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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摇头,贺云昭想了会儿,猜道:“是大房的人?”

    万嬷嬷重重地点头,道:“是大夫人黄氏。”

    原来如此。

    虽然前世贺云昭和何云昭往来不多,到底是一个屋檐下处了三年,二人总归是有过交集,碰面几次后发现脾性相合,一个活泼一个娴静,一个说一个听,倒也合得来,渐渐地也就能聊得上几句了。

    其中有一次贺云昭瞧见何云昭在伯府园子里独自落泪,便去相问,这才知道婆母是在为坎坷的一生而悲戚,当时她便问了,既然不喜欢程家,为何又要嫁进来。

    贺云昭才知道,世上有这么狠心的人。

    何云昭的继母因她貌美,而自己的女儿比不过,便一直将继女藏在深闺,对外宣称因病而调养身体,一直硬生生地把人拖到了二十岁,成了老姑娘,末了为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就答应把人嫁到了忠信伯府做填房。

    人人都知道忠信伯是个痴呆瘫痪的老人,唯一的哥儿还是姨娘所出,何云昭那样貌美的女子,自此一生定棺盖论,荣华富贵可以享,但永远与快乐无缘。

    只是贺云昭不知道,其中居然还有程家人在动手脚。

    万嬷嬷看着出神的贺云昭以为她生气怨恨了,生怕她的心不再向着程家,连忙跪下请求道:“夫人,您进门是程家上上下下的福气!奴婢虽然不耻黄氏小人行径,但也打心底里希望,进家门的人是您才好!”

    贺云昭把人扶起来,宽慰道:“便是没有黄氏牵线调停,我继母依旧要把我‘卖出去’,好歹忠信伯府吃喝不愁,没有婆母需我孝敬,没有妯娌需我周旋,已经很好了。”

    万嬷嬷这才放心的起身,万分庆幸道:“夫人果然旷达。”

    贺云昭坐下问道:“你可知道其他细节,一一说给我听听,譬如为什么沈兰芝和黄氏肯一起合谋让新夫人进门,又为何单单挑了我。”

    万嬷嬷眼珠子往做撇,仔仔细细想了想道:“先夫人去了很多年了,老夫人不问庶务,伯府里就没有没有人操持内宅,前几年一直是大夫人黄氏偶尔帮着管理家宅,估计就是那时候有来往了,不过那时候姨娘和大夫人关系并不亲近,甚至见面都不太说话,还在背地里相互使绊子。”

    顿了顿,万嬷嬷抬头望向贺云昭道:“后来是三夫人忍不得大房和姨娘一起占伯府的便宜,但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拼着把事儿闹开了。程家族里旁支的人也都觉着大夫人不该把手伸到咱们府里来,就跟着声讨大夫人,老夫人被族里的人吵得没办法了,才答应帮着做主娶个新妇回来。”

    贺云昭不明白了,“为什么是大房帮着管家,不是三房?”

    “因为大老爷和咱们伯爷清醒以前来往密切些,府里下人也都认大夫人,不过后来大房的人索取太多,伯爷不大耐烦了,关系渐渐闹僵。接着伯爷中风瘫痪,人也不清醒了,大房的人趁火打劫仗着以前的情分抢占先机,一直在伯府捞好处。”

    原来如此,大房吃独食,三房自然眼红,只怕后来大房肯分一杯羹,三房也不肯就此罢休,干脆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好处。

    “万嬷嬷,伯爷是为的什么发了病?我听说老夫人那时候也病了一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及这件事,万嬷嬷沉默了一瞬,道:“虽然奴婢一直在正院里伺候着,但事发的时候伯爷在老夫人院里,奴婢没能亲眼看见,所以不大清楚。”

    贺云昭嘴角勾了个淡笑,她知道万嬷嬷在撒谎,但没有追问,转而问道:“那万嬷嬷告诉我,为何老夫人挑了我?”

    万嬷嬷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老夫人答应帮着娶妇,实际上她只是为了敷衍那些人,并未亲自出力,后来挑选相看的事都是大夫人一手操办的,沈姨娘那时候去大房去的频,估计也有她的手笔。”

    意思就是说,何云昭成为忠信伯夫人,是黄慧仙和沈兰芝两人决定的。

    “当时三夫人也心有不甘,生怕她们找了一个肯与她们同流合污的人,往后更难插手伯府事务,又央族人闹了一场。大夫人精明,选看好了拿着画卷册子直接去找老夫人,即便老夫人不肯见她,她也对外宣称是老夫人掌了眼的。”

    贺云昭讥笑道:“所以后来三房的人再闹也没法子,毕竟他们没法证明老夫人是不同意的,这样一来,族人们有心也无力。”

    “正是如此。”万嬷嬷愁容转笑,道:“哪知她们挑了个这么好的夫人,当真是失策!”

    迟疑了一会儿,万嬷嬷还是问道:“夫人,我记得大夫人和姨娘是打听好了您继母是个势利的,正好您久未定下人家,又是嫡出,性子软弱,十分听从继母的话,怎么……她们似乎看走眼了?”

    实际上万嬷嬷还是往委婉说了,何云昭前世不仅是大龄嫁不出去,继母卢淑珍还故意坏她名誉,往外传她刁蛮骄纵,上不尊老,下不爱幼。又是因了这个缘故,一直没有人来何家求取嫡长女。

    贺云昭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我性子并不软弱,所谓听继母的话,不过是懒得与她争吵而已。我父亲耳根子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继母到底是母亲,我的婚事也只能由他们做主。继母说忠信伯府是侯爵之府,我一个五品武将之女已算是高嫁,况且家中人口简单,出嫁后也没有烦恼,婚后必定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父亲便同意了,然后就把我的婚事定下来了。”

    然而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什么富贵不富贵,一个女子,泼天富贵也比不过枕边人知冷知热,嫁进忠信伯府就注定要守寡。

    ☆、第二十章

    理清楚程家几房的关系,贺云昭心里渐渐清明,对万嬷嬷说了自己的猜想:“大夫人和沈姨娘应该是商量好让我进门的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黄氏被三房和族人逼得太狠,仅凭大房之力无法完全掌控事态,而沈姨娘亦害怕新夫人进府对他们母子不利,所以宁愿舍弃一点好处,答应帮助黄氏,一起选定一个比较好“操控”的新夫人。

    可惜贺云昭重活到了何云昭身上,她的性格可和原主不一样,黄氏和沈姨娘算是啃到硬骨头了。

    万嬷嬷接着道:“自您入门以来,沈姨娘处处不顺,这会子遇着大难处了,才想着找人帮忙。不过她为什么不早派人去知会大房一声,白白禁足那么些日,非得等到了这时候才亲自去一趟。”

    贺云昭笑着解释道:“沈姨娘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她为人刻薄狭隘,过河拆桥这种事肯定做得出来,只怕在我嫁进来的那一刻,她们两个就闹翻了。沈兰芝遇着我束手无策才去求大夫人,大嫂岂肯轻易答应?自然得拿乔,叫姨娘吃吃苦头,生生让姨娘禁足挨了那么多日,再去求她,后面的事儿才好办,好处才好分。”

    现在贺云昭是忠信伯府名正言顺的主母,黄氏很难得插手进来,若是有沈兰芝和程怀仁帮忙,那就容易多了。

    万嬷嬷十分担忧这两人搅和在一起,贺云昭虽然雷厉风行,可毕竟年轻,内里的门门道道未必知道,大夫人真要出招,新夫人招架得住吗?

    万嬷嬷虽然在宫里待过,但不论宫里宫外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到了忠信伯府因为府里人口简单,也是伺候人和管理下人比较多,后宫内宅斗争用的手段,她接触的并不太多,要是大房和姨娘真想出什么新鲜的损招,她不见得有经验。

    下意识地看向贺云昭,万嬷嬷欲言又止,贺云昭安抚道:“放心,只要我行的端做得正,天王老子都没法管我!”

    贺云昭这话说的豪气,万嬷嬷心生敬佩。

    贺云昭又想起一桩事,道:“我听说武定侯爷前些日去见了老夫人?”

    凭什么谢氏连本家人都不见,却肯见一个外人?

    万嬷嬷道:“侯爷性格粗狂,不拘小节,硬闯进去的。”

    贺云昭微微一笑,果然附和曹宗渭的性格,她犹记得童年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小男孩来做客的时候,总是扯她头发,曹宗渭撞见后直接把小崽子拎起来闯去贺家酒兴正酣的前院,扔到了他父亲怀里。

    贺云昭年幼时候是极喜欢曹宗渭的,只不过后来他去了战场,回来的次数少了,她而已长大了,再浓的感情,渐渐也淡了。

    贺云昭起身从东梢间里走了,万嬷嬷对她隐瞒的事还很多,就算曹宗渭是硬闯寿宁院,也得老夫人肯见他才行。

    贺云昭很好奇,贺家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是不是和她知道的那个人有关系。

    回了屋子,贺云昭又想起另一桩事,按说程怀仁那般模样去曹家族学,她狠辣狭隘的名声应该很快就传开的,但事实似乎不是这样?而且程怀仁居然又继续回来休养了。

    百思不得其解,贺云昭就命人去把前院的二等管事彭见山叫来了,彭见山负责忠信伯府的买办,一年四季的日常物品采购均由他负责,是个手脚利索,会说话会做事的人。

    贺云昭记得,在议事厅整顿上下的时候,彭见山是站在明荣身后的。

    彭见山来了之后,贺云昭就吩咐下去了,让他打听程怀仁在族学里的事。别的她没多说,彭管事只当夫人在乎名誉,也未多想。

    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彭见山就回来了,告诉了贺云昭始末。

    贺云昭听完赏了两枚四分的梅花银裸子,彭见山弯腰笑着道谢,她道:“这两枚银裸子还入得了你的眼?”

    买办能拿的油水很厚,而且留不下把柄,贺云昭心里都清楚,调侃两句也未戳破。毕竟世家大族之内,大多如此。

    彭见山欢欢喜喜地收了贺云昭的赏,恭维道:“只要是夫人赏的,不论贵重,小的就觉得荣幸。”

    打发走了彭见山,贺云昭才揉着眉心仔细分析,她不明白孟公为什么那么巧合地出现在曹家族学,若说没有人授意,她不信。就算程怀仁行事不仁,孟大夫到底是个平头百姓,没道理会主动参与到这种事里面来。

    贺云昭断定,孟大夫后面有人。

    那个帮她的人,很可能是曹宗渭。

    贺云昭更不明白了,按理说以她现在的身份,曹宗渭应该防着她才是,毕竟她最近出手太狠,程怀仁禁受了那么大的皮肉之苦。

    若硬要给一个解释,也许是曹宗渭认为她这样做是对的,所以才帮了一把?

    贺云昭不禁笑了,深明大义这一套可是程怀仁交给她的,如今她全数还在他身上!

    不过贺云昭和曹宗渭的关系有点微妙了,除开引荐贺家的事,现在她又欠他一个人情了。

    ……

    贺云昭用过午饭,歇过后文兰才进来说,沈姨娘回来了,看神态似乎很开心。

    贺云昭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纹丝不动,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最坏也就是黄氏和沈兰芝达成了共识,决定想法子对付她呗。

    修齐院外人的手伸不进来,下药那些招儿都拿不上台面,估摸着二人会请人来帮忙。

    贺云昭很好奇,她们会请谁来呢?

    不等贺云昭等来黄氏和沈兰芝出招,甄玉梅去镇国寺的日子又到了,贺云昭自然是得借着捐香油的名义去一趟,她不能进贺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何云昭近况。

    命下人套了马,贺云昭坐着马车带着贴身丫鬟就去了镇国寺。

    依旧和以前一样,贺云昭把两个丫鬟撇在客房里,自己独自去大殿里面找甄氏,不过这次她用的理由就是想安静地礼佛。

    贺云昭也确实去拜佛了,她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面前请求,恳求他能保佑何云昭,让悲苦的婆母这一生得以善终,即使是用了她的身子也没关系。

    约莫叩拜了一炷香的功夫,贺云昭正起身,身旁的黄色垫子上就跪下来另一个人,正是她的母亲甄玉梅。

    贺云昭惊喜道:“夫人,又与您相见了。”

    甄玉梅双手合十报以一笑,道:“果然与夫人有缘分。”

    门外,贺云京踏进来道:“见过夫人。”

    贺云昭微微颔首回礼,笑道:“今日贺郎君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贺云京英挺的五官变得柔和,语气平缓道:“实在不放心家母,就跟着来了。”

    贺云昭顺势问道:“那日……”不等她问出口,贺云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请她到外面说话。

    甄玉梅双耳不闻外面的动静,专心致志地同菩萨倾诉自己的苦闷,诉说她的愿望。

    出了正殿门口,贺云京引贺云昭去了宝殿入门旁边的一簇湘妃竹旁,二人坐在石凳上交谈了起来。

    贺云京道:“舍妹那日病危,请了大夫也诊治出病因,武定侯帮忙催请了御医来,连御医也束手无策。不过好在病情稳定,暂时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贺云昭觉着这不是病,可是佛道那一套,好像也没用,不然甄氏那般诚心诚意,菩萨怎么没让何云昭好转?世间恐怕无人能治此病。

    略表惋惜,贺云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希望何云昭好转起来,也过过有父母和兄长疼爱的生活。

    贺云京盯着贺云昭的真情流露的眼睛,忍不住刮目相看,她明明已经是历尽千帆的妇人,却还保留着一份真情。这样的人,心有善念。

    贺云昭回过神来的时候,贺云京正凝视着她。

    恍惚间,贺云昭又回想起兄长带着她骑马射箭的场景,张口而出:“不如去后山骑射一场……”

    说出来贺云昭就有些后悔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其实不该提这个要求。

    哪知道贺云京竟然答应了,还道:“正好我骑马过来,夫人若不嫌弃,可以试试我的马。”到底是被家中阴郁的氛围包围久了,他也实在想放松一下。

    贺云昭先一步去了镇国寺后山,贺云京牵着马也去了。

    贺云京的马是贺云昭帮着挑的,他的马很有灵气,他也很爱他的马。

    马是毛色复杂,头大额宽,胸廓深长,体质粗糙结实,被毛浓密。这匹马是经过调驯的鞑靼马,耐劳,不畏寒冷,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是贺云京的左膀右臂。

    贺云昭见着熟悉的马匹,走过去顺了顺马毛,还没来得及交流感情,就被马儿一口咬住头发,歪着脑袋一边笑一边跟着马儿扭头的方向走动。

    贺云京掰开马嘴,笑着训斥道:“丑哥儿,别乱咬。”

    得了解脱的贺云昭拍了拍它的脑袋,干脆把发髻扯散,将钗环收起来,用长汗巾把头发束起,勒着缰绳轻松上了马。

    贺云京担忧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贺云昭行云流水的动作给堵住了口。

    因手生,贺云昭只骑着马慢速跑了一圈,大笑着朝贺云京这边来,忽闻一阵马蹄声,二人就看见曹宗渭也骑着马往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