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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应该算是第一次从爷爷口中听到我的身世。

    我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在去b市之前,我的名义上的父母摆了几桌酒邀请邻里亲戚,而且收了一些礼钱,但我很清楚这些钱最后也并没有用到我的学业上。

    我能理解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难处,可能,他们的生活过得也不顺遂,又可能他们认为爷爷手里有钱,一定会为我留了后路。最后,爷爷给了我他的退休金存折,我去银行取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就再也没有用过家里的钱。

    我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很多世俗的东西,我甚至比很多人都体会深刻。

    金钱,地位,权利,这些都是这个社会为你加冕的不平等,就是因为清醒,所以我才更自卑。只是我那时太年轻,还不能懂得,廖长宁就像茫茫夜色中的大海,给我激情,却不会给我方向。

    我听到廖长宁对沉默着的爷爷说:“我明天想带翘翘一起走。”

    我几乎敢肯定这是他临时起意。

    爷爷有些吃惊,沉吟片刻拒绝道:“不行。”

    我激动的想走出门,但是忍住了。

    廖长宁又说:“您再考虑一下。”

    爷爷突然来了脾气,冷哼一声,说:“别以为我老糊涂,廖家小子你一直都胸有城府心机深沉,前些年你外婆去世,你外家亲戚想趁机分点田产遗物,最后你二舅落得牢狱之灾,四舅手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硬,我怎么能放心把翘翘交给你?”

    我听的有些心惊胆战,廖长宁却没有否认。

    这是我所不熟悉的廖长宁的另外一面。

    暴雨渐渐小了,廊下起了风。

    廖长宁偏过头轻咳一声,才重新开口,说:“宋爷爷,您既然看得这么透彻,就知道当年我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爷爷不以为然:“以你的心智,有的是温和的解决办法。”

    廖长宁的笑容有些飘,带了三分自嘲,却还是耐心的解释说道:“您不在局中,不能完全了解我的困局。这么多年,我也早就养成了万事十分满,我便要做到十二分的习惯,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爷爷的情绪不好,冷笑评论道:“当局者迷,过犹不及。”

    话不投机,廖长宁叹一口气,没有继续接话。

    我推开门穿过大厅走出去。

    八仙桌上果盘里有红彤彤的西红柿,我顺手拿了一颗叼在嘴里咬了一口。

    廖长宁转眸看到我大喇喇的模样,温柔眼神俱是笑意。

    我走到爷爷后面,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爷爷,我都说就睡一个小时午觉啊,你都不叫醒我,睁开眼都已经快傍晚了。”

    爷爷拍拍我的手臂,慈爱笑道:“睡够了再起床,读书辛苦,放假不能再拘束你。”

    我鼓着脸嘟嘟嘴,说:“我都要被您惯坏了。”

    爷爷说:“我的孙女儿我知道,再惯也不会不懂事。”

    我又问:“长宁哥哥来很久了?”

    廖长宁说:“我刚来,跟宋爷爷聊了一会。”

    他又说:“我们明天要回b市去,你收拾一下东西下午我过来接你。”

    我看爷爷忍不住要发火,连忙说:“长宁哥哥你不是说要把你以前书房用的端砚送给我吗,我送你回家顺便拿回来吧。”

    说着,也不等他同意,就拖着他的胳膊走进了雨幕之中。

    爷爷知道我的心思,也不说破,在后面喊了句:“回来吃晚饭。”

    雨其实已经基本停了,青石板的苔藓被雨水冲刷的发亮。

    小巷里没有人,周围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很好,就好像在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和谁都互不干涉,又好像和谁都默契十足。

    闲敲棋子落灯花。

    我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听到身边廖长宁掩唇咳嗽了几声,说:“你偷听了我跟宋爷爷的谈话。”

    我被他陈述的肯定语气弄的很不好意思,却耍赖似的不肯承认:“没有啊。”

    廖长宁笑了笑,也不戳穿我,只径直往前走。

    我连忙跟上去,叫道:“我本来就没有偷听啊,我光明正大听的。”

    他转身回头看我,眉宇之间有心疼神色,但最终也只低低叹一口气,说:“明天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不肯答应,“爷爷一个人挺孤单的,他年纪大了,我想多陪陪他。”

    廖长宁站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发,低声说:“乖。”

    我抬眼看他,又表忠心似的说了句:“以后你觉得孤单,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他竟然被我没头没脑的话感动,颇为动情,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吻了我的发顶。

    他的身上那种淡到只可意会的清爽温和香味足以让我迷醉,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是烟火齐绽,万花齐落一般惊天动地的欣喜。

    直到很久以后,廖长宁在我心中的印记始终都是他那种独特的声音和气息。

    他的怀抱,是恩宠也是劫难。

    而我早已经越陷越深,就是廖长宁,只有他,只能是他。

    ☆、爱之于我(3)

    暑假过到一半的时候,我告别爷爷,从连云镇回到学校。

    爷爷的心脏一直不太好,我其实并不想离开他身边,但是又想趁假期多存些生活费,所以就跟莫晓楠一起在咖啡店做服务生,戴着星巴克招牌的绿围裙忙的团团转。我并没有告诉廖长宁我在勤工俭学,只说我已经回到学校。

    当然,他也没问。

    因为咖啡店距离学校很远,所以每天清晨五点半都要准时被闹钟惊醒。

    晓楠过了前几天的新鲜劲儿,就再也不肯起床,等我洗漱完毕还赖在床上喊:“翘翘,我的脑袋里像是钻进了两只耗子,吱吱呀呀的疼。”

    我站在卫生间的洗脸池旁,掬一捧冷水在脸上,驱赶困意。

    她又开始鬼哭狼嚎:“翘翘啊,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请个假吧。”

    我刷完牙走出来,她还趴在床上,我问她:“你真不去了啊,不存钱给你们家哥哥买最新出的那款mac book了?”

    她哼哼唧唧,突然又大叫一声跳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跟我披星戴月的出门赶公交了。

    有时候想起那些年轻时候纯粹的感情,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走到后会无期,我们却义无反顾,撞了南墙还不肯回头。

    伴随着很多同学返校,暑假就只剩一个小尾巴。

    我跟晓楠在早晚班交替过程中皮肤晒黑一个色度,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

    每小时十六块的薪水,三百块的运营奖金,两个随行杯,一叠咖啡券。

    上早班的时候,晚上我还是会抄诗练字,某天读到木心在《从前慢》里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无比感慨。

    上晚班的时候,我跟晓楠下了公交车会在校门口的小摊上吃一份小食。

    我像是生活在一首没有修辞的诗里,公交,地铁,学校,星冰乐,烧烤大排档,食堂,夜色初临的光怪陆离的繁华商业街,昨夜将入睡时,听见劈劈啪啪落下大雨。

    盛夏雷雨总是这样干脆爽快的讨喜,佐以入眠能睡的格外香甜。

    睡梦中回到我的童年,晒着药的笸箩,藤椅、天井中的吊兰、摆钟、水池,极想翻身起来吃一碗隔壁三奶奶做的皂角米红枣汤。

    我用手机下载一款流行的聊天的app,然后发短信给廖长宁任性要求他也申请一个账号。

    他竟然真的照做了,还给我发了一个say hi的表情。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忙,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理会我的小心思,我数次沉浸这样任性与寂寞的反差中,竟然无端的感到幸福。

    兼职最后一个周的周五那天。

    上午店里的人不多,我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就没有吃午饭。

    因为我前一天下晚班回去的时候跟晓楠一起在校门口的烧烤摊上吃了烤串,还以为是昨天吃坏了东西导致的,所以没有太在意。

    下午忍不住去洗手间吐了两次,而且肚子越来越疼,我才发觉不对劲。

    晓楠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我心里害怕极了,在卫生间外面的台阶上坐着,神情萎靡不振,额头一层一层的出冷汗,说:“可能是昨天吃坏东西了,肚子疼。”

    晓楠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又安慰我:“那我去跟主管请个假,现在陪你去医院。”

    我点点头,又勉强从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去请假吧。”

    我想给廖长宁打电话。

    这辽阔天地之间,除了他,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诉说和依靠。

    坐在出租车上,我的头抵在前排座位靠背位置,听晓楠问我:“要不要给你妈妈说一下啊。”

    她不说这句还好,我没忍住,情绪崩溃开始大哭,眼泪都止不住。

    她连忙问我:“你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很疼,”又焦急吩咐司机师傅,“唉,师傅,你没看车上有急诊病人,你倒是快点开啊!”

    司机师傅无奈指了指前面堵成一条长龙的交通,道:“下班高峰啊,你飞过去?”

    她脾气大,忍不住要吵架。

    我终于摸出手机,给廖长宁打电话。

    他很快就接通,那边出奇的安静。

    我听到他温柔低哑嗓音问:“翘翘,说?”

    我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发泄的出口,一边哭一边说:“长宁哥哥,我肚子疼。”

    那边传来稀里哗啦的滑落一大堆东西的声音,推开椅子转轮的声音,他急促的脚步声,开关门,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你现在在哪里?”

    我抽抽噎噎的把位置说了一遍,又说:“我在出租车上,路上堵车。”

    他的声音很冷静:“你把手机递给司机,身边有人陪着吗?”

    我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我平时几乎从来都不哭,是因为我知道根本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会心疼我的眼泪。

    我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是阑尾炎,就觉得自己好像疼的快要死掉了,哭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廖长宁的车子在路口接到我,他穿一件藏青色的西服正装,小尖领的白色衬衣,中规中矩的打了一条暗红花纹的领带,应该是从正式场合直接出来。

    他半抱半扶的把我弄上车,才吩咐司机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