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被抄家,反手烧祠堂》 第一章:无情酷吏! 大明万历十二年,五月初七日。 湖广荆州卫,江陵县。 天气阴沉,闷热难耐,要下大雨了。 此时的张家大宅内一片混乱,锦衣卫的身影遍布四处,搜查搬砸,毫无纪律可言。 “都搜仔细了,每个地方都不许落下!” 刑部右侍郎邱橓像只刚戾的斗鸡一般浑身紧绷着,在他身旁还立着十数位大明朝的官员。 这些人中有司礼监的太监,有六科的给事中,还有湖广本地的地方官及监察御史。 毫无例外,人人皆是神情紧绷,脸色更是比这阴天都还要沉。 这已经是查抄张家的第三天了,然而查抄所获,却是与他们预期中的相差甚远。 “怎么才十万七千七百余两白银,不应该啊!难不成我派兵围住张府时,钱财已经被张家人偷偷运出去藏起来了?” 湖广巡按御史任养心面色铁青,他在得知皇帝要下旨查抄张家的第一时间,立刻便派兵将张家大宅给围了起来。 事到如今,张家早已查抄完毕,可就算把张家儿媳们的嫁妆都给算进去,总共也就才查抄出白银十万七千七百余两,黄金两千余两而已。 至于其它的金银首饰,玛瑙器皿,锦缎纱绸,玉带等等,几乎都是张居正在世时,皇帝和太后给其的奖赏,都有正当的来源记录。 得到这样一个查抄结果,众人无一例外,全都傻眼了。 要知道,张居正可是当了整整十年的首辅啊!怎么可能连严嵩家产的二十分之一都还不到? 不应该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应该,毕竟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查抄出上百万两金银的预算。 尤其是邱橓,更是当着皇帝的面拍着胸脯大胆预测道:最少都有二百万银数! 可眼下张家都被翻过来了才查抄出这么些钱,众人自然是心慌不已,纷纷想着该怎样才能向皇帝交差。 “张居正的长子招了没?”邱橓问向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 张诚如今代掌东厂,只见他摇头道:“没想到张敬修的骨头那么硬,锦衣卫都把诏狱刑罚给使上了,他也不肯承认张居正贪污纳贿一事,更不肯说出赃款的去处。” “哼,那就加刑!我就不信他的嘴能够硬过锦衣卫刑罚!”邱橓咬牙切齿,他死都不信张家只有这点家产,绝对远远不止! 话音刚落,一名锦衣卫匆忙前来通报:“报!几位大人,不好了!” “张敬修死了!” “什么!死了?”张诚一把扯过来人衣领,瞪大双眼质问道:“只是让你们审他而已,怎么会死?” 那锦衣卫回答:“他趁我们不注意,悬梁自尽了……” “废物!”张诚气急不已,狠狠踹那锦衣卫一脚,头上的巧士冠都被甩得歪斜,“连个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 这下子,众人本就紧绷已久的情绪,彻底崩发了。 “完了完了,审没审出来,又闹出人命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任养心已然没了当初带兵围困张家时的趾高气昂,眼中只剩惶然不安。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们都是奉旨前来,可圣旨只是让他们抄家,可没让他们逼出人命啊。 反观眼下,不仅张居正的嫡长子死了,在这之前,张家更是因为被围困半月有余,而活活饿死了十七口人! 钱没抄到多少,人却死了那么多。 这要是被某些人弹劾到皇帝跟前,哪怕皇帝再怎么憎恶张家,也横竖都说不过去。
“都慌什么!”邱橓大喊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显然他也慌了心神,但他还是态度强硬道: “张敬修宁愿自缢也不肯招供其父之罪,他这是想以死来包庇恶行,他这是目无天子君父,他这是罪大恶极之举!” “不就是死了一个张敬修嘛,张居正有六个儿子,死了一個还有五个,把他们全都拉去审!” “要是张居正的儿子都死了,那还有孙子可以审!我就不信他张居正贪下的那些赃款去处,还能审不出来了!” 此时的邱橓颇有种鱼死网破之势,他的狠辣令众人为之震惊。 众人早就听说过邱橓性格刚直好搏击,早年更是有人因为给他送了五两白银就被他弹劾到御前,最终落了个丢官的下场。 在众人看来,像邱橓这样不近人情的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们就需要这样的疯子来替他们担事,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替他们背锅。 “死了那么多人,总得给上头一个交代吧?”张诚冷静了下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锅甩出去。 张敬修死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换而言之,就是死在他张诚的手底下。 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皇帝的狗,张诚不仅代表了内廷,更是代表了皇帝。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能让舆论扯到皇帝身上,不然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张诚心里在想什么,明晃晃的锅傻子才接。 一时间,气氛安静了下来,因为无人敢搭腔。 “报!”又是一声来报,“几位大人,张敬修的长子好像也快死了……” “怎么又要死人!”任养心烦躁不已,急得直跺脚,“张敬修才死,他儿子怎么也死!真是烦死了!” “张敬修的儿子才六岁,数日饥饿加上天气寒热反复,小孩子身体又弱,这才……” 锦衣卫的话还没说完,邱橓不耐烦的直接打断:“死就死了,这是天要亡张家大房一脉。” 邱橓的话相当无情,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情的人。 前院的官吏无情,后院的张家祠堂内只能是哀泣声一片。 也不知这些抄家的阎罗们是不是惧怕张家先祖,不论外头怎么搬砸哄闹,张家祠堂内却始终无人敢放肆。 锦衣卫只是仔细搜查一番后便匆匆离开了,故而祖宗祠堂也成了张家人目前为止最为安全的立身之地。 “呜呜,辉儿,我的辉儿啊,你爹爹走了,你怎么也要走啊……”高氏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哭成了泪人。 不久前,她得知了丈夫自缢的消息,本就悲痛欲绝,没想到祸不单行,唯一的骨肉也即将离开她。 张家嫡长孙即将离世,祠堂内的张家人能做的只有无声流泪,他们被关了半个多月,已经饿到没有力气哭出声了。 “辉儿,你醒醒,醒醒啊……” 怀里的孩子已经断气,高氏的心也死了,她茫然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内只剩空洞与绝望。 其余张家人纷纷掩面抽泣,不忍再看。 “父亲,您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那个口口声声说会看顾好您子孙的皇帝学生,就是这样看顾您子孙的?” 高氏好似疯了一般,竟直直望着张居正的牌位冷笑起来。 眼下她没了丈夫,也没了孩子,对她来说,活着已经没有了精神寄托。 就在她准备了结自己这一生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大嫂,我好像看见重辉动了!” 第二章:不速之客! 一连串为数不多的陌生记忆涌入了张重辉脑海内,虽然很不可置信,但他还是只能接受这件事。 他穿越了,穿越到了年仅六岁的张重辉身上。 穿越成前首辅的嫡长孙,本该是好事才对,可眼下张重辉所面临的情况,却是开局被抄家。 这比四九入国军,还要让人泪目啊…… “好饿。”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发自肺腑的第一个感受。 “辉儿,你醒了!太好了!一定是你祖父在天有灵,一定是你祖父显灵了!” 高氏喜极而泣,连连感叹着祖宗显灵,其余张家人见此情形也都心生震撼,有的甚至还拖起虚弱的身体,对祖宗牌位磕起了头! 张重辉不知道张居正有没有显灵,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饿很饿,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好饿啊。”他忍不住出声说道。 高氏苍白虚弱的脸上闪过无奈,很快她又强打精神笑道:“娘这就去给你找吃的,你先在这儿跟你六叔玩,记住千万别乱跑。” 高氏说完后,又对一旁与张重辉同龄的男童叮嘱了几句“别乱跑”之类的话。 这位六岁男童是张居正的第六子,张重辉的六叔——张静修,刚才也正是他第一时间发现张重辉‘活过来’了。 锦衣卫本来要将张居正的所有儿子都给拖去拷问,可不知为何,唯独放过了老六张静修。 “大嫂,大哥说过女眷不能离开祠堂,外面都是坏人,他们会欺负你的,你不能走。”张静修小脸惨白,有气无力地挽留着。 “不会。”高氏拔下头上木簪藏在袖口,目光坚决。 她又何尝不知一介妇人贸然出去会遭受何等耻辱? 早在两日之前,负责抄家的监搜者在搜身时,就有甚者将张家女眷的亵衣揣及脐腹以下。 如此有违伦理道德之事,上一次发生还是在靖康年间,金人搜查宫掖之时! 由此可见,查抄张家的官吏们,是有多么的丧尽天良! 高氏是个妻子,她不会背叛自己的丈夫,让清白受损;她也是个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丈夫唯一的骨肉活活饿死。 就在高氏准备狠心离开之际,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襟,是张重辉。 “辉儿乖,娘去给你找吃的。”高氏很舍不得儿子,但她也只能离开。 然而,张重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高氏愣在了原地。 “您是要像父亲一样主动求死,只为把事情闹大吗?” 张重辉虚弱问着,他还想哭几声来表达一下丧父之情,奈何他已经饿到没有力气耗费精力哭了。 还没等高氏辩驳,他又道:“父亲已经死了,情况却仍未得到一点改变,您就算去送死也只会是白死。” 高氏愣住了,她知道儿子天生聪颖伶俐,可她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甚至还将弊害直指了出来。 是啊,她丈夫是张家嫡长子,即便是张家嫡长子自杀都没能掀起一点浪花。 更何况她一介妇人,死了又能如何呢…… 一想到就连死都没能帮到儿子一点,高氏便忍不住心生愧疚,她终究也才二十多岁,深闺妇人到底还是关心则乱,高估了自己这条命。 眼看虚弱的‘娘亲’又要哭,张重辉安慰道:“别哭了,哭不仅不能解决任何事,还会浪费力气,让肚子更饿。” 张重辉的安慰很直白,一旁的六叔张静修也捂着肚子搭腔道:“是啊,好饿啊,大嫂你就别折腾了,歇歇吧。” 被两个娃娃这样说,高氏尴尬地低下了头,羞得不敢再哭。 安慰好了老母亲,张重辉总算能腾出时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了。
放眼望去,此时的张家祠堂内,全都是奄奄一息的妇孺孩童,因为但凡年纪大些的男性都已经被锦衣卫拉去拷问了。 最令张重辉感到哭笑不得的是,目前祠堂里最年长的男性,居然是他自己。 而他的六叔张静修虽然跟他同年出生,月份却比他小一個月。 张重辉饿得浑身无力,精神也愈发恍惚,可他仍旧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进食才行,不然这具刚热乎不久的身体,就要再次凉了。 可在这偌大的张家祠堂之内,除了供座上那一排排漆黑的牌位以外,别说是供品了,就连蜡烛都已经烧完。 总不能让他生啃牌位吧? 张重辉继续环顾着四周,也就是在刹那间,他瞥见某个角落里,有一块落了灰的打火石。 再看向外面来往不停,却始终没有再次踏入祠堂的锦衣卫。 一个想法,闪现了出来! “你们说,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 张重辉冷不丁开口一问,由于虚弱声音太小,只有倚靠在他身旁的六叔张静修听见了。 “当然是活人更重要。”张静修无精打采地回答。 张重辉扭头看向这位年仅六岁的小叔叔,他凑近些又问:“我有个办法能让咱们吃上东西,你愿意去干吗?” 一听能吃上东西,饿疯了的张静修连连点头,“当然愿意,要干什么啊?” “嘘,小声些。”张重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一听到‘秘密’二字,小娃娃张静修急忙伸手捂住嘴巴,生怕泄露出去什么。 他父亲张居正教过他,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他一直谨记于心。 接下来,张静修看见大侄子张重辉指向了一处,并对他悄声耳语道: “六叔,那边有块打火石看见没,伱悄悄过去,然后……” …… 前院。 邱橓要炸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用鲜血写成的绝命书,这是张敬修在自缢前写下的。 上面的内容,是控诉。 【邱侍郎,任抚按,活阎王!你们也有父母妻子之念,既奉天命而来,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可也,何忍陷人如此酷烈!】 哀矜勿喜,张敬修这是在控诉邱橓等人不但没有对遭遇灾祸的张家人抱有同情心,反倒是幸灾乐祸,滥用酷烈私刑。 “简直放肆!我奉圣命前来查抄罪臣之家,一切行径皆是秉公办事,何来酷烈!何来……放肆!放肆!” 邱橓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向来铁嘴利牙的他竟被气到只会说‘放肆’二字。 血书中提到的‘任抚按’便是任养心了,本就心里没底的任养心这下更是彻底慌了神,他开始毫无意义的碎碎念起来。 “完了完了,抄家才抄出十余万两也就算了,还死了那么多人,万一这封血书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 任养心这副慌张模样没有一点大明朝官员该有的体统,即便是身无二两肉的太监张诚看了都心生嫌弃。 “任大人,慌什么,一封血书而已,死人的话还能逼死活人不成?” 张诚语气阴阳,然而现在的任养心满脑子都只有那封写着他名字的血书,根本无心去管张诚的阴阳怪气。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任养心想出了一个自我感觉绝佳的办法! “我有办法了!”任养心十分激动,大声道:“烧掉血书!快!烧掉它!” “谁敢!” 一声喝令自大门外传来。 第三章:你没资格指指点点! 来人四十不到,着青色官袍,形容挺拔俊朗,一身英风浩气。 看到来人的瞬间,在场众人皆是心中暗道:“不好,他怎么来了!” “呦,什么风,居然把于大人你给吹来了?”张诚捏着嗓子,仍是阴阳怪调。 于慎行直接无视了张诚的挑衅,他径直走到邱橓面前,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血书,下一刻便是大声质问道: “邱茂实,我写给你的信,你是一字都未看见吗?” 于慎行与丘橓虽是同乡,可年纪却是比邱橓要小二十多岁,官职更是比邱橓要低许多,按理来说他这般质问是无礼至极。 可邱橓却是没有恼火,只回答:“我忙的很,没时间看。” 于慎行却是恼火了,又质问:“忙?是忙着纵容手下酷吏欺辱张家孤儿寡母?还是忙着严刑逼死张太岳的儿子?” 邱橓闻言怒了,他怒的是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于慎行耳中,看来他手下绝对有对方的眼线! “于可远,你搞清楚了,我是奉圣上旨意前来,怎样查抄张家我说了才算,还轮不到你个翰林来教我做事。”邱橓冷冷回道。 “对,我只是个小小翰林,可张太岳就算是有错,也错不及其家中老幼妇孺啊!听说他的老母都被……” “行了!这里我做主,你没资格指点我!” 邱橓强行打断了于慎行的指责,可于慎行是什么人,哪会就此罢休。 “你怎么知道我没资格?实不相瞒,我也是奉公而来,也是为查抄张家一事。”于慎行说着将血书揣进了袖口。 一旁的任养心看到这一幕,急得是咬牙又跺脚! “你也为查抄张家而来?奉谁的命令?莫不是申时行的命令吧?”太监张诚语气调侃,显然没把话中的申时行给当回事。 方才于慎行直接无视他,这让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眼下嘲讽一番,对他来说也算是扯平了。 于慎行终于给了张诚眼神,但只有一眼,便转头看天朗声道: “申阁老是圣上的老师,更是圣上亲自属意的大明朝元辅,我奉申阁老之命前来,便等同于奉圣上的皇令前来。 张公公,你言语轻漠申阁老,便也是在轻漠皇上,你如此藐视圣人,我回京后定要参你一本!” “你娘!莫要血口喷人!”张诚最怕的事情就是被牵扯到皇帝,加上接二连三的输于慎行下风,这让他急得粗口爆出。 于慎行再次无视了气急败坏的张诚,骨子里的自傲让他不想跟这种狗仗人势的阉人辩驳,而且他深知无视张诚就是对张诚最大的打击。 “我是奉元辅之命,更是奉圣命前来,我有权干涉查抄之事。”于慎行看向邱橓,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我需要知道伱们目前的进展如何。另外,你们不可再对张家人严刑逼供。” “进展你可以知道,但是可远,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主次,我才是刑部侍郎,我才是圣上派来查抄张家的要员,是否用刑只有我说了才算。” 邱橓始终不肯退让一点,对他来说,抄家逼供就没有不用刑的。
于慎行认识邱橓多年,他深知邱橓的臭脾气就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见邱橓的态度这般强硬,他忍不住怒道: “张家孤儿寡母何其无辜?张居正的老母又何其无辜?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被你们羞辱!邱茂实,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不信报应!”邱橓斩钉截铁道。 一时间,气氛凝固住了。 于慎行看着邱橓的眼神只剩下了失望,他本来十分敬佩邱橓两袖清风,为人刚直。 可他没想到,邱橓竟然刚直到了无情无义,冥顽不化的地步。 邱橓更像是被于慎行的眼神给刺痛了一般,不敢再看对方。 他们二人本是同乡,以往关系也还不错,虽然自从于慎行投靠申时行后,他们二人便少有往来,可邱橓心里并不想跟于慎行撕破脸皮。 “报!不好了!”又有锦衣卫来报。 邱橓本就心情复杂,在听到熟悉的通报后更是烦躁不已:“又是谁死了?” 张诚等人也是这样以为,毕竟前面两次通报都是有人死了,纷纷心想这次又有谁死? “没人死……是张家祠堂,着火了!” “这天气还能着火?”邱橓心中奇怪了一下,很快又道:“把火灭了不就行,这点小事用得着一惊一乍?” 锦衣卫回道:“张家人趁我们没注意,把祠堂大门锁上了,那门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所制,十分坚硬厚重,砍又不开……火又越来越大……” “一群蠢货,砍不开门就爬窗户,爬房顶进去啊!”张诚气得想要掐死这愚蠢的临时手下。 锦衣卫神色微动,无奈还是只能恭敬回道:“窗户都是大理石雕的,房檐又太高,叠罗汉都爬不上去,只有借助长梯才行,可这附近没有长梯。” “那就去借,去最近的官府衙门借,另外再派人去叫火兵来灭火。” “已经派人去借了,火兵也派人去叫了,只是这火势起得实在太快,等他们回来……里头的张家妇孺可能都已经……被烧死了……”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慌张的任养心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死般喃喃道:“好嘛,我就知道又要死人……他们这是宁愿自焚,也要拖上咱们一起下水啊……” 就连邱橓也是愣着的,他是想对张家人用刑,也做好了会死人的准备,可他先前放的那些狠话只是说说而已。 张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他说不慌都是假的,万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们也死了,到时可就真没法跟皇帝交差了。 “去看火势!”邱橓快步往后院祠堂走去,张诚等人也急忙跟上。 于慎行却并没有跟着去查看火势,而是向锦衣卫打听起了拷问张家人的地点在何处。 他想救更多的张家人,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能救多少救多少。 至于那些想要自焚的张家人,就看老天爷是否愿意怜悯了。 第四章:狗咬狗一嘴毛! 后院祠堂内。 “呜呜呜,怎么会着火啊,快把先祖的牌位保护好。” “一定是那群天杀的锦衣卫,他们是想活活烧死咱们啊!” “可门又是谁锁的?钥匙又去哪了?该怎么出去啊?” “父亲,您再显一回灵吧,诶,父亲的牌位呢?怎么找不到了?莫不是已经被……” 此时的张家祠堂内混乱不已,众人本就饿的没剩多少力气了,在这种时候却仍是有人顾及着死者的牌位。 趁着混乱,张重辉又将几块牌位丢入了火中,其中一块上面还刻着‘张居正’三字。 张重辉没有在意这些,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烧吧,只有火越烧越大,他们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角落里,张重辉的小六叔张静修已经吓得丢了魂魄,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亲手点燃了祖宗祠堂。 起初他只是按照大侄子张重辉的话,只是想把祠堂后面的破布帘点燃起来烤东西,因为大侄子说了他偷偷藏有吃的,需要火烤。 没想到他就这么一点,大侄子再那么一烤,整个祠堂都燃了…… 一开始,张静修是想要救火的,谁成想在他和大侄子一通忙活过后,火势竟变得越来越大! 最要命的是,也不知道是谁趁大家伙没注意,竟偷偷把祠堂大门给锁上了,钥匙更是不翼而飞,导致他们现在只能被关在祠堂里无助等死。 张静修又饿又怕,他怕自己死后会被地下的祖宗们轮番拷打,毕竟他可是亲手烧了祖宗祠堂的罪人啊! “呜呜呜,爹,我不是故意的,到了下面您千万别怪我啊……” 张静修抱着膝盖呜呜直哭,脑海里是老父亲张居正那张模糊又严肃的老脸。 他很尊重老父亲,同时也十分害怕老父亲。 “别哭了,只要我们都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是你点的火。”张重辉安慰着张静修,顺带递过去一块蘸湿的布。 好在祠堂内还有一小缸水,救火是没指望,但用来蘸湿布条堵住口鼻还是足够的。 “可是……可是……”张静修还是心慌。 “没那么多可是,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就放心吧。”张重辉打断道。 “呜呜,大侄子你真好,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叔。”张静修感动的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张重辉揉了揉鼻子:“先别说下辈子的事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不论谁问,你都要说不知道火是怎么起的,记住了吗?” 张静修认真点头:“嗯嗯,记住了,我知道,这不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还怕事情泄露出去对我不利。” 张重辉:“对,真聪明,好了,现在开始别说话,拿湿布捂住鼻子,等人来救我们。” 张静修:“救我们?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们不是死定了吗?” 张重辉:“别说话。” 张静修:“……” 张家人是想保护祖宗牌位的,奈何身上无力,火势又越来越大,巨大的绝望让他们放弃了挣扎。 要不是这火烟实在熏人,他们甚至连张重辉递来的湿布都不想接下,只想赶紧死个痛快。 与此同时,张家祠堂外。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锦衣卫,正合力抱着一根临时锯下来的粗木头,蓄力撞向张家祠堂大门。 “一二三!上!” “嘭!”
“一二三!再上!” “嘭!” “娘的,这鸟门怎么这么牢实!”太监张诚急得来回踱步,口吐芬芳,“张居正这杀才,贪的钱怕是都用来修这鸟祠堂了吧!” 一旁的邱橓等人虽未吱声,心里却也都对这张家祠堂颇有意见。 大门这么结实也就算了,就连窗户都是用大理石雕的,关键是房檐也高,这规模质量都已经赶上紫禁城了。 “早知道前两日查抄时,就不该把张家的桌椅板凳全给搬走!要是没搬的话,哪还用得着去借什么梯子啊!直接把桌椅摞起来,人早就能爬屋顶进去了!” 任养心仍旧唠唠叨叨抱怨着,而他抱怨的对象可就多了。 前两日搬东西时,在场负责查抄的官员们几乎全都提议把查抄出来的家产先转移到附近的官衙内,然后再进行清点。 众人都心知肚明,在这转移的路上要是少了些什么也无人追究,其中羊毛,人人都想薅一点。 唯独没表态,也没薅羊毛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邱橓,他是出了名的清廉。 当初,被削职为民的邱橓在回到老家后,因身无官职,不可避免的需要交税。 然而邱橓宁愿当個老赖拖着税款不交,也不愿意收下他人赠来的钱财礼物。 最终,邱橓成功拖欠地方税款高达“数百十金”。 邱橓的奇葩事迹远不止这些,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但眼下任养心把事情扯到明面上来说,万一让邱橓起了疑心,再向皇帝参他们一本可就麻烦了。 “任大人,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如今地步,还不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提前半月带兵围困了张府?现在出事了,你一个大男人唠唠叨叨半天,不就是不想担责任吗?” 说话的是张诚,他的背后是皇帝,根本不怕得罪这些文官,眼下正是甩锅的好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张家祠堂内的妇孺老小要是全都死了,到时候追查起来,责任绝对不能让锦衣卫来担,更不能让他这个东厂的代掌事人来担! 任养心慌归慌,可到了这种甩屎盆子的关键时刻,他立马正色起来:“张公公,我提前派兵围住张府,是为了防止张家人提前藏匿赃款!我这是为了协助你们抄家,更是为了皇上,你怎么能好赖不分呢?” 张诚不甘示弱,“伱口口声声为了皇上,可皇上何时让你活活饿死张家十七口人了?皇上圣人之心,仁慈宽厚!我警告你不要攀诬皇上!” 任养心可是都察院的御史,向来只有他甩锅给别人的份,如今张诚这般急着将责任全都推给他,他自然不愿意。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撕破脸道:“好好好!你非要这样扯是吧?那我就不得不提张敬修上吊自杀这件事了,素来纪律严明的锦衣卫在你张诚的管制下居然连犯人上吊都拦不住,难道这也怪我咯?” “你不要跟我东拉西扯!” “究竟是谁在东拉西扯?大家同朝为官,一同奉旨前来查抄张家,我任养心即便有罪错,你也休想甩干净!” “你个疯子!” “你不男不女!” “你娘的头!咱家跟你拼了!” “死太监,你有辱斯文!” “……” 此处狗咬狗一嘴毛。 另一边的‘刑房’内,即将上演惨绝人寰的一幕。 第五章:真的值得吗? 中院。 锦衣卫指挥同知‘骆思恭’正准备对张居正的第四子‘张简修’用刑。 只是此刻,身为酷吏的骆思恭眼中,竟出现了往日里极少有过的惋惜。 “嗣哲,你我一同共事多年,又同为湖广人,我不想伤害你,你就招了吧。”骆思恭劝说道。 “呵呵……”张简修冷笑一声,他仰头看向骆思恭,看着这个昔日里的下属,内心复杂无比:“骆思恭,我待你不薄,我父亲也待你不薄啊!” “嗣哲,我也有不得的苦衷。”骆思恭语气有些无奈,又道:“更何况我已经放过了你年纪最小的弟弟,我待你们张家也不薄。” 听到此话,向来自傲又自负的张简修哑住了。 他是张居正唯一习武的儿子,十七岁时就已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二十岁不到更是官进锦衣卫指挥同知。 在他是指挥佥事时,骆思恭是他手下的镇抚使;在他官升指挥同知时,骆思恭便是他手下的指挥佥事。 如今时过境迁,他成了被抄家的罪人,就连自己弟弟的安危都要靠曾经的下属施舍才能够保住。 一想到这些,张简修的内心更加五味杂陈了。 骆思恭把通红的烙铁凑到了张简修胸口,幽幽道:“招了吧,咱们的刑罚有多残酷你是知道的,别妄想能跟你大哥一样自裁,别妄想一了百了。” “招什么?”张简修目光坚定,“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张家真的只有这些家产!” 骆思恭笑了,“你爹当了十年的首辅,才留给你们这点家产?难不成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赃款全都给花完了?” “没有就是没有,你要用刑就用刑吧。”张简修无奈闭上双眼,他很清楚,骆思恭现在是想将他屈打成招,逼他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张简修静静等待着刑罚的到来,可最终,骆思恭手上的烙铁却是放回了炭盆之中。 “听说伱五弟在看到其他人受刑后,人都吓傻了,尿了一地呢。” 骆思恭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他的意思很明显,挑软骨头捏。 “骆思恭,看在我曾经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有什么招式就冲我来吧,别审我弟弟好不好,算我拜托你了!” 张简修大声喊求着,他五弟娇生惯养长大,哪里受得住皮肉之苦?他情愿刑罚都落在自己身上啊! 骆思恭无视了张简修的苦苦哀求,他径直往外走去,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此时,臭气熏天的房间内。 张居正的次子张嗣修因为受不住刑,疼得晕了过去。 张居正的第三子张懋修也被打得不成样子,浑身一直瑟瑟发抖着。 阴暗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少年,他是张居正的第五子——张允修。 在张允修的旁边还躺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这具尸体正是他们的大哥,张敬修。 “就没有一点进展?”骆思恭皱眉问道。 负责拷问的锦衣卫千户陈印叹了口气,摇头回道: “这些公子哥的身体太弱了,都还没怎么用刑就快不行了。加上张公公那边说不让死人,可邱侍郎又说往死里打,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话,又该用什么刑才好了。” “还用问吗,张公公如今代掌东厂,当然是听他的。”骆思恭毋庸置疑道。 “可他动辄便打骂咱们,还将兄弟们贬得一文不值。”陈印抱怨着张诚,最后还很不服气的嘟囔道:
“说句难听的,他张诚算个什么东西?他怕是忘了在皇宫里头,还有个真正掌管东厂的张公公了吧!” 陈印口中“真正掌管东厂的张公公”便是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的厂公——张鲸。 就是那個扳倒并取代了冯保的张鲸。 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鲸,其名位虽然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之下,可权力却是凌驾于张诚之上。 毕竟掌管东厂,才意味着真正的权利。 “行了!”骆思恭冷声警告对方:“这里是江陵,不是紫禁城,弄清楚地方!” “是,属下知错。”陈印只好低头认错。 其实骆思恭与陈印一样,所依附的都是厂公张鲸,但骆思恭并不想得罪张诚,毕竟他也曾投靠过冯保。 这世间之事谁也说不准,谁知道张鲸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冯保,张诚又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鲸呢? “还没给张允修用刑?”骆思恭指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问道。 “他疯傻了,拔了他五个指甲盖,连叫都没叫一声,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陈印回答。 “这都没反应,难不成真疯了?”骆思恭诧异挑眉,职业病使他怀疑一切,“该不会是装的吧?” “十指连心,他连疼都不叫,肯定是真的疯傻了。”陈印很肯定。 “是吗?”骆思恭带着怀疑走到了张允修跟前,蹲下仔细探究起来。 只见张允修的双眼始终空洞无神,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宛如一个人形木偶。 骆思恭仔仔细细盯着张允修的眼睛,突然间,他笑了,笑容志在必得: “哈哈哈,小弟弟,你还挺能装啊,没想到真正知道张家赃款去处的人,是你啊!” 张允修的眼神仍旧空洞,没有一丝反应,骆思恭却是直接下起了命令: “先把他的牙全都给拔了!要是还不肯招,就拔了他的舌头!要是还冥顽不化,就往他嘴里灌辣椒水!记住给他止血!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骆思恭很清楚,这次抄家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不能再拖,也不能再死人了。 与其再这么拖下去,不如让个哑巴来承担一切! 至于哑巴会‘招供’出谁,那就得看‘上面’想要搞谁了! 就在酷吏们强行掰开张允修的嘴巴,拿着铁钳准备拔下他所有牙齿之际,来人打破了这一切。 是于慎行。 于慎行此行差点就要白来了,因为锦衣卫根本不听他的命令,也不肯放他进来。 好在首辅申时行有先见之明,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不久前才从皇帝那求来的手令,不然于慎行在此处是真的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凭借着皇帝的手令,于慎行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了臭气熏天的临时刑房。 望着眼前惨不忍睹的画面,他险些站不住脚,原先还觉得刺鼻的臭味,好似骤然消失了一般。 于慎行看到了披头散发,被刑罚至不成人样的张家兄弟,还有张敬修那被随意抛在腌臜角落中的尸体。 人都死了,连最起码的体面也不能给吗? 于慎行心头酸涩无比,眼泪控制不住落下。 此时此刻,他很想问那个专横独断,贪恋权势,忘亲又夺情的人,一个问题。 “真的值得嘛?” 第六章:你找死! 张家祠堂的大门,总算是被撞开了。 就在撞开门的那一刻,倾盆大雨铺天而下,前来救火的火者们尴尬在门外,显得有些多余。 更多余的是那些去借梯子的人,祠堂大门都已经被撞开了,他们都还没借回来。 狗咬狗终究一嘴毛,张诚和任养心落得十分狼狈。 张诚帽子上的系绳被任养心给扯断了,任养心青袍上的鸂鶒补子也被张诚给扯下来一角。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要不是邱橓大发雷霆,这二人怕是还要在这大雨滂沱中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拼。 “报,死了七个,还活着二十五个。”锦衣卫汇报着情况。 “死的都是什么人?”邱橓忙问。 “都是些府中的奴婢。”这名锦衣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有一人是割腕自尽而死,血流了一整地呢。” 听到死的并非张家主人,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根本没人去在意那个割脉自尽的奴婢。 “赶紧给还活着的人喂粥水,他们要是一心求死不肯进食,那就灌!总之,绝对不能再死人了!”邱橓下达了命令。 事实证明邱橓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活着的张家人竟无一人想要求死,不仅十分配合的主动进食,甚至还狼吞虎咽。 “先前不是上赶着自焚吗?这会儿倒是挺惜命!” 看着如同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的张家众人,邱橓冷声讥讽着,一旁的张诚等人也是发出了充满嘲讽的低笑声。 后院事了,邱橓无心留在此处,他准备去中院刑房,他要亲自审人! 可就在邱橓准备离开之际,张家人群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莫名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男童,生得粉雕玉琢,吸引邱橓的并不是这孩子长得好看,而是这孩子的表现实在是太怪异了。 男童的眼神始终平静着,平静到毫无波澜,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张家人群里,显得十分淡定从容。 邱橓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個孩子是谁?”邱橓问一旁的下属。 下属望过去,只见邱橓的目光处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他回道:“回大人,没说话的那个是张敬修的儿子张重辉,另一个好像是……” “张敬修的儿子没死吗?”邱橓并不在意另一个孩子是谁,他只记得先前有人来报过,张敬修的儿子已经快死了。 “不知怎的,没死成。”下属回答。 “算张家大房一脉命好。”邱橓眉头微皱,眼下他已经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了。 于慎行的到来已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再这样拖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于他。 当务之急,是亲自审出张家赃款的去处。 邱橓不信张家只有这些家产,他不信! 雨还在下,与此同时,另一边屋檐下。 喝了整整三碗白粥的张重辉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 其实锦衣卫给每个张家人的定额只有一碗白粥,而张重辉多喝的那两碗,是家里人一点一点省出来专门留给他的。 因为现在的他是张家大房唯一的‘独苗’,全家上下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张重辉没有拒绝这些家人们的好意,事分轻重,现在不是搞礼让那一套的时候。他必须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张家才能有希望。 最为重要的是,接下来,他可有得忙活了。
“大侄子,那老头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他是不是想把我也拉去拷打?”张静修拉着张重辉的衣袖,慌张问道。 顺着张静修的目光看去,张重辉看见不远处的人堆里,有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白发老头正看他这边。 “他是什么人?”张重辉随口问了句。 “他看起来那么凶,一定是他害死了大哥,呜呜……”张静修答非所问,一想起惨死的大哥,他就忍不住想哭。 毕竟张静修出生时,张居正的年纪已经挺大了,加上身体又不好,所以张静修几乎都是由大哥张敬修当儿子一样带大的。 “呜呜,我苦命的大哥啊……” 张静修这么一哭,其他张家人也被带动起了情绪,吃过东西后也有些力气哭了,纷纷抽泣起来。 张敬修的妻子高氏哭得最是哀戚,二三房的妻子也知道她们的丈夫即将跟张敬修一样死于非命。想到这些,妯娌三人紧紧抱在了一起,皆是连声哀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夫君啊,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呜呜呜,二郎,我苦命的二郎啊……” “……” 本该是令人哀伤的一幕,可美妇发髻散乱,娇泪吟流的画面落在某些人眼里,便是另一种韵味了。 来抄家的官吏都是男人,没有几个男人能够阻挡曹贼上身,更不提这几位妇人都是闺秀出身的貌美娘子,二十来岁正是风韵最佳的年纪。 食色性也,不少好色之人都被这一幕给看呆了,先前忙着查抄财产,忙着甩锅的他们也是才知道,这后院祠堂中居然还藏着如此美人。 美人亦美动人心,可眼下不是搞花活儿的时候,哪怕他们都很想要得到这些美人,那也得是在查抄完张家之后。 只有查抄出来的赃款数额足够多,皇帝陛下才会龙颜大怒! 皇帝只要龙颜大怒,到时候不仅死人的事会被一笔勾销,就连这些张家女眷们的下场,也会变成流放或者发卖为奴。 都被流放和发卖为奴了,跟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到时候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还不是由他们任意挑选。 想到这些,在场许多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他们的目标比来时更加明确了,那就是让张家万劫不复! 最激动的莫过于任养心,其实他早就看上了张敬修的媳妇儿高氏,虽然这小娘子已经生过孩子了,但韵味更加,简直美到了他的心坎上。 为了提前讨好高氏,他还特意叮嘱了搜身的官吏,不可冒犯到她。 看着娇滴滴哭泣的美人,任养心膀胱都紧了,本来还不在意胸口补子破烂的他,赶忙拿手遮上了那被扯下的一角。 紧接着,他调正体态,挺起胸脯,像只求偶的鸟类动物一样,迈着略显夸张的步伐朝高氏等人走去。 就在他走到高氏跟前,想要伸手将美人搀扶起来之际,一个身影蹿了出来,直直挡在中间。 是一个小男娃,眉眼与高氏有几分相似,任养心猜测这孩子是高氏和张敬修的儿子。 他有些诧异,先前不是有人来报说这孩子死了吗? 任养心也没有多想,他弯下腰,扮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准备先把这孩子给打发走。 “孩子乖,一边玩去啊,叔叔有话跟……” “啊!呸!” “嘿……你个小王八犊子,居然敢吐老子一脸唾沫?你找死!” 第七章:梅开二度! 在场之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出。 堂堂巡按御史居然被一个六岁娃娃给啐了一脸唾沫,如此荒唐滑稽的画面,令众人忍不住偷偷嘲笑起来。 尤其是刚和任养心互殴完不久的张诚,他甚至还故意捏着嗓子笑出了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被这么多人嘲笑,任养心的老脸越来越绿,想他堂堂巡按御史,所巡查地区的一二品高官都要对他客客气气,不敢造次! 如今倒好,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娃娃啐了一脸唾沫,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他当即便甩出了往日里用来欺压刁民的话术,下令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按大明律,侮辱朝廷命官最高可施杖刑一百!也就是本官仁慈,看在你年纪还小不懂事的份上,只杖十就行了!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 任养心给了随行的吏卒一个眼神,示意没必要下狠手。十杖虽然并不多,可在这关键时刻他并不想冒险,万一又死人可怎么办? 但他这个堂堂御史的脸面还是要捡回来的,所以横竖都得给这小子一点教训才行! 任养心的命令才刚下完,身后又响起了于慎行那熟悉的声音。 “任大人,你可是我大明朝‘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你在外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是天子的脸面! 怎的你肚量竟如此之小,小到要跟一个孩子置气?朝廷和皇上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于慎行开口又是‘绑定天子’,这一招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养心一时竟无言以对。 再看于慎行,只见他身后居然还跟着脸色铁青的邱橓,以及暂时‘没任务’的骆思恭等锦衣卫。 见此情形,大多数明眼人都察觉出了情况不对,然而任养心却是没有看出来。 或许是在美人面前被她儿子给啐了一脸唾沫感觉太过丢脸,也或许是先前在跟太监张诚打架时自己这位‘真男人’居然偏处于下风。 总而言之,现在的任养心十分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是個有‘张力’的男人。 更令任养心感到恼火的来了,那啐他一脸唾沫的小男娃居然在偷偷笑他,还是嘲笑! 这回他实在是忍不了,这小子必须死!他还要淦他娘! “小孩又怎样?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他一个罪臣之后,本官好心过来安抚他们,可他却十分可恶,竟反过来做出如此辱人之事! 我只小惩大诫罚他杖十而已,这也算是过分?还有,于大人,我劝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皇上身上扯,皇上可不会像你这般妇人之仁,包庇坏种!” 作为御史,任养心别的本事或许不太行,给人穿小鞋的本事必须得行。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面对任养心的激烈反驳,于慎行却是使出了更强一招——无视! 于慎行直接无视了气急败坏的任养心,他直接走到了那个敢吐朝廷命官一脸唾沫的男童面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你为什么要啐他?”于慎行问的很直接。
“因为他是坏人。”张重辉的回答也很直接。 这个回答让于慎行有些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小孩子的世界都是这样,非黑即白。 就在众人都在感叹孩童的世界真单纯可笑时,张重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犹如重石落水激起千层浪! “别以为我年纪小不知道,你们全都不是好东西!先是这个姓任的坏人害得我张家活活饿死了十七口人,后又有坏人逼得我父亲绝望自裁! 你们这些坏人不光想害死我父亲,还想害死我们张家所有人!眼看饿不死我们,你们竟然狠心到将我们这么多人锁在祠堂里,想要活活烧死我们! 要不是我祖父显灵带来这场大雨灭火,我们早就被活活烧死了!伱们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如今我张家死了那么多人,就连我祖父的牌位都被烧没了,我啐这姓任的狗官一口唾沫怎么了?过分吗? 你们这些坏人,一看我祖父不在了,就全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呜呜,祖父您在天有灵,他们欺负人啊……” 张重辉捂住双眼呜呜抽泣了起来,看着就像是真的在哭一样。 他这一番满是孩子气的控诉,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于慎行,在听到张居正的牌位都被烧毁了的那一刻,心头难免泛起一阵酸涩。 他转眼看向邱橓、张诚等人,冷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家人不是自焚吗?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狗屁!”张诚第一个反驳:“锦衣卫几乎不踏进张家祠堂,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更何况门是从里面反锁死的,张家人怎么可能不是自焚?是这娃娃在撒谎!” “就是,锁头在里面,门只能从里面锁死。”任养心急忙搭腔,他更是直指张重辉大怒道: “这小娃子不仅侮辱朝廷命官,竟还敢满嘴谎话欺骗朝廷命官,当真是顽劣不堪,罪大恶极!看来杖十太轻了,直接改成杖二十打死也不为过!” 一听到要打死张重辉,高氏这位母亲慌极了,她知道门是从里面锁的,急忙就帮儿子求饶: “大人们,我儿才六岁,定是一时慌张才说错了话,还请大人们不要怪罪他,有什么刑罚就让我来替他受吧,求求你们放过他。” 高氏跪地求饶的卑微模样,令方才吃瘪的任养心感觉自己的形象再度伟岸了起来。 “夫人,这事不怪你,你儿虽然调皮了些,但童言无忌嘛,本官会对你儿酌情处理的。” 任养心说着弯下腰,再次想要将高氏搀扶起来。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美人白滑细嫩的柔夷之际,熟悉的小身影再次挡在了二人中间。 “呵!忒!老色鬼,离我娘远点!” “尻!”梅开二度,再次被张重辉啐了一脸唾沫的任养心狠狠抹了一把脸。 俗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也忍不了,这回任养心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气急败坏的他直接抬起大掌,朝着张重辉的小脸重重扇下! 第八章:小人眼中无君子! “他只是个孩子!”于慎行及时接住了任养心的巴掌,反手一拨,对方还被他掀得倒退了几步。 “狗屁的孩子,谁家孩子像他这样!”接二连三被于慎行搅了面子,任养心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直接指着于慎行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于可远!你装你妈的好人呢?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其实可恨张居正,你现在装好人只不过是想巴结申时行罢了!” “你胡说八道!”于慎行也怒了。 “笑话,我胡说八道?”任养心大声冷笑: “想当初张居正掌权的时候,他待你可不薄!可你在他夺情时却反将了他一军,向皇上谏其不孝寡恩! 你没想到此事不仅触怒了张居正,还触怒了皇上吧?你没想到你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张居正逼得以疾辞归吧? 你说你不恨张居正?伱说你不是想巴结申时行?狗都不信!” 往事被再次提起,于慎行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仍是坚定道: “张太岳夺情本就不对,向圣上谏其夺情一事我从未后悔过,事后辞官也是我自己主动提及,并非张太岳逼迫。我于慎行行得正坐得端,不论何事,只对事不对人!” “好一个只对事不对人!”任养心像是听到了笑话,他指着于慎行继续质问道: “既然你都说了是对事,那我就奇怪了,大家都是奉圣上旨意来秉公办事,如今抄家一事即将了结,在这节骨眼上你于慎行突然跳出来三番五次阻挠,你跟你背后的申时行究竟有何意图?你们是想抢现成的功劳不成?” 任养心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神色微动。 的确,从一开始,他们就认为申时行派于慎行来使绊子,是为了抢夺现成的功劳! 这次查抄张家一事,皇帝一开始并没有让申时行介入,原因很简单,因为申时行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在许多人眼里,申时行就是张居正的余党。 早在张居正倒台后,朝中便有许多人借着风势疯狂弹劾申时行等张居正余党,奈何年轻的皇帝陛下顾及与申时行多年的师生情分,一直力保着申时行。 大家都认为申时行是张居正的余党,大家更认为申时行急着想要洗刷自己张居正余党的身份,而最好的洗刷方法,便是借着这次查抄张家一事了。 可皇帝并没有将此事交给申时行来办,而是让固执己见,毫无人情的邱橓来办。 如此一来,申时行就算想要‘自理门户’向皇帝表忠心,也成不了了。 没有人知道申时行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但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中,朝臣们更愿相信这种自私的答案。而非申时行有情有义,仍旧顾念着张居正当年的提携之恩。 于慎行自然知道朝堂诸人都是如何恶意揣测申时行的,他看向任养心,突然笑道:“任大人,你的问题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任养心眼睛微眯,他总觉得对方狗嘴吐不出象牙。 果不其然,只见于慎行笑意嘲讽起来,“这句话叫,小人眼中无君子。” “你才是小人!”任养心气得反骂。
于慎行却不恼,而是施施然道:“你说我是来抢功劳的,那请问我是来抢你们现在只查抄出十万余两财产的功劳?还是害死张家二十余口无辜人命的苦劳呢?” 任养心将手一甩,哼道:“你们是眼见功劳抢不成了,这才准备将水搅浑!” “唉。”于慎行故作叹气状,“果然是小人眼中无君子,申阁老的良苦用心,又怎是小人能懂的。” 任养心被气得心肝震颤,想他当御史那么多年就没吃瘪过,这回他直接嘲讽拉满,大骂道: “于慎行!别以为你巴结上了申时行就能高枕无忧!申时行是首辅又如何?想当初张居正不也是首辅!夏言,严嵩,徐阶,高拱,他们也都是首辅!再看看他们的下场,你就得意吧!” 任养心所言之意不言而喻,于慎行一时间竟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毕竟谁都知道,自嘉靖朝以来,除了李春芳和张四维以外,其他的内阁首辅不是生前遭祸,就是死后被清算,下场皆是令人唏嘘不已。 见于慎行被自己怼得无法回嘴,任养心胸口的气总算是顺畅了一点。 转念间,他又想起还没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啐他两次唾沫的小崽子呢! “来人,将这不知好歹的黄口小儿拖下去!本官看在他年纪尚小,家中又有寡母的份上,只杖十五即可!”任养心直接下令道。 “我有圣上手令,不可再对张家人动刑。”于慎行说着掏出了申时行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令牌。 看着象征着帝王亲令的令牌,任养心彻底傻眼了。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邱橓那铁青的脸,和不合时宜出现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骆思恭。 “就这么放过这娃娃?”任养心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我可是朝廷命官,被这黄口小儿如此羞辱两次,这就放过他了?” 合着他好不容易才骂赢了于慎行,也没鸟用? “你要是不服气的话,也往他脸上啐两口?”于慎行故意取笑道。 任养心顿时老脸一热,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张重辉,只见他先是看了张诚一眼,随后笑道: “这小娃娃欺辱我事小,但他方才言语扯谎间,可是攀诬了锦衣卫要将张家人锁在祠堂中活活烧死啊!攀诬锦衣卫就是在攀诬东厂,张公公,你怎么看?” 事情扯到了东厂身上,身为东厂‘临时厂公’的张诚不得不做出表率,他其实并不想掺和进来,但任养心硬要拉他下水,他只好敷衍道: “依咱家看,就给这孩子十五杖,小惩大诫吧。” 两方一起刁难,于慎行也为难了,虽然这一连串缘由着实有些小题大做,可攀诬东厂不是小罪,再这样扯下去,恐怕就要扯到皇帝身上了。 眼看于慎行没了话讲,生怕再出事端的任养心急忙让手下官差将张重辉拉下去行刑! 两个官差撸起袖子就上前去,就在他们即将架起张重辉那瘦小的身躯时,稚嫩的声音再次铿锵响起: “等等!我何时攀诬你们了?明明就是你们干的,怎么还不承认?你们大人都这么不要脸?” 第九章:到底是谁放的火! “你小子还敢嘴硬!”任养心像是抓住了小辫子一样激动,本来他就觉得十五杖太少了,眼下这孩子死不悔改,正好加刑,打死最好! “我嘴硬?明明就是你们敢做不敢当!小翠在自杀前都跟我说了,你们用她的家人作威胁,逼她在我们救火时偷偷把门给锁上,你们就是想要借此机会除掉我们张家所有人!” 张重辉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纷纷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头雾水。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小翠?什么玩意儿?”张诚一脸茫然。 其他人也是纷纷摇头。 最终,是一个锦衣卫站出来说道:“小翠就是那个在张家祠堂内割腕自杀的奴婢。” 众人仍是面露疑惑,似乎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有沉默已久的邱橓皱起了眉。 邱橓想起来了,当时锦衣卫汇报火灾情况时,的确有特别提过一个奴婢是割腕自尽的,还说过血流了一整地。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紧急,没有谁会去在意这一个奴婢的死。 “小翠她还跟你说了什么?”提出疑问的人是来看戏的骆思恭,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尤其是这個小弟弟,满嘴的谎话,真有意思。 “小翠说她对不起我们张家对她的恩情,但她为了家中亲人的安危不得不出卖我们,她还说我们就算不被烧死最后也会被饿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张重辉直直注视着骆思恭回答,没有一丝慌乱。 “然后呢?”骆思恭又问,扯谎的把戏他见得多了,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孩子扯谎扯得如此自然。 好在他与其他酷吏并不一样,他从不会以年龄来区别对待任何一个受审之人,在他眼里人人生来便是谎话连篇,哪怕可爱的稚童也不例外。 “小翠说火不是她放的,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别的,她就断气了。”张重辉回道。 “没了?”骆思恭再次问道。 张重辉坦然摇头:“没了。” 这短短的几句对话看似没什么内容,却是让在场的某些人互相怀疑起来。 尤其是张诚,他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邱橓。 谁都知道邱橓跟张居正有仇,当初张居正大权在握时,有人向张居正举荐了被革职的邱橓,希望此人能够因为清廉而得到复用。 令人没想到的是,张居正不但没有同意复用邱橓,甚至还当众笑话邱橓是个奇葩。 后来此事被某些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邱橓更是因此颜面大减,虽然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天大的仇,但在小肚鸡肠的邱橓眼里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邱橓可是放言过要弄死张居正的所有儿孙啊! 再结合张重辉说的那些话,张诚愈发怀疑自己手下的锦衣卫里,有人被邱橓买通了! 与此同时,邱橓也注意到了张诚怀疑的目光,他是个藏不住的话的人,直接就是问道:“张公公,你为何如此看我?你该不会在怀疑我吧?” “咳咳。”张诚尴尬咳嗽两声:“我可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感觉此事宜有些蹊跷罢了。” “哪里蹊跷了?”任养心无语的直跳脚:“你们都傻了吧?什么狗屁的小翠!这小子一看就是在撒谎!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们难道都看不出来?”
“你懂个屁!”张诚大声反驳任养心:“先是无缘无故起火,那婢女又莫名其妙的割腕自尽,这些事情难道还不够蹊跷吗?” “那是他们想要自焚又怕我们怪罪,这才故意找的借口!”任养心大声回道。 张诚翻了个白眼:“事到如今伱还觉得张家人是想自焚?谁家想死的人求生欲有那么强?” 任养心还想反驳,却也是无言以对。 的确,张家人的求生欲被众人看在眼里,喝白粥时恨不得把碗都给吞进去,一点都不像一心想要求死的人。 事到如今,张重辉所言一事不论是真是假,都让张诚怀疑起了手下锦衣卫的忠诚度。 陷入怀疑的张诚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总觉得锦衣卫就算没有被邱橓买通,保不准也被张居正的其他仇家给买通了! 毕竟张居正生前得罪了那么多人,想让他全家死光的人更可谓是数不胜数! 这些点都是张诚所怀疑的,然而最令他感到怀疑的,其实是骆思恭。 因为骆思恭是张鲸的人。 张鲸和张诚二人早就面和心不和,互相忌惮对方已久。 回想起张敬修的死,张诚越发觉得不对劲,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上吊自杀,这合理吗? 张敬修就这么死了,回去后皇帝肯定会责备他没有代管理好锦衣卫,到时候他是好处没捞着,锅还得他来背,而东厂的最终权力仍旧还是张鲸的。 先是张敬修的死,现在又有人想要借他张诚的手来烧死张家所有妇孺,这一桩桩、一件件,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张诚严重怀疑,张鲸是怕他这次抄家立功以后的地位超过对方,于是提前吩咐了骆思恭等人,故意搞出这些事情来加害于他! “所以火到底是谁放的?”张诚现在快疯了,环顾着身边的这些人,他看谁都觉得对方想害他,尤其是看骆思恭。 “谁放的火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处置了这小子啊!”任养心急忙插嘴。 “怎么就不重要了?”张诚不肯罢休,“事关东厂锦衣卫,也就是说事关皇上,怎么可能不重要!” 张诚越想越觉得后怕,头脑风暴也愈演愈烈,他更加肯定有人想要害皇帝,更有人想要害他! 骆思恭注意到了张诚那猜忌的目光,于是他只好主动说道:“张公公,这孩子肯定在撒谎,您可别被他的鬼话给骗到了。” “是吗?可他才六岁。”张诚的话意味深长。 “您是觉得小孩子不会撒谎吗?”骆思恭皱眉反问。 张诚没有回答,反而扭头看向于慎行,“于大人,你怎么看此事?” 于慎行已有许久没出声,眼下张诚为了躲避责任将问题甩给了他,他也只好开口作表态。 “此事牵扯到了锦衣卫与东厂又无从查起,过度追查也不是什么好事。依我看,就当这孩子童言无忌在撒谎,就此翻篇过去吧。” 于慎行的回答是众人都没有料到的,尤其是张诚,他就等着于慎行开口把事情搞大,自己好顺水推舟,扯出在背后搞鬼的张鲸。 没成想,于慎行居然想息事宁人?这不符合他喜欢搅浑水的作风啊! 眼看事情就要这么翻篇过去,有人坐不住了! 第十章:小弟弟,怕不怕?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邱橓站了出来,只见他抬手指向张重辉,冷冷说道: “把这小子拉下去审,有没有撒谎,用过刑后就知道了。” 邱橓的冷话着实惊到了众人,于慎行更是不可置信地问他道:“邱茂实你疯了吗?他才六岁,你要对一个六岁孩子用刑?” 邱橓面无表情道:“张家祠堂莫名着火着实蹊跷,此事牵连又广,与其在这互相猜忌彼此,还不如直接将把孩子交给锦衣卫审讯,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邱橓早就看出了大家伙都在互相怀疑,别说张诚怀疑他了,就连他自己也在怀疑别人,而他最怀疑的人,就是于慎行! 从一开始,邱橓就已经在怀疑于慎行和其背后的申时行买通了某些人,故意制造出这一起纵火案,为的就是把事情搅浑,再让查抄张家一事停止。 事实证明,查抄一事的确被迫停止了,而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烧祠堂,恰好又是关键所在。 邱橓怀疑于慎行,于慎行又何尝没有在怀疑邱橓,但于慎行并不想纠结此事,他真的不想再有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了。 张居正生前待他不薄,张敬修更是曾与他在翰林院一同共事多年,眼下年仅六岁的张重辉就这么被牵扯进来,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受刑罚。 “他一个六岁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能审出什么?”于慎行质问邱橓。 “你怎么知道审不出?”邱橓没有看于慎行,而是看着张家众人,目光寒冷无比: “要是真审不出什么,那就把这些人也拉去,一个一个的审!当时祠堂内有那么多人,总有一两个知道真相!” 话音刚落,蜷缩在一旁的张家妇孺老小皆是瑟瑟发抖起来。 尤其是六岁的张静修,他浑身抖得犹如筛子一般,要不是因为年纪小個子也小,他将会是十分显眼的存在。 邱橓的无情让于慎行忍不住冷笑出声,他笑自己曾经看错了人,他笑自己曾经居然眼盲到把邱橓视为一名‘好官’! 看来当年张居正对邱橓的那句嘲讽之语说得并没有错:“此君怪行,非经德也。” 意思邱橓只是个行径怪异的奇葩,并非人品德行好。 于慎行直到此刻才真正认清邱橓的为人,亏得他当年还因为替邱橓辩驳,而与张居正发生过争吵。 最终,他还把张居正给气到指着他的鼻子骂:“于可远,我看你也是个呆子。” 就在于慎行撸起袖管,说什么都准备‘强保’张家老小的安危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只见久未出声的张重辉突然主动站了出来,用稚嫩的童音大声说道:“我愿意受审!” 这一刻,所有人都将目光汇聚到了张重辉身上。 他们没听错吧?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居然敢主动站出来,自愿接受刑审? 高氏急忙想要拉下儿子,然而却是被张重辉提前瞪了一眼! 那眼神是往日里不曾有过的镇定与警告,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出来添乱,高氏当即便被瞪得愣住了神。 趁着这档子功夫,张重辉又对众人大声道: “我父亲是嫡长子,如今他不在了,几位年长的叔叔又被你们关押着。如此下来,现在我便是张家的主人,所以你们要审的话,审我一个人就好了。”
话音刚落,邱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看向骆思恭:“骆大人,麻烦你赶紧派人将这孩子拉去审讯,一定要快!” 骆思恭却是转头看向张诚,等其发话。 张诚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头:“拉去审吧,记住千万不能再闹出人命来了!要是再出什么意外,皇上那边不论是谁都交代不了!” “放心吧,我亲自审他。”骆思恭回答颇为认真。 他知道张诚已经在怀疑他了,更知道张诚话里的那个“谁”指的是张鲸,毕竟张敬修死的实在太过蹊跷。 骆思恭只能是无奈感叹,两边都不想得罪,实在是难啊。 张重辉被骆思恭亲自带往了中院,高氏等人哭得撕心裂肺,也无济于事。 “于大人,您帮帮我们吧,您是我父亲的门生,也是我夫君的同僚,您救救我儿吧,他才六岁啊。” 高氏哭着求于慎行,于慎行却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沉思着什么。 于慎行在想,邱橓、张诚等人对年仅六岁的孩子动用刑罚,这件事情或许将会成为整个抄家案的突破口! 也就是说,他不阻拦,或许就是最好的阻拦! 就是要可怜那六岁的孩子,代替全家受苦了…… 于慎行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全然没有回应高氏的苦苦哀求。 一旁的任养心见此画面气得直磨牙,他恨高氏求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耐不住之下,任养心强行插嘴道:“夫人,只是施以小刑罢了,本官可以担保,令郎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谁知高氏居然一改先前的娇弱模样,反对任养心狠狠地“呸”了一声:“受刑的又不是你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呸。” 任养心一愣,脱口而出:“嘿你个娘们儿……” …… 另一边,张重辉已经被骆思恭带到了中院刑房处。 映入眼帘的中院已然不复往日的清雅整洁,而是成了布满血污腥臭的刑罚之地。 骆思恭许是故意的,他并没有急着审讯张重辉,而是带着张重辉逛遍了关押在此的所有张家人。 在这里,张重辉见到了苍老年迈的曾祖母,也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老管家游七,还有许许多多被关押在此,满身污血的张家人。 “小弟弟,怕不怕?”骆思恭走在张重辉前头,低头看着这个小娃娃,笑容满是戏谑。 张重辉只是淡淡看了骆思恭一眼,没有任何回答。 若是别人做出这般反应,骆思恭早就一鞭子抽下去,让对方见识见识酷吏的残忍厉害之处了。 然而此刻,骆思恭却是没有一点气恼的样子,反倒是笑哈哈地指着张重辉笑道: “哈哈哈,你小子有点意思,看来你胆子还挺大,既然如此,那便去见见你的叔叔们吧。” 说话间,张重辉被带到了关押张居正儿子们的那间刑房。 在昏暗的房间内,张重辉见到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三个叔叔,以及一具被随意丢在角落边上的干硬尸体。 尸体时不时散发出阵阵难言恶臭,苍蝇来回爬走在上面,外头的雨还没有停,落檐雨声却是没能遮过苍蝇的嗡嗡振翅声。 “看见没,那是伱爹。”骆思恭指着那具冰冷的尸体,附在张重辉耳边幽幽说道。 第十一章:恐吓! 张敬修的尸体就那么被丢在角落,旁边还坐着一脸呆滞的张允修。 张嗣修和张懋修则都处于昏睡状态,也不知道他们是疼得昏迷,还是困得睡着,亦或者说已经死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可眼前的画面在张重辉看来却是那么的清晰,他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瞧见你二叔的脚趾头了吗?”骆思恭指着张重辉二叔张嗣修血淋淋的脚掌,莫名其妙地低声介绍起来: “他的两个大拇指已经没了,你知道怎么没的吗?我来告诉你,是用细铁丝一点一点缠断的。铁丝每缠进皮肉一毫,就要取出用火烤一下,趁着滚热重新再缠上,那声音滋滋滋的,可好听了。” 介绍完张嗣修,骆思恭又指向张懋修那仿若断了一般的右手: “还有你三叔,他的右手手筋是被一根,一根挑断的,可惜了你家这位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今后他的手,是再也不能拿笔咯。” 骆思恭说得十分陶醉,若是不去听他话里的内容,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他在展示某样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张重辉知道,骆思恭是想以此来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骆思恭是真正的酷吏,这种酷吏的心理是极其变态的,他并不只想看到犯人因肉体上受到折磨而崩溃,他真正想看到的,是犯人从心理到精神上,都被彻彻底底的击溃! 换句话说,骆思恭就是个疯子! “还有你五叔,哦,你还不知道吧?”骆思恭还在讲:“他已经疯傻了,可惜啊,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连女人都还没玩过就疯了。” 说到张允修时,骆思恭将目光放回了张重辉脸上。 天快黑了,刑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起来。 骆思恭看不清张重辉的脸上是何表情,按他以往的经验来说,正常孩子见到至亲这般遭遇,早就被吓得跪地痛哭,精神崩溃了。 然而张重辉的反应却是出乎了骆思恭的意料,不仅没有崩溃哭闹,甚至还淡定的一言不发,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在他看来只是空气幻影一般。 这真的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还是说,已经被吓傻了? “小弟弟,你先前说的那些谎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啊。”骆思恭试探性道:“你要是想少吃些苦,就乖一点,早些把实话给说出来吧。” “好,我招。”张重辉没有一丝犹豫。 “嗯?”骆思恭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招。”张重光看向骆思恭,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我怕疼,所以,我全都招。” …… “什么?那小子这么快就招了?” 张诚本来还在后院跟于慎行等人激情掰头,没想到才没一会儿的功夫,骆思恭就派手下的千户陈印前来禀报此事。 “骆大人说了,这次审讯希望您和邱侍郎都能在旁一同听审。”陈印说道。 邱橓就在张诚旁边,闻言诧异道:“这样说来,都还没有开始审?” 陈印仍是答:“骆大人说了,希望您二位都能在旁一同听审。” 这一回,大家都懂了。 骆思恭这是怕再出什么岔子,也是怕多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这才干脆把所有人都给一起拉上。 之所以说拉上了‘所有人’,那是因为邱橓和张诚一旦去听审,任养心以及其他一众大明官员便都会一同前去。 于慎行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没人待见,他挤也要挤上去凑这个热闹。
…… 中院,大堂。 天快要黑了,雨却还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真是麻烦,审個小毛孩子用得着咱们这么多人一起?整得都快跟三法司会审一样隆重了,真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任养心嘴上一直抱怨个没完,然而人却早早就坐在了大堂中央为数不多的太师椅上。 太师椅只有三张,任养心就这么先人一步占了一张,另外两张自然只能是邱橓跟张诚坐了。 其他人基本都是来凑热闹的,站着倒也无所谓,可于慎行却是手持皇帝手令的人。 按理来说任养心那个位子应该是属于于慎行的,可如今位子被任养心给故意占了去,大家伙便都等着看于慎行的笑话。 就在众人都以为于慎行会因为此事跟任养心起争执时,于慎行却是将身一扭,径直走到了坐在角落,负责记录审讯内容的刑部官员身旁。 “我来记录。”于慎行语气毋庸置疑。 那名负责记录的刑部官员欲言又止一番,急忙看向他的上司邱橓。 邱橓则是先看了于慎行一眼,见对方的目光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他只好无奈轻叹口气,对那刑部官员轻点了一下头。 那刑部官员见状只好起身让座。 于慎行直接无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大马金刀坐下后,自顾自的研磨起了墨条,为接下来的记录做准备。 任养心见没能羞辱成于慎行,不甘心的他只能低声嘲讽一句:“装什么清高呢。” 坐在任养心身旁的邱橓听见此话后皱起了眉,嫌恶的将椅子拉远些后,他才对众人郑重说道:“可以开始了。” 不多时,张重辉被几个锦衣卫从后堂带了出来。 于慎行放下墨条,拈起狼毫笔在砚台上来回蘸取墨汁,等待下笔。 负责审问的是骆思恭,他双手负在身后,对张重辉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门是谁锁的?” “我锁的。”张重辉回答的很快。 骆思恭:“谁让你锁的?” 张重辉:“是我自己想锁的。” 骆思恭:“锁完以后呢?” 张重辉:“锁完后我把钥匙从窗户丢了出去。” 骆思恭:“谁让你丢的?” 张重辉:“是我自己想丢的。” 骆思恭:“火是谁放的?” 张重辉:“我放的。” 骆思恭:“谁让伱放的?” 张重辉:“是我自己想放的。” 骆思恭:“好,现在你把祠堂内发生的那些事,从头开始,一一说来。” 接下来,张重辉开始如背书一般,毫无感情的‘招供’了起来: “我先是放火点了祠堂后面的破布帘,趁还没有人发现,我又把火势搞大起来,等火着的差不多了,我又把大家喊去救火。 趁他们救火之时,我偷偷拿了祠堂大门的钥匙,把门锁上后,我又将钥匙丢出了窗外。 后来火越着越大,我发现小翠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于是我找了块碎木屑,用利边割断了她的脉。” 审讯至此,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可谓是一言难尽。 这哪里是什么审讯啊,明摆着就是提前对好了口供! 毕竟一个六岁娃娃怎么可能又锁门,又放火,还杀人! 第十二章:谁都别想好过! “是谁叫你杀了那个叫小翠的婢女?”骆思恭还在问。 “没有人叫我杀她,是我自己临时起意,只为嫁祸给她。”张重辉答。 事到如今,骆思恭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淡定自若,逐渐阴狠起来。 “到底谁教你说的这些?你要是不老实说的话,我可要对你用刑了!” 面对骆思恭的突然变脸,张重辉也一改先前的麻木背书模样,小脸愤怒道: “怎么还要对我用刑?都是我干的,人也是我杀的,难道这都不行吗?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想让我招什么你们倒是问啊!我全都认,行吧?” 张重辉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固住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汇集到了骆思恭身上。 骆思恭只觉自己犹如被鬼讹一般,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六岁娃娃给扯得一身骚。 这下子好了,所有人肯定都在认为,他提前让这娃娃背好了口供,再把大家叫来一起走个过场。 可他真的没有啊! “怎么不继续审了?”于慎行捏着毛笔,饶有兴趣的道:“我都已经记录完了呢。” 这时的画面是于慎行最想看到的,他要的就是把这荒谬的审讯内容记下来,再把这些荒谬的内容传到皇帝跟前。 他要让英明的皇帝陛下好好看看,邱橓、张诚等人为了毁掉张家,竟然威逼六岁孩童亲口认下这些离谱至极的事情! 当然,于慎行此行的目的,并不止于此。 他既受了首辅申时行的嘱托前来看顾张家,同时,他也受了‘另一人’的嘱托。 于慎行与那个人一样,他们不相信像张居正那样聪明绝顶的人,会预料不到死后被清算一事! 一个十六岁就中举的天才,难道会不明白自古改革者少有善终这個道理? 他们不仅不信,且都认为,张居正绝对留有后手! 于慎行此行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张居正留给张家子孙们的那些‘后手’! 此时的于慎行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张诚和邱橓却是都黑了脸。 尤其是张诚,要不是人多不好发作,他定要质问骆思恭为什么要让张重辉背这种荒谬至极的口供! 简直是自作聪明! “张公公,让一个六岁孩子背这种扯淡的口供,你也是个人才啊。”任养心调侃道。 “我一直跟你们在后院!”张诚急忙向众人表示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以此来证明他并不知情。 这下,压力只能是给到了骆思恭。 “到底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骆思恭冷着脸走到张重辉跟前,锋利的目光似乎想剖开对方。 “我说了,没有人教。”张重辉一副不耐烦的气恼模样。 “没有人教?”骆思恭差点被气笑了,“那你为什么要烧了张家祠堂?是因为想自焚?” 张重辉摇头,很认真回答道:“我从没想过自焚,我是故意放的火,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想起还有我们这些人,只有这样你们才会重视我们,我放火是为了活下去。” 骆思恭:“万一没能及时救出伱们呢?你就不怕直接死在里面?” 张重辉:“怕啊,但死了也不亏,到时候事情一闹大,谁都别想跑掉!就连皇帝都要被全天下人斥骂兔死狗烹,竟连张家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 “你放肆!”张诚直接起身大骂:“竟敢对天子出言不逊!快说!你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竟然想要污害皇上!”
这回,张重辉没有再回答,目光却好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飘向了正在发愣的于慎行。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于慎行身上。 “是你!还是你背后的申时行?”张诚直接对于慎行发出了质问:“好啊!申时行也想学张居正,来个‘吾非相,乃摄也’不成!” 事发突然,于慎行一时间只觉得百口莫辩,竟连记录都忘了。 “于大人,记得记录在案,可千万别写漏了一个字啊。”任养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道。 于慎行是茫然的,他不知道张重辉为什么会在那种关键时刻,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下好了,害得他也被牵扯进来了。 于慎行心里是没底的,关键在于他不知道申时行到底有没有另外派人偷偷教张重辉说这些话。 回想起之前和张诚他们争执时,张重辉一直都在旁边默默听着,如此一来这孩子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是申时行的人。 别说一个六岁娃娃被那么多大人咄咄逼问了,哪怕是一个成年人在受到这么多人质疑时,紧张害怕加心虚之下,下意识间看向‘队友’可谓是十分正常的一个举动。 “难道说,真的是申时行另外派人教的他?”于慎行心中怀疑道。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们怀疑对方,怀疑队友,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 尽管如此,他们都没有怀疑过这位六岁的孩童。 在他们眼中,一个六岁孩子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更不可能说出那些话,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看着眼前这些互相怀疑的‘大人’们,张重辉心间冷笑。 他始终坚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事情要是糟糕到了某种程度,干脆就让它彻底乱起来! 来吧,都卷进来,都乱起来,越乱越好! 谁都别想好过! …… 事到如今,再这样审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 不论众人怎么逼问张重辉的背后之人是谁,他始终都是回答:“我背后没有人,都是我自己干的。” 众人当然不信。 邱橓主张对张重辉用刑,于慎行则是极力反对。 若说一开始,于慎行反对用刑是因为于心不忍,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比起刚开始时的于心不忍,于慎行现在更害怕的是张重辉因为受不住刑罚,而供出那‘背后’之人。 尤其那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首辅申时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众人也只好草草收场,不欢而散。 然而散场之后,众人却都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回到各自的临时住处,开始奋笔疾书,连夜写信给自己‘上面的人’,说明今日发生的这些诡异事情,并请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许是害怕再出人命,邱橓下令将被关押在中院刑房的张家人全都放了出来,尽管如此,张家人也仅仅只能是在张家大宅内活动而已。 毕竟锦衣卫虽然停止了抄家,可整个张家仍旧被围得水泄不通,吃食也是由官吏定时发放。 如今的张家可谓‘一穷二白’,但凡是样能搬走的东西,都在查抄时被搬走了。搬不走的,也被查抄者们给砸了个稀巴烂。 江陵的雨淋淋漓漓,京师的天却是艳阳高照。 时年二十一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在京师等待着。 第十三章:朝气蓬勃的万历皇帝! 五月初八日。 顺天府,京营。 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其中便包括了众人耳熟能详的五军营,三千营,以及大明朝最有名的战略机动部队——神机营。 此时已是申时末,正是太阳落山,鸡归於巢之时。 按照以往,三大营的将士们早就撂下兵器,等待放班,然而此刻的他们却仍在加紧时间奋力训练着。 倒不是他们不想休息,主要是他们的最高领导人,万历皇帝朱翊钧,亲自来此视察了。 “皇爷,您都射了一下午了,要不要歇会儿?” 太监张鲸干瘦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的他此刻可以说是毫无形象可言,就差累到直接躺在地上了。 其实不止是张鲸,其余伴驾的小太监们也都是疲惫不堪,虽然他们只是站在一旁伴驾而已,并没有干什么体力活。 在这样一个人人皆疲的‘大环境’中,有一位青年的表现却是截然相反。 青年个子不高,敦厚温和的容貌给人一种好相处的错觉。他身上的朱红色龙袍极为宽大,袖口处被襻膊束紧着,为他那微胖的身型增添了几分利落。 此人便是手握九州万方的天子,君权天授的万民君父,大明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 “嗖!” 又是一箭正中靶心,朱翊钧满意一笑,紧接着手又是往身旁一伸。 很显然,他还没射够。 张鲸心中绝望,然而他能做的只有眼疾手快地将利箭双手奉上。 朱翊钧接过箭时瞥了众人一眼,敦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笑意,他调侃道: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朕上午巡视军营,午时后便练箭至今,朕都没喊一句累,你们在旁边站着倒先累上了。” 众人闻言心中羞愧,稀稀拉拉地跪在地上请罪,张鲸更是急忙带头请罪道: “奴婢该死,都怪奴婢们身卑体孱,扰了皇爷您练箭的兴致,还请皇爷降罪。” 张鲸说的很是委屈,小小的三角眼内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朱翊钧见此情形倒是乐得开心,他将手中的弓箭放在一旁,笑道:“都起来吧,朕渴了。” 张鲸急忙起身,边擦眼泪边道:“多谢皇爷恕罪,奴婢这就去给您泡茶。” 朱翊钧并没有怪罪陪驾的张鲸等人,正如张鲸话里所说,太监们只是群身无二两肉的孱弱阉人罢了。 身为真龙天子的他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去怪罪这群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太监。 再加上折腾了一整天,其实他也有些累了。 但肉体上的这点酸累对于朱翊钧来说并不值得一提,因为在此之前,养尊处优多年的他,已经在内廷亲自组织过了许多次操练演习。 操练的成员则是从宫中挑选出来,相对强壮些的宦官。 经过不到两年时间的发展,这支由宦官组成的‘军队’,现今已经发展到了三千人之多,规模不可谓不大。 对于这个成果,朱翊钧很是满意,以至于他每一次亲自练兵时,都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疲累之意,年轻的脸上甚至还写满了亢奋。 这是属于青年人的朝气蓬勃,兴旺如初升时的朝阳绚烂无比,充满希冀。 可此时的太阳即将西沉,正如大明帝国那看不见的另一面,即将日暮西山。
朱翊钧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自他那位‘张先生’死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自由。 他只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忍受张居正的桎梏,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亲自去实现那些他怀揣已久的理想抱负了。 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当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了! 一想到大明朝将在自己的统治下蓬勃向上,重回永乐盛世巅峰,朱翊钧就感到心情畅快,未来可期! 然而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在看到年轻的皇帝陛下来军营练兵,甚至还想要有所作为时,却是心如油烹一般,站立不安起来。 张鲸很快就把刚泡好的茶水端了上来,同时带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张诚连夜写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皇爷,查抄江陵张家一事有进展了,这是张诚命人加急送来的,您请过目。”张鲸双手奉上密信。 看着张鲸手上的信,朱翊钧这一刻的心情是既激动,又忐忑的。 朱翊钧激动的是,他即将看到张居正贪墨无度的种种实锤证据,这将让他感到痛快无比! 回想起那些年,张居正时常教导他,身为天子必须以身作则,当一位勤俭节约的贤明圣主,成为天下人的榜样。 可教导他这些道理的张居正呢?张居正自己又做到了吗? 朱翊钧不愿回想曾经那些令他感到压迫,感到耻辱的过往。 现如今,他只要将张居正贪墨无度的种种证据公之于众,那便可以证明张居正是個欺君蛮主,私德败坏的贪官污吏! 而他被张居正攥在手里当泥人捏的过往,并不是因为他年轻、懦弱、无能! 这些全都得怪那个独断专横,目无君父,摄政贪污,表里不一的张居正! 总之,都是张居正害了他! 朱翊钧的心情是激动的,同时也是忐忑的。 万一张居正真的如冯保一样贪墨金银百万两之多,他又真的会高兴嘛? 心情复杂了半晌,最终朱翊钧还是没有接下密信,而是对张鲸道:“念给朕听吧。” 张鲸闻言急忙拆开密信,他先是找到记录着查抄所得的清单,开始捏着嗓子诵读起来…… 朱翊钧手端茶盏轻轻吹着,耳边是张鲸阴柔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表情逐渐凝固。 …… 与此同时,文华殿外。 一群补服纹样为禽鸟的大明文官们正围在一处。 被他们围在正中间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举止从容,红袍上的仙鹤补子证明了他的身份地位,这是大明一品文官才能有的殊荣。 他便是大明朝现今的内阁首辅,同时也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老师——申时行。 面对同僚们并不友善地包围,申时行始终是笑着的,但其笑容中疲惫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自从当上这个首辅以后,他感觉每一天都好累啊。 虽然累,但申时行有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当好大明朝的首辅! 他要当一个既不能得罪皇帝,更不能得罪群臣百官的内阁首辅! 申时行知道这很难,但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他要用行动来告诉张居正,他的想法,才是对的! 第十四章:忘恩负义? 说白了,申时行想做个不粘锅的老好人,然而众所周知,老好人是最容易招人欺负的。 这不,身为百官之首,一品大员的他,此刻居然被一群以御史,给事中为代表的六七品文官们给围得寸步难行。 这若是换成张居正,早就发飙了。 “申阁老,皇上这两年来在内廷频繁操练已经足够荒唐了,如今圣架又大动干戈去三大营巡视,一练箭就是一下午,皇上如此不务正业,你身为百官之首难道要一直坐视不理不成?” 御史李植字字铿锵,质问之意满满,愤怒到就差伸出手指头戳在申时行脑门上了。 面对李植的不敬之举,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却没有恼怒,反倒是从容笑着回道: “李大人,你先别激动,我何时说过坐视不理啦?只是皇上还年轻,现在又正在兴头上,这时候去劝恐怕只会适得其……” “岂有此理!”申时行的话都还没说完,李植的同党御史江东之就强行打断道: “什么叫皇上还年轻?你身为百官之首不但不能致君父为尧舜,反倒还怪起皇上太年轻,你究竟居心何在!” 江东之这般断章取义明摆着就是故意刁难人,申时行却是仍旧未怒,他只是颇为无奈地叹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朝首辅如此卑微,如此画面不论放在何时何处都是令人诧异且震惊的。 不远处,潜藏在角落中的东厂番子将这一幕默默记下。 李植和江东之仍旧带头步步紧逼着申时行,申时行则是一脸无奈的承受着这些刁难,丝毫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不是谁都像申时行一样‘好欺负’,很快便有一人踏着大步气冲冲走来。 来人虽已年过花甲,一身刚烈之气却丝毫不输壮年之人,只见他步伐极快,挤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申时行给挡在身后,紧接着他又对李植与江东之等人大吼道: “申阁老是当今内阁首辅,更是皇上的老师,你们怎么能这样跟阁老说话?他脾气好不与你们一般计较,我潘季驯的脾气可不好!来吧!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 潘季驯这么一吼,竟真把李植,江东之等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这伙人本就是临时起意,激动之下一拍大腿就凑一块儿来围堵申时行了,如今被潘季驯这么一搅和,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型‘哗’的便散了开来。 李植等人并非怕了潘季驯,而是不想招惹潘季驯。 潘季驯的为人众所皆知,这个总理河道多年的治水专家不仅治水治得好,脾气更是出了名的暴躁。 其暴躁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隆庆年间的首辅高拱,一旦招惹上这样的人便是引火上身,实在是不值当。 李植等人十分清楚这一点,当下便作鸟兽散,三三两两散去,唯有江东之还停在原地,昂着头对潘季驯愤愤道: “潘大人,我等御史的职责便是以卑察尊,申阁老虽贵为当朝首辅,难道我等就不能纠其过失了?你莫不是要我等畏惧强权,攀炎附势,行小人之举?” 这样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潘季驯气得恨不得上去撕烂江东之的嘴,他恼道:“休要给老子扣帽,有意见你就去写奏本向圣上弹劾我!” 江东之冷笑道:“那你便等着,我这就回去写!”
“啊这……”一旁的申时行伸着手想要劝些什么,可就这么“啊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让他去弹劾我,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这些牙尖嘴利的鸟货还能怎么扣帽!”潘季驯望着江东之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愤然道。 直到江东之等人都已经走远,申时行这才对潘季驯满含愧疚道: “惟良,你何必为我出头呢?他们想逼我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还平白连累了伱,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申时行似是愧疚到了极致,眼角竟湿润起来,这可把性格大条的潘季驯给愕然住了。 “汝默,怎么就连累我了?是我自己看不惯他们,不关你的事!”潘季驯无所谓道。 申时行揉了揉眼角,无奈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整個朝廷上下都在‘倒张’,我又是叔大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众矢之的,你不该为我出头的。” “话不能这样说!”潘季驯按住申时行的手,严肃道: “想当年我上奏弹劾林绍治河无状,他为了报复我,四处散布对我不利的谣言。那时候,要不是张叔大力排众议,坚定的相信且支持我,林绍早就反诬成功,而我更无今时今日的地位了。” “可是……”申时行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潘季驯打断了他,又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与张叔大撇清关系,以求自保。可我不想,我潘季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说起故人,潘季驯有些动容,他看着申时行,目光哀伤: “汝默啊……即便张叔大生前是有罪,可他所做的那些得罪人的事,不都是为了大明朝,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天下沧生吗? 你还记得吧,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问着政事啊……” 这一次,申时行没有回答潘季驯,而是径直转开话题问道:“江陵查抄一事进展如何了?邱橓可有报给你进展?” 潘季驯似乎是被晦气到了一般,脸色登时便不好看起来,“邱橓能跟我汇报?他怕是直接汇报给李植,江东之他们了吧!” 申时行伸手抚向潘季驯的后辈,替其顺气道:“你是刑部尚书,他是刑部右侍郎,无论是何情况,按规矩他都得先将事情汇报于你才是。想来应该是查抄一事还无进展,咱们再等等吧。” “还是等于可远的消息吧。”潘季驯并不对邱橓抱有期望。 虽然邱橓是他的下属,但这位凭空出现的下属却是皇帝直接指派,与他之间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与其等邱橓跟他汇报工作,还不如等申时行派去的于慎行送回消息来呢。 “话说回来,江东之他们虽然可恶,但所言也并非无道理。”潘季驯语重心长道: “这两年来皇上愈发不务正业了,不仅在内廷频繁操练宦官,如今又是亲自去三大营巡视。汝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申时行无奈摇头:“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在私下里劝过皇上了,然而皇上一心想以成祖为榜样,加之皇上的功课又从未落下过,唉,我也不知该怎样劝才好了。” “皇上以成祖为榜样?这……”潘季驯脸色复杂起来: “成祖自幼习武,可皇上自幼却是长于深宫妇人之中,若要说这情况,皇上倒是更像英宗……” 第十五章:你知道朕在问什么! “嘘!”申时行急忙打断:“不可妄言!” 谁人不知英宗当年的‘光辉事迹’,当年英宗朱祁镇也是以成祖朱棣为榜样,想要御驾亲征,以搏文武双全的威名来震惊世人。 结果……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震惊了世人…… 当今皇帝跟当年的英宗一样,都是幼年登基,且都长于深宫,更都有一腔少年热忱。 现如今,满朝文武无一不怕皇帝如英宗一般热血上头,也来一次御驾亲征。 要知道,现在的大明朝,可经不住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了啊! 不管是文官集团,还是武将勋贵,都怕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然而他们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没有人会真正说出来。 尤其是饱读圣贤书的文官们,他们会用那些传世已久的‘圣人之理’,来‘帮助’他们的皇帝陛下成为读书人眼中所谓的贤明圣主。 他们会说,他们是在致君父为尧舜。 至于其它…… …… 折腾了一整天的皇帝,起驾回宫了。 这个消息于不久后传到了申时行的耳朵里,至于前来传话的人,是太监张鲸。 “申阁老,皇上请您晚些去乾清宫一趟,他有要事与您商议。”张鲸笑眯眯说道。 申时行回以礼貌微笑:“好,我知道了,劳烦张公公你亲自走一趟了。” “无妨,诶,对了。”张鲸突然走进些,凑到申时行耳边低声道:“江陵那边有消息了,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阁老你可小心些,且勿触怒了皇上。” 申时行急忙感激道:“多谢张公公提醒,某不胜感激。” 张鲸哈哈一笑:“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自该彼此照应,阁老何必如此客气呢,以后咱们之间互相照拂便是。” 对此,申时行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后,申时行借口还有些事情没忙完,张诚只好讪讪离去。 张诚走后,内阁办事处内只剩下申时行一人,另一名阁臣‘许国’早已不知去处。 申时行并不在意许国去哪了,倘若许国真的在此,他也要想法子把人给支走。 桌案上还有一大摞没票拟过的奏疏,可素来以勤奋著称的申时行此刻却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急着处理这些正事,他反倒是来到一旁点起了蜡烛。 天是快要黑了,但还不至于到看不见的地步,申时行将蜡烛点燃也不是为了照明。 只见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封未拆封的信,下一刻,放在烛火上点燃。 这封信是于慎行派人连夜加急送来的,申时行在晌午时就已经收到,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 火焰燃烧着,申时行不知道这封信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他只知道,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 乾清宫。 申时行到时,朱翊钧正在龙案前写字。 “臣申时行叩见陛下,圣躬万安。” “申先生来啦。” 朱翊钧似乎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还亲自上前扶起了跪地叩首的申时行。 “多谢陛下。” 申时行起身谢恩的同时心中也在纳闷,张鲸不是说皇帝发了很大的火嘛,眼下怎么看着心情挺好的? 霎时间,一种不安的预感袭来。 “申先生快来看看朕这字如何?”朱翊钧拉着申时行的手来到龙案旁。 申时行放眼看去,只见宣纸上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殷鉴不远!
饱读诗书的申时行当下便知晓了皇帝的意思,纵使心中已然慌乱,面上他仍旧淡定恭敬回话道:“陛下的书法越发精进了。” 朱翊钧哈哈一笑,爽朗道:“朕这几日闲来无事时,翻看了一下《诗经·大雅·荡》,有个地方朕不太明白,还请申先生赐教。” 申时行拱手:“臣不敢当,陛下请问便是,臣定知无不言。” 朱翊钧笑了笑,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朕不明白,夏朝的灭亡理应成为商朝最大的前车之鉴才是,可商纣为何不吸取夏桀的教训,仍使商亡国了?明明教训就在眼前,就在上一个王朝,这样简单又这样近的道理,你说商纣到底明不明白呢?” 皇帝把话问的如此直白明显,申时行哪怕是想装傻都难了。 他明白,皇帝问的根本就不是商纣明不明白夏桀这个前车之鉴的教训,而是在问他申时行究竟明不明白张居正这個前车之鉴的教训。 申时行知道,但他还是继续装傻回道:“回奏陛下,臣以为一个王朝的覆亡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得清,这里面有诸多因素。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贫民百姓,就好比安史之乱时并非……” “申先生。”朱翊钧抬手打断,他已经不再笑,而是严肃道:“你知道朕在问什么。” 申时行知道这回不能再装了,再装下去,他的皇帝学生就要龙颜大怒了。 “陛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臣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亦是你的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臣一心只为大明,只为陛下您!” 申时行十分卖力的表着忠心,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说到动情处时掀起下摆就又要跪下,却是被朱翊钧给拦住了, “既然申先生明白这些道理,那你就先看看这些吧。”朱翊钧说话间,一旁的太监张鲸递上来一沓写满字的纸张。 “臣遵命。”申时行双手接过纸张,一张一张仔细查看起来。 半晌后,申时行看完了,皇帝朱翊钧却是没了踪影。 “申阁老对此有何看法?”问话的是太监张鲸,见申时行有些茫然,他解释道: “皇上有急事要忙,咱家正好闲来无事,便先代皇上问问,申阁老你不介意吧?” 申时行心知肚明皇帝的突然消失并非真的有急事要忙,而是想要借张鲸的口来说罢了。 “怎么会介意呢,话说不知张公公你方才问的看法,是指哪一方面?”申时行只能是洗耳恭听。 张鲸道:“咱家只是个粗鄙阉人,幸得天子隆恩才在内书堂读过那么两本书,接下来咱家问的话可能有些不太文雅中听,申阁老你可别见怪啊?” “无妨。”申时行知道,张鲸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果不其然,张鲸开口便是直接道:“张诚公公的信你也看过了,信上说查抄张家只搜出了十余万两金银。申阁老,你觉得张居正生前贪下的钱财止这些吗?” 张鲸问的这样直接,申时行顿时哑住了。 见申时行半晌不回答,张诚略带警告道:“申阁老,殷鉴不远啊,你是又不懂这个道理了吗?” “殷鉴不远……”喃喃间,申时行垂下了眼眸,最终他只能是无奈低声道:“我以为……张家远不止这些财产。” 张鲸满意地笑了:“申阁老所言有理,可张家已经死了二十余口人,这般情况下,伱觉得查抄张家一事,还要不要继续进行呢?” 申时行心中冷笑,他能说不吗? 第十六章:有人来了! “我以为,要继续。”殷鉴不远,申时行只能这样回答。 “好!”张鲸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掌,又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以内阁的名义拟道旨意下发至江陵,让邱橓等人继续查抄张家吧。 对了,就不用再拿来司礼监批红了,这点小事情,你身为大明朝的元辅,自己做决定就可以了。” 申时行闻言登时便瞪大了双眼! 让他以内阁的名义拟旨?还不用经过司礼监批红? 要知道,自成祖永乐皇帝创建内阁开始,凡是朝廷下发的旨意都必须经过皇帝朱批,哪怕皇帝本人并没有动笔,也必须得由司礼监批红过才行。 申时行很清楚,张鲸只是一个太监,显然没有做这种决断的权利,这明摆着就是皇帝在借张鲸的口对他强行下令! 可笑的是,他申时行怎么敢照做?真要照做了,到时候满朝文武不得全跳出来指责他是个罔顾祖宗礼法的乱臣贼子? 申时行算是看明白了,他的皇帝学生不仅不准备放过张居正,更是想将他这个现任的内阁首辅拉下水,让他像嘉靖朝的严嵩一样,成为皇帝的‘白手套’啊! “张公公,这似乎并不符合我大明朝的祖制。”申时行义正词严道: “我倒是无所谓,为了皇上,我申时行哪怕是被全天下人唾骂都无所谓,但内阁并不止我一个人,我不能连累了无辜的许大人啊!” 申时行看似为了不连累另一个阁臣许国,实则却是将许国给硬扯了进来。 张鲸闻言不由得微微眯眼,心想皇帝陛下的猜测果然不错,申时行果然还是舍不得抛下‘两头好’面具。 “申阁老言重啦。”张鲸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和蔼笑容,道: “皇上早就已经下过了查抄张家的圣旨,如今只不过是让你以内阁的名义再追发一封旨意而已,哪就严重到既违了祖制,又被天下人唾骂的严重地步啦?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那旨意拟好后,便照例拿来司礼监批红吧,咱家亲手给你批红盖章,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张公公说笑了,我也是为了祖宗规矩,朝廷制度和许大人着想不是。”申时行笑着说道。 心下松口气的同时,申时行也开始为接下来做起了打算。 …… 申时行离开乾清宫时,虽然没再见到他的皇帝陛下,可他却收到了皇帝派人赏赐给他的两样礼物。 其中一样礼物,便是朱翊钧亲手写下的那四個大字。 另一样礼物,则是一条用草绳串起,还活蹦乱跳着的鲤鱼。 申时行不是第一次收到朱翊钧赏赐的礼物了,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的这位皇帝学生时不时便会赏赐给他一些礼物。 有时候是几两银子,有时候是一些吃食,或是一支毛笔。 虽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可这几乎每月都能收到皇帝赏赐的殊荣,却是别人花钱都求不来的。 在外人眼中,这是天大的殊荣。 可在申时行看来,这却像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一般,层层压下…… …… 乾清宫。 申时行离开后,朱翊钧就出现了。 他再次回到龙案前,重新提起了他最心爱的毛笔,将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书法尽情挥洒在宣纸上。 张鲸恭身在一旁道:“皇爷料事如神,申阁老所言果真与您猜测无二。” “他可有问什么?”朱翊钧看似漫不经心问道。
张鲸回道:“回皇爷的话,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只给申阁老看了查抄张家所得的那几张单子,他看完后并没有问一句有关于张家人的事。” 朱翊钧停下了笔,诧异笑笑:“难道于慎行给他的信里没写?” 张鲸想了想,小心回道:“或许申阁老还没来得及看吧。” “你觉得他看了吗?”朱翊钧看向张鲸,目光深邃探究。 张鲸急忙把头低下:“回皇爷的话,奴婢不知。” “朕让你回答!”朱翊钧语气冷了下来。 张鲸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跪下回道:“回皇爷,以奴婢的观察来看,申阁老应该没看。” “那你觉得,张敬修儿子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申先生让人教的呢?”朱翊钧又问道。 皇帝接连的问话,让张鲸汗流浃背了,额头贴地的他紧张又忐忑回道: “皇爷,请您恕奴婢斗胆猜测,奴婢以为,六岁娃娃张重辉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应该就是申阁老派人去教的!” 张鲸其实并不想得罪申时行,但他要是还帮着申时行说话,以皇帝那多疑的性子,定会以为他想像冯保一样与内阁首辅沆瀣一气。 冯保的下场有多惨,张鲸比谁都清楚,虽然他的内心深处的确羡慕着曾经的冯保,但申时行不是张居正,现在的皇帝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十岁孩子了! 为了自己的狗命,他只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得与内阁大臣势同水火。 “张鲸,你好大的胆子,不仅恶意揣测当今首辅,更是在挑拨朕与申先生之间的师生关系啊。”朱翊钧话虽如此怪罪,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 张鲸也听出来皇帝并没有真正生气,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嘴上忙卖力求饶道:“皇爷,奴婢该死,还请皇爷恕罪啊!” “行了,起来吧,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个暴君呢。” 朱翊钧继续提笔写着字,心里却是在想着张家发生的那些怪事。 其实他并不认为背后搞鬼的人是申时行,因为他觉得申时行没那个胆子。 但若不是申时行在背后安排的话,那个叫张重辉的六岁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些杀人又放火的事? 一个六岁娃娃能知道什么,摆明了就是有人在背后教他! 朱翊钧不相信一个六岁孩子会做出那些事情,他宁愿相信是申时行胆大包天了,要么就是有其他人! 总之,肯定有人在后面搞鬼! 受到宽恕的张鲸匆忙爬起身后,又是抹着眼泪拍马屁道:“皇爷最是仁慈了,能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朱翊钧没有理会张鲸的拍马,而是冷声道: “锦衣卫内混入了奸细,你身为东厂厂督罪责难逃,此事朕暂且先不追究你。 伱去将查抄张家的所有消息散播出去,朕想看看明日早朝时,他们都会说些什么。”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办。”张鲸急忙领命,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这错若不是他的,那便只能是皇帝的了。 背锅而已,身为皇帝的狗,张鲸早就已经习惯了。 张鲸退下了,朱翊钧仍旧在写书法,只是写字并没有让他静下心来,反倒是令他的心绪更加暴躁不安。 朱翊钧很烦,字也越写越潦草,直到有宦官前来通报,他才肯停下毛笔。 有人来了! 第十七章:你说句话啊! “启禀陛下,潞王殿下来了。” 听到唯一的弟弟来了,朱翊钧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忙丢下毛笔,道:“快请皇弟进来!” 不多时,一位身穿褐色蟒袍的少年走进了大殿。 这位十六岁的王爷走起路来并不似他哥哥朱翊钧那般端正刻板,四方步迈的虽然随意了些,却也并不失体统,反倒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臣弟给皇兄请安。”朱翊镠只是随意拱了下手,眼神却是飘来荡去扫视四周,就没有一眼是放在亲哥哥身上的。 朱翊钧也没有怪罪朱翊镠的意思,反倒是笑盈盈地迎上前道:“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是不是又没钱花啦?”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想哥哥您了不行吗?”朱翊镠笑着反问,目光在瞥见龙案上的毛笔字后,他突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皇兄又在练字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感慨:“闲来无事便练练,只是总找不着以前的感觉了。” 这一次朱翊镠没有搭腔,他只是欲言又止的来回踱步着,看着很是纠结。 “有什么就说吧,看你憋着的样子,我比你还难受。”朱翊钧无奈摇头笑着说道,他很了解朱翊镠,每次这个弟弟只要主动来找他,准是有事要求他。 朱翊钧倒是无所谓,就算没有李太后那年复一年的洗脑式教导,他也会竭尽可能的疼爱这一母同胞的唯一亲弟弟。 “既然如此,那臣弟就先谢过皇兄了!”朱翊镠见心思被兄长看穿,当下也不掩饰,他难得的认真作揖鞠躬道: “是这样的,臣弟想去湖广江陵,替皇兄您分忧查抄张家一事。” …… 文华殿。 申时行拎着鲤鱼回到文华殿时,照明的宫灯已经由宫里的小火者们点燃挂好了。 令申时行感到意外的是,本该早就已经散值回家的许国居然还在这里。 “阁老回来了。”许国见申时行回来,急忙起身迎接。 “维桢,怎么又这样称呼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我私下不必客气。”申时行语气略带责备。 “瞧我这记性,是我生疏了,怪我。”许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看到申时行手上拎着的鲤鱼后,他的目光顿时炽热起来:“汝默,皇上又赏赐你东西了啊!” “嗯,圣恩浩荡,感激不尽。”申时行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将蹦来晃去的鲤鱼放进了他办公桌案旁边的一口青花瓷缸里。 鱼儿摆脱了草绳的束缚,畅快地游在水里,它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 它不知道的是,它只是从那根看似紧紧绑住他的草绳上,跳到了另一个看似更为广阔,实则却永远也游不出的一方小缸。 这口青花瓷缸也是皇帝朱翊钧赏赐给申时行的,申时行每日都会给青花瓷缸换水添水,一日都不曾停过。 申时行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还能用皇帝送的缸,来养皇帝送的鱼。 “汝默,还是你得皇上心意啊。”许国眼里话里都满是艳羡。 “皇上仁厚,顾念师生之情。”申时行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他的袖口内还有皇帝给他的那四个赐字,可他没有拿出来。 “对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啊?”申时行问道。
“差点忘了,瞧我这记性。”许国说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翻挑一通过后,找出了两份奏本,拿给申时行看的同时说道: “这有两份奏本,一份是刑部广西司主事董基的冒死抗疏,事关皇上在内廷操练宦官一事。 另一份则是刑部尚书潘季驯不久前亲自送来的,当时你不在,他便交给我了,此奏本事关张居正,你看看吧。” “好,我看看。”申时行接下了许国递来的奏本,但却没有立刻打开来看,而是打着哈欠揉眼睛,一副疲累至极却仍要强打精神处理公事的模样。 许国见状不由劝道:“汝默,你还年轻,该保重好身体才是啊。” “无妨,我还撑得住。”申时行擦着因打哈欠而分泌出来的泪水,也不知为何,他的哈欠一直打个没停,眼泪更是像真的哭泣一般哗哗直流,擦都擦不完。 杵在一旁的许国有些尴尬,虽然他知道申时行是因为打哈欠才流眼泪,但这样的情形让他有一种申时行在冲他流泪大哭的不适感。 许是觉得等待太过煎熬,许国直接把这两封奏本的内容念给了申时行听: “董基的奏本是死谏,他说内廷乃清严之地,聚三千宦官操练恐生出事端,恐有心怀不正之人陷皇上的安危于不测。 这些宦官们安居美食多年,都是些筋骨无力之辈,在长年累月的寒暑演练之下,极有可能生出埋怨之心,三千蓄怨之人在内廷,危险甚高。 且自从皇上内廷操练以来,赏赐给内宦的金银已超过了两万两。若长此以往下去,财力定会不堪重负,实乃以有用之财,浪费于无用之地。 董基的死谏内容就这些了,虽然他所言句句有理,可这封奏本若是呈于皇上跟前,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对了,方才潘季驯来时我试探了他一下,董基虽是刑部主事,但他上这封奏本,身为刑部尚书潘季驯却毫不知情。” 许国最后这句话说的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他与申时行之间的关系还远没有亲密到帮申时行‘试探’人的地步。尤其是他试探的那个人,还是与申时行更为亲密的潘季驯。 申时行不再打哈欠,也不再揉眼泪,更不说话,只是手掌撑着额头轻轻揉着。 许国见申时行还有在听,继续说起了第二封奏本的内容: “潘季驯的这封奏本内容,则是要为张居正的家人们求情,他求皇上下旨宽恕张家,并给予张家良田以供张居正老母养老。 汝默,我觉得董基的死谏内容已经足够让皇上龙颜大怒了,若是在这個时候将潘季驯的这封奏本呈上去,皇上定会怒不可遏。 到时皇上发怒起来,不止会将董基革职为民,潘季驯也逃不掉,所以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许国问完了,申时行却仍是在用手掌慢悠悠地揉着额头,半晌都没有回答。 这下许国有些不高兴了,他伸手拍了下申时行:“汝默,你说句话啊!” 许国这一拍其实并没有多用力,然而申时行却是犹如打瞌睡被吓醒般,整个身躯都猛然一抖! 他看向许国,写满疲惫的双眼内满是茫然:“啊?伱方才都说了什么?” 许国:? 第十八章:自断臂膀?逼不得已! “维桢,实在抱歉,我实在是太累了。”申时行满脸歉意道。 人家首辅都这样道歉了,许国自然不敢怪罪什么,更何况许国也知道,申时行是在装作没听见。 “汝默,时候不早了,你累成这样也该回去休息了。”许国先是安慰,紧接着试探性问道:“那这两封奏本,明日便一同送上去给皇上看了?” 申时行笑了笑:“维桢,这大明是皇上的,按照祖宗规矩,所有的奏疏都必须给皇上过目。你在朝为官数十年,怎么还问我这种问题啊?看来你也累了,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上朝呢。” 有了申时行的这个回答,许国心里也有数了,他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便都让皇上看看吧。” 感慨申时行‘够无情’的同时,许国回想起了李植和江东之他们说那些话。 果然啊,申时行果然选择了自断潘季驯这条臂膀。 而‘他们’只用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董基,就换掉了身为刑部尚书的潘季驯。 这波不仅不亏,申时行今后在朝堂上的路,也将更加寸步难行! 许国不可谓不兴奋,只要申时行被逼走了,那他许国便将成为这大明内阁的下一任首辅! …… 许国简单收拾完后先回家了,申时行却是还坐在位子上发呆。 他知道,明日早朝将会掀起一场大风波,他更知道,那个愿意替他出头的潘季驯,就要倒了。 申时行舍不得潘季驯走,毕竟潘季驯是为数不多,且愿意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维护他的人。 他明明可以将潘季驯的奏本拦下,再私下去劝潘季驯,让其免遭风波的。 可申时行没有。 “惟良,我也是不得已啊……” 申时行心中黯然,他知道这样对不起潘季驯,更知道这样是在断自己的臂膀,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也只能这样选择。 …… 亲手拟好了‘继续查抄张家的旨意’后,申时行才起身回府。 天已经很晚了,在走出文华殿的那一刻,申时行猛然想起了袖口中还藏着皇帝亲手写给他的那四个字。 许是夜风萧萧吹起了往事,申时行不由得回想起了上一次,皇帝亲笔写来赐给他的那四个大字。 那是十二年前了,那时的皇帝朱翊钧还是個十岁的孩子,虽然小皇帝的年纪还小,却已经能够挥笔写出工整有力的径尺大字了。 当时申时行收到的四个大字是:责难陈善。 当时的小万历皇帝希望他的申先生能够及时规劝他的过失,对他提出好的建议。 ‘责难陈善’四个字的含义是那么的深重,当年申时行在收到这四字时,满腔都是被天恩眷顾的荣幸。 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他收到的不再是‘责难陈善’,而是‘殷鉴不远’…… 抬起头,望着紫禁城上四四方方的天,申时行的目光有些茫然起来,夜风吹乱了他鬓角的几缕白发,也吹晃了他那颗坚不可摇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做梦都想要实现的“万历之治”,究竟能否成功了;他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向那个人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了。 望着漆黑一片,无月也无星的夜空,申时行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不再茫然,而是恢复了以往的坚定。 “叔大,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 …… 慈宁宫。 李太后如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地跪坐在观音像前低声诵读着经文,手上的佛珠有规律地来回捻动着,就像她日复一日的生活。 她是大明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哪怕岁月匆匆都格外怜惜她的容颜,使她未曾人老珠黄,风姿貌美依旧。
十二年了,自先帝驾崩后,像这样枯燥且乏味的日子,她已经过了整整十二个年头。 其实也没有那么久,对她而言,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两年。 “太后娘娘,有消息了!” 一个小宫女慌里慌张地跑进了大殿内,匆匆行礼后,有些兴奋道: “潞王殿下从乾清宫出来后便回府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回去时手上还抱了个大盒子。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皇上把几样心爱的宝贝赏赐给了潞王殿下。” 听到消息的李太后停下了诵读,手中的佛珠却仍在捻动着,她虽没有说什么,脸上却是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主子不说话,小宫女便主动笑着恭维起来:“皇上待潞王与太后您待潞王是同样的好,由此可见,您与皇上母子连心,心意相通呀。” 本是恭维的话,可李太后听完却是骤然消失了笑容。 小宫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让主子不高兴了,即便不是错那也成了错,她急忙求饶:“太后恕罪……” “下次别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这里是皇宫,不是菜市场,规矩不能丢。”李太后语气温和,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因为令她笑容消失的,并不是这件事。 “奴婢知错了,多谢太后宽恕。”小宫女不敢多想其它,急忙便是谢恩。 “近来皇上闲暇时都在干什么?”李太后随口问了起来。 “回太后的话,听皇上身边伺候的张公公说,皇上近来除了读书,操练之外,最多的就是练书法了。”小宫女回道。 听到‘练书法’三个字,李太后苦笑了起来,她不由得心叹道:“果然啊,他还是不能释怀……”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李太后却知道,朱翊钧之所以沉迷练书法,其实是报复性的行为。 她的这个儿子很聪明,十岁时就可以写下许多成年人都难以写出的径尺大字了。 小孩儿喜欢嘚瑟,朱翊钧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知道自己字好看的小皇帝,时不时便要当着众人的面炫耀一番,尤其是喜欢叫他的张先生来看他写字。 可张先生不像申先生那么温柔,他直接对小皇帝说:“陛下,您的字已经很好看了,可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道德品行。练字可以,可沉迷练字便是玩物丧志。” 小皇帝很伤心,自己那么引以为傲的书法,居然被老师说成了玩物丧志之举。 更令小万历感到难过的是,张居正后来甚至还直接做主,裁掉了他的书法课程,只让他学习经史。 这些往事,在曾经的李太后看来,她并不觉得张居正的做法有何不妥,她也并不知道张居正那样做会激起儿子多大的叛逆心理。 如今她知道了,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朱翊钧是她的儿子,母子虽连心,可却并没有心意相通。 尤其是自张居正死后,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一夜之间好似换了个人一样。先是将她安插的那些眼线一一拔除,拔到最后更是直接除掉了她的心腹冯保。 李太后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住日渐长大的皇帝儿子了,她也不想管了,她只想在这深宫中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本以为冯保被抄家后,那些过往可以就此翻篇过去。 可令李太后没想到的是,哪怕张居正都已经死了,她的皇帝儿子,也还是不肯放过张家啊…… 抬头望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李太后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曾让她无比崇拜的伟岸身影。 “张先生,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第十九章:其实我是个好人! 江陵。 时间一晃,三日过去了。 这三日里的张家,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且平静的。 虽然还是常因为吃不饱而饿肚子,但起码不用在濒临饿死的程度徘徊,也没有再死人。 在于慎行的帮助下,张家人总算有了口能够安放张敬修尸身的棺材,只是张家仍在被官兵团团围困着,棺材只能放在空荡荡的后院大堂中,无法下葬。 张敬修死了,他的二弟张嗣修便成了一家之主,然而张嗣修在被审问时受刑太重,至今连路都不能走动,更别提当家做主了。 再往下,便是老三张懋修了。这位万历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被酷吏挑断了右手手筋,伤虽没有说十分严重,但今后再也不能提笔的打击,对张懋修来说是相当致命的。他已经不吃不喝好几日,一心只想绝食而亡。 再往下,能做主的便只有老四张简修了。张简修是所有被拉去拷打的张家人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就连张简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刑罚他,但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 身强体壮并且毫发无损的张简修本该代替两个要死不活的哥哥担下一家之主的重任才是,奈何自小习武的他性格实在大条,处事方式也实在暴躁,并不适合担下作为一家之主的大任。 再往下便是老五张允修了,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已经被吓成了哑巴,宛如木偶一般死气沉沉,一言不发。 老六张静修就更不用说了。 如此一趟下来,目前安稳张家人心的,居然还是张居正的嫡长孙张重辉。 张重辉也是有些无奈,他本以为四个年纪大些的叔叔能起到一些帮助,没成想…… 残的残,丧的丧,莽的莽,呆的呆,小的小…… 此时此刻,后院大堂中,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身披白色丧衣的张家人全都跪坐在张敬修的棺材旁,抽泣声此起彼伏,几日来从未停过。 哭得最伤心的莫过于张敬修的妻子高氏,以及张敬修那年近八十的祖母赵氏了。 身为‘孝子’的张重辉低着头并未哭出声,宽大的白色丧衣将他小小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般安静是因为哭累了。 跪在张重辉身旁的小六叔张静修见大侄子这么难受,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又词穷,几番为难之下,他找到了这样一个话题: “大侄子,那个恶心的老东西最近怎么老是在附近晃来晃去的啊,烦死了。” 张静修话中那個‘恶心的老东西’便是正在大堂外鬼鬼祟祟徘徊着的任养心。 张重辉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回道:“别理他就是。” “好吧。”见大侄子如此冷漠,张静修只好缩回身子,继续为他那苦命的大哥流泪。 其实张重辉并非冷淡,而是他早就发现了行迹鬼祟的任养心。 这三日来,邱橓,张诚,于慎行三人似乎都在刻意避嫌一般,连个面都没有露。 唯独任养心像条闻到味的狗一样,整天在后院逛来晃去,张重辉知道,这厮鬼鬼祟祟徘徊在此,是为了看‘人’。 张重辉猜的没错,任养心的确是来看人的,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任养心在此徘徊,左不过就是为了多看几眼披麻戴孝的小娘子高氏。 如今上头派来的‘关键人物’还没到江陵,他们在这又有于慎行妨碍着不能轻举妄动,无事可干的任养心秉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干脆来后院看起了美人。 “呦,于大人怎么舍得露面了啊?”任养心朝突然出现的于慎行大声招呼着,阴阳怪气笑道:“几日不见你出来,我还以为你亲自回京送潘季驯去了呢。”
自从那次审讯过后,于慎行一直都未曾露面,主要是因为首辅申时行一直都没有给他回信。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几日来于慎行一直刻意避嫌,不敢露面。 直到今早‘那人’传来消息,说皇帝的亲弟弟潞王即将于明日到达江陵,并亲自负责查抄张家一事。 得到这个消息的于慎行终于坐不住了,他很清楚,只要潞王来了,到时他手里的‘皇帝手令’就将成为一块冷冰冰的硬疙瘩。 毕竟一块手令而已,哪能有皇帝陛下的亲弟弟说话有份量? 于慎行并不想搭理任养心的阴阳怪气,不过他还是从任养心的话里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潘季驯走了! 于慎行总算知道申时行为什么不回信了,潘季驯是首辅申时行为数不多的支持者,如今突然走了,不出意外京师肯定出了大事,而且还是跟申时行有关的大事! 眼下情况皆是不利,于慎行不敢再坐以待毙了,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比方说先弄清楚张重辉的背后,究竟是谁人在指使! 无视了任养心的阴阳怪气后,于慎行让手下找来了张重辉,本想选一处僻静的角落进行问话,奈何前院与中院到处都是锦衣卫的身影。 后院虽然没了锦衣卫的巡视,可却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任养心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张家后院虽然不小,可拢共也就那么大,于慎行又不能把张重辉带出去问,只能是领着张重辉在后院四处溜达,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孩子,其实我是个好人。”于慎行对张重辉说道。 “哦。”张重辉淡淡应道。 见张重辉这么冷淡,他好奇问:“你不信吗?” 张重辉其实很想回答:信你是好人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但他没有这么说,也不想听于慎行说这些废话,他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这位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你想像那些锦衣卫一样问我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那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 “噢,是吗?”于慎行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起了张重辉。 眼前的孩子显然就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可于慎行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这时,跟狗皮膏药一样粘在后头凑热闹的任养心突然哈哈笑道:“于大人,你也别太害怕他扯出你背后之人了,万一真就是这小子自己干的呢?哈哈哈哈!” 任养心的调侃让于慎行心中不适起来,他忍不住也调侃对方道:“任大人,你一个大老爷们没事总跟着我做什么?莫不是在这后院晃悠太久,眼花到把我当成了某个小娘子吧?” “你!”任养心没想到于慎行居然知道他在后院晃悠是为了看小娘子,关键是还明晃晃地说了出来! 恼羞成怒的任养心当下便想要发作,然而这回他却是忍了下来,反倒是指着张重辉,对于慎行幸灾乐祸笑道: “潞王殿下明日就要到了,到时候只要潞王发话,别说是严刑拷打张家人了,哪怕是把这个叫张重辉的小子活活打死,你于可远也只能乖乖看着!” 任养心的骇人话语,张重辉一字不落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看来,万历皇帝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张家啊! 看来,他得再想个办法,让事情闹得更大,更乱才行! 第二十章:老子让你身败名裂! “于可远,你是张居正的门生,既然都已经给你恩师的儿子买了棺材,恩师孙子的棺材便也一起买了吧,毕竟送佛送到西嘛!”任养心还在言语攻击着。 于慎行很想反驳,却只能是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任养心的话虽然很难听,却也都是事实,只要潞王一来,到时候他就将彻底失去话语权。 毕竟潞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自然是向着皇帝那边,而皇帝的目的众所皆知,那就是——让张家万劫不复! 事到如今,张重辉不肯对他说实话,申时行那边又没有一点消息,思来想去一番过后,于慎行只能试图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 虽然如今那个人只是闲赋在京,身上并无官职。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在不久之后,那个人背后的势力定能让其重返朝堂,且官居要职。 于慎行忙着思索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张重辉和任养心已经双双不见了踪影。 …… 后院某角落。 “你说,这是你娘让你给我的?”任养心的双手藏在宽大的官袍袖口内,正在来回摩挲揉捏着一根并不名贵的普通木簪。 事情还得从不久前说起,当时任养心调侃完于慎行后,见对方不搭理他,自觉无趣之下他便准备继续去看美人。 没成想莫名消失了一阵时间的张重辉突然又窜了出来,还趁没人注意之时将这木簪子塞给了他,并对他说,这是他娘高氏让他传递的。 任养心不相信高氏那种闺秀出生的女人会让亲儿子给他送簪子这种私密的物品,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不出意外,肯定是这小娃娃又想使坏。 但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任养心还是收下了簪子,并且将簪子藏在袖口之中,不敢于示人前。 除此之外,任养心还打发走了随行的吏卒,刻意避开他人,私下里向张重辉问话。 说白了,任养心对自己还是蛮有自信的,这几日来他在后院来回晃荡,自我觉得并非没有一点收获。 就比方说,任养心发现高氏时不时便会看他一眼,保不准人家小娘子,真就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了呢? 面对任养心的疑问,张重辉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满是孩子气的羞臊模样,半晌才憋出一个:“嗯……” “你小子该不会又在撒谎吧?”任养心眼睛一眯,冷笑道:“我可不是那几个蠢货,你個娃娃休想骗过我!” “你要是不信就算了!”张重辉似乎羞臊到了极致一般,很是着急道: “快把簪子还给我,我才不听我娘的话,跟你这个坏人认错呢!” 说话间,张重辉抬起小手就朝任养心宽大的袖子伸去,试图将簪子抢夺回来。 然而一个六岁孩童的身体哪能抢得过一个成年男人,任养心只稍稍后退两步就躲了过去。 “你快把簪子还给我!”张重辉仍在喊着。 见张重辉这么激动,任养心下意识地将簪子捏紧了些,心头的怀疑虽未彻底消除,却也稍稍减了那么两分。 “你娘让你来跟我认错?”任养心有些兴奋。 “没有,伱快把簪子还给我!”张重辉矢口否认。 见张重辉不仅前言不搭后语,还这般嘴硬蛮横,任养心对于张重辉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又信上了几分。
这根木簪子任养心是熟悉的,因为高氏头上只有这一样首饰。突然间摘下来让她儿子偷偷拿给他,还让她儿子跟他认错,莫不是…… 想要借美色来‘贿赂’他? 亦或者说,经过这几日的‘眉目传情’后,小娘子被他的魅力给深深吸引住了? “……” 自恋狂的脑补是十分恐怖的,眼见张重辉吵吵嚷嚷着要簪子,任养心懒得跟小孩子掰扯,他直接甩袖离去。 任养心就这么大步离开了后院,张重辉却不肯罢休似的,竟一路追了出去,直到被正在中院休息的锦衣卫给拦住。 “赶紧回你的后院去!”锦衣卫不耐烦的驱赶着张重辉。 虽然上头给出的命令只是限制张家人不准踏出张家大宅而已,但实际上张家人的活动范围只有后院而已,哪怕只是踏入中院也不行。 ‘不得已’之下,张重辉只能放弃追逐,望着任养心扬长而去的背影,六岁孩童脸上的焦急之意,逐渐消失不见。 另一边,才刚走出张家大门的任养心就按捺不住了心间痒痒,他赶忙绕到最近的无人小巷,拿出簪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起来。 这一欣赏,任养心更激动了! 因为他发现朴素至极的簪子上,居然刻了十分突兀的一个‘叄’字! 头脑风暴再次袭来,一个令任养心呼吸急促的想法,顿时炸现在脑海中! 叄?美人莫不是……约他三更天……幽会? 任养心不是傻子,他知道仅凭一个‘叄’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十有八九还有可能是张重辉那小子故意搞的恶作剧。 然而,色字头上一把刀。 任养心虽然知道这不靠谱,但他却还是准备在三更天时去试试看。而他之所以敢去,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一点也不怕,更不信。 他不信一个闺秀出生的女人,敢拿自己的名声来作做文章! 簪子可是女人的私密物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任养心只要大大方方的将簪子拿出来,世人便只会认为是高氏私德败坏,妄图想要勾引他。 而他半夜前去赴约,也可以是‘并非’前去‘赴约’。 随便找个由头便可以搪塞过去,比方说……贵重物品掉了,自己只是连夜去寻而已。 总而言之,只要东窗事发,吃亏的只有高氏,只有张家。而他任养心不但横竖都不吃亏,怎么样也都有退路可走。 至于张重辉,任养心就更不怕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怕一个六岁娃娃不成? 捏都能把对方给捏死了! …… 接下来,任养心又仔细复盘了几遍,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今夜三更,他必去! 真要是被高氏给耍了,没见到人也没关系。 等明日皇帝的弟弟潞王一到,他直接就将高氏给他的簪子,大大方方交上去! 他要让这小娘们儿知道知道,戏耍他任养心的后果! 敢耍老子?老子让你身败名裂! 第二十一章:偶遇! 是夜。 张家人仍旧如前两日一样,全都聚集在摆放着棺材的后院大堂内,互相依偎着取暖过夜。 后院大堂的门板在抄家时已经被锦衣卫踹烂,穿堂风呼呼掠过,所幸五月的江陵并不算冷,并不至于冻死人。 此时,张家人中,除了张简修,张静修二人以外,其他张家人似乎都已经饿得睡着了。 “就你小子还没睡了,赶紧睡吧。”老四张简修略微僵硬的拍着小弟张静修,试图将弟弟哄睡着。 “还是祖宗祠堂好,又暖和又不会漏风,可惜那里现在被烧得面目全非,到处黑乎乎的也就算了,地上还全是水。”张静修小声叹气抱怨道。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放的火!”暴躁如张简修,一想起祠堂着火一事,他就忍不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让我知道是谁的话,我非把他皮给扒下来不可!” 听到四哥的这番狠话,‘纵火者’张静修默默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朝已经睡着的大侄子张重辉凑过身去,以寻求安全感庇护。 “现在几更天了?”张重辉突然出声问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快三更了。”张简修见大侄子这么快就醒了,还以为孩子是被吓得不敢安睡,忙安慰道: “重辉,今晚四叔我守夜,你就安心睡吧,有我在,不用怕。” “这么快就三更了啊。”张重辉坐直身子,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既然都快三更了,那也是时候该清醒了。 “四叔,我好饿啊,饿得睡不着。”张重辉扭头对张简修说道。 张简修也饿,他只能安慰道:“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不行。”张重辉不同意,甚至还一改常态的有些无理取闹道:“四叔,我饿得实在睡不着,你去给我找些吃的吧。” “我……”张简修也是无奈极了,如今家中一贫如洗,大门更是被官兵团团围着,他连门都出不去,让他上哪儿找吃的去啊。 “快点嘛,我快饿死了。”张重辉又是一番催促。 张简修很为难,就在他为难之际,他的好大侄儿张重辉给他提了个办法。 “四叔,那个姓骆的锦衣卫不是你曾经的下属嘛?你去找他要些吃的,想来他应该……” “不行!” 张重辉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张简修直接果断的拒绝了。 身为张居正最为骄纵的儿子,张简修骨子里是极其自负且自傲的。 如今的潦倒处境已经使他备受打击,再让他去跟曾经的下属要吃食,这跟要饭又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这個腰,他张简修说什么都不能弯下! 然而,在现实面前,一文钱可以难倒英雄汉,两斗米也能折了英雄腰。 张简修最终还是只能扯下面子,咬着牙去求他曾经的下属骆思恭。 而张简修之所以抛下自己极为看重的面子,主要还是因为他没能撑过张重辉的一记亲情牌打击。 他的这位大侄子为了‘吃东西’,竟搬出了棺材内的父亲张敬修,以及已经去世了两年的祖父张居正。 “四叔,你说我爹要是知道他唯一的骨肉饿得睡不着,他会不会很伤心?” “四叔,我刚刚梦见祖父了,他见我饿肚子很心疼,说想带我去他那边,跟他一起过好日子。” 惨死的大哥已经让张简修心酸不已,张重辉后面那句话更是把张简修给吓得一激灵。 再看张重辉那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张简修不由得开始害怕起来,万一老父亲张居正真想把大侄子给‘带走’,他可怎么跟死去的大哥交代啊。 最终,张简修只能是无奈叹气,起身去找曾经的下属骆思恭。
离开的同时,张简修有些奇怪,向来‘稳重’的大侄子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无理取闹起来了? 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大侄子只是个六岁孩子,就算再怎么人小鬼大,也抵不过小孩子的本性如此。 张简修走了,张重辉也准备开始今晚的‘任务’。 他之所以如此‘无理取闹’也是不得已,毕竟‘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他必须赶紧把张简修这个唯一的‘壮汉’给支走,不然后面他不好操作。 “大侄子你要去干嘛?”小六叔张静修喊住了准备离开的张重辉。 “我去找四叔。”张重辉编道:“我怕他偷吃你的那份,我去替你看着他。” “我也去。”张静修说着就爬起身:“我怕你们俩一起偷吃我那份。” “不行!”张重辉将张静修按了回去,严肃道:“四叔不在,二叔、三叔、五叔的状态又不好,所以现在你就是我们张家的一家之主了。你得在这里守护好全家人,不能擅自离开,懂了吗?” “一家之主?”张静修不明觉厉,顿感肩上的担子沉了下来,他默默坐了回去,攥紧拳头认真道:“我懂!我要在这里守护他们!” 张重辉给予肯定的目光,最后用言语给张静修打了猛猛一管鸡血:“六叔,伱真爷们儿!” 张静修小脸上泛起红光,做深沉摆摆手道:“咳咳,我是长辈,这是应该的。” …… 中院。 任养心没想到,这都快子时了,骆思恭居然还没有睡觉。 二人就这么在中院通往后院的某条僻静小道上,‘偶遇’上了。 “任大人,这么晚了你来这儿作甚?你不是住在驿站吗?” 骆思恭其实也没料到都这个点了还能遇见任养心,他之所以在这儿也是因为刚刚正在跟‘故人’叙旧。 这都还没聊上几句呢,骆思恭就发现任养心鬼鬼祟祟地提着灯笼在附近徘徊,职业病发作的他只好先让故人等会儿,自己则先来问清楚情况。 “咳咳,原来是骆大人啊。”任养心故作镇定回道:“我今天不小心丢了样东西在这张家后院,实在是重要物品,心急之下便连夜来寻了。” “重要物品?多重要?还要连夜来寻?还有,你身边怎么连个人都不带?”骆思恭直接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任养心当即冷了脸:“骆大人,我又不是犯人,你似乎不该这样审我吧?” 骆思恭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了,秉着表面功夫笑道:“这不是时间特殊嘛,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任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任养心仍旧冷着脸,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回怼道: “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怎敢见怪您这位堂堂的四品高官呢?我只是急着找回家中老母亲手给我绣的平安符罢了,骆大人不拦我,我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骆思恭笑容凝固住了,他知道任养心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四品武将的地位还没有对方这个七品御史的地位高。 心中固然不爽,但骆思恭不是张诚,他不会跟任养心撕破脸,只是意味深长道: “任大人还真是一片孝心啊,既然如此急着找回你老娘给你绣的平安符,那便尽快去找吧。实在找不到的话,我还可以派人帮你一起找。” “多谢,用不着!”任养心傲气拒绝,说罢便迈着大步往后院走去。 任养心的言语举动似乎都在说明着他很光明磊落,然而他这理直气壮的背影,落在有职业病的骆思恭眼中,却是让其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第二十二章:帮什么?凭什么帮? 任养心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张家后院,还是当着骆思恭的面。 起初任养心的确被骆思恭给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不慌了。 他正愁着万一张家人搞出‘扎火囤’(即仙人跳)的阴谋来诓他该如何是好呢。 没想到,老天爷有眼,送了他骆思恭这个‘人证’。 骆思恭不仅亲眼看着他走进了后院,还知道他来后院的‘正当理由’。万一情况不利,事发的话,他就能把骆思恭这个‘证人’给拉出来挡一挡了。 总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任养心本以为还要在这后院中好一番‘寻找’,没成想才刚踏进后院不久,他就被一块小石子砸中了脚。 趁着月色看去,一道身影匆匆忙忙掠过,他急忙提着灯笼跟上。 最终,那道身影在后院一处偏僻的柴房内停了下来。 任养心本来还有些心潮澎涌,可当他看清那个人影是谁后,顿时怒发冲冠! “又是你小子!”他攥起拳头咒骂道。 事到如今,任养已经彻底气炸了,本以为耍他的会是高氏,没成想到头来居然又是这六岁小娃子在耍他! 上次张重辉喷他两次唾沫的仇他还没报呢,加上今晚一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撸起袖子就朝张重辉快步走去,恶狠狠道: “你小子还真是倒反天罡了!老子今天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任养心的身体素质并其实不太行,毕竟连张诚这么个太监都打不过,但眼前的只是个六岁孩子,揍一個小娃娃他还是有手就行的。 就在任养心挥舞着拳头准备抓住张重辉狠狠揍一顿之际,张重辉突然开口说道:“别打我,是我娘让我来找你的。” 任养心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借着灯笼内的昏黄烛火,他看见了张重辉小脸上的纠结与认真,似乎并不像是在撒谎。 但思索片刻后,任养心还是选择了怀疑。 这小子最会装了,肯定又在撒谎! 就在任养心认为张重辉绝对又在撒谎时,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愣住了。 只见面前的小娃娃突然扭捏起来,冲他撒娇似的不好意思道:“任大叔,我娘让我来跟你道个歉,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啊?” 被自己讨厌的小孩子撒娇,任养心忍不住皱起了眉,但看在小娃娃他娘的份上,他还是强忍住了不适感,问道:“帮你们?帮什么?凭什么帮?” 张重辉没有直接回答任养心,而是言语惶恐地反问道:“任大叔,今天你跟那个于大人说的,那个什么王爷就要来了,只要他一来我就得死,是真的吗?” 见张重辉这般惶恐,任养心不由得心生起戏弄之意,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当然是真的,明天,你就得死了!而且会死得很惨!” 任养心本来只是想吓一吓张重辉,可面前的娃娃似乎被吓坏了一般,竟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任大叔,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 “呵,起开!”任养心一把甩开了张重辉的手,他懒得再跟这小娃娃浪费时间,转身准备回去。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张重辉的一句话把他给留住了。 “我知道家产在哪儿!” 张重辉这句话无论是真是假,任养心都被‘馋’得停下了脚步,毕竟他们这一行人千里迢迢赶来查抄张家,最终目的,就是张家的家产! “你知道?”任养心虽然不太相信,但他还是问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是长子,我又是我父子的长子,我是张家最直接的继承人。”张重辉回道。 “不对。”任养心发现了不对劲,“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帮忙?怎么不去找于慎行帮伱?他可是掏钱帮你爹买了棺材的人啊。” 就在任养心再次觉得张重辉的谎话太过扯淡时,张重辉接下来的回答,却是震惊了他。 只见张重辉似乎被欺骗了一般,唉声叹气道: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娘说得对,于大人他就是个骗子,他不仅没有权利,他更帮不了我们。 除了于大人,其他人也全都是骗子,全都说会帮我,可明天王爷就要来杀我了,他们却全都不见了影子。 也就只有任大叔你整天出现在后院了,我也只能听我娘的话,来找你帮忙了。” 一连好几的个‘全都’直接把任养心的心都给提了起来,震惊的同时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全都?难道这小子的背后不止申时行,还有其他人?怪不得这几天除了他以外,没一个人敢露面! 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任养心忙问道:“都有谁?” “就是……”张重辉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慌张捂住嘴:“不,我不能说!” 张重辉这纠结又慌张的样子,彻底把任养心的胃口给吊了起来,他甚至还丢下了手中的灯笼,快步冲上前按住张重辉的肩膀,激动地问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吗?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张重辉却仍是摇头:“可是他们都说了,我要是把他们供出来的话,他们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明天潞王就来了,你不说也是死!”任养心直接威胁,又强压激动引诱道:“快说出你背后都是谁指使,不然我帮不了你!” “我……”张重辉似乎被吓到了一样,“你好凶……” 任养心急得快吐血了,他是真想打死眼前的小娃娃,然而正是娃娃这一害怕的举动,让他更加坚信了张重辉的‘背后’不简单! 为了得到答案,任养心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行憋出了一个看似很和蔼的笑容: “孩子,你娘不是让你来求我吗?你总得说出具体情况啊,不然我怎么帮你呀?” “可……你真的会帮我吗?”张重辉小脸上写满了怀疑,又道:“万一你也像张公公他们一样骗我怎么办?” “张公公?你说张诚?”任养心似乎抓到了什么,再次激动起来。 如果说张重辉的背后有张诚,那张家祠堂着火一事便更能解释得通了。毕竟张诚管着锦衣卫,锦衣卫又是最能直接对张家下手的人。 可转念一想,任养心又察觉到了不对,毕竟张诚先前的表现,明摆着就是被蒙在鼓里。 而且张诚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是张重辉背后的人,也总不至于愚蠢到亲自跟这小娃娃面对面交接吧? 最主要的是,张诚他图什么啊? 身为司礼监掌印,张居正活着时又没救过他的命。就算救过,也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张家而干出这种掉脑袋的蠢事啊。 一番猜测都不成立,任养心不由得再次怀疑起了张重辉。 难不成这小子又在撒谎?还是有人在指使他,让他刻意这样说? 就在任养心又一次怀疑张重辉时,小娃娃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的瞳孔都地震了! 第二十三章:你还是乖乖去死吧! “张诚是谁?我不认识。”张重辉一脸茫然摇头。 任养心见状,怀疑不由得减了一分,他又问:“那你说的张公公又是谁?” “我不知道。”张重辉还是摇头。 任养心只当张重辉是不敢说实话,他只好又放缓语气哄骗道:“事到如今,只有我能帮你了,你又想让我帮忙,又不肯告诉我实情,我还怎么帮你啊?” 张重辉先是低头思索,片刻后,他好像有些动摇地问道:“任大叔,你真的愿意帮我?” “嗯。”任养心见有戏,郑重点头:“你之前误会我了,其实我是个好人。” 任养心其实是在试探,像这样明显的鬼话,张重辉要是表现得当下就信,他便可以肯定张重辉从头到尾都在撒谎耍他! 毕竟他可是带兵围困了张家,让张家活活饿死十七口人的罪魁祸首啊! 然而,任养心的怀疑再次落空,因为张重辉不但没有相信他是‘好人’,反倒还无奈至极地叹气道: “唉,你是不是好人都无所谓了,我娘说的对,现在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任养心尴尬摸摸鼻子,“你娘还说什么了?” “她说你虽然很可恶,但只要你能保全我们娘俩的命,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张重辉回答道。 “什么都愿意?咳咳……”任养心急忙咳嗽几声搪塞过去,主要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小子,你跟你娘要想活命的话,从现在开始我问伱的每一个问题,你都必须要如实回答。 如若有假,别说是我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死!明白了吗?” 面对任养心的半恐吓半威胁,小娃娃张重辉‘只能无奈’地回道:“唉,你问吧。” 任养心没有废话,直接问了起来:“你说的张公公是谁?” 张重辉:“我没见过他,只是听那个姓陈的锦衣卫千户随口提过两次,我看他好像很敬畏那个姓张的公公,想来应该是他的头头吧?” 任养心:“姓陈的锦衣卫?陈印?” 张重辉:“我只知道他姓陈,别人都叫他陈千户,他叫什么我不知道。” 任养心:“是不是老跟在姓骆的身边的那个锦衣卫千户?” 张重辉:“对,就是他。” 任养心:“是陈印让你放火、锁门、杀人的?” 张重辉:“陈千户只让我锁门。” 任养心:“那杀人和放火呢?” 张重辉:“人是另一個锦衣卫杀的,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只见过他一次。他说只要我愿意认下杀人这件事,他后面的大人物就能救我们全家。” 任养心:“后面的大人物?是不是姓申?” 张重辉:“我不知道。” 任养心:“那火又是谁放的?” 张重辉:“这个我也不知道,是那个姓邱的侍郎逼迫我,他说我要是不承认火是我放的,他就要杀了我全部的叔叔,还要对我们全家用刑。” 任养心:“好家伙!邱橓竟然也!” 问话至此,任养心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牵扯了这么多人进来!
他推断,张重辉说的那个‘张公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远在京师的张鲸了。 毕竟张鲸是真正的东厂厂督,锦衣卫千户陈印和指挥同知骆思恭又都是张鲸的人。 任养心不知道张鲸和张诚之间都有些什么矛盾,不过从先前张诚与骆思恭不合的细节可以看出,这俩伙人是面和心不和的。 尤其再结合张敬修居然能够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上吊自杀这件事,如此看来,一切竟都能说得通了。 最后便是邱橓,任养心虽然怀疑过邱橓买通了人,想要灭掉整个张家,但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 毕竟邱橓就算再怎么恨张居正,也不至于恨到灭了其全家的地步吧? 没想到啊没想到,邱橓竟然真的如此狠辣!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张重辉竟主动问起了任养心。 “啊……有!”任养心其实还没消化完这些信息,但被张重辉这么一问,他不自觉地便想要继续问下去。 “除了他们以外,还没有其他人指使你?” “没有了,你们这些人里,也就只有任大叔你没有私底下逼我了。” 张重辉的语气似乎有些感慨,任养心听见这话后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说道:“本官高风亮节,怎么可能做出私下逼迫小孩儿之事。” “都行吧。”张重辉并没有表现得很欣赏,转而投来期盼的目光问道:“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明天那个什么王爷来了,你会救我吧?” 听见这话的任养心差点就要笑出声来,面前娃娃那满是期盼的稚嫩目光,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幼稚。 救你?臭小子,你还是乖乖去死吧! 这样的实话,任养心当然不会说出来,起码现在还不能说出来,毕竟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呢。 “救你当然可以,但你得先把你们张家家产的藏匿之处告诉我。”任养心一直都在记着最开始时张重辉说的这句话,虽然可信服不高,但他还是想试试。 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小子真就知道呢? 这一回,张重辉却是不肯再说话了,似乎很是自责。 “怎么,你想耍赖?”任养心直接不想装了:“小子,你搞清楚一点,现在是你在求我!” 张重辉‘纠结’问道:“你万一……出尔反尔怎么办?” “行,你要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任养心捡起了地上的灯笼,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模样,云淡风轻道: “潞王明天就到了,等他下令对你用刑,把你身上的皮一寸一寸扒下来后,想来你就愿意主动说了。” 任养心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在他意料之中的,他被身后的小手拽住了衣袖。 “你别走,我说。”张重辉拉住任养心的衣袖,有些神秘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先答应我。” “条件?”任养心想笑,这小子居然敢跟他谈条件?出于戏耍的心理,他还是问了一下:“什么条件?” 张重辉突然抬起了手,说道:“就是……” 第二十四章:一探究竟! “拉钩上吊?你幼不幼稚啊?” 任养心也是服了,这小子说的条件居然是拉钩!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没有毛病,毕竟眼前的只是个六岁娃娃。 这么小的孩子幼稚些很正常,相反,要是不幼稚的话才不正常。 虽然任养心一直都觉得张重辉是个‘不正常’的小孩子,但经过方才那一系列的交谈,以及这么个‘拉钩上吊’以后,他开始逐渐觉得张重辉是个‘正常’的六岁孩子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话要算数。” “说话不算数的话,会死的哦。”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耳边,任养心只觉老脸臊得通红,他没想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这儿跟一个六岁娃娃拉钩。 耻辱!耻辱啊! “好了,快说!”任养心急忙抽回手,为表厌恶之意,他还使劲擦了擦拉过钩的尾指。 张重辉好似没看到这一幕,他说道:“其实我不太确定家产是不是就放在那里。” “什么?你不确定?”任养心恼了:“你不确定拉什么钩?又耍老子!?” “我没耍你。”张重辉辩解道:“我只是不太确定罢了,毕竟我父亲只是告诉了我入口在哪儿而已,他并没有带我进去看过。” “在哪儿?”任养心迫不及待问道。 “就在祖宗祠堂。”张重辉回道。 “祖宗祠堂?”任养心满眼不信:“怎么可能!当初锦衣卫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除非……等等!难不成有机关密道?” 张重辉满眼惊讶:“哇!你怎么知道?” 见张重辉如此惊讶的这一反应,任养心不由得意一笑,心想道: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能猜不到? 但很快,任养心又怀疑了起来,他把灯笼凑近张重辉的脸,仔仔细细观察起了对方脸上的表情,以及其他的举动表现。 “你们家除了你以外,都还有谁知道密道入口在哪儿?”任养心一边问,一边观察。 “除了我祖父,我父亲跟我之外,没人知道了。”张重辉坦然回答,似乎还有些不解对方为什么突然把灯笼凑那么近。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那样你家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你的叔叔们更不会受刑。”任养心更怀疑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张重辉似乎很是生气,还发起了小孩脾气道: “我要是一早说出来,让皇帝发现我家有那么多的钱,他肯定早就把我们全家都拉去砍头了,我们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啊! 要不是听伱说那個什么王爷明天要来取我的命,我才不想听我娘的话,用家产来贿赂你呢!” 听到‘贿赂’一词,任养心不由得心脏咯噔一下。 没有人不爱财,尤其是薪资出了名低的大明朝官员。 任养心更是如此,他只是个七品小官,要不是‘巡按御史’这个位置给他带来了诸多的‘便利’,就朝廷发放的那点自薪水,早就把他们一家老小给穷得揭不开锅了。 虽然撸了个‘肥差’,可任养心这个巡按御史的肥差可不是凭空飞出来的。 为了得到这个可以外出巡按的位置,任养心上上下下打点了不知道多少人,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这么个‘香饽饽’。
虽然抢到了巡按御史这个位置,但打点却不能停,尤其下一次京察又快要开始了,到时候能不能再谋个‘好位子’,就得看接下来的打点了。 也就是说,任养心现在不算缺钱,却又是十分缺钱,眼下张居正的巨额家产就要摆在他眼前,说不馋,那都是假的。 但任养心还不至于被钱财给迷昏了头脑,毕竟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让整个九族都跟着一块儿‘升天’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眼下张重辉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还不知道,万一这小子又在撒谎,或者他背后还有其他人指使呢? “岂有此理,你们娘俩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想使出用钱财贿赂本官的卑鄙手段!本官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多年,你们难道以为我像你们家张居正一样德行不正,贪污纳贿嘛?简直可笑!” 任养心摆出了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贪婪又怀疑的表情,问道:“那个密道的入口在哪儿?” 张重辉控制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回答:“我不是说了嘛,在祠堂。” “我记得你家祠堂离这儿不远,你现在就带我去看看吧。”任养心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先去探清虚实,等明日潞王来了,我还是要向潞王殿下说明真相的。只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向潞王求情,保全你与你家人平安无事。” “啊?”张重辉眼露失望,又生气道:“反正你都要告诉潞王,那我还不如自己告诉他呢!” 张重辉的这番气话倒是提醒了任养心一个细节,还好他今晚提前来了,要不然等明天潞王一到,再对张重辉一用刑,这小孩儿肯定什么都招了! 到时候,他任养心可就什么功劳都抢不到了啊! 不行!他必须赶在潞王来之前知道张家家产的去处! 为了让张重辉乖乖说出答案,任养心想了想,使出了老手段——吓唬: “真幼稚,你要是主动跟潞王坦白,他不仅不会放过你,他甚至还会继续严刑拷打你,逼问你还知不知道其他财产的下落,直到把你活活打死为止!” 虽然是吓唬,却也是现实。 “不会吧……”张重辉似乎真被吓到了一般。 “放心吧,只要有本官替你作保,你就死不了!”任养心随口保证道。 “好吧,反正我们已经拉过钩了。”张重辉又提起了这件事,甚至还强调一句:“你要是说话不算数的话,会死得很惨!” 任养心被张重辉这煞有其事的凶样逗得实在想笑,心想也就小孩子才会这么天真的认为,以生死之事作为誓言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还拉钩呢,他连对天发誓都敢!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带我去!”任养心催促着,虽然他觉得此行十有七八的可能会是空载而归。 毕竟张重辉只是个六岁娃娃,张敬修真能把藏着巨额家产的入口告诉一个小娃娃? 骗谁呢! 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任养心还是不太信。 但他也没有说完全不信。 总之,反正去一趟也不远,任养心记得张家祖宗祠堂就在隔壁不远处,走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与其在这心中纠结,不如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第二十五章:功亏一篑? 任养心很快便做好了打算,如果真找到了张家家产,那最好不过。 虽然他并不能直接独吞,可这‘发现’张家巨额财产的天大功劳就是他的了! 任养心也做好了张重辉在撒谎,此行毫无所获的准备。 真要是这样,那他说什么都必须就地正法,狠狠暴打这臭小子一顿! 打完之后,事成身退,一切计划照旧! 事实证明,年纪大了,官儿当久了,人也会变得敏感,在即将动身之时,多疑的任养心又又又再次起了怀疑。 祠堂那边,该不会有埋伏吧? 就在任养心再度陷入怀疑之际,张重辉居然主动对他提议道:“你要不要多叫几个人一起去?” “为什么?”任养心不解。与此同时,先前还在怀疑祠堂里有埋伏的他,也算是打消了疑心。 毕竟要是真有埋伏的话,这小娃娃肯定不敢让他多带人。 “祠堂里太黑了,而且……”张重辉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他低下头道: “那是我们张家的祖宗祠堂,让我当着祖宗们的面将家产公示于外人,这…… 这大晚上的,万一先祖们生气了,变成鬼来吓我可怎么办? 所以我想多些人一起去,那样会比较安全些,要不然……我们等天亮了再去?” 听到张重辉想要等天亮了再去,想要借此邀功的任养心怎么可能会同意! 天只要一亮,他就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张家祠堂内了。 更不提潞王就要到了,潞王只要一到,肯定会直接下令,将张重辉拉去用刑。 到时候一用刑,这小子肯定什么都招了,哪里还轮得着他任养心什么事啊! “不行,必须现在去!”任养心直接下了决定,为了让眼前的娃娃配合他,他甚至还强行憋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安慰道: “孩子,放心吧,有大叔我在,什么鬼都不敢出来伤害你的,乖啊。” 张重辉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我觉得还是……” “行了!”任养心又开始不耐烦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他直接凶道: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不想的死话,就赶紧去!” 张重辉“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下来。 …… 张家祠堂的大门处好似有道分水岭一般,柔和的月光刚刚好只铺洒到了门外,跨过那条界限的祠堂内,有的只是漆黑一片。 此时此刻,站在门外,心思各异的张重辉,任养心二人,对于里面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你先进去,你带路。”任养心推搡着张重辉,指使着这个六岁的孩子走在自己这个成年人前头。 任养心虽然不太信鬼神,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别人家的祠堂,加上这大半夜的诡异氛围,是个人都会心慌。 最主要的是,他才不会傻到自己走前面呢,万一真有埋伏呢? 虽然不可能,但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任养心的推搡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只见张重辉使劲摇头,一副很害怕,随时就要跑的样子道:“太黑了,我看不见路,而且万一真有……” 眼看张重辉要打退堂鼓,任养心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他只好把手上的灯笼递给张重辉:“这回你总该看得见了,你在前面带路,我就在你身后跟着。” “那你不准突然跑了。”又是充满孩子气的一句话。
“知道了!放心吧你就!”事到如今,任养心对眼前的六岁孩童只剩不耐烦了,根本无暇怀疑其他。 张重辉也不再废话,接过灯笼后,一副胆小怕鬼的模样向前带着路。 就这么走着走着,突然。 “哎呦我尻!” 是任养心的声音,他莫名其妙摔了一跤。 “任大叔,你没事吧?”只见张重辉急忙回身,手忙脚乱地将任养心扶了起来。他的这一举动,让原本还有些怀疑他想要搞鬼的任养心,又是少了些许怀疑。 “什么鬼玩意儿绊了老子!”平白无故摔了一跤,任养心忍不住咒骂起来,伸手便要抢过张重辉手上的灯笼,想仔细看看绊倒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上次起火烧掉下来的梁柱子。”张重辉好像没看见任养心主动伸来的手,他直接将手上的灯笼凑到了地上一处。 顺着光照看过去,只见果然是一块被烧成了黑炭的圆柱子。 任养心愣了一下,他有些奇怪这娃娃这么急着表现做什么? 若是换做之前,多疑的任养心肯定要把灯笼抢过来,再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四周情况。 可之前那么多次的起疑,最终却都表明了只是他自己想太多…… 加上张重辉刚刚还主动扶他起来了,想来这小子应该是真的没想耍坏心眼子。 任养心有时候也是在感慨,自己还真是当官当傻了,看谁都觉得不简单。 他居然在对一個六岁娃娃千防万防,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最终,任养心还是收回了想要拿过灯笼的手,转而拍起了身上的新衣裳,抱怨道: “我这才刚换的新衣裳,居然就这么被你家这破地给污了,真是晦气!喂,伱小子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啊!” “啊,好。”张重辉转身继续带起了路。 此时此刻,只有张重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也只有张重辉自己才知道,方才差一点就要直接成功,也差一点就要功亏一篑了! 接下来的一路摸黑,任养心走得很是小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他的小心谨慎,竟的确没有再被绊倒过。 “到了,就在这儿。”张重辉停了下来,并将灯笼伸向了前方。 顺着昏黄的光线看去,面前只是一堵十分普通的石墙而已,毫无半点特别之处。 “你是说,机关就在这扇石墙之上?”任养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对。”张重辉顺着任养心的话说了下去:“我父亲告诉过我,祠堂内有五块特殊的砖,它们对应了阴阳五行,只要按照规律将它们一一按下,密道门便会自动打开。” “就这?”任养心不由得发出这个疑问。 虽然他没有学过风水,但阴阳五行的大概他还是知道的,不就是‘木火水金土’相生又有相克嘛! 张居正就整这种低级手段来藏巨额家产?锦衣卫也查不出来?也都太没档次了吧? 面对任养心的不屑疑问,张重辉没有回答,而是摸着墙,找到了其中一块,道:“你按这块试试。” 任养心半信半疑,随便伸手按去,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新奇之处,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惊呆了他! 他只是稍稍用力一按而已,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啪嗒”一声响起! 那块平平无奇的墙砖,居然真的塌陷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一起死! 任养心激动到快要飞起来了! 原来张重辉说的都是真的!张家祠堂里真的有机关! 如此一来,张居正的巨额财产肯定也在这里了! “快!快告诉我另外几块砖在哪儿?”任养心急忙问道,脸上的表情十分疯狂。 张重辉却是摇头:“任大叔,我只知道其中两块的位置而已,剩下的那三块我父亲没有告诉我,他让我自己去学习阴阳五行,自己去找出来。” 要是张重辉说五块砖的位置他全都知道,多疑的任养心肯定会再次起疑。 可现在一听张重辉只知道其中两块的位置而已,任养心反倒是更加相信张家的家产就在祠堂里了。 “两块也好,快,快告诉我另外一块的位置!”任养心说着还伸手推搡张重辉,催促对方赶紧。 面前的娃娃只好‘无奈’的继续带路,只是这第二块砖的位置就有些奇怪了,不是在墙上,而是在地上,最重要的是这里离祠堂大门不远。 见离大门这么近,任养心更觉得心安了,毕竟万一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离门近是有好处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就是这里。”张重辉蹲在地上,手指着一块地砖说道。 地砖又黑又脏,任养心不想上手,而是居高临下地抬脚踩去。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啪嗒’一声塌陷下去了。 “怎么回事?” 就在任养心又将生出怀疑之际,张重辉主动出声道: “这块地砖里面有两处不易察觉的小凹槽,你得用手指头来按才能感受得到。” “这么麻烦?那你按给我看。”任养心道。 张重辉又是摇头:“按这个需要废很大的指力,我手劲小,之前尝试过好几次了,怎么用力按都塌不下去。” “好吧。”任养心现在十分着急,当即便要蹲下身去找那所谓的‘小凹槽’。 可在蹲下之前,他还是警惕的观察了一圈四周,又对张重辉警告道:“我警告你别想耍花招,你要是敢骗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任养心的警告,张重辉不但不慌张,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哎呀知道了,你好啰嗦啊。” 见张重辉并没有要搞鬼的意思,任养心也懒得再起疑,他半跪下身子,急切地将双手同时伸向满是脏污的地砖。 湿哒哒的地砖手感不可谓不恶心,可只要一想到张居正贪下的那些巨额财产就在此处,别说是脏污了,哪怕地上有粪,他也照摸不误。 任养心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用手指按压摸索着这块地砖的每一处。 张重辉则是站在任养心的右侧,提着灯笼为对方照明,一副乖巧模样。 此时的任养心并不知道,身旁孩子的手里除了提着灯笼以外,还紧紧捏着另一样东西。 而孩子的目光,则是锁定在了他的喉间。 半晌过去了,任养心什么都没有摸到,他瞪向张重辉,质问道:“凹槽在哪儿?你又耍我?” “没找到吗?”张重辉歪着脑袋问了句,十分自然的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任养心,又道:“你来拿着,我来找。” 任养心也没有多想,半跪在地上的他随便抬起右手准备接过灯笼,可就是在他防备稍微松懈些的这么一个电光火石间,眼前的小身影突然朝他一晃!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抹冰凉之意就以极快的速度自喉间传来! 任养心来不及去管张重辉了,他急忙抬手往喉咙探去,手掌在触摸到温热液体的那一瞬间,他骤然瞪大了双眼,巨大的恐惧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大脑! 暖流顺着脖子缓缓流下,他急忙两手并用紧紧捂住喉间,试图用双手来堵住那源源不断往外涌出的鲜血。 很快,他又开始感到喉咙极痒,痒到十分想要伸手去挠! “啊……咳咳!呕!咳!” 任养心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也很想咳嗽,然而气管已经被血堵住,无论怎么用力咳都咳不出来。 一系列的剧烈挣扎,使任养心彻底跪坐在了地上。此时此刻,除了对死亡的强烈恐惧以外,他更多的茫然和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是张重辉对他动的手? 不!不是张重辉!他只是个只知道拉钩上吊的小孩子而已,他没这個胆子! 肯定是别人,肯定是有同伙! 任养心不愿相信是张重辉抹了他的脖子,他不信一个六岁娃娃能要了他这个壮年男人的命,还是以如此轻易的方式。 可当他看到张重辉手上拿着一块沾有血珠的锋利木片,还刻意在他面前来回比划时,他的信念彻底崩塌了…… 想他任养心谨慎多疑一世,只是一个抬手没注意的功夫,就被一个小娃娃给割破了喉咙? 他居然这么潦草的死在了一个六岁孩子的手上? 他可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啊! 他寒窗苦读几十年,在整一个家族的供养支持下,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终于考取到了功名!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从被人看不起,被人当枪使,历经了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磨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这个位置,结果呢…… 强烈的打击有时候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任养心不愿相信自己精明一世,终其一生,最终居然会死在一个六岁孩子的手上! 还是那么突然又随便的死去…… 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的摆在了他的眼前。 此时此刻,眼前的六岁孩童已然没了先前一直都挂在脸上的胆小害怕之意,有的只剩淡然与冷漠。 直到这一刻,任养心才彻底明白,先前张重辉的所有言行,都是装的! 什么拉钩上吊,什么怕鬼,什么害怕! 装的!统统都是装的! 这小子为了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居然跟他装了那么久!甚至还给他编了那么多的谎话,还说得头头是道! 这哪里是个六岁小孩?谁家六岁孩子有这么深的心机? 他压根就不是个孩子! 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在这一刻化成了滔天怨气,任养心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他直接放弃了捂住脖子,转而用尽全身力气,朝一旁的张重辉扑去!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这小子一起死! 第二十七章:他们在笑!他们在尖叫!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力气虽然小,可身手却是极其灵活的。 加上任养心这个将死之人的动作也利落不到哪里去,张重辉只是轻轻往后一跳,任养心就扑了个空。 这一扑空,任养心的怨气更大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他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张重辉! 然而他才刚迈出没两步,就被脚下的不知名物件给绊倒了,整个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任养心不知道这次绊倒他的又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越来越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着最后的力气,朝张重辉所在的方向爬去。 张重辉也不跑,他一直都站在任养心眼前,并时刻与对方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这给任养心一种,只要再往前爬一点点,就能够拽住张重辉的既视感。 “簪子你没带身上吧?” 沉默已久的张重辉终于开口了,对方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却是用狰狞得逞的笑意回答了他。 “算了,没带就没带吧。”张重辉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反正他早就做好了任养心会设防,不带簪子在身上的准备。 任养心还在不遗余力地爬着,疯狂的咳嗽致使他的血液四处乱涌,已经不止是从口鼻中涌出,就连眼睛都在往外渗红。 喉咙也越来越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挠,只是挠几下的功夫,惨状便已经不言而喻。 可即便已经如此惨状,任养心仍旧是死死盯着张重辉,眼中满是怨气,戾气,一副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的凶恶神情! 昏暗无比的祠堂内,只有张重辉手中的小灯笼还在散发着不太明亮的光,照映着这骇人的一幕。 这一切其实并不清晰,可张重辉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世,这具身体的眼神极好,哪怕是在没有灯笼照明的情况之下,他也能够看清祠堂内的一个大概。 张重辉能看见,任养心就不一定能了,倘若任养心的眼神能像张重辉一样好,那便不会死在这里了。 其实在刚一进门时,也就是任养心第一次被绊倒的那个时候,张重辉就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 结果情况突然有变,任养心居然一改多疑的常态,并没有怀疑绊倒他的是何物。 张重辉见状便也只好选择了另一個更为稳妥的计划,那就是继续演下去。 张重辉很清楚,在体型与力量的强大悬殊之下,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出其不意才行! 任养心终于还是爬不动了,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从他倒下的那个地方,到他停下的这个地方。 这一路的艰难爬行,带出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路。 这是任养心辛苦攀爬了一辈子的官场生涯,也是他巡按州府之下那些被无情压榨的黎民百姓。 “怎么不爬了?” 张重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任养心,毫不留情地抬起了脚,狠狠踩在对方头上。 任养心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近在咫尺,张重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怕之意,反倒还俯下身凑近了些,幽幽道: “当初你带兵来围困张家时,不是风光得很嘛?” “任巡按,活阎王,放心吧,等你死后,被你害死的张家人,以及曾因你徇私枉法而死的无辜之人,他们全都会在阴曹地府‘好好的’迎接你这位活阎王。” “噢,不,可能他们的魂魄早就在这附近恭候你多时了,等你一死,他们就会将你撕魂裂魄,蚕食殆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没有轮回。”
“哦,对了,你不是还想知道张家的家产在哪吗?其实我也想知道,如果你能见到张居正的话,记得帮我问问他。” “不对,伱应该见不到他了,因为你即将魂飞魄散啊。” 孩童的声音是稚嫩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的阴翳无情。 张重辉的话犹如阎王的宣召令一般,在任养心死前最想要安静的时刻,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全都毫不留情地钻入了他的灵魂骨髓。 “魂飞魄散”四个字好像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般,在他恍惚的意识内四处乱窜着。 任养心不信鬼神,可此时此刻的他却好像透过了猩红的双眼,瞧见了张家十七口冤魂,正徘徊在他的身旁。 他们在笑,阴厉的笑!他们在尖叫,兴奋地尖叫!似乎饕餮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宴一般! 任养心死了,死前的最后一刻,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的他,总算看清了绊倒他两次的东西。 那根本就不是张重辉说的什么柱子,而是一块又一块的牌位。 也是直到最后一刻,任养心才意识到,初进门时,他就是在这个地方被绊倒的。 当时他要是抢过灯笼仔细查看情况的话,一定就会发现这里摆了一地的牌位。 只要他发现了这些,肯定就会再次起疑,只要起疑,他就不会傻到相信张重辉的鬼话。 只要不相信张重辉的鬼话,他就不会死了。 可现实没有那么多的只要。 因为早在一开始,张重辉就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 因为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错了。 最终,任养心死在了那个一开始就绊倒了他的地方。 亦如身负‘监察’之职的他,其实早就死在了那个靠打点进入都察院的荒唐之日。 …… 任养心死了,张重辉接下来又是有得忙了。 他先是将作案凶器塞进了任养心手里,又回到了那块被按下的墙砖处,将下塌的半块墙砖恢复回了原样。 在离开祠堂前,张重辉还把灯笼吹灭,并丢到了尸体旁。 随后他又借着极好的视力,摸黑到了祠堂后面的院墙之下,捡起花丛里的石头就往墙外扔去!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直到墙外传来巡逻锦衣卫的声音! “什么动静?后院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又搞什么呢?” “赶紧通知人去后院看看,陈千户千叮咛万嘱咐过,天亮潞王就要来了,可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知道了,我这就去前院通知。” …… 任养心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在被发现时,他的血都还是温热着的。 与此同时。 骆思恭正在和张简修进行着激烈的辩驳。 张诚沉浸在酣睡之中。 于慎行则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邱橓却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一般,竟直接被噩梦给吓醒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江陵县城外,一支整齐浩荡,庄重肃穆的军队,正披星戴月护送着一辆华丽的銮驾徐徐驶来。 銮驾内的人正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 第二十八章:你有病吧? 张家后院,祠堂外。 此时已是丑时末,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天就要亮了。 本该是睡觉的大好时刻,然而此时的张家后院却是围满了人。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任养心怎么会死在张家祠堂里!” 张诚真的快崩溃了,本以为潞王就快到了,事情就将万无一失,没成想在这节骨眼上,任养心居然就这么死了! 虽然任养心的手上握着一块作案凶器,可众人一眼便能看出任养心不是自杀,而是杀人凶手强行将这凶器塞在了任养心手里。 任养心不是自杀,这谁都知道,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任养心在割喉死后,居然还费劲千辛万苦地爬到了堆放着张家牌位的地方! 除此之外,任养心的死状更是惨不忍睹,不仅喉咙被挠得血肉模糊,七窍流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内,更是好像在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画面一样,瞪得都鼓了出来! 如此诡异之事,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牌位是谁摆在这里的?”邱橓问道。 “我查过了,这些牌位是张家人从大火中抢救出来是,早在两日前,他们就已将牌位摆在了这里。”回答的是骆思恭,此时此刻,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这么说来,不是凶手杀人之后摆的,而的确是任养心自己爬过去的?”邱橓提出了疑问。 骆思恭点了点头:“照现场的痕迹来看,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任养心究竟是不是自杀?”一旁的于慎行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不是。”骆思恭很肯定,“肯定有凶手。” “那凶手又是谁?”于慎行似乎有些不依不饶,又接连问道: “凶手总不能是张家后院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小吧?另外,任养心半夜三更的不睡觉,独自一个人跑来这儿做什么?他这么个大活人进来,锦衣卫应该是知道的吧?” 于慎行这接二连三的问题矛头可以说是直指着锦衣卫,这下子骆思恭没急,张诚倒是先急了。 张诚忙说道:“先不说任养心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甚,咱就是说于大人,你说张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小,这怕是以偏概全了吧?你别忘了,张居正的儿子们可都被放出来了,他们可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身强力壮?”于慎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说连路都不能走的张嗣修身强力壮?还是说手筋被挑断了的张懋修身强力壮?还是说连话都不会说的张允修身强力壮?还是说年仅六岁的张静修身强力壮?” “于大人!”张诚似乎抓到了什么细枝末节的把柄一般,激动龇牙道:“你难道忘了张居正的第四子张简修?他可是全须全尾,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掉啊!” “哦,差点忘了张简修呢。”于慎行好似被张诚给点醒后恍然大悟一般,只是下一刻,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骆思恭,“骆大人,你觉得是张简修吗?” “我……”骆思恭纠结了。 “嗯?”张诚意识到了不对,忙走到骆思恭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骆思恭的脸色愈发纠结起来,先前张诚只让他汇报一些具体的情况,所以他并没有将今夜张简修来找过他这件事告知给张诚知道。
加上他也有私心在,想着这件事情能掩一时便掩一时吧,没想到的是,这该死的于慎行居然故意挖了个坑给张诚跳,专门将这件事情给扯了出来! 骆思恭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在他犹豫之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张诚公公,你可别诽谤我啊,那段时间,我一直都跟骆大人在一块儿,我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不信你问他。” 说话的是张简修,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骆思恭身旁,衣衫虽有些破旧了,可气质上,他似乎还是曾经那个傲气凌人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什么?你们俩在一块儿?”张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俩大老爷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在一块儿干什么呢?有病吧!” “你才有病!”暴脾气的张简修直接就是回骂:“我找骆思恭是光明正大的找,他手下人都看着的,你他娘的别乱泼脏水!” “张简修,你怎么跟咱家说话的呢?别以为伱还是锦衣卫了!咱家告诉你,你现在就是個罪臣之后,你没资格这么跟咱家说话!”张诚气道。 “老子怎么就没资格了?”张简修的嘴是出了名的毒,开口就是直击张诚心灵的猛烈攻击:“你个鸟都没有的死太监,当初你求老子,巴结老子的那些狗样子难道忘了?” “张简修你!!”被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张诚气得手都在抖了,他想要上前给张简修一巴掌,然而对方牛高马大的身材使他停住了脚步。 可气已上心头,是不得不撒,最终张诚只好将怒火撒在一旁的锦衣卫身上,大骂道: “你还愣着干嘛,快把他给拖下去啊,他一个罪臣之后,你们居然还让他大摇大摆进来了,你们都是死的嘛!” 锦衣卫早就对张诚的吆来喝去极为不满了,眼下骆思恭没有发话,加上张简修又是他们曾经的上司,能看张诚吃瘪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实在不想搅扰这喜闻乐见的一幕。 锦衣卫的无动于衷让张诚更加气愤了,与此同时,先前他的那些怀疑猜测,可谓是真正的得到了验证。 果然啊!骆思恭是张鲸的派来搞他的人! 张敬修的死,张家祠堂的着火,以及任养心的死,说不定全都是张鲸为了扳倒他而使出的手段! 张诚既气恼又崩溃,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孤立无援,一想到潞王就要来了,到时候…… 不对,潞王就要来了! 张诚突然眼前一亮! 潞王来了之后,说不定事情就能有所转机了! 张诚心里很快便有了一番打算,深知说越多,错越多的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怎么都不说话了?”见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身为‘罪臣之后’的张简修反倒是像个审判官一样发起了质问。 张诚自知吵不过张简修,干脆闭口不言。 眼看张简修越发没规矩,邱橓这个刺头终于坐不住了,他看向张简修,冷笑着说道: “小子,你以为这一回,你们张家还能逃得掉吗?任养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了你张家祠堂里。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死,你们张家横竖都脱不了干系! 任养心可是朝廷命官,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按大明律,谋害朝廷命官,是要诛夷三族的!” 第二十九章:索命!? “夷你娘的三族!” 邱橓的吓唬,张简修根本不放在眼里,脾气暴躁的他甚至还不留情面,言辞犀利地大骂道: “此事一看就与我张家人无关,你居然强行将责任推到我们头上,老东西,你扣帽有一手啊!怎的?还记恨着我爹当年没启用你是吧?看来我爹说的没错,你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德行好,你就是个异类!” 邱橓的脸瞬间绿了,他最恨人提起当年之事,可张简修却将此事明晃晃地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邱橓怒了,他直接下令道:“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本官说话,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谁敢!”张简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此时的他仿佛还是那个身负四品官职的锦衣卫,他甚至还主动走到了邱橓跟前,死死盯着对方说道: “我一介草民又如何,难道一介草民便不是圣上的子民了吗?你一个进士出生的朝廷命官,难道连君以民为重的道理都不知道? 你学的那些儒家道理,难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说你恶意揣测圣意,认为天子会与你一样视草民为草芥?老东西,你是想置圣上于不仁不义吗?” 张简修扣的这顶帽子分量不可谓不重,邱橓也是愣住了,他没想到张简修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野蛮人居然也同朝中那些文官们一样,一张口就总把话题往皇帝身上扯! 果然,跟他老子张居正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邱橓没有回答张简修,而是转换矛头,看向了沉默已久的骆思恭,道:“骆大人,你难道要一直坐视不理吗?” 骆思恭似乎有些无奈,却也只好下令:“来人,把张简修带下去独自看管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见他。” 老大都已经发话了,锦衣卫们只好上前去将张简修押走。 张简修却是一点也不慌张,在被押走的过程中,甚至还故意扯大嗓门喊道: “关就关,老子又不是头一回被伱们关了!反正今晚命案发生时,我就跟骆思恭在一块儿!老子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休想把罪名安在老子身上! 还有张诚,你如今管着锦衣卫,锦衣卫都把我家围成铁桶一样了任养心都能死,依我看,你还是赶紧查查你的人里是不是有奸细吧!” “快拖走!快把他拖走!”张诚使劲捂住耳朵,一脸吃到屎的痛苦表情,他是真的不想再听到张简修的声音了。 张简修终于被拖下去了,与此同时,有人漏夜前来禀报。 潞王朱翊镠已经进城,不久后就要到了。 得知这個消息的众人都有些忐忑,毕竟眼下任养心的死还没有出结果,事情又牵扯到了锦衣卫和东厂,这么多事情乱成一团,实在是很难交代。 最难交代的莫过于骆思恭了,他很清楚,等潞王一来,张诚为了自保肯定会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当挡箭牌这件事,骆思恭倒是无所谓,毕竟替皇帝办事,说白了就是无时无刻都在替人背锅。 眼下最令骆思恭感到难办的是,他亲眼看着任养心进张家后院这件事,张简修是知道的!
这件事骆思恭没有说出来,张简修也没有说出来。 骆思恭知道,张简修这是在借此事威胁他,这也是刚才张简修在大骂张诚和邱橓时,他不敢出声的真正原因。 为了防止张简修说漏嘴,骆思恭只好让人将其独自关押起来,更不许让任何人见张简修。 骆思恭实在是有些后悔,早知会是这种情况,当时他就应该坚持派人跟着任养心,而不是被张简修绊住了脚,只顾着跟张简修扯嘴皮子了。 情况一时间陷入了僵局,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着任养心是被他杀,可究竟是谁杀的?又为什么会在割破喉咙后莫名其妙地爬到张家牌位边上?那恐惧的双眼在死前究竟又看到了什么? 这种种迹象,无处不透露着诡异,有一给事中甚至还猜测道: “任养心大半夜不睡觉,大老远跑来惨死在张家祠堂里,该不会是中邪了,被那活活饿死的张家十七口给索命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就连向来不信报应的邱橓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心态。 事实证明,锦衣卫的办事速度还是极快的,关于任养心死亡一事,很快便有了新的线索! 在搜查任养心住处时,有人发现了一枚刻着‘叄’字的木簪子,经过查证,这枚木簪子是张敬修妻子高氏的。 得知此消息以后,众人顿时喜出望外! 就在众人都认为这是起桃色事件,且此事定与高氏脱不掉干系之时,进一步的查问结果,却是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住了。 “什么?张重辉?”邱橓怔住了:“怎么又是他?” “任养心的随从说,任养心在张家的这几日时间里,只有昨日下午时跟张重辉私下谈话过一次。除此之外,任养心没有再跟其他人私下交谈过了。”锦衣卫千户陈印回道。 “昨日下午?”这回轮到于慎行奇怪了,那不就是他来找张重辉的时候嘛?怪不得当时这俩人莫名其妙的接连消失了。 陈印还在说:“据锦衣卫报,昨日下午任养心离开张家时,张重辉直接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喊着,要任养心还他什么。” “还簪子?”于慎行提出了疑问:“难道任养心抢了他娘的簪子?” 陈印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张重辉追着喊了一路,任养心也一直没回头,具体是什么情况,暂时还不清楚。” “既然还不清楚,那就赶紧弄清楚,去把张重辉带来审问。”邱橓直接做决定道:“潞王殿下就要到了,咱们得趁他到之前把任养心的死因给查清楚才行。” 邱橓的话没人反对,于慎行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死的任养心可是朝廷命官,而且死者生前只跟张重辉有过奇怪的私下接触。 也就是说,张重辉肯定要受审。 …… 张重辉很快就被带来,同上次一样,他仍旧是什么刑罚都还没受,就表示自己愿意招供。 “我招。”张重辉当着所有人的面,稚嫩的童音大声说道: “任养心是我杀的。” 第三十章:你继续编! 张重辉的‘招供’与上次一样,震惊所有人的同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话。 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六岁娃娃,能手刃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壮年男人。 除非见鬼了。 “你放屁!”张诚直接放出了脏话,他走到张重辉跟前,激动问道:“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面对激动无比的张诚,张重辉仍是回答:“没有人指使我,就是我干的。” “好好好!”张诚直接被气笑了,他指着张重辉说道:“来来来,你继续编,咱家倒要看看你后面的那个人,还能怎么教你编!” 在说到‘后面的那个人’时,张诚直接看向了骆思恭,质疑之意满眼都是。 骆思恭余光瞥见了,却仍是一脸淡定,好似并未发觉一般。 “我都说了我后面没人,真的是我杀了任养心。”张重辉说话时还抬手摸了下鼻子,这是许多人在撒谎时都会做出的下意识举动。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这下众人更加确定张重辉是在撒谎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邱橓一脸严肃地问道,锐利的眸眼仔仔细细盯着张重辉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抢了我的簪子。”张重辉回答的很简短。 “你的簪子?”邱橓眼眸微眯,他在下套。 “对啊,我的簪子,怎么了?”张重辉一脸理所当然。 一旁的张诚憋不住了,直接道:“什么你的簪子,你一個小男娃有什么簪子,那明明就是你娘的簪子!快说,是不是你娘让你干的?”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张重辉却像是不太理解似的说道:“什么我娘让我干的?我娘把簪子给我了,那簪子就是我的东西了,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啊。” 这番孩子气的回答,可把在场这群大老爷们儿给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小孩儿,对于小孩子对私人物品的‘占有欲’,他们也都有一些了解。 有些小孩儿的确是如此,只要伱给了他某样东西,那他就会认为这是只属于他的东西了,像使用权和冠名权,也将只属于他自己。 邱橓更是奇怪住了,他本来还在怀疑张重辉是个‘不正常’的小孩子,可张重辉的这种种表现,又的确是只有孩童才会有的思维。 “怪了,难不成这是个‘正常’的小孩儿?”邱橓心中怀疑,嘴上继续质问:“那他为什么要抢你的簪子?你为什么不把簪子藏好了?” 听到这个问题的张重辉似乎很生气,气鼓鼓道:“谁知道他为什么要抢!还有,我藏好了好吧!谁知道他说话不算数,居然骗我!” 邱橓:“他骗你什么?” 张重辉:“他说,只要我把簪子给他看一眼,他就会帮我跟那什么王爷求情,结果我才刚拿出簪子,就被他给抢过去了。” 邱橓:“然后呢?” 张重辉:“然后我让他还给我啊,他不肯还也就算了,他还威胁我!他让我叫我娘夜里三更在这儿等他,不然的话,他不仅不会帮我向那王爷求情,他还会把簪子交给那王爷,说是我娘主动勾引他的。” 邱橓:“你告诉你娘了?” 张重辉:“当然没有,那老色鬼觊觎我娘已久,天天在后院溜达来溜达去,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邱橓:“所以呢?三更天你就亲自去见他了?” 张重辉:“嗯,然后……我就把他杀了。” 话至此,传来了一阵阵低笑声。 在场的人其实都挺相信张重辉前面说的那些话,毕竟任养心这几天在后院晃荡,觊觎高氏这件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加上任养心那个性子,使出这种抢簪子,逼良妇的卑劣手段,也不奇怪。 前面的供词都很正常,在场大多数人也都觉得这就是事实。但张重辉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一个六岁孩子,怎么可能杀了一个成年人。 “说说你杀他的细节。”骆思恭凑了上来,他跟别人不一样,张重辉说的话,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不信! “细节?这……”张重辉开始有些为难了,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很难记的记忆,像背书一样,一边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就是……一开始,我先是骗我四叔我饿了,让我四叔去找你要吃的。” 骆思恭显然愣了一下,心想道:“原来他找我是为了要吃的?”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他那个性子不可能低头,他就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肯定是这小子在撒谎!” 张重辉不知道骆思恭在想什么,他也不在乎骆思恭会想什么,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把我四叔支开后,就去祠堂外等那姓任的,然后他来了,他很生气,问我我娘怎么没去。 我骗他我娘在祠堂里面等他,他不信,还说里面乌漆嘛黑的,我娘肯定不在里面。 然后……总之我就是把他给骗进去了,然后他突然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瞪着眼睛就躺在了地上。 我见他一动不动,直接就把他的脖子给抹了。怎么样,这样你们总该相信了吧?真是我杀的他。” 众人:“……” “呵呵……”张诚苦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编吧,你就编吧,等潞王殿下来了,我看你还怎么编!” “我真没编,我说的都是真的。”张重辉又是摸了摸鼻子。 众人不由得无奈扶额,就连对张重辉抱有怀疑的邱橓和骆思恭都忍不住别看了眼。 气氛是萎靡的,天也亮了。 所有人基本上都是一夜未睡,在这人困神乏之际,一个消息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绷紧了神经。 “报!潞王殿下到了!” …… 张家大宅门外。 潞王朱翊镠从銮驾中走出,在下车时,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张诚急忙凑前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后背来当朱翊镠下轿的台阶。 朱翊镠也没有一点客气,直接抬脚踩了上去。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无不心惊! 要知道,张诚就算只是一个太监,那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更是皇帝的心腹太监。 而朱翊镠虽然贵为王爷,却也只是王爷。 一个王爷敢如此胆大的‘践踏’皇帝的心腹太监,这要是放在其他皇帝身上,怕是早就砍了这个王爷了。 然而,朱翊镠对于这种僭越之事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似乎他哥哥朱翊钧的一切,也都是属于他的。 第三十一章:真有你的!求追读!! “殿下,您跋山涉水颠簸了一路,都还没来得及歇息一番就来处理公事了。您可是千金之体,皇上要是知道您如此奔忙,定会心疼的啊!” 张诚的谄媚不可谓不夸张,更是极尽讨好之意。 在场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无一不在心中唏嘘道:“死马屁精!” 事实证明,马屁有时候是会不小心拍到马腿上的,张诚便拍到了马腿上。 没有人知道朱翊镠为什么会突然发怒,只见他毫不留情地踹了张诚一脚,仰着脖子质问道:“你在教本王做事?” 这一脚力度刚刚好,踹得张诚懵逼又不伤脑,他吓得急忙再次跪下,求饶道: “奴婢怎么敢啊,奴婢只是担心殿下您的身体,都怪奴婢嘴笨惹得您不高兴了,还请殿下息怒!” 张诚的求饶,朱翊镠似乎并未听见一般,他直接又是一脚踹在张诚身上,狂傲道: “本王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不歇息就不歇息,休想拿皇兄来压我!” 此言一出,原先还在不解朱翊镠为何会好端端发怒的众人,也都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群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都不由得在心中笑道:“这位千娇万宠长大的十六岁王爷,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有些话,是不能在人前说的,尤其是身为皇室成员,尤其话中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天子。 亦或者说,朱翊镠其实知道这些道理。但知道,并不代表他一定就要照做。 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 高高在上的王爷刚来就发了脾气,这让众人更加慌张起来,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们是真想合起伙来把张诚给臭骂一顿! 让他没事拍马屁!拍马腿上了吧!这下害得所有人都不好过了!尻! 张诚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他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巴结朱翊镠,好为接下来的脱罪争取些机会。 没成想这小王爷居然这么敏感,他的好言奉承居然被对方认为,他是想借皇帝的名义来压对方…… 张诚只觉得自己是真冤枉啊! …… 前院,大堂。 为了迎接朱翊镠的到来,张诚特意差人将已经被搬走了的名贵桌椅又搬了几张回来,不然这偌大的张府,连个能坐人的像样地方都没有。 朱翊镠才刚一坐下,就询问起了此处的现况,并要邱橓、张诚等人将此次查抄的所有经过一一详细讲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邱橓等人的汇报内容,已经讲到了任养心离奇暴死一事。 听见此事的朱翊镠也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当听到年仅六岁的张重辉主动供认自己杀了任养心这件事时,朱翊镠终于平静不住了。 “所以,皇上派你们来查抄张家,结果你们是钱也没抄着,还搭上了一个朝廷命官的性命,最终,还将这些责任全都推到一个六岁孩子身上?” 朱翊镠的话是一针见血的,直接扎在了在场所有官员的大动脉上。 邱橓身为皇帝指定的‘抄家要员’,到了这种时候不可能装死,他只能站出来说话,道: “殿下恕罪,下官以为,如今的情况之所以会愈发复杂,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扰乱抄家一事。” “从中作梗?”朱翊镠并不喜欢像这群老家伙们一样弯弯绕绕,他直接问了出来:“你说谁?” 邱橓当然不可能直接点出申时行和于慎行的名字,而是说道:“回殿下的话,下官以为,定是张居正的旧党在从中作梗!”
“所以呢?”朱翊镠似乎听到了废话一般,他不耐烦道:“本王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过程,本王只要有用的结果!” 小王爷的要求十分刁钻,邱橓也是无言以对,他们现在的确还没有结果,有的只是些没用的过程。 尤其还是像‘六岁孩童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这种没用的过程……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他们都无话可说,这位小王爷摆明了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们不论说什么都是错,与其主动找骂,不如等着挨骂的好。 事实证明,这群老油条们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不出声,‘小老板’便主动出声了。 朱翊镠站起身来,先是走到了邱橓跟前,语气不善道: “邱大人!你应该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吧?当初你可是拍着胸脯对我皇兄保证,此次查抄的赃款,最少都有百万银啊!我问你,钱呢?” 邱橓顿时汗流浃背,忙拱手低头辩解:“殿下恕罪,下官……” “本王说过了,不想听废话!”朱翊镠无情地打断了邱橓,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骂,而是转身走向了一旁的张诚。 “张公公!”朱翊镠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般,把张诚的魂魄都给整颤抖了,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朱翊镠接着说了下去: “此行抄家,皇上委命你代理东厂,可锦衣卫在你的管制之下,不仅出现了张敬修上吊自杀这种荒唐事,任养心居然还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张家祠堂里。 向来纪律严明的锦衣卫,在你手里怎么跟四处漏风似的,竟连条人命都看不住?怎么?难道你跟锦衣卫八字犯冲?” 张诚被问得心头直发毛,当下便想要将骆思恭给推出去,但朱翊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接走向了下一個人。 “于大人。”朱翊镠来到了于慎行跟前:“听说申阁老让你来此协助查抄张家一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想问伱,你有协助到什么吗?” 于慎行脸色有些难堪,但坚信读书人什么都能没有,唯独不能没了风骨的他还是挺直了腰板,拱手正声回道:“回禀殿下,下官以为,有协助!” “噢?”朱翊镠眉头一挑,从头挑刺挑到尾的他居然饶有兴趣起来,问:“什么协助?” “回禀殿下。”于慎行严肃回答道: “张太岳生前是为人不正,但倘若为了给他定罪,而对他的家人进行凌辱拷打,实在是有伤人伦天和! 况且重刑之下必有冤狱,张敬修的死便是最好的证明,倘若再继续严刑逼供下去,天下人定会误以为皇上是位残暴的君主。 此行前来,下官及时阻止了一些严刑逼供,此举不仅保全了一些张家人的性命安危,更是阻止了天下人将对天子所产生的误解! 下官为皇上保住了圣名!所以下官以为,下官此行前来有起到很大的协助作用!” 于慎行这番自己给自己戴高帽的言论不可谓不臊人,但他说的却是义正词严,坦坦荡荡,更毫无脸红之意。 朱翊镠听后更是爽朗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我皇兄最属意的于先生,真有你的!” 笑归笑,朱翊镠也算是使完了下马威。 兴师问罪完后,接下来,他要开始干正事了! “来人,把那个叫张重辉的六岁娃娃带上来,本王要亲自审!” 第三十二章:太有意思了!求追读!! 对于朱翊镠要亲自审张重辉这件事,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毕竟小王爷也就才十六岁,一个少年审一个小孩儿,能审出什么? 真就玩儿呗? 但众人也没办法,毕竟这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此行更是以‘钦差’的身份前来,也就是说,这个小王爷现在代表的是皇帝。 ‘皇帝’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 …… 很快,张重辉被带到了前院,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踏出后院以外的地方。 前院大堂,在这里,张重辉见到了一些新的面孔,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蟒袍的少年。 “你就是张重辉?”朱翊镠上下打量着张重辉,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娃娃很感兴趣。 张重辉点头:“是。” “你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朱翊镠又问。 张重辉回答:“没有人教过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行礼。” “哈哈哈。”朱翊镠莫名笑了起来,笑得倒是挺开心,突然间他问道:“你连行礼这种小事情都要人教,那杀人放火的大事情就不用人教了?” 张重辉没有回答这個问题,他有些奇怪,眼前的少年摆明了就是想套他的话,可他总觉得此人套他话的目的,好像跟邱橓他们不太一样。 张重辉没有回答,朱翊镠的随侍宦官立马出声警告道:“殿下问你话呢,赶紧回话!” 谁知朱翊镠居然破天荒的好脾气起来,竟无所谓地摆手道:“无妨,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你别吓着他了。” 朱翊镠的这个举动不仅震惊了随侍的宦官,更是震惊了一旁陪审的张诚,邱橓,于慎行等人,就连张重辉也是有些诧异。 怎么回事?这小王爷到底哪头的? 就在众人都疑惑不解之际,朱翊镠又开口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严肃了起来: “张重辉,本王问你最后一次,任养心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张重辉看向正座上的朱翊镠,这一次,他的回答仍旧那么大声,可回答的内容,却是与之前截然相反: “不是。” 一时间,众人都被意外住了! 纷纷心想道:“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装了?” 就在众人意外之际,张重辉居然还继续说了下去,他不问自答道: “任养心是自杀的。” “他比我先到的祠堂,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祠堂里面提着灯笼来来回回地走,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 “当时他的行为举止很不正常,我害怕,便躲在外面偷看,没有进去跟他要簪子。” ”还好我没有进去,因为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他突然抹了脖子,那血‘噗’的一下就喷出来了,可吓死我了!” “最吓人的是,他倒在地上后,居然还一点一点地爬到了我家先祖的牌位旁。” “他一边爬还一边说什么,别追我,我错了,饶了我吧之类的话。” 听完张重辉的这番描绘,在场之人无不愕然,有几人甚至还张着嘴,久久没有闭上。 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人猜测过任养心的死是因为中邪,因为他的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
如今被张重辉这么一说,那些畏惧神鬼的人,不由得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说是你杀的?”邱橓忍不住发出了质问。 “咳咳。”随侍宦官咳嗽两声,提醒邱橓现在是朱翊镠这个王爷在审,他邱橓没资格插嘴。 邱橓只好急忙认错:“是下官僭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朱翊镠没有理会邱橓,他仍旧死死盯着张重辉,眼神有些兴奋,似乎在惊讶着什么。 张重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于是他选择了回答邱橓的问题: “我是说过我杀了他,我吹牛还不行吗?难道说吹牛也犯法,吹牛也要被砍头吗? 你都敢跟皇帝吹牛,说能从我张家抄出百万两银子。吹牛要被砍头的话,那不是得先砍你邱侍郎的头?” 俗话说童言无忌,然而邱橓却不知为何,他居然被张重辉这番满是孩子气的话,说得心里直发毛。 见邱橓被个孩子说的回不了嘴,在场大多数人都抱起了看戏的心态,但一想到他们自己也在这场戏里面,心情顿时又沉重了起来。 朱翊镠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小王爷的笑点似乎有些奇怪,张重辉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邱橓更是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就在邱橓拱起双手,准备向朱翊镠请命对张重辉用刑之际,这位年仅十六岁的王爷,竟直接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 “殿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张重辉那小子一看就是在撒谎,您怎么能信了他的一面之词? 而且任养心可是朝廷命官,咱们难道要跟他的家人,跟全天下人说,任养心是死于中邪后自杀?” 邱橓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年轻的小王爷居然如此草率! 居然草率到相信了张重辉的鬼话,将任养心的死因直接定为中邪后自杀,并准备将此翻篇过去! 如此草率,实在荒唐至极! “邱侍郎,你对本王的决断有意见?”朱翊镠微微眯眼。 “下官不敢。”邱橓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道: “但是您这样的做法,下官不认同,倘若朝廷命官离奇身死一事如此草草了结。 将来那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读书人们又会怎么想?他们哪里还敢放心入仕,为我大明朝效力?” 邱橓这番话,若是用来对付身为皇帝的朱翊钧或许有用。 毕竟朱翊钧是皇帝,是天子。皇帝就算再怎么不爽,也得捏着鼻子听取臣子们对君父的谏议,不然他就会被扣上一个‘不贤’的骂名。 然而朱翊镠不是他的哥哥朱翊钧,他只是朱翊镠,只是个家财万贯,母疼兄宠还不用担责任的朱家王爷。 朱翊镠不用像朱翊钧那样被臣子们用‘致君父为尧舜’的枷锁套着,他不是君父,更不用以尧舜为榜样。 所以,朱翊镠发怒了。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的京师顺天府,紫禁城,文华殿内。 朱翊镠的哥哥,万历皇帝朱翊钧,他也发怒了。 雷霆震怒! 第三十三章:您是天子啊!求追读! 紫禁城,文华殿。 这场朝会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时辰,龙椅之上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底下大臣们都知道皇帝快要发怒了,然而他们仍旧接二连三的坚持说着皇帝不想听的话。 “陛下,董基一片忠君赤诚之心,最终居然落得被贬职的下场,您此举实乃伤了我大明众臣之心啊!倘若陛下您执意要如此,那便是臣未能尽忠职守,没能劝君迷途知返,是臣有罪,是臣德不配位,还请陛下革去臣的官职吧!”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如此说道。 这位老臣句句都在说自己有错,可朱翊钧又何尝不知道,这老臣分明就是在说他这个皇帝有罪,分明就是在说他这个皇帝德不配位! 最后,竟然还用‘革职’来威逼他这个皇帝,逼他这个皇帝跟臣子妥协! 这样的威逼,朱翊钧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前十年是张居正在逼他,张居正死了,就变成这群大臣们一起来逼他。 朱翊钧无所谓被逼,他就不信自己弄不过这群老东西了! 想逼他妥协?做梦!他可是天子!天子怎么能向臣子妥协? 朱翊钧决不允许再有像张居正那样倒反天罡的臣子出现! “此事不必再议了,董基不系言官,逞臆渎扰,朕贬其为万全都司都事已是仁至义尽,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朕便依你吧。” 朱翊钧好以整暇地看着这位老臣,心中一阵冷笑:你不是想要辞官吗?那就赶紧滚吧! 被天子直接‘辞退’,那老臣竟没有一点慌张难受之意,反倒是有些兴奋地跪地谢恩道:“谢圣上隆恩!” 这一幕落在朱翊钧眼里已经不奇怪了,大明朝的臣子向来都是如此,他们不怕被砍头,不怕被流放,不怕被罢官,不怕被梃仗,他们甚至还以此为荣。 对他们来说,能受到这些惩罚,是荣幸的。这代表着他们不畏强权,代表着他们读书人的风骨,更是代表了他们有多高风亮节。 大明朝的臣子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死得轻于鸿毛。 年轻的皇帝陛下就这么罢了一個老臣的官,其他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便有人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 “陛下,您是手握九州万方的天子,您应该以尧舜的贤德为榜样,更应以汉文帝的垂拱之治而行,而不是整日在内廷与宦官们刀枪剑戟,行荒唐无用之事!如若您执意如此,那便也罢了臣的官吧!” “陛下,臣身为兵部尚书,您在宫中操练内宦一事,兵部无管辖之权,臣身为您的臣子,为了您的安全,也为了您的贤名,请您罢了内操一事!倘若陛下不愿,那便也罢了臣的官吧!” “陛下,臣身为御史却未能劝谏君王改过,还请陛下您也罢了臣的官吧,臣食君俸禄多年,天恩浩荡,无以报答,臣只能谢过陛下,愿圣躬万安,吾皇万岁!” “陛下,臣年事已高,请辞回乡养老,请陛下允准。” “陛下,臣家中老母年迈,臣请辞回乡照顾老母,还请陛下允准。” “陛下……” 一时间,大臣们就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一个跪完又跪一个,没一会儿的功夫,文华殿内就已经跪倒了一片。 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想以被罢官来搏一个好名声,但也有不想被罢官的。
他们之所以跟着跪下,左不过就是为了随大流,好不被标新立异罢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下跪,朱翊钧的脸都绿了,他终究也还年轻,二十出头正是倔强狂傲的年纪,他忍不住了,当即便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对着底下的大臣们咆哮道: “岂有此理!你们是要逼宫嘛!” 朱翊钧的咆哮还是有用的,一嗓子喊下去,就连那些还站着的大臣们也全都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众人不太整齐地说道。 “息怒?你们都快把刀架朕脖子上逼朕了,还让朕息怒?你们……你们这群无君无父的……真是气死我了……” 朱翊钧气得脑袋都发晕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想把这群无君无父的大臣们全都给罢了官。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罢一个两个或许行,但若是全都罢了官,那谁还来帮他办事?谁还来对他跪地磕头,对他喊“皇上万岁”呢? 事情闹到这种局面,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不得不出来圆场。禀着‘两头好’为中心理念的他,自然不可能得罪皇帝,更不可能得罪大臣们。 “陛下恕罪,臣以为董基虽不系言官,却并非逞臆渎扰。您在内廷频繁操练,此事发生在皇城之内,天子身侧怎可有三千披甲执刃之人?倘若有心术不正之徒潜藏于其中可如何是好?真要发生了什么变故,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陛下,诸位大臣们实在是因为太过担心您的安危,关心则乱而已。您是臣子们的君父,哪有做子女的不关心父亲的安危?陛下,还望您莫要再气,您若是气伤了龙体,我等做臣子的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申时行言词恳切,说罢又是重重磕了个头,他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话,带来的却是一场持久的沉默。 朱翊钧就这么站在龙椅前,静静看着下方额头贴地的申时行。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目无波澜地看着他的申先生,看了许久。 突然间,他笑了。 一抹苦笑噙在嘴角,没有人知道朱翊钧在笑什么,只知道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 “皇爷,要回乾清宫了吗?” 太监张鲸心情忐忑地跟在朱翊钧身后,纠结了许久后,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皇帝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文华殿出来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不上龙撵,也不说话,就这么漫无目的四处乱逛,眼下更是一路走到了皇极门。 “皇爷……”眼看皇帝精神恍惚,张鲸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要不……去看看皇长子?” “皇长子?”朱翊钧似乎有些茫然,好像在奇怪自己哪来的这么个儿子,突然他又问道:“常洛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回皇爷的话,皇长子是万历十年八月十一日出生的。”张鲸不由得庆幸自己记性好。 “万历十年……八月十一……”朱翊钧喃喃着,似乎觉得这个日子不对,他又问道:“六月二十那天又是什么日子?” 他总觉得六月二十那天有发生什么,却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张鲸不敢再庆幸自己的记性好了。 因为皇帝问的那一天,是张居正去世的日子。 第三十四章:郑贵妃登场! 皇帝问了这么个要命的问题,张鲸实在是不敢回答,他只好装傻搪塞道: “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对了皇爷!您要不去郑妃娘娘那歇会儿吧?郑妃娘娘怀着身孕,肚子里的小皇子肯定十分想念皇爷您。” 朱翊钧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也不再追问‘六月二十’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只忙点头道:“好,朕去看看郑妃。” 张鲸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庆幸自己掐准了皇帝的心思。果然不出他所料,每当皇帝心情不好时候,也就只有‘郑妃’娘娘能够安抚皇帝了。 最要紧的是,现在郑妃怀有身孕,皇帝陛下的心情就算再怎么不好,一想到即将出生的龙子,便也好了。 的确,朱翊钧一想到他心爱的郑氏即将为他诞下龙嗣,心头的郁气便消散了大半,当即便上了龙撵,往后宫而去。 朱翊钧似乎已经忘记,他已有许久没去看过他那已经两岁大的长子朱常洛了。 此时的朱翊钧只当朱常洛这个长子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长子将会成为他后半生,最大的阻碍。 …… 后宫。 “爱妃,你的肚子怎么还没大起来?”朱翊钧盯着郑梦镜的肚子,似乎想隔着肚皮看到里面的孩子。 “陛下,您是不是傻?才一个多月而已,哪就那么快显怀了。” 郑梦镜不仅毫不避讳地对朱翊钧翻了個白眼,甚至还直言她的皇帝陛下“傻”,然而她的种种不敬落在朱翊钧眼里,却是仅有的娇俏可爱。 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天下,恐怕也就只有郑梦镜敢这样对待朱翊钧了。 “我又不知道妇人怀孕要几月才会显怀,你个小妮子怎么能说我傻呢。”朱翊钧笑呵呵回着嘴,也不再用“朕”自称了。 “您又不是头一回当爹了,当初恭妃怀常洛时,您难道忘了?”郑梦镜奇怪问道。 一提起‘恭妃’这俩字,朱翊钧的脸色僵了一瞬,对于那段‘荒唐’的过往,他实在是不想再提起。 郑梦镜虽然敢直接说皇帝傻,却也知道这个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她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装聪明,什么时候又要装傻。 “对了陛下,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不要内阁那些老家伙给孩子起名,您亲自给他取个名字吧?”郑梦镜转移话题道。 朱翊钧笑了笑:“内阁大学士饱读诗书,让他们先选出吉字,再由我来挑选,这不是更好吗?” “我不要。”郑梦镜撅起了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饱读诗书又怎样,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又臭又呆的老木头,一群老木头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再说了,陛下您也饱读诗书,又年轻英俊,又文采斐然,而且您还是孩子的亲爹,您取的名字肯定要比那群老家伙们取的好上千倍万倍呀!” 郑梦镜这马屁拍的属实夸张,然而朱翊钧却是被她拍到了心巴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吹捧,哪怕身为皇帝的朱翊钧从来都不缺吹捧。 “好吧,那我就亲自给咱们的孩子取名,要取什么好呢?如果是男孩儿的话,得跟水有关才行,水……” 朱翊钧开始思考了起来,很快,他有了思路:
“溆字怎样?溆为水,我记得有一地名为溆浦,又名双龙江,屈原在楚辞中有一句,‘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 郑梦镜是识字的,平日里也爱看书,但她看的都是话本,所以她听不懂朱翊钧在说什么。但她还是用十分崇拜的目光看着朱翊钧,道:“哇,好不错啊,所以是什么意思啊陛下?” 看着郑梦镜满是崇拜之意的发亮美眸,朱翊钧暗戳戳挺了挺胸脯,解释道:“意思是,屈原在进入溆浦之后,他在徘徊犹豫,不知该去哪儿。” “那不是跟陛下您现在一样吗?”郑梦镜突然这样问道。 朱翊钧愣住了,“啊?” 郑梦镜又道:“您现在不就跟屈原一样,徘徊犹豫着吗?” 一时间,气氛凝固住了。 朱翊钧本来才松泛些的心情顿时又沉重了回来,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了。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看到这一幕,早就被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了。 可这是郑梦镜,她之所以能让朱翊钧如此宠爱,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陛下,有时候我真觉得您像个优柔寡断的老头子,您可是皇帝,那些大臣们处处给您使绊子,您干脆直接学武宗,把他们给打出去不就行了。”郑梦镜知道朱翊钧现在的烦扰,她更是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朱翊钧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无奈笑道:“学武宗?然后打出个王阳明来吗?你一个小女子,你不懂,武宗做的太过了,我要是真学他,会遗臭万年的。” “既然您怕遗臭万年,想流芳千古,那干脆就像孝宗一样,做一位垂拱而治的皇帝不就行了?”郑梦镜又提议道。 朱翊钧仍未生气,而是纠结起来:“我不甘心,孝宗他只是位守成之主,我想成为的是成祖那样……” 朱翊钧在碎碎念着,郑梦镜只好聆听,这不是她第一次听朱翊钧这样毫无意义地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借口了。 这个男人虽然是高高在上皇帝,可在郑梦镜的眼里却跟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都会瞻前顾后,有时候甚至还婆婆妈妈。 “爱妃,你说当年……”朱翊钧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算了……” 到了嘴边的话,朱翊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当年张居正掌权的时候,遇到这些麻烦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只是想在皇宫里练兵而已,就有那么多人跳出来反对他了。 而张居正当年又是推行‘考成法’,又是重新丈量土地,推行‘一条鞭’,这样多的改革措施,难道就没有人跳出来给张居正使绊子吗? 不,有! 但是为什么,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听张居正抱怨过…… 张居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翊钧很想知道答案,然而能够回答他的人,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皇弟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朱翊钧现在只希望,他的好弟弟朱翊镠能够帮他从张家查抄出更多的钱。 只有从张居正的家里抄出足越多的钱,他才能够真正的安心。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的湖广江陵,朱翊钧的弟弟朱翊镠,没有辜负他哥哥的期望。 钱,很快就要来了! 第三十五章:你是猪脑子吗? 江陵县,张家大宅前院。 此时,朱翊镠正在和邱橓,张诚,于慎行三人进行着私下谈话。 “邱侍郎,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朱翊镠将手按在邱橓肩头,问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邱橓脸上写着气愤,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咬牙豁出去回道: “下官实在不知在不对张家人用刑的情况下,要怎样才能在一天内得知张家赃款的去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既想要赃款,又不让对张家人用刑,这不是又想让马儿跑,还不想让马儿吃草吗?” 邱橓的态度已然没有一开始时那么恭敬,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本以为这个小王爷来了会起到帮助作用,没成想这小王爷居然跟于慎行一样主张不用刑! 笑话,不用刑,张家人怎么可能招? 最令邱橓感到愤怒的是,居然限期只有一天时间!一天时间内就要找到所有的张家赃款,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邱橓现在只觉得这小王爷是来玩过家家的,草草了结了任养心暴死一事也就算了,如今在抄家这种大事情上竟也如此草率幼稚,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你的意思是办不到咯?”朱翊镠问道。 “办不到!”邱橓硬气回答,心想大不了就把他给革职了,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被革职! 一旁的张诚和于慎行二人默不作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能做的便是极力的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你办不到,那只能本王来教你怎么办了。”朱翊镠似乎并未生气,反倒是悠悠然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邱橓。 邱橓不解,还以为这是皇帝的谕旨之类,然而当他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却是愣住了。 只见纸上写着一排人名,其中有他熟悉的名字,也有他不熟悉的名字。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跟张居正有关! “殿下,这是何意?”邱橓更不明白了。 “啧!”朱翊镠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是猪脑子吗?” 邱橓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装傻问道:“下官愚昧,还请殿下明示。” 朱翊镠似乎没有设防一般,直接说道:“张居正贪下的赃款就藏在这些人家里,明白了吗?” “您怎么知道?”邱橓似乎很是惊讶。 “我怎么知道?”朱翊镠笑了,一脸看穿道:“本王不仅知道张居正的赃款就在这些人家里,本王还知道你变着法儿的想听本王亲口说出来。到时候事情要是捅到皇上跟前,责任就是本王担,而不是你来担了,对吧?” 小心思被揭露出来,邱橓不由得毛骨悚然,他没想这个十六岁的小王爷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邱侍郎,你该不会真以为皇上会怪罪我吧?”朱翊镠看着邱橓,少年青涩的脸上满是轻蔑:“或许我皇兄会生气,但那只是过眼云烟罢了。而你邱侍郎,你没得选!” 邱橓愕然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朱翊镠也不需要听邱橓的回答,他依次看向张诚和于慎行,将这装死的俩人一起扯了进来,道: “我之所以只留下你们三人谈话,是因为我这个人喜欢把话直直白白地摊开来说。
讲实话,我很讨厌你们这些老东西之间的勾心斗角,你们要斗我也不拦着,但伱们得先把正事给办好了。 还有,你们休想跟我耍小心思,我讨厌斗,并不代表我不会斗。当然,我根本不屑于跟你们斗。” 朱翊镠把话说的很直白,他不屑于跟这群老家伙们斗,更不屑于纠缠于弯弯绕绕之间。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谋略根本不值一提。 “行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朱翊镠的目光又放回了邱橓身上: “邱侍郎,皇上将查抄张家一事交给了你,可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只抄出了十余万银而已,这离你跟皇上拍胸脯保证的百万银还差一大截啊! 要是还抄不出钱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欺骗了皇上!欺君之罪可是死罪!所以我说了,你邱侍郎没得选!” 朱翊镠说着走到了邱橓正前方,双手按在对方肩上的同时,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间,朱翊镠再次开口问道:“现在,本王再问你一遍,邱侍郎,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邱橓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其实他与其他读书人一样,他不怕死。 可欺君之罪是死得其所,这样的死法一点也不光荣,他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所以,他只能回答:“知道了。” “知道就好!”朱翊镠满意地笑了,他收回手,对三人说道:“时间紧急,你们现在就带人去将这些藏匿赃款之人的家给抄了,记住!要快!” 邱橓没有说话,只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张诚和于慎行都被朱翊镠的这一番操作给惊呆了,张诚仍旧不敢出声,于慎行却是忍不住道: “潞王殿下,这样做似乎不妥吧?都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家里藏匿了张家的脏银,怎么能直接定罪呢?这不是滥害无辜吗?” 于慎行的质问似乎让朱翊镠有些惊讶,他指向张诚道:“没有证据?怎么会没有证据呢?让张公公手下的锦衣卫伪造些证据不就行了吗?一直以来,你们不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这下子,轮到张诚汗流浃背了。 于慎行更是好像吃了苍蝇一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张嘴还是不张嘴,只觉得荒谬至极! “行了,你们都赶紧去办事吧,争取三日之内将赃款查抄完毕,本王奔波一路也累了,该歇息了。”朱翊镠说完打了个哈欠。 眼看小王爷在赶人,于慎行哪里肯善罢甘休,他忙道:“殿下,这也太荒唐了,此计滥害无辜,断不可行!还请殿下收回成命才是!” “我要是不收呢?”朱翊镠戏谑笑问。 于慎行一脸正气回答道:“那下官便上疏皇上,弹劾你!” “哦,那你去弹劾吧。”朱翊镠一脸无所谓,末了甚至还说:“你的官职太低了,掀不起什么浪花,记得拉上你的同党申阁老一起弹劾本王。” “殿下,你!”就在于慎行苦于无言以对之际,门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三十六章:让他去死! “什么?投井自尽?” 邱橓,张诚,于慎行几人脸上全都写满了不可置信,唯独朱翊镠没有什么表情。 方才有锦衣卫来通报说张居正的第三子,也就是被挑断了右手手筋的张懋修居然投井自尽了。 关键是张懋修已经绝食好几日了,第一次投井居然没死成!被救出来后,他又再投了一遍,还是没死成! “这么难死的吗?”张诚不由得脱口而出。 一直毫无波澜的朱翊镠这时候突然感兴趣了起来,表示要亲眼去看看这位‘难杀’的张家状元郎。 …… 朱翊镠就这么借口开溜了,留下邱橓,张诚,于慎行三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他们三人都是身负‘抄家’一职,眼下年轻的小王爷出了这么个离谱的馊主意来让他们办,三人皆是相顾无言。 就这么沉默了半晌后,于慎行还是先开了口:“我要上疏皇上,弹劾潞王殿下。” 邱橓拦住了他:“说不定潞王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你别瞎说啊!”张诚急忙替皇帝辩解。 邱橓叹了口气:“张公公,这里就咱们仨人,我也把话敞开了说吧,潞王殿下虽然还年轻,却并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他只不过是表面跋扈罢了,哪里真敢违背皇上的意思,想来皇上也不想再在此事上耽搁,这才让潞王来赶紧了结此事吧。” “不可能!”于慎行直接就是说道:“这绝对不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于慎行几乎可以肯定,皇帝陛下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张居正! 虽然于慎行很想让抄家一事尽快了结,可现在潞王居然要让无辜之人来背锅,这样没有天理的事情,他实在是看不过眼。 “可远,你何必呢?”邱橓看着于慎行,苦口婆心劝道: “这张名单上的人,全都是张居正的旧部党羽,他们的屁股肯定都不干净,就算被抄家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何必为了这些结党营私之辈,而去做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呢?” 于慎行听不进去,他反对道:“凡事都得讲究个因果,这些人的屁股就算再不干净,那也得查出真正的证据来证明才行!而不是用严刑逼供或者伪造证据来诬陷他们!还有,倘若真抄了这些人的家,那从他们家中查抄出来的钱产,最终是算在他们自己头上,还是算在张家的头上?” “还用问吗?”张诚插嘴说道:“潞王殿下都说了,我们是以‘藏匿张家赃款’为由前去查抄,抄出来的钱产自然是算在张居正的头上!” “简直荒唐!”于慎行怒了,他愤愤道:“我于慎行入仕十余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情!张太岳生前是有错,可难道非得给他安上贪污的罪名你们才肯罢休嘛!?” “于可远!”邱橓忍不住了,“不是我们不肯罢休,是……” 邱橓的话戛然而止,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可即便是没说出口,于慎行与张诚二人也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真正不肯罢休的还能是谁?是邱橓吗?是张诚吗?是张居正得罪过的那些人吗? 当然是,但真正做决定的,只有那一个人。 张诚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假装自己没听懂。 于慎行也是沉默住了,他没有再反驳,只是转身离开。
事到如今,于慎行总算是看透了,不论对不对张家人用刑,皇帝陛下始终都要让张居正背上不可饶恕的罪名才肯罢休。 哪怕是抄取别人的赃款,这最终的罪名,还是会落到张居正的头上。 于慎行知道凭借自己微弱的力量很难实现一些事情,可他不能辜负了苦读几十年的圣贤书,更不能辜负了信奉一生的圣人之理! 哪怕是硬碰硬,他也要试着去碰,大不了丢了这顶乌纱帽!他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丢官不成! 怀着愤愤之心,于慎行回到了驿站,就在他洋洋洒洒上千字,准备将弹劾潞王朱翊镠的奏疏连夜急送京师之际,一个人的到来拦住了他。 此人的到来,是于慎行万万没有想到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来人,他满是震惊: “元驭!你怎么来了?” …… 张家后院。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我只是個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时年才二十六岁的张懋修是绝望的,他已经绝食好几日,不久前更是连续投了两次井,然而阎王爷似乎十分嫌弃他,怎么样都不肯将他收入地府。 如今被救起来的张懋修除了抱怨便还是抱怨,似乎多活一刻都是在侮辱他。 为首安慰张懋修的是他的二哥张嗣修,已过而立之年的张嗣修此刻泪眼模糊,语气自责又无奈:“三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可是咱爹最骄傲的儿子啊……” “二哥,我就是个废人,我连笔都不能拿了,我对不起咱爹,我就不该活着。”张懋修仍在抱怨。 “呜呜呜……夫君,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活了。”张懋修的妻子郑氏捂脸哭诉。 “呜呜呜……三哥你不要死啊……”老六张静修也在跟着嚎啕大哭。 一时间“呜呜”哭声响遍整个后院,与前几日的哭丧别无二致。 张懋修一脸绝望,张嘴闭嘴都是不想活了。 张嗣修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只能是强打精神安慰弟弟。 而年仅六岁的张静修,只会在一旁哭。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张重辉一阵头疼。他已经不指望这些叔叔们能够起到什么帮助了,他只希望这些叔叔们能像五叔张允修一样安静就好。 然而,他们偏偏安静不下来,尤其是三叔张懋修。 “我就是个废人,我对不起父亲,我对不起大哥,我对不起所有人!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吧!我真不想活了!” 张懋修喊着又要爬起身再次寻死,这一次他将目光放在了墙柱之上,准备撞墙而死。 然而绝食多日的他早就已经浑身无力,光是站起身来都在摇摇晃晃,周围人纷纷拦着他,可他就算被拦也要拼命挣扎着去死。 “放开我!都别拦我!让我去死吧!”张嗣修还在喊着:“都放开我啊……” 张嗣修忙拦:“三弟,千万别想不开啊!” 张静修大哭:“呜呜……三哥,你不要死啊!” 郑氏哭泣:“夫君,我跟你一起死!” “……” 就在这混乱到难以复加之际,一道稚嫩声音的响起,打破了这一切。 “都别拦着他,让他去死!” 第三十七章:这小子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年仅六岁的张重辉,就连一直嚷嚷着“要去死”的张懋修也是如此。 大家似乎都不敢相信,刚刚那句大逆不道之言,是从张重辉的嘴里喊出来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正在偷窥着这一幕。 眼神极好的张重辉好似并未发现此事一般,他只是目光直指着张懋修,再次出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去死吗?赶紧啊!” “重辉!没规矩!”二叔张嗣修急忙出声呵斥:“怎么跟你三叔说话呢?他是你的长辈!” 张重辉的生母高氏见状也是赶忙让儿子认错,“辉儿,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赶紧给你三叔认错。” “认错?”张重辉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竟冷笑起来,“好言难劝该死鬼,我凭什么给他认错?” “你放肆!”二叔张嗣修震怒了:“他是你亲叔叔,是你的长辈,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起来!” “是啊大侄子,你到底怎么了啊?”小六叔张静修也凑上来道:“你三叔他本来就不想活了,你还这么说他,万一他直接被伱给气死了可怎么办。”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紧张,面对长辈们愤怒的指责,张重辉却是丝毫不在意,宛如一个毫无教养,毫无规矩的熊孩子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奇怪,向来懂事守礼的张重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乖了? 本来就寻死觅活的张懋修被年仅六岁的大侄子这么一激,整个人都激动了!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了众人的阻拦束缚,直接伸头就朝最近的墙柱子撞去,众人见状急忙冲上去阻拦! 最终,张懋修没能撞成柱子,倒不是因为他被人拦住了,而是他要撞的那根柱子,被他的好大侄儿张重辉给挡住了。 “三叔,你真想死是吧?”张重辉看着张懋修问道。 “你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嘛?”张懋修一脸悲愤欲绝:“重辉,你给我让开,让我死!” “行。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干脆都别活了!”张重辉快步走近张懋修,只见他快速抓起对方的左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按,又道: “来!你死之前先把我给掐死,我先下去跟我父亲和祖父通个信,让他们一起来迎接你!” 张懋修被张重辉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整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做出反应来。 “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张重辉催促着,又提醒似地说道: “别忘了,你废的只是右手,左手可还好好的呢!我脖子细,你一只左手就足够掐死我了!所以,赶紧动手!” “重辉别闹了!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嘛!”张嗣修拖着伤腿艰难上前,拉开了这荒唐的叔侄俩。 “我闹?”张重辉反问道:“到底是谁在闹?到底是谁在嫌不够乱?” 很显然,答案是张懋修。 张嗣修也是无言以对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大侄子,张重辉又继续说了下去: “二叔,我父亲自缢了,二叔您现在连路都走不好,四叔又被关了起来,五叔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六叔他又比我都还小。 眼下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三叔还在这闹死闹活的,他说他右手废了拿不了笔,那他的左手呢?左手就不能写字吗?只要有心,左手练字很难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才遇到这点挫折三叔就寻死觅活!祖父在地底下要是知道三叔这么窝囊,怕是死人都能被气活了!
不过也是,与其活着窝囊,还不如死了痛快!所以三叔要寻短见,我同意! 但我身为晚辈,逼死了自己的亲叔叔实乃大逆不道之举!所以我愿意给三叔赔命,这样总行了吧?” 张重辉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是上一刻还嚷嚷着想死的张懋修。 听着大侄子说自己‘窝囊’,张懋修被臊得脸都红了。他很想反驳大侄子说的话,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毕竟大侄子所言,好像句句有理…… 是啊,他只是废了右手,左手还好好的,只要肯用心,假以时日定也能练就一番好书法。 可他寻死,真的只是因为右手残废了吗? 当然不是。 其实张懋修一心寻死的原因,张重辉说的已经很清楚直白了,说到底,左不过就是一个字:怕。 张懋修很害怕,他怕张家接下来的情况会更加糟糕,他怕他会一直这样窝囊的活下去。 他可是一甲第一名的状元啊!当年骑高头大马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 张懋修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屈辱的过下去,他宁愿一死,也好早些了结。 回想起张重辉说他的那些话,最刺他心灵的并不是“窝囊”一词,而是张重辉那句“祖父在地底下要是知道三叔这么窝囊,怕是死人都能被气活了!” 回想起已经去世两年的老父亲,张懋修便忍不住自责到落泪。 张居正还在世时,勤学机敏的张懋修一直都是张居正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自豪到张居正可以说是见人就夸自家的老三有多优秀。 可现在,张居正那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 种种过往犹如昨日再现,老父亲张居正生前的那些表扬夸赞,一幕一幕重现在了张懋修的脑海中,无论他怎么挥都挥不掉。 眼看张懋修自责到都快哭出来了,张重辉却是不肯罢休一般,又再添了一把火: “三叔,你個大男人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你倒先哭起来了!怎么,难道你又不想死了?不会吧,我都准备好要给你陪葬了,你居然又不想死了?祖父要是知道你这么既怕生又怕死,他怕是会被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骂你一顿!” 张重辉的话像是带毒的开花弹一般,直接飞向了张懋修脆弱的心脏,爆炸开来! 这下子,张懋修彻底崩不住了,二十啷当岁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小伙竟当众飙出了眼泪来! 众人见状急忙上去安抚! 事情至此,张懋修也不再嚷嚷着要自杀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没大没小的大侄子抓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张重辉!你小子倒反天罡了,居然敢忤逆长辈!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得替你爹好好揍你一顿不可!” 张懋修一边哭,一边追着张重辉,然而饿了好几天的他哪有什么力气,哪怕是成年人对小孩他也根本追不上。 一时间,场面变成了——他逃,他追,好在张重辉并没有插翅难飞。 与此同时,不远处,角落里的朱翊镠正在默默看着这一幕。他不由得奇怪道: “这小子明明早就看见本王在这了,居然还专门演这一出给本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第三十八章:有仇! 驿站。 于慎行在见到‘王锡爵’的那一刻,几乎是震惊的,他不太敢相信对方居然亲自来江陵了。 “元驭,你怎么来江陵了?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于慎行忙问道。 他昨日才给王锡爵写信,今天对方人就来江陵了,估摸着肯定是没收到信了。 面对于慎行的诸多疑问,王锡爵只是颇为淡然地笑了一笑。已过知命之年的他,与六年前的那个他,有了极大的差别。 王锡爵不再像以往那般逞强激动,而是多了几分随遇而安,谨慎守己。 “可远,我虽未收到你的信,但也猜到你信中写的是何内容了。”王锡爵平静笑道。 于慎行有些诧异,忙问:“当真?那你且说来听听?” “左不过就是想让我替你出出主意罢了,我猜对了吧?”王锡爵只是这样打趣。 于慎行知道王锡爵没有把话说白,毕竟昨日那封信放在今日,已经过时了。他更知道,王锡爵之所以不把话说白,是因为想给他留个面子。 “元驭,你就莫要打趣我了,咱俩之间的关系,难道还要打哑谜吗?”于慎行佯装生气。 “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还不高兴了?”王锡爵无奈笑笑,直性子的他其实向来都很烦朝堂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见于慎行如此直接,他也欣慰不少,于是便直接问起了正事: “行了,咱不打哑谜了,来说正事吧。话说,潞王殿下此行前来,有何动作?” 于慎行也严肃起来,回道:“潞王此行的动作,与我先前猜测的不一样,我本以为他会同邱茂实他们一样,主张对张家人严刑拷打,没成想他居然坚决不同意再对张家人用刑,这一点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竟然如此?”王锡爵微微眯眼,有些不解,他又问道:“难不成潞王此行来,不是皇上的授意?” “我觉得不是。”于慎行很是肯定,转念间他又怀疑道: “但潞王的做法却又是我不理解的,他居然主动拿出了一张写着张太岳旧党的名单,还让邱茂实带人去将那些人的家给查抄了,而且还是以藏匿张家赃款为由。 潞王这样做,最终的罪名还是会落到张太岳头上,落到张家的头上,此举倒是也符合皇上的目的。难不成,潞王此举真是皇上的授意?皇上想要早早了解此案?” “不,绝对不是皇上的授意!”王锡爵语气相当笃定,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元驭?”于慎行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王锡爵没有回答,反倒是问道:“潞王让你们这样做,就没有人反对吗?” “当然有,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于慎行有些落寞,很快他又打起精神道:“不过无妨,哪怕潞王是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哪怕皇上要执意偏袒潞王,我也仍要上疏弹劾!大不了,就丢了这顶乌纱帽!” 王锡爵似乎并不在意于慎行的一腔奋勇,而是忙着问道:“等等,潞王知道你要弹劾他吗?” 于慎行咬牙回道:“知道啊,他还说我的官职太低,让我拉上申汝默一起弹劾他呢,简直……荒唐!” “那就是了。”王锡爵了然地点了点头。 于慎行不解了,问道:“什么那就是了?” 王锡爵神秘笑笑:“可远,我现在可以肯定,潞王这样做不是皇上的授意。”
“不是皇上的授意还能是谁的授意?难不成是潞王自己的意思?”于慎行有些激动,他似乎不太认可王锡爵的看法,又道:“潞王虽然年轻跋扈了些,但他城府极深,我不信他敢擅自违背皇上的意思,除非……” 声音戛然而止,于慎行似乎想到了什么,登时便瞪大了双眼! 他忙看向王锡爵,只见对方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下子,于慎行的心中,一切都已了然。 “既然如此,那我便如潞王殿下的意,上疏弹劾他了?”于慎行颇有意味的问道。 “那不然呢?”王锡爵笑着反问,他还刻意叮嘱道:“记住潞王说的,让申汝默多叫些人来跟伱一起上疏弹劾。只有人越多,事情才会闹得越大。” “好。”于慎行点了点头,转瞬之间,却又开始为难起来:“只是……申汝默现在的处境似乎不太好,潘季驯走了,朝中的御史,给事中们都记恨着他是张太岳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他怕是动员不了多少人……” “无妨,我帮你。”王锡爵大方说道:“我这就写信给李植,江东之,让他们协助你一起弹劾。” “他们会愿意帮我吗?”于慎行忐忑道:“我是向着申汝默这边的,而李植和江东之他们巴不得申汝默这个首辅早点倒台,怕是……” “这個你放心。”王锡爵安慰道:“李植和江东之他们虽然不喜欢申汝默,可他们更多时候还是对事不对人。他们的职责是御史,弹劾劝诫君王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潞王此举如此荒唐,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便好。”于慎行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感激:“元驭,多谢你了,没想到最终帮张太岳的人,居然是你。” 王锡爵笑着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帮张太岳,而是在帮你。当然,我更多的还是在好奇,张太岳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 “起初我也想知道他有没有留下后手,但按我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恐怕……是没有了。”于慎行无奈说道。 “不可能!”王锡爵满脸不信,原本还很淡定的他在提到此事时,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个容易激动的年纪,他冷哼道: “他张神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古改革者少有善终这个道理?他生前得罪了那么多的人,难道不知道死后会惨遭报复? 他生前把皇上当儿子一样训斥,难道不知道皇上其实早就已经对他不满了,更会在他死后对张家进行清算?反正我不信!” “唉,我也不知道了。”于慎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得出王锡爵不高兴了,便也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于慎行也是有些后悔,好端端的,他老在王锡爵面前提张居正干什么。 要知道,这俩人可是有仇啊…… 早在六年前,也就是万历五年,那时候的张居正还是内阁首辅,那时候的王锡爵还是礼部右侍郞。 那时候,张居正和王锡爵之间的关系算是融洽的,在张居正执政的前五年,王锡爵的官职也是水涨船高,一路乘风破浪。 然而,从万历五年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张居正的父亲去世了。 自此,震动朝野上下的‘张居正夺情’一事,开始了! 第三十九章:杀了我吧! 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父母去世,在外任职为官的儿子必须回乡服丧三年,等到服丧期满后才可回任继续就职。 否则,便是“忘亲”,“夺情”。 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去世了,按理来说张居正本该回乡服丧三年。 然而当时的张居正才刚当上首辅几年,手下推行的诸多改革也正在重中之重的实施阶段。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朝堂三年,别说什么改革了,黄花菜都凉了。 张居正熬了那么多年,在严嵩,徐阶,高拱的手下隐忍蛰伏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爬上权利的顶峰,怎么可能甘心就此放过紧紧攥在手中的权利? 权利对他来说,只是实现欲望的工具,张居正立的是一个成圣之志。他宁愿做一张任人枕卧的草席,被屎尿污渍浸秽,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了违背祖宗礼法——夺情! 人们千百年来维持着的秩序规矩,就这么被张居正给打破了,那些守护规矩的人怎么可能甘心? 自此,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疏如雪花般砸向了万历皇帝朱翊钧,内容皆是弹劾张居正忘亲夺情。 这些弹劾奏疏中,有于慎行的一份,也有王锡爵的一份。 然而不论百官们怎样弹劾,万历皇帝朱翊钧就好像儿子离不开爹一样,死活都不同意让他的‘张先生’回家服丧。 这下子,有些脾气爆的人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既然皇帝他们逼不动,那就去逼张居正! 于是乎,以王锡爵为首的一群大臣们,竟直接跑到了张居正家里头闹! 这群进士出身的文人们犹如山匪抢劫一般,态度相当恶劣。尤其是王锡爵,当年的他脾气十分刚直,一言不合就容易激动! 当时,王锡爵与张居正争辩了好几个回合,然而王锡爵始终说不过张居正,因为对方一直表示不是自己不想回家服丧,而是小皇帝不肯让他走。 王锡爵被气得不行,激动至极的他竟直接指着张居正的鼻子,直呼对方其名大骂道: “什么圣怒不可测?什么皇上离不开你?我看就是你张居正贪恋权势!舍不得放手罢了!” 直呼人的大名是十分不礼貌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内阁首辅。 当时在场的其他大臣们看见这一幕纷纷被王锡爵的‘勇猛’给震惊到了,谁人不知张居正的脾气,敢得罪张居正,早晚得倒大霉。 然而,就是在这种所有人都认为王锡爵‘死定了’的时候,张居正接下来做出的举动,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只见张居正快步走到门外的侍卫身旁,‘唰’地拔出了侍卫腰间的长刀,下一刻,他提着刀走到王锡爵跟前!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吓懵了,就在大家以为张居正被气到要拿刀砍死王锡爵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只见张居正“扑通”一声就朝王锡爵跪了下去,并将手里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对王锡爵大声说道: “来!你杀了我吧!” 这下子,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王锡爵更是被吓傻了! 堂堂首辅居然跪在自己跟前,还拿刀架着脖子,让自己杀了他!? 王锡爵不敢相信当时看到的画面,他当即便被吓得落荒而逃,那些跟着他一起去张家闹事的人也都‘哗啦啦’作鸟兽散。
这是六年前,万历五年发生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张居正也已经死了,按理来说,这个回忆早就应该被时间冲淡。 可这件事,却永永远远的成为了王锡爵的心理阴影。 于慎行不是王锡爵,他不知道王锡爵对这件事情有多膈应,也并不清楚王锡爵还是否厌恶着张居正,他只知道王锡爵现在的心情不太好,而他又有求于对方,所以也不敢多问些什么。 于慎行是不问了,然而王锡爵却主动开口了,只听他道: “我要亲自去张家看看,我就不信张太岳没有留后手了!” …… 张家前院。 张重辉再次被带到了前院大堂,这一次,等待他的不再是一屋子的官吏,而是王爷朱翊镠。 “你小子到底几個意思?为什么要演戏给本王看?敢戏耍本王?是嫌脑袋太重了,想挪个窝吗?” 朱翊镠看着眼前的六岁娃娃,直接了当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面对这样‘要脑袋’的威胁话语,张重辉脸上却是没有一丁点的惶恐之意,他回答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小子还跟我装?”朱翊镠直接走到张重辉跟前,半蹲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道: “你都知道配合本王一起演戏给那群老家伙们看,就没有必要在本王面前装天真了。” 话已出口,朱翊镠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六岁娃娃说这样的话?最奇怪的是,他居然下意识的将面前的小孩子给当成了成年人来看待。 朱翊镠正处疑惑之际,这时张重辉开口了,“配合你演戏?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一直以来,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朱翊镠眼含戏谑之意,显然不信张重辉的话,但他还是问道:“那本王问你,究竟是谁杀的任养心?” 张重辉看着朱翊镠的眼睛,道:“我说是我杀的,你信吗?” “哈哈哈。”朱翊镠大笑起来,他道:“你别说,本王还真就信了!” 张重辉也笑了:“哈哈,我吹牛的。” “行了,本王没心情跟伱个小孩儿玩。”朱翊钧骤然冷下脸,严肃起来: “你应该也猜到了,本王是来帮你们张家的,你要想活命,就必须老实回答。本王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任养心?” 张重辉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应道:“是。” 朱翊镠眉头一蹙:“怎么杀的?谁帮的你?” “你真的想知道吗?”张重辉这样问道。 “快说!”朱翊镠没有耐心跟张重辉废话,他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就在朱翊镠准备站起身,继续出言逼问张重辉之际,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见眼前突然一阵晃动,而原本还站在他前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小娃娃张重辉,居然已经扑到了他的胸口! 最令朱翊镠感到恐慌的是,此时此刻,他的喉咙正在被一样冰凉之物抵着! 寒意瞬间遍布全身,这位跋扈傲气、娇生惯养的小王爷眼中,还是头一回出现惊慌失措的目光! 第四十章:祸害! “殿下,没吓着您吧?”张重辉说着收回了手。 冰凉的触感离开了喉间,朱翊镠余惊未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 在确定喉间仍旧完好无损之际,朱翊镠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急忙站起身往后退去,好像在他面前站着的六岁孩童是个十分恐怖的魔鬼一般。 “你好大的胆子!”朱翊镠瞪大双眼斥道:“你居然敢……居然敢……” 朱翊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不能让他说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被一个六岁娃娃给威胁恐吓到了吧? “不是你自己说想知道的吗?怎么还怪上我了?”张重辉似乎不理解朱翊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说话间他还将掌心向上摊开,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露了出来。 朱翊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这小娃娃是用石头块抵住了他的嗓子眼,吓得他还以为是什么利器。 “任养心真是你杀的?”朱翊镠真真正正地提出了疑问。 “当然不是啦。”张重辉一脸孩子气的模样道:“他一个牛高马大的老男人,我怎么可能杀了他。他真的是自杀,我亲眼瞧见的呢。”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朱翊镠警告道。 “我为什么要骗您啊?您不是来帮我们张家的吗?我为什么要骗一个帮我的人呢?”张重辉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又问道: “是不是我刚刚吓到您了啊?您误会了,我刚刚只是想跟您玩耍而已,我以前也经常这么跟我四叔玩。他还说我的速度不够快,要我多加练习,以后说不定还能用这招来防身呢。” 朱翊镠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孩童的所有表情举动,可不论他怎么观察,眼前的孩子似乎都不像是在撒谎,但他仍旧秉持着深深的怀疑。 谁都是从孩童时期过来的,身为‘撒谎精’的朱翊镠更是深知小孩子那恐怖的撒谎能力。 他仍旧记得六岁那年的自己惹下了一個大错,然而不论李太后怎么逼问,他都死不承认,到最后他甚至还将锅甩到了亲哥哥朱翊钧身上。 朱翊镠永远忘不了这件事,因为那一次他的哥哥朱翊钧被骂得很惨,不仅被李太后和张居正轮流训斥了一遍,最后甚至还被李太后罚在太庙里跪了两个时辰。 回想起孩童时期做过的那些恶事,朱翊镠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愧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张重辉的怀疑更深了! 这小娃娃绝对不简单!保不准任养心就是他杀的! 朱翊镠在怀疑着张重辉,张重辉心里也在复盘着这一切。 张重辉很清楚,这小王爷是万历皇帝的心头肉,眼下这种情况,他不可能杀了朱翊镠,更没有必要杀了朱翊镠。 之所以吓唬对方,也是想让对方对自己产生怀疑。 张重辉不怕朱翊镠怀疑他杀了人,他还就怕朱翊镠不怀疑他杀人了。 只有让朱翊镠产生怀疑,张重辉才能知道这小王爷究竟是不是真心来帮张家的。 如果朱翊镠真心帮张家,那他肯定会极力的帮忙掩饰张重辉杀人这件事;如果不是真心帮张家,那便会急着将张重辉杀人之事给捅出去了! 就算真捅出去也无所谓,世人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六岁娃娃,能徒手杀死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呢? 事实证明,朱翊镠并没有要将事情捅出去的意思,反倒是让人赶紧将张重辉带走,似乎很不想见到这个‘恐怖’的孩子一样。 然而,张重辉却不肯走了,反倒是眼巴巴地盯着朱翊镠腰间的一块玉佩,他甚至还很不要脸的主动说道:“殿下,您这块玉佩真好看,能送给我吗?”
朱翊镠也是醉了,他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回遇到敢跟他要东西的人。 也不知道是宝贝太多挥霍惯了,还是急着将张重辉打发走,朱翊镠竟还真就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甩给了张重辉:“拿去拿去,你小子还挺有眼光,这可是本王从皇上那顺来的,你拿了赶紧走!” “多谢殿下。”张重辉捧着玉佩笑得很开心,但他还是不肯走,只见他又是眼巴巴地求道: “殿下,我父亲的尸首都在后院停好久了,至今还未下葬,您能不能开恩,让我们出去将他安葬了啊?” “嘿你小子!居然还敢提条件?”朱翊镠似乎是被气到了,习惯性地便想抬脚上前去给这小娃娃一踹,但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算了,去葬了吧。” 张重辉谢道:“那就多谢殿下了,只是……” 眼看张重辉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朱翊镠忍不住了,“你小子还想要什么?” 张重辉也不客气,直接道:“就是我们家现在吃得很差,我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就……” “知道了知道了!”朱翊镠不耐烦地打断:“本王让人给你们吃好点总行了吧!真是烦死了!要不是母……行了,你赶紧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多谢殿下。”张重辉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走之前居然还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行了个礼。 看见这一幕的朱翊镠骤然想起了刚见张重辉时,对方明明说过不会行礼,还说没人教过他。 “好啊!这小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老子!” 朱翊镠气得直咬牙,要不是顾及着身上还有‘任务’在,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娃娃抓来揍一顿! 揍是揍不成了,朱翊镠只能嘴上过过瘾,骂骂咧咧几句,许是想到自己再过不久便要成亲了,不由得鬼使神差骂了句: “这臭小子满嘴的鬼话,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祸害,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家的姑娘会倒霉到嫁给这种人!” …… 张重辉就这么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后院,不仅带回了能将张敬修下葬的好消息,甚至还偷偷带回了一块从皇宫里出来的价值连城的玉佩。 所有张家人都被惊呆了,纷纷询问张重辉究竟是何情况,然而张重辉的嘴硬程度仍是与先前一样顽强,不论张家人怎么逼问,张重辉照旧什么也不透露。 “重辉,伱真的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我们可是你的长辈!”二叔张嗣修端着长辈的架子,一副说教模样。 这种用道德作为绑架的逼问,张重辉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对此他只用沉默来作回应。 张嗣修被大侄子这么一晾,竟还真就没了办法,谁让这孩子是他大哥唯一的骨肉。 哪怕张重辉做出了忤逆长辈的举动,嚷嚷着要揍张重辉一顿的张懋修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老大哥唯一的骨肉下手,他只能是拉着张脸表达自己身为长辈的不满。 在朱翊镠的指示下,张敬修的棺樽终于可以下葬了。 下葬是大事,日子不能随便,再三斟酌挑选之下,下葬日定在了最近的三日后。 三日后,张家的大门将真正打开,张重辉也终于将踏出这方天地。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一件决定着张家,能否真正脱离险境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老不正经! 接下来,张重辉最想见到的人,莫过于邱橓和于慎行。然而别说这俩人了,就连张诚和骆思恭都不知去向。 据听说,这些人都去‘抄家’了,而抄得的那些家产,都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张家赃款’。 张重辉不知道朱翊镠到底想搞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利用好这个机会,连带着给万历皇帝朱翊钧来一剂猛药! 可等不来想要的‘人’,这就很麻烦了。 所幸,张重辉还是等来了人。 只不过这个人既不是邱橓,也不是于慎行,更不是张诚,骆思恭,而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 老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着官袍,而是穿着一身十分简单的麻衣衫,个子不高,身板却十分挺拔,明明是浓密的眉眼,眼神却是淡漠无波的。 张重辉见到这个老头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给他一种明明很急躁,却硬要装儒雅的感觉。 “他怎么来了?”耳边传来了三叔张懋修的声音,听语气,他似乎对来人十分厌恶嫌弃。 “他是谁?”张重辉问道。 张懋修不太情愿的回答着忤逆他的大侄子:“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個人有病就行了,记住离他远点。” “那他是官吗?”张重辉转而又问。 张懋修冷笑一声:“不是,不过应该很快就又是了。” 张重辉见从张懋修口中套不出话来,转头便去找了家中的老管家游七。 游七是张居正在世时的心腹,许多事情张居正知道,他便也都知道。 “游阿爷,那个逛来逛去的老头是谁啊?”张重辉问道。 游七不像张懋修那样拐着弯的卖关子,直接便给出了答案: “他啊,王锡爵,王元驭,当年你祖父夺情的时候,这家伙带头跑来家里闹,当时他把你祖父给逼得都对他下跪了,还有啊……” 许是上了年纪,一打开话茬,游七就开始说个没停,他十分享受于跟孩子们讲述当年过往。 张重辉也不打断,只静静听着,期间他的小六叔张静修也跑过来凑起了热闹。 “哇,那这个人真是太可恶啦,居然逼得我爹差点自杀!哼,我讨厌他!他是个坏人”小娃娃张静修忍不住发表了意见。 “哈哈,对,他是坏人。”游七笑呵呵地附和道。 张静修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有些得意的挺了挺胸脯,转头却是看见大侄子张重辉正面无表情的低头思考着什么。 为了寻求大侄子的认同,张静修主动问道:“大侄子,他是坏人,对吧?” 张重辉这才抬头看向张静修,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炙热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张重辉的这个眼神让张静修感到有些熟悉,他不由得回想起了‘火烧祠堂’的前一刻,那时候的大侄子就是这么看他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张重辉拉到了一个角落,并悄咪咪地问他:“六叔,你讨厌那个姓王的坏人吧?” “当然!”张静修很肯定地回答。 张重辉满意地笑了:“我有个法子能让这个坏人受到报应,你愿意去做吗?” 熟悉的话术再次响起,张静修不由得浑身发毛,他虽然还小,可却不傻,回想起上次不小心把祠堂给烧了的事,他忙拒绝:“不了吧。” 张重辉顿时冷下脸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六叔,我本来十分敬佩你,更是以你为榜样,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小,你真令我感到失望!”
一听到‘小迷弟’对自己失望了,张静修慌了,忙解释道:“我没有胆小,我只是怕万一再出什么意外,上次祠堂……” “不会有意外的,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把我供出来,我来扛责任。”张重辉直接打断道。 这下子,张静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毕竟上次火烧祠堂一事,就是他的大侄子以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 顿时,他又被大侄子给感动到了! “大侄子,你真好,下辈子我还想做伱叔!不,下辈子我允许让你做我叔!”张静修说着就要给张重辉一个大大的拥抱。 却是被张重辉给躲了过去,“别扯这些虚的,我就问你敢不敢干吧!” “干!”张静修鼓起勇气:“我可是张江陵的儿子,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好,不愧是我六叔!”张重辉很是捧场地继续夸道:“祖父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勇敢,他定会欣慰无比,感叹此生有此一儿俱足矣!” 眼看张静修的胸脯越挺越高,张重辉趁热打铁,说起了正事:“我这儿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等下你这样做……” …… 王锡爵在踏入张家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 虽然张居正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像六年前那样跪在自己面前,拿刀架着脖子逼迫他了,但王锡爵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放眼望去,张家人看王锡爵的眼神似乎无一不是厌恶鄙视的,似乎他是一整个张家的仇人一样。 这也让王锡爵有些尴尬,他是来弄清楚张居正到底有没有留有‘后手’的,可要想弄清楚这件事,他就必须得跟张家人交谈,然而张家人似乎都不愿意跟他说话。 就在王锡爵苦于无从下手之际,一个小娃娃走到了他的跟前,一脸欲言又止的羞臊模样,似乎在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讲话。 王锡爵见状主动问道:“你是张太岳的孙子吗?” 他记得于慎行讲过,张居正长子的儿子张重辉就是差不多这个年纪。 于慎行还专门叮嘱了他,说这个叫张重辉的小娃娃很不简单,不仅满嘴鬼话还爱胡乱攀扯。 总而言之,于慎行让他切记,千万不要相信张重辉说的任何一句话,否则极其容易引火烧身。 王锡爵觉得于慎行有些过于夸张了,一个小孩子而已,哪就那么夸张了,虽然不信,但他还是保持了警惕。 就在这时,面前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了。 “张太岳不是我爷爷,他是我爹。”张静修红着脸,看起来不太情愿。 “张太岳的儿子这么小?”王锡爵不由得笑了一声,心想张居正这个老不正经的,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精力生孩子,也不害臊。 “那个……大叔,我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你愿意吗?”张静修别别扭扭地拽起了王锡爵的衣角,像是被逼着撒娇一样。 王锡爵感到奇怪,这孩子才刚见到他,就来求他帮忙了?这很不对劲啊。 “什么忙?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让我帮忙?”王锡爵这样问道。 “就是……”张静修整张脸憋得通红,就这么纠结了半晌,最终,他似乎做出了什么天大的抉择一样! 只见张静修咬牙切齿地抬起了头,看向王锡爵,下一刻,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王锡爵惊呆了! 第四十二章:原来后手留在这里! 王锡爵整个人都快裂开了,瞳孔都在地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再次落荒而逃! 六年前,张居正跪在了他的面前;六年后的今天,张居正的儿子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王锡爵严重怀疑,这爷俩都是疯子!没事怎么总爱给人下跪,什么变态癖好! 强压着想要逃跑的心,王锡爵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面前跪着的不再是拿刀架在脖子上的张居正,而是张居正的儿子,一个年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 王锡爵一把将张静修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强压着激动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起了身的张静修按照大侄子教他的做法,像是牛皮糖一样直接粘在了王锡爵身上,嘤嘤道:“呜呜呜,大叔你就帮帮我吧,呜呜呜……” “你先别哭,谁让你来找我的?还有,你要我帮你什么?”王锡爵心里还是在怀疑着,他总觉得这娃娃莫名其妙来找他帮忙很不对劲。 张静修抹了抹眼泪,径直忽略了前面那个问题,只回答道:“我大哥再过两日就要下葬了,可他却连一身像样的寿衣都没有,我想让你帮我买一套贵重些的寿衣给他,可以吗?” “啊?”王锡爵愣住了,心想张居正的儿子脸皮这么厚?伸手就要? “你放心,我不让你白出钱,我虽然没有钱,可我……”张静修说着突然神秘起来,他朝王锡爵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耳朵凑近些。 王锡爵有些奇怪,但还是凑了过去,只听见娃娃贴着他的耳朵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我虽然没有钱,可我有一样价值连城的宝贝。” 听到此话,王锡爵顿时冷下了脸,问道:“到底谁让你来找我的?还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家都被抄了,哪来的宝贝!” 王锡爵几乎可以确定,面前这个小娃娃的背后目的肯定不简单! 先不说张家都被抄了还哪来的宝贝,他们才刚一见面而已,这小娃娃甚至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就如此主动地跑来跪他求他了? 王锡爵深知自己又不是什么让人见了就想求拜的菩萨金身,不用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孩子! 眼前的孩子又是满脸通红,欲言又止住了,王锡爵也不急,只等着看这娃娃还能怎么撒谎。 “其实……好吧,的确有人让我来找你。”张静修似乎被识破心思一般,叹气道: “是我大嫂让我来找伱的,他说你当年虽然逼得我爹差点自尽,但她常听我爹跟我大哥说,你只是对事不对人罢了,其实你人不坏。” 听到这番话的王锡爵也是愣住了,难道张居正……真这样看他? 耳边,张静修还在继续说着,仍旧是无奈且叹气: “我大嫂起初想让我去找于大人,然而他这两天都没有露面。别说于大人,就连邱侍郎,骆千户,张公公他们也全都没露面。 再过两天我大哥就要下葬了,我们也是没了办法,只能寄希望到你身上,希望你真的像我爹说的那样,只对事不对人。所以,你愿意帮我们吗?” 张静修话说完了,并向王锡爵投去了期盼的目光,等待着对方回复。 “你们不是被抄家了吗?哪来的价值连城的宝贝?”王锡爵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大嫂怎么藏的。”张静修说着十分随意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似乎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普通玩意儿一般。
王锡爵见小娃娃这么随便,只当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可当他接过来查看一番后,却是被惊到了! 他虽然不懂玉,但还是认得出这是上好的和田白玉,哪怕不懂玉,这精致到无与伦比的雕刻工艺,也是世间极少有的,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 王锡爵甚至觉得,这块玉佩都快跟皇帝贴身配戴的一样精致了! 与此同时,王锡爵是十分惊讶的,如此贵重的物品居然能够躲过锦衣卫们的搜查? 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出意外的话,张家的值钱宝贝肯定不止这一样! 果然啊,张居正果然留有后手! 一想到此事,王锡爵就难掩兴奋之意,他看向张静修,娃娃的小脸上只有哀求,并没有对这块玉佩的不舍之意。 这下子,王锡爵几乎更加确定张家不缺这种宝贝了,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孩子,你的这块玉佩十分贵重,别说换一身好些的寿衣了,给你大哥换一副上好的棺材都绰绰有余,你真舍得将这宝贝给我?” 张静修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感叹道:“我大嫂说得对,富贵时,玉石可做奇珍观赏;落魄时,再怎样贵重的玉,都只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罢了。” 见张静修仍是不心疼,王锡爵又不动声色地试探问道:“的确,你爹当了十年的首辅,像这样贵重的宝贝,你从小应该见了不少,都是当石头玩的吧?” 张静修似乎很骄傲一般,嘚瑟起来:“那自然,一块玉佩算什么呀,我听我大嫂说,我出生的时候,一个姓戚的将军送了我爹一块鹅蛋那么大的夜明珠!说是给我的出生礼呢!” 听到这“姓戚的将军”时,王锡爵不由得冷笑起来,心想道这戚继光还真是会巴结张居正,又是送千金姬,又是送夜明珠。 “唉,可惜啊。”炫耀中的张静修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可惜什么?”王锡爵不解问道:“是因为抄家把你的夜明珠抄没了才可惜吗?” 张静修却是摇头,苦着脸道:“不是,抄家的时候夜明珠已经不在了。” 王锡爵又问:“怎么不在了?被偷了?” “也不是。”张静修仍旧摇头,只见他一脸心疼地捂着胸口,哭唧唧道: “那样好的宝贝怎么可能会被偷,是我爹去世后,被我大哥抢去给我爹陪葬了。唉,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夜明珠啊,明明人家戚将军是送给我当出生礼的,明明就是我的东西,呜呜呜,这不公平啊……” 张静修还在抹着眼泪嘤嘤哭泣,王锡爵却好像被雷电劈中了神经一样一动不动,目瞪浑圆! 渐渐地,王锡爵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 “陪葬?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锡爵大笑起来,他知道了! 怪不得怎么抄家都抄不出多少钱产来,原来张居正这厮是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带去陪葬了啊! “果然!果然啊!原来后手留在这里!” 得到了答案的王锡爵兴奋到快要丧失理智了,他当即便甩下了哭哭啼啼的张静修,连带玉佩也甩了回去! 当务之急,他要立刻上疏! 请皇帝下旨,挖了张居正的坟!开棺验证! 第四十三章:震惊万历! 王锡爵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走了,张静修哭哭啼啼地追了出去,可惜追没几步就被拦住了。 拦住张静修的是锦衣卫千户陈印,看着这有些熟悉的画面,陈印不由得头皮发麻。 上次是张重辉追任养心,结果当天晚上任养心就死了,这次又是张静修追王锡爵,难不成王锡爵也要死? 陈印实在是怕了,上次因为任养心暴死那件事,他被张诚和骆思恭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次他实在是不敢草率了,拦下张静修便是一阵盘问。 “我只是想让他帮我大哥买一身贵点好点的寿衣,他明明答应我了,却又出尔反尔。”张静修这样回答。 陈印当即便派人去找王锡爵求证是不是这么个事儿,得到的答案也的确如此。 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陈印这样以为,但他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了正在另一处进行抄家中的上司骆思恭。 …… 张静修被陈印赶回了后院,第一件事就是赶忙去找大侄子张重辉。 “大侄子,都怪我没用,那老头本来都答应我了,结果他居然跑了,呜呜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让他帮你爹换一身好点的寿衣了,都怪叔没用,呜呜……”张静修哭哭啼啼地说道。 张重辉上前拍了拍小六叔的后辈,安慰道:“没事的,你已经很棒了。话说你没忘记跟他说鸽子蛋夜明珠的事吧?” 张静修吸了吸鼻涕:“你都再三叮嘱我一定得说这事儿了,我怎么可能忘!我还夸张了些,说那夜明珠有鹅蛋那么大呢!” “啊,很不错,六叔你都会举一反三了,小小年纪就能如此聪慧,真乃神童是也啊!”张重辉很是认同地点头道。 张静修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当即也不再哭了,开始好奇问道:“话说大侄子,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我去跟那老头说那些话啊?这样真的能让他受到惩罚吗?另外戚将军明明就没有给我送过出生礼啊……还有这块玉佩,大嫂究竟是怎么从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留给你的?” “嘘。”张重辉打断了张静修没完没了的问题,神秘道:“想知道答案吗?” “当然想!”张静修认真道。 然而最终,张静修也没得到答案,因为他的大侄子说了,答案要靠自己去探索才能真正的理解其中奥妙,如果干巴巴的告诉了他答案,那就没有快乐可言了。 张静修不太明白,但大侄子张重辉说的煞有其事,这让他感到很有道理,不明觉厉。 …… 事实证明,锦衣卫抄家的速度是极快的,只用了两天时间而已,那些‘藏匿张家赃款’之人的家,就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速度快是快,然而抄家所得,依旧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抄了这么多人的家,总共就抄出了五万银,三千金?”朱翊镠拿着查抄所得的清单,看着看着甚至笑出了声来,阴阳怪气道:“就这点钱?还不够本王大婚时赏人的呢!” 下方的邱橓,张诚,于慎行等人皆是脸色铁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于慎行更是心中复杂。 五万银,三千金!这样多的钱财,都够多少穷苦百姓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好几辈子了啊?
可这样多的钱财,在王爷朱翊镠的眼中,甚至都还不够在大婚时赏赐人…… 当真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啊…… “殿下,下官无能,只能如此了。”邱橓无奈,只能如此说道。他已经尽力了,皇帝要罚他,那就罚吧。 “你的确无能!”朱翊镠没给邱橓一点面子,他又转头看向张诚,将手里的查抄所得单子随意揉成一团,狠狠砸在了张诚身上,斥道: “赶紧把你们抄家所得的成果整理起来发往京师,让皇上好好看看,你们这些废物都是怎么办事的!” 张诚急忙捡起纸团,连声应道:“奴婢这就去办,奴婢这就去……” 训斥完邱橓和张诚后,朱翊镠把目光放在了于慎行身上,讥讽道:“于大人,此次查抄你没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依本王看,你还是赶紧回去上疏请罪,求皇上念在往日师生情的份上,开恩宽恕伱吧!” “那殿下您呢?”面对朱翊镠的讥讽,于慎行没有慌乱,反倒是质问起了对方。 “你什么意思?”朱翊镠沉下脸问。 于慎行昂首挺胸,坦荡荡道:“您说我们是废物,说我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请问您又起到了什么作用?抄家所得钱财不多,可这是你让我们去抄的,如果说我们无能,那殿下您便也是无能咯?” “于慎行,你好大的胆子!”朱翊镠发怒了,向来跋扈张扬的他哪里受过这种气,他当即便下令道:“来人!于慎行胆敢言语羞辱皇室宗亲,把他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谁敢。”于慎行仍旧淡定如常,背板似乎挺得更直了,他回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侮辱皇室宗亲了?而且我乃朝廷命官,只有皇上才有权利下令对我动用刑罚!潞王殿下,您可别忘了,您只是皇上的弟弟!” “你!”朱翊镠气得不行,恨不得冲上去活活踹死于慎行,然而他即便再气,再嚣张跋扈,心里也有着一杆称。 这杆称无时无刻都在告诉着朱翊镠,哪怕他跟皇帝朱翊钧一母同胞,哪怕当年李太后曾扬言要把朱翊钧给废了,改让他来当皇帝。 可这一切终究未能真正实现,他这一辈子,始终都比朱翊钧矮了一大截,他始终都只能是亲哥哥的臣子。 于慎行走了,身后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还在发疯,对他的背影发出着十分恶毒的咒骂。 直接忽视了这些难听的言语,于慎行现在只想赶紧回到驿站将消息写成信件,再派人连夜送往京师。 后日就是张敬修下葬的日子了,他说什么都得去送恩师的长子最后一程。 ……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邱橓,于慎行,张诚等人都在奋笔疾书。 就连骆思恭也在忙着四处寻找线索。 唯独王锡爵十分悠然,因为他早在昨日就已经将奏本写好,并加急送往了京师。 估摸着这会儿,奏本应该已经送到皇帝手里了。 另一边,几千里外的京师应天府,紫禁城,乾清宫内。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看完王锡爵上疏的奏本后,整个人都被震惊了! “开……棺?” 第四十四章:过分吗? “这封奏本,内阁看过了吗?”朱翊钧问向一旁伴驾的太监张鲸。 “回皇爷的话,如今王锡爵的身上并无官职,通政司的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先将这封奏本送往了司礼监,也就是还未经过内阁呢。”张鲸回答道。 “怪不得……”朱翊钧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躲过了一劫灾难一般。 王锡爵这封奏本上的内容不可谓不震惊人,哪怕是最恨张居正的朱翊钧在看过后也头皮发麻起来。 开棺!等同于鞭尸一样的存在!这对死者来说是极其不尊重的! 这样的奏疏要是让内阁看见,让满朝文武知道了,定会引起相当大的争议! 看着手中的奏本,朱翊钧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伴驾的张鲸都快打瞌睡了,朱翊钧才总算有了动作。 他将手中的奏本递给张鲸,言语平静道:“将这封奏本重新抄录一份后送往内阁,不要让人知道这是谁写的。” 张鲸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何用意,他也不敢多问,接过奏本后便退下去照办了。 没有人知道朱翊钧在想什么,其实就连朱翊钧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吩咐完这个命令后,他就这么呆呆的在龙榻上坐了一整宿,期间有太监宫女前来询问他怎么还不歇息,他也都是一言不发,似乎灵魂出窍了一般。 整整一宿,朱翊钧都没有闭眼睡觉,也没有什么大动作,直到催促早朝的鸣钟声响起,他才堪堪转头动了动。 “皇爷,快卯时了,该上早朝了。”服侍朱翊钧的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不敢催皇帝睡觉,但上朝这种大事情,还是得要催一催的。 按照以往的情况来说,年轻勤政的皇帝陛下哪怕身体不适,也会坚持起身上朝。 然而今日的皇帝却是一改常态,不但不起身洗漱,反倒是一头躺在了龙榻上,只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 “今日朕身体不适,传旨下去,朕要休息一天。” 其实朱翊钧的身体并没有不适,他只是短时间内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外面那些人。 朱翊钧想再等一等,虽然不知道具体在等些什么,或许是在等他弟弟朱翊镠的好消息,亦或者是在等他自己说服自己。 “开棺……过分吗?” 朱翊钧在心里问自己,他已经问了自己一整个晚上,也回答了自己一整个晚上。 “过分,好歹他也曾是我的老师,好歹他也为大明朝做了不少,如果没有他……” “不!不过分!他明面上冠冕堂皇地劝着朕要勤俭节约,要德行高尚!他自己在私底下却奢靡无度,私德败坏!他以权谋私!他专权跋扈!他结党乱政! 如王锡爵所说,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死后会被清算?他怎么可能不提前留有后手? 之所以抄不出钱来,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贪!肯定是因为他将值钱的家财全部都带进棺材里陪葬了!一定是这样!” 朱翊钧问了自己一个晚上,也回答了自己一個晚上,最终,他还是更认同后面的那个回答。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可以,一定要开棺! 但是,开棺一事肯定会招来诸多非议…… 朱翊钧纠结啊,他是个很喜欢纠结的人,自小便是如此。 以前纠结时,要么有李太后帮他想法子,要么有冯保给他些提示,要么便是张居正直接替他做决定。
可是现在,朱翊钧只有自己了,而他骨子里又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算了,先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后,应该一切就有答案了吧。” 朱翊钧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逃避。 …… 午门外。 需要亲自到紫禁城上早朝的大臣们,早在寅时就已经等候在此了。 在得知皇帝龙体不适,不能上朝后,便各自散去,去向自己所在部门的办公地点。 申时行与许国并肩往内阁办事处去,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似乎多年老友一般亲密。 “汝默,你听说了吗?李植和江东之他们向圣上举荐了王元驭,请他重新回京任职呢。”许国突然提起此事。 “这样嘛?那挺好啊。”申时行似乎很是欣慰,还笑眯眯道: “我与元驭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那年会试时他第一,我第二。廷试时他第二,我第一。 当时诸多同年都在开玩笑,说他之所以在廷试时落我一头,是因为生得没我俊俏,哈哈。” 申时行这般笑着打趣,似乎在当年,他与王锡爵之间的关系极为友好一般。 实则谁都知道他申时行跟王锡爵之间的关系,最好也不过只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一个是张居正最为看重,极力提拔的现今首辅;一个是差点逼得张居正拔刀自尽,现在身无官职的平民。 两人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一甲进士,是那一年最为耀眼的两颗新星,然而这俩人的经历与现如今的处境,却是截然不同。 “哈哈,你还别说,王元驭的确没你俊,而且他那个人啊,脾气太急躁了。”许国面上笑着打趣,心里跟明镜一样。 “唉,什么俊不俊的,岁月匆匆弹指老,现在大家都是老头子了。”申时行笑着说道。 “汝默啊,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许国突然话锋一转,有些为难起来。 申时行很想说“既然不当讲那就别讲了”,但这并不符合他老好人的形象,他只能是笑着说道: “维桢,如今内阁只有你我二人,咱们同为阁臣,都是为皇上办事,本就应该同舟共济,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可。” 申时行的话,明面上说得好听,实则却是在警示着许国,翻译过来就是:“咱俩就只是同为皇帝办事的关系而已,我跟你没有那么熟,希望你识趣一点,不要什么话都跟我说。” 许国当然听得明白申时行话里的意思,但他却好像没听明白一样,还是说道:“既然汝默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申时行只能是尴尬笑笑…… 许国也不客气,也不管申时行想不想听,直接就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汝默啊,你可知李植和江东之他们为何好端端要向皇上举荐王元驭吗?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借王元驭的手,来搞倒你这个内阁首辅啊!” “哈,这样嘛。”申时行只是这样敷衍了一句。 然而,许国却是不肯罢休一般,继续念叨着:“最迟年底,他们肯定会推举王元驭入阁,到时候你的处境可就更难了!依我看,最好你也推举一人入阁,只有这样……” 许国的声音还在继续,申时行面上笑笑听着,心里却是冷得不行。 直到二人进了文渊阁后,许国的声音才停下。 因为桌案上那封十分显眼的匿名奏本,同时震惊了他们两个人! 第四十五章:张居正已经死了啊! “这到底是谁写的?他疯了吗?” 申时行十分罕见地急躁了起来,这封匿名奏本的内容,似乎险些夺去他那向来都很淡定从容的理智。 “这……”一旁的许国也是被这匿名奏本的内容给惊呆了。眼看向来老好人的申时行都发怒了,他也不好再继续叨叨王锡爵即将入阁一事。 “这封匿名奏本要是让朝中大臣们知道了,怕是要掀起不小的风波啊。”许国试探性地说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申时行仍旧有些激动,看起来像是在强压着滔天愤怒一般,又道: “现在的关键在于,这封丧尽天良的奏本究竟是谁写的!它又是怎样通过通政司传入内阁的?” “汝默,你先别激动。”许国先是草草安慰,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按规矩,所有奏章都要先送到通政司,由通政司筛选归类,并眷写好副本后,才能呈至皇上,或送入内阁票拟……” 许国欲言又止住了,显然还有话没说出来。 申时行听出了话里有话,他一改弯弯绕绕的常态,直接便问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已经看过这封毫无人性,猪狗不如的奏本了?” 这下子,许国是彻底惊呆了,他还是头一回见申时行这般沉不住气,向来儒雅的对方竟然都说出了‘毫无人性’、‘猪狗不如’这种词! 以往大臣们指着申时行的鼻子骂,都没见其有什么反应,如今却…… 再者说,张居正死的时候,他记得申时行也没激动成这样啊……虽然说开棺对死者的确十分不尊重,可……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吧? 眼见申时行是真的发怒了,许国心里有些犯怵,不敢再触这个霉头,毕竟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内阁首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至于撺掇申时行拉人入内阁一事,许国也不敢再急,只能是再从长计议了。 不过有一点许国很清楚,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王锡爵那么轻易的入阁! 一旦王锡爵进入内阁,其背后的那些‘倒张党’们定会一齐发力,将申时行给强行挤下台! 到那时候,内阁就只剩他许国跟王锡爵了! 按先后顺序来说,申时行走后,内阁首辅的位置该是许国的,王锡爵只能处在次辅的位置。 可大明朝官员照资排辈的‘规则’其实是十分复杂的,理论上来说应该按官职大小,先来后到,亦或者年纪大小来排尊卑。 可最重中之重的,其实是——资历! 这个资历是从中榜进士,进翰林院时就开始算起了。 就好比许国的年纪虽然比申时行和王锡爵都要大上将近十岁,但他中进士的年份,却是比申时行和王锡爵二人要晚上一届。 如此一来,许国的年纪虽然大,但他在‘资历’上其实比申时行和王锡爵都要低。 许国很清楚,申时行只要一走,到时候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斗得过王锡爵和其背后那么多人的。 所以他必须趁申时行倒台之前,再找一个‘帮手’跟他一起制衡王锡爵! 可惜了,申时行现在因为张居正的事情心情不好起来,许国也只好暂时放下此事,改日再找时机跟申时行掰扯了。 盘算间,许国看见申时行拿着那封匿名奏本,气冲冲地走出了文渊阁。他不用看都知道,申时行肯定是去找通政司的人对质了。 …… 事实证明,申时行并不准备去通政司找人对质,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封奏本皇帝已经看过了! 他就说年轻的皇帝陛下好端端怎么就突然身体不适了,原来是在逃避啊! 申时行是激动的,但他其实并不气愤! 相反,他很兴奋! ‘倒张’倒了那么久,他也忍了那么久,他早他娘的忍够了! 眼下这封畜生不如,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奏本,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申时行才不会去通政司找人对质呢,他要去的地方是六科廊坊! 他要让那些整天将‘道德’挂在嘴上的喷子给事中知道这件事!他要让整個朝野上下的所有大臣们都知道这件事!
他要将这封猪狗不如,人神共愤的奏本散得到处都是! 他要把事情搞乱,搞大! “真是天助我也啊!” 申时行心中兴奋无比,同时他也在奇怪,究竟是什么人才,居然会想出开棺这种馊主意,难不成是被鬼给迷了心窍? 真是愚蠢至极! …… 乾清宫。 迷迷糊糊间,朱翊钧总算是睡着了。 只是这场觉睡得并不踏实,他又做梦了,做了很多的梦,很乱的梦。 朱翊钧先是梦到了他的父亲,隆庆皇帝朱载坖。 不知为何,梦里的他竟然连自己亲生父亲的脸都看不清,他只能远远瞧见父亲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围绕着。 “父皇……父皇?” 朱翊钧朝朱载坖一边喊,一边跑去,然而不论他怎样跑,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永远都离他那么远,似乎这道隔阂永远都跨越不过去。 他父皇的身边永远都围绕着数不清的女人,眼神也始终放在那些女人身上,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这个亲儿子一眼…… 朱翊钧有些伤心,很快却也不伤心了,他甚至有些生气,猛然转过头,准备狠心离开。 然而这一个转身,他却见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身上铺满了鹅毛大雪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容貌是朱翊钧最为熟悉的,亦或者说是他至死都可能忘记不掉的。 此时此刻,男人身上的片片大雪还未来得及抖去,他正用严厉审视的目光看着朱翊钧,下一刻便是勃然大怒斥责道: “陛下,是‘色勃如也’,您怎么能读成‘色背如也’,这样简单的错误您怎么还会犯?” 这番厉声吆喝吓得朱翊钧连忙低头,他心慌到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皇帝,条件反射般地认错道:“张先生……我错了……是色勃如也……我错了……” 话刚一出口,原本还空荡无物的四周突然‘唰’的出现了一大片人影! 这些人,有朝中的大臣,还有宫里的宫女太监。 朱翊钧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却能听得见他们各种各样的嘲讽声。 “还皇帝呢,还不是被张居正当儿子一样训斥。” “嘘,小声些,万一小皇帝听到哭了怎么办?” “高拱说的对,十岁小孩儿哪能当皇帝啊,哈哈哈!” “朱家的江山,今后怕是要姓张咯!” “……” 耳边的嘲讽声越来越多,无情的言语像是尖刀利箭一般,狠狠扎在了这个优柔寡断的年轻皇帝的心肝肺胆之上! “啊!你们不要再说了!朕要杀了你们!” 朱翊钧很愤怒,他愤怒到想要亲手砍死这里的所有人,可就在他叫嚣着想要冲向这些人之际,那个男人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顿时,满腔愤怒转化为了恐惧……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害怕张居正。 许是恐惧不甘到了极点,朱翊钧醒了,骤然醒来的他浑身大汗淋漓,眼中满是惊慌害怕!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张居正呢?” 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张鲸正愁着该怎样跟皇帝禀报接二连三的‘坏事’呢,这下皇帝醒了,心也瞬间提了老高。 “皇爷,张居正早就死了啊。”张鲸小心翼翼地回答,并纠结着该怎样打开接下来的话茬。 听到这个回答的朱翊钧瞬间松了筋骨,笑意欣慰舒然,像是一条终于逃脱了草绳束缚,回到水中徜徉遨游的鱼儿一般。 “死了……对啊,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哈哈哈……他死了!” 朱翊钧笑了,越笑越癫狂! 张居正已经死了!没人能再管得了他了! 他是皇帝!他是大明朝的天子!大明是他们朱家的!大明是他朱翊钧的! 不是张居正的! 朱翊钧笑得愈发癫狂,然而张鲸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危言耸听! 乾清宫。 死一般的寂静。 刚醒来不久的朱翊钧在听完张鲸汇报的一件‘紧急事情’后,就一直这样一脸凝重地坐在龙床上一言不发着。 “皇爷?大臣们都在皇极门外跪着呢,您……打算如何……?”张鲸小心忐忑地询问道。 其实张鲸并不想问,他甚至想一直装死不出声,可天快黑了,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的一众大臣们都还跪在皇极门外,并扬言见不到皇帝的面就绝对不走! 而这一大群人跪在皇极门外的理由,可以说是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就连皇帝朱翊钧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朱翊钧在听说大臣们跪在皇极门外不肯走时,还以为是申时行在看到那封奏本后,终于忍不住要帮张居正求情了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大臣们‘逼宫’的理由,居然是以他这个皇帝今日身体不适为由,来逼他彻彻底底的放弃‘内廷操练’一事! 这些狡猾的大臣们表示:皇帝之所以会身体不适,肯定是因为在内操时不小心伤到了身体,所以才会身体不适。 这就跟几百年后的后世之人一样,但凡有点什么毛病,妈妈都会说是玩手机玩的。 在朱翊钧看来,这个借口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朱翊钧甚至有些不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逼宫借口,他看向张鲸,问道:“他们就没提那封奏本的事?就没提一句有关张居正的事?” 张鲸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摇头,又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有还是没有?”朱翊钧再次逼问。 “回皇爷的话,他们倒是没有提那封奏本,但……”张鲸脸皱成了一团,很是为难地回道: “但那封奏本……四处都传遍了……且所到之处全都骂声一片……都在骂那个写奏本的是……畜生不如……” “传遍了?谁传的?通政司不是没有誊抄嘛?”朱翊钧疑惑问道。 张鲸如实回答:“是申阁老传的,他将那封奏本拿到了六科廊坊,还当着所有给事中们的面,将那封奏本大声念了出来,那些给事中们听了后,也只能跟着一起声讨上疏之人了……” “申时行?”朱翊钧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他四处传遍的?你确定不是许国?” “回皇爷,真的是申阁老,所有人亲眼看着的。”张鲸无奈回道。 朱翊钧愣住了,他已经做好了申时行会拿着那封奏本来找自己私下商讨的准备;也做好了申时行会假装没看见那封奏本的准备;更做好了申时行会破罐子破摔,当众为张居正求情的准备。 可无论是何种准备,朱翊钧都没有想到申时行会将奏本拿去六科,还当众宣读! 这不是在背刺他这个皇帝吗? 难道申时行忘记殷鉴不远了?难道申时行想当下一個张居正了? 朱翊钧不知道申时行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气愤,他大怒道: “好一个申时行!居然敢带头闹事逼宫!他这个首辅是不想当了嘛!” 朱翊钧气冲冲从龙榻上起身,准备前去看看那群大逆不道的臣子们究竟还想使出什么‘手段’来逼迫他这个天子向他们就范! 就在朱翊钧愤怒到焦躁之际,接下来听到的几道消息,却是犹如猛电一般,将他劈得动也不知如何动了!
尤其是他的好弟弟潞王朱翊镠,带给他这个亲哥哥的那许多‘惊喜’! …… 江陵。 “王元驭!你疯了吗?”于慎行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锡爵,一副看疯子的表情。 “可远,你相信我!张太岳贪下的赃款绝对不止这些!”王锡爵双手按住于慎行的肩膀,极力解释道: “锦衣卫怎么搜都搜不到,肯定是因为张太岳早就料到了他死后会被清算! 所以他叮嘱了他儿子,将那些值钱的宝贝全都放进了他的坟墓里陪葬! 可远,咱们只要将张太岳的墓穴打开,他贪下的那些钱财就能公之于众了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于慎行像是辟邪一样甩开了王锡爵按在他肩上的手,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问道:“你怎么都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 王锡爵略微失落地收回了手,回道:“我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跟你商量。” 于慎行怒了,他质问道:“就算你有自己的打算,那也不能是如此伤天害理的打算啊!张太岳他都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将他开棺戮尸,将他挫骨扬灰,让他尸骨不宁吗?” “没有那么夸张!”王锡爵耐下性子解释道:“只是打开他的坟墓看看而已,没说要将他开棺戮尸,更没说要将他挫骨扬灰啊!” “呵……”于慎行目光呆滞地笑了一下,问:“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王锡爵沉默了…… 是啊,坟都被挖开了,跟开棺戮尸,挫骨扬灰只差那么一步之遥而已,又还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心中没理,但骨子里性刚负气的王锡爵还是嘴硬说道:“倘若张太岳的坟墓内当真遍布珍宝,那他也活该被挫骨扬灰,难道不是吗?” “倘若没有呢?”于慎行问。 “没有的话,一切罪责我来承担,我会向皇上请罪,最后自刎于张太岳坟前,曝尸荒野。”王锡爵认真回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于慎行无奈叹气,他知道王锡爵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报复张居正,而是他那执拗的性格使然。 相比起来,于慎行现在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问道:“话说,你是怎么想到张太岳会将家产带去陪葬的?” 王锡爵没有隐瞒,直接将他跟张静修之间的那些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所有过程的于慎行表情凝重起来,他似乎很是怀疑,不安问道: “元驭,你说的那个六岁孩子,真的是张太岳的儿子张静修?而不是张太岳的孙子张重辉?张重辉那小子可是满嘴的鬼话啊!你该不会被他给耍了吧?” “怎么可能!”王锡爵笑了,“那娃娃就是张居正的儿子,我问过陈千户。” “我怎么不太信呢……”于慎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道:“张家都被抄了,他哪来的值钱玉佩?伱确定那玉佩是他的?”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王锡爵皱起了眉,他有些不悦道:“可远,你就是如此看我的?你就认定了我王元驭会被一个六岁娃娃戏耍?我还没有那么不堪!” 第四十七章:张重辉已经死了!?求追读!! “你不懂。”于慎行脸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劝道: “起初我也认为一个小孩儿不会耍什么心眼,但久而久之下来,我发现这个孩子实在是不简单! 他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像是假的,句句又都像是真的,总而言之…… 总之这小娃娃很不简单就对了,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害,一个六岁小孩儿而已,你真是……”王锡爵一副取笑模样,显然并没有将于慎行的话放在心上。 “算了。”于慎行见状也懒得再劝,转而气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笑?你上疏的那封奏本如此丧尽天良,有违人伦!它要是在朝堂中传开了,你王元驭下半辈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这你不用担心。”王锡爵淡然一笑,似乎天塌下来都有人替他顶着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王锡爵几乎可以确信,年轻的皇帝陛下不会将奏本是他写的这件事情给暴露出去。不但不会将他暴露,甚至还会帮他刻意隐瞒。 见王锡爵这样淡定,于慎行也猜到了一些大概,当即也懒得再替对方担心了。 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是下午,又快要到申时了。 江陵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此刻的晚霞总算有了些许颜色,这是天气即将放晴的信号。 于慎行望着天,暖黄的霞光映在他脸上,他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说道:“紫禁城里应该很热闹了吧?” 王锡爵也是笑笑应道:“潞王,张公公,邱茂实,还有你,以及我,我们所有人发往京师的奏疏、信件,想来皇上和内阁六部,应该都已经看过了。现在的紫禁城,肯定很热闹。” “热闹就热闹吧。”于慎行收起笑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又道:“明日就是张敬修下葬之日了,我要去送他一程,你也一起去吧。” 王锡爵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张家祠堂内。 “有意思。”骆思恭看着手中只剩半块的墙砖,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一旁的锦衣卫千户陈印不解问道:“老大,潞王殿下不是都已经把任养心的死一笔揭过了吗?咱们怎么还要来这张家祠堂啊?” “没什么,好奇罢了。”骆思恭说着将半块砖塞放回了原处,还十分贴心地将其摆放得与其它实心墙砖一样平整。 陈印不太理解骆思恭在干什么,他只知道时候不早,天快黑了。 被火烧过的张家祠堂本就四处黑漆漆,更不提这里还是死过人的地方,没有正常人会想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久呆。 “去把张简修放了吧。”骆思恭突然这样说道,人也正迈步离开此处。 “啊?”陈印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就这么放了他?” “嗯。”骆思恭简单应道,恰巧此时二人一前一后踏出了张家祠堂。 就在陈印还想问些什么之际,迎面走来的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邱橓,他身后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随从。 “邱侍郎,天都快黑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骆思恭率先开口问道。 邱橓没有遮掩,直接回答了自己的来意:“我总觉得这次查抄张家有太多疑点了,而疑点又都出在这個张家祠堂里,反正时候还早,我便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样啊。”骆思恭说道:“那你慢慢找,我先回去了。哦,对了,要不要我派些人来这儿保护你?” “多谢骆大人好意,邱某就不用劳烦伱了。”邱橓眼神往后瞥去,示意自己有带两个人。 “嗯,那便先告辞了。”骆思恭没有再说什么,当即便拱手做辞。
“告辞。”邱橓也拱手道。 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看着骆思恭等人离去的背影,邱橓猜测对方来此处的目的应该跟他是一样的。至于对方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就不得而知了。 事到如今,查抄张家一事又一次告下了一个段落,一切只等京师的皇帝陛下做出决断,才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了。 然而这等待的过程,对邱橓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他本以为潞王朱翊镠的到来能对他起到帮助,没想到小王爷居然是大老远赶来添乱的。 如今的局面愈发不可控制,事情也闹得越来越大,不仅莫名其妙暴死了任养心这么个朝廷命官,抄家更是从一开始的只查抄张家,变成了查抄好一部分人的家。 最主要的是抄了那么多人的家,所得‘赃款’仍旧与预期中的‘百万银’相差甚远! 身为此次查抄的主要负责人,邱橓深知自己这回是肯定逃不了干系了。 他怕吗?肯定怕,天子震怒,说不怕都是假的。 但他又不算怕,因为他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害怕区区圣怒降下的惩罚? 可就这样背负着罪名死去的话,他不甘心! 所以,邱橓准备来张家祠堂这个是非之地,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逐渐黑了,张家祠堂内本就阴暗潮湿,邱橓让两个随从在祠堂内点了许多蜡烛照明,奈何祠堂实在是太大,蜡烛光芒更是微弱,实在照不太清楚。 可即便如此,邱橓仍旧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此处许久,哪怕时不时就有一阵阴风吹在他耳畔边,哪怕这里不久前才死了不少人,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怕之意。 邱橓不怕死,更不怕鬼,他向来都认为,那种表里不一,难以捉摸透的人,才是比鬼更为可怕的存在。 偏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尤其在朝堂之上,到处都是。 而在邱橓印象中,将这种‘可怕’炼至炉火纯青的,只有那么两个人。 一个,是徐阶。 另一个,是张居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期间,邱橓一直在寻找着线索,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起诡异的事情。 这些事情几乎全都离不开这间诡异的祠堂,更离不开…… 那个叫张重辉的六岁孩子! 突然间,似是灵光炸现一般,邱橓顿时想起了什么! 他急忙快步离开祠堂,一路小跑到了张家中院,找到了一个面孔熟悉的锦衣卫,焦急问道:“之前张敬修的儿子张重辉,是不是差点就要病死了?” 那锦衣卫是当初传报的人,他回道:“是啊,听说都断气了,张敬修的媳妇高氏哭得跟疯了一样呢。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活过来了,他们都说是张居正在天显灵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邱橓不由得浑身发麻起来,脑海中也瞬间浮现起了,他第一次见张重辉时的画面! 当时年仅六岁的张重辉,在一群慌张失神的张家人群中,显得尤其淡定冷静。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反应! 邱橓愈发觉得不对劲了,毛骨悚然的同时,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炸了开来!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火是他放的,事是他干的,人也都是他杀的?” “真正的张重辉已经死了……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张重辉!?” 第四十八章:张居正显灵了? 在这个荒唐想法炸现出来的那一刻,邱橓自己都被自己给吓到了! 自从打娘胎里出来,邱橓一直都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相信鬼神之说,更别提是‘夺舍’这种比见鬼还要见鬼的荒诞之事了! 然而,近来发生的种种怪事,以及年纪只有六岁的张重辉的种种怪异举动,实在是令邱橓费解不已。 一个已经断了气的六岁孩子,怎么可能再次苏醒?难不成张居正真显灵了? 邱橓还是不信什么显灵不显灵的鬼话,虽然不信,但他还是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事情都跟年仅六岁的张重辉有关,那就从张重辉身上开始查起吧!而查的最直接方法,就是当面质问! 邱橓本想明日再来查问张重辉,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经被强烈的好奇占满了一整个脑子,是觉也睡不着,坐也坐不稳,他只想要赶紧得到答案! …… 前院大堂。 由于明日就要出殡,故而张敬修的棺樽已经从后院大堂转移到了前院大堂。 棺材是挪来了,然而锦衣卫却并不允许有太多的张家人在此守夜,只允许身为‘孝子’的张重辉以及张敬修的妻子高氏这对孤儿寡母在此守夜。 除此之外,其余的张家人,仍被关在后院之中,只能等天亮送葬时才允许他们走出后院。 邱橓来到前院大堂时,张重辉正靠在棺材旁呼呼大睡中,高氏则是跪坐在一旁低声抽泣着。 这‘母慈子却不孝’的一幕让邱橓更加怀疑张重辉不是张重辉了,谁家孩子能没心没肺的在亲生父亲棺材旁呼呼大睡? 邱橓没有犹豫,他直接无视高氏的阻拦,上去就把张重辉给摇醒了! “醒醒!我有话问你!”邱橓凶神恶煞地说道。 被摇醒的张重辉似乎并不意外这一事,他直接无视了邱橓的凶神恶煞,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转头对一旁急到想要咬死邱橓的高氏淡定说道:“娘亲,您先回后院去歇会儿吧。” 高氏本想说些什么,可当她看到张重辉对她使的一个眼神过后,愣是把话给咽了回去。关心则乱,她差点就要忘记傍晚时,儿子跟她说过的话了。 高氏记得,当时才不过申时末而已,锦衣卫骆思恭突然找到了她儿子,还当着她的面跟儿子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高氏听不懂骆思恭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也忘记骆思恭都说什么了。 她只知道骆思恭走后,儿子张重辉就对她说要先睡一觉,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肯定会有人来找他问话。 除此之外,张重辉还对她再三叮嘱了,到时候不用担心的他的安危,并让她在回去后院的大约半個时辰以后,换老四张简修去前院代替她守夜。 高氏并不理解儿子张重辉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她也并不认为锦衣卫会同意让老四来代替她守夜,但她还是答应了儿子。 虽然儿子今年才只有六岁,可自从丈夫去世后,她总觉得儿子骤然长大成熟了不少,虽然总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但她看得见,张家正在儿子的‘乱搞’之下一点一点的脱离险境。 “那我先走了。”想起答应过儿子的事,高氏只能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可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又折了回来。 “邱侍郎,你要是敢伤了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跟我夫君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对邱橓骂咧完自以为凶恶至极的话后,高氏这才满意离开。
“有病……”邱橓忍不住骂了一句。 高氏走了,这下前院大堂内只剩下张重辉,邱橓两个活人,以及一口停放着死人的棺材了。 邱橓十分直接了当,直接便对张重辉问道:“你到底是谁?” “啊?我是谁?”张重辉似乎不太理解邱橓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张重辉,他已经死了!”邱橓嘴上说得十分肯定,心底里却还是不太相信‘夺舍’这种鬼扯的事情。之所以说得如此肯定,也是为了诈一诈对方罢了。 果不其然,这一次,面前的孩童沉默不答了,邱橓甚至还从对方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 “你到底是谁?火真的是你放的?人也都是你杀的?对吧?”邱橓追问道。 这次张重辉回答了,只是仍旧没有回答邱橓最想知道的那第一个问题:“我一直都跟你们说全是我干的,你们自己不愿相信,怪我咯?” “所以你到底是谁?”邱橓知道对方在刻意逃避着回答,他可不会让对方得逞。 这一回,张重辉依旧一言不发,始终沉默着不回答。 这样的沉默在邱橓眼中比狡辩还要难搞数万倍,他恨不得掰开张重辉的嘴,强行让对方回答他! “说话啊!”邱橓怒了,他一把抓起张重辉细小的胳膊,直接说出了自己觉得可能的猜测: “你肯定不是张重辉!哪有孩子会在自己老子爹的棺材旁睡觉!伱……你该不会是张敬修吧?” 邱橓记得张敬修死后不久就传来了张重辉也将死的消息,故而他总觉得张重辉身体里的那个人就是张敬修! “哈。”张重辉笑了,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过后甚至还悠悠然道:“邱侍郎啊,你疯了。” “我没有疯!”邱橓很是激动的反驳,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将面前的孩子当成孩子了,他大声质问道: “张敬修!我知道是你!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你到底还想做什么?你杀任养心是为了报仇?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要杀我?” “神经病。”张重辉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便甩开了邱橓拽着他的手。 “什么?”邱橓没听清张重辉说的是什么,但他也懒得听这些了,当下令他气恼的是张重辉那看傻子一样的不屑眼神。 尤其这样的眼神还是出现在一张稚嫩的脸上,这让邱橓感觉浑身不适,犹如蚂蚁爬身一样。 “难道他真不是张敬修?”邱橓内心怀疑起来。 可不是张敬修还能是谁?还能是谁啊? 总不能是张居正吧?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个刹那间,邱橓止不住浑身一抖,脑海内更是浮现出了那锦衣卫说过的一句话——“他们都说是张居正在天显灵了。” 张居正在天显灵了……? 张居正……显灵? 邱橓汗流浃背的同时,低头看向了张重辉,恰好,此时的张重辉也正在看他。 在二人对视的那一个瞬间,张重辉稚嫩清秀的脸上,对邱橓展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啊?” 第四十九章:你想学海瑞啊?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啊?”张重辉笑着问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正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是吓得邱橓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苍老的双眼中更是布满了浓浓的恐惧。 “你……你真的是……不……不可能!”邱橓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张居正,打死他都不信!但结巴的嘴,却是将他的惶恐出卖得一干二净! “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那便给我一个交代吧。”张重辉冷冷说道。 “交代?什么交代?”邱橓强打勇气,告诉自己面前只不过是个六岁娃娃的躯壳而已,哪怕灵魂不是又如何?但他还是恼羞成怒地‘交代’道:“张敬修是自己上吊自杀的,又不是我害死他的,不关我的事!” 此时的邱橓还浑然不知,面前的张重辉在这之前其实并不知道他猜的‘那个人’是谁,但听了他这句话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看着向来刚戾的酷吏邱橓变得如此紧张慌怕,张重辉其实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还是个惧怕张居正到如此地步的纸老虎。 既然邱橓这么害怕张居正,那他可不得演得像一点? “邱茂实,如今的我只有一副六岁孩子的孱弱躯壳而已,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啊?”张重辉阴恻恻笑问道。 “你胡说!我才没怕!”邱橓大声反驳着,情绪很是激动,他又急切质疑道:“你休想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绝对不是张居正!张居正早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绝对不可能是张居正!” 面对邱橓的强烈质疑,张重辉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倒是轻笑了一声,淡定说道: “我志在虚寂,苟得非所求,虽居一世间,脱若云烟浮。你说的对,张居正早就已经死了。从开始学着徐阶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的那一刻,张居正就已经死了。” “我志在虚寂,苟得非所求,虽居一世间,脱若云烟浮。”这是嘉靖三十三年时,张居正感慨朝堂腐败时写下的。 那时候的张居正还是一個有棱有角的少年,那时候的朝堂在嘉靖皇帝的默许之下被严党一手遮天。 那时候,还‘年轻’的张居正曾多次向他的老师徐阶进言反击严党,然而徐阶却并不采纳他的意见,只是一昧地忍让,退避,甚至还巴结着严党。 那时的张居正还‘年轻气盛’,他不满老师徐阶的懦弱,他也受不了这样的隐忍,于是他直接请假回了老家江陵。 这一回,就是三年。 张居正就这样在老家游山玩水了三年,但在看山看水的同时,他还看到了许多。 他看到了田赋不均,他看到了贫民失业,他到了众民苦于兼并。 三年后,张居正回到了朝堂,他开始学起了老师徐阶,像徐阶一样圆滑世故;他越来越像老师徐阶,跟徐阶一样隐忍蛰伏,做小伏低,伺机而动。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的‘张居正’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邱橓知道这句诗是张居正写的,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更加慌乱不安了! 看着身前淡定无比,一点都不像孩子的孩子,邱橓心跳得越来越快,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心! “不对!我怕什么啊?他是张居正又如何?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鬼嘛?鬼有什么可怕的?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鬼不成?”
邱橓心中反问着自己,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效果还是挺显著的,情绪自然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就在邱橓情况稍微好转之际,张重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将他彻底点燃了! “邱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脑子不正常,行径又怪异了些而已。我本以为你多少都应该有些骨气才对。可我没想到,伱居然是个公报私仇,贪慕虚荣,贪生怕死之徒。” 此话一出,邱橓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再次被点燃了,他十分肯定的反驳道: “你胡说!我才不是!我邱茂实一生光明磊落,誓死效忠国家,我最恨便是此等小人!而你张居正!你才是这种贪慕虚荣,表里不一的小人!” 见邱橓这么激动,张重辉心中大喜,心想自己果然押对了,他笑道: “你为了向皇帝邀功,不将我张家人的命当命,视无辜之人命如草芥,你这不是公报私仇,急功近利,贪慕虚荣? 你为了不犯下欺君之罪,急于撇清身上的罪责,竟伪造证据查抄了诸多无辜之人的家产,你这不是贪生怕死?” “不!不是这样的!”邱橓立马否定道:“我不是贪慕虚荣,我更不是贪生怕死,我连一文钱贿赂都没有收过,我更不可能怕死!我不怕!” 邱橓有些疯狂了,但他还是可以肯定,自己不是贪慕虚荣,贪生怕死之辈! 他不仅不怕,他甚至十分向往、崇拜着另一个不贪慕虚荣,不贪生怕死的人,那个人就是——海瑞! 想当年,海瑞抬棺上《治安疏》痛骂了世宗嘉靖皇帝,当时朝野上下,举世之间无不愕然,所有人都认为海瑞疯了,邱橓却不这样认为! 邱橓不但不认为海瑞疯了,他甚至还从海瑞身上看到了他想要的一种精神,看到了他读尽圣贤书,穷极一生都想要追寻的真正目的!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邱橓真正意义上的不再怕害死亡了! 他不但不再害怕死亡,甚至还想要追求死亡! 追求像海瑞那样为国、为民、为君王的死,那是重于泰山的死! 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在来张家之前,邱橓就已经在心中立誓,哪怕是不择任何手段,他也一定要揭穿张居正虚伪清高之下的真正面孔! 哪怕因为过程太过残暴,而使自己被后人指骂无情无义,残酷冷血;哪怕被世人骂作酷吏,活阎王他也无所畏惧! 邱橓相信,只要他能像海瑞那样坚持自我,刚直清廉,不畏强权,就总能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是吗?”张重辉浑然不在意邱橓的激动,提起不怕死,他倒是想起了一个人,随口便说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学海瑞啊?” 这下子,邱橓彻底被震惊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面前的孩子,不!他不是孩子!他就是张居正! 邱橓没想到,‘张居正’居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心中所想被人一猜就中,邱橓已然有些破防,脸上藏都藏不住的惶恐之意更是已经将他的心思出卖的一干二净。 张重辉见状也是惊讶于自己居然又猜对了,既然都让他接连猜对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五十章:你个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 “就你还想学海瑞?”张重辉脸上满是嫌弃之意,他嗤笑道: “海刚峰为人虽过于刚直,可他是真心为民,面对凡事皆是秉公秉理,从不讲私心。他是青松翠柏,栋梁遂就,而你邱茂实呢? 百姓们称海刚峰为海青天,而你邱茂实又是什么?哦,你是邱阎王!恕我直言,你学不来海瑞,就算学,你也只能学成四不像!” 受到这般贬低嘲讽,邱橓止不住怒了,要知道,论年纪,海瑞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呢! 论资历,海瑞至今都还只是一个举子而已,而他邱橓早在嘉靖二十九年时就已经中进士了! 自古文人相轻,同为进士尚且如此,更何况海瑞这种连进士都考不上的举人。邱橓虽然欣赏海瑞,但他骨子里其实是看不太起海瑞的。 邱橓很生气,正欲反驳张重辉,然而对方似乎又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样,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对着他的心思又是一阵言语暴击! “说来你应该也很惭愧吧?你身为两榜进士,天子门生,最终却混得还不如海瑞这么个两次落榜的举子。 你想用此次抄家的功绩来使自己飞黄腾达,一飞冲天。可惜到头来,什么事也没干成,还被潞王坑了一把。 哪怕那些事情都是潞王逼你干的又如何呢?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到头来,这些罪名只能是你自己一个人背! 邱橓,讲实话我真的很看不起你,伱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能被潞王一个小孩儿给当枪使,你也太无能了吧? 像你这样一事无成的废物,居然还说什么想学海刚峰?人家海刚峰是一心为民的直臣,他只是性子直而已,他可不蠢! 而你邱橓呢?你只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愚臣而已!居然还有脸标榜自己刚直清廉?我看你还是别碰瓷海刚峰,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你闭嘴!你不要再说了!”张重辉的话实在是太过刺耳,邱橓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一句句刺耳至极的事实就像是一個又一个狠辣的巴掌,丝毫不留情面地狂扇在邱橓的脸上! 然而张重辉却是不肯罢休,仍旧继续说道:“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如今你啊,不仅辜负了你的君父,犯下了欺君之罪;你更犯下了残害无辜,愧对忠良之罪。看来你邱茂实,怕是要死得轻于鸿毛咯。没办法,谁让你那么愚蠢呢?” 邱橓已经被张重辉那看不见的‘耳光’给扇得头脑发胀,精神混沌了。 他虽然不想承认,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以目前的查抄结果来看,等待他的,不可能再是他为之向往追求的重于泰山的死了…… 相反,极有可能是他最为害怕,也是所有大明臣子都最害怕的轻于鸿毛的死了…… 邱橓不想这样窝囊屈辱的死去,他更想要反驳‘张居正’,但最终开口时,他却是只能无能狂怒地大喊着:“你才愚蠢!你才愚蠢!” 邱橓这一嗓子声音不小,但正在外头巡逻的锦衣卫们却像是集体失聪了一般,竟没有一个人赶来查看情况。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蠢还不让人说了?”张重辉又开始继续‘攻击’了,他甚至还故意用惋惜的语气道: “唉,我就知道你还记恨着我当年没有启用你一事,我也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小人心性,竟公报私仇。早知会是如此,当年我就将你提拔到应天,随便给个闲职你了。” 这下子,邱橓是真的彻底破防了。这么多年以来,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这件事情了。 当年张居正只是随口评价了一句‘此君怪行,非经德也’,邱橓就因此惨遭了无数人的嘲笑与调侃,沦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邱橓一直都记着这件事,也最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更不提眼下还是被‘张居正本人’提起。 “张居正,你懂什么?你没眼光!还有,这天下是皇上的!你提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个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你凭什么评价我!你骄奢淫靡!你排除异己!你该死! 你就等着吧!我早晚要把你贪下的那些赃款全部找出来!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看清楚你张居正的真正嘴脸!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你该死!你们全家都该死!” 邱橓眼睛都红了,歇斯底里地指着张重辉发疯一般大声怒骂,骂着骂着竟还激动地挥舞起手来,像是随时都要对张重辉动手一般! 张重辉看得出来,邱橓已经破防到失去理智了,他也懒得再跟对方啰嗦,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行了,别废话了。”张重辉直接无视了手舞足蹈的邱橓,他指向一旁的棺材,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跪下,给他磕个头,你就可以滚了。” “你说什么?”邱橓愣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我说,让你跪下,给他磕头。”张重辉平静地重复道。 “张居正,你有病吧?”邱橓直接便是这样说道:“你儿子自己上吊死的,关我什么事?” 张重辉无视了邱橓的反问,仍是只问道:“跪不跪?” 邱橓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他冷笑:“笑话!男儿膝下有黄金,我邱……” “少废话。”张重辉再次打断,这次他是咬着牙问的:“你跪,还是不跪?” “不!跪!”邱橓情绪高涨,大声反对道。 他邱橓可是长辈,怎么可能给张敬修一个小辈磕头?更何况他还是朝廷命官!张敬修又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后罢了! “张居正,你现在就只是个六岁孩子而已,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邱橓恶狠狠地盯着张重辉,咬牙切齿威胁道:“你信不信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啊?”张重辉突然一改先前的冷静,眼神突然就清澈了起来,只见他一脸懵懂茫然地问道: “邱侍郎,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啊?” 第五十一章:磕头吧! “你又在装什么呢!” 见张重辉突然装起了天真,邱橓当即便脱口而出,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条件反射般的往门外看去,果然是有人来了。 来人并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跟高氏换班守夜的张简修。 “姓邱的,你想对我侄子干什么?”张简修上来便是质问,手上拳头掰得咔咔作响。 邱橓看到张简修的那一刻是惊讶的,他惊讶于对方不是已经被骆思恭单独关起来了吗?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但邱橓也没有多想这件事,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立马指向张重辉,揭穿似地说道:“什么你侄子?你还不知道吧?他是你爹!” “你他娘的有病吧?!”张简修想也没想便是直接骂道。 邱橓被骂了也不恼于反驳,而是继续说:“张简修,你仔细瞧个清楚,这真是你侄子?他像个六岁的孩子吗?你们这群蠢货全都被他给骗了,他不是你侄子,他是你爹张居正!” 张简修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一种被傻逼无语到的既视感,最终他说道:“邱橓,你脑子有病就去找大夫,别在我张家吃到屎一样乱说话,我爹的名字是伱能直呼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眼见张简修一点也不信,邱橓也是有些急了:“不是,你怎么就不信我……” “呜呜呜呜……”孩童的呜呜哭声突然响起,只见张重辉揉着眼睛控诉道:“四叔,这老头他欺负我呜呜……” 张简修一听急了,忙跑到大侄子身旁问:“他怎么欺负你了?他是不是打你了?” 张重辉委屈点头,顺便还将自己被邱橓用力拽过的那条胳膊伸出,将袖口挽起后,纤细的小胳膊上是一圈骇人的红印子。 “四叔,他打我!他不仅打我,他还踹了我爹的棺材,说要将我爹的棺材盖掀开鞭尸!他还骂我爹,说我爹该死,呜呜……他好过分!”张重辉张口就是一通乱编,说得跟真的一样。 张简修本就脾气暴躁易怒,当即便被气得喘气如牛,对邱橓怒吼道:“邱橓你个狗东西!居然无耻到凌辱已死之人和欺负小孩儿!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嘛!” 邱橓已经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呜呜撒娇的张重辉,心中怀疑道:“张居正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演?他到底是不是张居正?” 邱橓还在震撼之中,张重辉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接上了张简修的话茬,他仍旧一副可怜委屈模样,道: “四叔,他欺负我事小,可他居然连我父亲的尸身都不肯放过,这我不能忍!四叔,反正现在锦衣卫都不在这,你快去把他揍一顿,帮我父亲出气!” 大侄子这满是孩子气的‘报复’话语落在张简修耳朵里,方才仅有的那么一丝疑惑瞬间烟消云散了。 但向来急躁的他并没有挥起拳头就冲上去揍邱橓,因为他知道,殴打朝廷命官是大罪。他虽然糙且直,但有些事情他还是会注意分寸的。 “四叔,你不帮我父亲吗?”张重辉似乎很是失望,看也不看张简修了,只默默转身趴在棺材旁,从背影看来似乎在抽泣一般。 “可怜父亲去得如此惨,死后棺樽还不得安宁,唉,也不知道祖父在天之灵,看到这画面会如何……” 大侄子这失望的背影狠狠刺痛了张简修,尤其是大侄子再次把他的老父亲张居正给搬了出来,这让急躁的他可怎么忍?
“你要干什么?”看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张简修,邱橓说不慌都是假的。 也是这时候邱橓才发现周围情况不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巡逻的锦衣卫呢?另外他带来的那两個随从呢?怎么都不见人? 察觉到了情况不对,邱橓一边退后一边警告着张简修:“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你就死定了!还有,你侄子说的全都是谎话!” “什么?动朝廷命官会死定吗?”棺材旁的张重辉似乎才知道此事一样,小脸上满是茫然。 邱橓直接怒指道:“你装什么单纯呢!你个谎话连篇的撒谎精!你根本就不是张居正!” 张重辉一脸听不懂的样子,他看向张简修问:“四叔,他是不是疯了啊?” 张简修眉头拧紧,摇头道:“不知道,应该是疯了。” “你们才疯了!”邱橓激动反驳。 “不管他疯没疯,哪怕疯了也要惩罚他。”张重辉说着,手按在了身旁的棺材盖上。 “四叔,既然不能打朝廷命官,那就让他过来给我父亲磕几个响头吧。”张重辉说道。 张简修顿时亮了双眼!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不能打邱橓,但让邱橓给他大哥磕几个响头还是可以的啊! “大侄子,还是你聪明啊!”张简修不由得夸赞道。 说罢,牛高马大的张简修只用了三两下功夫,就轻轻松松将年近七旬的老汉邱橓提溜到了张敬修棺材前。 “你放开我!快来人啊!锦衣卫呢?张简修你不能这样!我是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啊!” 邱橓的叫喊声在被张简修踹折膝盖跪下的那一瞬间,戛然停止了! 锦衣卫出身的张简修手速极快,邱橓才刚跪下就觉得头皮一紧,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他的脑袋朝地上狠狠砸下! “嘭!” 一声闷响足以证明这一个头磕得有多用力! “继续。” 耳边是孩童稚嫩的声音,邱橓头疼到快要裂开了,却仍能听的出张重辉声音里的不怀好意。 “你到底要干……” “嘭!” “不够,再来。” “住手不要……” “嘭!” “大侄子,三个头够了吧?他额头都出血了,万一死了可就不好了……” 看着邱橓那已经血肉模糊的额头,张重辉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此时的邱橓已经眼冒金星,连眼前是什么都看不太清,他本就年事已高,更不提张简修力气大的牛一样,虽然才逼他磕三个头而已,但每一下都磕得他脑浆震荡! 然而对邱橓来说,最难受的并不是身体上的剧烈疼痛,而是心灵上的巨大打击! 他可是长辈!他可是朝廷命官!如今居然被逼得给一个罪臣之后下跪磕头? 这对自视清高了一辈子的邱橓来说,简直是比死还要残忍的凌辱! “算了。”张重辉轻叹口气,放在棺材盖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开恩似地说道: “只是三个头也太便宜他了,这样吧,让他当面跟我父亲道个歉吧。” 说话间,张重辉一把推开了棺材盖! 第五十二章:疯了! 于慎行赶来张家大宅时,天才蒙蒙亮,恰巧也快要到了为张敬修出殡的时刻。 这场送葬仪式办得可谓是十分简陋又低调,简陋到爆竹纸钱都被省去,低调到只有一支唢呐在吹响。 然而这并不是潞王朱翊镠不想出钱操办,而是张家人自己选择的。 按照习俗,丧事本该风光大办才能以表哀思,可如今张家落魄至此,不论何事都只想着要低调行事。 与其吵吵嚷嚷,惊动街坊四邻起来看笑话;倒不如安安静静,让死者早些入土为安过轮回。 于慎行是跑着来张家的,然而他此行的目的却并非赶来送葬。 于慎行是来找邱橓的,因为就在他临出门前,有人来告诉他,邱橓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邱茂实怎么突然就疯了?”于慎行见到骆思恭的第一刻便是急忙问道。 骆思恭脸上写着不解,道:“我也不知道,昨日我见邱侍郎时,他都还好好的。只是进了次张家祠堂而已,该不会……他也像任大人一样……” “什么?邱茂实去张家祠堂了?”于慎行打断了骆思恭的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惊诧。 “嗯,他去了。”骆思恭点头,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说道: “昨日申时末左右,我在张家祠堂外遇见了邱侍郎,他说要亲自去张家祠堂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被疏漏了的线索。 当时我还问他要不要派些人保护他,毕竟任大人的事刚过不久,结果邱侍郎拒绝了,我便也没有再继续强求。 半夜时,我突然收到陈千户的消息,他说邱侍郎在前院大堂对着张敬修的棺材一个劲地磕头,头都磕破了还不肯停下来。 一边磕头还一边满嘴胡话,俨然便是失心疯了,要不是锦衣卫及时上去拦着,他怕是能活活磕死在那儿。”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于慎行更加发怔了。 又是张家祠堂? 上次是任养心死了,这次又是邱橓疯了! 接连两个朝廷命官,全都栽在了这个的张家祠堂,这一系列事情实在是诡异的令人浑身发毛! “邱茂实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他!”于慎行忙说道。 骆思恭回道:“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为防止他伤到自己,我让人将他绑起来了,你要去看他的话也可以,但是……他现在满嘴都是疯话,你确定要去见他吗?” “什么疯话?”于慎行问。 骆思恭似乎在忌讳着什么,低声道:“他说,他看到张居正了。” “什么!?”于慎行惊呆了,他没想到邱橓竟然疯成了这样! 在于慎行的印象中,邱橓向来不信神鬼,如今疯了就已经足够诡异,没想到竟然还说出这种疯话来! “比这更夸张的疯话还有许多呢,于大人,依我看,你还是别去见邱侍郎了吧,他现在怪吓人的。”骆思恭说道。 “不,我要去!”于慎行很是坚决。 虽然他跟邱橓之间已经算是闹掰了,但他于慎行向来只对事不对人。 再者二人还是同乡,邱橓好端端的就这么疯了,良心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 事实证明,于慎行低估了邱橓的发疯严重性。
此时的邱橓已然没有了往日里的那一身刚戾之气,他的额头已经烂得一片血肉模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勉强被一根簪子簪住了形状。 本来还满是精气神的双眸之内如今只剩空洞,时不时还会露出惊恐之意,伴随而来的还有浑身颤抖,以及大声惶叫着: “不要啊!放开我!鬼……这是鬼!别过来啊!” “张居正……你儿子的死不关我的事啊……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于慎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邱橓,这还是当初那个向众人大喊着“不信报应”的无情酷吏吗? “茂实,你到底怎么了?”于慎行尽量控制情绪问道,生怕激得对方更疯。 “可远?是你吗?”邱橓好像恢复了正常一样,在看清于慎行的那一刻,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十分激动地说道: “可远!你会相信我的对吗?你一定要相信我!张居正没死!他还活着!他太恐怖了……他居然让我……不!我不能说……太恐怖了……总之!张居正他有病!你会信我的对吧?可远?” 于慎行的眉头已经蹙得不能再紧,他只能无奈地安慰说道:“嗯,我信。” 邱橓像是看出了于慎行在敷衍,顿时暴躁了起来,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于慎行脸上:“你骗我!你根本就不信我!伱跟他们一样,全都不信我!” 于慎行很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往后退了几步道:“茂实,你先别激动,我……” “我没有激动!”邱橓再次激动起来,要不是身体被铁链绑在椅子上,他怕是要激动地蹦起几丈高。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张居正真的没有死!他就是张重辉!张重辉就是张居正!他们都是疯子!他们都是鬼!他们简直……太恐怖了……” 控诉间,邱橓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画面一般,脸上越发惶恐起来,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茂实,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于慎行听着这乱七八糟的话满是不解,但他也发现了一个关键词——张重辉。 怎么回事?怎么又是这小子? 张重辉就是张居正?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于慎行继续套起了邱橓的话,他很想知道邱橓昨夜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每次说到重点就不说下去了? 然而,邱橓的嘴巴却像是被缝死了一样,打死都不肯说出后面的话,到最后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一個劲的浑身发抖,老泪横流。 邱橓如此这般举动,俨然是受到了十分大的打击,于慎行猜测,这不仅是肉体上的打击,还有心灵上的打击! 接下来,邱橓要么不开口,要么就是颠来倒去地说着那几句话。 于慎行见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安抚了邱橓几句后,他转身离开。 “张重辉?怎么又是你小子啊!” 于慎行不由得回想起了昨日,王锡爵跟他说的那件事,再加上今日这件事,以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这每一件事,竟全都跟这个叫张重辉的六岁孩子逃不了干系? 于慎行没有犹豫,他即刻便去找张重辉,准备当面探个清楚! 第五十三章:你到底是谁!? “我希望你不要再撒谎了,好吗?我是来帮你们的,我希望你能够诚实些,做个乖孩子!” 于慎行找到张重辉后,上来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重辉心中无语,表现得更是极其无语,道:“于大人,出殡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不求你能看在我祖父的份上送我父亲最后一程,但我希望你能别让我们耽误了出殡的吉时,可以吗?” 于慎行也是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被邱橓口中那句“张重辉就是张居正”的话给影响到了,他竟然真的好像从年仅六岁的张重辉身上,看到了张居正的影子…… 于慎行急忙甩几下头,将这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认真起来道:“我不耽误你,只占用你一会儿时间就好,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不要再撒谎,可以吧?” “我能说不可以吗?”张重辉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不耐烦地又道:“赶紧问。” “邱侍郎到底是怎么疯的?”于慎行也没墨迹,直接便是问,为了防止张重辉撒谎,他故意吓唬道: “现在不仅死了一个御史,还疯了一个侍郎,我跟你说实话吧,现在的情况十分严重!所以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伱只有说实话我才能够帮你们张家!不然,我救不了你们,谁都救不了你们!” “这么严重啊。”张重辉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反过来问道:“你问我邱侍郎怎么疯的?我还想问邱侍郎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呢!” 被反过来质问的于慎行皱起了眉,怀疑张重辉又要开始胡乱攀咬人的他警告道: “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只有你,你四叔张简修,邱侍郎三个人在前院大堂。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地说出当时的所以经过,你祖父在天之灵,他肯定不希望你做一個谎话连篇的小人。” “所以,你是觉得我跟我四叔俩人合起伙来,将邱侍郎给活活逼疯了?然后,你还想拿我祖父来压我?”张重辉直接这样问。 于慎行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重辉又追问。 “我……”于慎行瞬间诧异住了,他竟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张重辉质问的感觉,可明明是他在质问对方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慎行急忙夺回话语权,直截了当问道:“所以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张重辉不但丝毫不慌,反倒像是很生气一样,说道: “邱侍郎一进来就把我娘给赶走了,然后就像你现在这样,对我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问我究竟是谁,一会儿又问我跟潞王是什么关系! 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我回答不上来,他竟然还动手打我!那些锦衣卫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竟一个鬼影都没见着!” 张重辉好像越说越气一般,说着说着还将袖口挽了起来,将胳膊上的一圈红印子展露给于慎行看,一副告状的模样。 于慎行也是呆住了,张重辉话里的消息已经复杂到他一时捋不清楚,眼下张重辉露出来的‘伤’更是让他来不及思考那许多。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细小胳膊上的骇人红印,惊讶于邱橓居然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不对! 于慎行瞬间如雷灌顶般反应过来!他差点就要忘记,眼前这个孩子是个谎话连篇的了! 昨天他还在苦口婆心的跟王锡爵说千万不要相信张重辉说的任何一个字,没想到今天自己差点就要进套了! “你接着说,然后呢?”于慎行静静看着张重辉,准备看看这孩子还能怎么编。 只见张重辉开始叹气起来,脸上满是无奈道:“然后他觉得打我不过瘾,就发疯说要把我爹的棺材打开鞭尸,我想拦住他,可我力气小,怎么可能拦得住他?我只能亲眼看着他将我父亲的棺材打开,却无能为力……” “他把你爹鞭尸了?”于慎行震惊了,虽然不太敢相信,但像鞭尸这种事情,他其实是相信邱橓敢做的。 “没有,他刚打开棺材,我四叔就赶来了。”张重辉脸上突然兴奋起来,似发泄了怒气一般,道: “我四叔正要揍他呢!可他打开棺材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跟疯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还一个劲儿的对着我父亲的棺材磕头!磕得头都破了还不肯停下!他一边磕,一边还喊着我祖父的名字,求我祖父放过他! 我四叔跟我说,是我祖父在天有灵,对邱侍郎降下了惩罚!邱侍郎他这是遭报应了!于大人,你是我祖父的门生,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此时此刻,于慎行已经是彻底呆住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了。 眼前孩子说的话,跟他事先查问过的一些消息全都对得上,邱橓额头上的伤的确是磕的,锦衣卫也说过邱橓发疯时,张敬修的棺材被打开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诸多细节也全都对得上。 看着眼前只有六岁的孩子,于慎行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这孩子说的话,句句都像是真的,可他总觉得不信。 这真的只是个六岁孩子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于慎行的脑海内便又浮现出了邱橓那惊慌失措的面孔,还有那句荒诞至极的话——“张重辉,就是张居正。” “你到底是谁?”于慎行有些浑噩起来,看着张重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谨慎与局促。 “你怎么也问这种狗屁话?”张重辉小脸皱眉,似乎有些嫌弃地道:“你该不会跟邱侍郎一样,都觉得我是我祖父吧?天呐,你该不会也疯了吧?” “你到底是谁?”于慎行愈发觉得张重辉不对劲了,一个六岁孩子不该是这样的! “神经病。”张重辉骂完便转身离开了,他是真的觉得于慎行有神经病。 邱橓相信他是张居正这种鬼话也就算了,怎么于慎行也这么傻起来? 最令张重辉感到无语的是,在经过昨晚那些事后,他的四叔张简修竟也开始对他惶恐起来,甚至还小心翼翼的用一些话来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张居正。 张重辉转身就走,然而走没两步,身后的于慎行就喊住了他! 话的内容,更是令张重辉眉头紧锁! 第五十四章:叔大?是你吗? “等等!”于慎行先是大喊一声,见对方停下了脚步,他才试探性地问道:“你说邱侍郎要鞭尸你父亲?你在撒谎!棺材是你自己打开的吧?” 张重辉顿时停下了脚步,他知道,于慎行这是在套他的话。 此时最稳妥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继续装傻装天真,要么就是直接逃避离开! 然而,张重辉没有选择继续装傻,也没有选择逃避离开,而是回头看向于慎行,反过来质问对方道: “于大人,你是我祖父在世时最为赏识的学生之一,他平时待你可不薄啊!如今我们张家已经落魄至此,明明就是邱侍郎想要凌辱我父亲的尸体,结果你居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别人恨不得将屎盆子往我们张家人头上扣也就算了,没想到就连你也这样对我们!我祖父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这样,他肯定会感到失望极了!” 张重辉又是将万能的‘祖父’给搬了出来,本以为这话顶多也就只能让于慎行的良心受谴一时,无语凝噎一刻而已。 但令张重辉没想到的事,于慎行的反应居然尤其激烈! 于慎行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惊诧一般,瞳孔都在颤抖,看着张重辉的目光也开始恍惚起来:“你……你……怎么也这样说?” “什么也这样说?”张重辉一脸疑惑,这回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于慎行却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张重辉,似乎想透过这副躯壳看穿一些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内浮现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幕。 还是在万历五年,还是因为张居正夺情一事。 当时朝野上下全都在弹劾张居正忘亲夺情,不守孝道。 按理来说,于慎行作为张居正的门生,应当站在自己老师这边才是。 然而于慎行却是把头一扭,选择了与其他大臣们一起秘密上疏皇帝,以纲常大义,父子伦理等等为由,劝小皇帝‘赶’张居正回乡守孝。 身为当时手眼通天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很快便得知了此事。 被自己最为看重的学生背刺,张居正可谓是十分生气,他直接便是找来了于慎行,当面怒斥道: “于可远,你是我最赏识的学生之一!我平时待伱可不薄啊!没想到就连你也这样对我?你可真令我感到失望!” 张居正的这番斥责,于慎行一直都记在心里,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张居正给‘真正’的‘骂’了。 虽然在那之前,张居正也经常说于慎行‘过于死板’,‘不知变通’。 但于慎行知道,那些说教其实算不上骂,更多的还是张居正对他所抱有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于慎行早就知道自己上疏弹劾张居正一事,早晚会被张居正知道,故而他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语重心长地向张居正解释着:“叔大,正是因为你待我不薄,所以我才不得不向皇上弹劾你啊!” 于慎行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担心张居正因为‘夺情’一事而落得声名尽毁,最终失去朝野上下所有新臣旧党们的拥戴。 事实证明,于慎行的这一番苦心,张居正并不想领,也不愿意领。
自那次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 得罪了内阁首辅,于慎行深知自己已经不适合留在朝堂了,他主动上疏以疾辞归故里,很快,皇帝的批准就下来了。 于慎行知道,批准他辞官的人并不是小皇帝,而是他的老师张居正。 时隔多年,张居正当年的斥责,于慎行至今都还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字。 以至于当如此熟悉的话从张重辉口中说出时,于慎行直接就被震惊了! 与此同时,不久前才甩出脑海的那个荒唐想法,再一次回来了! 难不成……张重辉真的是张居正? “叔大?是你吗?”于慎行看着张重辉,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一次,换张重辉没有回答了,只见他转身就走,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个白眼,和淡淡一句: “神经病。” …… 于慎行没有再追着张重辉质问,只不过他也没有离开张家,毕竟送葬即将开始,他说过要送张敬修最后一程。 不多时,王锡爵也来了。 王锡爵知道邱橓疯了,但他却并没有向于慎行过问此事。 于慎行也知道王锡爵知道邱橓疯了,但他也没有提起此事。 二人似乎极有默契一般,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 出殡吉时到了,此时天还未大亮。 按照送葬仪式,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亦为死者‘引路’的‘引路人’本该是族中的族老。 然而此时的张家就连亲戚都快没有了,哪还管什么族不族,老不老的,直接便是由几名壮汉抬着棺材走在最前面。 棺材后面的第一人,便是张敬修的长子张重辉了,身为长子加孝子,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竟然是队伍中,站在最‘前面’的张家人。 如此画面,实乃令人唏嘘不已。 在这灰蒙蒙的晨间,一声声唢呐声时不时响起,漆黑的棺樽领着并不浩荡的送葬队伍,陆续踏出了张家大门。 身为‘第一個’踏出张家大门的张家人,张重辉在迈出大门,看到门外面‘世界’的那一刻,心头并没有多大感触。 按理来说,他看到的应该是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将路都给围起来了的锦衣卫。 张重辉知道,这些锦衣卫即将护送他们一路。倒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怕他们跑了。 与此同时,距离张家大宅最近的一家华楼之上,潞王朱翊镠刚刚放下毛笔,紧接着就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从乌青的眼袋上可以看出,他一夜未睡。 在他桌旁站着的,是一身低调着装的骆思恭。 “该处理干净的都处理完了吧?”朱翊镠问道。 “回殿下,都已经处理完了,没有任何纰漏,您尽管放心。”骆思恭恭敬回答。 “那就好。”朱翊钧揉着疲惫的双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而问道: “话说张重辉那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把邱橓这么个大活人给活活逼疯了?” 第五十五章: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回殿下。”骆思恭如实回答:“那小子真话假话搀在一块儿说,恕下官无能,不用刑的话,实在问不出来。” “娘的……”一听到就连锦衣卫都拿张重辉没办法,朱翊镠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算了,问不出就问不出吧,反正事情全都交给你了。对了,本王现在是带病之身,你知道吧?”朱翊镠意味深长地问道。 “下官明白。”骆思恭明白朱翊镠这是要把事情全都甩给他,而小王爷自己却是要装病逃脱责任了。 “明白就好。”朱翊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是补充道:“说到底,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如今任巡按死了,邱侍郎疯了,本王又病了。如此一来,抄家一事便要多辛苦你和张公公了。” 骆思恭笑着拱手回道:“殿下说笑了,您说的对,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为君父办事乃是臣子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下官只觉得甘之如饴。” 俩人皆是一口一个‘为皇上办事’,实则各自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在为短暂的‘合作’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散伙’理由罢了。 “哈哈哈。”朱翊镠大笑几声,道:“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被夸了的骆思恭其实并不开心,但他还是笑容灿烂,仿若极其欣喜一般,谄媚道:“下官承蒙殿下夸赞,不胜欣喜。” “行了行了。”朱翊镠笑着摆了摆手,道:“本王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骆思恭拱手作揖,低头步步后退,直至退到门口时才转过身离开。 骆思恭走了,熬了一夜的朱翊镠却是没有即刻去休息,而是拿起桌上写了一整夜的奏本,强打精神仔细检查了起来。 这封奏本朱翊镠写了整整一夜,长达上千字,这是他写给亲哥哥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请罪疏’。 奏本上的内容,可以说与朱翊镠现实中的做法截然相反。 现实中,朱翊镠将所有人都拉进了他的‘坑’里,最终更是将屎盆子全都甩到了别人身上。 然而在奏本上,朱翊镠却是一改甩锅常态,反倒是将此次查抄张家的所有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上至抄不出钱,任养心的死,邱橓的疯;下至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微末小事。总而言之,只要有‘不是’的地方,就全都被朱翊镠给揽了过来。 字里行间十分恳切,满满都是‘自责’之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位宁愿牺牲自我,只为保全大局的忠厚王爷呢。 值得一提的是,这封‘请罪疏’的最后,朱翊镠恳请他的天子哥哥将他的王位给革除掉,以示惩罚。 朱翊镠真的认错了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被家人从小娇惯到大的朱家王爷,在他的认知里,他是不可能错的! 朱翊镠真的想让皇帝老哥革除了他的王位,以示惩罚吗? 更不可能!他只不过是在赌罢了!他赌他哥不敢废了他这个唯一亲弟弟的王位! 朱翊镠赌定,他的哥哥朱翊钧不仅不敢废了他的王位!甚至还会极力的帮他遮掩错处!更甚至是替他扛下错处! “母后啊母后。”朱翊镠又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边揉眼泪,一边自顾自地笑道:“这回,我肯定能够赌赢您!” 笑着笑着,朱翊镠还难得的愧疚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远在几千里以外的倒霉哥哥朱翊钧。 “皇兄啊,对不住了,弟弟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嗯,我知道你会。” 朱翊镠很是肯定的自问自答着,手上的奏本也检查完毕了。
交由下人加急派送京师后,朱翊镠带着一夜困乏,倒头就是呼呼大睡。 朱翊镠睡得很是安详,他甚至还梦到了即将跟自己成亲的王妃李氏,梦里他们二人正在大婚,看着一见钟情的姑娘终于嫁给自己为妻,哪怕是在睡梦之中,小王爷也忍不住傻笑到流出了口水……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的京师,紫禁城内,朱翊镠的亲哥哥万历皇帝朱翊钧就…… …… 皇极殿。 朱翊钧已经接连两夜没睡好觉了,此刻他的脸色极差,眼袋黑得发紫。 可即便他这个天子君父的情况都已经差劲到了这种地步,他底下的这些大臣们也仍旧不肯罢休,死死纠缠着他! 这些大臣们的状态也不太好,他们已经在皇极门外跪了整整一夜,也等了他们的君父整整一夜,天蒙蒙亮时,皇帝才肯现身在此。 于是乎,这些大臣们便从皇极殿外跪着,变成了在皇极殿内跪着。 “厉害,你们可真是厉害。”朱翊钧直接走到了伏地叩首的大臣们中间,冷笑道: “你们打着不让朕练兵的幌子,居然都敢逼宫了!怎么?你们是不是想把朕这個皇帝从龙椅上赶下来,你们再自己坐上去?” 大臣们忙齐呼道:“陛下息怒!” “息怒?”朱翊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底下的人便先按捺不住了。 “陛下,臣等在皇极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全都是因为担心陛下您的身体安危啊。 风霜露重,夜风刺骨尚且不足为据!可臣子们对您的关心之意滔天,您却认为是在逼宫! 这要是让天下读书人们知道天子如此淡心薄情,谁还敢入仕为我大明朝效命?” 这个说话连命都不要的人叫王家屏,时任礼部右侍郎。 大臣们都没有想到,第一向皇帝陛下开炮的人居然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王家屏! 别说大臣们没想到,就连朱翊钧自己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他这个皇帝‘骂’得如此直白,连‘淡心薄情’这种话都敢说! 这跟指着他的鼻子骂没良心有什么区别? 朱翊钧发怒了,正准备跟这老东西辩驳辩驳,然而他低估了这些大臣们的战斗力。 王家屏只是开了个头而已,后面的大臣们就跟泄洪开闸一样,哗啦啦地全都涌了出来! 一人一句“陛下息怒”,一人一句“请您三思”,最后再一人一句“望陛下圣明”! 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劝谏,噼里啪啦如大冰雹般狠狠砸在朱翊钧身上,这位世人仰望的天子,此刻竟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朱翊钧当了十二年的皇帝,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不自觉间,他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位上一刻还在斗志昂扬的天子,在此刻,却是生出了退缩之意。 慌乱之下,朱翊钧甚至想要拉个人来替他挡一挡,他习惯性地望向了以往经常看去的那个位置。 然而,此时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了朱翊钧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身影。 有的,只是额头贴地,一言不发的申时行。 看到这一幕的朱翊钧好似被突然间掏光了心肺一般,整个胸腔都感觉空落落的…… 此时的朱翊钧还不知道,这糟糕的状况还只是开场而已。 很快,这位初遇风浪的年轻帝王,即将切身体验一回,他‘张先生’当年的苦境! 第五十六章:陛下,您真听话! 大臣们十分稳定的接连持续输出中,准备了整整一夜的‘大道理’在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自然是招数尽使。 这群不怕死的大明臣子们,似乎忘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君权天授的皇帝,是随时都能够下令,让他们生不如死的真龙天子! 这些大臣们难道真的忘了吗? 不,他们正是因为时刻都在铭记着,所以才更要这样做! 他们高歌这是在为全天下的读书人做争取,亦或者说,他们其实只是在为各自的士绅家族关系网做争取罢了。 他们要用这所谓的‘不怕死’精神,来‘逼’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做读书人们口中所谓的‘圣主贤君’! 朱翊钧已经傻了眼,他呆呆地望着这群‘无君无父’的臣子们,在此前的二十余年生涯中,他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孤立无援的时候。 这些大臣们说的好听,句句都是为了他这个皇帝着想,实则朱翊钧很清楚,这些大臣们只不过是想让他当个听话的傀儡皇帝罢了。 就像他的那位老祖宗,孝宗皇帝朱佑樘一样。 大臣们的话就算再多再密,终究也有说完的时候,最后‘收关’的人,自然只能是首辅申时行。 这一次,申时行没有像以往那般扯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直接便是说道: “陛下,臣身为内阁首辅,垦请您效仿唐太宗广纳贤言之举,您就接纳了百官们对您的关怀劝谏,放弃内操一事吧!” 申时行的立场很明显,这一次,他选择了站在百官们这边。身为内阁首辅,群臣之首,他只能这样选择。 不然,他恐怕就要成为下一个张璁,严嵩,张居正了! 此时的朱翊钧在一路后退之下,已经退回了他的龙椅前,浑然不知身后无路的他,后腿被龙椅那么一绊,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 朱翊钧就这么重新坐回了他的龙椅之上,却是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之下。 大臣们全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没有人知道皇帝此刻在干嘛,也没人知道皇帝此刻会是何种表情。 当然,他们也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只有皇帝给他们的最终回复,至于皇帝高不高兴,生不生气,他们并不在乎。 毕竟他们连死都不怕。 时间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的皇帝,总算是开口了。 “罢了……就依你们说的吧……” 朱翊钧的声音不大,语气更是无奈至极,然而正是这样有气无力的一句回答,让跪在底下的大臣们全都兴奋了起来! 这些大臣们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十分整齐的拜了一大拜,齐声颂道: “陛下圣明!” 这四个字本表夸赞之意,然而落到朱翊钧的耳朵里,却只剩满满嘲讽。他听到的不是“陛下圣明”,而是——“陛下,您真听话。” 高高在上的天子最终还是向他的臣子们妥协了,朱翊钧放弃了自己付诸两年心血的内操。 此刻,这位‘梦想被阻’的年轻皇帝只觉得心累无比,他现在只想躲回寝宫里,好好的冷静一下。 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朱翊钧甚至都没有逃离的机会,因为他的这些臣子们,还有事。
只见御史江东之第一个站了出来,道:“禀陛下,臣江东之有本要奏。” 朱翊钧不耐烦地闭上了眼,此刻的他很不想听这些大臣们说任何话,但他是皇帝,他必须只能听。 “准奏。” 得到皇帝的允准,江东之开始了他的上奏。然而这上奏的内容,却是让朱翊钧的心更加凉了。 没错,江东之的上奏内容,就是激情弹劾朱翊钧唯一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 “陛下,查抄张家一事的本意是为了揭露不法臣子的真正面目,可潞王殿下为了尽快将此事解决,竟然采取了如此儿戏之举!如此一来,查抄的本意便从揭露变成了敛财! 而且任巡按可是朝廷命官,代天巡狩的御史,他在外代表的是陛下您的脸面!这样重要的一位大臣离奇暴亡,潞王殿下不但不细细查究,反倒是随便找了個‘中邪’的理由就将此事草草了结过去! 陛下,那些寒窗苦读几十年的读书人们要是知道我大明朝就是如此对待为朝廷效力的臣子,您说他们会做出如何感想?他们在得闻此事后,谁还敢再科举入仕,为我大明朝效力啊?” 江东之弹劾完了,紧接着,其他御史,给事中们纷纷跟应声虫一样,接二连三地出来道: “臣附议!” 一时间,声声附议响彻了整个皇极殿。 朱翊钧只觉得耳朵在嗡嗡叫,不知为何,此刻他脑子里居然是一片空白的,空白到他甚至都开始思考起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比方说——什么鸟的叫声最好听来着? 在大臣们的接连‘附议’下,朱翊钧回想起了自己以前听过的各种鸟叫声,想来想去之后发现,好像都挺一般。 鸟语嘛,终究只是鸟语。 就像这些大臣们一样,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在朱翊钧的耳朵里其实跟鸟叫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呢,你们想怎么样?”朱翊钧看着下方的大臣们,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想让朕怎样惩罚潞王?说说。” 大臣们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还真就有人出来给出了意见。 “陛下,潞王殿下是您的亲弟弟,他此行前去江陵更是肩负着您的圣意前去查抄张家。如今潞王殿下如此胡来,您若是不严惩他的话,恐怕世人会以为潞王殿下是受了您的旨意才那样做。” “陛下,哪怕是为了您的清誉着想,请您三思!” “陛下……” 一时间,大臣们又好像沸腾了一般,人人皆是表示让朱翊钧‘严惩’朱翊镠。 不然的话,朱翊镠做的那些‘蠢事’就将全都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授意其干的。 朱翊钧突然就明白了,这些人压根就不是冲着他弟弟干的那些蠢事而来,归根结底的最终目的,还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啊! 后知后觉间,眼前的画面好似让朱翊钧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再次站起身,转身便朝一旁护驾的‘大汉将军’走去。 在走到一名大汉将军跟前后,朱翊钧没有一丝犹豫,伸手便将对方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定罪! “啊!!陛下!!” 所有人都被皇帝朱翊钧的这个举动给吓到了,纷纷惊呼起来! 一旁的太监张鲸更是吓得跪上前求道:“陛下,您快把刀放下啊!万一伤着了龙体可怎么办!有什么气,您冲奴婢撒吧!” 然而朱翊钧无视了这些人的惊呼阻拦,他直接提着刀,气势汹汹地走向了刚才说得最欢的一个大臣。 那大臣都被吓呆了,心想道:皇帝不会想要砍死自己吧? 事实证明,朱翊钧没想砍人,而是一把将刀丢在了那个大臣跟前! “来!杀了朕!” 朱翊钧发出了命令。 那大臣哪里敢啊,吓得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其他大臣们也都被朱翊钧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傻了,纷纷大声求饶,哭喊着:“陛下息怒啊!” 然而这一次,朱翊钧却是不肯罢休了,此刻他只想将一切不满都给发泄出来! “潞王是朕的亲弟弟,先帝驾崩时,潞王还不到六岁。长兄如父,潞王是朕一手带大的。子不教父之过,潞王犯错,便是朕之过! 你们说朕要是不严惩潞王,那便是毁了朕的清誉,呵……反正不论朕是否严惩潞王,朕都有错。与其那么麻烦,你们不如直接杀了朕吧!” 朱翊钧也是看明白了,这群老家伙们就是冲着他这個皇帝来的,无论他严不严惩朱翊镠,他这个皇帝都得挨世人的骂! 与其两头窝囊两头死,倒不如直接掀桌子! 也好让世人们看看,这大明朝的臣子究竟都嚣张到了什么程度,竟都敢逼得君父拔刀求死了! 谈不拢是吧?那就别谈了! “怎么?一个个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嘛?怎么现在都哑巴了?赶紧起来!拿刀杀了朕!” 朱翊钧再次催促道。 眼看皇帝陛下都被逼得急眼了,这群不怕死的大明臣子们,竟无一人敢再吱声。 倒不是他们不敢出来说话,主要是人精的他们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毕竟在他们的‘上面’,还有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在替他们扛着呢! 所有人都很清楚,年轻气盛的皇帝陛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不出意外的话,此事过后肯定会有一大批官员遭到贬斥。 本就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死路一条。 虽然这些大臣们都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所以这种死法,还是留给他们亲爱的首辅大人吧! 事实证明,申时行果真站出来了,这位外人眼中只想平安度日的老好人首辅,居然说道: “陛下,臣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如今臣子们逼得君父您拔刀自裁,这是臣子们的失职,更是臣这个首辅的失职,臣有罪。 罪臣申时行犯了如此大罪,已然不配继续留在朝堂,效忠于陛下,效忠于我大明朝了。请陛下您革去罪臣的所有官职,请陛下降罪!” 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场的大臣们都没有想到,申时行居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撂挑子不干了! 玩呢? 另一个阁臣许国则是既兴奋又忐忑,兴奋于申时行走后内阁首辅就是他了!忐忑的是申时行要是走了,后面来的人可就更难对付了!
皇帝朱翊钧更是怔了许久,他料到了申时行会站出来替百官们说情,可却没有料到申时行会突然请罪革职。 他都已经在心中计划盘算好了一切,可就因为这一个变故,所有盘算,全都化为泡影…… 朱翊钧呆呆看着躺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心绪复杂无比。 他本来想学张居正的,想跟张居正拿刀逼走王锡爵一样,他也想拿刀逼走这群大臣们,让他们不敢再放肆。 可朱翊钧错了,他不是张居正。 张居正敢豁出去对王锡爵一个下属下跪,可他朱翊钧却不敢,也不能豁出去对他的臣子下跪。 张居正敢豁出去剪除所有不利于他改革的异己,可他朱翊钧不能,更不敢像张居正那样毫无顾虑的剪除异己。 朱翊钧是皇帝,如今一整个朝堂的人,几乎全都在跟他唱反调,也就是说,几乎人人都是‘异己’。 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正是由这些‘异己’们拥戴起来的,这些大臣们先是对他磕头跪拜,随后才是用各种各样的儒家大道理来套着他,锁着他! 教他,逼他乖乖做一个吉祥物皇帝! 朱翊钧不想做吉祥物,他不想做孝宗皇帝朱佑樘那样的皇帝,他不想要一个虚假的‘弘治中兴’! 他想像太祖皇帝朱元璋,成祖皇帝朱棣一样,将朝堂上的所有权利,全都牢牢攥紧在自己手里! 他想拥有一个真正的‘洪武之治’,一个真正的‘永乐盛世’! 可现实却是十分残酷的,他不仅无法像太祖,成祖一样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他就连想要在宫里练兵都做不到。 就连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万历中兴’,其中最主要的功劳还是属于张居正的…… 看着地上的大刀,朱翊钧哀极反笑,他笑自己居然连学张居正都学不成功。 他笑曾经的自己居然天真到以为离开了张居正,就能天高任鸟飞,汪洋任鱼游。 如今,天还是那样高,鸟儿仍旧可以肆意翱翔,可鱼儿却并未进入真正的汪洋…… …… 朱翊钧没有将申时行革职,他也没有降罪于任何人,只是淡淡说了句“散朝”后人就走了。 大臣们也不敢再纠结于弹劾潞王一事了,事情闹得这样大,都把皇帝陛下给逼得拔刀了,俗话说上吊还得喘口气,此事过段时间再议也不迟。 倒是有不少人专门走到申时行跟前,意味深长地对他道:“不愧是元辅,手段就是高啊!” 面对这些带着讥讽的夸赞,申时行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并快步赶往内阁办事处。 许国见申时行走得那么急,也是急忙跟上,并询问道:“元辅,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申时行没有隐瞒,直接回道:“回去给张家拟定罪诏书!” “啊?”许国不明白了:“张家已经定罪了?不是还在抄着家吗?” 申时行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许国,笑得有些怪异:“火都已经烧到皇上身上了,你觉得这家还能继续抄吗?” 第五十八章:全都给朕滚出去! 乾清宫。 万历皇帝朱翊钧像是萎了一样瘫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整个人毫无精神,死气沉沉。 朱翊钧这么一坐,就坐了整整一天。他的眼圈已经黑得发紫,可他却也不睡觉,只那么坐着发呆。 没有人知道朱翊钧在想些什么,就连朱翊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只觉得思绪凌乱又飘散,飘着飘着,竟都飘想回了十岁那年。 那是朱翊钧登基的第一个年头,那时大明朝的年号已经从‘隆庆六年’改为了‘万历元年’。 那时高拱已经走了,张居正当上了内阁首辅。 朱翊钧记得那是十分平常的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在太阳初升时至文华殿内参加经筵日讲,直至午时用膳才返回寝宫之内。用完午膳后,他又如往常那般先小憩一会儿,醒来后,又再继续念书。 这样的日子,朱翊钧已经重复过了将近一年之久,年仅十岁的孩子当然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枯燥乏味,可他是皇帝,皇帝必须只能这样做。 这是他的张先生,和他其他先生们对他说的。 日常虽然枯燥乏味了些,但小皇帝一想到晚些时候,张先生就会来给他‘讲故事’了,顿时就期盼起来。 小皇帝最喜欢的‘学习环节’就是听张居正给他讲故事了,那些故事都出自于一本叫《帝鉴图说》的书籍。 这本书籍,是张居正提议,专们为小皇帝编纂的教材,里面描述了历代帝王的各种‘好坏’事迹。 为了让十岁的小皇帝能有兴趣学习,张居正提出了采用图画搭配故事的方式来编撰书籍。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小皇帝很喜欢,学习效率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朱翊钧本以为这一天会如以往一样平静度过,然而…… 那天下午,朱翊钧的顽皮弟弟朱翊镠来找他玩了,来时还带了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的是两只蛐蛐儿。 朱翊钧不喜欢斗蛐蛐儿,在他看来斗蛐蛐儿还不如逗鸟好玩。而且他还要背书,要知道,晚些时候张先生可是要抽背的。 所以,朱翊钧果断拒绝了朱翊镠的斗蛐蛐儿邀请。 这下子,被娇惯了的朱翊镠不乐意了,他直接便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又哭又吵,哭叫声十分尖锐刺耳。 小孩子撒泼哭起来是很烦人的,朱翊钧虽然是哥哥,可他也只是个十岁孩子。见怎么劝弟弟都不听,他也没了好脾气。 他直接便是将躺在地上撒泼不肯走的朱翊镠扯了起来,拖着对方便往乾清宫外去! 十岁对六岁,明显优势在朱翊钧,他就这么拖着吵死人的臭弟弟,将对方‘丢’出了乾清宫! 解决完了麻烦,朱翊钧回去继续背书。 本以为此事将翻篇过去,然而这一次,却是发生了意外! 朱翊钧记得,当时李太后来找他时是十分生气的,气到就连张居正在一旁她都毫不避讳,直接就是让他跪下! 朱翊钧傻眼了,让自己这个皇帝当着张居正这個外人的面下跪,这成什么体统? 在张居正的询问下,朱翊钧才知道,原来李太后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他弟弟朱翊镠出事了。
据朱翊镠所说,他在被朱翊钧拖出乾清宫时,朱翊钧的态度十分恶劣,不仅骂他,甚至还凶残到将他的手给扯脱臼了。 朱翊钧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么凶残的对待弟弟了,他只记得疼爱幼子心切的李太后十分生气,不仅当着张居正的面臭骂了他一顿,甚至还逼他当着张居正的面下跪。 最终,在张居正跟李太后的一番求情之下,朱翊钧被免去了当场下跪的责罚。但是,他却还是被罚去太庙跪了整整一天。 跪完一天后,他还被张居正罚抄了一百遍《弟子规》中的: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思绪发散的朱翊钧在回想起这件往事时,内心是十分平静的,平静到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直到太监张鲸将一封加急送来的奏本呈交至他面前。 这封奏本,是朱翊钧的‘好弟弟’潞王朱翊镠连夜书写的。 朱翊钧接过奏本后,一字不漏地查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 “呵……哈哈哈哈……” 笑声愈发大起来,那颗被强压着平静的内心,海浪开始翻涌。 皇帝一发笑,太监魂吓掉。 张鲸跟了朱翊钧那么多年,十分清楚皇帝陛下笑成这样不是高兴,而是即将震怒了! 朱翊钧还在笑,越笑越癫。 张鲸见状只觉得汗流浃背,他甚至想要融化在身后的墙壁之上,以此来躲过眼前一劫。 然而,就在这‘临门一脚’之际,又有一封奏本来了。 这封奏本是申时行拟的,朱翊钧强压着心头即将爆发的愤怒,打开查看起来。 “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只有这些?贪污纳贿呢?” 朱翊钧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看着奏本中申时行为张居正拟下的这些‘罪状’,眼神越发阴冷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驳回这封奏本,然而转瞬之间,他又想起了朱翊镠在那封奏本中提到的邱橓疯了一事。 此次抄家,不仅死了那么多张家人,还死了一个朝廷命官,又疯了一个朝廷命官。 而且这两个朝廷命官还都是因为‘中邪’所导致的出事,就好像……都遭报应了一样? 朱翊钧从来都不信什么报应,他可是天子,全天下都是他的,谁敢报应他?哪怕是天上的神,也该只能是庇佑他!保佑他才对! 朱翊钧知道这些事情很不简单,更知道肯定是有人在里头搞鬼! 但他更清楚,事情闹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不仅死了那么多的人,最终还扯到了潞王朱翊镠和他这个皇帝的身上! 总而言之,这个张家,是不能再抄下去了…… “禀皇爷,恭妃娘娘带着皇长子来看您了,是否……” “啪!” 宫人通报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皇帝陛下突然间摔茶碗的激烈举动给打断了! 一时之间,所有宫人都被吓得跪倒在地,头不敢抬! “滚!都滚出去!全都给朕滚出去!”朱翊钧双目猩红,大声咆哮着。 这位年轻气盛的帝王,终究还是忍不了! 第五十九章:崩溃的万历皇帝! 郑梦镜赶来乾清宫时,皇帝朱翊钧正在摔东西泄愤,‘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不绝于耳,吓得年仅两岁的皇长子朱常洛哇哇直哭! 朱常洛的生母恭妃王氏也被吓傻了,浑身上下抖得筛子一般,只知道紧紧抱着唯一的儿子,诚惶诚恐地跪在大殿外门外! 郑梦镜在路过这对可怜母子的那一刻,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之意,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嫌弃与鄙夷。 “恭妃姐姐,你带皇长子来这儿干什么?”郑梦镜面无表情,甚至还故意补充问道:“难道你不知道,皇上不想见你吗?” 同在妃位,恭妃王氏还诞有一长子,按理来说王氏的地位应该比郑梦镜要高些才对。 可在遭到郑梦镜这番明显就是故意挖苦的质问后,王氏居然十分卑微慌怕地将头低得更低,颤着声小心翼翼回道:“是……是太后……让……让我带哥儿来的……” 听到是‘太后’发话,郑梦镜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就算再怎样得皇帝宠爱,再怎么跋扈无礼,目中无人。可在这后宫之中,她始终都谨守着规矩本分,不敢对太后和皇后二人造次。 这也是朱翊钧为什么那么喜欢郑梦镜的一个很大原因。 “皇上现在心情不好,你先带常洛回去吧。”郑梦镜撂下这句话后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厌嫌地加了一句:“以后没事别来乾清宫,省得惹皇上心烦!” 郑梦镜说完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殿内。 在恭妃王氏的眼里,殿内正在疯狂砸东西的震怒帝王犹如洪水猛兽般恐怖! 可在郑梦镜的眼里,震怒的朱翊钧却好似只是一只龇牙炸毛的小猫咪而已。 “都出去,把门关上。” 郑梦镜进到殿内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跪在地上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 朱翊钧好似没看到郑梦镜来了一般,只自顾自的找着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砸! 大殿的门终于关上,这下里面只剩朱翊钧跟郑梦镜两个人了。 朱翊钧还在凶神恶煞地找着有什么可以砸,郑梦镜不但不害怕,甚至还上前帮着一起找了起来,她专挑不是最名贵的瓷器,一样一样地递给朱翊钧,鼓励道: “陛下,砸吧!臣妾给您挑的都是最响!最好砸的!臣妾陪您砸个痛快!” 朱翊钧更是没有客气,二话不说便接过来往地上砸,二人像是十分有默契一样,你递我砸,整个寝殿内的动静越发大了! 眼见情况似乎没有得到好转,殿外的张鲸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只能是干着急! 殿内。 郑梦镜看着面前架子上摆着的几样名贵瓷器,久久没有选择。 “怎么不递了?”朱翊钧催促起来。 郑梦镜一脸为难地回答道:“陛下,剩下的这些瓷器,最晚都是嘉靖一朝时的宝贝了,这……应该不能砸吧?” 郑梦镜其实是在撒谎,隆庆一朝的都还没砸完呢,之所以往夸张了说,也是在告诉朱翊钧:闹够了,该收手了。 事实证明,朱翊钧果然停了下来,他终究还是豁不出,不敢砸他爷爷嘉靖朝时的宝贝。 许是砸东西时消耗光了精力,此刻朱翊钧的脚步都有些踉跄虚浮,郑梦镜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爱妃……”朱翊钧突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怎么可能!”郑梦镜当即反驳道:“您可是大明朝的天子,是臣妾的唯一的男人,是咱们将来孩子顶天立地的父亲,您是我和孩子,也是天下所有臣民的希望啊!” “哈……”朱翊钧疲惫地笑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自嘲,他哀道: “天子?我是个什么狗屁的天子……我只不过是那些大臣们的吉祥物罢了…… 我是皇帝又怎样,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同意,做什么他们都要反对…… 以前张居正在时,我被他牢牢管着,他不让我练书法,只让我学经史…… 张居正好不容易死了,我以为申时行是個识趣的,我以为申时行不会像张居正那样管着我,可他居然跟张居正一样……他不让我练兵…… 张居正不让我练字……申时行不让我练兵……我可是皇帝啊,我不是任他们摆布的棋子!所以……其实是我太没用了……对吗?” 朱翊钧越说越崩溃,这个不久前还在雷霆大怒的皇帝,此刻却是像个受到沉重打击的孩子一样躲在郑梦镜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郑梦镜有节奏地轻拍着朱翊钧的后背,像母亲哄孩子一样安慰道: “陛下别难受,那群老家伙们就是年纪大,爱啰嗦罢了!就算是一条狗路过,都能被他们用大道理指责两句这不对那不对的! 您可是皇帝啊,您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九族的老命,还理他们那群疯子做什么? 张居正不让您练字又如何,您看您现在不也照样想练就练嘛,就算是抄了张居正的家,都没人敢说什么! 申时行不让您练兵又如何?咱大不了不练就是,反正边关有我大明将士们守着,这国泰民安的,哪就用得着您亲自上阵了!” 郑梦镜的安慰是朱翊钧想听的,但正是因为是他想听的,他反而更加难受了。 “爱妃!我不甘心啊!”朱翊钧满是不甘,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 “眼下查抄张家的事情越闹越大,都扯到了我和皇弟的身上,张家是不能再抄了,可我不甘心啊! 我不相信张居正没有贪!我不相信张居正只有这点家产!他肯定是把钱财都带去陪葬了! 可……开棺一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所过之处皆是骂声一片,我要是执意开棺,定会被世人斥责无情无义…… 可我真的不甘心啊!张居正他做了那么多该死之事!他摄政贪权!他结交边军将领!他奢靡无度! 他狼子野心!不仅敢言‘吾非相,乃摄也’! 他明知自古下联压上联!竟然连‘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这种话都敢坦然接受! 他…… 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面的大声斥责我!就因为我念错了一个字而已…… 我可是皇帝啊!我是大明朝的天子!我不是他张居正的儿子! 他凭什么跟老子训儿子一样骂我!凭什么啊!” 第六十章:婆婆妈妈的皇帝! 朱翊钧越发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张居正,就像是叛逆少年在宣泄自己的疼痛青春。 郑梦镜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拍着朱翊钧的后背安抚着,像是在抚慰一只炸了毛的猫。 郑梦境太清楚朱翊钧了,这个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子,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跟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小优点,有大缺点;有时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有时又会热血沸腾、不顾一切。 在郑梦境眼里,朱翊钧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可偏偏这个普通的男人生在了‘皇帝’这么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之上。 所有人都在告诉这個‘普通的皇帝’,让他要成为一个圣人一样的君主。 包括朱翊钧自己也想,他也给自己立了一个成圣之志,就像他的老师张居正那样。 朱翊钧想要有一番大的作为,可偏偏他没有张居正那样的本事,更没有张居正那颗敢于豁出去的心。 郑梦境知道朱翊钧有一颗成圣之心,可普通人是成不了圣的。 郑梦境还知道,朱翊钧是想‘既要’,还‘又要’,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对朱翊钧说。因为她知道,外人的安慰和劝导是没有用的。唯有朱翊钧自己真正释怀了,才是真正的有用。 看着朱翊钧歇斯底里的模样,郑梦境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心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可千万不要像他父亲一样。 她可不想自己儿子今后也当一个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皇帝。 …… 文渊阁。 “汝默,你怎么还有心情摸鱼啊!你就不怕皇上看了你拟给张家的那封定罪奏疏之后龙颜大怒,迁怒于你吗?” 许国看起来像是十分担忧申时行,一副哀其不怨,怒其不争的模样。 申时行却是一脸淡然地蹲在那口皇帝赏赐给他的小缸旁,摸着里头那条皇帝赏赐给他的鲤鱼。 鱼儿翻来覆去地躲避着申时行的手,哪怕申时行抚摸的动作已经很轻柔,它也仍是在极力地摆脱着。 面对鱼儿的抵抗,申时行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之意,他在像是在训摸一条不听话的小狗一般,慢慢的让对方妥协,直至乖乖听话。 “不怕。”申时行淡淡回答了许国,旋即又反笑道: “对了维桢,你先前不是说王元驭要回来了嘛,说来也巧了,要是余丙仲这会儿还在内阁的话,那我中榜那年的一甲三人,可就齐聚内阁了啊,哈哈哈哈。” 申时行口中的余丙仲,便是与他同期中榜的一甲进士余有丁。 在嘉靖四十一年的殿试中,余有丁是一甲第三名的探花,王锡爵是一甲第二名的榜眼,申时行则是一甲第一名的状元。 余有丁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入阁了,后来因为皇帝陛下命其负责修建寿宫一事,便将他的官职改封为了户部尚书。 如今余有丁身上虽然还挂着‘大学士’的名号,但他其实已经算是被万历皇帝给变相的‘踢’出了内阁。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居正重病期间,他曾向万历皇帝力荐过余有丁。
也正是在张居正去世的前一天,朝廷任命了余有丁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申时行这番话不可谓不意味深长,莫名其妙主动提起王锡爵也就算了,还提起了余有丁。 许国一听便知道了申时行是什么意思,对方这是想把余有丁重新拉回内阁,一起对付王锡爵啊! 许国虽然很想内阁来人,但他除了不希望来的人是王锡爵以外,对余有丁也是有些不太满意。 毕竟谁都知道,余有丁跟申时行一样,都是被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余有丁一旦入阁,肯定会依附于申时行,万一申时行走了,余有丁不但不会帮许国,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将许国给挤出去,然后一家独大。 许国想要的内阁‘新人’是对自己有利,且资历不如自己,最好再愿意依附于自己的人。而不是像余有丁这种资历比他高,更不愿意依附于他的人。 得到了这么个不太想要的回答,许国都有些不太想跟申时行说话了。然而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是只能应付几句:“哈哈哈,是啊。” 许国这番敷衍摆明了就是不想接申时行的话,但申时行却像是没看出来一样,直接便是说道: “维桢,方才我才触怒了皇上,实在不适合继续上疏。让余丙仲重回内阁一事。就劳烦你替我向皇上写一封举荐奏疏啦。” 申时行这个直球可以说是直接打到了许国的脸上,将对方给打了个猝不及防。 许国都懵了,他几乎不敢相信申时行这种爱拐弯抹角装大度的人居然会来直的!这下子,他是想拒绝都不行了…… 正在为难之际,有人来了,是太监张鲸。 “圣上口谕。” 张鲸说出这四个字,便意味着他接下来说的话,是皇帝亲口让他转述的了。 申时行跟许国闻言急忙跪下,洗耳恭听,等候圣谕。 张鲸说道:“朕阅章奏,见御史丁此吕上疏揭发礼部侍郎高启愚曾在南直隶乡试时,出题名为《舜亦以命禹》。丁此吕认为此举其实是高启愚在曲意逢迎谄媚张居正,更是在劝进张居正当皇帝!此弹劾,申阁老你怎么看?” 问题直指申时行而来,许国这边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让你不知死活的急着给张家定罪,皇帝来找你麻烦了吧?” 申时行却是丝毫没有慌乱,他很快就回道: “臣以为,丁此吕此举是在挑拨是非!他用这种毫无依据的推论来设想莫须有的罪名,这是诬陷! 此人如此奸诈阴险,若是听信他的谗言让他得逞,今后恐怕还会生出更多凭空捏造的事端出来!这不是为政清明的朝廷该发生的事!” 申时行回答的铿锵有力,似乎很是笃定一般。 张鲸也是愣住了,他突然有些看不明白申时行。 这老好人阁老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顶了?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一下了? “申阁老,你确定要这样回圣上?”张鲸话里带着警告,他还刻意提醒道: “皇上送给你的那四个字,还记得吧?” 第六十一章:中兴之世! “当然记得!” 面对张鲸的警告,申时行仍旧目光坚定,他回答道: “皇上十岁那年送的‘责难陈善’四个字,申某永世不忘!如今我也是在尽力履行皇上当年对我的期盼!丁此吕此人并非善类,我必须劝谏皇上远离这种小人!” 张鲸哑住了,有一种我跟你说一,你却跟我说那是鸡的感觉。 张鲸知道申时行是在装傻,他更知道,等会儿回去告诉皇帝陛下申时行的这番回答后,皇帝估计还得再大发雷霆一次…… …… 张鲸一脸无奈地走了,文渊阁内又只剩下了申时行和许国二人。 望着外头已经渐渐黑了的天,二人这才后知后觉该回家了。 许国匆匆道别后便走了,申时行也没有继续留的准备,只不过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拖了一会儿时间。 但不是因为别的,他习惯了而已。 申时行已经习惯了,做最后一个离开内阁的人。 从他进入内阁的第一天起,在张居正还是首辅的那段时间里,申时行一直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内阁的,哪怕他现在也已经坐上了首辅之位。 …… 申府。 申时行在京中居住的府邸,可以说是相当的简朴,与张居正当年在京中的超级豪华大宅院相比,寒酸的像个茅房。 宅院不大,却也能住得下申时行跟他的妻子吴氏,以及他们两个儿子的小家庭。 他们还有两個女儿,一个嫁人了,一个早些年病逝了。 申时行的小家庭很简单,他远没有张居正那么多的儿子女儿,住的也远不及张居正当年豪华。 同样,如今他当上内阁首辅的日子,也远没有张居正当年那般风光…… “爹,您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见申时行又是天黑了才回来,他的次子申用懋忍不住心疼询问。 “也没多晚。”申时行如往常一般回答,又问道:“你娘和你大哥呢?怎么没见他们人?” 申用懋叹了口气回道:“老家那边今早来了消息说,曾祖母快要不成了,娘和大哥大嫂他们收到消息后,先行赶回老家去了。” “这样啊。”申时行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多震撼伤心,只是淡淡的。 似乎察觉到了亲祖母即将离逝,自己这个做孙子的不该这么无所谓,申时行旋即将眉拧紧,低斥儿子道:“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让人来告知我一声?” 申用懋偷偷翻了个白眼,似乎自己老爹在无理取闹,他直接无视了老父亲的质问,径直道: “娘说了,这一回她和大哥先替您回去稳住场子,您必须得赶紧跟皇上请假回苏州老家一趟。” “知道了。”申时行草草应道:“如今朝中事多,我后日就向皇上请几日假回苏州。” “后日?”申用懋眼睛都瞪大了:“爹,路上还要花费一两日时间呢,您还要等后日才跟皇上说啊?到时候曾祖母怕是都已经凉透了!” “竖子!胡说八道什么!”申时行突然就怒了,他斥道:“你都二十好几,做上刑部主事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没遮没掩!你难道忘了为父教你的祸从口出,不可作惊人语了嘛!” “儿子错了。”申用懋没有辩驳,当即便是认怂认错,但他又道:“但儿子仍旧认为父亲您应当即刻上奏皇上,并连夜启程赶回苏州老家,见曾祖母最后一面。” 申时行还想再骂儿子,然而话到嘴边时他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最终他叹了口气,道:“去收拾好行李,等我写完章奏就出发。” …… 申时行其实很不想回苏州的申家,那是他‘根’里的家,却不是他所认为的家。 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试图让自己完成养父徐尚珍对他的期盼,试图溶入申家,成为一个真正的申家人。 可二十多年了,他仅限于接受了自己从‘徐时行’改名为“申时行”而已。 是的,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郎,当今内阁的大明首辅,其实本来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有人说她是妓女,有人说她是尼姑。 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身份,总之是跟他那个叫申士章的生父风流邂逅了。 短暂的风流换来了一个生命的降临,可申士章却根本不敢承认申时行这个私生子,就连申时行的母亲也抛弃了他。 最终,是申士章的好友,一个叫徐尚珍的苏州知府收养了他。 徐尚珍收养了他,并给他取名徐时行。 徐尚珍身为苏州知府,家境自然殷实,待申时行更是如亲生儿子一般,不仅给了申时行良好的生活环境,还教了他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徐时行的前半生是很幸福快乐的,在徐尚珍的养育下,他读书,科举,结婚,生子。 他更是不负众望,在二十七年那年考中了一甲第一名的状元。 成为状元郎的徐时行很高兴,他兴高采烈地向“父亲”徐尚珍说了此事,如以往那般等待着父亲对他进行夸奖。 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像个孩子一样,等待着父亲的夸赞,期盼着父亲能无比自豪地大声感叹一句: “有此一儿,祖坟冒青烟也!” 然而,现实却是与期盼成了反比,徐时行得到了父亲的夸赞,同时却也得知了自己并非亲生这个事实。 徐时行当时是崩溃的,他不敢相信将自己视如己出的父亲居然不是亲爹,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情分在此,他不可能忘恩,更不想忘恩。 于是他请求徐尚珍,让自己继续冠以徐家人的身份,继续留在徐家,以自己状元郎的身份。 可令徐时行更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父亲’……居然‘也’不要他了…… 哪怕他是一甲第一名的状元,哪怕他将来前途无限,风光无量…… 徐尚珍告诉徐时行:“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这只是我的一种选择。而你有你自己的亲生父亲,你应该去给他尽孝。孩子,以后伱不再是徐时行了。记住,你姓申,你叫申时行。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徐时行再一次被‘父亲’抛弃了,他变成了申时行。 申时行在养父的目送下,被逼着回到了他的本家。 那时,申时行的生父申士章已经死了,他就这么回到了一个全都是陌生人的家。 白捡一个状元,申家自然是敲锣打鼓热烈欢迎,然而他们的热烈并没有持续多久。 哪怕申时行是状元,终究也逃不过他的身世污点。 哪怕申时行是状元,外人对他更多的议论,永远都是:他的生母是什么人?究竟是妓女还是尼姑? 申时行听过的难听话,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甚至还有人说他个婊子生的,走狗屎运命才这么好。 申时行也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居然才开始经历别人的‘童年阴影’。 他开始有些自卑了,哪怕他是状元,哪怕他很聪明,可他只是个私生子,被两个父亲接连抛弃的私生子。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只一头扎在翰林院,日复一日地埋头干着枯燥无味的修撰事宜。 这一干,就是十年。 这十年,申时行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不是升职就是加薪,只有他还留在翰林院做钉子户。 申时行的同僚都在笑他不会做人,干了十年还只是个翰林院修撰,白瞎了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身份。 对于这些笑话,申时行只是付之一笑,没有辩解。 也亏得申时行一直都在做缩头乌龟,不站队的他成功躲过了严嵩倒台,徐阶倒台,高拱倒台。 当初那些升职加薪嘲笑申时行的同僚,也在这一场又一场的风波中没了一大半。 申时行就这么苟到了最后,直到那个叫张居正的男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汝默,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创造中兴之世!” 第六十二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啊! 乾清宫。 “申时行这是想造反嘛!” 朱翊钧的咆哮声响彻大殿,把郑梦镜都给吓了一哆嗦。 张鲸更是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接话茬,整个人恨不得融化到地缝里去。 “陛下,申时行这是铁了心想要保下张家啊,依臣妾看,不如直接让他滚蛋吧?”郑梦镜试探性地说道。 上一刻还在雷霆咆哮中的朱翊钧在听到这个建议后却是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他沉默了。 郑梦镜见状便知道这个男人又开始纠结了,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掰开朱翊钧的脑子看看,里头怎么就那么拧巴呢? 然而她不敢,因为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虽然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他的臣子们反对。 “难道真的要这样放过张居正吗……” 朱翊钧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问身旁的郑梦镜,也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郑梦镜想了想,问道:“其实臣妾很奇怪一件事,这抄家明明抄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越来越乱了?又是死人,又是疯人的,这张家难道真有邪祟作乱不成?” 朱翊钧没有回答郑梦镜这個问题,而是问张鲸:“张鲸,潞王可还有消息回来?” “回皇爷的话,没有。”跪在地上的张鲸急忙回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小心地继续道:“对了皇爷,咱们在江陵那边的人,刚刚传回来消息,说……说……” 这一次朱翊钧没急,郑梦镜倒是急着问了起来:“到底说了什么啊?” 张鲸尴尬了,他之所以不敢说就是因为郑梦镜在这里,毕竟他要说的事情有关皇室以及东厂,这些事不是郑梦镜这个后妃可以干预的。 “爱妃,你先回去吧,朕有空就去看你。”朱翊钧十分自然的下了逐客令。 郑梦镜知道朱翊钧是在赶人,心里忽然有些不悦起来,行离别礼时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意气了些。 朱翊钧发现了这一个细节,一抹失望掠过眼角,转眼又消失不见。 郑梦镜走了,张鲸才说道:“禀皇爷,江陵那边来消息说,潞王殿下感染了风寒,已经浑然不理查抄张家一事了。” “呵……风寒?怕是装病吧!”朱翊钧冷笑起来:“真是朕的好弟弟,本以为他是去替朕办事的,没想到他是去替母后办事的!” 张鲸根本不敢接这个话,只好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道:“陛下,任巡按的死和邱侍郎的疯,都与张敬修的儿子张重辉逃不开干系,加上之前张家祠堂着火一事,也跟那小娃娃有关,奴婢想着,要不先将他监送回京师,再慢慢套出他背后的指使之人?” 按理来说,张鲸的这个想法,正常人都会觉得太过大费周章了,毕竟一个六岁孩子而已,能套出什么话来?更不提还要大费周章的将人监送回京师。 然而,正是这样大费周章的想法,却是让朱翊钧陷入了沉思。 “张鲸,你觉得六岁孩子会撒谎吗?”朱翊钧突然问道。 张鲸心想您这不是废话嘛,他只能恭敬回答道:“回皇爷的话,小孩儿当然会撒谎了,他们撒谎可厉害了呢,没发生过的事情他们都能编出来,还编的像模像样。”
“这样嘛……”朱翊钧淡淡一句。 朱翊钧已经忘记自己六岁时有没有撒过谎了,他只记得六岁那年的他,被父亲隆庆皇帝朱载坖封为了皇太子。 六岁孩子还不知道皇太子意味着什么,六岁时的朱翊钧只知道自从当了太子以后,要念的书比以前更多了。 他的父亲隆庆皇帝朱载坖还给他安排了好几个翰林院的先生来教他。 奈何六岁孩子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为了不被生母李太后罚跪,朱翊钧只能硬着头皮听一群翰林学士给他讲课,听他们讲一些根本听不懂的大道理。 硬着头皮学习,显然是学不进去多少东西的,朱翊钧的学习成果可以说是:如学。 朱翊钧的生母很担忧儿子的学习情况,见儿子学不到什么,她坚定的认为自己儿子这么聪明,学不好肯定是因为那些教书的先生有问题。 于是,她便求隆庆皇帝换一批先生来教。 朱翊钧总觉得父亲朱载坖其实是爱他的,就好比他父亲真的给他换了一批先生! 而且这些先生不再只是翰林院的学士,而是他父亲自己的老师,那些学识渊博且官居高位的内阁大学士们。 朱翊钧很感动,一想到父亲都把自己的老师让给了他,他就觉得父亲一定很爱他。 虽然他几乎很少见到父亲的面。 许是心理作用,六岁时的朱翊钧总觉得父亲的老师,就是比之前的那些翰林学士们要好,个个都是人才,说话也好听。 尤其是那个姓张的先生,他不仅说话好听,长得也好看,他的胡子更是很长很长,长到了肚子上。 有一次,朱翊钧趁张先生不注意,偷偷摸了一下对方的胡子,没想到却被发现了。 “太子殿下,您在做什么?” “刚刚上面有脏东西,我帮先生你拿掉了。” “是吗?小孩子可不能撒谎哦。” “我没撒谎,真的有东西,是一小块馒头屑儿!不对,是两块!一块在这里,另一块在这里!” “……” 后来朱翊钧才知道,张先生是南方人,他家不吃馒头。 …… “是啊,小孩子都会撒谎……”朱翊钧低声喃喃道。 张鲸没有听清朱翊钧的话,见皇帝陛下一会儿笑一会儿冷脸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一遍了。 就在张鲸纠结之际,朱翊钧却是主动开口了。 “把申时行的奏本拿去批红吧,另外,张诚他们可以回来了。” 朱翊钧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表达之意。 …… 六月十六日。 历时近两个月,关于查抄张家一事,朝廷终于下发了最终决断的圣旨。 与此同时,这道旨意的内容,也传到了大明朝的另一个京师,应天府。 时任应天府右都御史的海瑞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当他看到这封旨意的内容后,不由得扼腕叹息。 “张太岳啊张太岳,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啊……” 第六十三章:你被耍了! 江陵。 “这群该死的王八蛋终于要撤了!” 张简修咬牙切齿地看着正在撤离的锦衣卫,这些他曾经的下属,如今已然变成了他的仇人。 站在一旁的张诚有些尴尬,身为锦衣卫的代理老大,他要不说两句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 “张简修,你说话注意点儿!别以为圣上开恩放了你们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要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张居正是罪臣,你现在是罪臣之后!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你还不如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过日子吧!” “嘿!你个死……” “等一下。” 张简修正要破口大骂张诚,却是被张重辉拦了下来。 只见张重辉看向张诚,问道:“圣旨不是说还有三千亩地给我曾祖母养老吗?” 张诚笑了,一脸鄙夷道:“你还真以为圣上赏你太奶那三千亩地能养老啊?张居正在世时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就等着吧!到时候地能不能分下来还是一回事呢!” 张诚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张家人们纷纷脸色难看起来。 不久前张家人还在庆幸着终于摆脱了抄家风波,且庆幸于皇帝还留有三千亩田地给张居正的老母亲养老。 如今被张诚这样一说,大家心里都不安焦躁起来。 对啊,圣旨已经下来了,张居正现在已经被定罪,他们这些张居正的后人,今后就都被安上了“罪臣之后”的身份。 罪臣之后是一种十分耻辱的象征,因为通常罪臣之后都要被流放边疆,或者发卖为奴。 如今一大家子人都顶着“罪臣之后”这么个令人“耻辱”的身份,糊口的田地又还没有着落。 张家人皆是心慌不已,纷纷想道:“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相比起其他张家人的紧张不安,张重辉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很快又舒展开了。 只见张重辉很是自信地说道:“无妨,我们身后可有申首辅,区区三千亩地而已,瞧不起谁呢?” “好啊你小子!”张诚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指着张重辉道:“我就知道你背后是申时行!没想到果然如此!” 张重辉没有回答张诚,他之所以拉申时行出来,也是想借申时行的名头来唬唬人罢了。 如今张家的背后没有一座靠山,既然没有,那就自己捏造一个出来! 虽然这个叫申时行的首辅,张重辉连面都没见过,而且听别人议论时可以听出,申时行似乎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老实人。 可稍微想想便也能知道,身为张居正提拔起来的人,张居正都倒台了,申时行还能依旧坚挺在首辅的位置上,这样人怎么可能会是個简单角色。 张重辉无所谓申时行是谁,也无所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坚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万物皆有利于我,有总比没有强! 至于那三千亩地能不能发下来,或者发下来后都会是什么地,这就得去找一个人帮忙了。 张重辉本来想去找潞王朱翊镠,没想到小王爷居然一口气病了整整一个多月,连个面都没漏,摆明了就是在装病。 就在张重辉想着还能拉谁进坑时,于慎行来了。 不止于慎行一个人,他还带来了王锡爵。 …… 王锡爵本来已经不想再踏进张家的大门了,奈何于慎行非要在回京前拉着他来一趟。 拉他来的理由也是十分简单,于慎行直接表示:“王元驭,你就是被那个叫张重辉的小子给耍了!” 这下子王锡爵不服气了,他好歹也是一甲第二名榜眼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娃娃给骗了。
况且,难道他真的会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的话能有多不靠谱吗? “不是这个孩子。”王锡爵望着跟前的张重辉摇了摇头,又重新指向了不远处的张静修,对于慎行道:“是那个娃娃。” 于慎行诧异住了,他还以为诓骗王锡爵的人会是张重辉,没想到还真是张静修? 见于慎行还是一脸不信,王锡爵干脆走向张静修,准备对证一番。 然而就在王锡爵即将走到张静修跟前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张静修在看到王锡爵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扯着嗓子哇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王锡爵喊:“就是他欺负我!就是他!呜呜呜……” 王锡爵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察觉不对的于慎行急忙上前来查问情况,可还没走进张静修,牛高马大的张简修就站了出来。 “于可远,伱想对我弟弟做什么?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带着姓王的这个疯子离开我张家!我张家不欢迎你们!”张简修恶狠狠地说着。 于慎行耐心道:“你弟弟说王元驭欺负他,这样莫须有的事情,总得查问清楚些吧,万一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 “狗屁的误会!”张简修十分嫌弃地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骂道: “这姓王的疯子上个月莫名其妙跑到我家来,来四处晃悠恶心人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逼我弟弟给他下跪!他娘的,这件事情我都还没找他算账呢!你居然还替他辩解,还有脸说什么误会?” “啊?”听到这番话的于慎行傻眼了,他知道张静修给王锡爵下跪一事,可他不是自愿跪的吗?怎么变成被逼的了? 王锡爵更是一脸凝重,心想还真是被于慎行给说对了,自己还真是被耍了。 “这孩子在撒谎。”王锡爵出声说道。 “撒你娘的谎!”张简修直接就是指着王锡爵的鼻子骂了起来:“姓王的你个变态!逼我爹给你下跪还不够,还得让他儿子给你下跪是吧?怎么的,你不怕折寿啊!” 黑历史再次被提起,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情况之下,王锡爵的脸噌的一下就黑了。 一旁本来都已经准备走了的张诚又默默地走了回来,躲在后头鬼鬼祟祟偷看起了热闹。 见王锡爵的脸都黑了,于慎行忙出来救场,可连御史都能骂得过的他,在面对满嘴脏话,嗓门又大的张简修时,却是落了很大的下风。 只见张简修犹如审犯人一样凶神恶煞地质问着于慎行: “于可远,你还有良心吗?我爹对你那么好,他更是将你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就连我大哥都没有这种待遇! 结果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我爹他怎么会眼瞎到看重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学生?” “我……”于慎行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张居正对他好他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无话可说。 气氛越来越尴尬,王锡爵只觉得自己压了很多年的脾气快要压不住了,他拉起于慎行便要走: “咱们走!这一整个张家都是疯子,跟张居正一样的疯子!咱们何必跟这种疯子多费口舌!” 于慎行有些恍惚,被张简修那么戳着心窝肺管骂,他也实在是没什么脸面继续留在这了。 眼看于慎行就要被王锡爵给拉走,有一个人却是不乐意了。 只见张重辉跑上前拽住了于慎行的袖子,目光郑重道: “可远,别走,我有大事要跟你说!” 第六十四章:借钱! “你……你叫我什么?” 于慎行呆住了,看着张重辉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被张重辉这个有些冒昧的称呼给惊到了。 王锡爵更是出声斥责张重辉道:“你小子怎么能如此称呼长辈?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嘛!没大没小!” 这番斥责按理来说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一个六岁孩子直呼长辈的‘字’的确冒昧,更不提这还是在视礼法如天的大明朝。 然而,面对王锡爵的这番呵斥,张重辉却是眼皮也没抬,只淡淡吐出四字: “关你屁事?” 王锡爵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年纪只有六岁的娃娃敢这样跟他说话,那簇压制已久的火苗,在这一刻终究还是油然升起了! 就在王锡爵即将发怒之际,一旁于慎行的举动更是令他意想不到。 只见于慎行挣开了被王锡爵拽着的手,转而攥住了张重辉拉着他衣袖的手,目光炙热地看着张重辉问道:“你有什么大事要跟我说?” “可远,你傻了吗?他一个六岁孩子能说什么大事?”王锡爵不敢置信地问道。 “元驭,你太激动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于慎行随口打发似地回道。 眼看于慎行就这么被张重辉给拉去了无人之地,王锡爵傻眼了! 他严重怀疑于慎行被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被一个六岁娃娃带着就走? 王锡爵又回想起了之前几次意外,都跟这個名叫张重辉的邪门孩子有关,为了防止于慎行像任养心和邱橓那样发生些什么意外,王锡爵赶忙跟了上去。 …… “你……真的是太岳吗?” 于慎行半蹲在张重辉身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张重辉的脸,眼神十分复杂。 这复杂的眼神中,有不信,有忌惮,有期盼,更有一些惶恐。 与此同时,王锡爵正躲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二人。 于慎行和张重辉都知道王锡爵跟上来了,但二人都表示无所谓,毕竟以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来看,王锡爵是听不清他们交谈内容的。 “嗯。”面对于慎行的疑问,张重辉很认真的给出了这么个答案:“许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最近正在一点点回想起来。” “你回想起了什么?”于慎行问着,眼神逐渐质疑起来。 张重辉看到了于慎行眼中的怀疑,然而他却是没有丝毫慌张之意,并十分严肃地回道:“回想起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于慎行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之人会这样回答,要知道,他可是还十分清楚的记着,第一次见张居正时的画面啊! 就在于慎行准备用细节来试探对方真假时,张重辉居然主动开口了! “伱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张重辉直直注视着于慎行,很认真地说道: “我记得那一年,你才二十三岁,在一群新科进士里,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你。 当时我就惊到了,没想到在那一年的进士中,竟能有如此清雅脱俗,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 我记得我当时问你的第一件事,好像是……你成亲了没有,是吧?”
于慎行再次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张重辉,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于慎行眼里的震惊之意,让张重辉知道自己蒙对了,他不由得感叹,还好这段时间他常去听老管家游七讲以前的事情。 张重辉记得游七说过,张居正当年想让于慎行做自己的女婿,结果对方已经有了婚约,于是便只好作罢。 照着这个思路,张重辉换位思考,代入了一下,如果他是张居正的话,那见到于慎行的第一件事,便是会直接这样问。 虽然有些冒昧,但却不失赏识之意,反倒是更甚也。 “可惜你已经有了婚约,不然这会儿你就得喊我一声爹了。”张重辉摇着小脸,一副感叹模样又道: “不过也好,幸亏你没有跟我扯上关系,不然现在就要被我牵连了。” 于慎行已经彻底呆住了,他看着眼前稚嫩的面孔,不敢相信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会是他的恩师! 不对! 于慎行脑子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顿时回想起了他警告王锡爵的那些话来! “这小子满嘴鬼话,胡乱攀扯,千万不要相信他嘴里的任何一个字!” 这句话于慎行对王锡爵说了很多次,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忘了! 就在于慎行逐渐从震惊中恢复理智之际,面前的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可远,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于慎行还没来得及回答,张重辉又抢先叹气道: “唉,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难以置信,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我还是想说,我真的是张太岳,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了。” 张重辉似乎很是无奈,他不再看于慎行,只失望地低头叹气。 看到这一幕的于慎行虽然还是不太相信面前之人的灵魂是张居正,但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六岁孩子! “你不是说有件大事要跟我说吗?什么大事?”于慎行转而问道。 “差点忘了正事。”张重辉再次看向于慎行,再次认真道: “是这样的,潘惟良不是向皇上上疏,求皇上给我母亲三千亩良田养老吗? 我生前改革得罪了那么多人,这三千亩地,恐怕很难分下来啊…… 如今我一家老小都是戴罪之身,若是没有田地,怕是要活活饿死…… 所以可远,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你能帮我落实一下这三千亩地吗?” “啊……啊?”于慎行也是没想到,张居正啊不,张重辉说的“大事”居然是这种大事。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民以食为天,吃饭的确是大事。 “好,我帮你。”于慎行一口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张重辉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吃饭问题。 既然吃饭问题解决了,那就要开始筹谋别的了。 比方说…… “可远,你也知道,我家现在被抄得那么干净,就是你能不能……借些钱给我周转周转啊?” 于慎行:“……” 第六十五章:你杀了我吧! “于可远,你是不是疯了啊?那小子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要帮他分地,又是要借钱给他,他给你下蛊了不成?” 王锡爵满脸不可置信且惊恐地看着于慎行,仿佛对方被鬼上身了一样不可理喻。 于慎行只是轻轻摇头,淡淡道:“元驭,你别想太多了,都是我自愿的。” “你疯了!”王锡爵很肯定地说道,他真的觉得于慎行跟邱橓一样,都疯了! 虽然很生气,但王锡爵还是收下了怒火,劝问道:“可远,你知不知道帮张家把那三千亩地弄下来会得罪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都会得罪到哪些人?” “我知道。”于慎行很是了然地说道:“元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到时候我不仅会得罪那些张太岳在世时得罪过的同僚,我还会得罪皇上。”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王锡爵更不理解了,他又道: “我知道张太岳曾对你有恩,但你真的没有必要将自己一直捆绑在过去的恩情里!可远,伱对张家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元驭,你……唉,总之你不懂。”于慎行似乎有些纠结,一副无法解释的模样。 见于慎行这副样子,王锡爵更好奇了,他道:“懂不懂另说,现在我就好奇一件事,那小子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于慎行更纠结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好说,更不能说。 眼看于慎行是铁了心不讲,王锡爵也不再逼问他,直接转身就走。 既然于慎行不说,那他就自己去问! …… “是不是你指使你叔叔来骗我的?”王锡爵找到张重辉后,先是问了这一个问题。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张重辉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要走,他不想跟王锡爵有交流。 张重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见到王锡爵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先前之所以让张静修去诓王锡爵,除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以外,很大程度上也有他不想跟王锡爵进行任何接触的这个原因在。 “站住!”王锡爵气势汹汹地拦在了张重辉跟前,不让对方离开。 “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喊人了。”张重辉冷冷说道。 王锡爵无所谓笑道:“那你喊吧,你现在只是一个死了都没人在意的罪臣之后,而老夫是皇上刚封的正二品刑部尚书!你敢乱喊乱攀咬,我即刻就以诽谤朝廷命官为由,将你监入狱中!到时候,你可就不想说,也得说了!” 面对王锡爵的威胁,张重辉沉默了。 看来这个“罪臣之后”的身份,是必须得摆脱掉才行了,不然今后将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王锡爵一直在眯着眼睛审视张重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個小孩儿哪里都不太对劲,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你想问什么?”张重辉突然抬头问道。 王锡爵直接道:“是不是你指使了你叔叔?” 张重辉没有犹豫:“是,我让他去骗你,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我教他的。” 王锡爵也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重辉居然这么爽快的直接承认了。 “谁教你这样做的?他为什么要让你叫你叔叔来骗我?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王锡爵又问。
“没有人教我,目的的话……我想你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张重辉回道。 这回轮到王锡爵沉默了,他的确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陷阱的目的,而且还是在挺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早在他将‘建议开棺’的奏疏呈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此事的不对劲之处,只不过他还是将奏本给递了上去。 王锡爵一直沉默着,张重辉却是又开口了,他假笑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跟皇帝建议了开棺一事,这个家怕是还得再继续抄下去。” 王锡爵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虽然他已经知道了面前的娃娃不简单,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的六岁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到底对于可远说了什么?”王锡爵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张重辉还是那样皮笑肉不笑,只见他幽幽道:“我跟他说,其实我是张居正。” 听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王锡爵顿时瞪大了双眼,眼中也升起了愕然与惶恐! 六岁娃娃个子还小,此刻正仰着头与王锡爵对视着,这一熟悉的角度,让王锡爵回想起了张居正当年拿刀架脖子时的下跪画面! 这一时,这一刻,这一角度,似乎与当年的那一场景高度重合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就在王锡爵微微冒冷汗之际,张重辉又开口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张重辉说话间,突然将手抬起,架在了脖子上,死死盯着王锡爵的同时,他又说道: “要不,你直接杀了我吧!” 王锡爵:!!!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话语,再加上这熟悉的表情和语气,这下子,王锡爵的脑子可以说是瞬间就炸了! 王锡爵不相信面前这个人是张居正,但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许是有些接受不了‘噩梦重演’,这一次,王锡爵又是被吓得落荒而逃。 逃的同时,他还时不时就又恼又慌地回头骂道:“有病……这一家子全都有病……全都是癫子……” 张重辉:“……” …… 王锡爵就这么骂骂咧咧地走了,于慎行则是回去取钱,锦衣卫也全都撤离出了张家。 就在这‘恢复自由’之际,又有人来找张重辉了。 这次来的人,是骆思恭。 骆思恭来找张重辉时,张重辉正跟五叔张允修呆在一块儿。他在尝试着‘治疗’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形同木偶一般的张允修。 张重辉虽然不喜欢听人唠叨,但这个五叔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回事,总不能一直这样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吧。 “别看了,他是装的。” 骆思恭上来就是这么一句,直指张允修的“痴呆”是装的。 张重辉没有接话,他知道骆思恭来找他肯定不怀好意,可之前要是没有骆思恭的暗中相助,他也没那么容易吓疯邱橓。 “小弟弟,你好大的本事啊,又是放火,又是杀人,还能把邱橓一个大活人给活活逼疯了,你可真厉害!” 骆思恭的语气很怪,像是在调侃,更像是在威胁。 是的,他要威胁张重辉! 第六十六章:我要他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重辉也不避讳五叔张允修还在一旁,直接便是跟骆思恭开门见山起来。 “哈哈,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骆思恭哈哈一笑道:“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条贼船上的人。” “讲正事,我不想听你说废话。”张重辉冷冷说道。 “好吧。”骆思恭一副无所谓被小孩儿冷脸的模样,因为他知道面前的六岁孩子不简单,他直接道: “想来你也应该知道,这次抄家明面上是结束了,实则才刚刚开始。你祖父生前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你们家。 我来找你,也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想让你劝一劝你四叔,让他不要再对我意气用事。我对你们张家已经足够开恩了,当初你六叔本来要被拉去拷打,是我……” “等等。”张重辉打断了骆思恭的话,直接问道:“你说这么多废话,主要想说的是什么?让我劝我四叔原谅伱?” 骆思恭脸色有些尴尬,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回答:“嗯。” “那你去找我四叔啊,关我什么事?”张重辉一脸无语,转念间似乎发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专门补充了一句:“额,对了,我四叔他喜欢女人。” “……”骆思恭沉默了一瞬,沉着脸解释道:“你想哪去了,我跟他一起逛过窑子,知道他喜欢女人。还有,我也喜欢女人。” “哦,吓我一跳。”张重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骆思恭是同性恋,看上张简修了呢。 骆思恭是真的有些无语,他直接把话摊开道:“你四叔以前待我不薄,若不是出了抄家一事,我跟他会是一生的挚友,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挚友。可他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总之,我知道你鬼主意多,应该能劝得动你四叔原谅我。” “我要是不劝呢?”张重辉问。 骆思恭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张重辉会这样问,他阴翳地笑了笑,一字一字清晰吐道: “那我就让你们全家死!” “你可真是个疯子。”张重辉冷笑道。 骆思恭也不恼,反倒是大方承认道:“不疯怎么做酷吏?像你四叔就是太正常了,所以他才做不了酷吏。” 张重辉没有说话,他不能理解骆思恭这种变态到底是怎么个想法,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就毁掉’? 还是说……这只是骆思恭想要杀人灭口的一个借口而已? “那就靠你了。”骆思恭见张重辉不说话,自己直接做主道: “最晚三個月,我要收到你四叔亲笔写来的信,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挚友,要是你不能劝他原谅我,那你们就全都去死吧!” 骆思恭撂下这句话后人就走了,丝毫不给张重辉拒绝的机会。 张重辉倒是不怕劝不动张简修,他现在更多的还是在怀疑,骆思恭这样做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骆思恭说的‘不想失去挚友’这个理由,张重辉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一个变态一样的酷吏,哪来的什么真正友谊?这种人的世界,残酷的只剩利益! 就在张重辉思索着那封‘信’到底要不要写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嘶哑又冷漠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 张重辉诧异住了,他看向身旁的张允修,有些不太敢相信这句话是对方说的。 “五叔,你还真是装的?”张重辉直接问道。 张允修没有直接回答张重辉的这个问题,但他却是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张重辉,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你不是重辉。” 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 张重辉没有辩解,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想看看对方还能说出些什么,亦或者说对方都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重辉。”张允修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他又道:“我无所谓你是谁,你救了我们张家,我应该感激你。” 说话间,张允修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竟逐渐变得有神起来。一簇怒火燃起的同时,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要杀了那个姓骆的!是他故意放松警卫!我大哥才会一时想不开自缢! 我要为大哥报仇!我要为父亲平不甘!我要他们这群畜生死!我要朱皇帝死!” 张允修的情绪逐渐激动,拳头越攥越紧,新长出来的指甲本就脆嫩,在这般用力的攥紧之下逐渐崩裂开来,鲜红的血液丝丝渗出! 然而张允修却是好像察觉不到痛感一般,眼中只有滔天的愤怒与杀意!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是岁月静好,最肆意快活的年纪。 然而十几岁的张允修,不仅在两年前失去了父亲,更是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亲眼目睹了大哥张敬修面目狰狞惨死的一整个过程! 而当时的他,除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伤心骇人的一幕以外,连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一刻开始,张允修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哪怕酷吏活生生将他的指甲盖拔下来,他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其实,他的确是疯了。 “好。”张重辉将手搭在张允修肩上,他看着对方,平静且认真的说道: “我帮你,我们一起,让他们死。” …… 六月二十日。 顺天府,紫禁城,慈宁宫。 李太后已经有许久没跟皇帝儿子朱翊钧一起用膳了。 此刻母子二人相邻而坐,气氛略显尴尬。 好在一旁还有恭妃王氏,和朱翊钧的长子朱常洛,气氛才不至于尴尬到脚趾母抠出一座紫禁城来。 年仅两岁的朱常洛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也不哭也不闹,还时不时偷瞄几眼坐在他旁边的皇帝父亲,小脸上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好像对这个男人很是好奇,却又不敢太过好奇。 恭妃王氏则是浑身拘谨,只低着头小口吃饭,头低的恨不得埋进碗里头去。 朱翊均则是自顾自的吃东西,一个眼神都没给王恭妃,也没给亲儿子朱常洛。 这诡异又冷漠的氛围,丝毫没有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时该有的样子。 终于,李太后看不下去了! 第六十七章:祭日! “皇帝,常洛是你的长子,他都已经两岁了,可你又去看过他几次?” 李太后的语气不太好,她好不容易跟儿子、孙子一块儿吃个饭,结果儿子居然这般冷漠。 朱翊钧轻轻放下筷子,看似恭敬地回道:“儿子近来政务繁忙,实在是不得空,还请母后息怒。” “政务繁忙?”李太后笑了,直接便是拆穿道:“既然政务繁忙,那为何经常有空去看郑妃?” 面对母亲的质问,朱翊钧仍旧淡定,他反倒是问道:“郑妃怀有身孕,我理应多去看看她。当初恭妃怀孕的时候,母后您不是也常叫我去看看恭妃吗?总不能到了郑妃这儿就变了吧?” 朱翊钧的这番回答显然是在阴阳怪气,李太后无言以对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心寒。 曾经对她言听计从,乖巧懂事的儿子,如今居然都敢对她这个老母亲阴阳怪气了,这实在是令她感到伤心难受。 李太后久久没有说话,气氛越发冷了。 察觉出不对的恭妃王氏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年仅两岁的朱常洛却还对此浑然不知。 小娃娃甚至还伸出满是鼻涕的手,笑呵呵地想要去拽朱翊钧的袖子“啊……啊……”的叫着。 “啧……”朱翊钧有些嫌弃地躲开了,他看向一旁的王恭妃,斥责道:“怎么就知道自己吃,常洛手上全是鼻涕也不给他擦擦,你是怎么当母亲的!” 王恭妃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上捧着的碗都差点掉了,她急忙放下碗筷,抱过儿子后直接用自己的衣袖给朱常洛擦手,一边擦一边惶恐认错道:“陛下恕罪,都怪臣妾……都怪臣妾……” 朱翊钧这么一吼,不仅吓到了王恭妃,朱常洛也被吓到了,他当即就“哇”的一下大声啼哭了起来! “真是蠢死了!”朱翊钧毫不留情地骂王恭妃,甚至还甩锅道:“乳母就在旁边,用得着你亲自擦?这下好了,常洛都被你给吓哭了!” “陛下恕罪!都怪臣妾愚笨!”王恭妃吓得急忙下跪求饶,并忙将孩子递给乳母。 谁知朱常洛竟哭得更大声了,他紧紧抓着王恭妃的衣领不肯松手,似乎这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一般。 一时间,整座大殿内都回荡着孩子尖锐刺耳的啼哭声,令人耳膜发颤。 场面越发混乱,李太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开口道:“恭妃,你带常洛先回去。” 王恭妃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谢恩,随后紧紧抱着儿子匆忙离开。 王恭妃走后,李太后又将宫人遣散出去,只留她和朱翊钧两人在殿内。 事到如今,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李太后又何尝不知道,朱翊钧看似句句都在骂王恭妃,实则却是句句都在讽刺她这个生母! “钧儿,你是在怪为娘吗?”李太后直接问道。 朱翊钧却是装傻笑道:“母后开什么玩笑呢,儿子怎么敢怪您呢?就算有错也是儿子的错。就好比皇弟,要不是我让他去江陵,他也不会病那么久。唉,都怪我啊。” 李太后听出了儿子话里的阴阳怪气,她直接坦白道:“没错,你弟弟是我派去江陵添乱的,他现在在江陵装病也是我教他的,你有什么不满就都说出来吧,你若是再阴阳怪气,那我就……” “那您就什么?”朱翊钧径直打断了李太后的话,原先的假笑已然不在,此刻他严肃质问道:
“您是不是还想废了我这个皇帝?是不是还想逼我下罪己诏?” 李太后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居然敢这样质问自己,她还没来得及辩驳两句,就见朱翊钧冷着脸又说道: “母后,这大明朝的皇帝只能是我朱翊钧!张居正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废得了我!更没有人能够再让我下罪己诏! 您让潞王插手查抄张家一事,我很不高兴!但百善孝为先,您是我的母亲,我不怪您,这件事我就不跟您计较了!” “放肆!”李太后怒了,她一把将面前的碗勺扫落在地,噼啪破碎声顿时响彻大殿,伴随而来的还有李太后的震怒声: “你给我跪下!” …… 乾清宫。 张鲸一边偷偷抹着眼泪,一边给朱翊钧那跪到红肿的膝盖抹药膏。 “哭什么?”朱翊钧本来心情不太好,可当他瞧见张鲸那张偷哭的丑脸后,莫名喜感让他有些想要发笑。 “回皇爷的话,奴婢没哭。”张鲸一副害怕皇帝担心的模样,别别扭扭地低着头道:“奴婢就是心疼皇爷您,您为国事操劳已经那么累了,还要因为一些小事被太后罚跪那么久,奴婢……” “不准议论太后。”朱翊钧冷声打断了张鲸,但是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都怪奴婢多嘴!都怪奴婢多嘴!”张鲸立马认罪,一边认错还一边扇自己耳光。 “哎呀,行了行了。”朱翊钧不耐烦地拦了下来,同时他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看着又红又肿的膝盖,朱翊钧突然满意地笑了一下。 虽然他还是乖乖听话下跪了,可以前的他从来不敢违抗李太后的任何命令,更不敢顶一句嘴。 如今的他不仅敢顶嘴了,他甚至还敢当着李太后的面直接宣泄自己的不满! 朱翊钧觉得,自己这次的进步不小!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满朝文武了! “对了张鲸。”朱翊钧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草草吩咐道: “今日是皇长子的生辰,你让人去库房里挑几样宝贝,送去恭妃那里吧。” 对于这个‘一次荒唐’带来的儿子,朱翊钧向来都不怎么喜欢。 可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朱常洛也是他的长子,是自己的骨肉。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儿子生辰之日随便送几样礼物过去,也省得朝中那些爱搞事情大臣们拿这個来做文章。 “皇爷……”张鲸十分尴尬又忐忑地说道:“今日……不是皇长子的生辰……皇长子的生辰还没到……” “什么?”朱翊钧一脸不相信:“今日不是六月二十吗?上次朕问伱皇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你跟朕说的六月二十!” “这……”张鲸无语了,他是真的服了皇帝陛下的记性,无奈他只好又解释一遍:“皇爷,皇长子是八月十一日出生的。” “是吗?那今天又是什么日子?”朱翊钧还是不太信。 今天李太后莫名其妙叫上恭妃母子一起用膳,不就是为了给他儿子朱常洛庆贺生辰吗? 就在朱翊钧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张鲸颤抖着声音回答了他: “皇爷……今日……是张居正的祭日……” 第六十八章:会面!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沉住了。 张鲸已经汗流浃背,随时等待着皇帝陛下破防雷霆大怒。 这个问题张鲸本不想回答,然而皇帝对“六月二十”这个日子的执念实在是太深了。他上次可以侥幸不回答,但这次若是还不回答,那就会有下次,下下次…… 朱翊钧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哑巴了一般,突然间,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这么暗?快去把灯点上!” 朱翊钧眼神慌张地四处环顾着,好似周围有‘什么’一样。 张鲸都愣了,这灯不是都点了吗? 再看皇帝陛下那慌张害怕的神情,张鲸顿时了然。 看来皇帝陛下这是在怕黑,怕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张居正’来‘找’他啊! …… 这一夜的乾清宫可以说是‘灯火通明’,四处都亮的跟过年一样,尤其是皇帝陛下的寝宫之内。 许多下人都不明白突然点那么多灯干什么,只知道皇帝‘又’病了,并下令说明日不上朝。 …… 申府。 “可远,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在得知于慎行这么晚了还登门拜访的那一刻,申时行是十分意外的,他没想到于慎行居然这么快就回京了。 于慎行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下马就赶来申府了,在见到申时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安慰道:“汝默,听闻你祖母去世了,唉,节哀啊。” 申时行作悲哀状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提起这段‘伤心事’一般,转而询问道:“对了,瞧你这身行头是才刚到京师吧?你怎么不先回去歇息一下,咱们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啊。” 于慎行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我不累,主要是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这么急?”申时行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于慎行也不拆穿对方,更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一直不回信,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有另外派人去江陵,教张太岳的孙子张重辉做那些事?” “啊?”申时行面露不解,他是真的不知道于慎行在说什么。 “那看来不是你了。”于慎行松口气的同时,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又叹道: “汝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被张太岳的孙子给讹上了。他到处跟别人说,你是他的靠山……” “啊?”申时行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却是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有心思笑,万一被皇上知道,你可怎么解释?”于慎行担忧道。 申时行却是无所谓地摆手笑道:“脚正不怕鞋歪,没做过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担忧的?诶,对了,张太岳的孙子好像才六岁吧?他刚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他,那小子当时尿了我一身呢!” 申时行还在哈哈笑着,于慎行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见对方这般,申时行也好奇了,他问道:“可远,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慎行咬了咬牙,又是纠结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汝默,伱相信人死之后,魂魄夺舍这种事情吗?” “什么?”申时行皱起了眉,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夺舍?你是说神鬼之说?可远,你怎么会问这种不着调的问题?”
于慎行有些激动地说道:“汝默,这次查抄张家,先是离奇死了一个任养心,后又是离奇疯了一个邱橓,你难道不觉得很离奇吗?” “的确离奇。”申时行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要等于慎行自己说。 然而,于慎行却是在长叹口气后,转移开了话题:“汝默,听闻皇上同意了李植他们的举荐,让王元驭回京任刑部尚书,‘他们’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啊,你准备做何应对?”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可谓是吊足了申时行的胃口,然而他却并没有追问上一個话题,而是直接回道: “应对倒是谈不上,我准备让余丙仲重回内阁,皇上也答应了此事。” “这还不够。”于慎行道:“李植是王元驭的学生,王元驭一旦入阁,你将寸步难行!现在抄家一事虽然已经了结,可‘倒张’一事可没那么快完!汝默,你得多做打算才行啊!” “那又还能有谁呢?可远,我也是没办法,也没人啊……”申时行无奈道。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于慎行说道:“王忠伯,王家屏如何?” “王忠伯?”申时行点头,颇为认可道:“此人恪尽职守,不贪权武断,而且也不像朝中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一般只知见风使舵。” “好好好,申汝默,你真是越来越精了。”于慎行指了指申时行,一副自己被耍了的模样,气笑道:“什么都让我来说,实则你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是吧?” 申时行抱歉笑笑,连连道:“都怪我,都怪我,可远你可莫要生我的气啊,我也是小心惯了,你知道的。” 二人旋即一阵笑叹,来回拉扯几番过后,于慎行也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走之前,于慎行又问了一遍申时行那个问题: “汝默,你真的不相信人死之后,会有魂魄夺舍这种事情吗?” 又是这样神经的问题,申时行只是付诸一笑,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便是最直接的回答。 他不信。 …… 于慎行走了,天也越来越黑。 事实证明,大明朝的宵禁只是用来‘禁’老百姓的,于慎行才走不久,就又有人来申府了。 申时行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此人会来一般,当即就命人拿出了早就备好的一坛好酒,几样小菜。 “王元驭,几年不见,你更老了。”申时行见到王锡爵的第一句话,便是皱着眉头这般挖苦。 “对对对,就你还年轻,就你还是二十郎当岁的俊小伙!”王锡爵十分不见外地坐下后,又给自己倒起了酒。也不用筷子夹花生米了,直接手抓一把就往嘴里塞。 “诶,我比你俊这是谁人都知的事,你不能不服气啊!”见对方如此不讲形象,申时行又是调笑道:“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有筷子都不用,真是有辱斯文。” “就你斯文行了吧!”王锡爵不太乐意地拿起了一旁的筷子,夹菜间,他突然严肃起来,道: “说正事,于可远刚刚来找你了吧。” 第六十九章:怎么还不死? “嗯。” 申时行没有隐瞒,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又道:“但他没有将你也去了江陵一事告诉我。” “嗯?”王锡爵眉头一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江陵了?” “因为那封奏本的行文风格跟你很像。”申时行才刚回答完,又急忙补充道:“我也是看了好几遍才发现的。” “啧,你可真变态。”王锡爵一脸嫌弃样,问道:“你该不会把我当年会试时的卷子背下来了吧?” 申时行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还略有印象罢了!再说了,对同年的卷子多做了解,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常看我殿试时的卷子!” “也是……不过不是我说,我颠来倒去地看了许多遍,怎么看都觉得你殿试时作的文章没我写得好。”王锡爵很肯定地说道。 “没你好就没你好吧。”申时行也不辩解了,毕竟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但他又故意道: “看来长得俊一些,还是有很大好处的。这不,不仅状元是我的,就连路人也都错以为我是探花。” 王锡爵放下筷子,佯气道:“嘿!你个老小子!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种话,真是好生不要脸!” “哈哈哈!”申时行捋着胡子大笑道:“瞧瞧你,才说你两句又急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伱果然还是没变啊!” 二人就这样互相调侃了许久,如他们当年一同进京赶考时一样,把酒言欢,交谈甚欢。 三巡酒过后,气氛逐渐平静了下来。 “多少年了?”王锡爵问。 “二十二年了。”申时行答。 “都二十二年了啊……”王锡爵有些感慨:“当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 “是啊,我们都老了。”申时行拿起酒杯,敬向对方的同时,郑重道:“元驭,这次多亏了你,我替张太岳敬你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王锡爵似乎有些醉了,摆手笑道:“我可不是帮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都留有哪些后手而已。” “后手……”申时行苦笑道:“张太岳死的那么突然,能留有什么后手……” 王锡爵却是摇头道:“可他是张太岳啊,他怎么可能料不到?” “张太岳也是人,他……算了,不说他了。”申时行停下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说说你吧,李植是你的学生,有他们的助力,你最晚年底便能入阁。我也准备让余有丁和王家屏入阁,你呢?你还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王锡爵饮了口酒,眼中是无情与冷漠: “李植虽然是我的学生,但他除了会骂人以外,什么真本事都没有。 张太岳在世时是为人不正,可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百姓。 李植连这样的是非都分不清,这样的学生,到时候不要也罢。” 申时行再次拿起酒杯,笑着敬对方道:“元驭,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坚持不忘初心,这杯我敬你,先干为敬!” 王锡爵也拿起酒杯回敬,只不过在一饮而尽后,他感慨道:“申汝默,你变了,而且变了很多,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申时行无奈笑道:“我没办法啊……” 王锡爵取笑道:“你现在就像个媳妇儿一样,上要小心侍奉公婆,下要谨慎相夫教子。你夹在皇上跟百官们的中间累得半死,到头来却是两头都不讨好。” “那不然呢?”申时行无奈地笑:“除了这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张太岳的前车之鉴,殷鉴不远啊……” “话是这样说,可你的性子也太软了!你可是首辅,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他们都指着你的鼻子骂了,你居然也不反抗,你倒是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啊!”王锡爵恨铁不成钢道。 申时行却是无所谓地笑道:“一群上蹿下跳,只会呈口舌之快的丑角罢了,何苦跟他们置气呢?等着看吧,他们这样,早晚自己害死自己。” “随便你了,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王锡爵懒得劝对方,转念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有没有发觉于可远有些不太对劲?” 申时行没去细想,回答:“没有吧。” “不!他有!”王锡爵突然有些激动起来,问道:“张太岳的孙子你知道吧?就那个满嘴鬼话的六岁娃娃。” 申时行点头:“知道啊,可远跟我说这孩子讹上我了。” “这还不算完!”王锡爵又激动道:“那小娃娃骗可远,说自己其实是张太岳!这样的鬼话,可远居然还真就信了!他不仅借钱给张家,还准备帮张家弄到三千亩肥沃良田!” “啊?”申时行总算明白于慎行为什么会连问两次那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了,可他还是不太理解: “我记得可远不信鬼神之说啊,他怎么会被一個六岁娃娃给骗了?” “你还别说,那娃娃还真挺邪门的,他居然……”王锡爵欲言又止住了,最终他还是没有把那令他感到生理不适的画面给描述出来,只道:“总之,那孩子很奇怪,不像个正常孩子。” “哈哈哈,莫不是你也信了所谓张太岳夺舍一事吧?”申时行大声取笑对方,与此同时,他已经有些醉了。 又是几杯酒接连下肚,醉意袭来之际,申时行已经不再笑了,他甚至有些哀伤起来。 “今天是他的祭日。” 申时行目光哀愁,说话间他拿起了酒坛,晃晃悠悠地将坛中的剩余酒水尽数倒在地上,伴随着的,是他那有些口齿不清的低语: “要是他真的还在就好了……我还要给他看盛世……我还要告诉他……我才是对……” “嘭!” “啪嚓!” 申时行突然一头栽到了地上,手中的酒坛子也砸碎了一地,迸出的锋利碎屑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脸颊! 一旁的王锡爵本来正在埋头吃菜,只知道申时行在碎碎念着什么醉话,并没有多去注意,当他看到这一幕后,直接被吓懵了! “汝默!你这是!哎呦!我居然忘记你的酒量跟小孩儿一桌了!” ……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清宫内。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灯火通明的环境下,才刚刚入睡不久。 突然之间,他犹如尸变一般猛地坐起身来,大喊一声道: “你怎么还不死!?” 第七十章:陛下,臣还能行! “皇爷,您怎么了?” 靠在龙榻旁打盹的张鲸被朱翊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醒了,急忙起身询问。 只见朱翊钧满头大汗,眼中满是惶恐之意,好像做了什么十分恐怖的噩梦一般! 的确,朱翊钧做噩梦了,他梦到张居正还没有死。 李太后曾对朱翊钧说,等他到了三十岁,张居正才可以退休。 梦里的朱翊钧已经三十岁了,已到而立之年的他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李太后,无比兴奋地问道: “母后,我今年已经三十了!您曾说过等我到了三十岁就让张先生致仕,现在可以让他走了吧?” 梦里的朱翊钧装了二十年孙子,不对,应该是儿子,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张居正的魔爪,终于可以手握大权了! 结果梦里的李太后来了句:“瞧你现在这样儿!哪像个帝王的样子?哪有我大明朝皇帝该有的担当?等你四十岁再说吧!” 梦里的朱翊钧很失望,也只好不甘离开。 一年又一年,梦里的朱翊钧终于等来了四十岁的年纪。 他再次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李太后,再次无比兴奋问道:“母后,我已经四十了,张先生可以走了吗?” 李太后回他:“再等十年,等你五十岁再说吧。” 朱翊钧只好再次不甘离开…… 就这么十年又十年,现实也就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朱翊钧,在梦里却是过去好几个十年。 李太后的话永远在变,从一开始的“三十岁再说”,变成“四十岁再说”,再变成“五十岁再说”,又变成“六十岁再说”…… 直到最后,朱翊钧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去问李太后: “母后,我都快要死了,张先生也都一百多岁了,他能走了吗?” 这一次,李太后还没有回答,却是出来了另一个身影。 只见苍老无比的张居正佝偻着身影走过来,对朱翊钧说道: “陛下,臣还能再坚持个十年,您要不再等十年吧?” 这一次,朱翊钧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一把将手里的拐棍丢到地上,指着张居正大怒道: “你怎么还不死!?” …… 回想起这個噩梦,朱翊钧不由得浑身冒冷汗,他庆幸还好张居正死的早,不然这一幕,怕是会真的出现…… 就在朱翊钧庆幸这只是一个梦,准备继续躺回去睡觉之际,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焦香的味道。 就在朱翊钧纳闷哪来的味道时,大殿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不好了!乾清宫走水了!” “快救皇上!皇上还在里头啊!” …… 万历十二年,六月二十日。 这一天,是不安宁,且诡异的。 不仅大明朝的内阁首辅申时行‘离奇’磕破了脑袋、破了相,就连紫禁城内的大明天子,万历皇帝朱翊钧也差点出事! 由于皇帝陛下下令要‘亮’一点,以致于乾清宫到处都是点燃的蜡烛,灯笼。 烛火点得如此多,也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竟把火星子吹到了皇帝陛下睡觉的寝宫外。
由于宫殿年久失修,再加上近来天气干燥,这火很快就燃起来了! 还好发现的早,没有烧到皇帝陛下的龙体,只不过还是烧坏了近三分之一的寝殿。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无不愕然,有人甚至都在传言,是张居正的鬼魂在作祟! 皇帝陛下住的房子烧坏了,当然得修。可修宫殿不是修普通宅院,随随便便就得是一笔巨款。 好在张居正在世时给国库攒了不少银子,虽然还是被户部推脱了两次,但好歹还是让朱翊钧拿到钱修宫殿了。 拿到钱的朱翊钧并不高兴,他甚至还很愤怒。 “朕身为皇帝,从国库里拨点银子出来修宫殿而已!居然还要被这些无君无父的臣子们再三推脱!这大明到底是朕的,还是他们的?” 朱翊钧很不高兴,一想到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睡觉的地方都被火烧了,这群整天张口闭口‘致君父为尧舜’的大臣们不担心他这个‘君父’没地方睡觉,反倒是再三推脱着出钱修房子! 还君父呢!谁家‘儿子‘这样对待‘老子’的? 一旁伴驾的是刚回京不久的张诚,见皇帝陛下为‘钱’的事情烦扰,他滴溜转了几圈眼珠子后,有了个主意。 “皇爷,咱大明朝幅员辽阔,地广物博,到处都是银子。您何不效仿世宗爷,下旨派人去民间开采银矿呢?” 张诚的这个主意,让朱翊钧顿时亮起了双眼! 但很快,朱翊钧就又纠结了起来。 不是朱翊钧不想开采银矿,而是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世宗嘉靖皇帝下令开采银矿时,曾遭到朝中许多大臣们的反对。 他爷爷嘉靖皇帝在有严嵩这种‘白手套’的情况下,都还有那么多的大臣反对开采银矿一事,更何况他这个连在宫中练兵都要被百官们逼宫的‘光杆皇帝’呢? 朱翊钧叹气,莫名间,他突然想到,若是张居正还在的话…… 不,张居正才不会同意让他开才银矿! 甚至还会骂他这是劳民伤财之举,并让他端正德行,不要一味想着钱财,而是要做一位节俭的帝王! 朱翊钧也是想笑,笑自己居然会在想,张居正要是还活着的话,是不是就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他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病急到都想乱投医了。 “申先生的伤如何了?”朱翊钧突然问道。 张诚也是纳闷了,不是说着开矿吗?怎么扯到申时行身上了? 心里纳闷归纳闷,张诚很快便回道:“回皇爷的话,太医说申阁老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不妨事的。” “哦。”朱翊钧表现的有些冷淡,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张诚,你代朕带些祛疤的御药,亲自去看看申先生,我大明朝的首辅可是朝廷的‘脸面’,可不能破了相啊。” “奴婢遵旨。”张诚立马应下,心知肚明皇帝陛下话锋一转的话中有话,这是在让他以‘探病’为缘由,跟申时行‘商讨’关于开采银矿一事啊! …… 张诚走了,张鲸来了。 张鲸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让朱翊钧顿时黑脸的消息! 第七十一章:原来后手在这里! “皇爷,于慎行一个翰林,居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专门跑去户部为张家打点那三千亩地,还说全都要肥沃的良田,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张鲸阴阳怪气的嘲讽着此事,他说这些除了汇报以外,更多的还是在当皇帝陛下的嘴替。 毕竟谁都知道,圣旨里‘开恩’赏给张家的那三千亩地,不过只是为了彰显皇帝陛下的‘圣贤’罢了。 脸面工程而已,谁又会真去落实这件事?而且就算这三千亩地真的发下去了,也‘只能’是那些犄角旮旯的烂地。 朱翊钧的脸很黑,看得出来他对此事很不满,对于慎行更不满,半晌他才挤出一句:“户部那边怎么说?” 张鲸回道:“回皇爷的话,户部自然是以天下百姓为主,他张居正一个罪臣的后人,凭什么享受特殊待遇,拥有三千亩良田,这是对天下其它百们的不公啊!所以,户部回绝了于慎行。” 听到这个回答后,朱翊钧没有再说什么了,似乎从未听闻过此事一般。 …… 最终,这三千亩地在纠缠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还是落实了下去。 江陵,张家。 “三千亩地,合着到头来能种的地还不到一百亩?这他娘的算个什么恩赐啊!” 张简修看着整理好的地契,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一旁的张重辉却是并不失望,反倒是有些欣慰道:“能有一百亩已经很不错了,于慎行肯定废了不少功夫,不然怕是一亩能种的地都没有。” 张重辉很清楚这件事有多难,不仅张居正生前得罪过的那些人会从中阻挠作梗,这其中更是还有万历皇帝的暗中支持。 “一百亩地够糊口了,许多百姓连地都没有呢,咱们还是先知足些吧。”张重辉说话间将分类好的地契全都收了起来。 “依我看,不如将那些烂地给卖了吧?”五叔张允修提议道。 “不行。”张重辉直接拒绝了,道:“现在是烂地,保不准哪天就不是烂地了。地留着不会坏,但卖了就一定会血本无归。” 王朝的覆灭始终离不开‘土地兼并’这四個字,所以对于卖地这种事情,张重辉十分敏感。 况且现在又不是穷到吃不起饭了,好端端的想要卖地?不可能! 张重辉准备将这些地全都留起来,他相信这些地早晚有一天能够给他起到不小的帮助! “唉……难道我们以后得靠种地过日子了吗?”三叔张懋修无精打采地叹气道。 张重辉看向张懋修,道:“三叔,您可是状元,我觉得您可以开个私塾授课,应该能挣不少。” “什么?”张懋修顿时不高兴了,激动道:“我可是一甲进士!让我开私塾?这简直是在羞辱我!” “哦。”张重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次他看向了张懋修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道:“那你就拿锄头下地吧,一只手也是可以挥锄头的。” 这下子,张懋修沉默住了,他自小便是个只会读书的,双手健在时都没干过累活,更何况现在只剩一只手能动。 一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其实谁都知道,如今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需要亲自下地种田的程度,毕竟于慎行借给张家的钱不少,还是够请佃户的。
大家担忧的是,他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难不成,咱们要做一辈子的罪臣之后嘛……”张懋修喃喃着,从状元的高坛跌落泥地,他真的很难接受。 张简修也是慌张了起来:“等等,我都还没娶媳妇儿呢!谁敢嫁给我这个罪臣之后啊?我该不会打光棍一辈子吧?” 张静修好奇道:“四哥,咱爹在世时不是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吗?” 张简修一脸被恶心到的模样,回道:“别提了,咱爹才刚走没多久,那家人看形势不对,马上就赶着来咱家退亲了!狗屎墙头草!想当初要不是咱爹逼我,我还不答应这门亲事呢!” 张懋修道:“我记得当时大哥把他们给赶出去了,这亲也没退成啊。” 张简修道:“是没退成,但那样墙头草一样的亲家谁敢要啊?我才不娶那种人家的闺女儿呢!” 张静修竖起拇指道:“哇,四哥你真厉害,居然还挑上了。” 张简修骂道:“老六你小子要是再阴阳怪气小心老子揍你!” “等等!”张重辉打断了这个话题,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四叔身上还有婚约?” 张简修想了想,道:“如有吧。” “那咱们要是一直不同意退婚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必须得把女儿嫁过来?”张重辉又问。 “那当然了,只要婚书还在,婚约就还在,规矩摆在那儿,谁敢造次?”二叔张嗣修给出了回答,很快他又道: “当然,他们也可以不把闺女儿嫁过来。只不过到时候,他们家不仅会被世人指指点点,就连他们家的其他闺女儿,也都别想嫁出去了。” 得到答案的张重辉顿时亮起了眸子,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又问道:“那五叔有没有婚约在身?” 张嗣修又回道:“有。” 张允修纳闷了:“啊?二哥你记错了吧?我有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张嗣修很肯定道:“当然有,你十岁那年咱爹就给你定了一门亲事,还是咱们湖广本地的富商呢。对了,老六也有婚约。” 小六叔张静修惊呆了:“啊?我才六岁啊!我也有婚约?” 张嗣修道:“有,娃娃亲,你婚书上的名字还是我帮你签写的呢。对了,咱爹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他家也很有钱。” 张重辉的眼神逐渐兴奋起来,他问:“那我呢?我有没有婚约?” 张嗣修再次点头道:“有,只不过那小姑娘要比你上大三岁。当时伱爹嫌弃人家年纪比你大,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你祖父说女大三抱金砖,强行替你立了婚书。” “大几岁不重要!”张重辉不在乎这些,他忙又问道:“重要的是她家里有钱吗?” “额……有钱是有钱。”张嗣修不太理解大侄子突然兴奋个什么劲,难不成才小小年纪,就想着‘吃软饭’了? “太好了!”张重辉一拍手掌,眼中光芒四射,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啊!张居正不愧是张居正! 原来后手留在这里啊! 第七十二章:喜当爹! “重辉,你小子兴奋什么?该不会这么小的年纪,就想着吃软饭了吧?”二叔张嗣修直接问道。 张重辉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六叔张静修就提出了疑惑:“吃软饭怎么了?我就喜欢吃软的饭,太硬不好吃。” 四叔张简修道:“软饭不是吃的饭,是……唉,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三叔张懋修也是感慨道:“软饭哪有那么好吃,那可是要看人脸色的。” 小六叔张静修更不解了:“为什么吃软饭还要看人脸色?我胃不好吃软点的饭怎么了?” 四叔张简修道:“老六你住嘴!别瞎添乱!” 一时间,几个叔叔陷入了‘吃软饭’的争议中。 唯有五叔张允修问张重辉,道:“重辉,你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嗯。”张重辉点头。 “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张懋修不理解,又调侃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娶媳妇儿了吧?” 张重辉无语住了,他问张懋修:“三叔,你是读了太多的书,脑子都是被那些圣贤道理给塞住了吗?你该不会真以为祖父那么早就给我们定下亲事,是为了传宗接代吧?”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无礼了!”张懋修是又气又不解,心想定亲除了传宗接代以外,还能干什么? 张懋修没有问出口来,因为他觉得问侄子一个小孩儿有些掉面。 这时张简修出声问道:“重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用婚约来要挟他们吧?” 张重辉笑着摇摇头:“怎么能叫要挟呢?他们不想把女儿嫁过来,我们也不想娶。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交钱了事。这样的话,两方也算换了个好聚好散不是吗?” “额……”小六叔张静修都无语了:“这不还是要挟吗?” “这不是要挟。”张重辉想了想,说出了一個更合适的词:“这是——敲诈!” 五兄弟:“……” 三叔张懋修第一个出声反驳道:“不行!我不同意!咱们张家人坦荡磊落一世,怎么能行敲诈要挟等宵小之事?这不符合圣人学说,这是小人之举!” “坦荡磊落一世?小人之举?哈!”张重辉笑了,他反道: “三叔,您清醒一点吧,咱们现在是罪臣之后,外头的人全都在骂我们。还小人之举? 咱们现在的名声比小人还差,这种时候拽什么圣人学说,当什么狗屁君子呢?” “重辉,怎么跟你三叔说话呢!你忘了伱爹在世时对你的教导嘛!怎么满嘴污言秽语!”张嗣修提前出声呵斥,暗示让张重辉别老是堵张懋修的话,同事也是在暗示张懋修,大侄子的爹已经没了,别跟孩子置气。 此话一出,张懋修愣是只能把不爽咽回肚子里去,一想到他那惨死的大哥,突然觉得大侄子也没有那么不乖了,毕竟他也才六岁。 不对! 他才六岁! 反应过来的张懋修道:“重辉,我们这是大人在商量家事,你个六岁娃娃进来掺和什么?赶紧跟你六叔一边玩去!” 张重辉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他只是看了眼五叔张允修。 二人一番眼神交流后,张重辉就这么‘乖乖’地走了。 小六叔张静修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头,其实他本不想掺和这事儿的,可当他看到大侄子在这儿时,便也想过来掺和一下。 “这才像个乖小孩儿嘛。”张懋修满意地点头道。 张重辉走了,这下轮到张允修了,他直接便是发表意见道:“我觉得重辉刚刚说的有理,反正这门亲事我不要,我要他们赔钱!”
…… “大侄子,其实我知道。”跟在张重辉身后的张静修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张重辉愣了一下,他眯眼问道:“你知道什么?” 张静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张重辉的后背,安慰似地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嫌弃新娘子的年纪比你大三岁,所以你才不想娶她。” 张重辉无语了…… 张静修又道:“其实年纪大没事的,年纪大会照顾人啊。你看看三叔不就是,三嫂比他大五岁,把三叔照顾的跟儿子一样,他多幸福啊。” 张重辉目光复杂,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然而张静修却跟牛皮糖一样一直黏着他,又问道:“大侄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过啊?” 张重辉回道:“等人上门退亲。” 张静修:“你还真要退亲啊?你就不怕退了以后娶不到媳妇儿吗?” 张重辉:“不怕。” 张静修:“唉,我不退,我怕。话说我都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肉。” 张重辉:“我也想。” 张静修:“唉,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张重辉:“快了,先猥琐发育,稳住别浪。” …… 时间一晃,到了万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距离辞旧迎新,仅差一天了。 在这年关之际,张家终于迎来了‘退婚队伍’。 没错,是队伍,除了跟张重辉有婚约的那家人以外,其他跟张家有着婚约的人家,都组着队伍一起来了。 量变引起质变,一家人来是退婚;一群人来,那就是‘逼退婚’了! 与此同时,远在几千里外的京师顺天府,紫禁城内。 后宫。 “啊……” “娘娘!快使劲啊!” “孩子就快出来了!快使劲!” 此时此刻的郑梦镜是真的想死,死之前还想把这些稳婆们叨叨个没完没了的嘴给撕烂! 她也想使劲啊,可问题是她实在是没劲使啊! 与此同时,产房外,朱翊钧急得来回踱步。 “怎么还没生出来?都快一整天了!” 朱翊钧快急死了,他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从天不亮等到天黑,亲耳听着心爱女人的哭喊声变得越来越弱。 就在朱翊钧烦躁担忧到想冲进产房看看之际,一个稳婆满手是血地跑了出来。 “皇爷!生了!是龙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奴婢们纷纷跪下庆贺道:“恭喜皇爷喜得龙子!” 听到这个大好的消息,朱翊钧顿时大喜!急忙让人将儿子抱来看看! 很快,有人将孩子抱来了。 朱翊钧像是第一次当爹一样,十分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孩子,看着怀里皱巴巴的儿子,他笑得见眉不见眼,语气满是宠溺温柔地哄道:“常溆,我的溆儿,爹的宝贝儿。” 朱常溆,这是朱翊钧亲自给儿子取的名字,也是朱翊钧跟心爱女人郑妃生的第一个儿子。 许是太过高兴,也许是没有什么当爹的经验,朱翊钧高兴到抱着皱巴巴的儿子连亲了好几下,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孩子安静的一点哭声都没有。 一旁的宫人们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已经汗流浃背了,唯有朱翊钧还沉浸在喜得龙子的喜悦之中。 第七十三章:不公平! 江陵。 “呜呜呜,凭什么就我的钱最少啊,重光才四岁,连他退亲的钱都比我多了,凭什么!呜呜呜,这不公平!” 六岁娃娃张静修哭得哇哇直叫,大声控诉着自己的‘退婚钱’凭什么比二哥张嗣修的四岁儿子‘张重光’还要少。 “也不少了,好歹还有一百两呢。”张嗣修无奈安慰道。 张静修更加跳脚了:“一百两害我没了个媳妇儿,我不要钱!我情愿要媳妇儿!” “唉……”张嗣修无奈叹气道:“我也不想应下这令人耻辱的退婚之事啊,奈何他们来了那么多人,江陵县令又装聋作哑,报官也无用……” 张静修才六岁,哪里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最不值钱’,而且还没了一个‘媳妇儿’,眼下他想做的只有暴风哭泣。 小娃娃哭得吵死人,这本该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疼的事情。 然而在这即将辞旧迎新的过年之际,刚‘狂捞’了一大笔钱的某一部分张家人却并不觉得吵闹,反倒是觉得‘热闹’。 尤其是老四张简修,他的退婚金额是最高的,也就是说,他是最‘值钱’的那一个。 “我也是没想到,我那前老丈人,一个巡盐御史居然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两千两‘会票’!”张简修感慨着前老丈人的慷慨,还不忘挖苦小六弟一番: “老六啊,你那前老丈人也真是的,才出一百两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宝钞,唉……” 这下子,张静修哭得更大声了! 一时间,众人笑的笑,安慰的安慰,唯有张重辉默不作声。 老是被张重辉‘抬杠’的老三张懋修见到这一幕,立刻转移‘战火’道: “老六你别哭了,看看你大侄子重辉,他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呢,他都没哭,你哭什么?” 张静修更难受了:“可是他有媳妇儿!我没有!呜呜呜……” 与此同时,默不作声的张重辉也在纳闷,为什么全家都被‘退婚’了,却唯独自己没有。 眼看张简修还要调笑哭哭啼啼的小六弟,如今身为一家之主的张嗣修出声制止了这吵闹的画面。 “好了老四,被退婚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好笑的!” 张嗣修身为如今的一家之主,眼下出了被‘集体退亲’这种丢张家脸面的事情,他的内心其实是相当难受的。 以前张居正在世时,天塌下来张家也有父亲张居正顶着。后来父亲张居正去世了,上头又还有大哥张敬修顶着。 如今父亲和大哥都已经不在了,长兄如父,全家的担子便全都压在了张嗣修这個老二的身上。 偏偏他又是个只会读书的,许多事情在紧急关头之际,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做主…… 就比方说这次被集体上门退婚一事,在这之前,张嗣修是坚决不同意退婚一事的,因为他觉得这十分耻辱! 他决心拖也要拖死对方,大不了最后落个两败俱伤的地步,死也要拉着对方的名声一起死!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是相当的残酷。 此次集体上门退婚的人,根本就不是来跟张家人‘商量’的,而是采取了十分直接的——逼迫!
不同意退婚?那就把张家翻过来!直到找到婚书!再逼着张家人强行按手印!强行退婚! 什么?想要报官? 官府表示:呵,已读不回。 张嗣修是万历五年一甲第二名的榜眼,身为张居正第一个中进士的儿子,他的官场‘资历’比大哥张敬修还要深。 然而,他在翰林院的那几年,是老父亲张居正大权在握的那几年,习惯了岁月静好的他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 看到退婚方‘不讲武德’的那一刻,张嗣修当时就被吓懵了,他跟他的状元郎三弟张懋修也是到那一刻,才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 ——圣贤书是用来看的,圣人道理也是用来听的。 真到了真正的大事上,都是狗屁! 大侄子说的对,拽什么圣人学说,当什么狗屁君子呢? 最终,这场闹剧只能是以张嗣修的妥协收尾,好在对方虽然不讲武德,钱还是肯出的。 毕竟这些张居正亲自挑选的‘亲家’们,都不差钱。 此次退婚,除了张嗣修和张懋修在一开始有过短暂的挣扎以外,张简修则只是在嘴炮输出。 而张重辉跟张允修二人,从头到尾,都在袖手旁观。 因为他们都想要退婚,而且他们都很清楚,退婚最大的障碍不是对方,而是自家人。 所以他们能做的,该做的,就是袖手旁观,甚至是顺水推舟了。 至于名声脸面什么的,他们都已经是罪臣之后了,还能有什么脸面? 要什么自行车呢? “二叔,我那亲家是什么人?”张重辉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也打断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张嗣修也从自责中拉回了思绪,回答道:“你老丈人叫赵士桢,时任鸿胪寺主簿。此人生平甚好口讦,当年你祖父夺情时,他跟于可远他们一样,为博名声都在大声唱反调。” 张重辉不理解了:“既然他都跟祖父唱反调了,为什么还会与咱们家结亲?” 张嗣修也是摇头:“这门亲事是你祖父一手操办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当初你爹为了替你拒绝这门亲事,还跟你祖父大吵了一架。” 这时张懋修插嘴道:“讲实话,我实在不明白咱爹为什么非要定下这门亲事,那赵士桢除了一手字写得不错以外,人品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噢?”张重辉好奇了:“有多一言难尽?” 张懋修回道:“赵士桢就是那种不论何人发表何种言论,他都要为了反对而反对并发表反对言论。” “啊?”张简修有些听不明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懋修翻了个白眼:“就是爱抬杠。” 张简修挠挠头,说道:“可是,朝中的文官不都这样吗?” 这下子,张懋修无言以对了…… 张嗣修也是接不上话…… 毕竟这兄弟二人,曾经也是‘朝中的文官’。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就在这尴尬之际,张重辉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第七十四章:入赘? “三叔,方才你说我那‘老丈人’的一手字写得不错,有多不错?有他的真迹吗?我想要看看。” 张重辉突然间问了这么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呦,你小子想练字了?”张懋修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以为侄子想练字的他忙又道: “好像有吧,锦衣卫当时抄家虽然把值钱的字画都给抄走了,可像赵士桢这种无名之辈的字画倒是还留着,我等会儿让你三嫂去翻翻,应该能找得到。” 张重辉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又是乖巧地笑道:“多谢三叔。” 见大侄子突然这么‘好学’还这么乖巧,张懋修顿时觉得大侄子先前的那些无礼,好像也没那么无礼了。 毕竟小孩子嘛,偶尔调皮些都是有的。 再看一眼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六弟张静修,张懋修没眼看的别开了眼。 …… 对于赵士桢这个‘薛定谔的老丈人’为什么不来退亲一事,张重辉有些想不太明白。 难不成患难见真情? 张重辉更不信了,毕竟赵士桢又不是张居正的门生,跟张居正之间还因为‘夺情’一事发生过摩擦,这要还能有什么真情就见鬼了。 当下最大的可能,便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对方想要——拖。 拖到他们张家忍不下去,主动上门‘敲诈’,到时对方再以不动应动。 到时候情况好些的话,或许还能讹到一笔钱,情况不好的话…… 不对! “等等!”张重辉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忙问道:“赵士桢家里有儿子吗?” 这一问,几个年长的叔叔都愣住了…… “好像……没有……”张嗣修愣愣回答。 张简修更是大惊道:“我尻!怪不得不来退婚!他这是想让咱家大侄子入赘啊!” …… 就在张家人震惊于张重辉可能将要‘入赘’之际,远在京师顺天府,紫禁城中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却是哀伤到落下了眼泪。 朱翊钧和他心爱女人郑妃的第一个儿子死了。 刚出生不久的二皇子朱常溆就这么死在了他父亲的怀里,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看父母亲一眼,更没来得及看这個世界一眼。 郑梦镜哭成了泪人,朱翊钧则是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来到了太庙,跪在祖宗牌位前落泪的同时,他神情恍惚地低声喃喃起来: “溆……古名序水,又名双龙江,源出湖南溆浦,流入沅江……” “沅江……淼淼沅江路,犹迟皂盖临,但疑三甲起,那识二毛侵……” “北海樽罍在,南园草木深,水亭风月夜,八咏想遗音……” 朱翊钧头脑恍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碎念着什么。 他似乎是在对怀里的孩子说,又似乎是在对列祖列宗们说,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 万历十二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万历皇帝朱翊钧下旨查抄了他曾经老师张居正的家。 这一年,万历皇帝朱翊钧失去了他和心爱女人的第一个儿子。 这一年还发生了许多的事,死了许多的人,这是极不太平的一年。 辞旧迎新,人人皆盼望着新的一年能够更好。 然而就在万历十三年的正月十九日,还在正月间的大明王朝,四川建武发生了兵变。
不久后,缅边莽应里两次进攻滇边重地。 辽东边境,素来很能打的辽东将领李成梁居然也吃了个‘败仗’。 除此之外,应天,扬州等多地发生了地震,江涛沸腾,名不聊生。 万历十三年,才刚一开年,大明朝就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然而最令万历皇帝朱翊钧头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京师顺天府,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下雨了。 自万历十二年八月起,至万历十三年二月,七个多月过去了,天子脚下的顺天府居然连一滴雨都没下过。 半年多不下雨,这是旱灾。 旱灾让河流干涸开裂,深井见底无水。 顺天府的人口将近一百万,如此多人长期生活在缺水的状态之下,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干得发裂的京师,十分急切的需要一场甘霖降下。 封建社会不下雨,能做的唯一事情,便是祭祀求雨了。 礼部按照旧例,行大雩之祭。 大雩也叫“雩礼”,其所祭祀的对象,是被认为能够兴云降雨的“山川百源”。 祭祀开始了,二月庚午,大雩一次。 三月丁丑,再大雩。 四月丙午,又大雩。 已经接连大雩了三次,老天却仍旧不肯赏一滴雨。 这下子,民怨越来越深了! 天不下雨,老百姓们能怪谁? 当然是怪他们的君父,怪那君权天授的天子!若不是天子德行不正,老天又怎会降下灾难惩罚他的子民们呢? 其实在此之前,万历皇帝朱翊钧为缓解天怨,已经下诏,命各地审理,平反了诸多冤案。 并下令释放了龙兴之地,太祖朱元璋老家凤阳的一些轻犯,以及一些监禁时间太久的罪犯。 然而,老天爷就是不肯下雨。 这下子,民间对天子的质疑声越来越大,许多官员更是直接上疏,让朱翊钧这个皇帝下罪己诏。 朱翊钧当然不肯,上一次他被张居正给逼着下罪己诏的阴影还没有放下呢。 大臣们见皇帝陛下如此固执,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并纷纷言: “唐太宗在世时功德盖世,他曾虚心纳谏,在天下大旱时听取臣子们的谏言,虚心向天下万民下发罪己诏,望陛下效仿唐太宗之德行。” 大臣们的意思就是:像李世民那么牛逼的人了,都还要乖乖听我们臣子的话向全天下认错,你朱翊钧凭什么不行? 朱翊钧无言以对。 这场旱灾持续之久,将万历皇帝朱翊钧折腾的死去活来,有时候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张居正知道自己被抄了家,在天上报复他这个天子,报复他的大明朝了。 朱翊钧不知道是不是张居正在报复他,报复他的国家,他只知道自己很不服气。 于是乎,这个大明朝的天子,做出了一个震惊百官,震惊世人的决定! 朱翊钧决定亲自步行!亲自到天坛祭祀求雨! 他要用两条腿,一步一步走到天坛! 他要亲自向上天祷告!他要用自己这个天子的真心诚意,祈求苍天将甘霖降下! 他要向张居正证明,我不怕你的报复! 万历十三年,四月十七日。 已经斋戒了三日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带领着文武百官们,从皇极门出发,徒步走向天坛! 第七十五章:万历慌了! 官兵开道,皇帝朱翊钧走在人群正中央,身后是他的臣子们。 许多京师的屁民百姓们,在这一天见到了他们的天子,目睹到了君父的龙颜。 百姓们纷纷心想道:“原来皇帝只是一个个子不怎么高,还有些微胖的普通年轻人啊,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是啊,天子只是一个普通人,正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却坐在了大明天子的宝座之上。 从皇宫到天坛大约十里地,十里地并不算远,然而对那些久不劳作,出门乘轿的大臣们来说,可就要老命了。 这一路走来,朱翊钧也累得够呛。 在一番复杂至极的祭祀仪式过后,不想下罪己诏的朱翊钧,还是在天坛对他的臣子们说道: “天时亢旱,虽由朕不德,亦也因天下有司贪赃枉法,剥害小民,不肯爱养百姓,以致上干天和。今后,还望各部慎加选用。” 朱翊钧最终还是向他的臣子们‘认错’了,但这一次,他不但没有像上一次‘罪己’时那样下诏,更是将责任更多的甩到了贪赃枉法的臣子们身上。 朱翊钧再一次觉得自己又有‘进步’了,虽然他还是妥协了。 …… 祭祀仪式结束,该起驾回宫了,回銮的龙撵早就已经备好,就等皇帝陛下上车。 然而,这一次朱翊钧却是仍旧不肯乘龙辇回宫,他表示要与百官们一同步行回宫。 大臣们是心里有苦也说不出,更不敢说出…… 回京路上。 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自然是跟在皇帝身后的第一个人。 五月的京师已经进入夏季,一路走来,人人皆是汗流浃背,申时行也是如此,但他却连脸上的汗水都不敢去擦,只任由它滴下。 在申时行的身后,是内阁次辅许国,以及去年年底刚入内阁的王锡爵,王家屏。 至于余有丁,他已于去年十二月,去世了。 这一路,是安静沉闷的,没有人敢聊天,毕竟皇帝陛下就在前头。 不知是不是太热有些中暑了,申时行看着皇帝朱翊钧的背影,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皇帝已经长大了,可不知为何,眼前的背影居然给他一种,皇帝好像还是一個十岁小孩儿的错觉。 恍恍惚惚间,他回想起了多年前,与‘某人’的一次交谈。 “叔大,你方才似乎不该那样训斥皇上吧?他是皇上,你得给他留些面子。” “正是因为他是皇上,我才要那样训斥他!他是天子,他肩上担着的是一整个大明朝!若他总是这般小孩儿心性,倘若哪天我不在了,他可怎么扛得住这大明江山啊!”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汝默,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有预感,我的时日恐怕不多了,现在国家正在改制阶段,皇上又还这般年轻,我怕……” “休要胡说!你还不到六十!徐阶都还好好的活着呢,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唉……但愿吧……但愿我还能再帮皇上多扛几年……等他长大些……我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这一路,申时行都有些恍惚,今年他已经五十岁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原本还能拿出来吹嘘的俊俏容颜,如今也已添上了一道不是特别明显,却也肉眼可见的疤痕。 原本还能用容貌来调笑王锡爵的他,现在只能被王锡爵反过来调笑了。 这十里路并不远,可却走得相当艰难,到大明门时,许多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皇帝朱翊钧先行进宫了,按照规矩,他还要去奉先殿中向列祖列宗们进行汇报,汇报完后,他还要去慈宁宫参见他的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 皇帝都走了,百官们也终于可以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就在队伍解散的前不久,一名兵部主事因为耐不住炎热,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扇子给自己扇起了风。 他的这一举动,被某个‘热心’御史发现了,旋即上疏皇帝陛下。而这位扇凉的兵部主事,也因此事被罚俸了半年。 自万历皇帝朱翊钧亲自前往天坛祭祀过后,接下来的每一日,对朱翊钧来说都十分煎熬。 他这个天子都亲自步行去祈雨了,老天要是再不下雨,那就说明了是他这个天子无用!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就‘又’到了五月份。 京师距离上一次下雨,更是已经过去了长达九月之久。 朱翊钧越来越慌,百官们让他下罪己诏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但他还是坚持不愿意认这莫须有的罪。 乾清宫。 本就因为天不下雨一事而焦躁不安的朱翊钧,近来更加烦躁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一次步行祈雨劳累过度了还是如何,自从那次步行祈雨回来过后,朱翊钧总觉得脚不舒服。 几天前,他的右脚脚底更是长了疮,几日医治下来非但没有任何好转,现在就连走路都疼的慌。 “太医院那群废物!”朱翊钧忍不住骂道。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令朱翊钧感到生气的是,他这个皇帝脚都疼的走不了路了,于是便下令免了几次早朝,也就是请病假。 然而这病假才请没几次而已,朱翊钧就遭到了大臣们的上疏弹劾! 弹劾的话语更是污人耳目,竟直指他这个皇帝‘脚疼’是因为沉迷后宫女色而导致肾气不足,还说让他远离后宫女色,保重身体。 这样的话别说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了,就算是普通人也受不了,他当即便下令将那人贬到应天去做闲职了,省得看了心烦。 “张鲸,今天是什么日子?” 朱翊钧心烦之际,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有过‘经验’的张鲸在听到这么个问题后当即便被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转念想到今天不是‘六月二十’后,他才松了一大口气。 “回皇爷的话,今天是五月初七,不是什么大日子。”张鲸回答道。 朱翊钧又是如上次一般疑惑起来:“不对吧?我记得你跟朕说过,今天好像是谁的生辰。” 张鲸真的快无语了,他真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记性怎么能差成这样子,关键还老是把锅甩给他…… 就在张鲸无言以对之际,张诚来换班了。 张鲸如临大赦,急忙便退下。 “张诚,今天是什么日子?” 朱翊钧转而问起了张诚,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张诚虽然没有过‘经验’,但他有脑子,他猜测,皇帝陛下这是想要‘翻旧案’了啊! 思索间,张诚将一盏刚泡好的茶盏呈给了朱翊钧,低眉顺眼地小心试探回道: “回皇爷的话,奴婢只记得去年的今天,张家祠堂离奇着了火。” 回答间,张诚悄悄观察着朱翊钧的表情,见对方安然接过了茶盏,并没有发怒的迹象,他才敢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奇怪,去年的那些案件,矛头竟全都指向了张敬修的长子张重辉。 那六岁娃娃又说自己杀人,又说自己放火的。他还说自己杀了任养心,逼疯了邱橓。 哦对了,听东厂番子说,他还声称自己是张居正夺舍,把于慎行都给唬得团团转了呢。” “啪嚓!” 朱翊钧手中的茶盏突然掉在地上,茶水杯盏碎了一地!再看他的脸上,居然写满了慌与怕! 下一刻,朱翊钧突然雷霆大怒起来,他大声呵斥道: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跟朕说!?” 第七十六章:遭报应了!?求首订!! 皇帝陛下暴怒了,这既在张诚的意料之中,更在张诚的意料之外。 张诚料到了皇帝陛下会不高兴,可却没有料到皇帝陛下居然会不高兴到如此夸张的程度! “皇爷恕罪!”张诚忙跪在地上解释道:“不是奴婢不禀报于您,实在是因为此事太过荒诞鬼扯,奴婢恐污了皇爷您的尊耳,这才不敢多说啊……” 听到这番回答过后,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太过激动了。他心中想道: “的确……什么夺舍……如此荒诞鬼扯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张居正已经死了!死得透透了!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控制我了!” 自我催眠安慰一番后,朱翊钧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只不过他还是问道: “张居正那个叫什么张重辉的孙子,真把于慎行给唬得团团转了?” 张诚忙回道:“回皇爷的话,据东厂番子说,当时于慎行似乎是信了的,但也没有说完全信。但从于慎行后来为张家那三千亩地四处奔波的作为来看,想来他应该还是信了的……”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小娃娃都跟于慎行说了些什么?” 张诚回答:“回皇爷的话,那娃娃就是装神弄鬼一番,说了张居正第一次见于慎行时的画面。” “就这?”朱翊钧一脸疑惑:“如此荒诞之事,仅凭这三言两句,就将于慎行给轻松骗过去了?” “可能大概吧……”张诚也是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张诚本来只是想着将此事当笑话讲给皇帝陛下听,没成想这样一个鬼扯的‘笑话’,皇帝陛下居然还上心了起来。 “那孩子都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朱翊钧又问了起来。 张诚想了想后,回道:“回皇爷的话,有是有,但倒也不算……虽然发生的那些离奇事情全都跟这个娃娃有关,可他只是个六岁孩子,一个六岁娃娃总不能真就又能杀人,又能放火吧?依奴婢看,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指使。” 朱翊钧再次沉默了。 是啊,一个六岁小孩儿,怎么可能做那些杀人放火之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指使。 而那指使之人,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他的‘好母后’跟‘好弟弟’了。 一想到这一点,朱翊钧就忍不住叹气,他没想到,朱翊居然会背刺自己,亏得他那么疼这个唯一的亲弟弟。 朱翊钧对朱翊的背刺行为其实是十分生气的,但他却并没有揭穿弟弟,更没有对其加以惩罚,甚至连指责谩骂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朱翊钧为什么会这样惯着朱翊,为了给朱翊举办一场浩大的婚礼,朱翊钧甚至还因为‘婚宴规模’一事跟朝中大臣们争执了许久。 最终,抄没张家所得的那十余万两金银,全都砸进了朱翊的浩大婚宴中。 一个王爷的婚礼举办得如此奢靡,实乃令人触目惊心,因为此事,朱翊钧收到了雪花般的弹劾奏疏。 朱翊这个王爷,也因此事成为了众矢之的,沦为了诸多官员、百姓们口中的骂柄。 这些事情朱翊钧全都知道,然而他却是置若罔闻,他不但没有指责弟弟朱翊,甚至还更加的‘宠着’弟弟了。 藩王到了一定年纪便需要去藩地就藩,这是太祖朱元璋时期便已经定下的规矩。 如今朱翊已经娶妻,按理来说也该去藩地就藩了,然而朱翊钧却以‘舍不得’为由,让朱翊仍旧居住在京师。 此事一出,诸多御史,给事中们又是纷纷上疏反对,朱翊钧仍旧置之不理。 这下子,朱翊遭受的谩骂,也更多了。 回想起好弟弟做过的那些‘蠢事’,朱翊钧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只能这样‘惩罚’弟弟了。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还跪在地上的张诚疯狂揣摩着圣意,心想道:“皇帝陛下您到底还想不想要‘翻旧案’啊?怎么不说话啊?” 皇帝一直不出声,张诚猜测皇帝应该是想要翻旧案的,但苦于背后有人搞鬼,加上如今繁事之多,各地都有战乱天灾,这种时候要是再将张居正拉出来鞭尸,实在是属于乱中添乱了。 有了猜测的张诚不敢再接话,事实证明他猜对了皇帝的心思,但却只猜中了一半。 朱翊钧本来不想翻旧案的,但被张诚这样一提醒,他倒是生出了想要翻旧案的念头。 然而现在的事情那么多,那样乱,在这种情况之下,实在是不适合更‘乱’起来了。 想到这些烦心事,朱翊钧只觉得自己的右脚更疼了,望向桌上成摞让自己下罪己诏的奏本,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难道真要下罪己诏吗?” 朱翊钧心中问自己,他望向窗外,抬头仍是烈日当空。 他不想下罪己诏,可是京师的天,已经有九个月没下雨了。 “难道老天爷真的在惩罚朕吗?”朱翊钧怅然叹息道:“难道朕真的做错了什么,惹得苍天对朕的子民们降下天灾嘛……” 这样的话,一旁跪地的张诚当然不敢接,他只敢伏在地上,假装自己是这乾清宫内的一块金砖而已。 最终,朱翊钧还是提起了笔来。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下罪己诏,至于上一次下罪己诏…… 那是万历七年,那年的朱翊钧已经十六岁,并且已经成婚了。 在朱翊钧成婚前,李太后一直都跟他一同住在乾清宫中,名为照看,可在逐渐长大的朱翊钧看来,这是监视。 好不容易成婚了,李太后自然也不好再跟儿子住一块儿,于是她搬到了慈庆宫,而朱翊钧也终于逃脱了老母亲那几乎寸步不离‘监视’。 初出鸟笼的鸟儿是十分兴奋的,享受自由的同时,却也是在四处乱飞。 朱翊钧便是在四处乱飞。 当时,朝中一切大小事都有张居正手拿把掐,朱翊钧这个皇帝除了盖章批红以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利。 加上母亲李太后总对他说:“你现在还年轻,凡事听张先生的就行了,等你三十岁了,稳重些再来做主。” 朱翊钧不敢忤逆母亲,也不敢质疑张先生,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挣扎了,干脆当个甩手掌柜,快活度日。 于是乎,成亲后的朱翊钧,既没了母亲的时时监视,也没有政事烦扰,所以他开始放飞自我了。 这一飞许是太快,犹如六娃撞到妖洞大门上一般,朱翊钧险些一头撞‘死’。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下令砍了一个宫女的头发做惩罚而已,又下令把劝他的太监打了一顿板子而已。 直到现在,朱翊钧都没觉得自己当时做的有多过分,毕竟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掌握着全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 然而,正是这样的‘小事’,却是险些让朱翊钧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从皇帝的宝座上摔下来。 李太后得知了此事,是冯保告的密。
朱翊钧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那样生气,她一边哭诉着对他的失望之意,一边骂他怎会变得如此昏庸。 李太后甚至还拉着他去了太庙,让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并扬言要废了他这个昏庸的皇帝,再立他的弟弟朱翊为皇帝。 当时的朱翊钧吓傻了,一听到自己要被废掉,他哭着求李太后不要废了他,并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改过自新。 李太后表示不愿,最后还是朱翊钧的嫡母,仁圣皇太后陈氏出面替他求情,李太后才勉强答应不废了他这个皇帝。 李太后虽然答应了不废掉朱翊钧,然而却是要让他去找张居正认错,除此之外,李太后还给了他一本书――《霍光传》 朱翊钧不想成为刘贺,他不想像刘贺被霍光废了那样,被张居正给废了。 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张居正,并将自己犯下的那些‘错’极其难为情地告诉了张居正。 当时的朱翊钧十分希望张居正能够跟他一样,认为这件事是李太后‘小题大做’,走个过场差不多就完了。 然而,张居正在得知此事后,不仅斥退了他身边的近侍,还亲自提笔,以他大明天子朱翊钧的名义,写了一篇“词过挹损”的罪己诏。 写完之后,直接便是让朱翊钧亲笔签名。 当时的朱翊钧可以说是彻底傻眼了,他本以为自己最多被张居正骂两句而已,没想到事情居然严重到了要向全天下人下发罪己诏的程度! 那可是罪己诏啊,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怎么能因为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就向全天下的子民们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朱翊钧不愿意,他试图跟张居正讨价还价,然而张居正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用眼神逼迫他签名。 那一刻,朱翊钧想起了李太后给他的那本《霍光传》。 下一刻,他只能是乖乖提起笔,满是不甘的在那封令他感到耻辱的罪己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回想起被张居正逼着签下罪己诏的那一幕,朱翊钧手上的毛笔停顿住了,眼中的不甘也开始逐渐泛滥起来。 “啪!” 朱翊钧很是愤怒地将毛笔重重拍在桌上,笔上墨汁飞溅出来,染在了他那本来洁净的龙袍之上。 “下个屁的罪己诏!”朱翊钧十分罕见地爆了粗口。 要他下罪己诏?想得美! “朕没有错!” 朱翊钧很肯定地自说道。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顶着无数非议弹劾的情况下,朱翊钧十分艰难撑到了五月二十二日这一天。 京师的天,仍旧没有下雨。 这段时间以来,铺天盖地的弹劾声压得朱翊钧喘不过气来,同时,他的右脚病况也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脚底长疮,就连右腿筋骨内都开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这令他睡也睡不好,走也走不了。 太医院的太医说这是湿毒引起的,朝中的大臣们却认为皇帝脚疼是因为肾虚引起的。 面对这些有也没有的说法,朱翊钧是既生气,又无奈…… 本就是天灾不宁之时,如今又被病痛深深折磨着,朱翊钧已经有许久没睡好觉了。 他很困很累,很想睡觉,可腿脚的钻心疼痛使他只能昏昏欲睡,越睡越累。 又是半夜,朱翊钧再次从疼痛中醒来,侍奉的宫人急忙用清凉的药膏帮皇帝陛下缓解疼痛,如此朱翊钧才堪堪好受些。 “冯大伴,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遭报应了?” 困乏疲累间,头脑不太清醒的朱翊钧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一旁陪侍的张鲸本来还在打瞌睡,被皇帝陛下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顿时吓清醒了! 冯大伴?? 冯保都死了!哪里来的冯大伴!? 皇帝陛下该不会疼出癔症了吧!? “皇爷,您累了,再睡会儿吧。”张鲸小心翼翼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因为他实在不敢回答。 朱翊钧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他靠在金丝软枕上,闭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十分无奈地妥协道: “算了,去把纸笔拿来吧……” 下罪己诏就下罪己诏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是张居正逼他,这次,是全天下都在逼他。 朱翊钧强打着精神,在龙榻上写完了罪己诏。素来他最引以为傲的书法,此刻书写出来的字迹却是歪扭无骨,好似他六岁那年写的丑字一样。 亲手写完了罪己诏,朱翊钧又再次亲手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并亲手盖上了玉玺。 这一次,没有张居正逼他了。 这一次,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来写,由他自己来签名,最后还要由他自己来盖章。 这一次,他只能‘亲自’向他的子民们承认,自己这个天子,错了。 …… 万历十三年,五月的第二十三天。 在万历皇帝朱翊钧写完罪己诏的一个时辰后,丑时的顺天府,终于下雨了。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再度睡了过去,睡梦中的他还不知道天已降下甘霖,他只知道这一觉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睡过最安稳踏实的。 睡梦中的他没有脚疼的烦扰,也没有李太后跟张居正的严厉训斥,有的只是他孩童时期玩过的一种,名叫‘风葫芦’的玩具。 风葫芦又叫空竹,这是一种玩得好的话,可以飞起来的陀螺,大明朝的小孩儿,小时候基本都玩过。 朱翊钧第一次见这个玩具时,却是已经有十岁了。 那是朱翊钧登基的第一年。有一天,张先生拿着这个玩具送给了他。他很高兴,然而李太后却担心他会因此玩物丧志。 后来张先生解释说,一味读死书是没有用的,劳逸结合才最合适,况且玩风葫芦还可以锻炼身体。 李太后听完张居正的解释后,又看了看因为缺乏运动而有些肥胖的儿子,这才同意了让朱翊钧拥有这样玩具。 朱翊钧这次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孩童时期的自己,终于把风葫芦耍到飞起来了。 “冯大伴,我终于飞起来了,快看!” …… 江陵。 五月的江陵又是雨下个没完,与去年时一样。 “大侄子,你没事学刻雕版干嘛?你要出书啊?” 张静修满脸不解地看着正拿着小刻刀专心刻雕版的大侄子张重辉。 “呼……”张重辉将雕刻出来的碎屑吹去,随口回道:“嗯,我要出书。” “啊?”张静修惊呆了,又问:“你还会写书?什么书啊?” 张重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向一旁‘未来老丈人’的书法作品,口中缓缓吐出两字: “妖书。” 第七十七章:立太子!求订阅!! 一觉醒来,外头大雨滂沱,就连万历皇帝朱翊钧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场甘霖会来的如此之快! 兴奋之际,朱翊钧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喊道: “快!快着人去将那封罪己诏拿回来!” 张鲸有些为难,因为昨夜皇帝陛下说了,这封罪己诏要即刻送往内阁,也就是说这会儿罪己诏已经放在内阁办事处的桌上了。 送出去的东西都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皇帝陛下亲手写下的旨意,说难听些,这是朝令夕改。 然而朱翊钧却是来不及想这些了!他只知道天下雨了! 这说明他这个皇帝没有错!他也绝对不认错! …… 内阁。 朱翊钧的罪己诏已经被几个阁臣看了个遍。 就在几人感慨着皇帝陛下‘知错就改’,并即将将这封罪己诏下发至全国各地之际,司礼监来人截胡了。 这封罪己诏就这么被皇帝陛下又派人给抢了回去,几位阁臣纷纷无语…… 待司礼监的人走后,几位阁臣就此事商谈了起来。 王家屏第一个发出质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身为我大明朝的天子,本该是金口玉言才对!如今竟行朝令夕改之事,这究竟成何体统?” 次辅许国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他并不准备掺和进这个交谈中来。 王锡爵则是看了眼首辅申时行,见对方眉头紧锁,便也猜出对方是在想办法,想要将此事和稀泥过去。 果不其然,只见申时行开口道:“皇上是天子,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没有儿子敢怪老子的不是,所以归根结底,千错万错都该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错。而且皇上都已经认过错了,咱们这些做儿子的,总不能逼着皇上再认一次错。” 申时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给皇帝陛下一个台阶下吧。 毕竟天都已经在下雨了,目的已经达成,有些事情,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吧。 首辅大人都发话了,势单力薄的王家屏也只好是点头,毕竟现在内阁所有人都依附于申时行,就连外人以为会来‘挤走’申时行的王锡爵也是如此。 当初举荐王锡爵入阁的李植等人更是彻底傻眼了,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费尽心思举荐进内阁的王锡爵,最终居然会跟申时行抱成一团! 或许是因为张居正在世时,申时行只知低头干事,存在感太低;也或许是因为申时行与王锡爵的性子截然相反,导致所有人都认为这俩人肯定合不来。 所以有许多人都忘记了,老好人申时行跟暴脾气的王锡爵其实是同一年的进士。 许多人更是都已经忘记了,申时行和王锡爵同为江苏人,当年二人,在同一年进京赶考,在同一年过会试,又在同一年中进士。 就连于慎行都没有想到,这性格截然相反的二人,私下里的交情居然颇为深厚,反倒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皇帝收回罪己诏一事,申时行就这样帮皇帝陛下遮掩了回去,王锡爵对于此事,全程没有发表意见。 然而王锡爵却是提起了另外的事情来,他对申时行提起道: “汝默,皇上近来愈发怠政,整日沉浸在后宫之中以病躲懒,这可不是圣主明君该有的德行。” 申时行回想起昨日看到的画面,回答道:“昨日我才去看过皇上,他是真的病了,如今连路都无法走,需要人搀扶着,或是拄拐才行。” “这样严重?”王锡爵惊到了,他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道:“皇上还那么年轻,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怎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再者,起初不是只说脚底有些不适而已吗?” 申时行叹气道:“起初的确只是说脚底有些不适而已,但也不知怎的,莫名奇妙就长了疮。太医说这是湿毒,并说长疮是身体在排毒,等疮好了,毒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可如今这疮还没好全,皇上似乎又已经患上了风湿。” “竟这般严重……”王锡爵满脸愕然道。 一旁安静已久的许国,此时也是出声道:“那些御医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把皇上的龙体越医越病?” 王家屏提建议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要是御医治不好皇上的龙体,依我看,要不找些有名的江湖郎中来帮皇上看看吧?” “不可!”申时行立即驳回了这个想法,说道: “太医院的御医基本都是世代行医,他们世脉传承,是我大明朝最优秀的医药世家。 如此都拿皇上的病没办法了,那些靠吹嘘捧炒出来的江湖郎中,又怎能医治好皇上的龙体? 况且,皇上龙体尊贵,你们难道真的放心将皇上交给那种不知深浅底细之人医治? 又或者说,你们谁敢这样做?皇上的龙体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责任谁来担?” 申时行的话堵得王家屏无言以对,他倒是并不生气自己被首辅接连怼了两次,反倒是有些感谢对方提醒了他。 对啊,皇帝要是被什么江湖郎中给医坏了,到时候责任可就是他们这些‘提议’之人的了。 可皇上的龙体要是被太医院的太医们给医坏的,那就…… 那就不得不提成化,弘治年间的那位传奇太医‘刘文泰’了。 这位太医先是开错药送走了成化帝朱见濡,后又送走了朱见濡的儿子弘治帝朱佑樘。 最终,这位送走了两个皇帝的御医刘文泰,还寿终正寝了…… 王家屏不敢再出声,一来是自己没理,二来是他发现,素来柔和的首辅大人似乎有些激动。 与此同时,许国,王锡爵也发现了这一点。 申时行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叹口气,对王家屏抱歉道:“忠伯,抱歉,我也是太过担心皇上的龙体,这才冲动了些,你莫要怪我。” 王家屏本就没有生气,如今首辅大人还这般诚恳的道歉,可以说是让他受宠若惊了,忙道:“无妨无妨,我知道元辅是为了我好,也的确是我思虑欠妥了。” 两人又来回客套了几番,给皇帝陛下找江湖郎中一事,这才算是翻篇过去了。 申时行句句都在替他的皇帝学生朱翊钧说话,他的所有言行举止,全都表明了他十分担心皇帝学生的身体状况。 至于申时行为何坚持只用御医一事,想来…… 应该真的只是因为御医要比江湖郎中更加值得信赖吧? …… 万历十三年是个多事之年。 这一年,身在京师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用步行换来了大旱之天降下甘霖,同时也换来了右腿永久性的病痛折磨。 这一年,身在江陵的张重辉突然沉迷上了雕刻雕版,同时他也在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强身健体。 万历十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大明朝迎来了新的一年――万历十四年。
…… 万历十四年,正月初五。 这一天,万历皇帝朱翊钧迎来了他的第三个儿子,这是他跟心爱女人郑妃生下的第二个儿子。 朱翊钧为这个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儿子取名为――朱常洵。 “洵,本指洵河,其源出于秦岭,南流至两河关纳,于旬阳入汉水。诗经有言,洵乃有情,咱们的洵儿也象征着你我之间的情谊。” 朱翊钧笑眯眯地对郑梦镜解释着他们儿子的名字由来,他已经有许久没笑得如此开心了。 郑梦镜被朱翊钧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有些尴尬,她心里其实是不相信这些‘所谓情话’的,但面上仍是十分受宠若惊地娇嗔了一声:“讨厌~” 见到这一幕的朱翊钧更加兴奋了,一想到心爱的女人为了给他诞下了龙子,险些豁出去半条命,顿时间,他头脑发热起来! 只见朱翊钧大手一挥,直接下令道:“着朕旨意,即日起,封郑妃为贵妃!” 这下子,轮到郑梦镜兴奋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朱翊钧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彻彻底底地激起了郑梦镜的颅内高朝! “爱妃,我要立咱们的洵儿,当太子!” “陛……陛……”郑梦镜已经被惊喜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朱翊钧见她高兴成这样子,自己也是笑得开心。 开心到都忘记了,自己这个皇帝今后都得瘸着一条腿走路了。 “可是……可是……”兴奋之余,郑梦镜忐忑了起来,问道:“可是按照立嫡立长的祖制,您还有常洛这个长子在呢……” 朱翊钧大手一摆,满不在意地笑道:“他一个宫女生的,就算是长子又如何,哪能有咱们的洵儿身份尊贵。” 得到这个回答的郑梦镜心中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提起了心,她再次忐忑问道: “可若是直接跳过常洛这个长子,直接册立咱们的儿子当太子,这似乎有些不合礼法吧? 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妾室,上头还有皇后在呢,皇后还那么年轻,万一她来日也诞下了龙子,这不……全都乱套了吗?” 听到郑梦镜的担忧,朱翊钧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调笑道:“你个妮子,倒是担心起皇后来了,莫不是吃醋了?” 郑梦镜娇嗔一声,佯装生气道:“臣妾怎么敢吃醋啊,您后宫佳丽三千,我要真吃醋的话,那不早就被酸死了。” “还说不是吃醋,都酸成这样了,哈哈哈!”朱翊钧笑得十分开心。 小女人偶尔的吃醋撒娇,对朱翊钧乃至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是很受用的,但若是经常如此,那就是惹人烦了。 郑梦镜将这个‘作’的度掌握得刚刚好,让这个拥有佳丽三千的年轻的皇帝对她欲罢不能,视为心爱。 “爱妃啊。”朱翊钧对郑梦镜笑着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有多久没去皇后宫里了。你就放心吧,皇后她不可能生下龙子。太子之位,只能是咱们洵儿的!” 此时的朱翊钧还不知道,他对郑梦镜立下的这一个承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滔天大浪。 …… 慈庆宫。 皇三子出生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皇上不仅亲自为皇三子取名为‘洵’,还下令将郑妃加封为贵妃,看来皇上很喜欢这个儿子啊。” 李太后手中捻着佛珠,语气平静地说道。 一旁坐着的,是朱翊钧的皇后王喜姐,以及恭妃王氏。 这两个‘儿媳’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不知道该怎样接李太后这个‘婆婆’的话才好。 最终,还是皇后王喜姐反应快,道:“母后,后宫许久没有龙子诞生了,如今郑妃……不,是郑贵妃,她为皇上诞下龙嗣,也是为您诞下龙孙,这样天大的好事,儿臣也很高兴。” 王喜姐是不是真的高兴没人知道,李太后却是不高兴了,她知道儿媳是在装傻,但她身为婆母,可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 “皇后,自从轩出生后,皇帝去你宫里的次数,一共有几次,你还记得吗?”李太后直接问道。 王喜姐羞愧低头,恭敬又惭愧回道:“回母后的话,大约……十几次还是有的……” “十几次?”李太后都笑了:“那十几次哪一次不是我逼他才肯去的?皇后,你跟皇帝刚成婚时夫妻情分挺深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王喜姐被问的不好接话,只好跪下求饶:“都怪儿臣不够贤淑,惹得皇上厌烦,都是儿臣的错。” 李太后也知道错不在儿媳,主要还是她儿子有问题,但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儿子有问题的,因为她儿子是皇帝。 就在这气氛尴尬之际,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带着一个满脸鼻涕泡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进了大殿。 “给皇祖母请安。”不到五岁的荣昌公主朱轩拉着弟弟朱常洛给李太后请了个安,扭头看见自己的母亲王喜姐正跪在地上后,她没有犹豫,直接便是走到母亲身旁跪了下去。 李太后本就稀罕这个嫡孙女儿,眼下孩子这么乖巧懂事,她的心都要化了,心头的气也消了,忙让皇后王喜姐起身。 “起来吧,别累着我的乖孙女儿轩了。”李太后笑容满面,张开怀抱对朱轩道:“快过来让祖母抱抱。” 朱轩乖巧地走了过去,还小模大样地安慰李太后道:“皇祖母别生我母后的气了,万一您气坏了身体,孙女儿会心疼的。” 小女娃一开口就是以关心李太后的身体为主,这下子李太后更稀罕这个懂事的宝贝孙女儿了,捧着女娃娃的小脸狠狠亲了几口。 皇后王喜姐也是心中庆幸着自己命好,生了个懂事的乖女儿,但同时,她也有些遗憾。 王喜姐心中感慨着,要是她的轩是儿子就好了……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太后和朱轩这‘祖慈孙孝’的一幕上。 身为皇长子的朱常洛呆呆看着这一幕,任由他的生母王恭妃给他擦拭着脸上的鼻涕。 此刻眼中的倒影,或许将成为这个四岁孩子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一生所求…… …… 万历十四年,正月初五,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一日的江陵张家,却是喜忧参半。 刚满七岁不久的张重辉,在这一日,收到了京师顺天府的一封来信。 寄信之人是张重辉的‘未来老丈人’,信的内容更是不言而喻。 想必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那就是 ――邀请他去入赘。 首日先爆更两章,接下来看首订效果了…… 求老板们订阅……求…… 求给孩子一口饭吃吧……求…… 第七十八章:万历的坟!求订阅!! “过分!这简直太过分了!大过年的寄这种东西来恶心人!这不是骑在咱们张家头上拉屎嘛!” 张简修大声怒吼,气到快要爆炸一般! 一旁的其他张家人也皆是脸色发黑,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大过年的居然会收到这种伤害性不高,却侮辱性极强的信。 张重辉身信中的主人,按理来说他应该对此事表现得极为愤怒才对,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只是平静沉默着。 “大侄子,你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想去入赘吧?” 张静修已经长大了一岁,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了,于是乎他学起了几个哥哥,开始对张重辉说教起来: “重辉啊,不是六叔我说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吃软饭是不行的。” “问题不是这个!”老二张嗣修打断了弟弟的幼稚发言,气道: “赵士桢明知道重辉是咱们家大房唯一的血脉,他居然还提出即刻便要接重辉进京入赘这种无理要求,简直是过分至极!” “何止是过分,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们!”老三张懋修也气道。 “怎么办?”张嗣修提出疑问道:“咱们现在是直接不理,还是报官?” 张简修很直接地道:“报官有个屁用!还不如直接不理!” “不行,不能不理。”张重辉这个当事人终于开口了,他道:“要是不理的话,就如他的愿了。” “重辉,的意思是说……赵士桢知道咱们要讹钱,所以他故意主动激我们?”张简修问道。 张重辉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道:“这赵士桢应该是破罐子破摔了,他除了不愿出钱逼我们退婚以外,无论我们做出何种选择,他都愿意坦然接受。” 张允修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道:“重辉,那赵士桢该不会真想让你入赘吧?咱们家现在可是罪臣之后啊,他就不怕招一个罪臣之后入赘有辱名声?” “这婚约是祖父在世时就已经定下的,那时候咱们还不是罪臣之后。”张重辉解释道: “如今罪名一下,所有人都上赶着来咱们家退婚,唯独他赵士桢没有,反倒更显得他不慕强权,同甘共苦了。 况且,能让张太岳的孙子入赘,对像赵士桢那样好面子,又没有儿子的人来说,是既赚了面子,更赚了里子。” “呵,这赵士桢还真是会打算盘啊!”张简修冷哼一声,愤愤道: “依我看,咱们直接别理他了,大不了少讹他那笔钱就是!我倒要看看,等他家姑娘到了年纪,是乖乖嫁过来,还是放家里头养一辈子!” “我也觉得,大不了不要他们那笔钱就是!”小娃娃张静修插嘴附和道,曾经历过退婚款‘垫底’的他深知‘捞不到钱’的难过,他忙又对张重辉安慰道: “大侄子,别伤心,虽然你一个铜板都没捞着,也失去了一个媳妇儿,但没事,以后六叔我陪你一起打光棍!” “额……”张重辉有些无语:“大可不必如此……” “行了,就这样做决定了,咱不要他那笔钱就是!”张嗣修直接拍板做主道: “咱们就拖!我倒要看看那赵士桢是想让自家闺女儿孤独终老!还是乖乖把闺女儿嫁过来咱家!” 张嗣修这个‘一家之主’都已经发话了,按理来说,事情便应该就此决定下来。 然而,张重辉这个当事人却是提出了反对。 “不可!”张重辉目光郑重,他表示道:“这钱必须要,我还要狠狠的要!” ……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份,远在京师顺天府的赵士桢收到了江陵‘亲家’的回信。 收到回信的赵士桢是意外的,他本以为张家人要么就是直接不理他,要么就是直接在信里狂喷他。 结果他不但收到了回信,信中的回复内容更是温和无比,不但没有提到拒绝‘入赘’一事,甚至还打听起了他宝贝闺女儿近来的身体状况。 信中还提到了他的‘未来女婿’张重辉十分欣赏他这个‘老丈人’的书法,想跟他讨要几份字帖来收藏,并表示过几年跟他闺女儿成亲后,想跟他这个老丈人学习练字。 赵士桢也是疑惑住了,要知道张重辉可是张家大房唯一的血脉,这样一个张家的嫡长继承人,难不成真愿意来他家入赘? 赵士桢倒是无所谓张重辉如今罪臣之后的身份,张家倒台后,人人都去张家退亲,却唯独他赵家没有,这不仅体现了他赵士桢拥有‘同甘共苦’的精神,更是解决了他没有儿子的一大难题。 况且,能让曾经呼风唤雨,将皇帝当儿子一样捏着玩的首辅张居正的嫡长孙来他家入赘,这种爽感,可谓是不言而喻。 赵士桢不由得想要冷笑:“张太岳啊张太岳,当初可是你逼着我应下这门亲事的!如今想后悔,都来不及咯!” 心情大好的赵士桢又看了一遍来信后,亲自挑了十几份自己亲手书写的字帖,准备送给未来女婿收藏。 “这小子还挺识货!” 对于自己的书法,赵士桢很是自豪,也更是自负,毕竟他的字可是被皇帝陛下亲口夸过好看的。 赵士桢自负的认为,就连那些内阁大学士们的字,都没有他写得好看。 虽然很自豪于自己有一手好字,但赵士桢最大的兴趣爱好却不是书法,而是鼓捣火器。 每当火器爆发射出的那一瞬间,同样‘火爆’的赵士桢,只觉得一个字――爽! 这也算是在鸿胪寺中碌碌无为多年,一直都得不到升迁提拔的赵士桢,所能出气的唯一一个排泄口吧。 ……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样身为朝廷命官,赵士桢这个郁郁不得志的鸿胪寺主簿都‘闲’到鼓捣火器去了,内阁大学士们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至于在忙什么?那自然是忙着跟百官们争论,给年轻的皇帝陛下修陵寝一事了。 对于修陵寝一事,万历皇帝朱翊钧虽然还很年轻,可他却对此事十分上心。 对于这块将来要‘永远’埋葬自己的‘风水宝地’,朱翊钧可谓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最终总算定在了大峪山附近。 风水宝地选好了,自然就要开始施工。 于是在不久之前,万历皇帝朱翊钧下旨,让内阁首辅申时行亲自前去大峪山监督陵寝施工一事。 可这一去,再那么一挖,出事了!
这块精挑细选过的‘风水宝地’才刚挖没多久,居然挖出了一大块石头! 按理来说,这也不算什么事儿,毕竟山上有石头是常事。 可这是皇帝陛下,是天子的陵寝! 挖出石头这种事情要往大了说,那可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 于是乎,这下子,那些伺机已久,一心想要把申时行给搞垮台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尤其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人,他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将王锡爵塞进内阁,结果居然被耍了! 如今申时行炸了这么大一个‘雷’,他们说什么都要借这个机会,把申时行狠狠搞一顿! 就算不死,也得让申时行脱层皮才行! 此次挖出石头一事,申时行虽然只是一个‘监工’,但李植等人却是十分有信心将他搞垮台的。 因为这块挖出石头的‘破地’,是礼部尚书徐学谟挑的。 而徐学谟又好死不死,是申时行的亲家。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高兴到都要飞起来了! 三人二话不说,接连上疏皇帝陛下,弹劾申时行! 他们表示申时行跟他的亲家徐学谟不安好心,刻意挑了这么一块有‘异石’的烂地,这是诚心想让皇帝陛下死后不得安宁! 如此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朝野上下无不愕然。 加上如今内阁的阁臣们全都依附于申时行,出了此等事,内阁自然是紧张了起来。 文渊阁。 “汝默,李植他们那样攀污你,你就不着急吗?万一皇上真因此事怪罪于你可怎么办?这可不是小事啊!皇上有多在意陵寝风水之事,你也都是知道的啊!” 许国很是激动又担心地说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王家屏则说道:“李植他们就是小题大作罢了,挖出石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座山没石头?依我看,皇上应当不会听信他们的谗言。” “这不好说。”王锡爵也是担忧了起来,他有些愧疚道:“李植是我的学生,我很清楚他的为人,这次他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将事情搞得如此之大,保不准……” “保不准,这背后还有皇上的授意,是吧?”身为当事人的申时行此刻不但丝毫不慌,他甚至又淡定地蹲在了那口鱼缸旁,看起了那条皇帝送给他的鲤鱼。 他甚至还笑了起来,道:“想到年,张太岳被刘台,赵用贤,吴中行这三个御史折腾的半死;如今轮到我申时行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个御史折腾了,哈哈。” “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情笑?申汝默,我真服了你!”王锡爵也是被申时行的淡定给服气到了。 申时行仍旧淡定笑着,他还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吧,皇上不会怪我的,反倒是李植他们,要倒霉咯。”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解了。 王锡爵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申时行却是故意道:“李植可是你的学生,我才不告诉你。” “嘿你!”王锡爵知道申时行故意在调笑他,就在他准备给申时行一点‘教训’之时,一旁的王家屏突然开声了。 “那块地……莫不是皇上自己选的吧?” 王家屏此言一出,许国立马道:“不是汝默的亲家挑的吗?” 王家屏没有吭声,他看向了申时行,只见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一切便都了然了。 ……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看到李植等人弹劾奏疏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气扁了。 他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居然被这群御史们骂得狗屎不如,这实在是令他感到气愤! 气急了的朱翊钧直接让司礼监传口谕到都察院,内容更是直接粗暴道: “申阁老是我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他不是风水先生,别什么事都往阁老身上扯!” 此番话看似在位申时行说情,实则朱翊钧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宝地’鸣不平罢了。 …… “他们俩都走了,元驭,咱们也该回家了。” 申时行说话间将水缸里的死鱼捞了起来,又用草绳串好。 “这鱼怎么死了?”王锡爵本就是在等申时行,见对方宝贝了那么久的鱼突然直挺挺的死了,止不住好奇问道:“你天天换水也能死?” “天地法则如此,生死一切皆有定数,换水勤也阻挡不了天要它死啊。”申时行似乎很是感慨,然而他用草绳穿死鱼的动作却是相当的粗暴,竟直生生将草绳从鱼鳃扯出鱼嘴。 王锡爵愣了一下,问道:“你这……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回去煮了吃啊。”申时行很想当然地道:“这可是皇上赏的鱼,死了不吃多浪费啊,也该是让天恩浩荡,物尽其用了。” “也是。”王锡爵点了点头。 王锡爵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申时行的话里,似乎有另一层意思在…… 但瞧对方那副淡然的样子,想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 申府。 申时行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鲤鱼,他的次子申用懋就拿着一封信给他。 “爹,这是江陵来的信,是张伯父家人寄来的。” 申用懋将信递给申时行的同时,伸手便想接过老爹手里拎着的那条死相凄惨的鱼:“呦爹,您还去买鱼了啊!” 申时行接过信的同时避开了儿子伸来的手,并说道:“去拿个炭盆来,炭要烧得旺些。” 申用懋这便知道这鱼没自己的份了,心里偷偷埋怨着老爹居然吃独食。 申时行一手拿着信,一手拎着鱼,快步往书房走去。 刚进屋,他直接把死鱼丢在了地上,如掷垃圾一般毫不在斯文。反倒是在打开信封时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撕歪了一点点封口。 申时行没想到张家居然会有人给他写信,毕竟自张居正死后,他与张家之间已经有好几年没联络了。 小心翼翼撕了许久,直到申用懋都将炭盆端来了,申时行才将信封撕开。 小心又急切地打开了信,往内容看去。 这一看,申时行的眼睛越瞪越大…… 第七十九章:天恩浩荡!想杀人了!求订阅!! “爹,您怎么了?信里都写了什么啊?” 申用懋见老父亲眼睛瞪得浑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一般。 他有些好奇,张家人到底都在信里面写了什么‘逆天’的内容? “没什么。”申时行收了收神情,他草草打发道:“把炭盆放这儿,你可以走了。” 申用懋无奈,只好离去,只是在离去之前,他又看到了那条死鱼。 死鱼眼睛瞪得浑圆狰狞,被这样随意地丢在地上,竟生出了种惨死又被鞭尸的既视感。 …… 申时行把儿子打发走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地上的死鱼一把扔进了正烧得通红的炭盆里。 “嗤啦”声顿时不绝于耳,一阵阵焦香飘过~ 如此香味却没能勾起还没用晚膳的申时行,他看也没看“嗤嗤”作响的炭盆一眼,拿着信来到了书桌旁。 “怪事了,他怎会知道?” 申时行看着手中的信,自言自语间,脸上更是写满了疑惑。 实在是信中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了,因为这封信的书写者居然是张居正那年仅七岁的孙子张重辉。 而信中的内容更是奇怪至极,除了排版奇怪以外,内容也不是申时行意料之中的借钱,更不是他意料之中‘求庇佑’,而是直指他这个首辅过不了几年,就得像张居正一样完蛋了! 一个七岁孩子,连排版写字都还没整利索呢,居然敢直言他这个首辅要完蛋? “这小子莫不是也想对我整装神弄鬼那一套吧?”申时行心中怀疑道。 但看信上的署名,却是张重辉自己的名字,而且字里行间,也没有想要伪装成张居正的意思。 就连对申时行的称呼也不是称呼其名字,而是称呼其为:元辅大人。 申时行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转念之间,他又猜到了是为何。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张居正那些成年的儿子们,在怪他这个如今的首辅薄情寡恩,对落魄的张家不管不顾,所以才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诅咒’他吧…… 申时行也很无奈,其实他在已经在暗中尽力庇护张家了,不然就以于慎行那点力量,张家早就被张居正生前的那些仇人们给蚕食殆尽了。 可他却不能将自己暗中庇佑的那些事情明说出来,毕竟要是明说了,不仅皇帝陛下会不高兴,百官群臣们更是会对他生出意见。 看着信上稚嫩的字迹,以及从左到右横着书写的奇怪排版,申时行突然萌生出了给张重辉找个先生好好教一教的想法。 但转念间又想到,张居正的三个儿子都是进士,似乎也用不着请先生。 不对,现在是两个儿子了…… 愣神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炭盆里的“嗤嗤”声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外头下起了雨。 死鱼已经被烧成了黑炭,吃是不能吃了。 申时行似乎也没准备吃,他走到炭盆前,拿起钳子将烧成黑炭的死鱼夹了出来。 似乎是在观察还有哪一处没烧焦,申时行将黑炭鱼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见的确没有一块‘好肉’了时,他才起身,将鱼丢出了书房外的空地上。 雨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珠无情地砸在地上,砸在了死鱼的尸体上。 这一幕,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申时行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直到这块‘黑炭’被雨水砸得稀巴烂了一地,他才满意地笑了一下。 “这是皇上赏的鱼,也是该让天恩浩荡,物尽其用了。” …… 就万历皇帝修陵寝,结果在棺樽置放地挖出了石头一事,最终以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皆被罚俸半年为果。 至此,没有人敢再提这块‘风水宝地’的‘风水不好’了。 尽管刘伯温的第十一世孙刘世廷曾上奏称“大峪山寿宫龙穴不是真的”,可万历皇帝朱翊钧也仍旧坚定的认为大峪山是块风水宝地。 因为首辅申时行给朱翊钧呈报的那些‘宝地’之中,只有这一块地他最喜欢。 至于其它的那些‘风水宝地’,实在是不提也罢。 …… 万历十四年,这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最为矛盾的一年。 这一年,朱翊钧很快乐,因为他喜得了爱子朱常洵,这是他跟心爱女人的爱情结晶,更是他的心头肉。 这一年,朱翊钧很难受,因为太医说他的右腿已经不可能恢复健康了,也就是说,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今后都得当个瘸子了。 年轻自负的皇帝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瘸子?既然太医院的御医治不好,那他就去搜罗民间的神医! 然而搜罗‘神医’一事还未来得及下旨,朱翊钧就只是在大臣们面前提了一嘴而已,当即就被大臣们给反对了。 大臣们表示:宫里的御医已经是全天下医术最顶尖的医师了,连他们都没有办法,宫外的那些泥腿子们怎么可能医得好?万一再把皇帝您给医得更差了可怎么办? 甚至还有人搬出了世宗嘉靖皇帝生前不看御医,沉迷炼丹,迷信江湖郎中,最终病死一事,来以此警告年轻的皇帝陛下:只有御医才是最靠谱的,不要相信外面的那些江湖郎中。 遭到那么多人的反对,加上对江湖郎中的医术的确有些不太信任,于是乎万历皇帝朱翊钧只好妥协。 其实朱翊钧也有些纳闷,他爷爷嘉靖皇帝既不看御医,也迷信江湖术士,最后居然还能活六十年,也是挺厉害。 万历十四年,皇帝陛下的腿就这么瘸了。 朱翊钧本来觉得这已经十分倒霉了,然而这一年,他又患上了一种病。 这种病比腿疼还难受,那就是――牙疼。 朱翊钧不知道自己到底倒了什么霉,一病接一病,而且牙疼是十分要命的,太医院的御医们开的止疼药有用是有用,却也只能解一时疼痛而已。 每当朱翊钧被牙疼烦扰之际,能够让他感到慰藉的,便只有他心爱的女人郑贵妃,和他的心头肉儿子朱常洵了。 然而,那些‘不忠不孝’的臣子们似乎连这一点慰藉都不愿意留给朱翊钧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父。 万历十四年,有大臣上疏,请万历皇帝朱翊钧早立太子。 然而大臣们提议的这个太子人选,却不是朱翊钧心仪的皇三子朱常洵。 而是朱翊钧十分不待见的皇长子――朱常洛。 …… 时光匆匆,万历十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垂垂老矣的大明王朝迎来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万历十五年。 …… 万历十五年,正月。 乾清宫。 “申先生,朕实话跟你说了吧,朕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皇三子。”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遭受了大臣们轮番建议立皇长子为太子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刚过完年不久,他就直接找来了申时行,对这个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摊了牌。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试试看申时行对此事的态度,倘若申时行不接受他的这个想法,那对方这个内阁首辅也可以回家种地了。 “原来陛下早有属意啊,臣知道了。”申时行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似乎在此之前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一般。
朱翊钧有些意外申时行居然没有反对,但却也并没有说支持,他直接了当问道: “申先生,现在百官们都在因为立储一事逼迫朕立皇长子为太子,你是更认同他们的看法,还是更认同朕的看法?” 朱翊钧不想跟申时行打太极,他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见申时行笑了笑,回道:“陛下,您身为大明朝的天子,这大明江山是您的,自然是由您来决定将这天下传位给谁。至于百官们的意见,也不无道理,太祖高皇帝立下的《皇明祖训》中有写到,自古江山继承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所以按照规矩上来说,理应立皇长子为太子才是。” 申时行这番话说了等同于没说,朱翊钧忍着不耐烦直接说道:“可朕不想立皇长子为太子,身为内阁首辅理应为君解忧,所以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皇帝陛下都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申时行再装下去就是找死了,他秉持着一直以来的理念,回道: “陛下,您是天下万民的君父,臣是您的子民,自然不敢忤逆君父的任何想法。” “好!”朱翊钧满意极了,他笑道:“朕就知道申先生你还是向着朕的,既然如此,那应对百官一事,朕就交给你了!” 朱翊钧直接把压力给到了申时行,就如今这种情况,他必须得要有个挡箭牌才行! 申时行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颇为为难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真正答应下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 从乾清宫中出来后,申时行回到了内阁。 兜兜转转几年下来,如今的内阁又回到了只有申时行和许国两个人的日子。 至于王家屏和王锡爵,这二人一个回家‘丁忧’去了,另一个则是‘请假’。 王家屏丁忧这无可避免,毕竟整个大明朝的官员中,敢‘夺情’的也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了。 可王锡爵‘请假’的理由却不是无可避免的,因为他请假单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干了。 王锡爵有些累了,自从他跟他的学生李植等人闹掰后,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朝中的谏官们基本都穿同一条裤子,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骂申时行。 而王锡爵自从入阁,摊牌了自己也是申时行的人以后,自然也逃不掉御史们的谩骂、弹劾。 所有人都骂他王锡爵跟申时行一样,是首鼠两端,谄媚奉上之辈。 王锡爵不是申时行,他的暴脾气不允许他遭受这样多人的诽谤,他要报复那些人! 然而首辅不是他王锡爵,而是夹着尾巴装孙子,夹在皇帝与百官们中间当‘媳妇儿’的申时行。 每当王锡爵想要‘教训’那些满嘴喷粪的人时,申时行都会站出来阻止他,这让他感到很苦恼,也很累。 加上这几年的朝堂极其不太平,年轻的皇帝陛下越来越怠政,不是今天脚疼,就是明天牙疼,又或是后天头疼。 如今,又因为‘立储’一事与大臣们起了争执,这样乱七八糟的朝局,王锡爵只觉得心累。 他不想再掺和进这些事里了,要乱就乱吧,反正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他王家的。 秉着这种无奈的想法,王锡爵向皇帝陛下递上了辞呈,然而却是被驳回了。 皇帝陛下为了挽留王锡爵,甚至还给他加封了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这下子,王锡爵是想走却又走不了,只能时不时请假,作以逃避了。 …… 内阁。 “汝默,皇上召你,可是为了立储一事?”许国见申时行满脸愁容,便是猜到了此事。 “唉,是啊。”申时行无奈摇头,颇为苦恼道:“皇上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奈何啊,这不符合祖制。” “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应对?”许国问道。 “能如何应对?”申时行无奈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万历皇帝朱翊钧本以为将首辅申时行拉出来当挡箭牌后,自己这个皇帝受到的压力就会小许多。 就像当年,首辅严嵩替他祖父嘉靖皇帝敛财时一样,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严嵩在前面替他祖父朱厚挡着。 而他祖父这个皇帝,只需要默默躲在后面操控全局,等前面的人挡的差不多了,大不了再换一个人挡就是。 “贤时便用,不贤便弃。” 这是朱翊钧近来学到的一句话,他现在已经不想当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那样功劳盖世的君主了。 他现在要当像他祖父,世宗朱厚那样的皇帝! 他要利用那些整天将圣人德行挂在嘴边的伪君子们!他要利用这些人来实现自己的所有目的! 他要将满朝文武,全都牢牢地捏在自己这个皇帝的手里! 就在朱翊钧想着,只要能像他爷爷朱厚利用严嵩一样利用好了申时行,就能将宝贝儿子朱常洵捧上太子之位时,现实‘再一次’狠狠地教他做了一回‘皇帝’! 这一次,文官们就像疯了一样! 不仅疯狂上疏让他赶紧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更是有许多人弹劾起了他心爱的郑贵妃! 大臣们不仅痛斥郑贵妃狐媚惑主,更是指责起了朱翊钧为何不先封皇长子的生母王氏为贵妃,反倒是封后生子的郑梦镜为皇贵妃! 朱翊钧很想骂人! 为什么封郑梦镜为贵妃?为什么不封王氏为贵妃? 因为他喜欢郑梦镜啊!因为他不喜欢王氏啊! 这样简单的道理,大臣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朱翊钧也知道他们知道,然而他压根不敢反驳。 因为朱翊钧已经想到了,只要他一反驳,大臣门只会把更多的‘脏水’泼到他心爱的郑梦镜身上! 除了这些弹劾之外,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又再旧事重提,质问他这个皇帝为何经常不上朝一事。 朱翊钧这次想杀人了! 他为什么不上朝?因为他这个皇帝病了啊! 他现在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牙也疼得吃不好东西! 他这个君父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他的‘儿子’们不但不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还逼问他为什么不上朝? 难道要他这个天子日复一日,一瘸一拐地走去金銮殿,当着所有臣子们的面拄着拐杖上朝嘛? 朱翊钧很愤怒,愤怒到无以复加! 然而,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真正猛烈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好多人说我没有爆更,其实我爆了的…… 上架前是两千字一章,上架后是四千字一章,我只是把两章合二为一了…… 虽然日更八千字也不多,但小作者真的很努力的在码字了…… 我现在白天基本上都在地里种地,用中午和晚上吃完饭后的时间手机码字。 手机九键,八千字已经是我的极限,大拇指都在抽筋了…… 所以老板们别养书啊,养着养着我就废了,我尽量试试能不能再多写点,看看一天三章,另外更新时间我准备定在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 求老板们不要养书呜呜呜…… 第八十章节:张居正的质问!求订阅!! 此次弹劾的奏疏数量,毫不夸张的说,已经夸张到了当年张居正夺情时,张居正被百官们弹劾的地步了! 如此夸张的画面,万历皇帝朱翊钧人都傻了…… 再看他的首辅申时行,对方的确有出来替他这个皇帝挡着。 然而申时行的身板显然没有张居正当年那么‘硬’,那些飞过来的‘利刃’直接穿透了申时行这个‘脆弱’的‘屏障’,刷刷刷全都钉在了申时行身后的朱翊钧身上! 朱翊钧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当年夺情时,张居正在前面挡了那么多啊…… …… 乾清宫。 大殿内,桌上,地上,四处堆积着一摞摞的奏本,司礼监的太监们时不时还会再送来一批新的,层而不绝。 万历皇帝朱翊钧坐在龙椅上,一脸绝望。这些奏本他已经没有勇气打开来看了,可想而知那些大臣们骂的有多难听。 其中最令朱翊钧感到愤怒的是,应天那边有几个御史,大老远上疏的内容除了骂郑贵妃狐媚惑主以外,奏本中居然还十分大胆的建议他们的皇帝陛下不要老是专宠郑贵妃,没事得多去皇后宫里。 朱翊钧真的炸了,他一个皇帝,去哪个老婆宫里头睡觉,什么时候轮到臣子们来建议了? 到底谁才是君父?到底谁才是老子? 插手他这个皇帝的私生活也就算了,关键是居然又有人提起了他这个皇帝之所以会被无休止的病痛折磨,是因为肾虚…… 一个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隔三差五就被臣子们说肾虚,可以说是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超强。 朱翊钧只感觉愤怒且心累,他情愿相信是死了的张居正在报复他,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肾虚! 不可能! “皇爷,申阁老又递辞呈上来了……” 张鲸一脸痛苦的向皇帝陛下汇报了这个最新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翊钧只感觉牙更疼了,疼得脑子都有些抽搐发晕。 在这之前,申时行已经接连上了两次辞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的辞呈都已经被朱翊钧驳回,这一次,朱翊钧仍旧准备驳回。 朱翊钧很清楚,申时行虽然没替他挡到多少,但好歹也是替他挡了的。如果这时候同意让申时行辞官,那这满朝风雨,就将全部‘淋’在他这个皇帝的身上了。 所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够让申时行走! 朱翊钧头疼不已,他一手揉着脑袋,一手提起朱笔,准备亲自下笔驳回申时行的辞呈。 可就在即将落笔的前一刻,有人来了。 是哭哭啼啼的郑梦镜。 “陛下,他们骂我骂的也太难听了,呜呜呜,您干脆一条白绫赐死臣妾吧!” 郑梦镜刚进来就在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这让本就头疼的朱翊钧头更疼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朱翊钧放下笔问道,他明明没有告诉郑梦镜,她被百官们弹劾了的事情啊。 “是我哥哥。”郑梦镜哭着回答道:“他今日进宫找我,说他这个国舅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一出去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骂他妹妹我是个狐媚惑主的狐狸精!呜呜呜,我怎么就狐狸精了,那样难听的话,我的脸,我们郑家的脸可往哪儿搁啊!” “原来是国舅啊……”朱翊钧也是无奈叹气,他千防万防,让宫人们不能泄露一点前朝的事情到后宫,没成想最终居然没防到大舅哥来‘告密’…… “行了别哭了,朕现在头疼的很,你没事就先回去吧。”朱翊钧现在本就烦躁不已,实在没有心情听女人哭。 若是以往,郑梦镜定会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回自己宫里头呆着,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 这一次,郑梦镜赖着不肯走也就算了,甚至还无理取闹地撒起了泼来。 “陛下,臣妾受不了那许多的侮辱骂名,臣妾可以不要脸,但臣妾的家人不能不要脸,臣妾的儿子也不能不要脸!” 郑梦镜说话间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朱翊钧的神情,她知道对方被她烦的就快要发怒了,但她要的就是他发怒! “反正事情的起因是因为立太子,要不您还是‘听’他们的话,立常洛为太子吧!” 郑梦镜话音刚落,朱翊钧果然如她所想的暴怒了! “走!”朱翊钧将桌上的奏本尽数扫在了地上,嘴里骂道:“回你的宫里去,再嗦朕就废了这个贵妃!” 皇帝都气成这样了,四周的宫人们急忙跪地,然而郑梦镜居然仍旧不怕,不跪地求饶也就算了,居然还反驳道: “废就废,总比被人骂强!” 朱翊钧快要气死了,他被郑梦镜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吩咐一旁的太监: “来人,把她给朕拖回去,没朕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宫门一步!” 眼看太监就要上来拖自己,郑梦镜将手一甩道:“臣妾自己有腿会走!用不着人来拖!” 说罢,她快步跑离了殿内! 身后,是“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以及朱翊钧的怒吼! 郑梦镜是跑着出乾清宫的,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害怕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要知道,她刚刚惹怒的人可是皇帝!是一句话就能让她全家死绝了的皇帝啊! 而她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更是句句都在戳皇帝朱翊钧的心窝肺管! 先是让好面子的皇帝“听大臣们的话”立朱常洛为太子,后又是当着腿脚不便的皇帝的面说自己“有腿会走”。 郑梦镜很清楚,自己刚刚完全就是在找死! 但她更清楚,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太子,她这次必须得豁出去!哪怕是触怒了皇帝,她也得豁出去说刚才那番话! 不然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肯定会再次妥协于他的臣子们!再次窝窝囊囊的同意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宫中,郑梦镜回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着儿子朱常洵,瑟瑟发抖着。 她去乾清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皇帝朱翊钧真被她气到要杀了她,那她就带着儿子一起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洵儿,娘一定要让你当太子!这皇位只能是你的!” 郑梦镜紧紧抱着儿子,近乎癫狂的如此想道。 …… 事实证明,郑梦镜低估了朱翊钧的忍耐程度,这个被妃子气到爆炸的年轻皇帝,最终只是禁足了郑梦镜而已。 然而,朱翊钧自己却是被气得气血上涌,头疼到差点晕过去。 望着接连不断飞来的弹劾奏疏,朱翊钧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头疼间,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要是不理这些奏本的话,会怎么样? 要是今后都不上朝,不见那些讨厌的大臣们,又会怎么样? 朱翊钧就这样陷入了沉思,回想起爷爷嘉靖皇帝也是不上朝,可大明朝似乎也没有出什么事。
与其经常请假还要被臣子们阴阳肾虚,他这个皇帝干脆直接不上朝,不是更好? 与其要一次又一次地驳回臣子们的辞呈,他这个皇帝干脆直接不批,不是也更好? 想辞官?我不批! 想加人?我也不批! 想逼我立太子?我就不立! 朱翊钧越想越出神,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好想法了! …… 万历十五年,这是大明帝国的一个分水岭。 从这一年开始,万历皇帝朱翊钧几乎开始不上朝了。 他不再见他的臣子们,对于朝中的许多人事任免事宜,他开始‘已读不回’。 无数想要辞官的大臣们,辞呈是递上去了,然而辞呈就像是沉入了汪洋大海一般,悄无声息。 皇帝陛下那边始终一点回复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究竟看没看。 许多职位的空缺,也始终得不到皇帝陛下的同意‘加人’,有些官员甚至还得身兼数职。 大明万历十五年。 大明朝的官,开始越来越少。 大明朝的天,正在逐渐变暗。 …… 万历十五年,六月二十日。 这一天,已经决心摆烂不上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破天荒的去王恭妃宫中看了自己的长子朱常洛。 王恭妃欣喜若狂间更是慌张不已,忐忑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王恭妃奇怪皇帝好端端为什么会来看她和儿子之际,皇帝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愈加沉默了。 “今日是常洛的生辰,你就给他吃这些?” 朱翊钧是踩着饭点来的,自从上次那事过后,郑梦镜一直都在跟他闹别扭。 他这个皇帝都委身,主动去看了对方,结果郑梦镜不但不肯领情,还怪他道: “你吼我?你居然吼我?” 朱翊钧也是醉了,一气之下,他便拐到了王恭妃这里,想着刚好今天又是大儿子朱常洛的生辰,来陪儿子吃顿饭的同时,也能让郑梦镜意识到一些‘危机感’。 结果一来,发现这桌上的膳食,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恭妃也是懵了,她小心回答道:“回陛下的话,今天不是常洛的生辰……” “不是吗?”朱翊钧皱起了眉,好似失忆了一般,又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旁的张鲸再次汗流浃背了…… 朱翊钧也没有多想,反正他觉得自己能够记得住宝贝儿子朱常洵的生辰日就行,朱常洛的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草草用完膳后,朱翊钧本想离开,但想着自己要是不待久一点,郑梦镜万一不吃醋可怎么办? 于是乎,他勉强留了下来,跟王恭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了起来。 “朕怎么感觉常洛一直都没怎么长高啊?” “回陛下的话,御医说男孩子这个年纪这样身高很正常,要到十几岁才开始长个子。” “哦,朕看你最近好像胖了不少,没事少吃点。” “嗯……臣妾遵命……” “你这里怎么这么闷热?降暑的冰块呢?” “回陛下的话,这个月定例的冰块已经用完了……” “啧,你怎么那么浪费?就不知道省着点用吗?” “陛下,臣妾都把那不多的冰给常洛用了,臣妾自己没……” “唉,你真嗦。” “……” 朱常洛今年已经五岁了,孩子会跑会跳会说话,看到十分‘罕见’的父亲来看自己,他没来由的高兴。 小孩子一高兴,就想撒娇,他扭来扭去地凑近朱翊钧,想像嫡姐跟祖母撒娇那样坐在父亲的腿上。 “父皇,要抱抱~”五岁的朱常洛奶声奶气地撒着娇。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面对儿子的‘求抱抱’他没有拒绝,却也只是十分短暂地敷衍一抱而已。 抱完后,朱翊钧把朱常洛往外推推,道:“行了,一边玩去吧。” 年仅五岁的朱常洛并不想离开,好不容易能见皇帝父亲一面,他自然想多黏着父亲。 然而他很害怕父亲,不敢忤逆父亲的他,只能乖乖退下。 但是过没一会儿,朱常洛又回来了。 这一次,朱常洛拿出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他想分享给父亲一起玩,想让父亲能再多陪陪他。 然而,朱常洛掏出的这个玩具,却是让他的父亲朱翊钧,生大气了! …… 朱常洛哭了,年仅五岁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间生气。 他只是想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分享给父亲而已,结果对方不但没有跟他一起玩,反倒是将他最心爱的玩具‘风葫芦’给抢了过去,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朱常洛虽然贵为皇长子,可他和他的母亲都不受宠,后宫里的人都是拜高踩低之辈,加上在宠妃郑贵妃的一些暗中示意下,他们母子俩的日子可以说是挺艰难的。 这也就导致了,那个风葫芦,是朱常洛唯一的一个玩具。 然而,他唯一的玩具,他兴高采烈,充满期待拿来分享给父亲的玩具,却是惹得父亲大怒不已,甚至还十分厌恶地将它砸在了地上! 朱常洛哭得很伤心,然而他的父亲并不在乎他有多伤心,他只听到父亲大骂他‘晦气’,还看到父亲气得抬起右脚就要踹下! …… 万历十五年,六月二十日。 这一天,已经准备开始摆烂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在看到儿子手中风葫芦的那一刻,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这一刻,朱翊钧总算记起了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顿时,惭愧,悔恨,愤怒,不甘,种种复杂心绪一齐涌上心头! 这一刻,朱翊钧似乎从那个熟悉的风葫芦上,看到了死去的张居正在讥讽质问他: “陛下,您不是认为只要离开了臣的束缚,就能天高任鸟飞,就能有一番大作为吗?” “您不是想像成祖皇帝那般,做名能征善战,文武双全的盛世之主吗?” “可您现在既不上朝,又不怎么理政,您就连满朝文官都对付不了!” “您现在整天只知道躲在后宫里头不见人,用逃避来解决问题!” “陛下啊,没了臣,您还真是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干不成啊!” 恼羞成怒的朱翊钧快崩溃了,他仿佛真被张居正给讥讽了一般,气急败坏之下,他一把抢过儿子朱常洛手中的风葫芦,狠狠摔在了地上! 朱翊钧觉得这还不够解气,他还想给地上的风葫芦狠狠踩几脚! 许是太过愤怒,朱翊钧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右腿有疾,抬起右腿便是朝圆滚滚的风葫芦踹去! 这一踹,出事了! 第八十一章:老丈人的问候!求订阅!! 万历十五年,七月初一。 江陵。 “四叔,别别扭了,赶紧写吧。”张重辉抱着胳膊,正‘逼’着张简修下笔。 张简修一脸吃到屎的恶心样子,道:“我不想写,太恶心了!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写一次信给骆思恭,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可是你要不写,他就会让咱们全家人陪葬。”张允修凑上来说道。 “这……”张简修有些无言以对了,毕竟他很了解骆思恭的性格,那家伙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变态! 无奈之下,张简修只好不情不愿地提起了笔,用自己狗爬一般的字抄起了大侄子张重辉事先就给他准备好的‘肉麻’内容。 “我真搞不懂他老要我写信干什么,那王八蛋抄了我的家,还想跟老子做朋友?他娘的!去死吧! 诶,话说他该不会有断袖之癖,看上老子了吧?噫……更恶心了!啊!老子不写了!!” 张简修一边抄一边骂,对骆思恭的愤怒溢于言表。 张重辉默不作声,只等张简修抄完后将信收起来,再与他写给申时行的信一同寄往京师。 “话说重辉,这些年来,你老给申时行写信做什么?”张允修突然好奇问道。 正在抄信的张简修阴阳怪气地插嘴道:“申时行现在可是内阁首辅,整天忙着军国大事的大忙人呐!重辉一个娃娃写的那些信,他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张重辉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道:“他看不看是他的事,总之我是一定要写的。” 所有人都不明白张重辉为什么每年都要给申时行写信,而且信的内容永远都绕不开一个话题,那就是 ――申时行很快就要完蛋了。 这样的信,说是诅咒也不为过。 张允修也不理解张重辉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知道对方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皇帝的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吧?”张重辉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本来还在阴阳怪气,骂骂咧咧的张简修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垂下了眼皮,叹气道: “皇帝儿子是生是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祖父去世五年多了。” 此言一出,气氛哀沉起来,毕竟张居正的祭日,才刚过去不久。 张重辉则是若有所思着,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就在这时,张嗣修唉声叹气地走来,手上还抱着一大摞册子。 “重辉,那老丈人又给你寄书帖来了。” 张嗣修说着便将手里的一大摞册子塞到了年仅九岁的张重辉怀里,丝毫不怕对方这个‘孩子’拿不动。 事情证明张重辉的确不会拿不动,他甚至拿的十分轻松。 “你小子,才九岁的年纪,力气都快比我还大了。”张嗣修讪讪道。 “他每天都举一百多下石头,跑十里地,你要这么练,力气也能大。”张简修轻飘飘说道。 “也是。”张嗣修点点头,转念间又问大侄子:“所以重辉,你到底要搞什么?又是练字刻雕版,又是跟你四叔学练武,你到底是想走文路,还是想走武举啊?” “文路?武举?”张重辉笑着反问:“二叔,这两条路,似乎都不是咱们家能走的吧?” 这下子,张嗣修无言以对了……其他人也是沉默着…… 的确,他们现在身为罪臣之后,要想出人头地,文路的科举是不可能走了,哪怕是走武举也不行。 别说武举了,就连去当大头兵都没资格,除非是自愿充军。 然而这种自愿充军是没用的,罪臣之后在军队里哪怕是‘杀敌成神’了,也晋升不了。 一提到‘罪臣之后’这个沉重的话题,气氛便再次沉重了起来。 这几年以来,张家的日子算是能过,但也就仅限于能过了。 毕竟张居正生前得罪的可不仅仅只是某些官员,而是一整个官僚集团,尤其是各地的地方官们。 这些地方官们被张居正的‘考成法’折腾的死去活来,虽然申时行当上首辅后立马废了‘考成法’,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 这些年来,张家人没事几乎都不敢出门,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张居正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世人都认为,罪人的家人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能上来踩你一脚。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大大方方的出门,大大方方地抬头走路啊!” 张允修很是不甘,他的目的可不止这一个,然而此刻周围不止张重辉一个人,他不能说出来。 “唉,知足吧。”张嗣修似乎放弃挣扎了一般,丧道:“咱们只要少出门就好了,少出门就看不见外头那些人的嘴脸了。” “话说也是奇怪,居然没什么人欺负上门来。”张简修奇怪道: “我以前做锦衣卫的时候听他们说,严嵩家被抄后,他的仇人们都跑去他家里抢东西了。咱爹生前得罪的人可不比严党少,居然没什么人来闹事,真是奇怪。” “那是因为严嵩倒了以后,朝中已经没有严党了。”张重辉一边翻着‘老丈人’赵士桢寄来的字帖,一边淡淡道:“咱们家虽然也被抄家了,可申时行还在。” “申时行?关他什么事啊,这些年来他恨不得躲着我们走!”张简修满不在意道。 “四叔,你该不会真以为咱们家这几年能太平,是于慎行的功劳吧?”张重辉笑问道。 “等等……”张允修先是反应了过来,道:“重辉,你给申时行写信的目的,不会就是在提醒他,别忘了咱们张家还有咱们这些人吧?” 张重辉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简修仍是不信,他坚持道:“反正我不相信申时行有在背后帮咱们家,他就是个首鼠两端的怂蛋!都多少年过去了,他连给咱们家一句问候都没有过,而且他……” 张简修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着申时行,似乎十分厌恶对方一般。 但细听还是可以听出,张简修对申时行的质疑声中,更多的还是因为失望。 毕竟曾经的张简修,还是很喜欢申时行这个很和善的叔叔的。 可自从张居正去世,‘倒张’开始,被革职以后的张简修,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申时行了,哪怕一面都没有。 曾经那个夸他身体好,夸他精气神旺,帮爱调皮捣蛋的他在父亲张居正面前说好话的申叔叔,自此便成了他最看不起的首鼠两端之辈。 张简修有时候总在想,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 张重辉没有理会张简修的质疑,他也懒得解释什么。
但他很肯定的是,申时行一旦倒台了,那他们张家的安生日子,就将彻底结束! 届时,一切便将风起云涌! 届时,只有以身入局,才能胜天半子! …… 与此同时,京师顺天府。 紫禁城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总算是能下地走路了。 就在十天前,在那个‘晦气’的‘六月二十日’,这位大明朝高高在上的天子,居然因为想踹一个风葫芦,而将自己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 这一踹本来不要紧,奈何朱翊钧用的是本就有腿疾的右腿,加上风葫芦是圆的,这一踹,直接把他‘滑坐’到了地上,盆骨都险些摔裂! 这一摔,朱翊钧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直到今天才能下地走路。 这十天里,躺在床上的朱翊钧只感觉精神恍惚,怀疑人生。 他总在问自己,为什么自从抄了张居正的家以后,他总是噩运连连?难不成真的是张居正在报复他? “爱妃,你相信报应吗?”朱翊钧问一旁搀扶着他的郑梦镜。 自从朱翊钧摔了以后,郑梦镜不仅不再闹脾气,甚至还主动前来御前侍奉,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奉着。 郑梦镜的这一举动成功感动到了朱翊钧,也让这个男人更加爱她,并愧疚于她。 “哪有什么报应啊,就算有报应,那也不可能报应到您身上,您可是天子啊。”郑梦镜安慰道。 朱翊钧却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他想了想,说道: “这紫禁城都快两百年了,死了那么多的人,也是该做场法事驱驱邪,超度超度了。” 朱翊钧骨子里是不相信神鬼的,但接二连三的病痛灾难,让他也不得不开始有些怀疑,报应这种东西了。 …… 万历十五年,这是不太平的一年。 这一年,明缅之战还在继续。 这一年,东边的小岛上,矮儒愈发虎视眈眈。 这一年,辽东建州女真的哲陈部,已经完全被一个姓爱新觉罗的年轻人吞并。 在这之前,这个叫努尔哈赤的二十八岁年轻人,还吞并了苏克苏浒部,董鄂部等。 辽东将领李成梁对于这些事情,‘似乎’并未有所耳闻,此时的整个辽东,还被这只猛虎牢牢掌控着。 万历十五年,在这一年的十月十四日,有一个人去世了。 被百姓们称为‘海青天’,‘海老爷’的应天府右都御史海瑞,在任上去世了。 这位敢骂皇帝的真正清流,这位在嘉靖皇帝驾崩时真正发自内心痛哭的大明臣子,走完了他的一生。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海瑞才真正的明白了,自己在官绅体系中的存在地位,以及真正的作用。 他终于知道那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张居正为什么不听徐阶的话重用他,而是将他赶来应天做个闲职了。 因为他海瑞虽然忠君爱民,虽然时时刻刻都在遵守着圣人之道,可最终,也就只能够当一个‘坐镇雅俗’的‘摆设’罢了。 要是人人都是海瑞,那便不需要张居正了。 可大明朝只有一个海瑞,那便必须要有一个张居正。 海瑞在死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错了的,到底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 海瑞不知道答案,但他是海瑞,他是海刚峰,他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向这个世界妥协! …… 海瑞死了,在他临死前的三日,兵部派人送来的柴菜钱,多给他算了七钱银子,他还专门派人给退了回去。 海瑞这一生娶了好几个老婆,可他却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 海瑞死后,只有他生前的好友,佥都御史王用汲来帮他收拾衣冠。 可收拾来收拾去,最终只收拾出了碎银八两。最后就连安葬海瑞尸身的丧葬钱,还是王用汲跟朋友们一起凑的。 海瑞虽然死的寒酸,可在送葬的这一天,应天府的百姓们不仅主动罢市,甚至还纷纷穿着白衣前来送葬。 这一天,白衣夹满两岸,延绵达百里,这些都是祭奠海青天的人群。 泪而哭者,百里不绝…… 可再如何,海瑞也死了。 从此,世间再无海瑞,更再无张居正。 这两位同时代的名臣,却始终没有过真正的交集…… …… 时光匆匆,万历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万历十六年,万历十七年,万历十八年,这三年发生了很多。 其中最令朝野动然的,莫过于还是册立谁为皇太子一事。 万历皇帝已经很久不上朝了,但他还是有看奏本,有处理政事的。 百官们逼他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的奏本,他看了许多,但他始终已读不回。 皇帝不见大臣,也不回话,这下子,压力便全都给到了首辅申时行身上。 在这三年里,申时行两线作战,一边安慰着皇帝,一边安慰着百官。 这个‘老好人’首辅,已经被风言风语射得浑身都是筛子了。 直到万历十九年。 这一年,是许多人的转折点。 万历皇帝朱翊钧曾于去年,也就是万历十八年时答应过百官们,一定会在明年册封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但万历皇帝朱翊钧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在这之前催他,不然他就要等皇长子十五岁以后再行立储一事。 百官们见皇帝陛下终于有所退缩,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反正皇帝陛下早晚都‘妥协’于他们,也不差这点时间。 时间一晃,到了万历十九年,八月。 都已经八月份了,皇帝陛下却好似失忆了一般,始终都没有提起去年早就已经答应好的册立太子一事。 这下子,有大臣坐不住了。 工部主事张有德第一个按捺不住,他于八月上疏,请万历皇帝朱翊钧下旨定立,册封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早立国本,以安民心。 这下子,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风暴,将彻底拉开序幕! …… 江陵。 张重辉收到了于慎行的信,看完后他不由得眉头微皱。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消息?”张允修见状询问道。 张重辉点了点头,他看向张允修,郑重说道: “申时行要倒了,咱们不能再等了!” 第八十二章:枪打出头鸟!求订阅!! “这么快?” 张允修被惊了一瞬,转念间又想到已经七年过去,自己都快二十五岁了,便也觉得不算快了。 眼中的复仇之意逐渐燃起,张允修的目光愈发坚定,他对张重辉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张重辉似乎有些为难地看着张允修,欲言又止着。 张允修知道张重辉的意思,对方是怕他接下来会临阵退缩,于是他保证道:“你放心吧,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敢去做!” 张重辉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知道你的决心,可我还是要跟说,这条路会很长,因为咱们的敌人是皇帝,而且,他恨我们张家入骨。”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怕!”张允修仍旧坚定无比,眼中杀意腾起的同时,他咬着牙狠道:“哪怕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无所谓!我要他们死!” “好!”张重辉这才满意点头,他要的就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条路不好走,张重辉如今的这副身躯又只有十三岁,虽然个子比同龄人高,力气也比同龄人大,但终究势单力薄。 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帮他!一个心甘情愿!且不怕死的人! “要怎么做?”张允修急切询问着,他恨不得马上就让那些人死! 张重辉笑了一下,开玩笑似地决定道:“当然是先进京,投奔我那老丈人了。” …… 顺天府,紫禁城,文渊阁。 此时的内阁中,只有次辅许国,与‘丁忧’回来的阁臣王家屏二人。 王锡爵已经彻底辞官回家,首辅申时行则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病倒了,正在家中养病。 值得一提的是,申时行的‘请假条’已经呈上去了,然而万历皇帝朱翊钧仍旧是已读不回状态。 此时,许国与王家屏二人,就工部主事张有德上疏皇帝册立太子一事,展开着激烈的讨论。 许国先是非常气愤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道: “册封太子明明就是礼部的事,张有德他一个工部主事没事掺和什么啊! 这下子好了,皇上一怒之下要等皇长子十五岁以后再立太子! 十五岁啊!皇长子今年都十岁了还没出阁念书,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么大年纪也该念书了!” 王家屏也很愤怒,但他的立场与许国不同,他不认为张有德有错,于是他道: “这都八月了,皇上却一句不提去年说好的册立太子一事,张有德虽身在工部非礼部官员,可咱们同朝为臣皆是同心一体,都是为了天子君父,都是为了国本早立,也都是为了以安民心。” 许国见王家屏的意见立场与自己不同,当即便转弯道:“也是,话说这都八月份了,皇上也不提一句册立太子的事,他该不会是在故意引诱我等臣子们主动上疏,好像如今这般大怒拒绝册立一事吧?” “不然呢?”王家屏无奈笑笑:“皇上这是挖好了坑给咱们跳啊,如今违反‘约定’在先的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君父大怒,咱们也只能是无话可说啊。” “难道咱们真的要等皇长子十五岁了,再来议立储之事吗?”许国不满道。 “绝对不可!”王家屏坚定摇头,又道:“皇上这是铁了心不想立皇长子为太子,想逼咱们同意他立皇三子为太子,可这不合礼法规矩!绝对不行!” “可是……”许国有些犹豫地小心试探道:“若是将皇三子过继到皇后的名下,皇三子就是嫡子了,这样的话,按照有嫡立嫡的祖制来说,似乎也不会不符合礼法规矩吧?” “这更不可!”王家屏这次反对的更加坚定了,十分严肃道: “皇上如此宠爱郑贵妃,就算将皇三子过继到了皇后名下,也就只是名义上过继过去罢了。 假以时日,皇三子若是真登基为帝,到时郑贵妃就是母后皇太后,你难道忘了高拱是怎么被张居正给挤走的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会出现那样的事,但郑贵妃为人德行不正,狐媚惑主,如此祸水要是当了太后,我大明朝的天,岂不得乱了!” 王家屏的话像是警醒了许国一般,令他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 高拱是怎么走的,他们都很清楚,若不是有李太后支持张居正,走的人就是张居正了。 然而许国面上虽如此受用,实则心里想的却是:我为何就不能是张居正呢? “所以,如果皇上一定要立皇三子为太子的话也可以,那就先赐死郑贵妃!再将皇三子过继给皇后为嫡子!”王家屏冷漠说道。 许国听了这话不由得冒了冷汗,毕竟谁人不知皇帝陛下有多宠爱郑贵妃,直接逼皇帝赐死所爱之人,这可是找死行为。 “咳咳……”许国咳嗽两声,急忙将话题从郑贵妃身上扯开,道: “如今元辅生病不在内阁之中,百官们又群情激昂,咱们到底要如何是好啊?” 王家屏想了想,道:“立储是家国大事,绝对不可让皇上如此乱来!依我看,要不咱们就召集百官一同联名上疏,让皇上给全天下一个说法吧!” “可皇上若是照旧不理睬咱们的上疏呢?”许国问道。 毕竟这些年以来,皇帝陛下除了军国大事有朱批以外,已经有好久没理他们这些臣子们的谏言了。 王家屏一副不畏强权的模样,振臂一呼道:“那咱们就脱帽跪在皇极门外!直到皇上给个说法!” “好!”许国也被整得有些热血沸腾了,当即便抄起毛笔,草拟起了联名奏疏。 …… 联名奏疏很快就拟好了,检查誊抄过后,便是要拿去给百官们签名了,毕竟联名嘛,大家都得签字代表自己的立场。 文官们自然不用说,一个个得知此事后表示十分支持,并在联名奏疏上,大笔挥洒上了各自的大名。 这些文官们就连被皇帝下旨打板子的准备都做好了,许多人更是怀揣着这样的一个想法: “万一自己也能像被武宗皇帝下旨打完板子后的王守仁一样,也能在‘龙场’中悟出大道就好了!” 人人都不是王守仁,人人却皆想成为王守仁。 王阳明此时若是还活着,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笑道: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联名奏疏很快便签好了名字,就连一些没有什么实权的武将也被强按头签下了名。
名字签好了,内阁也自行票拟好了,接下来便是上交至司礼监了。 然而在上交前,身为内阁次辅的许国犹豫住了。 因为他发现,在百官们的签名中,他这个内阁次辅居然是排名第一,打头阵的那一个。 众所周知,枪打出头鸟。 许国几乎可以肯定,这封联名奏疏只要一呈上去,皇帝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迁怒下来,‘出头鸟’肯定第一个倒大霉! 许国在内阁干了快十年,深知就连申时行这个首辅都畏畏缩缩的夹在皇帝与百官们中间不敢当出头鸟,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次辅! 可这封联名奏疏又不得不上呈皇帝,毕竟百官们都签了名的。 许国犹豫了,可如今的情况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阵纠结,来回纠结,再三纠结后,许国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只见他拿起毛笔,在自己名字的前面,签上了‘申时行’三个字。 签完后,许国满意地笑了,道: “汝默,您可是大明朝的元辅,而我只是次辅而已。为表对您这个元辅的敬意,我的名字只好排在您后头了。勿谢啊,元辅大人。” …… 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内,朱翊钧正和他最爱的女人郑贵妃,以及他最宠的儿子朱常洵在一块儿。 朱常洵今年已经六岁了,孩子没有继承到他母亲的好看,反倒是继承了他父亲的肥胖。 年仅六岁的朱常洵,比同龄的其他孩子要胖好几倍,就连蹲下都有些困难。 然而即便如此,在朱翊钧和郑梦镜的眼里,宝贝儿子也不算胖,反倒是认为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胖点好。 “啊啊啊!!狗奴婢!!我要杀了你!!” 胖成球的朱常洵龇牙咧嘴地扑向一个小宫女,原因是他想伸手去抓对方那十分突出的两脯,结果对方居然用手死死挡住不让他碰。 六岁的小主子发怒了,这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当即便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任由这个六岁的胖小孩对她又踢又踹,又吐口水。 这样的熊孩子,不论是谁看到都会觉得恶心,然而在朱翊钧和郑梦镜这两个熊孩子父母的眼里却是:我儿子真厉害! “好了好了,洵儿你也玩累了,快过来你父皇这里歇会儿吧。” 郑梦镜笑盈盈地招呼着儿子,同时也给一旁的内侍‘崔文升’使了一个眼色。 内侍宦官崔文升顿时心领神会,忙将朱常洵这个小祖宗轻轻拉开,下一刻便是拖着那无辜的小宫女出去掌嘴。 “哼!不知死活的狗奴婢!居然敢不给爷摸!”朱常洵恶狠狠地骂着,哪怕是当着他皇帝父亲的面,他都毫不避讳。 见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那啥’了,朱翊钧这个老父亲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但他并没有骂儿子,只是教导道: “洵儿,以后不可以这样随便打骂下人,知道了吗?” 被宠惯了的朱常洵哪里会听这种道理,他甚至还不服气地撒起泼来:“父皇,明明是那狗奴婢有错在先!明明就是她的错!您怎么还帮她说话啊!” 紧接着,朱常洵就好像几百年不洗澡,身上痒一样,“咿咿哇哇”地扭来扭去撒泼。 肥胖的身子扭动间,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着。苦大仇深表情中带着不被理解与恶毒,很难不让人想揍他。 然而在朱翊钧这个父亲眼里,宝贝儿子哪里都好,无非就是调皮一点罢了。而且小孩子嘛,调皮才可爱。 见儿子气得鼻涕都流出来了,溺爱孩子的朱翊钧只好轻下声音安慰道:“好好好,我的洵儿没错,错的都是那个宫女。” 朱常洵这才好受点,这才不再吵死人的撒泼,他一把扑向朱翊钧怀里,抱着老爹就是一顿蹭,直到把脸上的鼻涕全都蹭到了老爹的龙袍上才肯放手。 被蹭了一身鼻涕的朱翊钧非但不恼,反倒是笑呵呵地道:“你小子,真是调皮,害我又得换一身衣裳。” 朱常洵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弄脏了父亲龙袍一事,在他的眼里,除了不能骑到皇帝父亲的头上以外,别的事情都能做。 因为他娘郑贵妃跟他说过,他今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 朱翊钧去换衣裳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张诚一脸惶恐地拿来了许国等人联名上疏的那封奏本。 “放那儿吧。”郑梦镜随口吩咐着,对于张诚这副惊怕的模样,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几年以来,因为立储一事,她已经习惯了朝中大臣们的骂声。来来去去不过就是拿那些又臭又长的圣人道理来教训她的皇帝丈夫,顺带再骂她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罢了。 郑梦镜被骂了那么多年,已经被骂的麻木了,此刻在她眼里,这封奏本无足轻重,反倒是那个差点被她儿子抓胸脯的小宫女,更引得她的在意。 “崔文升。”郑梦镜语气不好,她朝一旁的贴身内侍质问道:“你怎么当差的?居然连那种小妖精都敢放到御前伺候?你干的什么好事,竟都让小殿下生气哭了!” 崔文升立马跪下认错:“都怪奴婢眼拙没管好下人!都怪奴婢没办好差事!奴婢马上就将这不安分的狐媚子打发去永巷刷恭桶!” 崔文升心里其实很明白,郑贵妃嘴上说着是因为‘小殿下’而怪罪他,其实真正怪罪他的原因,是因为害怕那貌美的小宫女勾引了皇帝陛下。 见崔文升认错认得如此利索,郑梦镜也没再生气了,道:“赶紧起来吧,等会儿皇上看见,该说本宫苛待下人了。” “贵妃娘娘心善!奴婢多谢贵妃娘娘!”崔文升磕头如捣蒜,急忙爬身站起后,就要亲自去惩治那小宫女。 然而,郑梦镜却是又喊住了他,问道:“那小妖精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崔文升忙回答:“回贵妃娘娘的话,那小贱蹄子好像姓王,名字……好像叫有芙,今年十四岁。” “十四就长这么大了?”郑梦镜秀眉微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她心里有些不太服气。 “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名又有‘福’,去永巷刷恭桶实在太可惜了。”郑梦镜看热闹一般,意味深长笑道: “皇长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就给他送过去吧。” 话音刚落,朱翊钧换好衣裳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赘婿上门了!求订阅!! “你们主仆俩在聊什么呢?” 朱翊钧随口问了句,下一刻便看到了桌上的奏本,顿时眉头皱起。 虽然很厌烦这些没完没了的弹劾,但朱翊钧还是拿了起来,打开查看。 与此同时,耳边是郑梦镜的声音: “没什么,臣妾就是想着常洛的年纪也不小了,便想多安排几个人去他身边照顾,臣妾好歹是他的庶母,自然要待他好些……” “陛下,您怎么了?” 郑梦镜本来还想继续诉说自己这个庶母有多‘关心’皇长子朱常洛,但她发现朱翊钧查看奏本的脸色居然越来越难看起来。 她不由得奇怪,奏本里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此时的郑梦镜还很不以为然,她还不知道,这封奏本中的内容,不仅仅是在劝皇帝朱翊钧早立皇长子为太子! 还有在劝皇帝朱翊钧,杀了她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舍母留子! …… 万历皇帝朱翊钧并没有将奏本中的内容告诉郑梦镜。 他直接派人将这封签着‘申时行’名字的奏本送往了申府,并要他的申先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值得一提的是,朱翊钧知道申时行最近都在家中养病,他也知道此时的申时行还并不知晓此事。 …… 王有芙总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讽刺,有芙有芙,按理来说应该‘有福’才对,可她从小到大,都是没有‘福’的。 王有芙生长在顺天府的一个普通人家,虽长在天子脚下的京师,可人与人之间的阶层是不一样的。 她虽然生得美丽,可显然,她没有那些富家小姐们的命好。 万历十三年的那场大旱,让王有芙那本来就已经算是勉强糊口的家,彻底‘散’了。 那一年大旱没有收成,然而‘青天大老爷’们可不管这些,就算百姓们没有收成,朝廷也要派官吏上门收税。 王有芙有时候还是挺感谢朝廷,能让他们这些穷人百姓‘用银子交税’的。 因为这样不仅能方便她父亲将她卖了以后就能直接用现银交税,还能帮她的弟弟们攒下些‘老婆本’。 “闺女儿啊,爹对不住你,咱家情况你也知道,为了的弟弟们,爹只能把你卖了,你可千万别怪爹啊。” 这是王有芙的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被当牲口一样买走了。 官府其实是不允许民间卖儿卖女的,但王有芙仍旧记得那天买她的那个人,是顺天府的府尹。 那个府尹已经快六十了,似乎是来‘体察民情’,体察体察着,就上来问她愿意不愿意去他家里伺候。 王有芙其实不想去,然而她的父亲替她做了主。 王有芙其实本来叫王有福,因为她娘在世时说过,希望她能做个有福气的姑娘。 然而在她被顺天府府尹买走的时候,府尹大人许是年纪大了耳背,将她的名字听成了‘有芙’。 博学多才,饱读诗书的府尹大人甚至还捋着花白的胡子夸赞她道: “有芙有芙,芙蓉佳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采尽芙蓉秋不知,水声流去少年时。不错不错。” 王有芙没读过书,她听不懂老大人在说什么,但想来老大人读了那么多的书,说的话应该都是对的吧。 万历十三年,在那一年大旱时,王有芙才八岁,她因为长得‘乖’被前来‘体察民情’的顺天府府尹买了回去。 本以为被卖了,这辈子就都得伺候府尹大人了。 然而,就在她被买回去的那一晚,突然来了一大堆凶神恶煞的官兵,将正在脱衣裳的老府尹大人给拖走了。 后来才听说,老大人贪了赈灾粮,被英明的皇帝下令砍了脑袋。 老府尹大人被砍了脑袋,王有芙身为罪臣家中的奴婢,逃不掉再次被卖的命运。 王有芙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福气的,在一群任由人挑选采买的奴婢中,她居然被皇帝亲弟弟潞王府中的管事嬷嬷看上,并买去了。 王有芙就这样在潞王府中当牛做马,度过了几年,直到万历十九年这一年,王府的女主人潞王妃找到了她。 潞王妃很温柔,还丝毫不嫌弃地握着她这个奴婢的手,对她说了很多的体己话。 潞王妃夸她生得好看,夸她机灵。 潞王妃还对她说,像她这样的美人留在王府里,实在是可惜了。 要是将她送进宫里,保不准哪天就能被皇帝看上,然后就能像‘鼎鼎有名’的郑贵妃那样,成为皇帝的宠妃了。 王有芙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本事,在她心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不可能多瞅她这种蝼蚁一眼的。 奈何潞王妃说的很是动容,加上她又是个心软的,她不会拒绝,也没有资格拒绝。 王有芙就这么被送进了宫,进宫前,潞王妃身边的嬷嬷再三叮嘱她不要忘了王妃的恩情。 王有芙当然不会忘,毕竟王妃曾对她那样温柔地说了那样多的话。 “贱蹄子,赶紧起来跟咱家走!” 一声斥骂拉回了王有芙的思绪,因为‘忤逆’皇三子殿下而被掌了十几个大嘴巴子的她,不仅脸肿了,头也是晕的。 “快点起来!算你命好,贵妃娘娘仁善,不仅不怪罪于你,还让你去伺候皇长子,你个死丫头就偷着乐吧!” 被催促间,王有芙急忙晃晃悠悠起身,紧紧跟在公公崔文升的身后。 刚从皇三子这边‘脱离苦海’的她只希望,皇长子不要那样难伺候了。 …… 申府。 申时行可谓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家养病的他莫名其妙就收到了皇帝陛下的口谕,质问他为何要撺掇百官一起逼问君父。 申时行可谓是一脸懵逼,直到他看完那封联名奏本以后,才恍然大悟。 合着许国这是打着尊敬他这个首辅的名义,故意把他这个首辅的名字加在最前头。 这是在拿他当出头鸟,当挡箭牌啊! 回想起这几年的风雨,申时行是真的感觉累了,他突然有些能理解王锡爵为什么要执意辞官了。 “申阁老,皇上要您给个回信,快些去动笔写吧。” 来传口谕的是张诚,不再是张鲸。 因为张鲸已经倒台了,如今的司礼监,东厂,都由张诚管理,如今的张诚,终于一家独大。 张诚对待大臣们的态度与张鲸对待大臣们的态度,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张鲸会与大臣们之间保持着礼貌友好的关系,张诚就没那么好了,他只忠于皇帝陛下,哪怕面前的申时行是内阁首辅,也别想得到他张诚的多少尊敬。 申时行听完张诚的催促后,有些麻木地问道:“张公公,我非得要书面回奏皇上才行吗?” “嗯。”张诚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逼迫一般道:“必须书面回复。” 得到答案的申时行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懒得再跟张诚客套,转头朝书房走去,步伐虚浮,如丢了魂魄一般。
回到书房后,申时行并没有急着给皇帝写‘回奏’,而是走到了书架边,翻出了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打开,里头是满满的信件,这些信,基本都是张居正当年回家守孝时,与他公私往来的信件。 除此之外,还有几封‘特别’的信。 这几封特别的信,是这几年间,张居正的孙子张重辉写给他的。 申时行拿出了其中一封,再次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字体的排版,永远是雷打不动的从左至右。 除此之外,最近两年来信的用笔,甚至都不再是毛笔了,看字的情况,应该是硬生生的炭笔。 信的内容更是年复一年的直白,上面直接写道: 【元辅大人,您好,新的一年祝您新年愉快。另外,望您明哲保身,我张家才可安宁。虽然我已经预测到,您的首辅之位坐不长久。更说不定,您将成为下一个张太岳。】 看着这封稚嫩直白的信,申时行突然笑了,苦笑。 第一次收到这封信时,申时行只以为对方想要装神弄鬼,亦或者说是张居正的儿子们对他的蓄意诅咒。 后来第二次收到时,他开始觉得这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后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申时行收到了很多次,每次他都会看,看过后便只是付之一笑罢了。 可事到如今再看这信,申时行突然觉得好笑的不是这信,而是他这个人。 本以为会是诅咒,会是恶作剧,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预言。 “叔大啊……”申时行将信放回去的同时,自顾自地苦笑道: “没想到最终,我的结局居然被你孙子预言到了…… 没想到最终,我也如你一般,葬送在了咱们的学生手上…… 没想到最终,我也如你一样失败了,我也没能实现中兴盛世…… 没想到最终……我这一生如履薄冰,终究还是没能走到对岸啊……” 苦笑喃喃间,申时行坐到了书桌旁,他认命般地研磨起了墨,又认命般地提起了毛笔,最后认命般地在纸上写下: “回奏圣上,臣近来正逢身体不适休假,那道奏疏臣并不知晓,与臣无关。张有德不谙大事,胡乱进言实乃愚笨之举。而册立一事,圣意既已定,自可决断册立之事,不要因小人鼓噪而影响圣心。” 这封‘密疏’通篇皆是得罪人的话,而且得罪的对象,是文官集团,是群臣百官。 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写出这样‘得罪人’的内容回奏皇帝,其中意义可谓不言而喻。 …… 乾清宫。 看着申时行的回信,朱翊钧先是惊诧了一瞬,很快又是冷笑道: “看来申时行是不想干了啊。” 一旁的张诚刚想附和些什么,就又听皇帝下令说道: “将这封‘密疏’‘不小心泄露’出去,让朝中的大臣们都好好看看,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是怎样看待他们的吧。” 想走? 那走之前,就请申先生你,再替朕挡一回吧! …… 这道密疏,很快便‘不小心’流传了出来。 满朝文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中大臣们见申时行这般明目张胆的做‘墙头草’,甚至还在密疏中说敢于为文官集团当‘出头鸟’的工部主事张有德愚笨! 这下子,群臣百官们纷纷彻底气炸了! 于是乎,铺天盖地的弹劾,再次袭来! 只不过这次弹劾的矛头不是直指皇帝,而是首辅申时行! 给事中黄大城第一个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百官们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的建议,背地里却偷偷迎合圣意,拖延册封皇太子一事,以此首鼠两端之态来左右逢源! 紧接着,内阁中书黄正宾也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看到这两封弹劾奏疏后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他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没有惩治申时行,甚至还下旨将黄大城,黄正宾二人给罢了官。 朱翊钧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彻底戳中了百官们的‘痛点’! ‘暴风雨’终于‘再度’来临,这一回淋向的人,是首辅申时行,以及所有与申时行有关的人! 其中,御史张鹤鸣上疏弹劾远在辽东边境的将领李成梁贵极而骄,奢靡无度! 除此之外,更是有人直指李成梁不仅将整个辽东的商利全都收到了自己手里,甚至还指出了李成梁结交辽东当地权贵,以及巴结勾连申时行等朝廷命官之举。 边军将领与阁臣相互勾连,这是死罪,嘉靖年间的内阁首辅夏言便是死于此罪。 人人都知道夏言是被冤枉的,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夏言死了,还是十分耻辱的被绑住手脚,像抬年猪一样被抬去刑场凌迟。 身为首辅的夏言死了,死于勾连边军将领之罪。 而如今的首辅申时行,也被人扣上了勾连边军将领李成梁的死罪。 如此多的罪状铺天盖地指向申时行,按理来说,这位谨小慎微的‘老好人’阁老,应该出来为自己辩解才是。 可申时行的做法却是令人费解,他不但不出来辩解,甚至干脆连门都不出了,整日只待在家中,好似在家等死一般。 事实证明,申时行的确在等死,他已经放弃了挣扎。 申时行很清楚,如果皇帝真要杀他,百官真要害他,他就算是舌灿莲花也没有用。 就像张居正被抄家一样,哪怕把张家都给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十足的证据来证明他有罪。 可最终皇帝和官僚集团们,还是要给张居正定罪,并且还要让他的子孙后代,成为人人都为之唾弃的罪臣之后才肯罢休。 申时行太懂皇帝陛下了,因为朱翊钧是他看着长大的学生,而他也是除了张居正以外,教授朱翊钧最多课的先生。 申时行懂皇帝,但他更懂文官集团,因为他是内阁首辅,是文官之首,是文官集团的领头羊。 申时行很清楚,大明朝的文官集团,这是一个比皇权还要可怕的存在,这是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团体。 它们早已如参天大树的根基一般,深深扎透在了大明帝国的每一处。 而他们那所谓高高在上的天子,说得好听些,那是垂拱而治。说句难听的,天子就只是个吉祥物罢了。 申时行知道一切,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首辅大人申时行在等着听天由命。 鸿胪寺主簿赵士桢,却终于等来了他的上门女婿――张重辉。 啊…… 本就不多的订阅,追订还越来越少…… 老板们是养书了,还是弃书了…… 求别养书啊…… 小作者码字码的心都在发凉啊…… 第八十四章:呆傻未婚妻?老丈人的崩溃! 对于张重辉突然上门这件事,赵士桢是相当意外的。 虽然他早就希望未来女婿能够早些来上门入赘,但是…… 谁家倒插门还带着亲叔叔一起来的啊! “亲家公,我侄儿重辉年纪还小,他父亲去的又早,从湖广江陵至京师,这一路更可谓是山高水远,路途凶险。 我身为他的亲叔叔,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进京,故而此行一同前来叨扰,想来亲家公你应该不会介意多我一人吧?” 张允修语气平和,姿态端正,二十三岁的青年,端得是一副谦逊儒雅,却给人一种年纪轻轻就城府深沉的感觉。 赵士桢不喜欢张允修这个‘亲家’,他总觉得张居正的这个儿子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相反,他对自己的未来女婿张重辉倒是十分满意。 少年明眸皓齿,音容端正,气质浩然磊落,虽然才十三岁的年纪,个子却只比他的成年叔叔要稍稍矮那么半个头而已。 赵士桢对未来女婿的样貌可谓是十分满意,感慨这孩子长得真快的同时,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张居正逼他签下婚书时的担忧。 当年,赵士桢表示担心未来女婿长得丑,会亏待了自己家的宝贝闺女儿。 当然,这也是赵士桢当时为了拒绝婚约,而想出的一个理由借口罢了。 谁知当时的张居正,居然十分不要脸的对他来了一句: “我张白圭的儿孙就没有不俊俏的,你家姑娘就偷着乐吧!” 赵士桢当时心里暗暗骂着张居正好生不要老脸,但单看张居正一把年纪了都还有那般风姿,便也猜得到他家子孙的样貌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啊哈哈,不妨事,不妨事。”赵士桢敷衍着回答张允修,虽然他心里很想一棍子把张允修这个多余的‘亲家’给赶出去。 张允修好似浑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嫌弃一般,笑道:“既然亲家不介意,那我便与侄儿重辉一同先在你家住下了,等我侄儿与贵千金大婚后,我再回江陵老家。” “啊这……”赵士桢为难了,虽然他不差这一张吃饭的嘴,但他实在不想让这样阴森森的一个人住在他家中,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为了打发走张允修,赵士桢秉着不太多的礼貌对张允修提议道:“是这样的,我决定这两个月之内,就把亲事给成了,这样的话,亲家也能早些回江陵老家了。” 赵士桢的这番话十分直接了当,直接就是在赶人走,他的脾气本就火爆,不爱弯弯绕绕,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多年了,还只是个鸿胪寺主簿的主要原因。 张允修却像是没听出来对方在赶人一样,反倒是惊讶反问道:“我侄儿今年才十三岁,他还是个孩子,哪能这样快就成亲?” 赵士桢直接将手一摆,指着身姿挺拔的张重辉笑道:“十三岁不小了,你看他的个子都快赶上你了。” 其实赵士桢还有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他的宝贝闺女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这个年纪正是成婚的好年纪,再拖那么几年,就成老姑娘了。 这一次,态度温和的张允修居然态度强硬了起来,道:“今年成亲不行!我侄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这样快就成亲!最快也得等我侄儿十六岁了才行!” 一听要等张重辉到十六岁了才能成婚,赵士桢彻底坐不住了,毕竟这意味着还要再等三年! 再等三年不仅意味着张允修这个‘叔’要在他们老赵家白吃白喝三年,最重要的是三年后,他闺女儿都十九了啊! 十九岁,那都是老姑娘了!传出去可是要被笑话的啊! 赵士桢绝对不能同意此事,他当即道:“这世上多的是十三四岁就成亲的人,怎么就伤身体了?实在不行咱也先把他们俩的亲事给办了,然后我让他们小两口分房睡,等到年纪了再让他们同房,这不就行了?” 张允修再次强硬反驳道:“不可!哪有成了亲还分房睡的!这不成!” “……” 一时间,张允修与赵士桢这俩亲家,因为张重辉与赵家小姐什么时候成婚,以及分不分房睡一事,陷入了激烈的争执之中。 一旁的张重辉只是默不作声,似乎他只是一个十分听话懂事的后辈,一切都只听由张允修这个长辈来安排一般。 与此同时,老赵家的后院之中…… …… 今年八月的京师已经不再那么炎热,院里老槐树的叶子在清爽的秋风中飘然落下。 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坐在树下,正十分投入地临摹着这一地还未来得及扫去的落叶。 少女平静的目光中暗含着一抹炽烈,似乎这一地的落叶并不只是普通叶子,而是满地黄金一般。 赵岚英今年刚满十六岁,二八年华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更是难得的美貌秀丽,碧玉之资。 岚英这个名字是偏男气的,这是赵士桢为他唯一的宝贝闺女儿取的名字。 从名字上可以看出,赵士桢希望他的女儿,能有男子一般的担当气概。 按理来说,赵岚英身为赵士桢唯一的独生女,被娇生惯养,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她,应该是刁蛮任性,毫不讲理的性子才对。 然而赵岚英的真实性子,却是寡言少语,性格更是平静到几乎没有性格,就连反应,都要慢常人半拍。 赵士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家的宝贝闺女儿,似乎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呆傻一些……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敢退掉与张家亲事的最大原因,因为他怕宝贝女儿嫁到别人家后,会被婆家人欺负。 “小姐,奴婢瞧见未来姑爷的样子了!” 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来,准备告诉自家小姐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岚英停下了临摹,她先是愣了那么一会儿,再是一番恍然大悟的表情后,才盈盈笑道:“这样啊,那他吃饭了没?” 小丫鬟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迟钝的反应,以及奇怪的脑回路,但她还是不太理解小姐为什么要问‘吃饭了没’这种问题。 不应该是问“他人怎么样?多高?多胖?好不好看?”这种话才对嘛? “回小姐的话,那个……他应该还没吃吧?”小丫鬟尴尬回答道。 “那怎么行。” 赵岚英似乎生气了一般,她放下手中的画笔,从小马褂的衣兜里抓出了一大把吃食,塞到了小丫鬟怀里。 这些吃食里有桂圆,红枣,花生,总之全是坚果。 一把似乎还不够,她来来回回掏了好几次,直到把衣兜掏空,小丫鬟也直喊着“拿不下了”她才肯停手。 “拿去给他吃吧。” 赵岚英自以为十分大方地将手轻轻一扫,实则在外人看起来,她这一举动有点呆。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手指点点唇瓣,思索一番后她又道:“桂芳斋的甜酥酪我记得还有一块,你也给他送去。” 小丫鬟惊呆了,道:“小姐,那甜酥酪您自己都舍不得吃啊!” “不妨事不妨事。”赵岚英左左右右摇着头,自以为很霸道,实则很呆地说道: “我爹说了,他以后是我的男人,他得听我的话,我让他吃啥,他就得吃啥。” “不是啊小姐……”小丫鬟无语了,解释道: “不是说未来姑爷他不吃,主要是那桂芳斋的甜酥酪每月只能买那么几块,您自己都舍不得吃了,给他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哎呀。”赵岚英也被小丫鬟的‘愚钝’给气到了一般,她撅起嘴,耐心地一字一字解释起来: “我爹说了,以后这个家是我做主,我身为一家之主,必须得担起整个赵家的重任才行。 他一个男人,年纪比我还小三岁,大老远从江陵过来入赘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身为一家之主,怎么能连一块甜酥酪都舍不得给他吃呢? 他身为我赵岚英的男人,以后桂芳斋的甜酥酪,有我一口就有他一口!我赵岚英绝对不能让我的男人受委屈!” 小丫鬟:“……” 赵岚英这样一个反应迟钝的呆姑娘,与她那潇洒的名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然而她自己却浑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望着小丫鬟无语离去的背影,赵岚英傻笑着拍了拍胸口,感慨着自己可真是个‘豪迈十足’的‘奇女子’呀! …… 在一阵激烈的辩驳过后,张允修与赵士桢总算是谈拢了。 最终,二人各退一步,将成婚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年底。 赵士桢其实不想妥协的,奈何想到了自己的傻女儿,便也只好妥协了。 主要是张重辉这个女婿他实在是太稀罕了,不仅模样好,身板好,而且话还少,一看就是一个踏实务实的人。 赵士桢原本还怕未来女婿会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滑头’,如今一看这么老实话少,可谓是稀罕不已。 为了让宝贝闺女儿能有个好夫婿,赵士桢做好了决定,大不了就捏着鼻子,让张允修这个令人不喜的亲家,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一年算了! …… 张重辉和张允修就这么在赵家住了下来,提前过上了‘倒插门’的日子。 “重辉,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咱们为什么非得住在赵家?咱们又不是没有钱,完全可以出去租一座小宅子住啊!大不了‘也’去于慎行家借住也行啊!” 张允修不太明白张重辉为什么非得要住在赵家,先前他跟赵士桢激烈辩驳时,险些一气之下转身走人。 好在强烈的复仇之心让张允修冷静了下来,并按照张重辉事先交代好的话语,跟赵士桢讨价还价。 如今住是住下来了,可张允修总觉得寄人篱下不舒服。 “能白吃白住不好嘛,干嘛要出去花冤枉钱。” 张重辉倒是很淡定,回答间他将那块精致小巧的甜酥酪一口塞进了嘴里,下一刻,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好甜啊,甜得发腻。 看到张重辉都开始怡然自得地吃起了未婚妻送的吃食,张允修忙道:“重辉,你可别被女色给迷住了啊。” 张重辉笑了笑:“你想哪去了。” “呼……那就好。”张允修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害怕这个唯一的‘队友’半路撂挑子不干了。 一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张允修再次急忙问道:“如今我们已经进京了,接下来又要如何做?” “接下来……”说话间,张重辉徒手掰开了一个核桃,道:“先去见老朋友吧。”
…… 申府。 如今的申府可以说是门可罗雀,所有人都对申时行这个即将倒台的首辅避而远之,生怕像张居正倒台后的‘张党’那般,被申时行给连累。 然而,就在这无人敢登门拜访之际,申府却是迎来了两个客人。 “什么?张太岳的儿子和孙子来了?” 在听到儿子申用懋说,家里来的这两个‘客人’是张居正的子孙时,申时行是震惊的。 尤其是来的张家人中,除了他看着长大的张允修以外,还有那个王锡爵口中‘装神弄鬼’,且经常写信来‘诅咒’他的张重辉! …… “申叔叔,晚辈允修带侄儿重辉进京探亲,顺道前来拜访您。冒昧打扰,还望您不要怪罪才是啊。” 张允修笑容谦逊,拱手作揖的动作也看起来很是有礼貌,但是说出的话,却又有些让人琢磨不清,似乎在阴阳怪气着什么。 申时行听得出张允修话里有话,但他却是没有去在意这一点,只是拍着张允修的肩膀,笑着感叹道:“五郎啊,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快十年了,若是再不长大,我恐怕早就死在江陵了,是吧申叔叔?”张允修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面对张允修这番明晃晃的指责,申时行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反倒是四处看了一圈,边看边转移话题问道: “五郎,你不是说,带了你侄儿重辉来吗?他人呢?” 对于这个叫张重辉的‘邪门’孩子,申时行是真的想‘再’看看,然而环顾下来,他却只见到了张允修一个人。 “我侄儿年纪还小,他头一回来京师,对哪都好奇,我便没带他进申府来,让他自己先在外头逛个够。”张允修笑着回道。 张允修的话让申时行愣了一下,做官多年的他当即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 他头一回来京师? 张重辉明明是在京师出生的,怎么会是头一回来京师? 而且,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偌大的京师乱逛,就不怕跑丢了吗? 申时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敏感成这样,敏感到连这种细枝末节都会去抓取。 觉得自己好笑的同时,申时行也在感慨,自己肯定是被王锡爵和于慎行的‘鬼话’给影响到了。 “对了五郎。”申时行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方才说,你们是来进京探亲?” 申时行很奇怪,张居正的亲人都被革职,赶回老家江陵了,哪来的亲探? “是我侄儿重辉,他……”张允修的脸色有些尴尬,纠结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回道: “他来……上门入赘。” “啊……啊?”申时行也是愣住了,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张家还有张重辉这一门亲事没被退掉。 可申时行实在是没想到,这门没被退掉的唯一一门亲事,居然是上门入赘…… 要知道,上门入赘可是十分丢男方脸面的事情,更不提还是让张家大房仅剩的唯一血脉来入赘。 许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魔幻和离谱,申时行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他又再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你带你侄儿进京,其实就是为了送你侄儿进京入赘?” “嗯。”张允修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脸色更尴尬的同时,他不太明白张重辉为什么要让他故意将这件事情透露给申时行。 这……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见张允修脸色不太好,申时行也不好再逮着这个令人感到‘羞耻’的问题继续问了,他转而道: “外头现在可不太平,你侄儿重辉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在外面乱逛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如这样,我派些人去将他寻来,今夜你们叔侄二人就留在我府上,一块儿吃个酒吧?” “好啊。”张允修甚至连一声拒绝都没有,直接就是点头道:“那就拜托申叔叔,辛苦您帮我把侄儿找回来了。” 见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申时行顿时便起了怀疑,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让他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不对!答应的这样干脆,明显是事先就已经有所准备! 回想起六年前的那场抄家案中,发生的那些诡异事情,以及那个诡异的六岁孩子,申时行不由得心中想道: “这一次……该不会也有诈吧?” …… 申时行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太多了。 因为他见到了张重辉,见到了那个在于慎行和王锡爵口中,都被描述的十分诡异的孩子。 按照王锡爵的描述,张重辉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熊孩子;按照于慎行的描述,张重辉则是一个城府颇深之人。 然而,申时行看到的张重辉,却是一个十分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不仅懂事有礼,就连笑容中都充满了仅限于年轻人才有的朝气蓬勃。 “你真的是张重辉?” 看着眼前如阳光般炙热的少年郎,申时行带着怀疑问道。 “元辅大人,您这个问题可真是有趣,我要不是张重辉,那我还能是谁?” 眼前的少年郎笑得很是灿烂,身上更是没有一点于慎行所说的‘张居正的影子’。 但是少年郎的这个回答,却是有些耐人寻味。 申时行也是被问住了,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之人不是张重辉。 “既然你是重辉,那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了。”申时行准备试探一番。 少年潇洒点头,声音清脆:“请问吧。” “你为什么每年都要给我写信?”申时行直接便是问道:“信的内容为何都一样?” 少年没有犹豫,朗声回答道:“您误会了,那不是我想写的,是我家三叔让我代笔写的。他的右手残废了,您也是知道的吧?” 申时行略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但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在骗他。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那今晚就在我这儿吃顿酒吧。” 申时行似乎不再纠结此事,只是热情招呼着,只是转瞬间,他便唉声叹起了气来: “唉……孩子们啊,过两日我就要回苏州了,届时……” ‘张重辉’听到这话当下便有些激动起来,他刚想问些什么,却是被张允修眼神制止住了。 申时行仍旧叹着气,素来余光视力极好的他,此刻却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个细微的举动一般。 “申叔叔,听闻朝中现在乱得很,皇上与百官们为了册立皇储一事闹得争执不休,您可是要因为此事而辞官?”张允修问道。 申时行摇头,又点头,道:“这朝中事情太杂太乱,明面上是因为立储一事,实则……算了,咱们不提这个了。来,五郎,重辉,正好你们来了!今天这顿酒,就当为我饯别吧!” 说话间,申时行带着张允修和‘张重辉’叔侄二人,来到了正在上菜的酒席上。 由于这两位客人来得突然,申府平日又是只有一个厨子做饭,故而招待客人的酒菜,都是从最近的酒楼中订过来的。 流水一般的小二带着流水一般的菜肴而来,看着轮轮转换的人与菜,申时行的目光竟愈发恍惚起来。 他好像在这流转之间,看见了自己。 从小,到大,中举,进士及第,翰林院,左庶子,礼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阁臣,首辅…… 一层又一层,一轮又一轮,一波又一波。 他申时行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了大明朝的文官最高点,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内阁首辅。 可这又如何呢?无论怎么爬,到最后,在争权者们的手里,他只不过是一盘人人传递的菜罢了。 一盘吃完就可以撤下桌,甚至连盘子都可以一同丢弃的剩菜罢了。 这盘菜完了,还有下一盘,永远都有源源不断的佳肴呈上来,以饱口福。 就像波橘云诡的朝堂,永远都有源源不绝的人才涌入,不论走了谁,大明朝都还能照样转。 只不过申时行看到了,这大明帝国,转不久了…… “老婆子,去将门口那坛枯木挪到我书房里去。” 酒楼的小二就快要上完菜了,这时申时行突然莫名其妙地吩咐起了自己那年过半百的媳妇儿干苦力活。 老夫老妻多年了,申时行的妻子直接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臭毛病,要挪自己去挪”后人就走了。 申时行没有指责妻子,却也没有自己去搬,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门口的那盆‘枯木’之上。 恰巧此时,一个传菜的小二,在那盆枯木前驻足了。 “小兄弟,稍等一下。”申时行立马起身,走到那名小二身旁,道: “我看你力气应该挺大,劳烦你帮我将这坛枯木搬到书房可否?” 这名‘小二’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将那坛重达数十斤的枯木搬了起来,眼神示意申时行带路。 “稍等一会儿。”申时行说后,忙喊来儿子申用懋去招呼里头那两个‘客人’吃酒。 忙完了‘正事’,申时行带路往书房而去,那名‘小二’默默跟上。 申时行的书房离招呼客人的前院大堂并不远,毕竟他的申府就这么小,然而这并不遥远的一条路,在申时行的带路下,愣是走了许久才到。 “放在那儿就行了。”申时行指着书房内的一处角落,对那‘小二’说道。 对方仍是一言不发,只不过在将那盆枯木放下后,却是没有回身离开,似乎在仔细观察盆里的那株枯木。 眼前的背影就这样一动不动着,申时行不但不询问驱赶,反倒是毫不意外地了然笑侃道: “重辉啊,你出生那年我还抱过你,当时你还尿了我一身呢。 十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你长得那么快,力气也都这般大了。” 申时行本以为自己这样拆穿张重辉,起码会让对方愕然错乱一瞬。 然而对方不但丝毫不慌不乱,甚至还十分淡定地回头看向他,目光平静间,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汝默,多年不见,你老了好多啊。” 啊…… 今天要相亲,只能更一章了,剩下的明天看看能不能补上…… 下推了新增越来越少,求老板们不要养书啊…… 第八十五章:申时行的崩溃!新的风暴来临! “又想装神弄鬼?” 申时行似乎并不意外张重辉会说出这样一句诡异的‘问候’,他满是看穿地不屑冷笑道: “想装张太岳?你还没这个资格!” 申时行早就料到了张重辉会对他使出对付于慎行和王锡爵的那一套装神弄鬼。 说实话,申时行其实很愤怒张重辉的这一行为,当即便想以长辈的身份斥责对方。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申时行就看到张重辉居然自顾自的走到了一旁的书架边上。 “这个破箱子都多少年了,你还舍不得扔?” 张重辉看着那个装着‘信件’的小木箱子,似乎在嫌弃一般,紧接着他又道: “就跟那坛破木头一样,那么多年都没开过花了,你还留着它做什么?” 不得不说,申时行是真的被张重辉这副‘自来熟’的举动给整得愣住了…… 因为张重辉不仅是说话的语气,就连负手而行的动作,都与张居正极为相像! 申时行十分熟悉了解张居正,正是因为他了解张居正,所以他更加不信眼前之人了。 “呵。”申时行冷笑着道:“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从游七口中探得的消息。” 申时行很清楚,有一个人比他还要了解张居正,那就是张居正的贴身管家游七。 游七跟了张居正那么多年,别说是一些平常的喜好举动了,说是张居正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 申时行几乎可以肯定,张重辉是从游七口中得知的张居正在世时做过的一些事,以及平日里的一些细小习惯细节,所以才会装得这么像。 面对申时行满是不屑的质疑,张重辉没有一点被拆穿的慌张,反倒像是看穿了申时行的心思一般,轻笑着道:“看来你比游七还要了解我?” 申时行有些受不了张重辉这样接二连三的用张居正的身份来跟他说话了,他很愤怒,也不想再跟面前这个人废话,他直接问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申时行不相信面前这个人是‘张居正’,但他更不相信这个人是张重辉! “我是谁?”张重辉重提了一句,他不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反正你不可能是张太岳!”申时行很肯定地说道。 这位外人眼中的‘老好人’阁老此刻居然有些发怒了,他不仅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善,甚至还直指着面前的少年愤怒道: “张太岳已经死了,你是什么邪祟我不在意,但你不能!更不配用张太岳的名字来行招摇撞骗之举!你不配!” 见上一刻还好好着的申时行突然间如此生气起来,张重辉当即便清楚了张居正在对方的心中是何等‘地位’。 如此一来,那便更加好办了。 “不配?”张重辉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笑着道: “哈,张白圭是什么天神一般的人物吗?有什么配不配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死后被抄了家,一个被天子嫌恶,一个被世人所唾弃的千古罪臣罢了!一个死后差点被开棺戮尸的罪臣,哪有什么配不配的?” “你闭嘴!”申时行十分愤怒地打断了张重辉的嘲讽,似乎这些话十分刺他的耳一般,怒道:“你没有资格说他!” “你激动什么?”见申时行这般激动,张重辉却只是笑笑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申汝默有多欣赏支持我张白圭呢。还是说你申汝默无颜面对我,所以专门说出这些场面话来给我听?汝默,我不爱听这种马屁,你是知道的。” “竖子!你休要再装神弄鬼!”申时行是真的动怒了,他很愤怒对方装张居正,更愤怒于对方质问他的阴阳语气。 申时行不相信面前之人是张居正,可不知不觉间,他的后背却是已经浃满了汗水。 “没了?”张重辉一脸淡然,似乎还在等着申时行继续‘骂’下去,见对方不再吭声,他才继续说道:“既然你没话说了,那就轮到我来说了。” 说话间,张重辉十分不见外的直接坐在了书房的正座之上,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 “你为什么要上疏废除考成法?”张重辉靠在太师椅上,对申时行发出了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申时行微微瞪大了双眼,似乎在不可置信,更似乎是在做贼心虚。 与此同时,申时行心中在呐喊着: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问这个问题?” “那么多的问题可以问!为什么他偏偏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申时行本来做好了‘装神弄鬼’的张重辉会质问他这些年来为什么对张家不管不问之类的问题,毕竟他真心觉得眼前之人不可能是张居正。 然而,张重辉问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废除考成法? 申时行愣住了,因为像这样的一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张居正一个人会问他了…… “你就算装得再怎样像他,我也不会相信你嘴里说的任何一个字!”申时行咬牙切齿,他是不会信的,因为张居正已经死了! 面对申时行的咬牙切齿,张重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质问般地道:“我问你为什么要上疏废除考成法!” “我……”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申时行,竟不自觉的有些慌乱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不到答案,更不想回答。 逃避一般,申时行软下语气,转而道:“你可以走了,我过两日就要回苏州去……” “我问你为什么要废除考成法!”张重辉打断了申时行那毫无疑义的碎碎念,他就偏要抓着这个问题问了! “废不废除考成法关你什么事?”申时行再次焦躁了起来,甚至还不斯文地道:“你又不是官!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汝默。”张重辉丝毫不在意申时行的讥讽,而是失望地冷笑道: “当初我选你,是想让你延续我的改制,结果你又是怎样做的? 为了改制,我连全家族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为了改制,我什么身后名也可以不要。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延续中兴之世,可你……你毁了我生前付出的心血啊。 唉,想当初,我就不应该对你说那句话。汝默,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张重辉这番含有失望的质问,其实并无多大情绪起伏,语气更是平静到犹如在问:“你为什么下雨天不打伞?” 然而正是这番平静,却是激起了申时行那埋藏在心底的千帆大浪。 一时间,张重辉的话,和张居正当年对他说的那句话,在申时行脑海中来回滚动着。 “想当初,我就不应该对你说那句话。” “汝默,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创造中兴之世!” “汝默,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过往与现实重叠交合着,张居正当年对申时行那满怀期待的盛情邀请,与张重辉此刻平静无波的失望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受到了致命打击一般,申时行心底埋藏已久的那一根弦,终究还是崩断了。 申时行破防了,他癫狂般地挥舞着双手,似乎忘记了面前之人的‘身份’,十分不甘地大声道: “失望?你凭什么失望?我做的还不够好吗?考成法!考成法!你永远都只知道按自己的想法走!你知不知道考成法的弊端有多大? 你以为群臣百官们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你制定的考核标准,踏踏实实的干出政绩来吗?你以为地方官吏会因为考成法就勤政爱民嘛? 你错了!张白圭你错了!考成法只会让群臣百官们怨声四起!考成法只会让地方官吏们为了完成考核标准,更加剥削压榨百姓! 哪怕不是考成法,一条鞭也是如此!你以为重新丈量土地,那些地主们就会乖乖交税吗?你以为将赋役合并,百姓们就能少受杂役之苦吗? 你知不知道你大力推行的一条鞭让民间谷贱银贵?你知不知道那些地主们永远都会有想不尽的办法,将那些需要多交的税款,转移到普通百姓们的身上? 张白圭!大明朝已经两百多年了!诸多弊端早已经是深根入髓!土崩鱼烂!不可救药! 你只知道上有政策!你不知道下还有对策?你只知道充盈国库!你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国库充盈之际,活活饿死在这场盘剥之中? 张白圭!你知不知道你以为的为了朝廷!你以为的为了百姓!到头来却是在吸大明百姓们的血!来续大明朝廷的命啊!” 申时行歇斯底里地质问着面前的‘张居正’,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久前,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话。 又或者,申时行其实还记得,只不过现在的他不想记得。 他只想说出这些话,他只想告诉张居正自己没有错,错的人是张居正! 申时行似乎还没有‘骂’够,又继续说了起来: “叔大,我知道你不求能有善终,也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有善终,我知道你只想当‘商鞅’,起码人走了,制还在。 可现在是大明,不是先秦,你张居正只是张居正,你不是商鞅!你也成不了商鞅!你只能成为另一个‘王安石’! 你以为我不想延续改制吗?可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我申时行只是申时行,我不是你张居正!我没有‘虽死千万人俱往矣’的想法!” 申时行的话似乎是说完了,但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还有话没说出口。 被‘狂喷’了一顿的‘张居正’按理来说应该大声反驳对方才对,然而张重辉却只是淡淡问了句: “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
申时行似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一般,他早有准备地肯定答道:“所以!错的是你!” 一时间,气氛沉默住了。 张重辉没有即刻作答,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申时行见对方被自己怼的无话可说,不由得心中大喜起来,好似他真的将‘张居正’给怼到无话可说一般。 就在申时行陷入此‘成就’的喜悦之中时,沉默了半晌的张重辉,终于给出了回答。 “就算我是错的,你也绝对不是对的。” 张重辉的这句辩驳仍旧平静,只轻飘飘掠过申时行的耳畔。 然而,正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申时行呆住了。 原先心底的喜悦逐渐消散褪去,转而代替的,是逐渐浓郁的失败与绝望。 许是在内阁呆得太久了,就连申时行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他曾在心中立过志向,想要向张居正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可这样的志向,竟在他年复一年的政治生涯中,逐渐被他自己所遗忘。 久往的志向被再次提起,申时行感到很是难堪,心中更是在问着自己: “所以,就算他张太岳是错的,我申时行也绝对不是对的吗?” 偏偏在这怀疑人生的时候,张重辉像是看穿了申时行在想什么一样,开始说了起来: “汝默,这大明朝内阁首辅的位子,我坐了十年,你也坐了十年。你说我错了,但其实你比我错的还要彻底。 我知道,你一直都认为我在位时得罪那样多的人,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而你认为你能够寻求到一个折中的法子,来做好这个内阁首辅。 这十年来,你夹头藏尾,在皇上和百官们之间两头奉迎。你窝囊的半死,就连被官职低于自己的下属指着鼻子骂都不敢报复回去。 你这样矜矜业业,两头讨好,最终却仍旧被皇上拿来当了挡箭牌,还在大臣们日复一日的羞辱弹劾之下,落了个首鼠两端的臭名。 你在内阁十年,当了十年的老好人,也是当了十年的受气包。我在位时好歹享受过,好歹光荣过,而你呢?所以汝默,其实你错的比我还要彻底。” 张重辉的话,可谓是字字句句都戳到了申时行的痛点之上,惹得这位‘老好人’阁老再次震怒了! “不!你才错的更彻底!”申时行大声反驳着,许是恼羞成怒太深,他竟将在心底里憋了十年之久的怒气爆发了出来,大声吐道: “我首鼠两端又如何?我受气包又怎样!难道要我像你一样背上千古骂名嘛?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那些支持你改革的张党被骂得有多惨?满朝文武都在骂他们是你的帮凶走狗! 你知不知道你死后才不到半年,你的名声就已经比狗屎还要臭了? 老百姓们在骂你是人渣败类!皇上说你是言行不一的伪君子!就连当初阿谀奉承你的那些人,也全都跳出来骂你! 他们说你有几十个老婆!还说戚继光给你送千金姬,海狗鞭! 张太岳!你从大明朝万人敬仰的内阁首辅,转变成人人都为之唾弃的有罪之臣,这一切变化之快,黑白转换不过在你死后半年间而已! 我就算再怎样首鼠两端,我就算再怎样背负臭名,可在后世的史书之上,我申时行只不过是那样浅浅一笔罢了! 而你呢?叔大!你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握着笔杆子的读书人啊!你得罪太多太多人了! 上至皇上,群臣百官,下至地主,小民百姓!这所有人,我大明朝的所有人,全都被你得罪光了! 哪怕你的初衷是为了大明又如何?哪怕你的初衷是为了小民百姓又如何?小民百姓们听到的声音,全都是……官绅世家们说的啊…… 世宗皇帝那样高深的城府手段,连他一个皇帝都不敢对积弊已久的大明朝大兴改革了! 而你张太岳只不过是一个臣子罢了,你这样豁出命去到底为了什么啊?真的值得吗……” 申时行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 从一开始的替自己鸣不平,到最后变成了替张居正鸣不甘。 这样多年过去了,申时行始终都想问张居正这一个问题:“真的值得吗?” 然而张居正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哪怕是张重辉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方才失态了。”申时行恢复了最开始时的理智,他对眼前的少年这样解释道:“另外,这些话我是对张白圭说的,不是对你说的。” 张重辉不仅没有再纠结于申时行方才的失态,甚至还十分配合的转移开了话题,道: “如今我是罪臣之身,你要是倒台了,我们张家也就完了。所以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继续当你的内阁首辅。” 申时行苦笑一声:“你当这内阁是我家,想留下便留下?实话跟你说了吧,是皇上逼我走的,他把我拉出来当最后一次挡箭牌,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水搅浑,好立皇三子为皇太子。” 面对申时行的这番苦衷,张重辉却是不以为然地笑道:“皇上为了立太子能把水搅浑,你申汝默为了留在内阁,就不能也把水搅浑吗?” 此番话让申时行皱起了眉来,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不问,而是妥协似地道: “算了……这十年的首辅之位已经将我折腾得精疲力尽,我累了,还是早些致仕,回老家过种竹养鹤的清闲日子吧。 你也放心吧,我走后皇上会让王锡爵回内阁,到时候,我会请王锡爵暗中庇佑你们张家。” 面对这样的一个回答,张重辉似乎没有听到后面那一句一般,只问道:“回家?哪个家?” 听到这个问题的申时行愣了一下,他开始认真仔细地审视起面前的少年来,毕竟敢对他问出这种敏感问题的人,也就只有张居正。 “当然是申家。”申时行回答间,也在仔仔细细观察着对方,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有多能演。 张重辉似乎没有发现申时行在仔细审视自己一般,十分自然地道:“哦,可是你回去应该会住不习惯吧?毕竟那一大家子,就没一个跟你熟的。” 这下子,申时行沉默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这句话。 的确,他用了大半辈子都想要融入的申家,却始终都无法真正的融入进去。 哪怕他已经改了姓氏,入了申家的族谱,可融入不了,就是融入不了…… 就像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想要融入到群臣百官们与皇帝中间,可却始终都没能真正的融入到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 哪怕他想要的只是随波逐流,安稳度日,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好了,一块儿去吃个饭吧。”申时行没有回答这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吃饭的事情。 张重辉却是摇头道:“汝默,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吃饭的。” “别这样称呼我,我知道你不是太岳。”申时行又恢复了最初的不屑,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歇斯底里。 “信不信是你的事。”张重辉似乎浑然不在意对方对他身份的怀疑,而是道:“我能帮你坐稳这个内阁首辅的位子。” 申时行像是听到笑话一般:“首先,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本事。其次,我是真的不想留在朝廷了。” “噢?”张重辉似乎很是诧异一般,从太师椅上起身的同时,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确定。”申时行毋庸置疑道。 “行吧。”张重辉似乎并不意外会收到这么个回答,在与申时行擦肩而过时,他淡淡说了句:“既然如此,那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张重辉就这样走了,申时行也没有再挽留对方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回头望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申时行眉头愈发蹙紧,他总觉得对方此行的目的不简单,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跟他装神弄鬼一番。 “罢了。” 申时行叹了口气,心想反正自己过不久就要回家养老了,张重辉真要闹,就随他闹吧。 …… 申时行这一生,似乎永远都在追求着安稳度日,哪怕他步入的是最不安稳的官场,哪怕他都已经坐到了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他没有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甚至还主张废除掉张居正在位时立下的考成法。 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在位十年却仍旧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内阁首辅,日复一日只是想着在皇帝和百官们中间和稀泥,日复一日皆是在“混日子”罢了。 或许的确如此吧,毕竟申时行可是曾经的翰林院钉子户,这样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或许真的从未有过想要中兴大明的梦想……吧? 可谁又不曾是少年呢? 哪怕是被世人所唾弃的大奸臣严嵩,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位屠龙少年。 虽然最终还是免不了,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命运。 …… 首辅申时行要回家养老了,虽然回的是那个他不怎么想回去的‘家’。 然而就算再怎样不想回去,也总比留在这是是非非的朝堂中要好千倍万倍。 可命运总是那样难以预测,想要求安稳的申时行,再次感受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存在。 因为这一次,他就算是想回家养老,也回不去了。 ……… 万历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 这一天,已经收到万历皇帝批准辞呈的申时行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于次日清晨,起程回苏州老家。 然而,就在这一天的晚上,申时行被一道名为《忧危议》的‘妖书’,卷入了一场新的风暴之中。 第八十六章:妖书满京师!阁老贵妃集体坠机! 赵府。 这两日以来,赵士桢不仅称病在家,甚至还将赵府的大门关了起来,除了出门采买的婆子以外,其他人全都不让出门。 “岳丈,为何这两日要关门闭户啊?”张重辉似乎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询问起了老丈人赵士桢。 赵士桢十分苦恼地摇头叹气道:“唉,外头出大事了,贤婿啊,咱们没事还是别出门的好,省得招惹到是非,被无辜牵连。” “什么大事啊亲家公?”张允修也是一脸茫然地问道。 被接连询问的赵士桢却是一脸纠结,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说。 这下子,张允修倒像是急了一般,质疑道:“我说亲家公,你该不会是故意编出一个什么‘外头出大事’的幌子来忽悠我们的吧?我侄儿虽然是来你家上门的,但上门又不是囚禁,你总不能将他这辈子都关在家里头吧!” 赵士桢本就是个急性子,被张允修这样三言两语污蔑之后,他当即就激动了起来,并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叫我编幌子来忽悠你们?亲家叔,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有多乱啊? 如今整个顺天府到处都是‘妖书’满天飞,此‘妖书’不仅牵涉到了立储一事,还牵扯到了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除此之外,内阁的申首辅和许阁老也被牵涉其中,唯一没有被牵扯到的王阁老,现在更是饱受于风言风语之中! 皇上对此事大怒不已,正派锦衣卫满城搜捕那写妖书的不要命贼人呢!你们的身份本就敏感,这种时候你们要是还出去乱逛,不是徒惹一身骚嘛? 我不让你们出门,也是为了你们着想,结果亲家叔你倒好,居然污蔑我编造幌子?我赵某一生光明磊落,从不行那种宵小之事!” 赵士桢十分激动的解释完后,还很愤怒地将袖子甩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 听到此番回答的张重辉和张允修,只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呀,原来是我误解了亲家公你的一份好心啊,过错过错,都怪我。”张允修又恢复了平常的儒雅谦逊,连连笑着认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士桢这种直脾气也是不爱记仇的人,见张允修这般谦虚认错,当即便也不再气了,只不过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张允修这个亲家叔。 “岳丈大人,那本‘妖书’里头,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啊?怎么能牵扯到这样多的人?”这一次,换张重辉来问了。 “唉……”赵士桢又叹气了,这次他回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这一次的妖书,跟你们家的张太岳有那么点关系,所以我才不让你们出门。” “啊?”张重辉脸上写着茫然:“跟我祖父有何关系?” “其实关系也不是很大,就是……”赵士桢终于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那妖书其实也不是书,就只是一页字报罢了。” 说话间,赵士桢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纸,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妖书’了。 “你们自己看看这内容吧,看完等下我就把它给烧了。”赵士桢将‘妖书’递给张重辉,末了又叹气道: “算了,烧不烧都一个样,反正现在满大街都是,说不定哪阵风一吹,就能吹到咱家里头来了……” 张重辉并没有接下赵士桢递来的这封妖书,而是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让张允修来接。 这细微的一个举动,让赵士桢愈发满意这个不僭越,有礼貌,又守规矩的好贤婿了。 张允修接过‘妖书’后,打开查看了起来。 只见这所谓的‘妖书’,标题虽名为《忧危议》,其内容却是两个人的对话。 这对话的两人,一个名为‘朱东吉’,另一个则是内阁次辅许国。 内容如下。 【朱东吉曰:今天下不平,国本未固,大人以为如何当好?】 【许国曰:当今圣上迟迟不立皇长子为皇储,皆因圣上宠妃郑氏诞有皇三子,圣意属意皇三子为储君罢了。】 【朱东吉曰:《皇明祖训》有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圣意有违祖宗礼法,大人以为如何当好?】 【许国曰:倒也简单,圣上可效仿宣宗废后之举,改立郑氏为皇后,如此一来,皇三子便是嫡出。】 【朱东吉曰:当今皇后虽无嫡子,却也诞有公主,且德行贤淑,并无一丝错处,当今圣上若是效仿宣宗废后之举,恐遭世人非议,令世人寒心啊。】 【许国曰:那是圣人的事,我等臣下只需忠君即可。】 【朱东吉曰:如此说来,大人认同圣上之意,也属意皇三子为皇储是也?】 【许国曰:自然。】 【朱东吉曰: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还要联合百官一同上疏,劝圣上立储君于皇长子?】 【许国曰:申瑶泉的名字在我之前,此乃他所为,并非我心愿。】 【朱东吉笑曰:大人说笑,申瑶泉当时在家养病,你莫不是要效仿张太岳驱逐高中玄之举,以此计来将申瑶泉驱出内阁,将元辅之位占为己有吧?】 【许国曰:哈哈哈哈。】 《忧危议》的内容就只有这些,文章最后的“哈哈哈哈”四字可谓是耐人寻味。 “这到底什么意思啊?”张允修似乎看不懂一样,问起了赵士桢。 赵士桢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有些嫌弃地直白解释道: “这《忧危议》其实就是在说许阁老想像你爹张太岳当初搞垮高拱时一样,他也想要借此立储风波将申元辅赶出内阁,好让自己当上元辅。” “这样啊。”张允修一脸恍然大悟,又问道:“这朱东吉又是谁?” 赵士桢答道:“朱是皇姓,东意指东宫,这朱东吉就是个假名字,想来应该只是用来暗射东宫如今无主一事。” “原来是这样啊。”张允修‘再一次’恍然大悟,又‘再一次’问道:“所以这封‘妖书’到底是谁写的?那歹人找出来了吗?” “这顺天府上百万人,每天人来人往,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歹人啊。”赵士桢摇头又道: “自从皇上不上朝,不理吏政开始,我大明朝的许多官位都处在空缺无补之中,许多地方都已经因为‘无官’管制而变得混乱不堪,无纪可言。 顺天府虽然贵为天子脚下的京师,可这些年以来,治安也是愈加的疏松,有些人甚至连路引都不用,也能进京。 眼下别说是找到那写印妖书的歹人了,就连这妖书是怎么传得到处都是,也无人知晓。” 听完这番话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张重辉突然感慨了一句,道:“原来京师的治安都已经差成这个样子了啊。” 赵士桢无奈笑笑:“你进京时应该也瞧见了,满大街都是异族人在做生意,卖什么的都有,就连卖金瓶……咳咳,总之,这段时间你们还是别出门了,毕竟这‘妖书’之中有你们家张太岳的名字。” 张重辉点点头:“那小婿就依岳丈大人的话,暂时不出门了。” 赵士桢见女婿这样乖觉,不由得更加喜欢了。 许是太过高兴于得了这么个好女婿,赵士桢居然萌生出了,想让未来女婿与自己那久居于后院之中的宝贝闺女儿见上一面的想法。 但一想到自家傻闺女儿那呆不楞登的样子,赵士桢当即便把这个刚萌生出来的想法给憋了回去。 “不行,成亲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俩见面!”赵士桢心里想道。 万一让未来女婿知道,自家闺女儿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吓跑了可怎么办? 只有等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了,到时候这好女婿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赵士桢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张重辉与张允修二人也从来都没有提出过,想要见赵家小姐一面的想法。 这两方都十分默契的沉默着,毕竟各自都在心怀鬼胎。 …… 老赵家在短时间内,还算是比较安宁的。 然而在赵家以外,‘妖书’中的几个关键人物,可就全都倒大霉了。 本来第二天就要回老家的申时行,直接被皇帝下令‘留’在了申府中,如今是想走也走不了。 而其中被涉及到‘立储’一事的郑贵妃,更是遭到了朝臣们的猛烈攻击,弹劾她狐媚惑主,错乱江山的奏本,多的都快把万历皇帝朱翊钧给淹没过去了。 更有甚者,甚至还翻起了一件旧事。 在万历十八年时,一个名叫‘陈矩’的宦官为了巴结郑贵妃,从宫外带回来一本名叫《闺范图说》的书。 这本《闺范图说》,是一个名叫‘吕坤’的人著作的,里面采集了历朝历代以来,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种种贤妇烈女的光荣事迹。 此书在民间流传甚广,许多人家都会买一本回去,给自家闺阁女儿观看并学习。 陈矩带回来的这一本书,可以说是拍马屁拍到了点上,深深戳中了郑贵妃的心巴。 封建社会的女子以‘贤德’与‘贞烈’为荣,郑贵妃许是这些年以来被朝中的大臣们喷成了臭狗屎感觉不太好受,于是乎她便想借用这《闺范图说》来为自己立一个‘贤德,贞烈’的人设。 也就是说给自己刷威望。 于是,郑贵妃动用了‘钞能力’,命人将这本《闺范图说》进行续写,以东汉明德皇后为开篇,她郑贵妃本人为终篇,并且,她还亲自加写了一篇序文。 这本‘狗尾续貂’过的《闺范图说》,就这样完成了,郑贵妃对里头的内容表示很满意。 但光写出来了还不够,郑贵妃又找来了她的伯父郑承恩,以及她的兄长郑国泰,让他们将这个‘新版’的《闺范图说》大规模印刷,并传播于民间,以此来树立自己的‘贤名’。 就是这样的一件事,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这只不过就是有钱又有势的贵妃娘娘,想要给自己出一本书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毕竟在小说行业极其发达的大明朝万历时期,有的是钱多的没地花,找人给自己出书的。 然而正是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却是让朝中的文官们抓住了把柄。 大臣们纷纷上疏弹劾郑贵妃之所以重新刊印此书,其实是因为包藏了祸心,想要利用‘虚假传播’自己的贤名,来力压皇后一头,好为‘妖书’中的‘废后’一事,提前做好铺垫与准备。 其最终的真实目的,仍是为了给她自己的儿子皇三子朱常洵,夺取太子之位。 郑贵妃有没有这个心思,只有郑贵妃自己才知道了。 而时任山西巡抚的吕坤,也就是《闺范图说》的原作者,可谓是倒了十八辈子大血霉。 心血来潮写了一本小说,好不容易有点小火,结果居然被当今贵妃娘娘拿去狗尾续貂续写了一番。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现在此事还牵扯到了‘国本’之上。 远在山西的吕坤在得知此事之后,只觉得这霉倒的糟糕透了。 其实,他才是真正的躲过了一劫。 申时行回不了老家惨,郑贵妃被疯狂弹劾更惨,然而最惨的人莫过于内阁次辅许国了。 身为‘妖书’中的‘男一号’,他终于也像申时行一样体验到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感觉。 许国现在真的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由于‘妖书’中自己的存在感太过于强烈,故而许国也没法去内阁办事了,只好躲在家中避嫌。 申时行与许国如今都已经‘坠机’了,事到如今,内阁就只剩下了王家屏一个人。 按理来说王家屏应该能幸免一难才是,毕竟‘妖书’中又没有他的名字。 可大明朝的文官们是极其爱搞事的,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他们热衷于反对皇帝的话,也热衷于反对同僚的话,他们不在乎事情的对错与否,他们只为了反对而反对。 毕竟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谏官们就算反对错了,也不会挨罚。 就算挨罚了也无所谓,大明朝的臣子连砍头都不怕,挨罚那更是一种‘光荣’的象征。 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对于这群熟读经史的读书人们来说,那是张嘴就能来。 于是乎,很快便有屁股坐不住的人,将矛头指向了‘妖书’中并不存在的阁臣王家屏。 有人表示,内阁之中,总共就只有三个阁臣,如今申时行和许国都被‘妖书’牵扯进去了,唯独王家屏一点事情都没有。 所以,有人怀疑,这‘妖书’是阁臣王家屏派人故意刊印散播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申时行和许国都因流言而离开内阁,他自己好一步登天,登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此想法一经传播讨论,很快便有不少人上疏弹劾起了王家屏。 处在风言风语中的王家屏没有办法,便也只好称病回家,闭门不出。 至此,内阁的三个阁老,集体坠机…… 整个内阁办事处变得空无一人,堆积起了许多等待着票拟的奏本。 这些奏本里,有无关紧要的细小事宜,但也有天灾大难,求朝廷抓紧支援的重要大事。 然而,不论这些事情是大是小,在如今的京师,在如今的朝堂,大家的眼睛全都放在了‘国本’一事之上。 所谓:家天下,国天下,家国天下,本为一体。 可那些身处灾难之中,生死一线之间的黎民百姓们,却只能如蝼蚁草芥一般,只能听天命,只能静静等待着。 他们也有家,他们也有国,可在有些时候,似乎有与没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 这仅仅只有一页纸的‘妖书’,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顺天府。 不仅将内阁的三个阁老全都给逼得躲在家里头不敢出门,还将郑贵妃的骂名拉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最后,更是将万历皇帝朱翊钧给折腾得生不如死。 …… 乾清宫。 郑贵妃又在哭,而且这次她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陛下,臣妾让兄长他们去刊印《闺范图说》,只是为了让世人对臣妾家人们的骂名能够少一些,这件事您也是知道的。 可如今大臣们全都骂我想要觊觎皇后之位,可我素来敬重皇后,这您更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敢鸠占鹊巢啊! 陛下,臣妾实在是冤枉啊,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将那‘妖书’的始作俑者抓出来狠狠惩治才行,不然臣妾可就白受委屈了,呜呜呜呜……” 郑梦镜哭得梨花带雨,很是委屈,朱翊钧虽然自己都头疼死了,但看到心爱的女人哭成这样,也不好对其发怒什么。 “都查了几天了,怎么还没出结果?”朱翊钧对一旁的张诚冷声问道。 “回皇爷的话。”张诚急忙回答道:“骆思恭还在查,估计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很快是多快啊?”郑梦镜不高兴地插嘴道:“前两天你也说快了,可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张诚也是无言以对,只能汗流浃背地跪地求饶。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哭的哭,求饶的求饶,可谓是乱七八糟。 朱翊钧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都快要炸开了,终于,他忍不住喝了一声:“行了,都别吵了!” 这一吼,郑梦镜顿时便停下了哭声,大殿的气氛也安静的落针可闻。 “骆思恭到底在查什么?”朱翊钧问了起来:“现在进展又到哪了?” 身为皇帝,朱翊钧其实根本就不用管下面的那些事情,只需要等下面的人,给他一个结果就好。 可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妖书愈演愈烈,飞得整个京师到处都是。 抓不到歹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让歹人继续传播着妖书,东厂锦衣卫实在是办事不力到让朱翊钧这个‘老板’都怒了。 “回皇爷的话。”张诚忐忑不已,接下来,他准备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一一汇报出来,道: “骆思恭先是搜捕了全城,结果发现了妖书,最开始是由一个名叫刘二五的人在整个京师到处乱洒。 然而这个刘二五居然是个傻子,不论怎样对他用刑,他都只说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让他传播的。 骆思恭见这傻子审不出什么,就开始查起了整个京师顺天府所有的雕版商家,结果的确查出了东西。 说的确有一个少年,曾于一月之前奔走多处雕版商铺,可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人跟石沉大海一样也找不着……” 听到这样乱七八糟的回答,朱翊钧只觉得脑瓜子更疼了,他打断道:“锦衣卫就是这样办事的?” 张诚再次无言以对,只好拼命磕头求饶,与此同时,他心里恨不得把骆思恭给活活掐死! 你小子在后头办事不力,害老子在前头挨骂是吧?尻! “行了别磕了。”见张诚磕得头都要破了,朱翊钧出声打断,说道: “京师这样多人,要按这个速度找,找到死都找不到。事到如今是要分析,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郑梦镜擦了擦眼泪,说道:“目的当然是为了逼您赶紧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啊!依臣妾看,肯定是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干的!” “我知道。”朱翊钧语气有些不耐:“关键是谁会这样干?” 郑梦镜动用她那不太聪明的脑子想了想,道:“会不会就是王家屏,毕竟内阁三个阁老,就他没在妖书上。” 朱翊钧摇头:“王家屏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郑梦镜听出了朱翊钧是在说她笨,当即心中小气,瘪着嘴不说话了。 “皇爷……”张诚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翊钧发话道。 于是乎,张诚说起了自己的猜测,道: “皇爷,奴婢认为,有时候往往最不可能的,反倒是最有可能的。 此次妖书事件,奴婢觉得内阁的三个阁老,都有不小的嫌疑。 首先是王家屏王阁老,妖书里没他的名字,按理来说他的嫌疑最大。 奴婢也认同贵妃娘娘的看法,觉得王阁老的确有这个动机。 其次是许国许阁老,按理来说他的嫌疑应该最小,毕竟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奴婢也认为许阁老没这个可能。 但往往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身入局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风险代价大到容易反噬。” 说到此处,张诚不再说了,寓意显然,他要将揭露‘真凶’的高光时刻,留给皇帝陛下。 “所以……”朱翊钧听出来了,道:“所以最有可能的人,是申时行?” “皇爷圣明。”张诚这才继续说道: “此次妖书之中,申阁老可谓是唯一的受迫害者,而且妖书中矛头直指许国许阁老,偏偏不久前才出了许阁老代替申阁老签名联合百官上疏一事。 此事让申阁老遭受百官谩骂,不得已之下只好辞官回家,想来他定恨极了许阁老,加以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奴婢觉得,申阁老最有可能是幕后指使。” 朱翊钧面带思索,摇了摇头:“他都收拾好行李要回去了,在这种时候闹出这样大的事情,不符合申先生的为人,朕不觉得是他。” “皇爷。”张诚再次说起了那一句话:“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才是最有可能的啊。” 这一回,朱翊钧沉默了,他看向桌边那张令他愤怒的‘妖书’,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上头的‘张太岳’三个字。 回想起申时行与张居正生前的关系,朱翊钧不由得猜测道: “难不成申时行走之前,想给朕来个大的?” …… 北镇抚司。 这些日子以来,骆思恭可谓是头疼不已。 实在是这妖书来的离奇,尤其是那最开始散播妖书的居然是个傻子,这让他更难办了。 “老大。”陈印走来汇报:“如今的妖书已经有好些个不同雕版印刷的版本了,有几种甚至还印错了字,将张太岳给印成了张大岳,还有一些……” “停停停!”骆思恭打断了这种无用的话,头疼道:“不用看了,这是有人在凑热闹,搅混水。” 如今妖书的版本多得不行,一看就是有人在跟风搅混水,不然也不会在抓到刘二五这个‘头犯’以后,妖书还能满天飞。 “就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骆思恭问道:“那三个阁老的家人审得怎样了?最近都有没有出现哪些异常往来?” “也没有说什么异常往来啊……”陈印回答间又想了想,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道:“就只有申时行的家里,前几日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特殊的客人?”骆思恭眯起双眼,问道:“申时行都要垮台了还有人敢去他家?什么不怕死的客人?” “说起来还是咱们的老熟人了呢。”陈印笑着调侃道: “还记得七年前那场抄家案吗?去申时行家的客人,一个是当年傻了的张允修。 另一个,是当年自称又杀人又放火的六岁娃娃,张重辉。” 啊……我这两天真的在相亲…… 这一章还是刚刚才写好的…… 另外,虽然只有一章,可这一章整整七千字啊! 一章更比三章强!绝对量大管饱! 所以各位老板们,千万不要养书啊! 我这就去继续码字! 第八十七章:张重辉入狱!万历大怒! “什么?张重辉?” 骆思恭瞪大双眼,似乎对这一个名字十分惊讶,又忙问道: “他怎么进京了?什么时候进的京?” 陈印不太理解骆思恭为什么会对张重辉进京一事这样感兴趣,更惊讶的难道不应该是张允修装傻一事吗? “我当时随口问了一句,好像是……前几日才进的京。”陈印回答间也在心想,还好自己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不然这会儿就要回答不上了。 “他进京做什么?”骆思恭又是追问。 这回陈印答不上来了,但不论是在官场还是职场之中,聪明人都不会对上司来一句“我不知道”的回答。 于是,陈印当即转身就走,并道:“我现在就去问!” …… 陈印就这样火急火燎的走了,骆思恭也坐不住了。 几乎是在听到‘张重辉’这个名字的瞬间,骆思恭就敢肯定,这次的‘妖书’绝对是这小子搞出来的事端! “好啊!”骆思恭可谓是欣喜不已,多日以来的头疼在这一刻得到了大大的缓解。 毕竟只要一旦拥有了‘目标’,那破起案来,可就简单多了! …… 申府。 此时的申府,犹如七年前被查抄的江陵张家一般,四处遍布了锦衣卫来来往往的身影。 不过比起七年前的张家来说,现在的申府已经算好了,好歹申家人不用像张家人那般在饥寒中度日。 “元辅,得罪了,还请您莫要见怪啊。”张诚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场面话,道: “皇上为了给元辅您这位帝师一个清白,只好下令彻查此次‘妖书’一事。而且不只是您的家中要被搜查,另外两位阁老的家中也要被搜查。所以,元辅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张诚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啪嚓”一声巨响,这样的响声已经不是第一次响起了。 因为申家因‘搜查’而被‘不小心’砸毁的瓷器物件,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 “元辅,如今情况万分紧急,锦衣卫在搜查时手脚不慎了些,也是情有可原。不小心砸坏了您家里头的一些东西,想来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张诚又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末了还特意加上一句:“皇上那边还在等着消息呢,很急,很急啊。” 张诚的意思很明显,翻译过来就是:砸你东西怎么了?你就算是不爽也得忍着!皇帝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面对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申时行始终一言不发着,目中更是空无一物,只静静抬头望着天穹出神。 申时行似乎并未听见张诚在他耳边的阴阳怪气,也似乎并不知晓锦衣卫像土匪一样,在他家里搜查搬砸。 他只是那样出神地看着天。 申时行的思绪有些飘散,沧桑的眸眼似乎是想透过这大明朝头上的这一片天,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此刻他的双眼内已经只剩苍茫一片,他已经无法再像七年前,望着紫禁城上的四方天时那般,重新燃起希望了。 他已经老了,也已经累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想要向张居正证明自己才是对的申时行了。 因为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错的。 “就算我是错的,你也绝对不是对的。” 张重辉的这句话,再次飘荡在了申时行的脑海里。连带着的,还有张重辉这些年以来,写给他的信件内容。 【元辅大人,您好,新的一年祝您新年愉快。另外,望您明哲保身,我张家才可安宁。虽然我已经预测到,您的首辅之位坐不长久。更说不定,您将成为下一个张太岳。】 “成为下一个张太岳……” 申时行喃喃间低下了头,眼尾很自然地便扫到了锦衣卫们残暴的‘搜家’举动。 “果然被他说对了,我成为了下一个张太岳……” 申时行低声喃喃间,迈着虚浮的步伐,走进了正在‘搜查’的人群之中。 他想要去看看,当年的张家,都经历了些什么。 “申阁老,做什么呢?我们这正在忙着呢,你老一边去,别碍事!” “诶诶诶,你走开点啊!等下砸着你我可不赔钱啊!” “这老东西干什么呢?在这晃来晃去的妨碍人!来人!把他拖出去!别让他碍事!” “这……他可是内阁首辅,拖他似乎……” “狗屁的内阁首辅,他已经辞官了!再说了,他就算还是内阁首辅又怎样?如今牵扯进‘妖书’一案,他怕是要晚节不保,成为下一个张居正咯!” “下一个被抄家的内阁首辅?话说这内阁首辅的位子还真是烫屁股啊,谁坐谁倒霉!” “……” 申时行今年五十七岁,当了十年内阁首辅的他,还未到花甲之年,头发就近乎全部花白了。 这个发白神恍的老人,曾经的内阁首辅,当今天子的老师,就这样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拖到了院子里,甩到了地上。 “呦,申元辅,您坐在地上干嘛啊?” 张诚似乎并未看到先前那一幕一般,他专门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申时行,阴声‘关怀’道: “如今都快九月份了,地上凉,您可别冻坏了身子啊。冻坏了身子,皇上可是会心疼的。所以,您还是赶紧起来吧。” 张诚的话带着很明显的嘲讽之意,带着激怒申时行的意味。 “哈哈……”申时行苦笑连连。 皇上会心疼吗? 那个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申先生”的皇帝学生,会心疼他这个老师吗? 申时行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张居正即将去世前,同样身为其学生的皇帝陛下,曾满怀关切地握着“张先生”的手,十分动容地说道: “先生之功,当与国同休。无他,唯看顾先生子孙耳。” 是啊…… 张居正死后,他的家人的确如万历皇帝话中一样,与国同休了…… “哈哈哈……”申时行的神情愈发恍惚,似乎疯了一样,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口中低声喃喃笑着的,是要他命的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申时行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是能刚刚好的让一旁的张诚听见。 张诚顿时眼睛一亮,似乎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话一般,他立刻大声怒道: “申时行!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你找死!” …… 赵府,后院。 “爹,他以后是我男人,我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不行啊?” 赵岚英不太理解,自己的未来夫婿都已经在府上住好几天了,可她爹就是不让她见他一眼。 不让见面也就算了,主要是还把她给关在了后院里头,就连前院都不让她去了。 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毕竟赵岚英是家里的独生女,整个赵府,哪怕是房顶她都爬上去过,更何况区区前院。 “这……”赵士桢有些为难,但还是对女儿解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那就不见吧。”赵岚英没有反驳什么,但她又道:“爹,听说前院的金茶花开了,我想去看看,顺便再画一幅画。” “女儿啊,你不能去前院。”赵士桢摇头道:“我让人将花给你挖过来就是,你就在这后院画吧,乖啊。” “为什么不能去前院?”赵岚英不能理解。 赵士桢十分罕见地耐心解释道:“因为你只要去了前院,就一定会见到他,所以你不能去。” “不是答应不见他了吗?为什么还不让我去前院?”赵岚英仍旧不理解。 她脑子里想的是:就算她跟未婚夫碰面了,她只要不看对方,就不算是见过面。 人与人之间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显然赵岚英的脑回路与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人群中一旦出现了异类,那便会被冠上特殊的名称,比方说――傻子。 看着女儿呆呆的傻样子,赵士桢是很崩溃的,他是真的怕未来女婿会被自己家的傻闺女儿给吓跑了。 可赵士桢也知道,自己家的傻姑娘虽然呆了些,话少了些,可却是个犟脾气的。 哪怕她平日里基本上都在一声不吭的画画,可只要跟她的某一个点‘犟’上的话,那她就会一犟到底,说什么都要做到她自己想要的才肯甘心。 其实最令赵士桢为难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张重辉与赵岚英的婚事,还要整整一年多才能够举办。 赵士桢心想,他总不能将宝贝闺女儿关在后院整整一年多吧? 先不说他闺女儿能不能坐得住,反正他这个当爹的是不忍心。 赵士桢纠结啊,一边纠结于心疼女儿,一边又担心张重辉这个未来女婿会被他的傻女儿给吓跑了。 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再三。 就在赵士桢纠结到快要变形之际,一道不好的消息自前院传来。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上门来了!” …… 时隔多年,张重辉再一次见到了骆思恭。 “小弟弟,多年不见,你长高长大了不少啊。” 骆思恭刚一见面就是一番笑侃,走到张重辉身侧之际,他附在其耳边,低声道: “这些年,你四叔给我写的那些信,都是你先写好了,再让他抄的吧?” 张重辉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骆思恭的话一般。 如今,骆思恭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就这样被忽略了,骆思恭却是没有觉得尴尬,反倒是走到了一旁的张允修身前,毫不意外地笑说了句: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张允修也没有回答,但他看向骆思恭的那双眼内却是恨意浓浓,丝毫未加掩饰。 两边都没有得到回答,骆思恭似是觉得无趣了,他冷下脸道:“我知道妖书是你们干的。” “骆大人。”这一回,张重辉终于出声了。 就在骆思恭猜测张重辉会狡辩,或者又是‘主动认罪’之际,对方居然对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饭,还是别分太多锅吃的好。” 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旁人或许听不明白,骆思恭却是听得十分明白。 张重辉这是在警告他,自己有把柄在对方身上! 而这个把柄,则是他曾经投靠过潞王那件事! 这一次,骆思恭似乎怒了一般,当即便下令道: “来人!把张重辉给我押回北镇抚司!” …… 锦衣卫抓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要他们有所怀疑,想要抓谁便可以抓谁。 别说是抓张重辉这种‘罪臣之后’了,哪怕是朝中的高官大臣们,也是想抓便抓。 当然,抓罪臣之后没有事;但要是抓了朝中大臣,那文官集团们可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赵士桢赶到前院来时,他的宝贝女婿张重辉已经没了踪影,反倒是那令他感到不喜的‘亲家叔’张允修,还好端端的在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的贤婿呢?为什么要抓他啊!为什么不是抓……唉!” 赵士桢是很崩溃的,他多希望被锦衣卫抓走人的是亲家叔张允修,而并非他的宝贝贤婿张重辉啊! “亲家公,事到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啊?”张允修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问道。 赵士桢也是无奈叹气,他能怎么办?他能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毕竟赵士桢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朝中不仅官职低,就连人缘,也是出了名的差…… 如今女婿被毫不讲理的锦衣卫给抓走了,赵士桢可以说是举目无援…… …… 乾清宫。 “皇爷!有眉目了!妖书的始作俑者找到了!” 张诚十分兴奋,准备向正在逗儿子玩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汇报骆思恭刚刚‘审’出来的最新进展。 “噢?”朱翊钧听到这个消息后,松开了抱着宝贝儿子朱常洵的手,问道:“谁?” 朱翊钧很好奇,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居然敢弄出‘妖书’这种霍乱人心的东西来! 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被这封‘妖书’整得吃也吃不好,睡更睡不着! 他心爱的郑贵妃更是日日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不少,这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朱翊钧心中愤愤着,心想必须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始作俑者’给狠狠地惩治一番才行! 不!他要让这个‘始作俑者’生不如死!方才可解心头之怒!方才可震慑群臣百官! “回皇爷的话。”张诚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对皇帝陛下说出了答案: “那封大逆不道妖书的始作俑者,是原内阁首辅申时行!” “什……什么?”朱翊钧是真的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申……申先生?” 张诚拼命点头道:“皇爷!就是申时行!今日奴婢去他家搜查时,还亲耳听他说出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呢!” 尽管张诚都已经如此说了,朱翊钧却仍旧是一脸怀疑之色,虽然他的确怀疑过申时行,也下了旨让人去申时行家中搜查一番。但他心里头,是不相信申时行会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来的。 申时行很了解朱翊钧,朱翊钧也觉得自己很了解申时行。 朱翊钧始终觉得申时行不是那种敢于‘折腾搞事’的人,而如今这‘妖书’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不符合申时行那‘随波逐流’的性子。 见皇帝陛下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张诚知道多说无益,当即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审讯记录,呈交给朱翊钧道: “皇爷,这是张居正的孙子张重辉的口供,他亲口招供了,申时行指使他四处传播‘妖书’一事!” “张居正……的孙子?” 听到这样熟悉的一个名字,朱翊钧不知为何,竟不自觉的后背一凉起来! 紧接着,便是怒火腾燃升起! “好啊!好啊!”朱翊钧连连怒叹两声,又恨道: “申时行居然敢跟张居正的后人勾连!他们这是想要报复朕啊!” 第八十八章:三法司会审!震惊百官! 朱翊钧愤怒到浑身都在颤抖了,他没想到申时行居然会做出勾连张居正后人,散播‘妖书’这种大逆不道的找死之举! “好啊!好啊!”朱翊钧恨得咬牙切齿,转头间愤愤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张诚先是愣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皇帝陛下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在说申时行,还是在说张居正的孙子张重辉。 在一阵头脑风暴过后,张诚赌一般地快速回答道:“回皇爷的话,申时行这会儿还好端端的在他家里头呢。” “好端端!哈……好一个好端端!”朱翊钧冷笑间目光愈发阴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 “你方才说,申时行还说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回皇爷的话,奴婢当时听得真真切切,他的确是这样说的。”张诚回答完还不够,眼见皇帝陛下的脸色都已经黑到发绿了,他偏偏还火上浇油道: “皇爷,此次‘妖书’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害得皇爷您吃不好睡不好,还害得贵妃娘娘日日哭泣伤心。 依奴婢看,申时行如此大逆不道!像他这样的乱臣贼子,定要狠狠地严惩一番才行!” “严惩?”朱翊钧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问道:“怎样严惩?” 张诚转了转眼珠子,幽幽回道:“皇爷,何不效仿世宗皇帝惩治夏言之举?” “夏言……”朱翊钧这一次沉默住了。 回想起他爷爷世宗嘉靖皇帝,对夏言的惩治方法,那可是一种十分令人‘耻辱’的死法。 将堂堂内阁首辅,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抬烤乳猪那样抬去刑场,这…… 朱翊钧是很愤怒的,这位被权利异化了的帝王,已经没有了所谓的‘恩师如父’观念,他恨不得将申时行这个曾经的‘先生’给千刀万剐! 但朱翊钧不会这样做,倒不是他突然间良心发现了,而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申时行好歹是他的老师,如果他下令让申时行那样耻辱的死去,肯定会遭来朝野非议,说天家无情! 对于帝王来说,老师不老师什么的是最无所谓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太子朱标。 朱标为了自己的老师宋濂,敢忤逆自己的皇帝父亲;也敢在皇帝父亲不同意保住宋濂的情况下,出门就往护城河里头跳。 朱翊钧不是朱标,他更也不是朱标的后人,他的‘榜样’是在他前头的那几个大明皇帝。 虽然他学哪个都学不像,哪怕就算连‘无情到极点’这一件事,他也学不像。 “罢了,他好歹也曾是朕的先生,还是先走个流程,再给他定刑吧。” 朱翊钧看起来很是大度地说着,似乎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帝王一般。紧接着,他大手一挥,意味深长地下令道: “着三法司,内阁,各部,一同会审申时行!朕要让百官们都好好看看,他们的首辅大人,是怎样大逆不道的!” …… 万历十九年,九月初一日。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日子,然而却也是十分不普通的一个日子。 这一日,大明朝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即将因为‘妖书案’一事受审。 说是‘受审’,其实就是定罪。 百官们也都知道,这一次‘审理’只不过是皇帝陛下为了‘震慑百官’们而整的一出场面戏罢了。 于慎行如今已经官升至礼部尚书,成为了大明朝六部中的一个部长,如此升官速度,按理来说进入内阁只不过就是这两年间的事情罢了。 然而,此时的于慎行却是‘大难临头’着,随时都面临着要被皇帝陛下‘赶回’老家去的局面。 这些年以来,因为‘立储’一事,于慎行曾多次上疏给万历皇帝朱翊钧,希望皇帝陛下能够早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 万历皇帝当然不愿意,然而于慎行可不管皇帝愿不愿意,既然你不答应,那我就一直上疏,一直催。 于慎行的毅力是十分‘牛而逼之’的,他甚至都能把已经不上朝的万历皇帝给催到下旨骂他: “以东宫要挟天子、疑上、淆乱国本”等等等等。 于慎行浑然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滔天愤怒,他又直接上疏道: “册立皇储乃是臣礼部职掌,臣如果不进言,那便是为失职了。请皇上速速决立皇储,我宁可弃官归故里。” 于慎行的意思很明显,他在以‘弃官’要挟皇帝,虽然在于慎行自己的眼中,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要挟。 在于慎行的眼里,他认为‘家国一体’,他觉得让皇帝早点立下皇储,是为了国本安固,国家安定。 不只是于慎行,朝中的许多大臣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起码他们嘴上都这样宣称着的,实则他们心底里头到底怎样想,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事实证明,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虽然只是文官集团们眼中的一个‘吉祥物’。 可在皇权至上的大明朝,皇帝这个天子的‘某种’权利,还是十分之大的。 因为于慎行这个礼部尚书的这一番‘谏言’,直接把万历皇帝给气到下令: 将礼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不论官职大小,总之是所有人的俸禄,全都给都停了! 这下子,于慎行就很尴尬了…… 因为自己的一番谏言,害得手下的小弟们全都没有了俸禄可领,这可是十分得罪人的一件事情。 恰巧此时,山东乡试中发生了泄题事件,这下子,于慎行这个礼部尚书可以说是罪责难逃,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于慎行知道自己是不能呆在朝堂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辞呈,他也相信厌恶自己已久的皇帝陛下,肯定会同意让他赶紧滚蛋。 然而,就在于慎行上交辞呈的前一刻,妖书案出来了,偏偏还好死不死,牵扯到了已经辞官的内阁首辅申时行的身上。 除此之外,居然还扯上了‘张居正’! 眼看申时行就要因为‘妖书案’一事被盖棺定罪,说不定还要像张居正那样被抄家,于慎行坐不住了。 于慎行暂时收起了辞呈,他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试试看,能不能力挽狂澜一把。 这是为了申时行,也是为了‘张居正’,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于慎行坚信了一生的那一个‘理’! …… 会审的地点,定在了刑部大堂。 万历皇帝朱翊钧下的旨令里,只说让三法司的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以及内阁和其余各部一同进行审理。 也就是说,这一次会审,并没有东厂的参与。 东厂代表的是皇帝本人,没有东厂的参与,便也代表了皇帝陛下不想掺和进这次的事里。 将东厂,司礼监摘得干干净净的同时,万历皇帝也是在对群臣百官们说:“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们自己去处理。” …… 刑部大堂内。 内阁,六部,三法司的人都到齐了。 此次会审,以三法司为主,其余诸部与内阁为辅。 如此一来,坐在主审席上的,便是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以及刑部尚书了。 其余诸部的尚书、侍郎们,则是或坐或站在两旁的陪审席上。 许国与王家屏这两个阁老也终于敢出来见人了,并且还是坐在陪审席的位置之上。 相反,曾经是他们上司的内阁首辅申时行,此刻却是只能站在受审席上。 除了负责审理的三法司,内阁,六部成员以外,来凑热闹‘听审’的人也有许多。 似乎谁都想来看一眼,曾经那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是如何被‘审’的! 这一天,这一刻,整个刑部大堂可谓是空前的热闹,热闹的程度都快超过户部年节时,发放俸禄的画面了。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来,看来皇上他老人家,这是在怪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省心啊。” 说话的人姓沈,名一贯,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只是一个来凑热闹听审的。 然而,此刻人群中最兴奋的那一个人,应该莫过于他了。 沈一贯的声音并不大,似乎也是在自言自语,可这一声自言自语,却是惹来了一旁同样前来听审的一人回应。 “沈大人这一张口,倒是给咱们满朝臣子,一同安上了‘不省心’的罪名啊。 其实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省心与否,心中磊落自有定夺。 沈大人,您若是自己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自己心中知晓便也够了。 何必说出来,还要拉咱们这些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的无辜之人一起下水呢。” 这番话可谓是‘夹枪带棒’,‘杠意明显’,说话之人姓郭,名正域,时任翰林院编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一贯这随口一句的感慨,只是想要在人群中拍一下皇帝陛下的马屁罢了。 然而郭正域却是让沈一贯的拍马屁行为,上升成了拉大家一起下水的程度。 可以看得出,沈一贯和郭正域这两人之间不合。 亦或者说,其实是他们之间的党派不合。 再或者说,他们现在其实还没有发展到‘党派’的程度,不过,也要快了。 刑部大堂内外皆是热闹不已,沈一贯跟郭正域有没有吵闹暂且不用去看。 只看此刻的大堂中间,受审席上。 此时的申时行已经脱下了官袍,身上穿着的是最平常不过的素色麻衣直裰,在一群着红蓝青袍的大臣们中间,显得尤为朴素。 偏偏在这大难临头,将死之际,申时行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反倒是出奇的平静淡定,颇有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然感。 “申时行,指使他人印刷散播‘妖书’一事,你可认罪?” 坐在主审席上的刑部尚书孙丕扬,第一个发声质问。 孙丕扬为人刚廉,从不依附于任何人,身为刑部尚书的他素来理案迅捷,以严为治。 几乎是不言而喻的,在场的所有人,并包括同样身为此次主审的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御史,全都认为孙丕扬是此次主审中的主审。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世达做的是‘推波助澜’的准备。 至于被申时行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理寺卿,身份敏感的他,也只能是一言不发的‘袖手旁观’了。 面对孙丕扬的问罪,被围困在人群中受审的申时行,只是十分平静地回了三个字: “我无罪。” “休要狡辩!”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世达当即出声质疑道: “你指使张居正孙子张重辉刊印散播妖书一事,张重辉已经全部供认了! 锦衣卫也从你家中搜出了这些年以来,你与张重辉私下往来的信件,可见你们之间早有联系! 如今人证、物证统统齐全!你包藏祸心,祸乱朝纲,勾结乱上,居然还想要狡辩?你还是老老实实快些认罪吧!” 身为都察院现今‘老大’的李世达此言一出,当即便有其他御史们跟上来一同攻击申时行! 与其说他们是想让申时行早些乖乖认罪,倒不如说他们其实只是想骂申时行,骂这个曾经的内阁首辅一顿痛快罢了。 一时间,整个刑部大堂变成了都察院御史们的‘舞台’,同样身为‘喷子’的六科给事中们看得牙直痒痒,恨不得自己也掺和进去骂两句,可惜他们只是来凑热闹的旁听罢了,无资格开口。
面对御史们的群起攻之,申时行却好似没听到这些谩骂指责一般,甚至还悠然闭上了眼,好似在闭目养神。 申时行的这一行为,当即便惹来了无数人的不满。 一时之间,骂声更大了! “申时行!端正好你的态度!这里可是三司会审!岂容你这般藐视王朝律法!”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世达再次发难的同时,一把抓起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 “啪!” 拍桌声响彻大堂,震耳不已! 然而申时行仍旧双目闭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在听放屁一样。 见申时行这般淡然,立马便有御史出来扣帽指责道:“申时行,如今你是见策划妖书一事败露,干脆装也不装了,连王律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这顶帽子扣完还不够,紧接着,又跳出来一个御史附和道: “申时行,亏得圣上如此信任于你!不仅尊你为帝师!还进你为内阁首辅! 结果你居然跟罪臣张居正一样,做出祸乱朝纲!排除异己!诽谤同僚等等罔顾圣恩之事! 你这种像张居正一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伪君子!可真是该死啊!” 眼看御史们又要再次骂个没完没了,于慎行这个礼部尚书坐不住了。 于慎行的桌上没有惊堂木,他直接就是攥紧拳头用力往桌上狠狠一捶,大声喊道: “都安静些!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现在是在审案!不是任由你们吐口水骂人的时候!” 于慎行这一嗓子还是有些用的,就是有点废手。 身为除刑部以外发声的第一个六部尚书,于慎行的立场很明确,他直接便是表明立场道: “我不相信申阁老是妖书案的策划者!这里面绝对有冤情!” 李世达冷笑一声:“冤情?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哪来的冤情?怕不是你于慎行也参与了妖书一案,所以想要包庇申时行这个同党吧?” 面对李世达的随口污蔑,于慎行没有一丝慌怕,他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污蔑攀扯,转而环顾了一圈坐在陪审席上的尚书,侍郎们。 只见这些人个个都在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全都哑巴了一样。 见此情形,于慎行当即便了解了当下形势,也明白了这些来‘陪审’的人,是都准备好了全程装聋作哑,想要事不关己啊! “孙大人。”于慎行将目光从这群陪审的‘怂蛋’们身上挪开,转而放到了主审席上的刑部尚书孙丕扬身上,道: “妖书一案原本由东厂审理,如今皇上既将此案交由我们大家来一同审理,那为了公允起见,我们就必须要从头到尾,从人证到物证,全部都得仔仔细细的重新过一遍才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看了几份卷宗口供而已,就开始在这空口白牙,直接给人定罪! 我大明朝的罪是要拿出事实证据才能够定出来的!而不是光凭御史们张着张嘴斥骂就可以定下的!” 于慎行的勇气可谓是十分可嘉,要知道他这一番话得罪的可是一整个都察院,哪怕这里头也有他的人,也有他的门生,可他照旧要骂! 于慎行的话是对主审刑部尚书孙丕扬说的,他并不指望孙丕扬会站在自己这边,他只希望孙丕扬能够站中立,不拉偏架就行了。 事实证明,孙丕扬的‘美名’不是吹的,虽然他平时很看不惯申时行的首鼠两端之态,但在遇到‘正事’上时,他只对事不对人。 “于大人所言合理。”孙丕扬说道:“的确,皇上将此案交由我们大家一同审理,为公允起见,咱们必须从头开始,仔仔细细查对一番才可。” 见孙丕扬没有拉偏架,于慎行也是松了口气,虽然如今的他仍旧是孤立无援。 身为主审中主审的孙丕扬都发话了,左都御史李世达也不好再反对些什么。 至于一旁连名字都不那么重要的大理寺卿,他的意见就更不重要了。 “来人,把人证张重辉带上来。” 孙丕扬一声令下,不多时,张重辉被带了上来。 在看到张重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因为按照正常来说,只要被东厂锦衣卫审问过的犯人,不说缺手断脚,基本上也都是狼狈不堪的。 然而此时的少年,除了身上的衣衫有些许脏污,发髻稍稍有些凌乱以外,整个人健康的根本不像是受过审的样子。 除此之外,众人对于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的首辅张居正孙子的出现,也是免不了耳语交接一番。 “他就是张太岳的孙子?他好像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吧?怎么生得这样高大?” “大概是吃得好呗,张家大房一脉就剩他这一根独苗了,可不得什么好的都留给他。” “张家大房一脉的独苗又如何,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这小子进京,是来入赘的!” “入赘?嚯!张太岳要是知道他孙子给别人家入赘,怕是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吧!” “哈,谁知道呢,不过这小子生得就是一副吃软饭的小白脸样,可能天生就是吃软饭的命吧!” “吃软饭怎么了,我也想吃软饭,我是真不想进步了。” “……” 时隔七年,于慎行再一次见到了张重辉,这些年以来,他们之间一直信件往来不断。 于慎行虽然不愿意也不可能承认,但他的确是有那么五六七分,将对方给当成了张居正来看待。 于慎行就这样看着‘张居正’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对方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反倒是目光四处乱飘,好像对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一般。 “张重辉。”孙丕扬没有做多余的举动,直接便是质问道: “本官问你,先前你亲口招供了前首辅申时行指使你刊印并传播妖书一事,情况是否真正属实?” 自从张重辉进入刑部大堂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到处乱飘,一副没见过世面且十分好奇的样子。 这一点孙丕扬注意到了,并且一直留意着。 “回大人的话,情况属实。”张重辉平静回道。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唏嘘一片! 于慎行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刚想要出声询问张重辉在干什么之际,耳边先是响起了左都御史李世达的嘲讽声: “有些人呐,就是非得让巴掌扇到自己脸上才肯相信那是耳光,非得浪费时间自取其辱,真是可笑可笑。” 李世达的嘲讽对象很显然,也就只有于慎行了。 于慎行并不在乎李世达的嘲讽,他只是有些急切地对张重辉警告道: “张重辉,现在可是三法司汇同内阁与诸部一同进行会审,这里是绝对不会有冤狱出现的! 眼下你攀污的人可是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扯谎!否则攀污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于慎行这番话看似是在警告吓唬张重辉,实则却是在告诉并提示张重辉: 这里有我在,你有困难说出来就行,不要再攀污首辅申时行了,他是我们自己人! 于慎行猜测张重辉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是被逼迫了才会这般胡乱攀扯,他更相信张重辉能够听得懂,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就在于慎行等待着张重辉能够‘配合’他之际,张重辉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他彻底看不明白了。 张重辉在看到于慎行的‘第一眼’时,似乎对于慎行很是陌生一般,眼中满是疑惑与茫然。 直到几息过后,张重辉才像是想起来了对方是谁,这才说道: “原来是于大人啊,多年不见,你似乎更瘦了些。另外,你说攀污首辅是死罪,可是我没有攀污他,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首辅申时行的确让我刊印并传播妖书了。” 这下子,刑部大堂内的唏嘘声更甚了,于慎行更是满脸不解与震惊,他不明白张重辉为什么会说出这样鬼扯的话来。 不过转念间他又想到,张重辉说话好像一直都挺鬼扯的…… 事到如今,本就势单力薄的于慎行,一时间更是无话可说了。 在场来凑热闹听审的官员们,也都交头接耳,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然而,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身为妖书‘始作俑者’的申时行,却是犹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的眼始终未曾睁开过。 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已经站着睡着了。 “行了,安静!” 孙丕扬一声令下,示意周围人不要再交头接耳,刚要质问看似睡着了一般的申时行,可就在这突然之间,孙丕扬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样。 眼神一转,孙丕扬将目光放在了正在东张西望的张重辉身上,看着对方一直都在好奇乱飘的眼神,他试探性地问道: “张重辉,本官问你,指使你刊印并散播妖书的申时行,他本人可有在这里?” 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四周的张重辉,这下子才‘终于’敢大大方方地查看周围。 在看了一遍‘痛快’过后,张重辉给出了回答: “回大人的话,这里没有申时行啊。”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诡异的安静住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就站在张重辉身旁不过几步的申时行,心中皆是一阵见鬼! 左都御史李世达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声一吼,惊堂木用力一拍,道: “张重辉!休要装傻!赶紧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你身旁站着的人是谁!” 这一声怒吼加上拍桌,似乎将‘吃软饭’的少年给‘吓到了’一般,惹得张重辉‘一脸慌怕’起来。 “你那么凶干什么啊。”张重辉一面捋着胸口,一面看向了身旁不远处站着的老者。 专门走到申时行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一番后,张重辉转头向堂上的三个主审回道: “回大人们的话,我真不认识这个人,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 “你放……”某个御史忍不住差点忍不住,急忙改口道: “你胡说八道!申家人都知道,你明明于八月二十这一日,与你五叔张允修亲自登门拜访过申家,结果你居然说你没见过申时行? 竖子满嘴胡言乱语,实在可恶!本官命你实实招来,若你还是执迷不悟,当堂便可对你用刑!” 面对‘用刑’的要挟,这个细皮白肉的‘软饭少年’却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色,而且陷入了思考之中,片刻后他怀疑问道: “什么八月二十?我是八月二十四日才见到的首辅申时行啊,你们搞错了吧?” 说话间,张重辉还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身旁闭目养神中的申时行,问道: “这位老伯,话说你该不会‘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申时行吧?可是我都没有见过你啊!难不成你见过我?” 这一次,闭目已久的申时行总算是睁开了双眼,他看向张重辉,上下扫了一遍后,目光平静且陌生地轻轻摇头道: “没见过。” 这下子,整个刑部大堂都炸开了! 将近八千字的大章!一章更比四章强!求老板们不要养书! 第八十九章:妖书策划者竟是他!??? 案子审到这里,所有人都是懵的。 合着搞了半天,申时行这个‘主谋’与张重辉这个‘证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毕竟这个案子先前可是锦衣卫审的,锦衣卫怎么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申时行,张重辉,你们俩休要再装傻充愣了!”左都御史李世达再次出声质疑道: “这些年以来,你们二人往来信件之多,怎么可能连面都没有见过?你们二人沆瀣一气,竟敢当堂欺骗朝廷命官!依我看,就该直接给这二人用刑,他们方才肯说出实话!” “用刑!用刑!又是用刑!”于慎行气得攥紧拳头连连砸向桌案,愤怒不已道: “如今只是审案而已,都还没有定罪呢!们就嚷嚷着要用刑!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申阁老可是皇上的老师! 你们难道没有老师吗?你们难道没有学生吗? 在座的各位基本都是进士及第的天子门生!天子门生意味着什么?想来不用我来跟你们解释了吧? 我们都是天子的门生!天子就是我们的老师!你们如此目无师长!便是目无天子君父! 如此无师无父!难道你们饱读的那些圣贤道理!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知而不行者那便就是不知!我们现在是在替朝廷审案,更是在替天子君父审案! 你们张口闭口便是要对天子的恩师动用惨绝人寰的刑罚,以求严刑逼供出你们想要的证词答案! 你们这不仅仅是目无君父!你们这更是想要陷皇上于不仁不义! 你们这些人!难道非得让君父背上无情无义!无师无父的骂名!才肯善罢甘休嘛!” 于慎行再再一次使出了‘绑定天子’这一招,这一招可以说是朝中大臣们的基本功了,反正遇到什么事情吵不过,那就把皇帝陛下给扯进来。 如此一来,不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都能给你往黑的那边扯去,横竖都会被惹上一身骚。 于慎行能够在持续‘得罪人’的情况下当上礼部尚书,是有本事的。 而李世达能当上御史台的左都御史,身上的‘刷子’自然也是不少的,面对于慎行的强烈指责,他冷冷笑道: “哈哈,好一个‘无师无父’啊!申时行的确是皇上的老师,可那又如何?天下万民只有一个君父,那就是皇上! 没有臣民能够居于皇上之上!哪怕是皇上师父! 于大人,你方才话里如此抬高申时行这个师父的‘父’,难不成是在意指,申时行这个‘师父’的地位,能够居于天子君父之上?” 李世达话音刚落,当即便有他的马仔御史跳出来,强行给于慎行扣帽子降罪道: “众所周知,能够居于君父之上的人,只有皇祖列宗!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竟都敢说出如此倒反天罡,目无皇祖列宗之言来!你可知罪?” 李世达等人这招‘反手绑定天子’加‘绑定皇祖列宗’的直接问罪之举,可以说是将于慎行给打了个猝不及防! 于慎行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会很难缠,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能把事情给扯到‘皇祖列宗’们的身上去,如此一来,情况倒是更加棘手了。 然而,于慎行可不是泥巴捏的,他可是张居正的学生,在朝为官多年,他深知李世达等人这是在给他挖坑,逼他往坑里头跳! 他要是顺着对方的话进行自我辩驳,那就是中计了!更是如了对方的愿,往坑里头跳了! 背对这种‘扣锅式’的逼问,最好的解决方法不是解释,而是反方向的‘扣回去’! “倒反天罡?哈哈!”于慎行先是哈哈一声大笑,紧接着便是目光严厉地反过来逼问道: “你们说我于慎行倒反天罡?真是笑话!在座这么多人,但凡长有眼睛耳朵的都能够看得出,也能够听得出,倒反天罡的明明就是你们这二人!” 此言一出,李世达跟那名马仔御史都懵了,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反驳,就看到于慎行指着他们的鼻子继续大骂道: “你们以公报私,为了达到各自不可告人的腌目的,竟想利用我的一番无心之言,来往皇上身上泼脏水! 到头来,你们竟然还敢将矛头甩到‘皇祖列宗’们的身上! 好啊!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我今天就要代皇上问你们一句!你们可知罪!?” “于慎行你他……!”李世达险些绷不住骂出‘芬芳之语’。 别看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进士老爷们平日里斯斯文文,可真到吵急眼了的时候,并不比平常人斯文到哪里去。 更有甚者,甚至还会撸起袖子,当众互殴。 眼看情况即将发展到‘互殴’的程度,主审孙丕扬忙出面大喝一声:“都安静!” 孙丕扬这一出声倒是提醒了同为主审的李世达,当即便也拿出了自己主审的架子,对于慎行颐指气使道: “于大人,你可别忘了!皇上有令,此次会审三法司才是主审!你身为礼部尚书只是陪审!还请你别忘了主次!” 于慎行浑然不在意对方的示威,回怼道:“主次主次!那也得是公私分明的人才能分得清主次!倘若坐在主位之上的人,在公事上包藏有私心,那这个‘主’便也配不上做这个‘主’了!” 被这般直晃晃的阴阳怪气,李世达气急不已,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眼看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乱,孙丕扬秉着‘公立’的态度,警告了于慎行一句:“于大人,还请你尊重主审!慎言!” 同时,孙丕扬也警告了李世达一句:“同僚之间,不要因为公事而产生矛盾!” 一时间,两个‘刺头’都被警告了。 这下子,原本气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只能是平静了下来。 场面是平静了,然而在场的许多人,却是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毕竟,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要是能够看到有人因为言语过激而打起架来,那就更爽,更热闹了! 事到如今,热闹是看不成了,只能看正经审案了。 “眼下多说也无意义。”时任工部尚书的沈鲤居然出声了,他翻看着手上的卷宗,同时,悠然出声道: “东厂审出来的这份卷宗里,写着八月二十日下午申时,一开始上门拜访申家的人,只有张居正的第五子张允修。而张重辉,是后来申阁老派管家等人去街上找来的。 如今申阁老与张重辉都说没有见过对方,加上八月二十这一日,的确似有疑点。诸位大人们与其在这里争执不休,还不如即刻宣申家管家,以及其他人证上堂,以当面对质,来证事实。” 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像沈鲤这样‘我行我素’,不爱掺和杂事的人,居然也会出声参与到此次审案中来,而且还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看来,沈鲤与申时行之间的关系是极其不合的。 据说,这二人之所以不合,是因为沈鲤为人磊落,不肯依附于首鼠两端的申时行。而身为首辅的申时行不仅心中忌恨沈鲤,甚至还时不时借公事为由打压沈鲤。 传言是如此,可实际情况是否如此,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还是先把人证宣上来吧?”小心翼翼说话的此人,是吏部左侍郎赵志皋,此人是申时行辞官前举荐的入阁人选,也是此刻众人眼中的‘申党’。 赵志皋说话的声音很小且很忐忑,但他却也还是勇敢的发声了。 主审刑部尚书孙丕扬不在意这些什么党不党的,他想要的只有赶紧将此案了结,毕竟刑部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 “先把申家的管家,以及那天去寻张重辉的几个家丁一同带上来。”孙丕扬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下令道。 不多时,申家管家,以及几个家丁都被带了上来。 “你们可有见过这个人?”孙丕扬目光指着张重辉,问管家与几个家丁。 申府管家与几个家丁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挠挠头,又扣扣鼻子,再抓抓耳朵。一番查看回忆过后,皆是摇头道: “好像没见过。” 这下子,刑部大堂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李世达有些坐不住了,他很直白又激动地问:“你们确定那天上街去找的张重辉,不是这个小子?”
几人皆是摇头:“不是啊。” 那申家管家更是补充道:“回这位大人的话,小人记得特别清楚,我们那天找的小伙子没他这么高,比他矮了差不多整整一个脑袋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愣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疯狂翻看起了各自手上的卷宗,试图从中寻找出‘有利于’他们‘各自’的线索。 在这群疯狂翻查卷宗,急切寻找有利线索的官员之中,有一个人却是心不在焉着。 这个人便是不久前,还在‘舌战群儒’的于慎行! 此时的于慎行已经看不进去卷宗上的任何一个字了,他只是盲目地翻着,完全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显眼’罢了。 于慎行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伴随而来的便是令他心跳加速的慌怕。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鼓起勇气看向大堂中间,正在被受审中的张重辉。 张重辉似乎有所预料一般,原本还在东张西望的目光,在于慎行看向他的那一刻,立刻便对了上去! 这一个对视只有短短一息不到,但却是让于慎行的呼吸都险些停滞了! 急忙将目光放回卷宗之上的同时,映证了心中猜想的于慎行更是在心中惊道: “糟了!他这是想要故技重施!把所有人都给扯进去啊!”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 众人疯狂翻看着卷宗,仔细又急切着,很快便有人发现了新的线索! “卷宗中记录,那个叫刘二五的傻子说,在八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傍晚,有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拿着一大叠妖书指使他去传播,他口中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又是谁?莫不是张重辉?” 说话之人是时任吏部尚书与挂兵部尚书衔的陆光祖,此人官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地位颇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居正死后,朝廷上下皆在‘倒张’之时,陆光祖是十分罕见站出来替张居正说话的人,他曾在当时直言:“居正辅翼功不可泯。” 更值得一提的是,陆光祖虽然在万人唾弃张居正时,站出来替张居正说了句公道话,但是他却与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申时行极为不合。 陆光祖提出了这一个疑问过后,在场几乎是所有人,全都将目光放在了张重辉的身上。 众人之意不言而喻,都在怀疑张重辉就是那个所谓的‘刚满十八岁’的少年。 毕竟张重辉‘遇见’申时行的那一天,与刘二五受指使的那一天,同为八月二十四日,且同为下午至傍晚时分。 “不是,我才十三岁啊。”张重辉看似很无语地替自己辩解道。 李世达当即反驳道:“可是你长得像十八的!” 张重辉没有再辩解了,只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末了还不忘扭头问站在身旁的申时行一句:“老伯,你看我像十八的吗?” 沉默已久的申时行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还意味深长地回道:“我看你像八十的。” “堂下之人不要交头接耳!”孙丕扬先是警告一声,随后又下令让人将刘二五带上堂来对质。 其实事到如今,宣不宣刘二五上堂来,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因为从时间上来说,一切根本就来不及。 张重辉根本不可能在同一天内见到申时行后,又在同一天内印刷好妖书,再在同一天内找到刘二五。 这样紧凑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多的事情。 真相只能是,这三个人中,有人在撒谎! 亦或者说,他们全都在撒谎! …… 刘二五很快便被带上来了,这个傻子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张口闭口都只有一句: “他真的才刚满十八岁!” 除此之外,刘二五是什么也不会说,也不敢说了。 事到如今,刘二五这条线已经算是彻底废了,这样一个傻子说的话,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人会相信。 眼下案子越审越乱,众人开始将矛头转向张重辉,孙丕扬照着卷宗上所说,问道: “张重辉,你说申时行在八月二十四日下午申时左右找到你,并带你去了藏匿妖书雕版的地方,让你刊印并传播妖书。 本官倒要问问你,这样短的时间之内,你是怎样做到刊印多份妖书,并将妖书传得到处都是的?你是否还有同党?” 这一回,张重辉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直接应下罪责了,反倒是奇怪道: “什么?我刊印多份妖书?并传得到处都是?大人,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没有印妖书,更没有传播啊。” 张重辉此言一出,李世达像是抓住了小辫子一样激动道: “你好大的胆子!你刚上堂来时,明明就已经承认了申时行指使你刊印并传播妖书一事!如今竟又敢说没有!如此前言不搭后语!你这是在藐视王法!” “什么啊?”张重辉眉头蹙起,一脸无语道:“申时行是指使我刊印并传播妖书了,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啊。” “你说什么?”李世达激动到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并没有答应申时行,刊印妖书。”张重辉刻意说的一顿一顿,似乎怕对方听不明白一样。 这下子,别说是李世达懵圈了,所有人都懵了,纷纷愣了一会儿后,再次拿起手中的卷宗查看起来。 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卷宗上面写着的就是如下: 问曰:“可有谁指使你刊印并传播妖书?” 答曰:“有。” 问曰:“是何人?说清楚。” 答曰:“那人名叫申时行,他说他跟我祖父一样,都曾是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他还威胁我,说我要是不替他刊印并传播妖书的话,他就要让我们张家仅剩的几十口人,全部给我祖父陪葬。” 问曰:“继续说。” 答曰:“他带我去了刊印妖书的地方,那里有好多人在印刷。” 问曰:“在哪里?” 答曰:“在……” 卷宗到此,问话内容结束。 下面记载着的是雕版藏匿的地点,是城郊的一处破庙。 再下面,便什么也没有了。 事到如今,在场负责审讯的官员们,全都汗流浃背了…… 就连原本还自信满满的刑部尚书孙丕扬也是汗毛竖起,心中大喊不好! 众人纷纷擦起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查看着,这份北镇抚司审出来的卷宗。 这越看,心越凉。 只看卷宗上写着的,似乎字字句句都是对的。 卷宗上记录着,在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张重辉与张允修一同去申府做客了,所有申家人都看着的。 可当时那个‘张重辉’却不是现在这个‘张重辉’,所以当时那个‘张重辉’又是谁? 卷宗上还记录着,在八月二十四日这一天,申时行指使了张重辉刊印并散播妖书。 可当时那个‘申时行’也不是现在这个‘申时行’,所以当时那个申时行’他又是谁? 原本众人还觉得这份由东厂审讯出来的卷宗是十分‘全面’,‘可靠’并‘值得信赖’的。 可如今这样当面一对质,再这样仔细一核对,众审讯的官员们,只觉得这份卷宗处处都是漏洞,其完善程度更是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 屎! 最令众审讯大臣们感到惊慌的,除了这份卷宗垃圾的像屎以外,还有十分重要且恐怖的一点! 那就是,这份‘屎’一样的卷宗,是北镇抚司审出来的! 北镇抚司的上头是东厂! 东厂的上头……是皇帝! 而此次的案子,皇帝陛下不仅‘专门’点名了要让三法司,内阁,六部的大臣们来审!甚至还‘专门’撤出了东厂与司礼监! 所以…… 这有时候,脑补是十分恐怖的。 于是乎,一个十分荒谬,却又十分有可能的猜测,爬满了审讯大臣们的脑海内! 众人纷纷想道: “妖书案的真正策划者……” “该不会就是皇帝陛下他自己吧?!” 第九十章:纰漏百出!群臣百官汗流浃背! 一时间,审案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的怀疑起了‘妖书案’的‘幕后指使者’,其实是皇帝朱翊钧! 倒不是他们太过于敏感多疑了,实在是因为东厂审讯出来的这份卷宗‘漏洞’太多!他们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皇帝陛下对此事浑然不知! 脑补是很恐怖的,尤其还是在喜欢‘多想’的人身上。 而在场的这些‘老狐狸’们,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多想’了。 事到如今,这起‘妖书案’的性质,已经不单单只是牵扯到三个阁老,与国本之争那样简单了。 众人纷纷猜测,皇帝陛下这样做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难道皇帝陛下这样做,只是为了搞垮申时行? 不!绝对不止!而且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难道皇帝陛下还不想放过张居正?所以要将张居正的孙子给扯进来? 不!绝对也不止!而且张居正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实在‘也’是没有那个必要旧案重提! 所以,皇帝陛下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磁场’太过于相同吧,在场的绝大多数大臣们,除了极个别二五仔以外,几乎全都蹦出了一个‘相同’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众人的后背更加汗流浃背了! 众人纷纷心想道:皇帝陛下该不会是在给他们这些人挖一个‘坑’,等着他们这些人往里头跳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再重新梳理这个诡异的‘妖书案’,整件事情突然就变得诡异又合理了起来! “张重辉,本官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进的京?进京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那些人?务必要将这些经过!仔仔细细地讲给本官听!快!” 孙丕扬似乎急于求证些什么,很急切地问完后,他直接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准备亲自做笔录! “回大人的话,我是八月二十日到达的京师。”张重辉回答间,目光是往左上角瞥去的,这是人在回忆旧事时,下意识会做出的一个举动。 相反,要是目光往右上角瞥去的话,那么十有八九这个人就是在想象画面,而不是在‘回忆’画面,也就是――编。 张重辉这一举动落在了孙丕扬,以及在场所有官员们的眼里,唯独申时行一个人再次闭目养神,连看也不去看张重辉一眼。 张重辉还在‘回忆’着,一边‘认真回忆’,一边‘讲述’道: “我进京后,先是去了我未来岳丈家,收拾好行当之后,我五叔说要带我去我祖父的好友,首辅申时行的家中拜访一番,我答应了。 结果在半道上,我看到路边有卖脂粉头油的小贩,我便想买些来,送给我那未来的娘子。 可我五叔又在身边跟着,我不太好意思当着他这个长辈的面买,于是我便借口想要自己逛逛京师,不去申府了。 然后我就自己逛起了京师,先是去买了脂粉头油,然后有个小贩拦住了我,给我推荐市面上新出的火书,叫什么《金瓶……梅》? 我刚想买来试试看,又有一个小贩跟我说,买他家的《三国演义》可以送……” “停停停!”孙丕扬急忙打断了张重辉这‘流水账’似的招供,又道:“说正事!别扯这些废话!” “不是你让我要‘仔仔细细’讲给你听的吗?”张重辉直接反问道。 孙丕扬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但他很快便冷下了脸,严肃起来道:“不要说废话!挑要紧的讲!你那天逛完后,都去了哪里,又见了些什么人?” 张重辉继续回忆起来,道:“我那天逛完后,直接就回了赵府,没有再见什么人了啊。” 孙丕扬又问:“那接下来几天呢?”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都呆在赵府,一直到八月二十四那天下午我才出门。”张重辉接着继续回答道: “我才刚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申时行’,他说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是张居正的孙子,还说我们之间好巧。 他见到我似乎很兴奋,拉着我就说,要请我去京师最贵的酒楼吃饭。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等等!”李世达打断了张重辉的话,厉声质问道:“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跟你说他是申时行,你就信了?他说请你吃饭,你也就跟着他去了?” 面对李世达的质问,张重辉一脸不解道:“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去?人家首辅白白请我去最贵的地方吃饭,我为什么不去啊?” 李世达刚想说什么,却是被于慎行给抢在了前头,只听于慎行忙道: “诸位怕不是忘了张重辉才只有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吧?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小便是以罪臣之后的身份,艰苦生长在江陵老家。好不容易进京一趟,还是来上门入赘。 一个十三岁就背井离乡入赘的小孩子,头一回进京就遇到了祖父的老友请吃饭,还是去最昂贵的地方去吃饭。请诸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做是你们的话,你们不去?” 于慎行这番话可以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众人也是才反应过来,张重辉今年才‘十三岁’这件事情。 “可……”有一个人提出了疑惑:“十三岁也不算是孩子了吧?我十三岁的时候都中举了。” 于慎行看向那人,问道:“你中举了,跟有人请你去昂贵高档的地方吃饭,这二者之间有什么矛盾吗?如果说你从小就很贫穷的话,你真的能够忍住贵人的邀约不去吗?” 那人沉默了…… 李世达不悦道:“得了吧于大人,你可别把张家给说得那么惨了!当年圣上可是赏了三千亩地给张家呢!而且一看张重辉这小子的体格就该知道,能长这么高大,肯定是吃好住也好!哪就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又贫又穷又艰苦了?依我看,张重辉这小子就是在撒……” “哈哈!”于慎行突然大笑一声,强行打断了李世达的话,又道: “当年圣上赏给张太岳老母的田地,虽说是有三千亩之多,可能耕之数在‘某些人’的阻挠之下,又还剩有多少呢?‘某些人’连孤儿寡母的养老田地都要做手脚,真是令人不耻!” “好了!”眼看于慎行跟李世达这两个刺头又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孙丕扬再次出声打断后,继续问起了张重辉:“你只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就上了‘申时行’的轿子。”张重辉继续‘回忆’了起来,接着道: “结果我就被‘申时行’给骗了,他不仅没有带我去吃饭,还把我给带到了城郊的那座破庙里头。 到了破庙以后,‘申时行’也不装和善了,他直接就是变了脸,还用我家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帮他刊印那些妖书,并散播出去。 其实当时我就想拒绝‘申时行’了,奈何他身边有几十个壮汉护卫,而且当时正在破庙里头印刷那些妖书的人,也都是牛高马大的男人。 没有办法,我只好假装答应下来,接下了他给我的一大叠妖书,并答应他第二天还会再去破庙拿。 对了,‘申时行’还莫名其妙的让我在第二天去破庙里的时候,偷一些我未来岳丈的书法作品给他,也不知道他要这样东西做什么。” 张重辉在说着,孙丕扬则是笔路如飞的记录中。 其余听审的官员们,越听表情越复杂,只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是荒谬扯淡到了极点。 值得一提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去在意张重辉随口一提的“书法作品”一事。 “我带着那叠妖书回到赵家后,当即便把那叠妖书给烧了。从那天开始,直到我被锦衣卫抓走,我都没有再出过赵府的门。” 张重辉说完了,孙丕扬也停下了笔。 紧接着,孙丕扬唤来一个吏卒,让其去打听张重辉是否真的从八月二十四日开始,就没有出过赵府的门。 吩咐完后,孙丕扬又再一次翻看起了卷宗,与自己的笔录校对了起来。 这一校对,孙丕扬的心更冷了,因为张重辉方才说的那些话,与卷宗上的那些审讯内容的确都是‘一样’的。 可现实之中的实际情况,却是与卷宗中所描述的内容,有着天差地大的区别!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孙丕扬,在场的所有审讯官员们都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纷纷猜测着皇帝陛下整这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所有人都心慌怀疑之际,沈鲤突然出声问道:“张重辉,你不出门,就不怕那个‘申时行’对你在江陵老家的家人们下手?” 话音才刚一落下,张重辉当即就扭头看向了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反问道: “怕啊,可是我又能如何?难道让我去官府报官吗?还是让我去皇城敲登闻鼓,求皇帝做主?” 此言一出,便是一心想要‘试探’张重辉的沈鲤也是无言以对了。 毕竟以张重辉这一‘张居正后人’以及‘罪臣之后’的身份来说,报官是肯定没有人会理的。 而去皇城敲登闻鼓就更不用想了,先不说皇帝陛下有多厌恶张家人,只说现在的皇帝压根不上朝,也不露面。 就连朝中的重臣们都见不到皇帝陛下的面了,更何况还是一个罪臣之后呢? 还是张居正这个令皇帝厌恶的罪臣的后人! 张重辉就算是把登闻鼓给敲烂了,恐怕也见不到皇帝陛下的一根头发丝! “这……诸位大人,眼下的情况似乎与北镇抚司审讯出来的卷宗记录不太一致啊,咱们要不要先停一停,先跟张公公和骆大人他们询问些具体细节,或者说……咱们自己先商讨一下‘某些’情况后,再来做审讯啊?” 赵志皋又是小心翼翼地提议着,他已经尽量在以不那么偏向申时行的立场上去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在听到赵志皋提的这么个‘停审’建议之后,众人没有立马反对,而是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毕竟大家也都知道,事到如今,再继续审下去也只能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根本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本来一开始,众人还想着靠东厂提供的卷宗,走一个流程,再给申时行定个罪,此案就能了结了。 没成想,在这审来审去之下,居然审出了这样大的一个意外! 那唯一能给在场众人提供线索的‘卷宗’,除了起不了一丁点有用的作用以外,竟还很容易对众人起到误导性的作用! 这下子倒好,不仅案情更加杂乱了,就连审案官员们的心,也乱了! 最终要的是,现在这个案子的幕后指使,极有可能是皇帝陛下! 如果这个案子真是皇帝陛下在幕后指使的,那皇帝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身为主审之一的左都御史李世达也认为,这个案子不能再继续审下去了! 必须得先在私下里开个会,讨论一下才行! 但素来‘嘴快’的李世达,此刻却并没有‘嘴快’的直接带头表示停下审案,而是问起了孙丕扬:“孙大人,赵大人的意见,你如何看?” 孙丕扬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出声表示道:“那就先停审吧。” …… 此次审讯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众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如今既然已经停审,那就代表了申时行和张重辉的罪名还没有被定下,所以这二人目前就还是无罪之身。 而这二人,一个先前一直被关在家中,另一个则是被关押在北镇抚司中。 如今申时行是可以继续回他家里头呆着去了,可张重辉这边,却并没有锦衣卫来‘接’他回诏狱里头去。 加上刑部这边又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于缉拿或关押张重辉的旨意,故而这也就导致了现在的张重辉,居然是‘自由’的!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张重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刑部大堂,期间他甚至还跟几个翰林院的人打起了招呼,搭上了话来。 “不是,就让他小子这么走了?”李世达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幕,颇为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刑部这边,还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羁押张重辉的旨意。”身为刑部尚书的孙丕扬也没有办法,只好这样回答。 毕竟在大明朝,能够不讲王法随意羁押百姓的,其实只有锦衣卫。 …… 停审之后,几位负责主审,陪审的官员们,汇集到了一起。 事到如今,情况紧急,也就甭管什么立场一致不一致了,大家伙就算是再看对方不顺眼,也只能先捏着鼻子凑一块儿,一同讨论这‘诡异’的妖书案。 “诸位大人。”孙丕扬身为刑部尚书,他第一个出声道: “我相信大家也都发现此‘妖书案’不仅疑点颇多,且东厂审出的卷宗也全都是纰漏。 事到如今,我们若还是按照卷宗上的信息来审讯,只会是越审越乱。 所以,你们如何看待此事?诸位有意见尽管提,毕竟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事!” 孙丕扬虽然为人刚廉磊落,却也不是傻子,他这最后一句“毕竟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事”可谓是意味深长。 这摆明了就是在对众人说:责任谁都有,谁都别想逃避责任! 此话一出,本来只想‘划水’的审案官员们只能被迫站出来,或愿意或不愿意的,发表几句不痛不痒的看法。 “嗯,孙大人所言的确,此次东厂给出的卷宗的确是纰漏颇多,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真是奇怪。” “要不还是让骆大人来跟咱们核对核对具体情况吧?或是问一下张公公那边?” “可是这个案子,皇上已经下令交给了咱们,圣旨里头可没有一个字提到让司礼监,东厂,锦衣卫他们插手啊……” “那不然该如何?就这样抓瞎继续审?还是说咱们从头开始查?再从头开始审?” “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意见,偏偏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下了话来。 很显然,所有人都在怀疑皇帝陛下是‘妖书案’的幕后主使,所有人也都知道‘所有人’知道,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将这个‘事实’给直直白白地说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打着太极,说着‘废话’。 就连唯一一个‘真正’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的于慎行,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掺和在了这场‘打太极’的行列之中。 所有人都在装,然而再这样装下去,也不是事儿。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这个人,还是沈鲤! 沈鲤直接便是说道:“诸位大人们就不要再言无用之语了,此妖书案牵扯颇多,不仅牵涉到了国本,贵妃,内阁!如今看来,咱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牵涉其中了!” …… 北镇抚司。 此时的办公大堂内,到处都堆满了纸张资料,二三十个锦衣卫正在急切地翻查着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似乎有些焦急,正来回踱步走个不停,时不时还会往大堂门外看一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骆思恭等到了来人! “老大!”陈印跑着进了大堂。 “三法司他们审得如何了?”骆思恭急忙问道。 “老大,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啊!”陈印喘着粗气回道:“如您所猜想的一样,三法司停审了!那群老家伙们现在正围一块儿开会呢!” 得到意料之中回答的骆思恭却并没有生出喜悦之意,反倒是将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又问:“我让你查的那些事,都查得怎么样了?” “都查到了!”陈印开始一一说起了查来的最新情报,道: “八月二十那天,申家管家上街找来的那个人,应该的确不是张重辉。但是那天申府设宴款待张允修叔侄时的酒菜,是从最近的‘时运楼’订去的。 由于当时订得突然,加上刚好又是在饭点,时运楼的人手一时间有些不够,于是他们掌柜就当街雇了几个男丁来帮忙传菜。 由于是临时雇来的,如今那些男丁是找不着了,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张重辉应该就是混到了那些传菜的男丁之中,这才悄无声息的进了申府!” 骆思恭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多大意外的他又问道:“还有呢?” 见骆思恭这般淡定,陈印不由得在心底佩服对方,又回道:“张重辉的确是八月二十才进京的,另外他自八月二十五日开始,白日里的确都没有出过赵府的门,除非他是晚上翻墙出去的。” “还真是八月二十进的京?”骆思恭总算有了意外的反应,但他似乎并不相信这件事,怀疑道: “张重辉怎么可能是八月二十才进的京?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布局!不!他肯定不是八月二十进的京!他肯定早就进京了!他只是一直都在藏着罢了!此事还得再查!必须再查!” 看着自言自语的骆思恭,陈印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问道: “老大,咱们为什么非要盯着张重辉查啊?他才十三岁而已,怎么可能策划妖书一案?主使会不会是另有其人啊?” “不可能!”骆思恭直接便是否定,又十分坚定地说道:“妖书案的幕后主使绝对是张重辉!也只有张重辉!” “好吧……”陈印没有办法,身为下属的他哪怕心中有所异议,也只能够按照骆思恭的意思来办事。 转念间,陈印又是有些不理解了,他再次主动询问道:“老大,皇上不是已经将这起妖书案,全权交给了刑部,以及那群大臣们去审吗?咱们为什么还要继续调查啊?” “呵,你想多了。”骆思恭冷笑间,目光有些恍惚地说道: “那些大臣们是审不出什么来的,到头来,这起案子还得甩回到咱们头上来。所以咱们必须得趁着这个缓冲的时间,赶紧找到有用的线索!以备到时重新接手妖书案后,直接便能破了此案!” “这样啊……话说老大。”陈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他又有了疑问,甚至还有些忐忑地问道: “咱们给那些大臣们的卷宗全是纰漏……证据也不齐全……他们会不会……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指责咱们办事不利啊?” “放心吧。”骆思恭丝毫不慌张,直接便是摇头道:“他们没那个胆子。” 陈印还是不放心:“万一有呢?那些文官们可是连死都不怕啊……” 骆思恭冷笑了一下,胸有成竹道:“就算有也不用怕,咱们上头,还有张诚公公顶着呢!” 有了这个答案,陈印这才放下了心,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骆思恭又问了他两个问题。 “张重辉呢?”骆思恭皱眉问道:“有没有派人盯着他?” “老大,您就放心吧!”陈印拍着胸脯,很是自信地回答道: “按照您的吩咐,咱们先是放了他自由!至于暗中盯着他的人!也都死死跟着他呢!保准连他一天撒几泡尿都能够知道的一清二楚!” 得到这个回答的骆思恭这才满意点头,目光阴冷间,他又再次叮嘱了一遍,道: “一定要盯仔细!千万不能跟丢了!我就不信这小子能有多能藏!” 骆思恭坚信,只要盯得足够紧,张重辉就绝对会露出破绽! 第九十一章:张重辉持刀勒索老汉:你想要进部吗? 刑部大堂。 这场‘小型会议’持续了整整半日都还未结束。 而那些前来凑热闹的官员们竟也都没有散去,几乎都留在了刑部大堂外,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议论着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议论时的目光,几乎全都放在了张重辉的身上。 此时此刻,拥有了‘自由身’的张重辉不但不急着离开此处,甚至还表现得似乎对此处十分感兴趣一般。 尤其他还十分不见外地挤进了讨论的人群之中,试图加入这些人的讨论话题。 在场的‘人精’们自然不敢跟张重辉这种有着‘鼎鼎大名’的罪臣之后有所交集,纷纷躲避瘟神一般避着张重辉。 于是乎就出现了,张重辉只要走到哪里,那儿的人群就自动散开的画面。 “诶,你们别跑啊,我就是想听听看你们都在聊些什么。” 张重辉伸手‘试图挽留’着这些躲避他的官员们,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唉,你们这些大人也真是的,躲什么嘛,我又不会吃人。” 张重辉摇着头叹着气,似乎很是无奈一般,末了还疑惑一句道: “奇怪了,们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我祖父的门生吗?” 此话一出,人群中当即便有人的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这些自然就是张居正的门生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出来‘认领’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身份。 张重辉一一扫视着这群身穿‘禽兽’衣袍的官员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知道那些神色心虚的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张居正的门生,然而他并没有如话中所说的一样,将目光停留在这些心虚之人的身上。 因为张重辉很清楚,不是人人都是‘于慎行’。 一阵环顾下来,张重辉总算是锁定了‘目标’。 这个‘目标’,是一个相貌端正,看起来很是‘和善’的老头。 至于为何说此人‘和善’,只看此刻,这位已经花甲之年的老人,居然正在被他那不到四十岁的‘年轻学生’,给当众指责着。 被学生当众责骂这种事情,恐怕除了张居正以外,也没几个人了。 张居正大人的脾气可不好,他要是被学生给‘骂’了的话,直接便是让对方滚蛋回家了,具体可以参考当年的于慎行。 然而,此时的这个老头,在被‘学生’当众责骂的情况之下,却是连一丁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不但不生气,反倒是还面带微笑的静静聆听着他‘学生’对他的指责,时不时还点头应答道: “嗯,美命,你说的是有些道理,方才是我思虑不当,言行欠妥了些。” 张重辉不知道这个老头是谁,他也不在乎对方是谁。他只知道,自己从这个老头伪善的老脸之下,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真的太想进‘部’了!” 怀揣着某种‘目的’,张重辉走到了这对‘师生’旁边,凑起了热闹。 或许是这对‘师生’太过于投入在彼此的交流之中,也或许是他们根本就‘不怕’张重辉这个罪臣之后,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故而这两人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张重辉一眼后,就又陷回了彼此的争执之中。 想来不用多说,大家也都猜到了这一对师生是谁,便是前面提到的那两个‘不合’的人。 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是沈一贯,而那位还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则是沈一贯的门生――郭正域。 郭正域是万历十一年的二甲进士,被选为庶吉士的他初入翰林院时,沈一贯正好担任了翰林院教习庶吉士一职。 于是乎,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了,反正郭正域就是得喊沈一贯一声老师。出门在外,人家也都是用‘沈一贯门生’的头衔来介绍他。 郭正域之所以还在指责沈一贯,起因便是因为沈一贯在不久前,随口而出的那一句‘感叹’。 起初,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因为大家伙都把心放在了‘审案’一事之上。 如今审案停了,众人没了‘乐子’可看,便只能找新的乐子了。 正巧,沈一贯与郭正域这对师生之间,在这个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吵了起来。 这新的乐子,可不就来了? “沈大人,你究竟在装什么装?方才你可不是这副样子的!” 郭正域咬牙切齿地指责着沈一贯,他的情绪似乎过于激动了些。 而沈一贯面对他的激动,始终都是面带笑容,毫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卑微道: “美命啊,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先别激动。身为你的老师,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有意见,我知道自己有所不足,我也在努力改正了。 只是如今,这里的人这样多,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咱们回翰林院慢慢说好不好啊?我今年都六十的人了,你好歹也给我留个面子,别让同僚们取笑我啊……” 沈一贯的语气既卑微又难堪,配合他那一副白花花的须发,给人生出了一种‘南村儿童欺我老无力’的既视感。 然而,如此‘可怜’的‘老人’却并没有唤起郭正域心中的‘关爱’,他反倒是越来越气了,骂着骂着甚至还有想要动手的意思。 于是乎,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中,便成了‘无礼学生’因为‘忠厚老师’的一句无心之言,气急败坏到当众辱骂老师还不够,甚至还想要当众动手殴打老师! 这‘男默女泪’的一幕,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而这些‘看不下去’的人,自然是与沈一贯关系密切,且‘同为浙江人’的同僚们了,他们纷纷指责郭正域,道: “郭大人,沈大人好歹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这般无礼?” “而且沈大人也没有说什么啊,就因为一句无心之言,你何必如此小题大做,一直抓着不放?” “亏得沈大人和善大度,这才不与你计较,要是换做我是沈大人的话,我定要向圣上参你郭美命一本不敬尊长!” “不行!我实在是见不得这样目无尊长,倒反天罡之事,我现在就要回去写奏本,向圣上参你郭正域一本!” “……” 一时间,对郭正域的质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身为‘受害者’的沈一贯甚至还出面替郭正域求情道: “诸位不要啊……美命之所以指责我,也是因为我在某些方面做的实在不好。 就算他真的有哪里做的不对,那也是我这个老师没有教好他。 你们大家要向圣上弹劾的话,就弹劾我这个做老师的吧,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脸皮厚,不在意这些的……” 沈一贯的‘卑微’实在是令人动容,不少泪点低的老臣甚至都已经湿了 眼眶,连连感慨着:“肩吾啊,你何必如此忠厚?人善被人欺啊……” 沈一贯只是颇为无奈地叹气道:“唉……谁让我只是一个三甲进士呢?翰林院的学子们大多一二甲进士,他们瞧不起我这个三甲的老头,也是情有可原吧………” 此言一出,众人对沈一贯的遭遇更加‘同情’了。 然而,这一次的‘同情’,却并不是在同情沈一贯被学生‘欺负’一事,而是在同情沈一贯的进士‘名次’之低。 如沈一贯自己所说,在场官职稍高些的官员们,大多数都是一二甲进士出生。 而今年都已经六十岁了的沈一贯,却只是隆庆二年时的三甲进士。并且,他的排名还被排到了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之后。 其实只要能够中进士,那就都是人中龙凤之姿了。 然而,在人才云集的翰林院之中,沈一贯这个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的‘倒数’进士,可以说是十分‘尴尬’的一个存在。 这就不得不提道,堡宗皇帝开创的一个新的惯例了,即: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故而要想‘进部’,那就必须得先进翰林院。 而想要进翰林院,要么就得像申时行和王锡爵那般考中一甲前三名,如此便能直接被保送进翰林院,成为翰林院的修撰与编修。 除此之外,想要进翰林院,那就得被选上‘庶吉士’才能行了。 庶吉士一般都是从二甲,三甲的进士之中,选择年轻并且才华出众之人来担任。 例如张居正,他就是庶吉士出身,故而庶吉士也被许多人称为:“储相”。 想要成为庶吉士,对能考中进士的‘年轻’人来说,其实并不算难。 然而问题就出在,沈一贯中进士时,已经三十七八,即将奔四的年纪了。 说老嘛,实在是算不上老。说年轻嘛,也实在是算不上年轻。 这种时候,往往就要拼‘脸’了。 是真的拼脸,一个很残酷的事实,在大明朝当官,是真的要‘看脸’的。 长得帅,真的能当饭吃。 当年,年近四十的沈一贯在一众年轻端正的进士之中,实在是算不上‘惹眼’。 也就是说,当年的沈一贯很有可能连翰林院的庶吉士都选不上。 然而,沈一贯多少还是有些运气在身的,加上他为人和善圆滑,嘴甜会说话,故而他成功被选为了庶吉士,并如愿以偿的留在了翰林院之中。 然而,想要进步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好不容易才能留在翰林院之中的沈一贯,只想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踏踏实实的走向‘进部’之路。 故而在当年‘张居正夺情’时,沈一贯并没有像大部分为‘忠孝而战’的官员们一样,站出来弹劾攻击张居正。 然而,老天爷却是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心想要‘猥琐发育’的沈一贯,居然因为一番无心的‘忠孝言论’,惹得张居正大人以为沈一贯是在讽刺自己不孝。 这下子好了,在张居正当权的那十年间,沈一贯就因为那番无心的言论,导致很想要进步的他,长期都处于被‘闲置’的状态之中…… 沈一贯是很不甘心的,因为他真的太想进步了啊! 一时间,刑部大堂外的人,几乎全都围在了沈一贯和郭正域的身旁。 有安慰沈一贯的,有怒斥郭正域的。 当然,更多的还是持观望状态,一心只想要看戏的。 沈一贯在发表了那一番‘体谅学生’的感人言论过后,在场众人对郭正域的不满之意,可谓是到达了顶峰! 一时间,众人对郭正域的指责更甚了,有人甚至还直接指着郭正域的鼻子大骂他没有良心! 面对这样多的指责谩骂,郭正域却是丝毫‘不知悔改’,他愤怒地瞪着沈一贯,大骂道: “装吧装吧!你就装吧!装得让所有人都信了你的虚伪!装得让他们都上了你的当!让他们这些蠢货都被你这种蒙上钳下,排斥异己的小人给拉下水吧!” 郭正域越骂越激动,攥紧的拳头似乎随时都要呼到对方脸上一般! 众人见郭正域激动的都要动手了,纷纷急忙涌上前来,有上来拉架的,更有上来凑热闹的。 一时间,场面杂乱的不行,一群大老爷们儿挤在一块儿,混乱间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拉人,还是在推人! …… 刑部大堂内。 三法司,以及内阁,六部的领导们正在开会中。 本来情况就已经糟糕到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如今大堂外又传来如此大的争执声,搞得他们是会也开不下去了。 沈鲤第一个往大堂外踏去,来到争执的人群中,他直接就是一声大喝: “都安静!这里是刑部大堂!不是菜市场!你们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沈鲤这一嗓子还是有些用的,但是作用并不大,毕竟他只是一个工部尚书。 最终,还是身为吏部尚书的陆光祖出来说了句 “赶紧回你们各自的办事衙门去!”以后,凑热闹的人群才总算是散开了。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方才急到差点要动手打人的郭正域却并不太想离开,他回头看着沈鲤,似乎有话要跟对方说。 沈鲤看出了郭正域有话要说,但他却是用眼神示意对方先走。 郭正域无奈,只好憋着气先行离开。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郭正域还专门对一直站在旁边凑热闹的张重辉说了一句:“你小子还不赶紧走?小心待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郭正域的这句话似乎是在警告张重辉,却也更像是在提醒张重辉。 或许是同为湖广人的原因,也或许是在方才的混乱之中,有人想要将郭正域给推出去时,唯独只有张重辉在人群里头拉了他一把的原因。 总而言之,郭正域在走了几步以后,发现张重辉没有跟上来之际,还专门回头看了一眼。 刚想要再次催促对方赶紧走,省得等下被拉去刑部坐牢。可话还未出口,郭正域就看到张重辉被于慎行给拦了下来。 “算了。”郭正域没有再管此事,叹完便转身离开。 …… “于大人,您是审人的,我是被审的,咱们俩似乎不该在私下里谈话吧?” 被于慎行拦住的张重辉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说话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这下子,附近只要是有耳朵的,都听见了。 于慎行急得都快吐血了,本来他想要私下问问张居正……啊不!本来他想要私下问问张重辉到底想要干什么的! 这下子倒好,被张重辉这么一嗓子喊出来,搞得他是想问也问不成了! 于慎行没有办法,如今周围有无数同僚在盯着他,故而他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张重辉离开此处,自己却不敢追上去问些什么,也不能追上去…… …… 张重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刑部衙门,眼神极好的他早就看到了那些鬼鬼祟祟跟着他的身影。 然而。张重辉却是一副没发现的样子,转头间,他自己也跟踪上了一个人。 …… 自从刑部大堂出来后,沈一贯在同僚们的安慰之下回到了翰林院。 通过此次的‘悲惨’事件,沈一贯成功的吸引来了一大波同僚,以及上司的同情与安慰。 沈一贯似乎‘十分感动’一般,对这些安慰他的同僚们进行感谢的同时,他还十分仔细地询问起了这些同僚们的籍贯。 最终,沈一贯只将同为浙江人的同僚名字,记在了心里。 至于那些不是浙江人的就…… 他沈一贯,自认为不需要这些‘外地人’的安慰与同情! 就在沈一贯兴奋于今日又‘拉到了’一波‘老乡’之际,一个人拿着刀找到了他。 “张……张重辉?”看着眼前拿着刀的少年,正孤身一人从青楼中出来的沈一贯被吓呆了,他慌慌张张地结巴道: “你……你你!你……找老夫作甚?先……先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沈一贯不太明白,自己与张重辉无冤无仇,对方为什么要拿刀拦在他偷偷回家路上的小巷子里头啊! 就在沈一贯猜测张重辉是想要‘勒索’自己之际,接下来的张重辉,却是对他问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想要进步吗?” “啊……啊?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进部’吗?” “什……什么?” “想要进部的话,我可以帮你。” 好冷啊好冷啊…… 不要养书啊老板们…… 第九十二章:崩溃的沈一贯:张重辉他就是个疯子!! “啊……啊?帮我进……进步……部?” 沈一贯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不理解张重辉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关键是,为什么要拿着刀对他说啊!! “咳咳……这个……”沈一贯尴尬咳嗽两声,接着小心劝说道: “重辉小兄弟啊,我与你之间无冤无仇,咱就是说……你能不能先把刀给收起来?咱们俩之间有话好好说,慢慢说,行不行呀?” 沈一贯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劝说着张重辉,实在是因为他害怕对方会像亡命之徒那样偏激。 万一因为自己一个言语不当,惹得对方不痛快发疯了,直接冲上来捅自己一刀可就完球了! 在劝着张重辉的同时,沈一贯也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心中暗叹真倒霉的同时,他更是准备找时机逃跑! “啊?”张重辉似乎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刀一般,他一副‘你误会了’的样子笑道: “沈大人,误会了,我没有恶意,这刀是我刚削完果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说话间,张重辉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削好的梨,直接便是怼到了沈一贯的嘴皮上,还很热情道: “这是我给沈大人你的见面礼,快,吃吧!” 沈一贯十分想要拒绝张重辉的‘热情见面礼’,奈何在拥窄的小巷子里,他的身后只有墙壁,是退也不能退,只好被迫‘收’下了对方的礼物。 众所周知,哪有人一见面就送人‘梨’的,而且还是削好了直接怼到对方嘴里头! 沈一贯几乎可以肯定!张重辉的精神状态肯定不正常!这就是一个疯子! 沈一贯很清楚,惹谁也别惹一个疯子!虽然他实在是不想吃梨,但没办法,眼前的‘疯子’不仅手里有刀,看起来还很身强力壮! 而他沈一贯虽然体格也不差,可终究年龄摆在那了,此刻的他只能是一个可怜无助又苍老的花甲老汉。 再次感叹着‘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同时,沈一贯十分痛苦的咀嚼起了张重辉‘投喂’给他的梨。 被一个手里拿着刀的疯子逼着吃梨,这种荒谬的事情,沈一贯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此刻,沈一贯在心里头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梨了!!! “好吃吗?”张重辉还不忘笑着问道:“甜不甜?” 少年笑得很是热情,然而正是这份‘热情’,落在沈一贯的眼里,却是十足的‘癫狂’! “癫了!癫了!这个癫子!”沈一贯心里头疯狂呐喊着,然而面上只能小心回答:“好……好吃……挺甜的……” “好吃就好。”张重辉满意地笑着,紧接着又说起了自己的目的: “实不相瞒,今日我在刑部衙门见到沈大人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的面相给惊到了! 我有预感,只需要假以时日,你定能入阁拜相!荣登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之位!” “咳咳咳!!”沈一贯也不知是被梨给呛到了,还是被张重辉的‘豪言壮语’给吓到了,总之他疯狂咳嗽了起来,咳嗽间他还不忘说道: “慎咳咳言……咳咳咳……慎言!” 见花甲老人咳嗽成这样,身为‘晚辈’的张重辉十分‘贴心’的用拿着刀的那只手,轻轻地帮沈一贯拍起了后背,一边拍还一边说: “沈大人别激动,入阁当首辅而已,这只不过是一个‘小目标’罢了。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就算是你最想要实现的那一个‘大目标’,肯定也能够轻松成就!” 几乎就是在张重辉说出‘大目标’这三个字的那一刻,沈一贯咳得更严重了! 他咳得老脸通红,就连已经吞咽下去的梨屑都从鼻孔里喷了一些出来! 见沈一贯如此激动,张重辉似乎很是兴奋一般,他直接就是摊开了讲道: “沈大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期待满朝文武,都是你们浙江人的那一天吧?” 张重辉此言一出,咳嗽到极致的沈一贯直接便是咳到吐出来了! 他扶在墙边疯狂咳着吐着,看起来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却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此时此刻,沈一贯的内心是崩溃且震惊的!咳嗽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了,最令他感到恐慌的,是一旁的张重辉! 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会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到底是谁指使他来的?! 沈一贯几乎不敢置信,他深埋在心底里几十年的心思,就这么明晃晃被一个十三岁的‘疯子’给拆穿了! 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的同时,沈一贯更是觉得自己见鬼了! 本来他想着自己都已经吐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张重辉应该嫌弃地往边上退退,防止被呕吐物溅到身上才是。 然而,张重辉不但没有退后,甚至还乐此不疲的给他捋起了后背,一副晚辈关怀长辈的模样! 沈一贯是真的醉了,本来想趁对方嫌弃退后之际,自己好抓准时机,趁机逃跑! 可如今这种情况,他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重辉小兄弟啊。”沈一贯顺好气后,无奈又无力地对张重辉说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祖父在世时我从未得罪过他,他死后我也没有弹劾过他。 我只是一个小小翰林而已,你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才想要来加害于我啊?” 沈一贯说得很是可怜无助,与此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沈一贯很清楚,如今妖书案还没有了结,张重辉这个‘人证’是不可能‘真正自由’的! 所以,绝对有人在暗中跟踪! 而且跟踪张重辉的人,恐怕还不只是东厂的人! 沈一贯深知这一切,更深知自己和张重辉所说的每一句话,说不定都会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所以,他必须要慎言! “沈大人,你在说什么啊?”张重辉似乎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一般,又是道: “我知道你很想进步,我更知道你很想在朝堂上拉一支专属于你们浙江人的‘老乡会’。 相信我,我能够帮你实现这一个理想,只要你答应帮我办一件事就可以了。” “诶诶诶!!”沈一贯急得都想要伸手捂住张重辉的嘴了,他是真的怕了张重辉这张口闭口的‘拉帮结派’之语。 万一这些话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他可还怎么进步啊!! “重辉小兄弟,老夫都六十的人了,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的为皇上效力,为我大明朝效力。 我不知道你与你背后,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想要加害于我,我只求你们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沈一贯说话间连连拱手作哀求状,一副无奈又卑微的模样。 哪怕面前的张重辉只是个与自己孙子同辈的少年,可沈一贯却仍旧没有一点长者该有威严。 如此倒反天罡的一幕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只会让人觉得这个‘老人家’很可怜。 不远处,正在暗中观察的东厂番子们,便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他们的笔下,可不会留情。 看着面前卑微到了极点的老人家,张重辉的眼中不仅没有生出一丝怜悯之意,反倒还十分淡然地轻笑了几声。 轻笑间,张重辉凑到了沈一贯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段话。 东厂番子们不知道张重辉对沈一贯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张重辉说完人就走了。 而原先还可怜兮兮的老人沈一贯,此刻他的老脸之上,只剩下满脸的愕然与呆滞。 除此之外,还有不可置信,与恐慌! …… 张重辉就这么走了,没了‘威胁’的沈一贯也一脸凝重的回到了家中。 沈一贯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才刚一进门,他就听到了自家老媳妇儿那没完没了的絮叨声。
“天都快要黑了,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在外头养女人了? 我警告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我爹花重金替你四处打点,你早就被赶出翰林院了! 你个三甲一百三十七名的倒数进士,我警告你别想……” “行了!”沈一贯本就心绪杂乱着,刚一回到家就被老媳妇儿这样戳着心肺念叨,他实在是忍不住恼火起来,并对老媳妇儿吼道: “是三甲一百三十六名!不是三甲一百三十七名!三十六!是三十六!你个老太婆怎么老是记错啊!” 对于自己‘只有’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这件事,沈一贯的嘴上虽然总是在自嘲着,可其实他的心底里头,对此事是十分膈应的。 有句话叫: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附和。 沈一贯便是如此。 他可以笑着对所有人说,自己这个三甲进士感觉有些丢脸,但他不能接受别人直接笑话他名次低。 朝中的同僚们都是人精,虽然有很多人心底里都看不起沈一贯这个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的‘垫底’进士,可他们面上是不会说出来的。 沈一贯知道别人看不起他,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总在外人面前主动自嘲自己只是个三甲进士。 自嘲的本质,更多的是希望通过自我批评后,能够使别人不要再主动提及此事,最后甚至还卑微的希望别人能够安慰自己一句: “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其实你已经很棒了。” 这是一种自卑的方式,很多人都会用此举来小心维护着自己那颗脆弱的自尊心。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人非圣贤。 沈一贯也是自卑的,同时,他也是不甘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一二甲的进士要差,他甚至经常觉得:我上我也行!我比他牛逼! 一个自卑又自负的人,往往是十分矛盾的。这样矛盾的一个人,往往也很需要他人的支持。 然而,身为沈一贯最亲近的家人,他的媳妇儿不但没有支持夸奖他,甚至还老是拿他最敏感的这件事来戳他的心。 戳心也就算了,关键还他媳妇儿还总是记错他的名次,不是记成一百三十七名,就是记成一百六十三名。 沈一贯很生气,气自己家的黄脸婆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更气自己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还是这个黄脸婆及她的娘家带给他的! 事实证明,绝大部分女人,不论到了多少岁,都是不讲道理的。 被沈一贯吼了一嗓子的沈妻,当即便是瞪着眼睛,对自己的丈夫发出了一声质问: “你吼我?你居然敢吼我?” 沈一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身上的银子不够了,他今晚是真的连这个家都不想回,直接留在青楼过夜算了! 沈一贯没有回答媳妇儿的问题,他也懒得解释这么个数十年如一日的争吵话题。 然而,沈妻却是不肯放过他了,她直接便是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自己这些年以来的不易: “呜呜呜……我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啊,嫁给了你这种没良心的男人!想当初,要不是我爹听说你伯父是沈明臣,他便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了! 我嫁给你几十年了,几十年来我孝敬公婆,给你生儿育女,陪着你,跟着你吃了几十年的苦! 好不容易等到你考中进士,结果你还得罪了张居正,险些被赶出翰林院! 那时我回娘家跪着求我父亲为你四处打点,这才保住了你的差事,可你不但不对我好些,反倒是对我一年不如一年,呜呜呜…… 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早知道我就不嫁给你了!不嫁给你,我也不会因为你的事而老是去跟我娘家人要钱,惹得我娘家那边都在厌嫌我了…… 呜呜呜,我活这一辈子,到底都为了什么啊…… 你个没良心的,我看咱们俩干脆和离算了,你重新去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出家去庙里头当姑子,不碍你的眼就是……” 沈妻这样一哭一闹,沈一贯只觉得头皮都快要炸裂开了,一阵心理建设之后,他无奈说道: “能别闹了吗?咱俩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和离?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赶紧去把饭菜热一热!我在外头累了一整天,都快要饿死了!” 沈妻倒也没有再撒泼了,毕竟她也就只是嘴上发泄一下而已,实则一点也不想和离。 一把年纪了和离丢人事小,关键要是真和离了的话,那她就真的只能出家当老姑子去了。 而她的丈夫现在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说不准还真能再找个年轻貌美的继室。 沈妻擦擦眼泪,准备去给自家老头热热饭菜,然而在走之前,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今天回来这么晚,真没在外头找女人?” “没有!”沈一贯十分不耐烦地矢口否认,末了还十分有理地气恼道: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自从娶你到现在,都几十年过去了?别说是纳妾了,我就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 你自己去外头看看,哪个男人像我这样专一的?我对你这般尽情尽义,你却还总是疑神疑鬼的怀疑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很令我感到心寒?” 沈一贯说的很是理直气壮,言语话间的质问之意更是满满当当,似乎不久前在青楼里的那段‘短暂’时光从未存在过一般。 沈妻见丈夫如此生气,不由得心生愧疚起来,眉眼低下的同时,她也在心中自我欣喜着想道: “能嫁给这样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专一’男人,也是此生一大幸事,这辈子就算是苦些累些,也无妨了。” 沈妻很是感动的去给丈夫热饭菜了,沈一贯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的同时,不由得回想起了张重辉对他说过的那段,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话: “想要进部其实并不难,想要满朝皆是浙党也不难。另外,我知道你私下里让人去刊印并传播了妖书。还有,你已经被锦衣卫给盯上了,他们就在我后头呢。” 回想起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沈一贯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末了他还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一句: “混账!” 这位外人眼中总被‘南村群童’欺负的‘可怜老人’,此刻一改平日里的‘卑微’形象,眸眼中布满了阴翳与狠辣。 一直以来,沈一贯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进部! 但光光‘进部’还不够!他还得要‘稳稳的’进部才行! 要想‘稳’,那他就必须得发展势力!必须得要有自己的‘党派’! 只有将党派发展!壮大起来!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进部’! 沈一贯的目标是‘进部’,但他还有一个‘最终目标’! 他的最终目标,如张重辉所说的一样。 他要有朝一日,满朝皆是他浙江人! 沈一贯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最终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张重辉给抖了出来。 而且就连他私下里派人刊印并散播妖书一事也…… 其实‘散播妖书’一事,并不止沈一贯一个人在做。 如今的京师之中,‘搅混水’的人可以说到处都是,而且绝大部分还都是朝中的官员们。 “张重辉啊张重辉!你害死老子了啊!” 沈一贯咬牙切齿地念着张重辉的名字,恨不得将对方咬烂嚼碎一般! 目光阴狠间,沈一贯又疑惑了起来。 所以,张重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指使?难道又是申时行? 不!应该不是申时行! 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张重辉他自己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一贯自己都被自己给整笑了,他不由得轻蔑一笑道: “一个十三岁的愣头小子,怎么可能啊!又不是他那‘神童爷爷’张居正!” 别养书呀老板们,呜呜呜…… 第九十三章:线索暴露!张重辉死定了! 北镇抚司。 陈印正在跟骆思恭汇报着张重辉的行踪,道: “张重辉在恐吓完沈一贯以后,接着分别去了,孙丕扬,李世达,陆光祖,沈鲤,赵志皋,于慎行的府中。 据番子探来的消息,张重辉去这些人府上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借钱。 结果这些人基本都没有搭理他,只有沈鲤跟于慎行让他进门了。 张重辉进去这两人府里的时间也不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从他鼓鼓囊囊的袖子看得出来,他好像还借到了不少钱。 当时天已经黑了,他没有回赵府,而是去了街边那种宵禁后‘才’开的窑子,一直歇到今儿早上天亮了才回的赵府。” 陈印已经汇报完了,骆思恭的脸却已经绿了,他奇怪道:“他居然还知道去哪儿逛窑子?” 陈印尴尬摸摸鼻子,回道:“应该……没办事儿吧?好像只是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再睡了个觉而已。” “不是这个!”骆思恭连连摆手,眉头紧皱道:“我是说,他才进京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宵禁后还有开的窑子在哪儿?这不对劲!他肯定不是最近才进的京!他肯定早就进京了!” “额……”陈印又是尴尬住了,其实他很想说,如今京师治安松懈,这种宵禁后还有开的窑子,街头巷尾几乎到处都有,这也用不着仔细找吧? 陈印真的觉得骆思恭有点魔怔了,但他并没有出声说些什么,因为他之前的几次‘提议’,全都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驳。 陈印跟了骆思恭这么多年,他很清楚骆思恭的脾气,这是一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上司。 与其主动找对方的不痛快,不如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办,反正真要出了差错,也是骆思恭这个上司挨的骂更多。 “对了老大。”陈印问起了旁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沈一贯在私下里应该是有参与散播妖书一事的,咱们要细查吗?” “绝对不能查!”骆思恭十分急切又慌张地抬手拒绝道: “如今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故意搅浑水散播妖书的人,可不止沈一贯一个!这满朝大臣,就没几个人的屁股是干净的! 你查的这么细,是想让皇上看到他的臣子们皆是不忠不孝之辈吗?你是想让圣人震怒,损伤圣人龙体嘛!?” 骆思恭将话说的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因为害怕皇帝陛下得知‘真相’过后,会因为愤怒而有伤龙体呢。 实则为何,懂的都懂。 陈印本来还不懂,被骆思恭这么一骂,他倒是就懂了。 查沈一贯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是查了沈一贯的话,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到时候一牵一扯,几乎满朝大臣都会被牵扯进来!牵扯的人越多,就代表事情会越闹越大! 事情闹得越大,那便是在说明,他们这些身为‘天子眼睛’的锦衣卫们,平日里都在办事不力! 要是让皇帝陛下知道朝堂已经‘乱’成了这副样子,到时候,可就不仅仅只是他们这些人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了! 到时候,不仅他们要掉脑袋,恐怕整个东厂上上下下,乃至于他们彼此的亲人,全都要倒大霉! “既然这样,那就不查吧。”陈印心知肚明间,转开了话题,问道: “刑部尚书孙丕扬已经派人来过好几次了,说要请咱们过去刑部,一同商议有关卷宗一事。 我已经借口推脱他们好几次了,可再这样推脱下去,也不是事儿吧? 而且,万一张诚公公那边问起来了,咱们又该怎样交代才好?” 陈印的这一个个问题,也是把骆思恭给难到了,虽然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过,就算是出事了,上头也还有张诚在顶着。 但这话,更多的其实还是在吹牛,以及在为拖延时间而做的自我安慰罢了。 张诚是能够顶一时,但要是再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张重辉就是‘妖书案’的始作俑者的话,张诚就要顶不住了! 张诚要是顶不住了,那就得换成他骆思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来顶着!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那种地步,那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完蛋了啊! “唉……”骆思恭止不住再次头疼了起来,按揉太阳穴间,他无奈的给出回答道: “先拖着吧,能拖一时是一时,估摸着孙丕扬那边现在应该也是拿不定主意,如此一来,这个案子起码还能再拖个一两天。” “行吧。”陈印只好点头答应,转念间他又疑惑道: “老大,既然你怀疑张重辉就是‘妖书案’的幕后主使,那为什么不直接对他用刑啊?” 这一回,骆思恭没有给出回答,他只是无奈地一笑了事。 为什么不用刑?以为他骆思恭不想对张重辉用刑吗? 几乎是在抓到张重辉的那一刻开始,骆思恭就已经知道了,这起‘妖书案’最终的屎盆子,会被扣到皇帝陛下的身上! 如果从一开始就对张重辉用刑,到最后却还是没有找到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张重辉就是‘妖书案’幕后主使的话! 满朝大臣们肯定会借此事来大做文章,抨击皇帝陛下无情无义,毫无圣人该有的德行! 抨击皇帝,是因为满朝大臣同情张重辉了吗?怎么可能! 如今抄家案才过去七年而已,上一次抄家案过后,皇帝陛下因为萌生了想要开棺戮张居正尸体的想法,可以说是被朝中文官们喷了个遍! 大臣们是因为同情张居正吗?更不可能! 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事儿,来‘理直气壮’地骂一顿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圣人君父’罢了! 也就是说事到如今,张重辉只不过就是臣子们用来‘报复’君父的一颗‘棋子’罢了。 偏偏这颗‘棋子’,他还心甘情愿的以身入局! 骆思恭恨得牙都痒了,他是真想把张重辉抓起来狠狠暴打一顿! 奈何他不能!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证据! 在没有找到强有力的证据之前,他只要是对张重辉动刑了,那些自我标榜着‘正人君子’的朝中大臣们,就一定会抓住这个点来疯狂攻击皇帝陛下! 尤其是于慎行那一帮人!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要是被臣子们给指责了,他当然不会承认错的人是自己。 这种时候,往往就需要有一个,能够替圣人‘分忧’的‘背锅侠’了。 骆思恭很清楚,真要到了那种时候,那个能替圣人‘分忧’的‘背锅侠’人选,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娘的!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骆思恭烦躁的揉着脑袋,仔仔细细地重新捋起了妖书案的全部经过。 骆思恭几乎可以肯定,张重辉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进京了,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布置好这样周密的妖书案! 可根据多方查探得来的消息,几乎全都在证明着,张重辉就是在八月二十这一天才进的京! 万历皇帝已经有很多年不上朝了,上头的领导者都已经这般懒惰,下头办事的人自然也是上心不到哪里去。 故而如今的京师防备,可谓是松懈不已,就连一些没有路引的人,都能够趁乱混进京师。 这也是骆思恭为什么坚定的认为,张重辉其实早就进京了的原因所在。 “老子就不信了!”骆思恭攥紧拳头,用力捶在了一旁的柱子上,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 当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骆思恭始终坚信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既然查不出眉目,那就全部推翻,一切从头开始查起!”骆思恭咬牙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紧接着,骆思恭命人拿来了最开始查到的那些资料,仔仔细细翻看起来,准备从头下手! 妖书案的最开始,是那个叫刘二五的傻子在京师到处乱撒。 骆思恭当时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对刘二五进行严刑拷打以外,便是对全应天府的雕版商铺,进行了全方面的盘查。 盘查得出的结果是:于一个多月之前,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曾奔走于多处雕版商铺。 而且这名少年找雕版商定制的雕版很是奇怪,他不是一篇文一篇文的直接定制,而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定制。 骆思恭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奇奇怪怪的少年,就是张重辉! 可都已经这么久过去了,那些雕版商们每天接见客人无数,早就已经忘了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就算他们见了张重辉本人,也只给出了一些含糊不定的答案。 例如:“好像是他吧?”“好像又不是……” 骆思恭仔仔细细地从头开始查着这些资料,查着查着,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等等!” 骆思恭像是顿悟了一般!双眼放光起来! “陈印!”骆思恭直接喊起了陈印的全名,有些激动地问道: “八月二十那天,申家管家上街找来的那个自称是‘张重辉’的少年,他大约多大年纪?样貌又是怎样?” 陈印回想了一下,答道:“大约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啊,模样也挺周正的,主要是据申家人说,那少年比真正的张重辉要矮一个头。” 骆思恭又问:“刑部审申时行的时候,申时行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陈印答道:“申时行给出的解释十分扯淡,他说:人是找错了,但人来都来了,干脆就留下来一块儿吃个饭算了。”
“来都来了?哈哈哈!好一个来都来了啊!”骆思恭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癫狂,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末了,他又意味深长地问道: “陈印,我问,如果你是张家人,在京师举目无亲的你进京之后,你会选择去投奔谁?赵士桢除外!” 陈印不太理解骆思恭好端端的笑个鸡毛,他只当对方是压力太大,累到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 想了想后,陈印回答道:“如果我是张家人的话……还不能投奔赵士桢?那……申时行吧?好歹他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人。可是这几年以来,申时行的家中都没有人来投奔过啊。” “除了申时行呢?”骆思恭引导性地又道:“如今朝中,还有谁敢公开的替张居正说话?” 陈印几乎想也没想,脱口便道:“还能有谁啊,除了于慎行那个不要……” 话音至此,陈印停了下来,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骆思恭的意思! “老大,你是说……” 陈印刚想要问什么,骆思恭直接打断道: “你马上带人去将于慎行的家给围起来,务必要审清楚于家这段时间以来,都有什么人来过! 另外,张重辉昨夜歇过的那个窑子,你也派人去搜查盘问个干净! 不出意外的话,张重辉昨夜从于府里带出来的,绝对不止有银子!他肯定有把柄落在那里!” …… 赵府。 张重辉踏入赵府大门时,门房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故而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被锦衣卫抓走了好几日的未来姑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这本应该是件好事才对。 然而,这个未来姑爷回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到不仅门房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赵府的主人赵士桢,以及他那正在前院作画的宝贝闺女儿赵岚英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画什么?” 赵岚英画得太过投入了,故而直到耳畔响起了陌生的男音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转眼抬头望去,对方恰好也从她的画上抽回了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上了。 在赵岚英的世界里,那一刻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了一般。 事实证明,赵岚英的确‘凝固’了,本就反应比正常人要迟钝的她,此刻的大脑更是已经完全怠机了。 除了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眼前人看以外,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动作。 就在张重辉奇怪这小姑娘怎么‘一动不动’之时,身后传来了赵士桢火急火燎的声音! “贤婿啊!你怎么回来了!哎哟喂!来人!快把小姐送回后院去!前院风大!可别吹着凉了!” 赵士桢急得脸都白了,疯狂给一旁已经‘傻眼’了的小丫鬟使着眼色。 事实证明人在一起呆久了的话,是会越来越像的,这小丫鬟似乎被她家小姐‘传染’了一样,竟是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并将自家小姐给‘拖’走。 一时间,赵士桢的急忙慌乱,小丫鬟的愣愣神神,以及赵岚英的呆若木鸡,全都落到了张重辉的眼中。 张重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十分淡定的照例对赵士桢行了一个作揖礼。 见未来女婿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赵士桢松口气的同时也是急忙转开话题,问起了张重辉这几日以来的‘经历’…… …… 赵岚英的反应比正常人要慢半拍,但这一次,她的反应却是要慢了好几十个半拍。 直到她都被小丫鬟给‘拽回’了后院,她才总算有所反应。 “刚刚那个人,他就是……他就是……” 赵岚英结巴了,少女的羞涩之意似乎与她的反应一样慢,直到此时此刻,那抹羞红才迅速爬满朱颜。 一时间,赵岚英脸红的像是刚洗完热水澡一样,整个人更是激动紧张得不行。 “是啊小姐,方才那个就是姑爷。”小丫鬟回答间,见自家小姐脸红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小得意道: “怎么样,奴婢没有跟您撒谎吧?当初奴婢跟您说未来姑爷生得很是高大俊俏,您还不相信奴婢呢!” 赵岚英不知所措地捂着热辣辣的脸,似乎恨不得将脸埋进双手之间,尽管她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可那突然闯进她视线的俊朗眉眼,已经深深烙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他他……他长得……” 赵岚英素来不善表达,故而她绞尽脑汁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一个能够形容她未婚夫的词。 然而“笨人”自有“笨人”的表达方式,赵岚英还是找到了能够形容她未来夫婿的词: “他!他的眼睛好看!他的眉毛好有形状!他……他的嘴巴也好看!鼻子也好看!耳朵……耳朵好像也好看!反正哪里都好看!” 少女很兴奋地捂脸笑着,尽管动作有些呆,却仍是难以掩去,只属于她赵岚英的那一份炙烈热情。 然而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素来反应极慢的赵岚英此刻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惊呼道: “糟了!我答应了我爹不能见他!可我已经看见他的脸了,怎么办?” 小丫鬟满不在意地安慰道:“这有什么呀,反正小姐您跟姑爷将来都是要成亲的,早见面晚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两口子还要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头呢!” “睡一个被窝里头?这好像不太好吧?我的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赵岚英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小床似乎装不下未婚夫那个大个子了。 小丫鬟其实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面对自家小姐的‘难题’,她还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挤挤应该还是睡得下的。” …… 前院。 赵士桢已经了解完了张重辉这几日以来的‘遭遇’。 “话说岳丈大人,我五叔呢?”张重辉问起了这个问题。 赵士桢脸色僵住了,支支吾吾道:“亲家叔他……好像……出去住了?” 见赵士桢这般支支吾吾,张重辉也猜到了答案,他猜测,不出意外的话,自从自己这个‘上门女婿’被锦衣卫抓走的那一刻开始,赵士桢就认定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既然‘上门女婿’都回不来了,张允修这个本就讨人嫌的亲家叔,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赵大人。”张重辉的态度虽然仍是温和,却是突然改口不称‘岳丈大人’了,他又道: “我知道你与我五叔之间生有嫌隙意见,可他是我的亲叔叔,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倘若我为了自己安稳,便置亲叔叔于不管不顾,让他在外颠沛流离,那便是不忠不孝,无情无德。” 见张重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赵士桢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刚想询问些什么,就听张重辉又严肃说道: “赵大人,如今妖书一案还未了解,而我又被深涉其中,不出意外的话,我恐怕不能从此案之中安然脱身了。 方才我也目睹了贵千金倾城之姿,我张某如今是戴罪之身,自知配不上如此佳人。 如今我五叔不在,既没有长辈出面,那我就自己做主一回吧。 所以,咱们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山高水远,从此天各一方,祝贵千金能寻得良人。张某告辞了。” 张重辉说罢,对赵士桢拱手作揖,似乎在做着最后的道别。 这一回,赵士桢彻底傻眼了…… “不是……贤婿你……” “诶!贤婿你别走!你走了我家英儿可怎么办啊……” …… 张重辉这边忙起了‘退婚’。 与此同时,同在京师的于府,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 骆思恭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他亲自带着锦衣卫来了于慎行的家中。 看着面前面容清秀的十三岁少年,骆思恭笑容怪异的对他打起了招呼: “张静修,还记不记得我啊?” 张静修没有回答骆思恭,这位十三岁的孩子似乎有些害怕眼前的酷吏,只往一旁的于慎行身后躲了躲。 “躲有用吗?”骆思恭冷冷笑着,他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于慎行,意味深长地道: “没想到啊,那天去申时行府上的‘张重辉’,居然就藏在于尚书你的府上。 啧啧啧,于尚书,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张重辉那种人扯上关系呢?你这是在找死啊!” 说话间,骆思恭将陈印带人从窑子里搜出来的那一页妖书,用力拍在了于慎行的胸口上! 于慎行没有去接那页妖书,只铁青着脸,死死瞪着骆思恭。 就在这气氛紧张之际,搜查于府的锦衣卫,也有了消息: “报!老大!搜到了!有好多好多的雕版啊!” 骆思恭闻言顿时大喜,咬牙切齿间,他目光癫狂道: “张重辉啊张重辉!这一次!你死定了!” 追订越来越少,新增也越来越少…… 都在养书,还是弃书了啊…… 我看到有老板说我章节少,但是我字多啊…… 一章更比三章强,很粗长了,并不短小啊…… 第九十四章:卑鄙无耻?被逼合作的骆思恭! 骆思恭的喜悦之意溢于言表,情绪癫狂到似乎即刻便想将张重辉给撕烂咬碎一般! 许是压抑了太久,急需要一个兴奋的点来排泄多日以来的怨气。 向来谨慎多疑的骆思恭,此刻居然还浑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直到那‘好多好多的雕版’全都摆在了骆思恭跟前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时间,骆思恭的癫狂笑容死死凝固住了,嘴角的弧度还未来得及消失,双眼中却早就已经爬满了不可置信与恐慌! “怎么会这样!?”骆思恭突然大吼一声,他一把将零零散散的雕版抓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些雕版中并没有零散的活字雕版,有的只是一小整块,或者只有几个字连在一块儿,专门定制的雕版。 雕版数量之多,锦衣卫直接就是搜出了整整好几大箱! 雕版种类之繁杂,杂到雕刻的内容,竟然连《三国演义》中的一句书摘都有! 然而,尽管雕版的数量之多,种类之杂,可这一大堆的雕版,却是没有任何一个的雕刻内容,与那‘妖书’的内容相同! 从势在必得的喜悦,顿时滑落为‘一场空’,这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本就压力极大,且心理也有‘问题’的骆思恭彻底崩溃了! 骆思恭气得一把将手中乱七八糟的雕版狠狠砸到地上!又恶狠狠地将缩在于慎行背后的张静修给用力拽了出来! 速度之快,于慎行是想拦也没能拦住,更不提紧接着,他自己便也被锦衣卫给团团拦住了! “说!你们究竟把妖书的雕版藏在哪里了!” 骆思恭恶狠狠地掐着张静修的脖子,脸上表情狰狞到似乎想把张静修给活活掐死一般,大怒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事情都是张重辉指使你干的!好你们两个小子!居然敢合起伙来,接二连三的耍老子! 一个月前进京的人是吧!散播妖书的人肯定也是你!快说!你到底是怎么散播妖书的!快说!” 张静修被骆思恭掐得满脸涨红,话都说不出来了,然而骆思恭却是一点想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骆思恭很是愤怒,愤怒到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这样掐,是能够把人给活活掐死的! 这突如其来暴怒,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懵的,许多人都还不清楚骆思恭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生气。 毕竟早在搜出一大堆雕版之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那就是:妖书就只有一页而已,才几个字啊?就那么点字,哪儿就用得着那么多雕版了?这一看就有问题啊!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似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然而,唯独骆思恭除外。 没有人理解骆思恭为什么会突然这般生气,但转念一想,其实也能猜到是何原因。 众所周知,骆思恭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向来都是极其敏感、多疑且自负的。 如今自负的指挥使大人犯了如此大,且如此明显的一个错误,恼羞成怒之下,气急败坏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时间,众人皆在心中如此腹诽,再看那暴怒之中的骆思恭,愤怒的像是一头要吃人的豹子一般! 此刻的骆思恭已经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满腔的怒意溢于言表!值得一提的是,他已经快有十年都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上一次这样失控时,有张简修在旁边拦着他;然而这一次,他身边连陈印都不在。 “骆思恭你疯了嘛!快松手!会出人命的!”于慎行大声阻拦着。 然而骆思恭似乎真的已经疯了一般,根本听不进去话的他,只知道一边掐着张静修,一边大声喊道:“你快说!” 张静修被掐的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来,其实他真的很想对发疯中的骆思恭说一句: “哥我说还不行嘛!但你能先把手给撒开吗?” 于慎行真的快要被急死了,眼看张静修都快被掐断气了,情况紧急之下他突然眸光一闪,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忙大声喊道: “张重辉说了!张简修有话拖他带给你!” 此言一出,骆思恭顿时怔住了! “什么?”骆思恭疑惑间一把松开了掐着张静修脖子的手,转头看向于慎行的同时,他有些激动地问道: “张嗣哲带话给我了?什么话?” 于慎行见骆思恭总算是松手了,这才松了口气,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总之张太……张重辉昨天来找我借钱时,有拖我带这句话给你。他还说你要是想知道是什么话的话,得亲自去找他。” 这一次,骆思恭沉思住了,他先是看了一眼正在捂着脖子疯狂咳嗽中的张静修,片刻后,才下令道: “先把这小子押回诏狱里头去,再找申家人来认一认,看看他们在八月二十那天见到的那个‘张重辉’,到底是不是这小子!” 骆思恭吩咐完,即刻便想要动身,主动去找张重辉。可在踏出几步之后,他似乎才想起什么一般,顿时便气道: “居然想让老子主动去找他?他什么身份也配?来人!直接去赵家,把张重辉那小子给我押到诏狱里头来!” 话音落下,骆思恭正要气冲冲离开,谁曾想于慎行居然开口喊住了他! “等一等!”于慎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惶恐,道: “张重辉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要是不主动去找他的话……你会后悔的……” 骆思恭闻言当即便又怒了,喷出一句道:“尻!娘的这小子!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招!” 于慎行也不知道张重辉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他只知道张重辉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张重辉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挑明了不想与于慎行私下见面并谈话。结果一转头,又亲自到于慎行府上借起了银子! 此时此刻,于慎行的脑子已经糊成了一团乱麻! 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张重辉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知不觉间,于慎行突然回想起了,张重辉昨夜来找他‘借钱’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天方夜谭’之语…… “可远啊,这钱等我为自己平反之后,会加倍还给你的,你放心。” “啊……啊?什么?你……你说什么?” “时间来不及了,宵禁已经开始,我得赶紧走了!另外我家老六就拖你辛苦照顾了,告辞!” “诶……你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 再次回想起张重辉说的那句‘天方夜谭’之语,起初还觉得有些好笑的于慎行,此刻只觉得…… 既好笑,又离谱,更扯淡了! 为张居正平反? 怎么可能平反成功啊! 皇帝陛下那么厌恶张居正,怎么可能给张居正平反!? 要知道,皇帝陛下要是真给张居正平反了,那性质就相当于,当着全天下百姓们的面!啪啪啪!自己狂扇自己这个‘天子君父’的脸! 打脸的同时,更是在对全天下的大明子民们说:朕这个皇帝!错了!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连罪己诏都不肯下,下了还要耍赖拿回去的那种! 这样一个好面子的君主,怎么可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错了? 所以为张居正平反这件事,简直就是危言耸听!天方夜谭! 于慎行严重觉得张居正啊不,他严重觉得张重辉疯了! 亦或者说,于慎行更认为张重辉随口一提的‘平反’一事,其实是在为‘还钱’一事,而随口找的一个理由借口罢了。 于慎行真的很想对张重辉说:“你不想还钱就直说嘛,干嘛要用这种扯淡的理由作为借口啊?大不了不还就是了,我于可远又不差这些钱……” …… 赵府。 赵士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才总算是将张重辉给‘留’了下来。 但留下来的‘代价’则是,接张允修这个亲家叔回来住。 赵士桢很不愿意,但没办法,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 张重辉见赵士桢一脸痛苦,他劝说道:“赵大人,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我一个罪臣之后,如今又被牵扯进了妖书案中,我留下来只会牵连到赵家,真的,你要不还是另择佳婿吧?” “贤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一次,赵士桢居然生气了,他严肃道: “若我赵某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的话,我早就在你们张家被查抄之后,与其他人一同结伴上门,逼你们退婚了! 我赵某一生重情重义,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辈了!如今你虽被妖书一案牵连,但我绝对不会因此而嫌弃你,更不会因此事而悔婚!” 赵士桢说的很是坦荡,似乎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一般。 其实从某种‘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角度上来看,赵士桢的确认为自己就是这样‘坦荡’的一个人。 就像他的女儿赵岚英一样,赵岚英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很‘潇洒’的‘女侠’。
“既然如此,那好吧……”张重辉似乎妥协了一般,不再提‘退婚’一事。 赵士桢见状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然而气还没有松完,张重辉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话说岳丈大人,令千金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善言语啊。”张重辉似乎很是疑惑一般。 “啊……这个……”赵士桢有些汗流浃背了,嘴上却仍是硬道: “闺阁女儿家嘛,害羞也正常!而且她长这么大,几乎都没有见过什么生人,更别提你这种外男了!” “这样吗?”张重辉似乎信了一般,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赵府外的动静给打断了。 是骆思恭带着锦衣卫来了。 …… “你小子!别以为我找不到你的把柄!老子早晚要让你死!” 骆思恭见到张重辉的第一句话就是恐吓,紧接着便是问道: “你四叔让你带了什么话?我警告你别骗老子!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一家子全都死!” 面对骆思恭重重恐吓,张重辉始终面色平静着,他的这一反应虽在骆思恭的意料之中,却仍是惹得骆思恭发怒了! 就在骆思恭想要上前拽起张重辉的衣领,恶狠狠质问对方之际,张重辉却是先他一步,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让他动弹不得的话! “怎么动不动就死不死的?就算我们张家要死,那不是还有你们一整个骆家,给我们陪葬吗?” 骆思恭当即便是怔住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反应过来,张重辉昨夜四处‘借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狗屁的借钱!那压根就不是借钱!而是在给那些审案的大臣们透露‘消息’! 骆思恭是真的慌了,毕竟他曾经跟潞王朱翊‘合作’过的把柄,一直都被张重辉给攥在手里! 骆思恭现在只觉得后悔!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张重辉给当成一回事!更后悔当初看在张简修的面上放了张重辉一马!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当初就该斩草除根了! 骆思恭后悔啊,然而后悔是没有用的。 事到如今,骆思恭只能先将身边的所有人都给打发走,然后再独自与张重辉私下交谈。 “你都跟沈鲤,于慎行他们说了些什么?”骆思恭表现得像是很无所谓一般,他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已经开始慌了。 “说了什么?”张重辉一脸看穿,阴恻恻笑道:“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你!”骆思恭攥紧拳头,克制着想要给张重辉一拳头的心,咬牙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目的啊,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张重辉神秘笑笑。 紧接着,张重辉又将骆思恭目前的处境,杀人诛心一般,直直点明了出来,道: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是妖书案的幕后主使,而这一切的真正原因,都是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 你不仅没能帮你的君父分忧,你甚至还为了一己之私,给了三法司漏洞百出的卷宗,只为拖延时间,好趁机找到真正证据,以备重新接回案件时能够邀功! 你本以为将目标锁定在我的身上,很快就能够找到线索,并得到证据。到时,你便能一鸣惊人,得皇帝称赞,再官加一品! 骆思恭,你太天真了!看来我四叔说的没有错,你就是个自负到了极点的疯子!你只相信你自己想的,你还喜欢把别人当成傻子来看待! 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股脑的只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殊不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也就是说,真正的那个傻子,其实是你自己!” “你住嘴!”骆思恭大怒起来,心里不可告人的真实想法就这么被张重辉给赤裸裸的揭了出来,再加上被对方指着鼻子骂‘傻子’,他又快要发疯了! 然而,张重辉却是跟没看到骆思恭即将崩溃一般,继续说道: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你再找不出妖书的始作俑者,那你不仅乌纱帽要丢了,恐怕就连小命也不保了!” 被张重辉这么接二连三的‘贴脸开大嘲讽’,外加‘深度剖析事实’,骆思恭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你去死吧!”骆思恭大喊着冲向张重辉,挥起沙包大的拳头就往对方脸上砸去! 本以为这一拳头定能把眼前的小白脸给捶出几丈远,然而,令骆思恭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再一次发生了! “张重辉!你卑鄙无耻!我去你老娘的!!” 骆思恭脸色铁青地护着裆,他没想到张重辉居然如此‘不讲武德’!这一副臭德行!简直跟他的死鬼四叔一模一样! 急忙往后退去的同时,骆思恭也在庆幸,还好他由于以前经常被张简修给那么搞‘偷袭’而练出了‘应激反应’,这才躲过了这么一‘劫’! 不然,今后怕是得断子绝孙了…… 被张重辉来了那么一下以后,骆思恭也不知为何,似乎开始忌惮了起来。 主要是骆思恭实在是不知道,张重辉究竟从张简修那里学到了多少‘功夫’! 论起打架单挑一事,骆思恭一直都打不过张简修。虽然打不过,但他就是喜欢挑衅对方,哪怕自己每次都是落得鼻青脸肿的下场。 骆思恭记得张简修特别喜欢骂他:“你他娘就是个天生欠揍的贱骨头,三天不打皮痒了还!” 骆思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张简修给打得半死之际,他还很贱的挑衅对方:“你个靠爹的关系户,老子看不起你!” 结果那一次,他被张简修给揍得险些半身不遂,要不是张简修的首辅老爹亲自来劝架,恐怕他骆思恭真就得死在张简修的拳脚之下了。 “所以,骆大人,咱们再合作一次?” 张重辉的话,将骆思恭那有些飘散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这样一个带着要命‘邀请’的问题,本该得到骆思恭的拒绝才是。 然而,事到如今,骆思恭能做的,也就只有无奈冷笑着道:“我还有的选吗?” 张重辉也是笑着:“当然没有。” “呵……呵呵……”骆思恭笑得越来越颠,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复杂到他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 最终,骆思恭咬牙切齿地对张重辉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重辉,你就是个疯子!比我还疯的疯子!合该让你来做这酷吏才对!” “哈。”张重辉没有一丝生气,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安慰起了骆思恭:“好啦,别难受。” 就在骆思恭想对张重辉说一句“你别恶心我”之际,张重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愣住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四叔托我带了什么话给你吗?其实,他现在人就在京师。”张重辉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骆思恭倒是急了,忙问道:“嗣哲他在哪里?” 张重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一脸嫌弃地说了句:“你可真恶心。” 若是换做平常时候,敏感残暴的骆思恭别说是被骂‘恶心’了,就算是听到语气不太礼貌,他都能生气。 可此时此刻,被张重辉给‘反将了一军’的骆思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发怒之意,反倒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转而问道: “说吧,要怎么合作?” “那还不简单。”张重辉没有卖关子,直接便是说道: “眼下所有人都认为妖书是皇帝策划的,我们要做的,当然是把事情越扯越大,大到收不了场才行。到时候,皇帝迫于无奈,只能袖手作罢。” “这不行!”骆思恭如往常一般,当即便是否定道: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次妖书案,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几乎都掺和进来搅混水了! 要是按你说的把事情搞大,那就是在跟整个朝野上下作对了! 这样的事情,连皇上都不敢做!你难道想像张居正那个疯子一样,得罪所有人嘛?” 面对骆思恭的声声质疑,张重辉仍旧十分淡然,他反问道:“谁让你往大臣们身上扯了?” 骆思恭不解,问道:“那还能往谁身上扯?” 张重辉意味深长一笑,道:“要扯,那当然得往皇帝最在意的人身上扯了。” 这一回,骆思恭愣住了…… 渐渐的,一个可怕的想法,窜了出来! “你是说……”骆思恭面带震惊,疑惑又小心地问道: “郑贵妃?” 啊,我看到有老板说大家只看章节数,不看字数…… 嗯……其实我也可以直接把六千字的大章,分成三章来发,但…… 我觉得就木有这个必要了吧? 而且起点混推荐是看均订,我发大章也是为了把均订拉上去,好混一个推荐…… 唉,现在新增追订都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我怕是写到都混不上一个推荐啊…… 再次跪求老板们别养书,别跳订啊…… 第九十五章:私下会面!申时行的妥协! “你疯了吧?!” 骆思恭严重觉得张重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比他骆思恭还要疯的疯子! “你居然这么敢想!把事情扯到郑贵妃娘娘的头上?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宠爱这个贵妃?还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面对骆思恭的‘致死性’疑问,张重辉却是反过来问道:“为什么不敢想?那要不,往文官们身上扯?把所有人都给拖下水?” “你够了!”骆思恭忍不住骂道:“你现在已经把所有人都给拖下水了!” “啊,好像也是。”张重辉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又道:“既然大家都在水里头了,那就把水搅得更浑些吧。” 此时此刻,在骆思恭的眼中,张重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都敢‘搭进去’疯子! 骆思恭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疯’的人,不自觉间,他竟下意识的做出了往后退两步的举动。 然而眼下的情况不是退缩就能够解决的,骆思恭只好妥协般地问道: “要合作,你总得拿出些诚意来吧?你现在能给我提供什么线索?” “当然。”张重辉没有拒绝推脱,当即便是直接说道: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妖书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刊印并传播的,与我那六叔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骆思恭顿时愕然住了,本来已经断定了张静修才是妖书‘真正传播者’的他,在得到了张重辉给出的这么个答案后,可以说是‘再次’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心叹自己居然‘又’猜错了的同时,骆思恭转念又开始怀疑起了张重辉,忙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京?你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做那么多的事!所以,你其实早就进京了,是吧?” 骆思恭看起来像是在问张重辉,可更多的却是想要通过对方的回答,来确定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认定的猜测。 可偏偏就在骆思恭满腔好奇的这一时刻,张重辉却是不给出回答了,他反倒是学起了骆思恭的那句话,反问道: “要合作,你总得拿出些诚意来吧?你现在又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你!”骆思恭攥紧拳头,强忍着想要发飙的心,咬牙道:“你就直接说要怎么办吧!” “不是吧骆大人?”张重辉没有客气道:“难道这也要我来教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骆思恭似乎恼了一般,气愤道: “我一早就知道妖书是你小子搞的了!所以你刚刚给我提供的线索,跟什么都没提供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说你想合作,给出的诚意就这?” 骆思恭一副气恼模样,好似自己被耍了一般。 张重辉见状忍不住笑了一声,直接便是拆穿道:“怎么,想套我的话?用不着这样费劲,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被直接拆穿了心思的骆思恭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他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又问道:“你想怎么往郑贵妃身上扯?” 张重辉也不纠结先前之事,直接便是说起了计划,道: “往郑贵妃身上扯还不简单,听闻郑国舅仗着自己的妹妹是宠妃,私下里收受贿赂,卖官济私。 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你随便派些人去查一查他,就能查到一大堆不利于他的消息了。 到时候,你只需要将那些不利于郑国舅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知道就行了。 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以及六科的给事中们!对了,南直隶应天那边也别忘了散消息过去。 应天的官老爷们整日喝茶逗鸟,都快闲出屁来了。他们正愁没事干呢,可不得让他们那些人也参与参与。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们啊,有的是本事能够想出千奇百怪的罪名,来将郑贵妃扯进妖书一案之中!” “那接下来呢?”骆思恭似乎有所顾虑,又是问道: “事情扯到郑贵妃身上倒是不难,可你有没有想过,此次妖书案,你、我、乃至大家,我们全都在这盘‘棋’里头! 到时候又该怎样收尾?你该不会真以为皇上会因为案情牵扯太大,就善罢甘休吧?” “你急什么?”张重辉十分淡定地回答道:“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快,而且,咱们之间的合作还得慢慢来,难道不是吗?” “呵。”骆思恭笑了,道:“你用不着跟我拐弯抹角,你不相信我就直说!” “没错,我不相信你。”张重辉脱口回答完,又故作惊讶道:“难不成你相信我?” 骆思恭也是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骆思恭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与张重辉同流合污。 这一对谁也不相信谁,并且互相看不顺眼的‘塑料合作组合’,就这样‘再一次’成立起来了。 “所以你四叔到底拖你带了什么话给我?还有,他人真的在京师?”骆思恭在走之前,还不忘问这些问题。 对此,张重辉也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拖我告诉你,让你善待他的小六弟,不然他跟你没完。另外,他人的确在京师。”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骆思恭有些激动问道。 张重辉眼神嫌弃道:“想见你就自己去找,另外,他不想见你。还有,你真的好恶心啊。” 再一次被骂‘恶心’,骆思恭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这一次,他给出了解释,道: “我都儿女双全的人了,没有断袖之癖,你不要瞎想。” “哦。”张重辉敷衍应着,眼中仍是轻蔑。 “我只是……”骆思恭似乎还想要解释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 骆思恭就这么走了,在他跨出赵府大门的那一刻,恰好迎面碰上了刚被赵士桢命人‘请’回来的亲家叔张允修。 这一刻,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骆思恭的眼中,张允修似乎只是他茫茫酷吏生涯之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受刑犯罢了。 然而在张允修的眼里,他对骆思恭的恨意,却是丝毫不亚于他对万历皇帝朱翊钧的恨意! 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期间骆思恭只是瞟了张允修一眼而已,似乎从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更似乎是觉得多看张允修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相比于骆思恭的冷淡和无视,张允修却是目光狠辣地死死盯着骆思恭,直到对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再到完全消失踪影为止,他才肯放下目光。 “骆思恭,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杀了你!” 张允修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句话,一甩袖子,踏进了赵府大门。 一旁前去‘请’张允修回来的赵府管家亲耳听见了此话,浑身发毛的同时,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老爷赵士桢吐槽‘亲家叔’张允修时,说的那些话: “此人看着谦逊斯文,实则心思阴暗!一看就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就能不顾一切,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的阴暗之人!” “这种人活着跟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张允修他就是一个活着的鬼!” …… 入夜,申府。 已经被锦衣卫团团围起来的申府,按理来说,应该没有外人能够再来‘拜访’了。 然而,就在申时行准备在书房歇下的前一刻,有个‘不速之客’敲响了他的书房门。 “你怎么进来的?” 申时行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外一身黑衣的张重辉,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的他急忙揉了揉双眼。 再次睁开眼时,原本还在眼前的张重辉已经不复存在,就在申时行怀疑自己刚刚见‘鬼’了之际,身后传来了声音: “汝默,你杵在门口干嘛?赶紧把门关上啊。” 申时行闻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张重辉是进屋了,而不是‘消失’了。
感叹自己年纪大了,反应迟钝的同时,申时行赶忙将书房门关上,紧接着,他回头便是急忙问道: “外头有那么多锦衣卫围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重辉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一坛酒放在桌上,四处寻找装酒器皿的同时,他随口答道:“翻墙进来的。” 申时行想了想,怀揣着答案问道:“难不成你真把骆思恭‘也’给拖下水了?” “怎么能叫拖下水呢?汝默,你说话真的是越来越幽默了。”张重辉回答间总算是找到了能装酒水的‘器皿’,是一对青花茶盏。 “别这样称呼我!”申时行压低愤怒的声音,质问道:“你把所有人都给拉下了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有!”眼看张重辉拿了自己最心爱的茶盏,准备用来装酒,申时行顿时急了,忙道: “这可是成化年间的宝贝啊!你你你你!你这是暴殄天物!快放开它!” “成化年间的古董怎么了?”张重辉见对方急成这样子,他不由得赌了一句道: “我送你的东西又不止这一样,至于这么宝贝吗?还是说,别的宝贝都被锦衣卫给砸了?” “你够了!”申时行虽然仍旧很生气,然而他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有些喜悦道: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传家宝!不是张太岳送给我的!你个冒牌货休要再装了!” “哦,这样嘛。”被‘拆穿’了的张重辉仍旧是一点也不急,反倒是又问道:“你哪个爹留给你的传家宝?” 申时行脸色僵了一瞬,不太情愿地回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张重辉一脸诧异道:“你不是说我是冒牌货吗?我一个冒牌货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申时行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了。 秉着‘洗脑’也要‘趁热打铁’这一原则,张重辉忙一边往申时行‘祖传’的茶盏里倒酒,一边略微急切却又从容地说道: “汝默啊,其实你是信了我就是张太岳的,只不过你不肯承认罢了。话说于可远都肯承认,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呢?是不是我突然变年轻了,让你有些不太习惯?” “你够了!”申时行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发怒了,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大了些。 “再大点声!”张重辉端起装满烈酒的茶盏,递给申时行的同时,奇怪笑道: “让外头的锦衣卫们听见动静!再把咱俩一同押到皇上跟前!我好久没见皇上了,怪‘想’见他的呢!” 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的申时行多少有些心虚了,他看了一眼张重辉递来的酒,不由得回想起了上一次,跟王锡爵喝醉酒后摔破脸一事。 “我戒酒了。”申时行别开眼不接,又道:“你手脚轻点,别把我的传家宝砸坏了。另外,你今晚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张重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别逃避问题!给我回答!” “你戒酒了?”面对申时行的一大堆问题,张重辉却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只抓着这件事情碎碎说道: “就你这点酒量,戒不戒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吧?话说你脸上的疤,该不会就是喝多了以后……” “你够了!我让你回答问题!”申时行这回是真正的怒了,他直接打断了张重辉的话,厉声严肃质问道: “不要东拉西扯!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快点回答我!” 申时行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张重辉面前这般激动了,这位外人眼中的老好人首辅,哪怕是被下属指着鼻子骂都未曾大怒过。 然而,正是这么一位素来都平平和和的老好人,他却是接二连三的在张重辉这么个十三岁‘少年’的面前,展现着自己最歇斯底里的‘破防’姿态。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此刻的他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意料不到的! “申汝默!”张重辉突然一声低喝,骤然冷下脸来,发怒道: “你竟敢接二连三对我如此不敬!给你脸了是吧?!” 张重辉的突然发难,是申时行完全没有料到的! 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申时行就看到张重辉一把将手里装满酒的茶盏伸到了他的面前,对他命令似地道: “给我喝!” 少年的容颜明明是青葱稚嫩的,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语气、乃至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压迫,这一系列举动,绝对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够做出来的! 申时行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熟悉的压迫感使他似乎透过了这具年轻的躯壳,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叔……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申时行面带惶恐,连连后退几步,急忙告诉自己,虽然眼前之人发怒的样子跟张居正十分相像,但他绝对不是张居正! 因为张居正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世间已经再无张居正了…… 就在申时行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之际,张重辉接下来的举动,可以说是彻底打乱了他的思路! “喝不喝?”张重辉仍旧举着酒,双眸中是凌厉与命令,语气更是不容置疑道:“你要是不喝,那我就砸了你这祖传的宝贝!” 这下子,申时行慌了! “别!我喝!我喝!”申时行几乎是不敢反驳,十分慌忙地伸出双手,小心又急切地接过了装满酒的茶盏。 哪怕茶盏里是满满的高度杜康,他也仍旧是直接一口闷了。 也难怪申时行如此激动,毕竟这对成化年间的青花瓷茶盏,是徐尚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 申时行的酒量跟小孩儿一桌的程度,一盏高度白酒下去,他的脑子都开始有些不清醒了。 “别砸……那是我爹留给我的……”申时行头脑恍惚间,仍旧央求着张重辉能够手下留情,但他还是不服气地喃喃着: “你怎么还是这样……为达目的你什么都干得出来……你疯了……” 趁着申时行酒劲上头,头脑不清醒着,张重辉仰起脖子,一副‘首辅上身’的模样,傲慢问道: “我问你,皇上的陵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直接把脑子发晕的申时行给激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瞬间,他就清醒了! 申时行这突然间的一激灵,俨然一副被拆穿,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的模样! 张重辉见状顿时眯起了眼,紧接着,他试探性地问道: “所有人都说皇上的陵寝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连刘伯温的第十一世孙都上言说,大峪山不是真龙穴。 虽然说挖陵寝挖出石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听说,那块‘不详’的石头正好在主棺位置下面,这似乎就有些不太好了吧? 所以……汝默,大峪山该不会真的是你故意选的一个烂地方吧?你该不会是想让皇上死后,坟穴不宁吧?” “叔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申时行急了,他是真的急了,急得都脱口而出,甚至都不顾形象地跳脚了起来! 张重辉见状,当即便表现出了一副很是兴奋的样子,他死死按住申时行的肩膀,直直看着对方,眼含‘期盼’问道: “汝默,你是想要替我报仇,对吗?” 许是酒醉了,也或许是张重辉的目光太过于似曾相识。 看着眼前这双充满野心的眼眸,以及那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癫狂,还有这令他熟悉的压迫感。 这一次,申时行的心是真的动摇了…… “你……你真的是……” “嘭!” 剧烈的响声打断了申时行即将出口的话,伴随而来的是书房门被猛踹而开! 转眼望去,是陈印带着数十位锦衣卫,他们似乎有备而来! “好啊!张重辉!申时行!你们这两个罪人!居然还敢在私下里偷偷会面!” 第九十六章:贵妃国舅齐落水!倒霉皇子当马骑! 万历十九年,九月初三日。 乾清宫。 “啊……什么?”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朱翊钧眉头紧皱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骆思恭,更不敢置信对方刚才禀报给他的消息。 许是觉得太过‘魔幻’了,朱翊钧不由得重复了一遍,问道: “你说……申时行跟张重辉私下里偷偷会面?而且申时行他居然还……相信了张重辉……是张居正?” 骆思恭低着头,许久没有面见龙颜的他此刻是紧张的,不仅头死死低着,就连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心虚忐忑之间,骆思恭强打精神,将昨夜发生的‘具体’情况,一一禀奏了出来,道: “回禀陛下,昨夜张重辉翻墙进申府时,锦衣卫第一时间就发现,并禀报于臣了。 臣想看看张重辉偷偷找申时行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故而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逮捕他,只派人在书房外暗中观察。 臣本以为张重辉如此鬼鬼祟祟,是想和申时行在私下里商谈妖书一事,没成想一番探听下来,居然…… 居然与陛下您的陵寝有关,且当时申时行的语气似乎……似乎真的信了张重辉就是张居正……” 骆思恭禀报完了,朱翊钧却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骆思恭都已经汗流浃背,并在心中大骂了好几遍张重辉的祖宗十八代以后,皇帝陛下才终于‘肯’开金口。 “他们除了聊这些鬼话,和陵寝一事以外,就没聊其他了?”朱翊钧这样问道。 “回禀陛下,没有了。”骆思恭赶忙回答道。 朱翊钧似乎对‘陵寝’一事仍旧不怎么在意,更似乎对申时行信了张重辉就是张居正一事也不在意,转而问起道: “妖书一事查得怎么样了?三法司那边好像在说,你们提供的卷宗全是纰漏啊?” 尽管皇帝陛下的语气很是平静,骆思恭仍旧是被这个问题给吓出了一身汗,怀疑究竟是谁‘出卖自己’的同时,他忙回道: “回禀陛下,东厂提供的那份卷宗的确是不太仔细,但并不是臣不想仔细,只是有许多事情它……” 说到这里,骆思恭的嘴巴像是被针线缝上了一样,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脸上的惶恐之意更是明显到都要溢出来了! “到底怎么了?”朱翊钧微微眯眼问道。 骆思恭仍旧没有作答,反倒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紧接着,他开始满脸恐慌地请罪道: “陛下!恕臣死罪!臣实在是不敢!也不能说出去啊!” 骆思恭说罢,额头磕地,不敢再起! 这夸张的一幕被朱翊钧看在眼里,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浮上了心头。 朱翊钧察觉到了事情不对,若是眼前人换做是张诚等近身侍奉的人,他说不定会当即愤怒。 然而,此刻眼前的人只是骆思恭,对于这么个不是特别‘直接’的下属,朱翊钧这个皇帝要是随便发怒的话,那就是‘掉价’的行为了。 “起来说话吧,朕知道你不容易,不会怪罪于的。” 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似乎自己是一位很良善的帝王。 “臣多谢陛下!陛下慷慨仁慈!臣愧对圣人!”骆思恭忐忑起身,感慨着皇帝陛下慷慨大度又仁善的同时,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平日里,骆思恭除了对最直接的下属陈印发过怒以外,在面对其他那些‘断层’性的下属们时,他也如皇帝陛下待他时一般,都是那么的‘大度’且‘友好’。 对于能够坐到一定‘位置’上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了。 明明人人都身处在其中,却又似乎不知不觉着。 既然‘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都已经说了不会怪罪,那骆思恭自然也就只能‘如实’说了。 “禀陛下,臣之所以没有将完善的卷宗交由三法司,实在是因为此次妖书案件牵涉太多人了,尤其…… 此次妖书一案,明面上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申时行与张重辉,可实际查探起来却……却似乎都与郑国舅脱不了干系啊……” “郑国舅?”朱翊钧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证实,心烦那不省事的‘大舅哥’之际,他又问道: “具体怎么回事?又是因为刊印《闺范图说》一事吗?” 朱翊钧本以为‘又’是郑贵妃找大舅哥郑国泰刊印并混淆传播《闺范图说》一事出了岔子。 然而,接下来骆思恭给出的回答,却是令朱翊钧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禀陛下,起初臣是冲着为郑贵妃娘娘洗刷污名,为陛下您分忧,这才主动调查了有关于《闺范图说》一事。臣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可查下去之后臣才发现……” 说到这里,骆思恭已经开始言语混乱,神情忐忑了,但他仍旧是咬牙,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继续说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骆思恭的‘话’说完了,皇帝朱翊钧却是惊讶住了。 “什么?郑国舅私下里扎小人,做法事,诅咒皇长子??” 朱翊钧简直不敢置信,他那个油头粉面的大舅哥郑国泰,居然敢整出这种邪祟之事,来诅咒他的长子朱常洛? “禀陛下,臣以为,此事极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故意加害于郑国舅!而郑国舅应该并不知道真正的实情……吧?”骆思恭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过后,又补充道: “陛下您放心,那些‘污蔑’郑国舅的证据以及证人,臣都已经派人尽力销毁干净了。只要无人故意翻查出此事来做文章,此事便不会再生出任何风波。” “你手脚倒是够快!”朱翊钧似乎话里有话。 骆思恭一副没听出来的样子,只恭恭敬敬回道:“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只是尽分内之事罢了。” 骆思恭听出了皇帝陛下的不满,但他不敢,也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谁都知道郑贵妃在皇帝朱翊钧心中的地位,就算国舅郑国泰真的做了诅咒皇长子的蠢事情,皇帝到头来,顶多也就是私下里斥责国舅一番罢了。 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喜爱的皇长子,而怪罪于心爱之人的兄长呢? 骆思恭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宁愿在皇帝陛下的面前表现得自己很是‘投机取巧’,他也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公允’,而得罪于郑贵妃! 毕竟得罪了郑贵妃,那就代表着得罪了皇帝!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朱翊钧虽不喜于骆思恭的‘投机取巧’,却也庆幸于对方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毕竟事情牵涉到了他心爱的郑梦镜,就算他有所不满,终究也不能闹大,只好是这样草草了事了。 就在朱翊钧想着,此事应该能够从郑梦镜的身上翻篇过去:并且还能够将事情,重新扯回到申时行与张重辉的身上时。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
万历十九年,九月初四日。 慈宁宫。 此时的慈宁宫内,可以说是‘很热闹’了。 已经年过四十的李太后,已经有许多没把儿媳们一起叫来了。 这次,李太后不仅叫来了她大儿子朱翊钧的皇后王喜姐,贵妃郑梦镜,恭妃王氏。 就连小儿子潞王朱翊的正妃李氏,以及次妃赵氏都叫来了。 按理来说,这五个‘儿媳’当中,最忐忑的应当是向来胆小,且‘丈夫不疼,婆婆不爱’的恭妃王氏才对。 然而此刻最慌的那一个人,恰恰却是最得圣宠的贵妃郑梦镜。 “贵妃,近来前朝弹劾你的奏疏似乎越来越多了,我整日在这后宫之中吃斋念佛,耳边都没能落个清净呢。” 李太后一开口便是直接指着郑梦镜问罪,又冷声道: “听说你兄长私下里不仅卖官,侵占良田,甚至还伙同一些江湖术士,搞邪门歪道来诅咒皇长子! 就连这段时间,闹得天下皆知的‘妖书’一案,也是你兄长在背后密谋指使策划! 如今这些事情传得满朝文武皆知,大臣们纷纷因为此事上谏,要皇帝废了你这个贵妃!对此,你有何话要说吗?” 被婆婆这样直接点名批评,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郑贵妃娘娘此刻却是畏惧不已,她急忙掀衣跪地,做小伏低,卑微却又避重就轻地回道: “回母后的话,都是儿臣的错,都是儿臣没能劝诫好兄长!以至于他被小人给骗了都不知道! 母后,请您相信儿臣!请您相信儿臣的兄长!儿臣敢担保!他绝对不可能生出诅咒皇嗣之心!更不可能策划出那所谓的妖书案来啊!” 郑梦镜言辞恳切地解释着,眼角甚至还滴落了几滴带着‘无辜’之意的眼泪。 美人垂垂落泪的委屈一幕,若是放到男人眼里,大多都会生出怜爱之意。可此时的慈宁宫内坐着的,全都是女人。 倒不是说女人不心疼女人,实在是郑梦镜的‘委屈’表演痕迹过于明显,就连恭妃王氏这么个胆小迟钝的人都看出了端倪,更何况还是从最底层的宫女,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李太后呢? “行了别哭了。”李太后毫不怜惜,在她眼里,郑梦镜使的这些手段,都只不过是她当年玩剩下的罢了,她质问道: “你的意思是,前朝的大臣们,全都在污蔑你哥哥?还是说,你哥哥私下贪污纳贿,卖官济私,诅咒皇嗣,策划妖书,都不算是有罪?” “母后……”郑梦镜见装可怜没用,直接便是毫无形象地用膝盖跪到了李太后脚边,抱着李太后的大腿就是大声又直白地哭诉道: “母后啊!儿臣的兄长顶多就是爱财了些,可像诅咒皇嗣,策划妖书这些要命的事情,打死他也是不敢干的啊!” 郑梦镜这回说的都是心里话,她的哥哥郑国泰是什么德行,她十分清楚。 她的这位国舅哥哥顶多也就是贪财爱色了些,但像诅咒皇嗣,策划妖书这些要命又要‘脑子’的事情,打死她都不相信郑国泰干得出来! 郑梦镜不相信是郑梦镜的事,总之,如今的朝中大臣们,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般,不仅疯狂弹劾他们兄妹二人,甚至还将‘妖书案’幕后主使的帽子,也给扣到了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上! 关键是,似乎都还有理有据! 郑梦镜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同时她也在奇怪着,这些大臣们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啊? 皇帝丈夫朱翊钧不是都已经说过,‘诅咒皇嗣’这件事情已经翻篇过去了吗? 可眼下怎么不仅没有翻篇过去!甚至还将他们兄妹二人,全都给扯到了那诡异的‘妖书案’幕后主使身上! “呜呜呜……母后啊……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郑梦镜哭得可以说是毫无形象,往日里她在朱翊钧面前哭,那都是梨花带雨的。 可此刻在婆婆李太后面前哭,郑梦镜却是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 事实证明,卖惨还是有些用的,李太后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毕竟郑梦镜好歹为她儿子生儿育女了,她无奈道: “起来吧,一切是非,最终都看皇帝怎样决断。你最近也别太招摇了,就留在慈宁宫,跟我一块儿吃斋念佛吧,省的出去招惹些没必要的。” 郑梦镜闻言急忙连连道谢,虽然接下来要被迫跟婆婆住在一块儿,但她很清楚,李太后这个看似‘禁锢’她的举动,其实是在保护她。 …… 郑梦镜就这么暂时‘逃’过了一劫,紧接着,李太后便下了逐客令,把其他四个儿媳给打发走了。 这四个儿媳都是懵的,她们都不太明白,难道李太后特地把她们叫来慈宁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来看郑梦镜哭? 怀着疑惑,几人陆续离开了大殿。 与此同时,慈宁宫的宫门外,一伙人正在发生着什么争执。 “啊啊啊!!我不管我就要骑大马!!我就要骑大马!!” 六岁熊孩子朱常洵此刻躺在地上,大喊大叫撒着泼。 一旁站着的除了陪侍的宫人们以外,还有他那一脸无奈的长姐荣昌公主朱轩,以及缩着脖子一脸惶恐的长兄朱常洛,还有一直都在翻白眼的堂姐朱轩姚。 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喊着要骑大马,按理来说宫人们应该前赴后继涌上去,自告奋勇‘当牛做马’才对。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脸色皆是纠结不已。 倒不是宫人们不愿意给皇三子殿下当马骑,而是这高高在上的皇三子殿下,专门点名了要一个人来给他当大马骑。 这个人若是寻常奴婢,倒也没什么。关键朱常洵点名要骑的这个‘大马’,是他的长兄:皇长子朱常洛。 朱常洛今年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身为皇帝长子的他不仅比同龄孩子要矮些个头,就连身形也是消瘦虚浮,看起来风大些就能吹倒一般。 毫不夸张的说,那猪头一样圆滚滚的胖弟弟朱常洵要是真‘骑’到了瘦弱的朱常洛身上,怕是能直接把他那纤细的肋骨给坐折好几根。 “啊啊啊!我就要骑大马!皇兄你就给我骑嘛!你个小气鬼!你要是不给我骑!我就去告诉父皇!我要让他打死你!” 朱常洵撒泼更甚了,不仅越来越咄咄逼人,甚至还搬出了最疼他,却也是朱常洛最害怕的那个父亲朱翊钧。 在听到朱常洵要跟皇帝父亲告状的那一刻,本就缩着脑袋的朱常洛顿时更慌了,身为哥哥的他居然忙怂怂央求着弟弟: “别……三弟你千万别告诉父皇……我……我给你骑就是……” “等等!”时年七岁的朱轩姚出声打断了试图妥协的朱常洛,她很气愤地对朱常洛说道: “大哥!他要告状!你就让他告去啊!我就不信皇伯父会因此事而责备你了!” 第九十七章:向下兼容!皇子皇女们的无奈! 朱常洛一副无可奈何,委屈巴巴的模样,扣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骑大马而已……也没什么……父皇为国事烦扰着……我还是别因为这种小事情惊动父皇的好……” 身为潞王朱翊的掌上明珠,年仅七岁的朱轩姚实在是不理解朱常洛这个堂哥,明明贵为皇长子,为什么会怂成这副样子?她直接便是恨铁不成钢道: “大哥,我爹说了,人善被人欺!你要是一直这么怂,那你这辈子都得被人欺负!” 被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身份地位也远不如自己的堂妹给指着鼻子骂怂,敏感且自卑的朱常洛心底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但朱常洛似乎已经习惯了不辩驳,因为他的生母恭妃王氏一直都对他说: “哥儿啊,你父皇不喜欢咱们娘俩,咱们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别生气,记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朱常洛才十岁,他不知道这个道理是不是对的,他只知道他的父亲的确不喜欢他跟他娘。 所以,听他娘的话,忍应该就是对的吧? 一时之间,朱常洵的哭闹声,朱轩姚的指责声,以及朱常洛的忐忑委屈又纠结,全都落在了身为长姐的朱轩眼里。 朱轩其实是想帮弟弟朱常洛说话的,毕竟是个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朱常洵是在没事找事欺负人。 然而朱轩却是闭口不言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实在不是朱轩不想帮,而是她没有办法帮,因为她的生母皇后王喜姐也一直在对她说: “儿,虽然贵为皇长女,可你要记住一件事,千万不能得罪了你的三弟常洵! 他今后很有可能是要当皇帝的人,你的后半生能否安稳,恐怕都得靠你三弟了。” 回想起母亲王喜姐的教导,朱轩又想起了最近,宫里一直都在流传着的一则谣言。 谣言的内容皆是在说,她的父皇要废了她母后这个皇后,再改立郑贵妃为皇后。 朱轩不知道谣言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她母后这几个月以来的身体越来越差,太医还说她母后恐怕命不久矣…… 朱轩很害怕,她怕母后如谣言所传的那般被废后,更怕母后的身体撑不住出事。 朱轩害怕的太多了,顾忌的也就更多,哪怕她身为长姐,可在面对弟弟无理取闹之际,她能做的却只有默不作声。 毕竟这个无理取闹的弟弟,很有可能就是今后,能够掌控她生死的皇帝! 场面越发混乱了,就在这乱七八糟之际,皇后王喜姐等人来到了宫门外。 “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喜姐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忙叫人先把躺在地上的朱常洵给扶起来。 本来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朱常洵见到皇后嫡母来了,不仅停下了撒泼,甚至还急忙爬起了身来。 像模像样给嫡母行礼的同时,朱常洵还很乖巧地喊了王喜姐一声“母后安”。 这些,都是郑梦镜教给朱常洵的,朱常洵记得他的生母对他说了很多很多次,让他在对待皇后这个嫡母时,一定要很尊敬。 因为他的父亲朱翊钧对待他的嫡祖母仁圣皇太后陈氏,也是那么的尊敬。 所以他的父亲朱翊钧当皇帝了,还‘一直’当了下去。 朱常洵如此主动又乖巧的行礼,倒是显得一旁缩头缩脑,畏畏缩缩的朱常洛既不那么大方,也不那么礼貌了。 母子连心,恭妃王氏一眼便知道自己儿子受委屈了,她虽然胆小怯懦,可身为母亲,看到儿子受委屈她是很愤怒的。 可愤怒又能怎么样?她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妃子,又生了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儿子。 难不成她还能把错,怪罪到宠妃郑梦镜生的朱常洵身上吗? 当然不可能。 这种时候的愤怒,往往就只能向下兼容了,所以王恭妃只能将火撒在比她更卑微的奴婢们身上。 “哥儿,伺候你的人呢?”王恭妃面色焦急地拍了拍朱常洛那并不脏污的衣裳,很是心疼道:“瞧你这身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伺候你的奴婢都去哪儿了啊!” 众人闻言这才将目光从红光满面的朱常洵身上,转移到畏畏缩缩的朱常洛身上,不过只是那么一眼,许多人便有些嫌弃的移开了目光。 王喜姐身为皇后,这种时候自然不能不表态,她咳嗽着走到朱常洛身旁,煞有其事地左右查看了一番过后,看似很是关心地问道: “常洛,怎么了?是哪儿摔了吗?伺候你的奴婢们呢?” “回……回母后的话。”朱常洛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目光忐忑地回道:“伺候我的人都……都被皇弟……” 还没等朱常洛把话说完,王喜姐立马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朱轩,皱眉问道:“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轩也是愣了一下,很快却又反应了过来。她虽然才十一岁,可她却很清楚的知道,母亲突然间的转移‘目标’,其实是为了‘逃避’什么。 “回母后的话,都怪儿臣这个做长姐的没能看顾好弟弟,还请母后责罚。” 朱轩说完便跪下请罪,却是绝口不提伺候朱常洛的宫人们都去哪里了。 一旁,潞王朱翊的正妃李氏和次妃赵氏默默对视了一眼,目光之微妙,一切似乎都尽在不言中。 恭妃王氏见状也是泄了气,心中也更加知晓了一件事:皇后平日里虽然与她更为亲近些,可说到底,皇后心里还是更偏向于皇帝宠爱的皇三子朱常洵,而非她生的长子朱常洛啊……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后王喜姐之所以突然对亲女儿朱轩发难,目的其实是为了不让朱常洛继续说下去。 其实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也很显而易见了。 左不过就是熊孩子朱常洵为了给大哥朱常洛使绊子,而把伺候朱常洛的宫人们随意找些事情打发走罢了。 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成年人几乎都懂,然而对小孩子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人人都能像朱轩一样,小小年纪就谨慎懂事,八面玲珑。 尤其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朱轩姚,娇生惯养的她不仅脾气不小,她还十分看不惯堂哥朱常洛的懦弱,以及堂弟朱常洵的蛮不讲理! 倒不是因为朱轩姚心中有所谓的‘正义感’,她只是单纯看不惯有人比她还要嚣张罢了。 “皇伯母。”朱轩姚跳了出来,张嘴就把事情的经过给捅了出来,道: “常洵他欺负大哥!他不仅把大哥身边的奴婢全都给打发到了御花园的鱼塘里头给他抓鱼!他还逼大哥给他当大马骑!” 朱轩姚的嘴巴实在是太快了,小丫头片子叽叽喳喳就把事情真相给吐了出来,她的亲娘潞王妃李氏是想拦也拦不住。 气氛尴尬住了,潞王妃李氏急忙拉过大嘴巴的女儿,抱歉笑笑又敷衍几句场面话过后,转身便要带着闺女儿和次妃赵氏赶紧走。 然而这才刚一转身,潞王妃李氏就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熟悉俏影。 “王妃……” 王有芙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够再见到那个曾给过她希望的潞王妃。 就在王有芙以为自己重新看到了‘光’之际,曾经毫不嫌弃拉着她手,对她温声细语的潞王妃,居然变得跟不认识她一样! 对方不仅匆忙转开了目光,甚至还跟辟邪一般快步离开了! 王有芙的‘光’就这么暗了,虽然她从没有指望过潞王妃能够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想要的,其实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句问候罢了。 潞王妃李氏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带着女儿朱轩姚,和次妃赵氏走了。
皇后王喜姐也赶紧借着身体不适为由,带着女儿朱轩撤了。 伴随着王有芙等奴婢们的‘陆续归来’,场面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 没有了皇后这么个‘嫡母’的束缚,熊孩子朱常洵再次放飞了本性,他直接便是走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王有芙跟前,不怀好意地笑眯眯道: “诶,你怎么跑我皇兄这来了?我就说怎么见不着你个敢忤逆我的贱人了呢!” 说罢,朱常洵还不忘回头看着朱常洛来一句:“皇兄,你怎么这么可怜啊?连奴婢都要用我用剩下的?” 一时间,气氛凝固了。 王恭妃身为在场的唯一长辈,此刻却只能紧紧抱着儿子,丝毫不敢反驳训斥只有六岁的庶子朱常洵一句。 但从王恭妃那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她在忍着愤怒。与此同时,她的儿子朱常洛也是如此。 见这对母子跟鹌鹑一样缩着一声不吭,朱常洵只觉得没意思。 在走之前,朱常洵还想将王有芙带回去继续伺候自己,毕竟这个小宫女长得是真好看。 可奈何身边跟着的太监崔文升吓唬他说,王有芙身上‘有邪祟’不干净,还说他娘郑贵妃不喜欢这个小贱人。 无奈之下,朱常洵只好作罢,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你个小蹄子到底怎么回事!一身是水,衣不蔽体,你装成这副可怜样子到底是想要勾引谁呢!” 朱常洵才刚离开没多久,王恭妃就突然暴怒了起来,开口便是大声斥责王有芙! 就连原本还又怂又怕的朱常洛,此刻也终于‘敢’扑在王恭妃怀里大声哭喊起来了: “呜呜,母妃,我不要她伺候!她是三弟不要的人!我讨厌她!快赶她走!” “哥儿别哭,我这就赶这小蹄子走!”王恭妃安慰着儿子,转头刚要下令把王有芙给赶走之际,一旁的嬷嬷对她说了一句话。 “恭妃娘娘,这小丫头可是郑贵妃命人送来的,要是将她赶走,被郑贵妃知道的话,恐怕不好交代啊?” 嬷嬷的话像是堵住了王恭妃的嘴一般,使得王恭妃是有话也不敢再说,有令也不敢再下。 就连大哭中的朱常洛也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看向王有芙,眼中是躲避与厌嫌:“你……你是郑娘娘派来的眼线?” 王有芙已经彻底呆住了,她不明白自己一个被人‘抛来甩去’,命如草芥的奴婢,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眼线了? 王有芙刚想要解释什么,然而话还未出口,她就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啪!” 是王恭妃打的,似乎只是为了发泄愤怒一般,王恭妃打完这一个耳光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旁的朱常洛却好似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他竟有样学样起来,学着他母亲方才的样子,也冲上来扇了王有芙一个耳光! 此时此刻,‘向下兼容’可谓是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恭妃似乎忘了,她曾经也只是李太后身边的一个卑微宫女。 朱常洛似乎也忘了,即便他是兄长,可在他弟弟朱常洵的面前,他只能像个奴婢一样卑微。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将‘撒气’的目标,放在了浑身湿淋淋的王有芙身上。 因为王有芙是郑贵妃‘送’来的人,也因为她生得实在是太显眼,白的也太招摇了。 美貌若与尊卑地位不成正比,那便是一种灾难。 王有芙本以为从皇三子殿下那里离开,转而来伺候不得宠的皇长子,起码日子会过得平静安稳些。 直到此刻,身上的寒津与脸上的火辣才让王有芙真正的反应过来。她只不过是从一个魔坑,跳入了另外一个魔坑罢了…… …… 另一边,匆忙离开的潞王妃李氏,跟潞王次妃赵氏,在出了西直门以后,才总算是放慢了些许脚步。 “唉,实在是可惜了啊。”潞王妃李氏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的确是可惜了。”少言寡语的潞王次妃赵氏也是如此附和道。 二人皆是在说可惜,却没有人说明这‘可惜’的究竟是什么。 “姐姐,其实也不一定。”次妃赵氏突然凑近对方耳边,小声说道: “那丫头虽然没能被皇上看中,可能留在皇长子身边,也不一定没有用处啊。” 王妃李氏却是摇头,小声回道:“皇长子有什么用啊,瞧他那呆样,白白可惜了这么个难得的笨美人。唉,她还不如继续留在皇三子身边呢。” “话不能这样说。”次妃赵氏神秘道:“如今妖书一案乱得很,这皇太子的位子将来谁坐,还不一定呢。” “你是说,皇长子也有……?”王妃李氏先是一脸诧异,又泄气般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次妃赵氏却是淡然笑着,意味深长道:“姐姐,不到盖棺材的那一步,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呢。” “倒也是。”王妃李氏点点头,若有所思起来。 一旁,年仅七岁的朱轩姚听不懂两个大人间的‘谜语’,她直接便是问道:“娘亲,赵娘娘,你们在说什么啊?” 潞王妃李氏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转而念叨了起来,道:“姚儿,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少跟皇三子殿下怄气,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朱轩姚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谁都怕他,我偏不怕他!我就不信皇伯父会因为此事凶我了!” 王妃李氏是既生气又无奈:“姚儿,你这性子真是越来越不听劝了,都怪你父王给你惯坏了!真不知道就你这臭脾气,今后长大了谁还敢娶你!” 朱轩姚一脸傲娇,无所谓道:“哼!大不了不嫁人就是!” 王妃李氏急了:“姑娘家家,哪有不嫁人的啊!” 朱轩姚仍是噘着嘴,不服气道:“谁说我一定要嫁人的?我就不能娶个男人回家吗?” 王妃李氏也是被女儿的‘虎狼之言’给吓到了:“姚儿,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这种话啊!你……” 眼看这对母女就要发生争执,次妃赵氏忙出来和稀泥,道: “好啦姐姐,咱们姚儿的年纪还小,小姑娘活泼些也正常,长大后自然也就文静了。 再说了,咱们姚儿天生丽质,人又聪颖伶俐,加上还有王爷和皇上做主呢,你还怕找不到好女婿不成?” “你呀,你就宠她吧!”王妃李氏佯装生气离开,实则女儿被夸,她比谁都高兴。 次妃赵氏心里跟明镜似得,忙抱着朱轩姚,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李氏后头,柔声‘道歉’着。 …… 万历十九年,九月初五日。 距离三法司第一次审理妖书案,才过去短短几天而已。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有关于‘妖书案’的‘风向’,却是与一开始时截然不同了! 一开始,妖书案的所有线索,全都指向了前内阁首辅申时行,以及‘罪臣’张居正的孙子张重辉的身上。 可如今,妖书案的矛头,却是全都转到了皇帝的宠妃郑贵妃,和国舅郑国泰的身上。 朝中大臣们似乎都忘记了还有申时行跟张重辉这两个人一般,全都一股脑的‘只’弹劾郑贵妃和郑国泰这兄妹二人。 虽然矛头是转移到了郑氏兄妹的头上,可申时行与张重辉由于‘私下会面’一事犯了忌讳。 故而这二人,一起被关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之中。 然而,这对年龄相差四十多岁的‘狱友’,在狱中的相处模式,似乎并不太融洽…… 第九十八章:骆思恭的出卖!绝地反杀!反将一军! 北镇抚司内。 “汝默,你……” “你别这样称呼我!” “行吧,申元辅,行了吧?” “不行!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老夫两榜进士!状元及第!天子门生!没成想我坦荡磊落一世,如今竟被小子给害进了牢狱之中!竖子你简直!等我出去了!我定要替你祖父狠狠教训你一顿!” “可是这都两三天过去了,你好歹吃点东西吧?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这样不吃不喝的,真的能撑到出狱那天吗?到时候可别让我来给你收尸啊。” “你!!” “行了老头,别闹了,赶紧吃点吧。” “……” 张重辉隔着木栅栏,正一边啃鸡腿,一边对隔壁间的‘狱友’申时行进行着‘劝饭’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斜对面刑房内,一个犯人正在遭受着惨绝人寰的刑罚,“啊啊啊”的惨烈哭喊声不绝于耳。 除了刺耳至极的哭喊声以外,空气中时不时便会传来一阵阵夹杂着腐烂恶臭的血腥味。 此情此景,实在是难以言喻。 申时行这么个被圣贤书给‘泡大’的读书人,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来到这么糟糕的环境之中。 偏偏在这种令他头皮发麻,恶心想吐的情形之下,隔壁间的张重辉居然还在劝他吃东西! 再看张重辉,只见他似乎失去了嗅觉和听觉一般。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环境之下,竟还能够津津有味的享受着美食! “看我干嘛?吃啊!”张重辉说话间又用眼神指向了放在申时行跟前的那篮子吃食,很认真地说道:“这可是我废了不小的劲,才逼骆思恭给咱们加的肉餐呢。” “啊啊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斜对面的受刑人还在大声嘶喊吼叫着,空气中的味道顿时更加浓郁了。 申时行感觉自己要恶心吐了的同时,他忍不住对张重辉说了一句: “你是真的饿了!” 这一次,张重辉没有再劝了,他却是目光沉重了起来,叹气道:“如果你经历过七年前的那场抄家,你就会知道,饿肚子是会活活饿死人的。” 此话一出,申时行沉默住了…… 七年前,也就是万历十二年的那场抄家,当时活活饿死了十几口张家人这件事,申时行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申时行更是不由得心生内疚起来。原先的愤怒,在此刻也转变成了愧对。他别开脸,小声说了句:“抱歉。” “啊?”张重辉似乎没听清一般,又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听错了。”申时行把脸别的更开了,眼看张重辉还要再问他,他干脆抢过话头问道: “说起七年前的那场抄家,当时火烧祠堂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哈?”张重辉却是一脸奇怪,反问道:“申元辅,不是你指使我干的吗?” “竖子你!?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敢胡乱攀扯!” 申时行也是没有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张重辉居然还在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是想把他带到‘下面’去见张居正,才肯善罢甘休嘛! 最要紧的是,此刻的他们正处在满是‘眼线’的诏狱里头!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保不准都会被报到皇帝陛下的跟前! 申时行忍不住低声警告了张重辉一句:“你就算想找死,也不是这样找死的!” 张重辉满是无所谓,反笑道:“谁说我想找死了?” “那你……”申时行正要问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只见几个锦衣卫打开了张重辉所在的牢房门,俨然就是要带张重辉去用刑审问! 申时行见状顿时紧张了起来,忙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才十三岁!你们对他用刑,难道是想让皇上被世人非议嘛!?” 没有人搭理申时行,就连被带走的张重辉也没有说一句话。 因为张重辉知道,这不是去受刑,而是去‘商谈’。 …… 在锦衣卫七拐八拐的带路之下,张重辉被带到了一间十分安静的密室。 正奇怪于此处为何如此‘安静’之际,骆思恭来了。 骆思恭一副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还将密室大门给关了起来。 二人一番简单交流过后…… “皇上对陵寝风水一事,就那么不在意?”张重辉似乎有些意外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又再次问道: “他真就不怕,死后坟穴不宁?” 见张重辉似乎失算了,骆思恭不由得心生喜意,开始见缝插针地鄙夷道: “皇上可是天子,你真以为几句歪门邪说,就能令天子动然?还是说,你以为你假装张居正,皇上就会信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罪臣之后,还想借神鬼荒谬之说为由面见圣上,目睹龙颜?你想的可真简单啊!” 面对骆思恭的疯狂嘲讽,张重辉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转而问道:“如今妖书一事,到什么程度了?” 见对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做出辩驳,‘算盘’落空的骆思恭难免有些失望。 只不过张重辉的这个‘新问题’,却是‘再一次’激起了骆思恭的‘回答欲’,他略微激动地回答道: “郑国舅只是替郑贵妃刊印了《闺范图说》这种妇德书,想为贵妃娘娘传播些贤名罢了。 结果,居然有人扯到了郑国舅刊印《闺范图说》是假,实则真正目的是为了鱼目混珠,刊印妖书。 朝中大臣们不仅找出了所谓的证人和证据,他们还弹劾了郑国舅私下卖官占田之事。 就连那最开始散播妖书的傻子刘二五,都被‘证实’了与郑国舅有所关联。” “这样嘛。”张重辉似乎对这个‘荒唐’的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应和了一句。 与此同时,张重辉心中却是在复盘着骆思恭的这番回答,心里不由得想笑道: “屁股都歪成这样了,真有你的啊!” 见张重辉的反应如此淡定,骆思恭的眼神不易察觉的微动了一瞬,紧接着,他又似乎不经意如聊天一般,神情自若地问道: “话说,你觉得那些大臣们,是哪里来的证据,将‘妖书’与郑国舅扯上关系的啊? 还是说……其实你一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将妖书一事攀污到郑国舅身上了?” 问题才一出口,骆思恭那看似淡定的表现之下,其实已经略微有些屏住呼吸了。 是的,他在紧张! 骆思恭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张重辉会装傻回答“不知道”或“没有”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张重辉的举动与回答,却是出乎了骆思恭的意料! 只见张重辉扭头看向骆思恭,勾起嘴角笑笑的同时,一脸奇怪地问道: “骆指挥使,我之所以编出皇上陵寝不详一事,只是因为想见皇上一面,有事求他而已。这件事情,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至于郑国舅之所以会与妖书有所牵连,不都是你自己玩忽职守,又怕皇上怪罪于你,这才故意将事情闹大……” “张重辉!!”骆思恭突然间就激动了起来,急忙便是开口打断张重辉:“我警告你休要胡说八道!” 骆思恭这一激动,张重辉顿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不但不肯住口了,反倒还故意提高了嗓门,并语速极快地放大声道: “锦衣卫的指挥使又不是我,尸位素餐的人也不是我!攀扯郑国舅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问我干嘛啊? 我为了能够在京中立足,也为了不像我父亲那样遭受刑罚之苦,不得已才受你的指使攀污申时行,你如今怎么又……” “张重辉你他娘的血口喷人!”骆思恭跟疯了一样冲上来就要捂住张重辉的嘴,奈何对方的手脚都没有被戴上镣铐,故而他这一冲,直接就是扑了个空! 骆思恭许是太过激动了,导致他在扑空后,狠狠地撞到了张重辉身后的那堵墙上!
“嘭!” 伴随着一声‘不寻常’的怪异闷响,骆思恭的脑袋都被撞破了,可见他扑上来时有多激动! “张重辉!你他娘的敢诽谤老子?”骆思恭气急败坏地捂着磕破的额头,脸上除了愤怒与痛苦以外,更多的却是惶恐与不知所措! 很显然,令骆思恭‘失控’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墙’后面的‘众人’,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张重辉站住身子后,先是看了眼那面看似平平无奇,却又颇为怪异的‘墙’。 随后他又看向了额头正在哗哗冒血,愤怒却又不知所措着的骆思恭。 似乎心中猜想得到了验证一般,张重辉冷笑起来的同时,他张开嘴,开始对骆思恭比起了无声的口型。 纵使没有声音,可骆思恭却十分仔细的看清楚了,张重辉在对他‘说’些什么! 那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去死吧!” “张!重!辉!”骆思恭双目猩红!咬牙切齿走向张重辉的同时,手也按向了腰间的佩刀! 此刻,杀意腾燃! 没错,此时此刻的骆思恭,是真的想要杀了张重辉! 骆思恭本以为自己已经‘隐藏’的很好了,毕竟他给了张重辉诏狱里别的犯人都没有的‘吃好’、‘喝好’、‘住好’,以及‘手脚自由’等高级别的待遇! 骆思恭更以为,自己就算不能从张重辉的嘴里头套出‘真话’来,起码也能让对方露出些许‘破绽’出来! 没错,骆思恭早就把张重辉给卖了,他甚至还‘说一半,留一半’的对外宣称,他与张重辉之间的这番‘合作’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目的只是为了炸出张重辉的幕后‘主使’罢了! 其实骆思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只需要张重辉说出一点点‘暴露破绽’的话就行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到时候,只要他反应够快!经验够足!在快速引导之下!直接便能‘锤锤定音’! 届时,他直接便能够给张重辉扣上‘死帽子’!届时,他更能够从‘被迫合作’,转变为‘主动要挟’! 骆思恭之所以这么‘自信敢拼’,除了少部分的‘头脑发热’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 毕竟此时此刻,在这间密室的‘特质墙’后面,司礼监,三法司,内阁,六部的人,他们可全都在听着呢! 骆思恭也是豁出去了,他既然都敢跟张重辉‘合作’了,自然也敢跟百官们‘合作’! 同时,骆思恭也是在赌!他在赌自己十几年的刑名!不可能连个张重辉都玩不过! 事实证明,赌徒心理不可取。 这不,出乎骆思恭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张重辉不仅没有露出一丝‘破绽’,甚至还反过来,狠狠地‘咬’了骆思恭一口! 骆思恭被气到都快要‘再次’失去理智了,腰间锋利的绣春刀也‘即将’被拔出来! 然而,就算是拔出了刀,骆思恭也没有办法直接砍死张重辉。 毕竟在墙后听‘戏’的那些大臣们,已经快步赶到! …… “骆指挥使,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毁尸灭迹嘛!?” 于慎行身为第一个赶到的人,也是第一个发出质问的人。 只不过骆思恭在回头看向于慎行时,原先脸上的愤怒咬牙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只剩下了一脸的茫然不解。 同时,骆思恭腰间的绣春刀还稳稳留在刀鞘之中,毕竟他从未将其拔出来过。 “于尚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骆思恭将有些发抖的双手负在身后,略微僵硬地抬起了流着鲜血的头,先发制人问道: “你莫不是信了张重辉这小子方才说的那些鬼话,以为是我指使了他吧?” 于慎行很清楚骆思恭这是在死鸭子嘴硬,他冷笑道:“没错,我就信了!” 骆思恭扯起嘴角,笑容僵硬间,他仍旧嘴硬吐出两字:“愚蠢!” 这时,其他人也赶到了,只见人人皆是面色铁青。 尤其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的张诚,他一上来就瞪了骆思恭一眼,恨不得用眼神将对方给撕碎一般! 张诚也是醉了,他后悔自己居然‘再次’听信了骆思恭的信誓旦旦之言! 本以为骆思恭能给他‘整’一个大的!没成想到头来,骆思恭居然给他‘拉’了一坨大的! 审理‘妖书案’的大臣们的脸色也是黑得不行,他们本以为来这臭气熏天的诏狱之中,能够看到一出‘好戏’! 没成想,到头来不仅‘戏’没看成,白白挨了一顿‘嘲讽’不说,他们这些‘文官’似乎才是这场‘戏’里头的‘丑角’! 一时间,骆思恭可以说是得罪了所有人。 唯有张重辉知道,这个心理变态的酷吏,之所以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除了在‘豪赌’以外,也是在给自己留一个真正的‘后手’! 这一后手叫――金蝉脱壳! …… 乾清宫。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骆思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被那个叫张重辉的小子给攀扯上了?” 朱翊钧在听完张诚禀报上来的最新消息后,本就憔悴虚浮的目光,此刻甚至都已经开始混沌起来了。 很显然,皇帝陛下这是肾虚了。 然而朱翊钧的这个肾虚,还真不是因为近来沉迷女色,主要他最近没那个时间,更没那个精力。 最近,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皇帝,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疏给砸成了肉泥。 虽然他既不上朝,也不回复那些‘鸟叫’一样的弹劾,但他还是会去看那些奏本的。 毕竟朱翊钧是大明朝的皇帝,这大明天下的两京一十三省,虽然并不是由他这个皇帝来‘真正’做主,却是仍旧姓‘朱’。 “回皇爷的话。”张诚将头低得很低,回道: “那个叫张重辉的小子,不论是谁都敢攀扯,由此可见此子生性卑劣,实在可恶! 依奴婢看,这起妖书案,说不定就是张重辉这小子自己一个人策划的!” “算了吧。”朱翊钧头疼的摆了摆手,随口说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哪有这本事。” 朱翊钧是不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大本事的,毕竟在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他还在看张居正给他编的儿童插画《帝鉴图说》呢。 就在朱翊钧再次将怀疑之心转回到申时行身上时,一旁的张诚幽幽说了一句话: “皇爷,十三岁似乎已经不算小了,远的不说,就说张重辉的祖父…… 也就是罪臣张居正……他十二岁时,都已经中秀才了啊……” 话一出口,又是换来了长长的沉默。 若是换做以前,张诚定要被吓得不行了,毕竟圣恩难测,皇帝陛下越不说话,就代表着越是危险。 然而现在,张诚却不这么认为了。亦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伴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张诚发现,皇帝陛下除了年岁渐长,身形越加肥胖以外,就连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就像郑贵妃宫里养的黄梨花猫一样,越养越胖,越养越懒。 ‘曾经’活泼好动的‘猫儿’,如今不仅长了肉,发了腮。整日里还不是吃,就是睡。 一只连‘老鼠’都懒得去‘抓’的懒猫,久而久之下去,怕是连‘主人’都不太想‘搭理’了。 一个连朝堂吏治都懒得去管的天子君父,久而久之下去,或许连他天下子民们的生死,也都懒得管顾了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圣人的话有时候还是挺有道理的,起码在‘不仁’一事之上,天‘底下’似乎都是平等的。 “张诚,你相信转世夺身一事吗?” 瞌睡已久的‘猫儿’,突然睁开了眼。 第九十九章:张居正的恐怖支配!万历麻了! 朱翊钧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把张诚都给整愣了一下…… “怎么又是夺舍?有完没完了啊?” 心中奇怪皇帝陛下怎么‘又问’这种荒诞问题的同时,张诚给出了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回答: “回皇爷的话,奴婢自小只相信这天地之间有神明。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邪鬼恶祟,奴婢从未曾见过,所以不信。” 张诚的这个回答倒是激起了朱翊钧的好奇,他问道: “你说你不信鬼祟,是因为未曾见过。可你却相信神明,难不成见过神?” 张诚低着的头微微点点,心头暗喜间,万分感激般地回道: “回皇爷的话,奴婢当然见过神啦!奴婢得蒙十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得以入宫伺候天子万岁爷您! 奴婢能够御前伺候天子,这岂止只是见过神明?奴婢日日伴架于圣人身边,这是日日都沐浴在‘神’的恩泽之下啊!” 张诚这番马屁拍得猝不及防,朱翊钧都被‘拍’笑了。 人都喜欢被夸奖,哪怕朱翊钧这个皇帝从来都不缺夸奖,可他仍旧乐衷于这种集万千赞美于一身的肤浅快乐。 这位十岁登基,并十分热衷于写下‘责难陈善’四字箴言送给‘先生们’的万历皇帝,似乎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年少时曾全心全意的立志过,要做一位世人眼中真正的圣人天子。 朱翊钧似乎忘了,亦或者说,那个想要当‘圣人’的朱翊钧,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朱翊钧,只是大明朝的万历皇帝! “张诚,你可真是个好奴婢啊!”朱翊钧看似责备般地指了指张诚,很显然,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张诚心知肚明皇帝陛下这会儿正‘爽’着呢,他连忙继续恭维道: “皇爷,奴婢不知道奴婢自己个儿算不算好奴婢,奴婢只知道,就算这世间真有鬼魅邪祟又如何? 奴婢坚信,任何邪祟之物只要是碰见了天子圣人您,即便没有魂飞魄散,那也必得是丢魂落魄,永世不得超生!” 张诚说得信誓旦旦,偷偷仰望皇帝陛下的表情更是崇拜不已,好似此刻眼前的天子君父身上,如镀‘金身’一般耀眼神圣! “噢?”面对张诚如此夸张的恭维,朱翊钧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多大起伏,他突然问道: “那你觉得,张居正的鬼魂要是见到了朕,又会如何呢?” 又是如此‘荒诞’的一个问题,且又是有关于‘张居正’的一个问题。 张诚想了想,最终答道:“皇爷,张居正他是一个有罪的臣子!他生前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奴婢要是他的话,死后就连魂魄都不敢留在这世间了!哪还有胆子敢来面见天子万岁爷您的龙颜啊!” “是嘛……”朱翊钧眸光涣散,思绪也零散了,不自觉间喃喃道:“可你不是他……” 张诚没有听清朱翊钧后面在说什么,其实就算是听清了他也听不懂,毕竟他只是张诚,不是冯保。 “皇爷,您勿要思虑太多,小心伤了龙体啊。奴婢以为,张重辉说的那些鬼话实在是不可信。 毕竟这小子早在七年前的那场抄家案时,就已经是谎话连篇了。由此可见,此子嘴里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张诚只当皇帝陛下之所以又扯起了死去多年的张居正,原因肯定是因为那个‘装神弄鬼’的张重辉!故而他直接将‘问题点’给扯到了张重辉的身上! “七年前?”发怔中的朱翊钧好似被勾想起了什么回忆一般,他问道: “朕记得七年前,那孩子才六岁吧?朕还记得,当时就是你跟朕说,于慎行信了他是张居正夺舍的?” 这下子,张诚有些尴尬了,毕竟于慎行那档子事儿,的确是他跟皇帝陛下说的。 但接下来,张诚却是一脸茫然地回答道:“回皇爷的话,奴婢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啊,那应该是张鲸说的吧?” “这样吗?”朱翊钧并没有多怀疑,毕竟前些年,在他身边伴驾最多的人就是张鲸。 此时的张鲸,已经被朱翊钧打发到南直隶应天府,去给他的老祖宗明太祖朱元璋守墓去了。 如今的张鲸就连是生是死,都无人真正知晓。 曾经的张鲸身为司礼监的大太监,皇帝的‘忠犬’,本应该只尽心侍奉皇帝这么一个‘主人’才对。 可张鲸却是学起了‘前车之鉴’的冯保,不仅左右逢源,甚至还意图‘私自结交’前朝大臣! 张鲸的这些行为,可以说是严重触碰到了皇帝朱翊钧的‘逆鳞’。故而,张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紫禁城里来了! 至于张鲸是否真的‘想要学冯保’,又是否真的‘想要结交前朝大臣’,那就只有他的死对头张诚才知道了。 朱翊钧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只不过他却是‘又’想起了近来,‘时常’浮上他心头的另外一件事情。 “张诚,你说那张重辉装张居正,为什么不跟申时行聊别的,偏要跟申时行聊大峪山龙穴一事?他的背后究竟是谁人在指使?” “回皇爷的话。”张诚回答道:“奴婢以为,这就是申时行指使张重辉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他们为的就是鱼目混珠!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攻击贵妃娘娘与国舅爷,以及逼皇爷您早些立下皇储!” 张诚这波可以说是强行栽赃了,可他又不得不这么栽赃。 毕竟如今在张重辉的攀扯之下,‘攀污国舅与贵妃’的屎盆子,直接便是被扣到了骆思恭的身上。 而骆思恭的头上,只有张诚这么个东厂厂督! 张诚很清楚,他要是再不把这个烦人的‘屎盆子’给赶紧甩出去,它恐怕就要‘一直’留在自己的头顶上扣着了! “不可能吧?”朱翊钧目光思索间,摇头说道: “几年前,申时行才因为大峪山龙穴一事,而被朝中的言官们弹劾了许久。如今风头好不容易才过去了些,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拿这件事情出来做文章。这不仅有损他的名声,更是在找死。” “皇爷。”张诚又是幽幽说道:“万一申时行他是想要铤而走险呢?往往最不可能的,才是最有可能的啊!” 朱翊钧再一次沉默住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再次开口时,只是问了一句:“所以大峪山是真龙穴吗?” “回皇爷的话,大峪山自然是真龙穴!”张诚很是肯定地回答道。 张诚可不敢说大峪山不是‘好地方’,毕竟他很清楚,这块‘风水宝地’可是皇帝陛下十分之喜爱,并亲自前去‘勘察’过的。 况且,当年说大峪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李植、江东之等人的下场,可谓是还历历在目,张诚傻了才会步他们的‘后尘’。 听到张诚这样‘肯定’的回答,朱翊钧似乎得到了某种‘莫须有’的‘认可’一般,他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峪山这块‘龙穴宝地’,在万历皇帝朱翊钧心中的地位,可谓是十分重要的。 毕竟这块‘龙穴宝地’的选定,其实算是朱翊钧在当上皇帝之后,‘真正做主’的第一件事情。 朱翊钧几乎很肯定的认为,如果那个万事都要替他做主的张居正,稍微晚死那么几年的话,那他这个皇帝就连死了以后埋在哪儿,都得由他的张先生来替他拍板做主了。 朱翊钧不想这样,他不想自己死了以后埋的地方,都是张居正替他选的。 这让他有一种,百年之后,生生世世都得活在张居正替他‘规划好’的‘影子’里的感觉。 这让他有一种,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会遇见张居正!且都得再被张居正给‘拿捏’好几辈子的恐怖支配感! 朱翊钧不想这样!这对他来说简直太恐怖了! 哪怕当初刚登基为帝的他,曾十分欣慰于有张居正这么一个万事都能替他做主,并且万事都能替他处理得十分妥帖的,犹如‘相父’一般的‘先生’……
可朱翊钧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刚登基的‘十岁天子’,他会长大,他会叛逆。 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帝!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被至高无上皇权给异化了的‘普通人’。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对权利的逐步了解,朱翊钧在向样‘自由’的同时,也越来越想要掌控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了! 所以,在张居正死后,这个被张居正死死压制了整整十年之久的年轻皇帝,在拥有了能够‘自主选择’陵寝所在地的‘权力’时,他是相当兴奋!且激动的! 满怀激动的朱翊钧,几乎是第一眼就相中了大峪山这块‘宝地’! 他不仅亲自动身前往大峪山进行查勘,他还亲自为这块‘宝地’定名为――定陵! 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定陵,坐落在大峪山下,位于明成祖朱棣所埋葬的‘长陵’的西南方。 根据《谥法》解释,‘定陵’的定字,是为:纯行不差,安民法古曰定。 由此可见,“定”字寓意着安稳与宁静。 万历皇帝朱翊钧很喜欢大峪山这块由自己‘做主’选择的龙穴,他更喜欢由自己‘做主’定下的‘定陵’这一名字。 哪怕这块由朱翊钧亲自挑选的‘宝地’,从一开始挖掘时,就已经不太顺利了。 哪怕就连最为重要的主棺下面,都被挖出了一块‘诡异’的石头。 哪怕有许多朝中大臣们都在说,这块宝地‘不详’。 哪怕就连刘伯温的第十一世孙都曾上言说,大峪山并不是真龙穴。 可不论如何,不论再怎么‘哪怕’,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就是喜欢大峪山这块地! 朱翊钧就是喜欢这一块,由他亲自做主选择的地! 而不是由张居正,或者‘别人’来替他做主‘决定’的地! 就像朱翊钧喜欢郑梦镜一样,他就是喜欢这个‘自己选’的女人! 哪怕郑贵妃毛毛躁躁,哪怕她家里头有一大堆不让人省心的亲戚,可他就是喜欢这个女人! 而不是他母亲李太后,替他‘按头决定’的发妻皇后王喜姐!以及臣子们都在劝他多多‘关怀’的恭妃王氏! 朱翊钧觉得,自己这辈子其实已经并没有多大的追求了。毕竟他这个皇帝想要做什么,他的臣子们都不会同意。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将朱家祖宗交给他的江山天下,留给他最喜欢的那个儿子朱常洵。 在朱翊钧的眼里,想要将大明江山传交给谁来继承,是他的‘家事’,毕竟这是他老朱家的天下。 在朱翊钧的眼里,这么多年以来,他这个皇帝都已经对他的臣子们妥协成这样了。所以皇位的事情,臣子们总该让一让他这个天子君父了吧? 然而现实,却是‘又’狠狠的教朱翊钧做了一回皇帝! 大明朝的臣子们,仍旧一如既往的反对朱翊钧这个天子君父的所有意见。 大明朝的臣子们,不仅不同意朱翊钧立他最喜爱的朱常洵为太子,甚至还要‘逼’朱翊钧立他最不待见的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很愤怒,然而他的愤怒似乎也没有那么愤怒了,因为他已经愤怒习惯了…… 俗称――麻了。 可朱翊钧还是很不甘,他不甘于他老朱家的大明天下,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这个朱家皇帝来做主?而是要让那些‘口上’称他为‘君父’的臣子们来做主? 自古都是老子做主,哪有儿子做老子主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所以,朱翊钧很不服! 这一次,朱翊钧‘再一次’做好了决定! 他决定,哪怕是‘豁出去’所有!他也绝对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这是他朱家的大明!这是他朱家的天下! 大明朝的江山要传位给谁!只能由他这个朱家的皇帝来做主! “张诚。”朱翊钧突然精神起来,问道:“王锡爵还没到内阁就任吗?” 张诚恭敬回道:“回皇爷的话,王阁老今日就已经到了京师府邸,想来最晚过两日便能到内阁就任了。”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朱翊钧想了想后,直接下决定道: “张诚,传朕旨意,如今内阁事多人少,即日起,着王锡爵为内阁首辅,阁臣许国与王家屏从旁协助,不得僭越。 另,此次妖书一案,三法司与六部查办不力,污扰无辜之人甚多,朕十分不悦! 故,此次妖书一案,重新转交由内阁与翰林院重新审理!务必速出结果!记住了!速出!” “啊……”张诚的脑子都有些怠机了,他的脑子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嘴巴的反应却是够快,忙道: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拟旨下发!” 匆忙应答下来后,张诚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不多时,他便捋清楚了皇帝朱翊钧‘圣令’下面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皇爷,求您恕奴婢愚钝,此妖书一案若是转交由内阁与翰林院来一同审理,不知是内阁为主审,还是翰林院为主审?” 张诚之所以这样问是有原因的,这起妖书案本就扑朔迷离,这样大的案子,东厂和刑部都审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莫名其妙转交给翰林院这种书呆子扎堆的地方,又能审查出些什么东西来? 张诚猜测,皇帝陛下这是想让这起案子早些草草了结,毕竟皇帝陛下刚才的话里,最后刻意强调了两遍‘速出’结果! 由此可见,皇帝陛下是既不想让东厂掺和得一身骚,又不想让三法司和六部那些人乱搞事情。 而张诚之所以问这么一个有些‘多此一举’的问题,主要还是想‘确定’一下,皇帝陛下是否真是这样想的。 毕竟挨骂,总好过揣摩错了圣意。 要是自作聪明揣摩错了圣意,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麻烦啊! 张诚问的这个‘愚蠢’问题,如他心中所预料的一样,并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正面回答,反倒是换来了皇帝陛下的一句冷话: “如果是张鲸在的话,他就不会这么问。” “奴婢愚钝!奴婢知罪!奴婢懂了!这就去办!”张诚汗流浃背了,忙连连求罪离去的同时,他也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答案既不是内阁,也不是翰林院,而是――王锡爵。 皇帝陛下虽然既没有直言翰林院,也没有直言内阁。 可内阁的许国,王家屏都深受于‘妖书案’其中,故而根本不可能过多的干预此案。 而翰林院的那群‘读书人’们,就更不用说了。 之所以拉上这群只会‘添乱’的主,只不过是为了堵住群臣百官们‘狺狺狂吠’的嘴罢了。 张诚很清楚了,皇帝陛下这是想将妖书一案交由王锡爵,让其以‘内阁首辅’的名义早早了结此案。 毕竟此案现在越扯越大,不仅攀扯到了郑贵妃与郑国舅,就连骆思恭这么个皇帝手下的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攀扯上了。 再这样扯下去,屎盆子早晚得扣到皇帝陛下自己的头上,到时候,恐怕扯都扯不下来了! 有了答案的张诚可谓是‘离心似箭’,他现在恨不得直接飞到司礼监去草拟圣旨,再飞到内阁去快速办完一系列的‘下圣旨’流程! 毕竟只有旨意下了,‘锅’才能够算是真正的甩了出去! 只有‘锅’甩出去了,他这个东厂厂督才能够真正的从‘妖书案’中彻底脱身!且再也不用再担心被骆思恭给拉下水一事了! 就在张诚迈着焦急的小碎步,匆忙想要离去之际,皇帝陛下一嗓子喊住了他。 “张诚。” “皇爷,有何吩咐?” “去把那个叫张重辉的小子叫来,朕倒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把申时行和于慎行都给骗过去的!” 第一百章:心理扭曲?奇怪的皇帝! 北镇抚司,诏狱。 “什么?皇上要见我?” 张重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似乎这件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 来传话的是陈印,他看起来很不想跟张重辉有过多的交流,只不耐烦地用鼻孔出声应了个:“嗯。” 陈印是打心底里的真不想跟张重辉说话,毕竟他可是亲眼看着他那个心思缜密,阴如老狗的顶头上司骆思恭,被张重辉给整成如今这副凄惨模样的! 如今的骆思恭不仅脑袋被‘撞’破了,就连官职都被停了,此刻正‘闲’在家中,以后能不能‘复起’都还是未知数。 回想起骆思恭的种种‘悲惨遭遇’,陈印在面对张重辉这么个‘诡异’且‘不详’的十三岁少年时,很难不产生‘嫌避’之心。 为了防止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张重辉给‘拖下水’的‘倒霉鬼’,陈印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跟张重辉说。 “真的是皇上见我?”张重辉又是主动问道。 “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走!”陈印不想多说什么,直接便是不耐烦催促。 半信半疑间,张重辉看向了隔壁牢房的申时行,只见对方正在用一副‘我看你还怎么装’的戏谑表情笑着看他。 “汝默,你也别幸灾乐祸,小心我把你的那些事情全都给抖出来!” 张重辉撂下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就走了。 而原本还在笑眯眯中的申时行,表情却是开始凝固,心里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望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申时行皱眉间,不由得喃喃道: “个老小子,该不会真的什么都说吧?” …… 骆府。 “真所谓风水轮流转,张嗣哲倒霉后,现在轮到我骆思恭倒霉了啊,哈……” 骆思恭一改平日里简练便洁的装束,转而换上了休闲宽松的道袍,正与两位二十多岁,气质儒雅的青年举杯畅饮中。 这两位青年,一人姓王,名朝聘,字逸生。另一人姓陈,名宗契,字生。 这二人皆与骆思恭一样同为湖广人,且也是骆思恭这么个‘武将’在京师之中结交的,为数‘并不算少’的‘同乡文人’。 “宫保兄。”王朝聘举杯回敬间,安慰道:“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今日之困境早晚会破除,切勿慌张哀愁,自怨自艾。更何况贵人自有贵人福,宫保兄你是大福之人,且只安心等待复起时机便是。” 陈宗契也是跟着举起酒杯附和道:“逸生兄说的没错,宫保兄你还如此年轻就已官居如此高位,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啊!待此次妖书一案过去,宫保兄你定能官复原职,加官进爵,何愁来日?” 这两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的是那么灿烂明媚,安慰的话语是那样抚人心弦。 骆思恭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恍惚间,他笑的动容,很是欣赏地感慨道: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年轻朝气又蓬勃,年轻真好啊……” 陈宗契似被调侃了一般,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宫保兄你也真是的,你也才不过而立之年,怎么说出这般故作老成的话来调笑我二人啊。” 王朝聘也是佯作生气道:“就是,宫保兄明明就只大我六岁而已,偏要装出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这是笑我心性不熟?” “哈哈哈,你们啊,就会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老人家。”骆思恭打趣着笑道,抬手给二人满上了酒水。 三人席间把酒言欢着,好不快活。 可就在酒过三巡,性质正酣之际,一个十岁左右,鼻间挂着一行鼻涕的小男孩攥着一封信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爹!爹!那个人又寄信来了!” 小男孩是骆思恭的长子‘骆养性’,许是太过激动跑太快了,骆养性在跑到桌边时一个脚步没刹住,整个身子都撞到了桌子边上! 一时间,整张桌子都‘地动山摇’了起来,一桌子的酒菜汤水“噼里啪啦”被撞出去一地! 而骆养性手里的信件也是‘飞’了出去,直接飞到了一地的汤汤水水之中。 “贤侄没事吧?”王朝聘第一时间扶住了骆养性,孩子这才没有‘也’飞出去。 陈宗契则是扶住了桌子,七手八脚的想要‘挽救’桌上还能‘吃喝’的东西。 而骆思恭这个孩子的爹,酒席的主人,此刻却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两样‘重要’的事物之上,反倒是伸手去‘捞’那汤水中被浸湿了的信件。 似乎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信件一般,那湿哒哒的信件在被骆思恭捞起来后,他急忙便是将粘汤带水的信件用衣袖按在了胸口之上,试图用袖口和胸口的衣布来吸去信上的汤酒水渍。 焦急又小心做着这些的同时,骆思恭也在大骂儿子道:“你小子这般毛躁作甚?没长眼睛吗?” 骆养性瑟瑟发抖着回道:“爹……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你还敢顶嘴狡辩?”骆思恭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 “……” 王朝聘和陈宗契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二人一眼便看出骆思恭这是准备要‘教训’儿子了。 于是,二人很识趣的找了借口离开。 …… 二人走后。 “啊!爹!别打了!我错了!疼啊!” 骆养性大声哭嚎着,身后是他的老爹骆思恭,正‘一言不发’地挥舞着巴掌,狂抽他的屁股! 骆养性最怕的就是被老父亲骆思恭揍了,因为老父亲揍人的时候,家里是没有人敢上来劝架的。 而且老父亲揍人的时候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声不吭,直到打完了才会说话。 “啊啊啊!!疼死啦!!我的屁股废啦!!爹啊!!娘啊!!救我…!” 骆养性疼得直喊娘,然而他的娘亲此刻只敢抱着他的弟弟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骆养性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然而骆思恭却是一个字都不说,直到把儿子的屁股都给打破皮了,他才肯收起已经有些发麻了的手。 骆养性被打完以后,当即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又哭又嚎地往大门外踉跄而去,嘴里还大声哭喊着: “呜呜呜!狠心的爹娘!我要离家出走!” 骆思恭的媳妇儿赶忙就要追上去拦住儿子,却是被骆思恭一声制止住了: “让他走!老子倒要看看!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这一声下去,不仅骆思恭的媳妇儿不敢再去追了,就连嚷嚷着要‘离家出走’的骆养性也不敢真的跑远了。 骆养性只能是瘸着‘跑’到大门口,蹲在门外的石狮子旁抱着头呜呜直哭。 看起来既可怜,又有些滑稽…… 骆思恭没有再理儿子,只一手拎起一坛酒,另一手将那封信用衣袖按在胸口,晃晃悠悠的往自己的书房‘荡’去。 …… 骆思恭的书房并没有多少书,四周的墙上却是都挂满了各式各样,名贵又精美的字画。 骆思恭其实并不懂字,也不懂画,但他就是喜欢挂这些,看着舒坦。 将酒坛子扔在乱糟糟的书桌上后,骆思恭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舍得’将已经捂得半干了的信件打开。 还是一样鬼画符般的字迹,还是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内容。 【分别许久,不知你过得还好不好?我这封信写得很慢很慢,因为我知道你看得不快。我已经搬家了,不过地址没有变。 这个月下了三次雨,一次下了四天,一次下了三天,一次下了八天。哦,这个数字没有别的意思,恰巧罢了。 另外……】 信的内容都是一些废话罢了,骆思恭也知道信的内容,是张重辉编来让张简修抄的。 但骆思恭却还是看的津津有味,直到看到最后。 信的最后,居然是‘正经’内容,然而正经的却是让骆思恭心头‘咯噔’了一下! 【骆宫保,我要进京了,你给我找份差事,不然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看到这行字的骆思恭,先前的酒劲都差点被吓清醒了。 转瞬之间,骆思恭却又是头昏昏地笑了起来,还自言自语地对信回道: “好啊!吊吧!吊死了我给你收尸!到时候咱俩埋一块儿!哈哈哈!张嗣哲!看我不恶心死你!” 骆思恭自言自语笑着的同时,一手拎起了桌上的酒坛子,猛灌一口。 顿时,醉意酥麻淌满全身。 意识飘然混沌间,骆思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懒得挣扎起身了,干脆倚靠着墙,就地喝起了酒来。 “张嗣哲啊张嗣哲……你侄子害得我好苦啊……是你爹在报复我们骆家嘛……” 骆思恭醉眼朦胧间,目光聚焦处刚好是书房正中央挂着的骆家先祖画像。 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累了’,骆思恭的思绪似乎越来越脱离躯壳,好似‘粘’在了那画像之上,不受他所控了一般…… “爹,咱们不都是骆家人吗?为什么别人都在说咱们家捡了伯公家的便宜,还说咱们家是在吃伯公家的绝户啊?” 骆思恭记得,他小时候经常问父亲骆秉良这么一个问题,然而他的父亲却永远都没有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骆秉良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朦胧且复杂的。并且每次都还要从‘最开始’说起,从他们骆家的‘先祖’开始说起。 骆家的先祖,早在明太祖朱元璋时的洪武初年起,就已经开始以立有军功的方式,留在洪武皇帝身边进行任职,并一直世袭着了。 弘治七年时,兴献王朱佑,也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的亲生父亲,在就藩于湖广安陆时,骆思恭的伯公‘骆安’的父亲骆胜被选为了兴王府的护卫。 于是,骆安便随着他的父亲一同去了兴王府。 后来,嘉靖皇帝朱厚‘接盘’了他堂哥,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皇位,骆安便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骆安的运气是很好的,毕竟自家王爷当上了皇帝,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功当上了锦衣卫的最高长官――锦衣卫都指挥使。 然而,骆安的运气却又没有那么好,因为他唯一的儿子骆椿英年早逝了,而且除此之外,骆安也没有其他的子嗣了。 锦衣卫指挥使的世袭位置,那可是相当之高的荣耀职位。骆家自然不可能让如此‘香饽饽’的世袭职位付诸东流。 于是,骆家族人便决定,将骆安的侄子,也就是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过继为骆安的儿子,并以骆椿‘亲兄’的名义,来代替其承袭官位。 如此一来,锦衣卫世袭的位子就还是他们骆家人的,而骆思恭他爹骆秉良,更是‘白捡’了一个世袭的官位。 然而,天下没有那么容易吃的饭,皇粮更是如此。 由于世袭要‘降级’,而骆安留下的指挥佥事的职级,已经由其亲儿子骆椿承袭过了一辈。故而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只能够再降一级承袭。 本该承袭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骆秉良,最终只能变为承袭锦衣卫千户带俸。 虽然也不差了,但官职这么一路‘递减’着承袭下来,等到了骆思恭这一代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承袭’的了…… 再加上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去世等‘种种原因’,导致骆思恭在当上‘一家之主’时,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偏处于‘窘迫’的状态之中了。 身为长子的骆思恭也看清楚了形势,想靠老祖宗们留下的‘铁饭碗’来吃饭,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于是乎,骆思恭准备凭靠自己的努力,来‘拼搏’出一片天! 事实证明骆思恭还是有些本事的,自小习武,身强力壮,武艺精湛的他,成功通过‘武举’获得了上升的途径! 骆思恭就这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锦衣卫,并且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时,就已经有了升职为锦衣卫千户的希望! 骆思恭兴奋啊!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能够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有希望升职为千户,骆家祖上的‘威望’功不可没。 可年轻气盛的青年正是自信傲然,不可一世的时候。 在武举中拔得头筹的骆思恭只知道自己本事过人,而且他更是认为挽救潦倒骆家的最大功劳,必须得归功于他自己的坚持不懈努力,而并非他伯公骆安的‘面子’。
这也就导致了骆思恭在被同僚调侃是‘关系户’的同时,骆思恭是十分不服,却又是无言以对的。 骆思恭并不觉得自己是关系户,但他也并没有对关系户的身份感到太大的排斥,毕竟他自己就享受于这种‘红利’之中。 然而,骆思恭的这一想法,在‘一个人’的出现之后,彻底变了。 骆思恭第一次见到张简修时,是十分厌恶对方的。 因为骆思恭那本来胸有成竹,板上钉钉的‘升职’一事,在张简修的突然‘插入’之后,彻底泡汤了! 是的,人人都以为会属于骆思恭的锦衣卫千户之位,被当朝首辅张居正那‘临时空降’的五儿子张简修给‘强行霸占’了。 一时间,本来就因为性格孤僻怪异而人缘不好骆思恭,更是成为了所有同僚们的笑柄。 没有人敢调侃张简修这个‘走后门’的关系户,因为他的父亲张居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敢捏着玩,指着骂的当朝内阁首辅。 很多人都敢嘲笑骆思恭,因为他的父亲骆秉良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才‘捡到’承袭职位的有名却无实权的千户罢了。 骆思恭一直都认为是张简修‘抢’了他的位子,事实也似乎的确如此。 毕竟张简修不仅年纪比骆思恭还要小,就连‘资历’也比骆思恭低。 亦或者说,张简修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资历’。 一个十七岁就已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少年,哪来的什么狗屁资历,全靠首辅老爹撑着罢了。 骆思恭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骆思恭是很不服气的,他不服张简修一个年纪比自己小,资历没自己深,本事也没自己高的愣头青,凭什么抢了自己升官发财的位置? 就凭张简修有个当首辅的爹? 这么一想,骆思恭更不服气了,因为论起来,张家世代也是军户承袭,而且张家祖上的地位,远远不如他们骆家。 可事到如今,张家出了个权侵朝野的内阁首辅,而他们骆家却是面临着家道中落的窘迫。 骆思恭很不服,但不服又能怎样,他只能是认命。 然而年轻气盛的骆思恭,终究还是‘火气太旺’,他与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很愤怒于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愤怒的青年总需要一个排泄‘愤怒’的排泄口,于是乎,年轻气盛且头铁的骆思恭,成为了唯一一个,敢甩脸色给‘顶头上司’张简修看的人。 然而,骆思恭的‘甩脸色’却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样。 因为张简修根本就不在乎,亦或者说当时年纪还小,心思单纯,神经也大条的张简修,他根本就看不出来骆思恭对他抱有‘意见’。 张简修甚至还在‘升职加薪’之时,宴请了所有人,包括被他‘抢了’升职之位的骆思恭。 惨遭关系户‘顶替升职’的骆思恭本就心酸不已了,内心敏感又扭曲的他,只认为张简修邀请他去赴宴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羞辱’他! 骆思恭不管张简修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反正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 所以,骆思恭直接拒绝了首辅大人家儿子的热情邀请。 其实在张简修邀请的人之中,拒绝赴宴的人并不少,但他们都有找借口拒绝。 不是说家里有事,就是说身体不适,总之理由都还说得过去。 然而骆思恭给出的拒绝理由,却是十分的‘突出’,因为他的理由就只有仨字――不想去! 如此没有礼貌的拒绝理由,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骆思恭有意见了。 这下子,首辅大人家里的‘傻儿子’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并且生气了。 接下来,便是一顿激情质问! 起初,骆思恭跟张简修只是互相指着鼻子对骂而已。 骂着骂着,就打了起来。 骆思恭本以为张简修这个关系户,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成想真到了动手打起来的时候,他居然打不过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张简修! 骆思恭打不过张简修,然而年轻气盛的他还是很不服气。他认为一时的失败,只是因为自己暂时的‘状态不好’,这才没有发挥好而已。 于是乎他一边挨揍,一遍嘴硬挑衅着对方:“你个关系户,老子看不起你!” 而对方则是一言不发,只“砰砰砰”拳拳到肉,打得骆思恭眼冒金星。 周围的同僚们见状,嘴上都在喊着劝架,实则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默默拱火。 最后,还是张简修的首辅父亲张居正亲自前来劝架,这才了事。 那次‘互殴’过后,张简修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千户之位,直接就被他的首辅父亲张居正给一脚‘踹了’下去。 骆思恭本以为自己得罪了当朝首辅的儿子,自己这个小小百户的乌纱帽肯定不保。 不仅乌纱帽保不住,恐怕他们老骆家,在京师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令骆思恭,以及一整个骆家,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首辅大人不仅没有撤掉骆思恭的职位,就连俸禄都没有罚! 不仅如此,张居正甚至还让张简修亲自上门,去给骆思恭赔礼道歉! 别说骆思恭惊呆了,整个骆家都惊呆了,就连身为张居正儿子的张简修也被惊呆了! 骆思恭永远忘不了,那天张简修上门‘看望’他时的画面。 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刚‘遭受’完‘家法伺候’。 骆思恭还记得,那一天的气氛是很尴尬微妙的,对方十分幽怨的跟他抱怨了半天,怪他害得对方不仅没能‘升职加薪’,还被老父亲棍棒伺候了一顿。 听到张简修被老父亲揍的那一个瞬间,骆思恭笑了,幸灾乐祸的笑。于是乎,还鼻青脸肿躺在病床上养病的他,又被张简修给揍了。 骆思恭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被张简修给揍过多少回了,毕竟次数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 而且每次挨揍,几乎都是他自找的。 “骆宫保,你可真他娘的贱!真他娘的恶心!” 骆思恭记得张简修每次揍他时都是一言不发的,可揍完他后都会这样骂他一句。 骆思恭虽然始终不愿意承认,可在次复一次的‘互殴’之后,他还是只能承认,张简修这个‘关系户’的确是有真本事的,而且本事还在他之上。 后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从彼此看不顺眼的死对头,逐渐变成了好友。 再后来,张简修在首辅父亲的‘加持’之下,很快就‘又能’升职了,而且还是以坐火箭的速度。 这位首辅大人家里唯一习武的儿子,在十七岁时,就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二十岁不到,就已经官进锦衣卫指挥同知。 而身为张简修好友的骆思恭,也坐在了张简修的‘火箭’后面。 在张简修是指挥佥事时,骆思恭是其手下的镇抚使;在张简修官升指挥同知时,骆思恭是其手下的指挥佥事。 在最意气风发的十几二十少年年纪,二人一起升官,一起逛窑子,喝花酒。 那时候的他们,似乎同样都是蓬勃朝气的少年郎,似乎同样都有着美好展望的未来。 然而同人不同命,不同命便不同人。 往往只有优越和谐的家庭环境,才能够养育出心理健康,心思单纯美好的孩子。 张简修便是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他活泼,他阳光,他积极向上,他热烈明朗! 他永远像个小太阳一样灿烂,朝气蓬勃如初升之日! 然而骆思恭不是。 如果说张简修是太阳,那骆思恭就像是永远面朝着太阳的向日葵。 人人都说骆思恭得张简修倚重信赖,得张居正赏识,如此实乃是有贵人命。 只有骆思恭自己才知道,他那如向日葵一般‘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阳光永远都照射不到的阴暗。 骆思恭很羡慕张简修,他羡慕张简修有张居正那样权侵朝野的父亲;他羡慕张简修有个父母兄弟和睦,从小丰衣足食的富裕家庭;他羡慕张简修没有什么大烦恼,似乎永远都那么的阳光灿烂。 羡慕,往往伴随着嫉妒,人都会有嫉妒心,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对于骆思恭这种年少丧父,家道中落,自卑敏感却又极其自负狂傲的人来说,他的内心是极其扭曲的。 骆思恭不想张简修过得差,在看到张简修被抄家,落魄不已时,他是很难受,很心疼对方的。 但,骆思恭更不希望张简修过得比他好! 他很享受于张简修有求于自己时的别扭,更享受于张简修不得已妥协于自己时的无奈! 骆思恭觉得,这让他感到十分的痛快! 看到那个处处都比自己强,像太阳一样灿烂的张简修,从云端跌落泥潭,沦为蝼蚁的那一刻,骆思恭是极其兴奋的! 所以骆思恭自告奋勇的要去江陵,自告奋勇的要去查抄张家! 骆思恭就这么亲眼看着他曾经的上司,曾经的好友,那个生活美满幸福,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像个小太阳一样热烈无畏的张简修,沦为了自己的阶下囚! 至此,骆思恭那颗阴暗扭曲的变态心,彻底燃烧了起来! 骆思恭向张简修伸出了自己‘怜悯’的手,他想看对方卑微的求自己!只要张简修肯求他,他很乐意‘施舍’对方! 然而,骆思恭终究没能如愿,尽管张简修的确‘求’他了,可那种‘求’不是他想要的。 骆思恭想要的,是张简修能够‘诚恳’的,发自内心的‘卑微’求他。 然而到头来,张简修‘求’骆思恭的那些事情,却基本都是骆思恭自己‘逼’着‘对方’来求自己的。 好比当初故意当着张简修的面,说要对张允修用刑;又好比用张家所有人的命,来逼张简修给他写信。 这不是骆思恭想要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贱呐……恶心啊……” 被醉意熏了脑的骆思恭一把抓起酒坛,直接就是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叩叩叩。” 不大的敲门声响起,只见并没有被关上的书房门外,站着一个小身影。 “爹,有人来找您。” 骆养性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房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又忐忑不安地说道。 下一刻,骆思恭一把将空了的酒坛子砸到地上,“啪嚓”破碎声大响的同时,他醉醺醺大骂道: “老子谁都不见,滚!” 本就心慌害怕的骆养性,被骆思恭砸酒坛子的这一个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但被吓大的骆养性,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吓到了…… 虽然很怕再次挨老爹的打,但骆养性很清楚,他要是不把话给说清楚了的话,估计会挨更惨的打! “可是爹……”骆养性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那人说……他就是给您写信的那个人……”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 张重辉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带到了紫禁城里来。 在被衣裳颜色各不相同的宦官们‘交接来,交接去’,弯弯拐拐绕了许久过后,张重辉终于来到了一座名为‘文华殿’的大殿外。 在这里,张重辉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进去吧,皇上在里头等着你呢。” 张诚指着微微打开的一扇门,语气淡漠地对张重辉说道。 张重辉没有应什么,往微开的那扇门走去,踏入殿内。 文华殿其实并不算大,但也并不算小,张重辉才刚踏入殿内,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抬头望去,只见大殿正上方的龙椅前,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在看见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张重辉不由得愣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张重辉就看见龙椅前的男人仰起头,对他发出命令道: “还不跪下!” 第一百零一章:狂妄至极!张重辉的质问! 一时间,气氛凝固住了。。。 因为张重辉压根不跪,他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大殿入门处,隔着一大段距离,直直注视着站在龙椅前的‘君父’。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张重辉那极好的视力,使他将对方脸上的所有微表情,全都给看得一清二楚。 “张重辉,你好大的胆子!你见到……天子为何不跪? 龙椅前的年轻皇帝颇为愤怒地质问着张重辉,一双虚浮的桃花眼内,瞳孔有些不太淡定地乱颤了起来,似乎在紧张着什么。 ‘皇帝’的这一细微举动,被张重辉清楚的看在了眼里,当即他便明晓了目前是何情况。 如此一来,张重辉更加淡定了。 见张重辉既不言语,也不下跪,这下子,龙椅前的‘皇帝’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这位年轻的‘皇帝’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频繁往张重辉身后看去的同时,好像在‘期盼’着有什么人能够快些开门进来一样。 而门外之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皇帝’的期盼,不多时还真就有人开门进来了。 “张重辉,为何不跪下行礼?” 张诚进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再看他那揣手挺胸的傲气模样,倒是比龙椅前站着的‘皇帝’还要更有气势些。 “张公公。”张重辉终于开口了,却是对张诚说的:“皇上为何这般有雅兴?以椟代珠?意欲何为?” 张诚只是微怔了一瞬,旋即笑道:“咱家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张重辉只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又放回到了龙椅前的男人身上,接下来又是一言不发的注视。 早在第一眼瞧见龙椅前的这个男人时,张重辉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 他总觉得万历皇帝朱翊钧,应该没有这么帅…… 而且,应该也没有那么瘦…… 最重要的是,身为一国之主的皇帝,张居正跟申时行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不应该这么‘浮’而无气势。 龙椅前的男人眼神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肾虚模样,形容虽是俊美的,却是有种油头粉面的‘牛郎’既视感。 张重辉甚至都在怀疑,这该不会是万历的男宠吧? 毕竟权贵们喜好男风一事,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后代,都不算是少见之事了。 就在张重辉好奇此人是谁之际,一旁的张诚给出了他答案。 “国舅爷。”张诚对龙椅前的男人眯起眼,恭敬笑道:“皇上正在乾清宫中等您呢。” 听到‘国舅爷’三字,再结合龙椅前男人的年龄、德行等,张重辉也差不多猜到此人是谁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国舅爷郑国泰了。 张诚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赶郑国泰走,毕竟对方‘装皇帝’装‘翻车’了,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些去跟他的皇帝‘妹夫’请罪呢。 然而,郑国泰这个‘当事人’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便是将心中的不解问了出来,道: “张公公,皇上让我来替他试试这小子,我这都还没试完呢!怎么就拆穿了我啊? 你还让我去乾清宫?我这……你让我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郑国泰说话间还姿态怪异地跺了两脚,似乎很是生气一般。 张诚也是无语了,尴尬间他只好‘不那么明显’地‘再次’解释道:“国舅爷,这儿由咱家来收尾就行了,皇上还在乾清宫等您呢。” 这一回,这位反射弧有些长的国舅爷,才总算是听明白了张诚话里的意思。 反应过来自己把事情办砸,还要一个太监来给自己‘擦屁股’的同时,郑国泰不太服气地瞪了张重辉一眼。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皇上?”郑国泰脱口便是朝张重辉问道。 郑国泰的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张重辉的回答,当即便是引来了张诚的侧目,并阴声提醒道:“国舅,慎言。” 郑国泰这回的反应倒是够快,恍然大悟的同时慌忙捂住了嘴巴。 这位国舅爷,就这么惊慌失措地迈着‘奇怪’的‘步伐’离开了文华殿。 这下子,大殿内只剩下张重辉和张诚二人了。 “张重辉,咱家警告你。”张诚直接便是开门见山地对张重辉冷声说道: “这里可是紫禁城,咱们大明朝的天子君父就坐镇在此处!你休想要在此圣地,耍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歪门邪道! 另外,咱家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一一如实回答?你小子要是敢耍小心思撒谎,就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这紫禁城!” 张诚话里的恐吓之意满满,好像张重辉稍微一个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在此一般。 面对如此等恐吓,张重辉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做出了一副‘原来如此啊’的表情过后,就没有了其他反应。 张诚见状顿时火了,本就阴柔的声调顿时更高起来,怒问道:“你小子到底听没听见咱家的话啊!?” “听见了。”张重辉一改原先的毫不在意,认真且平静地回答了起来。 就在张诚以为自己‘吓唬到’了张重辉,想要开始‘盘问’对方之际,下一刻,对方却是先对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皇上为什么不肯见我?”张重辉很是直接地问道,似乎觉得还不够直接一般,他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质问了起来: “我为了见皇上一面吃了那样多的苦,不得已之下更是拖了那样多的无辜之人下水! 可皇上不肯见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国舅爷来骗我?这样很好玩是吗?” 张重辉这番‘理直气壮’的质问,俨然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好像他‘拖’那么多‘无辜’之人下水,都是被皇帝朱翊钧给‘逼’的一样。 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要命言语,把张诚都给整愣住了,他想不明白张重辉究竟哪来的脸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更是在好奇一件事――张重辉,是不怕死吗? “张重辉,你小子活腻了是吧?”张诚直接问了出来。 这一回,张重辉却是没有再如先前那般‘狂妄’了,而是颇为‘少年心性’的意气摇头,不甘咬牙道: “我不想死,我只想见皇上,我有话想对他说!” “哈,想见皇上?”张诚一阵冷笑道:“圣人是你这种罪臣之后想见就能见的?想得倒美!” “我要见皇上!”张重辉仍旧是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咬着牙道。 见对方的‘言语举止’这般‘幼稚’,张诚心头泛起一阵轻蔑的同时,原先存在心头的忌惮之意,也不自觉间消散了大半。 张诚懒得跟这么个‘幼稚’的‘愣头青’争辩什么,他直接便是切入正题,问起正事来: “妖书一案究竟有无人指使你?申时行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去夜会申时行?你又为何对大峪山龙穴一事如此上心?还有,诽谤骆指挥使一事究竟是有人指使你,还是你自己做的?” 张诚哗啦啦问了一大堆问题,也不管张重辉能不能记得住,毕竟他本来也没准备让张重辉全部都能回答上,他只要张重辉能够回答得上最‘新’一个,也就是最后的那一个问题就行了。 因为最后一个问题,事关骆思恭,事关锦衣卫,事关东厂,事关于他张诚!
然而这一次,张重辉却是没有作出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张诚,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嘴唇轻闭一言不发。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而已,平静到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然而,张诚却是被张重辉这个平静的举动给整得浑身发毛了起来,他当即便急忙出声警告对方道: “张重辉!我警告你小子可别再胡乱攀扯人!这里可是紫禁城!咱家可是东厂督主!” 张诚的反应属实有些过于激动了,毕竟在他眼前的张重辉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十三岁孩子……罢了。 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堂堂东厂督主,被一个十三岁孩子给整得如此失态,怕是要好一阵诧异。 然而张诚本人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心慌了,毕竟他跟张重辉可算是‘旧相识’了。 早在七年前抄家案之时,张诚就亲眼目睹过了年仅六岁的张重辉,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都给拖下了水! 当时张诚只当张重辉身后是‘申时行’等人在指使,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妖书案出来,且‘又’扯到了张重辉的身上,张诚这才意识到张重辉这个小子的‘不简单’! 张诚其实也不想激动的,可已经有‘那么多人’都在张重辉的空口白牙攀扯之下被‘强行’拖下了水,张诚他实在是不敢不防! 若是再不防着些,保不准下一个被‘拖下水’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张诚自己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诚一直谨记着这句话,哪怕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孩子’! “张重辉,刚刚那些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咱家!但咱家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必须回答!因为这是皇上问你的!” 张诚说话间,看着张重辉的目光越发阴厉探究起来,似乎想透过对方的双眼,来看穿少年心底的‘真正’所想。 还未等张重辉做出回话,张诚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下去,道: “张重辉,皇上问你,你究竟是怎样做到,让申时行和于慎行都相信了,你就是张居正的?” …… 乾清宫。 “舅舅!舅舅!” 朱常洵在踏入乾清宫,看到郑国泰的那一刻,一路“咚咚咚”小跑奔向了对方! ‘小朱头’可谓是激动到了狂热的地步,似乎很兴奋于能见到郑国泰这个舅舅。 此时的郑国泰正跪在‘妹夫’万历皇帝朱翊钧跟前‘求饶’,在见到小外甥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正在朝他‘跑’来! “舅舅,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 朱常洵直接就是扑到了郑国泰身上,也不管自己这么一‘扑’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冲击力’,更不关心对方此刻是否还跪在地上。 郑国泰被大胖外甥这么一扑,肋骨都感觉有些咔咔作响了,然而他却是只能一脸心疼地说道: “三殿下怎么瘦了这样多?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还未等朱常洵回答,郑国泰当即便又对朱翊钧连连磕头,态度‘诚恳’地请罪道: “啊!陛下,都怪臣啊!都怪臣愚钝,没能识得小人,明哲保身! 都怪臣连累了贵妃娘娘一同遭受冤屈,害得三殿下思母心切! 都是臣害得三殿下瘦了那么多!陛下!都怪臣啊!臣真该死啊!” 郑国泰十分夸张的磕头请罪着,然而那看起来都磕出了‘残影’的头,细看看便能够发现,额头压根就没几次是碰到地的。 朱翊钧虽然腿脚不好,牙齿不好,眼神也不怎么好,可耳朵终归还没有聋。 他心知肚明大舅哥这只是在装腔作势,想要借朱常洵这个外甥,以及郑梦镜这个妹妹的‘情分’来给自己求情罢了。 朱翊钧知道,却不以为然,因为他是真的对郑国泰这个大舅哥‘恼’了! 而他之所以让郑国泰‘冒充’自己去‘试探’张重辉,除了想试试看张重辉究竟有没有‘真刷子’以外,更多的还是想利用张重辉,来给他这个不省心的大舅哥扣上一个罪名。 一个‘目无君父,僭越君主’的罪名! 奈何,张重辉这小子不仅没有把郑国泰给当成‘君’来看待,甚至连跪都不肯跪下。 如此一来,朱翊钧是想给大舅哥扣上这‘罪名’也扣不成了。 若是直接借‘卖官占田’等罪为由,来处置郑国泰的话,这样的罪责实在是太大了,朱翊钧怕郑梦镜伤心。 可若是‘僭越君主’这种‘礼法’上的罪,那定义可就广泛了。 毕竟僭越君上的‘直接受害人’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所以‘最终解释权’也在他这个皇帝的身上。 至于责罚是轻是重也,更全由他这个皇帝来说了算。 ‘计划泡汤’的朱翊钧心情并不好,他只一言不发地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好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与此同时,朱翊钧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张重辉让张诚转达的那句回答: “皇上想知道答案吗?简单啊,让皇上见我一面,他自然就知道了。” 回想起张重辉给出的这个‘答案’,朱翊钧莫名的愤怒了起来,他忍不住吐出口道: “简直狂妄!”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方才求饶的郑国泰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皇帝陛下是在说自己‘狂妄’呢,吓得他是额头贴地,不敢再动! 这下子,朱常洵不乐意了,他向皇帝父亲控诉道:“父皇,舅舅究竟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罚他啊?” 朱翊钧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他总不能告诉儿子:你舅舅私德败坏,私下里不仅侵占良田,还霸占良家妇女,卖官贪污,尽做伤天害理之事吧? 朱翊钧不能这样说,所以他只能‘敷衍’地跟儿子解释道: “让你舅舅替为父教训一个人,结果他不仅没有教训成,还穿帮失败了。 堂堂国舅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轻视了不说,他这更是丢了咱们皇家的颜面。” 是的,朱翊钧随口就把‘锅’给甩到了张重辉的身上,毕竟这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随口的事罢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朱翊钧也准备开口让大舅哥郑国泰起身了。 然而就在这时,朱翊钧的大胖儿子朱常洵却是突然激动了起来,只见他小胖脸上写满了‘嫉恶如仇’的同时,还自告奋勇地说道: “父皇,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轻视舅舅?既然舅舅教训他不成,那就让儿臣来替您去教训他吧!” 朱翊钧也是愣了一下,刚想要拒绝儿子的这番‘好意’,可就在一个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他居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洵儿,你……真愿意替为父去教训他?” 朱翊钧似乎有些忐忑,好像无形之间,在畏惧着什么一般。 “当然愿意啊!”朱常洵不理解皇帝父亲为什么会这般犹豫,对方又不是天王老子,有什么好畏惧的? 天不怕地不怕,‘高高在上’的朱常洵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道: “父皇,您就瞧好吧!儿臣不仅要帮舅舅把丢了的脸面给捡回来!儿臣还要替您活活折腾死那不知死活之人!” 第一百零四章:惨遭美妇调戏!最高端的猎物! 张重辉都愣住了,一时间他竟真的无言以对起来…… 他已经在李太后面前刻意露出这么多‘破绽’来了,怎么对方还认为他是张居正? “娘娘,我真的不是‘他’,而且申阁老和于尚书他们也并没有真的相信我就是‘他’。”张重辉再次认真地解释道。 然而,张重辉的这一番解释,不仅没有换来李太后的‘恍然大悟’,反倒是又被对方给拧了一下胳膊。 “你就装吧!”李太后秀眉蹙着,唇瓣也不悦抿起,嗔气道:“你或许能够骗得过别人,还想骗过我?” 张重辉意图解释道:“不是……太后娘娘,我真不是……” “你就是!”李太后强行打断,并十分肯定地说道: “张先生,别装了,没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你!还有,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是嫌我人老珠黄?连认我都不肯认了吗?” 这下子,张重辉也是哑住了…… 张重辉不明白李太后为什么如此‘坚定’的认为自己‘一定’就是张居正,但他也来不及想那样多了。 眼看对方的身子越逼越近,而自己的身后更是‘毫无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来了! “太后娘娘,荣昌公主带着皇长子来了,说要给您请安。” 见有人来通传,李太后只用一瞬间就十分从容的端回了往日里的雍容姿态,好似方才的‘失态’从未存在过一般。 “让他们去暖阁稍等片刻,我要更衣。” 李太后淡淡吩咐完后,大殿内又回到了‘只有’她和张重辉两人的时刻。 这次,李太后不再如先前那般‘逼人’了,她只语气平常地问了句:“你真的不是他吗?” 没有了对方的‘步步紧逼’,张重辉总算是能‘站直’身子了,他松口气般答道:“太后娘娘,我不是他,张居正已经死了。” “噢?是吗?”李太后下巴一挑,言语都带着‘故意’道: “既然你不是‘他’,那想来你并不了解皇上。要是张白圭在的话,他便会知道他的皇帝学生,是绝对不会让他的孙子再踏出紫禁城了。” 话音落下,李太后再次捻起了手中的佛珠,比起往日里的中规中矩,这次却是多了几分悠然自得的闲适之意。 不知不觉间,她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在面对‘那位猎物’时的暗自兴喜。 十几年前,那位‘张先生’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的反应,可以说是跟眼前少年方才的反应一模一样。 一样的‘步步后退’,一副‘良家妇女被逼从娼’,却又毫不慌张,静‘待’其变的从容姿态。 说白了,就是假正经。 张重辉又是没有说话了,只一副低头沉思的模样,好像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是好。 “慌了?”这位外人眼中端庄高贵,不苟言笑的皇太后,此刻却是笑得狡黠,好似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狡猾如狐狸一般。 如李太后所想的一致,眼前的少年在一阵低头思索过后,最终‘只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对她轻轻点头。 李太后见状更觉‘胜券在握’了,她又‘抛’问道:“想不想我帮你?” 张重辉没有客气,直接道:“想。” “想什么?” “这……当然是想……太后您能帮我解决眼下的难题了。” “噢,就只是想这样而已吗?” “……嗯……” “可是我只帮张白圭,你又不是他,我可不帮你。” “……” “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不是张白圭?” “是。” “现在就是了?可是我现在不相信你是张白圭了,这可怎么办呀?” “……” 一时间,气氛怪异极了,张重辉一副‘招架不住’对方的模样低下了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般。 然而‘猎物’越是表现得‘招架不住’,‘猎手’便越是想要‘跃跃欲试’。 ‘或许’是张重辉手腕上的那圈‘牙印子’有些显眼,李太后十分‘关心’地将少年虬满青筋的手臂拉了过来,仔细抚摸着伤口。 张重辉却也不躲了,只‘乖乖’任由李太后拽去,好似他这牛高马大的身躯,没得一点力气可使一般。 “你这皮是铁做打的吗?瞧着细皮白肉的,不曾想竟只是破了点皮肉而已。” 李太后的声音很是柔软关切,他人乍瞧间,只会当这是长辈在关怀询问晚辈。 只有当事的二人才能体会出,这其中夹杂着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婉转‘它’意。 “娘娘……我……”张重辉有话想说。 “嘘。”李太后打断了对方的话,被岁月格外怜惜的皙白素手却是‘不想’松开了,仍是轻轻搭着少年手腕上的伤。 葱指一圈又一圈地轻轻绕着伤口,深长打转儿的同时,李太后婉声吟问了句:“我且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张白圭?” 张重辉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却是已经红了耳廓。 少年无处躲闪的目光,以及滚动明显的喉结,这一切都好似‘不经意’般直直落到了李太后的眼中。 看着少年这副羞涩的模样,好似有一股电流自那双虬满青筋的滚热手臂,顺着葱白指尖,窜流进了李太后尘封多年的那一颗心,以及那一丝悸动。 不知不觉间,莫名燥热涌上心头。 “娘娘,我不想骗您,我真的不是他……”张重辉说着便要急着抽回手,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躲闪目光给人一种他在‘撒谎’的既视感。 李太后当即便是‘捕捉’到了这一点,她有些生气地拽住了对方想要‘逃开’的手,甚至还发怒地在伤口处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嘶……” “疼不疼?” “不疼。” “不疼你叫什么?” “咦?娘娘,不疼就不能叫了吗?” “你……你个老不正经的!” “娘娘,慎言,我才十三岁。” “鬼的十三岁,你不装了?” “那娘娘您帮不帮我?” “不帮!” “那我走了。” “诶你!等会儿!” 直到最后,李太后或许都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最高端的猎人,往往都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 与此同时,大殿外。 朱轩一脸心事地来回踱步着,面色苍白的她似乎有什么‘很急’的事情,急着想要跟李太后诉说一样。 然而她的皇祖母这会儿却是禁闭着殿门,许久了都没有出来,这让她莫名的更急,也更‘怕’了。 “皇姐,皇祖母更衣怎么更那么久啊?”朱常洛抬头询问道。 朱轩摇摇头,小脸煞白的她‘只能是’无奈叹气。 见朱轩脸白的吓人,朱常洛更加害怕了,再想起对方裙子后面的那一滩血迹,他越发觉得这个长姐恐怕命不久矣了。 一想到唯一一个待自己还算好的姐姐就要死了,朱常洛还是很难受的,不理解朱轩为什么不找太医的同时,他决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帮这个长姐。 于是乎,朱常洛鼓起了他那并不太多的勇气,‘一声不吭’地冲向了紧紧关闭着的大殿门!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且全都被朱常洛的行为给惊呆了! 朱轩也是被惊住了,好在她反应极快,急忙便是跑去拦住,这要去‘撞门’的傻弟弟。 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 乾清宫。 “皇爷,张重辉从慈宁宫出来了,据番子探来的消息,太后与他在主殿内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而已。” 张诚低头禀报着消息,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早就已经在七上八下跳着了。
“噢?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而已?” 朱翊钧放下了因用力书写过度,而被摧残到有些分叉了的毛笔,又‘再’追问了一个问题,道: “只是说话而已吗?” “回皇爷的话……”张诚已经将头低到了腰以下的部位,后背的汗水都已经倒流回了脖颈间,觉得脖子‘凉嗖嗖’的同时,他咽下口水,忐忑答道: “当时大殿内……只有太后娘娘与张重辉两个人……咱们的人听不真切他们之间在说什么……但!但他们的确只是说话而已!” 张诚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保证’的语气来说的。 实则……其实张诚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东厂的眼线就算再怎么牛逼,总不能牛逼到,藏在皇太后宫殿中的犄角旮旯里头听墙角吧? 顶天也就是在门口听听声儿,或是在房顶掀开瓦片偷摸瞧两眼。 然而,众所周知,慈宁宫的琉璃瓦可不是那么好‘掀’的。 故而东厂的番子们,顶多也就‘只’知道张重辉与李太后在殿内‘私聊’了许久。 至于这俩人之间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又有没有做其他的什么就…… 张诚想着,张重辉才十三岁,或许……应该……大概……不能够吧? 虽然也不是没有这么个‘可能’…… 但不论有没有这么个‘可能’,张诚都绝对不能‘说’有这么个‘可能’。 毕竟要是真有这个‘可能’的话,皇帝陛下估计得要发疯了…… 朱翊钧似乎‘并没有’对张诚的回答抱有怀疑,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王锡爵接到重审‘妖书案’的圣旨了吗?” 张诚松口气的同时,回答道:“回皇爷的话,王阁老收到圣旨了。” “该交代他的事,都交代了吗?”朱翊钧似乎只是在问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言语话间云淡风轻。 张诚只愣了一瞬,便迅速了然回道:“回皇爷的话,奴婢都把‘该交代’的交代给王阁老了,只是……王阁老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表明态度,毕竟他……” “毕竟他与申时行是同乡,同年,且私下交情颇深,是吧?”朱翊钧续上了张诚欲言又止的那后半句话。 张诚此刻不敢做谄媚姿态,只敢将头低更低,并肃然道:“皇爷圣明。” 虽然并不愿意承认,可张诚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得罪了那样多的前朝大臣,甚至连当了十年首辅的申时行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他,却唯独对一个人抱有‘忌惮’之心。 没错,令张诚忌惮的这个人,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王锡爵。 张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王锡爵产生忌惮之心,或许是因为这个性格古怪且不讨人喜的‘疯子’首辅,骨子里有些像曾经的那一个‘疯子首辅’吧…… “罢了。”朱翊钧突然长长舒了一口气,莫名道了一句: “管它有无杂事生,无尚便无,有且便有吧。” 反正‘妖书案’结束之日,就是张重辉死期之时。 朱翊钧不知道自己的好母后是不是也像申时行和于慎行一样,都被张重辉给‘骗’过去了。 总之,将死之人,将散之物罢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都要死了,反正都已经死了……” “反正都已经死了……是真是假……又如何?” 朱翊钧又是喃喃两三句,惜惜感叹间,浑然不知他自己,其实‘又’在‘逃避’了。 ……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常洛挠着脑袋,一脸茫然地询问着眼前比他高大许多的俊郎少年。 张重辉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与李太后‘私下’随口扯的一句话,却是被前来给李太后请安的朱常洛给‘偷听’见了。 这会儿,李太后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跟她的孙女儿荣昌公主说,故而朱常洛这么个‘麻烦’,只能是张重辉自己来‘甩’掉了。 也不知道这俩姐弟,有没有‘看见’什么…… “回殿下。”张重辉给出了他的理解答案,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意思便是:当把假的当作真的时候,真的就像是假的了。 无为有处有还无,意思便是:当把没有的当作成有的,有的也就成为没有的了。” 朱常洛却是更不解了,这位都已经十岁了,却都还未正式出阁‘读书’的皇长子,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知识’,基本都是由‘内书堂’里教出来的宦官们教给他的。 内书堂里教出来的宦官水平,可谓是‘参差不齐’。 有冯保那样‘才高八斗’,自视风雅的大太监。自然也就有大字不识几个,却也能手掌大权的某‘魏’姓某人。 而像朱常洛这种不受宠的皇子,身边自然没有‘冯保’这种大伴的待遇,能有个‘中配版老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故而时年十岁的朱常洛的文化水平,不可谓不低。 “我还是不懂。”朱常洛仍是茫然摇头,回想起弟弟朱常洵向翰林学士们请教问题时的‘称呼’,不知所谓的朱常洛也张嘴学了起来,对张重辉道: “先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朱常洛这一声‘先生’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张重辉就只是一个罪臣之后,哪怕朱常洛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龙子。 一个不过十三岁的罪臣之后,怎么能担得起皇长子的一句‘先生’? 也就是朱常洛年纪还小,且知道的也少,才会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 就在这气氛尴尬之际,张重辉回答了。 “殿下,草民身无功名,担不起您这一句先生。一介草民的见解,不知您是否还想听呢?”张重辉拱手问道。 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的朱常洛顿时红起了脸,羞愤之意旋即涌上心头! 一想到自己居然喊一个草民‘先生’,朱常洛就心受打击,再瞧周围宫人们那一脸憋笑的鄙夷模样,自卑又敏感的他恨不得当即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朱常洛羞愤到准备扭头逃开,暴风哭泣之际,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那一个‘熟悉身影’,却是令他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发软的膝盖就要‘折’下了,可就在下一刻,朱常洛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的‘机器’一般,竟‘硬生生’地站住了! “听……”朱常洛的目光空洞且惶然着,他似如坏了的‘机械’一般,停停顿顿地对张重辉说道: “你……你……说……我听……” 张重辉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朱常洛,此刻的他只想赶紧‘甩’掉朱常洛,故而他直接了当的,给出了一个‘并不太官方’的答案,道: “殿下,草民以为,真和假,有与无,它们的‘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它们并不单纯于只是一个真和假,也并不单纯于只是字面上的有与无。 许多人穷极一生都在执着于辨清,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有的,什么又是假的、无的。如此只为不被假象所迷惑,好不迷失真意罢了。 可人在辨别真假,有无时,往往都会主观臆断,穿凿附会。如此,便就已经是有失公允,有失偏颇了。 故而,依草民浅见,凡事凡理都没有真正所谓的‘真与假’,‘有与无’。草民以为,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因人而异罢了……” 张重辉还在侃侃说着,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宫门外,寂静一片。 原本还来往于此处的宫人们,此刻全都跪在了地上,无一人敢出声。 万历皇帝朱翊钧站在人群之中,静静注视着正在侃侃而谈的张重辉。 目光平静无波间,朱翊钧低声冷哼道: “简直一派胡言!” 新年快乐! 第一百零六章:被震吓的万历:快!快去杀了他! 一时间,气氛可谓是又静又沉。 在场的许多人都还不知道,皇帝陛下口中的‘装张居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都知道,皇帝陛下似乎生气了。 而令皇帝陛下生气的那个‘罪魁祸首’张重辉,此刻‘只知道’额头贴地,一言不发。 这样的一幕落在诸多后宫宫人们的眼中,不过是‘罪人’无颜面对圣人君父,更无言以答天子的‘问罪’罢了。 可这样的一幕落在身为皇帝的朱翊钧眼中,对他来说却是带着十足的‘挑衅’之意! 无它,实在是因为张重辉的这一表现,‘实在’是太像朱翊钧那些‘只’在嘴上称他为‘君父’的‘臣子’们了! 看似谦卑恭顺,无言以对,实则却是在以‘不动’,来‘逼迫’他这个天子君父‘退步’! 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何,才见到张重辉第一面而已,他就已经看对方‘很不顺眼’了! 尽管张重辉什么都还没有做,也什么都还没有说。 “张重辉!天子在问你话呢!还不快速速回话!” 身为天子伴驾的陈矩自然不能傻站着,让他的主子万岁爷难堪,他当即便是出声催促张重辉回话。 “回奏陛下。”张重辉总算‘肯’出声了,答案却是: “草民不回答陛下之问,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草民孤陋寡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是好。 草民今年才十三岁,自幼家中贫穷,饱腹度日尚且艰难,何况是读书识字,学习圣人之理。 草民胸无点墨,若是只为回话而胡乱回答陛下所问的话,那便是欺君。草民不敢欺君,故而选择不做回答。 另外,方才陛下言草民假装祖父,草民实在是不敢当陛下此言。 草民祖父十三岁时已是秀才,是乃远近闻名的‘神童’。而草民天资愚笨,不及祖父一豪聪慧,实在是不敢假装祖父,更装不来祖父。” 张重辉回话时仍旧是从容不迫,如此淡定得体的一番回话,更是令后知后觉中的朱翊钧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急’了。 是啊,张重辉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先不管对方究竟有没有读过书,单单就只‘假装张居正’一事来说,他为什么要这样急于‘拆穿’对方? 就因为张重辉曾经骗过了申时行和于慎行他们吗?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被‘牵着鼻子’走,朱翊钧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再次看向身前的少年时,朱翊钧的目光中只剩下了平静。 “他不是张居正。”朱翊钧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张居正已经死了。” 一旁的陈矩可谓是十分懂他的皇帝陛下了,当即便‘挑出’了张重辉话里的‘错漏’,并指出道: “张重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穷卖惨,隐瞒圣人实情。你说家中贫穷到不曾读书识字,学习圣人之礼。 可谁人不知你家中叔父有两人皆是进士及第,天子门生,难不成他们就没有教过你一点圣贤道理?” 陈矩刻意避开了那‘两千亩地’的事,只点明了张家有两个进士一事。显然,他在避重就轻。 面对如此‘避重就轻’的斥问,张重辉只是微微抬起头,在看向陈矩的同时,他直接了当地回了两个字: “没有。” 一时间,气氛尴尬住了…… 谁都知道,张重辉是在胡说八道。 谁家摆着两个进士老爷‘叔父’,会不向其求教?他们又怎么可能‘没有’教过张重辉这么个长房的嫡长子读书学理? “胡说八道。”陈矩当即便是‘揭穿’道:“他们可是你的亲叔父,又都是两榜进士,怎么可能没教过你读书识字!” 这一回,张重辉倒是没有反驳了,他似乎无言以对了一般,只是目光哀愁地轻叹了口气。 “怎么?无话可说了?”陈矩一甩手中拂尘,又道: “张重辉,你居然敢当着天子的面扯谎,你这可是欺君!” 欺君,便是死罪。 这是陈矩没有说完的话,却是说不说都差不多了,毕竟谁都知道欺君是死罪。 事到如今,犯了‘死罪’的张重辉表现得很是‘颓废’,好像自己真就即将上断头台了一般。 张重辉就这么既不做辩解,也不求饶,就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副‘一心等死’的颓然模样,倒是勾起了朱翊钧的好奇之心。 朱翊钧有些奇怪张重辉到底想要搞什么,更奇怪对方这副不怒不争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让申时行他们信了,他就是张居正的? 就在朱翊钧奇怪之际,张重辉开口了,只不过是对陈矩说。 “这位公公。”张重辉没有抬头,只回道: “你说我两个叔叔皆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这的确没错。可他们也的确没有教过我读书识字,更没有教过我圣贤道理。 倒不是他们不想教,而是我不想学。毕竟如今我张家后人皆是罪臣之后,我就算是读遍圣贤书也无法致仕报国。 我祖父十二岁时已经高中秀才,而我身为他的嫡长孙,大房仅剩的一脉,如今却还只是一介白身。 莫说秀才,我便是连童生都未曾考上。自然,我一个罪臣之后,也没有那资格去考童生。” 张重辉这番话可谓是‘幽怨至极’,且还是当着皇帝朱翊钧的面说,摆明了就是在抱怨的同时,更是没有将朱翊钧这个皇帝给‘放在眼里’。 如此‘找死’的一番行为有没有激怒皇帝没人知道,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陈矩这个太监倒是真的被张重辉给激怒了。 “张重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你这是在怪天子嘛!?” 陈矩一改往日里的‘好好老太监’形象,‘再次’对张重辉斥问了起来。 张重辉却是丝毫不慌不乱,因为他知道,这场‘双簧戏’的另一个‘主演’,马上就要登场了。 果不其然,久未开口的皇帝朱翊钧,缓缓开口了,道: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就是为了谋万世。 张重辉,这是你祖父曾经对朕之言,意为成大事者,需得未雨绸缪,以‘一时’看‘万世’。 可你方才对皇长子所言,却是与你祖父之言有所相背。你身为张家子孙,所信奉之理,似乎与你祖父并不太相同啊?” 朱翊钧的语气很是温和平缓,这位‘看起来’敦厚温柔的‘君父’,此刻似乎对张重辉这位‘子民’颇为和善耐心。 如此‘温文敦厚’的帝王,与太监陈矩方才的那副‘凶神恶煞’,可谓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此。 在如此‘强烈’的‘对此’之下,‘有些事’就极其容易被人‘遗忘’了。 就好比不久之前,朱翊钧对张重辉那略微有些‘失态’的质问,就好像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回奏陛下。”张重辉‘十分配合’地‘感激’回答道:“陛下圣明,草民胸无墨水,见识浅薄,浅显之见,怎敢与祖父相提并论。” 这一回,朱翊钧只是笑笑,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朱翊钧是皇帝,给一个罪臣之后扣帽子‘定罪’这种‘掉面子’的事情,用不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亲自张口。
“张重辉,既然你明知自己见识浅薄,为何还要将那‘歪门邪理’说教于皇长子听?” 出声的‘还’是太监陈矩,这场‘戏’他既是‘捧哏’,更是‘主演’。 ‘戏’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收场’了,陈矩虽然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收尾’,可他的皇帝陛下不想让‘任何一个’张家人‘好过’,故而他‘也只能’尽全力‘配合’皇帝陛下,最终再如此‘收场’了。 “张重辉,你教授歪门邪理于皇长子,此乃误人子弟,祸乱皇室之大罪,你可知罪?” 陈矩‘敲下’了最后的那一‘锤子’,直接问罪道。 说是问罪,其实就是定罪。 毕竟话都已经至此了,不管张重辉认不认罪,这个罪他都得担下了。谁让他的那位天子君父,铁了心要让他今天踏不出这紫禁城呢? 朱翊钧本以为张重辉死到临头之际,会极力争辩一番。如此也好让他在张重辉死之前,好好见识见识对方假装张居正的‘真正本领’。 就在朱翊钧心头‘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会一会那令申时行和于慎行都被其所骗的‘张居正’之际! 令朱翊钧意想不到的一幕,却是发生了! 只见上一刻还淡定从容着的张重辉,突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骤然‘慌了’起来! 张重辉不仅表现出了一副急于解释,却又无言以对的慌张模样,甚至还说话结巴起来了,慌慌张张地‘求饶’起来道: “不是,陛下我……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只是……我冤枉啊……陛下!” ‘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在‘死到临头’前的手足无措,在此刻的张重辉身上,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样的一幕落在朱翊钧眼里,他本该高兴才对。 因为这证明了,张重辉只是张重辉,不是张居正。 因为这证明了,张居正真的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 朱翊钧本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失望起来…… 就……这? 申时行和于慎行居然也信,‘这’就是张居正? 张居正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不堪成这副模样吧? 几乎‘又’是瞬间,朱翊钧就觉得没了意思,好生的没意思。 原本还有些担忧且‘期盼’的心,此刻只余失望。失望得胸腔都空空落落,失望到视觉嗅觉都无滋无味。 更是失望到朱翊钧都忘记瘸了的自己,走路需要有人搀扶才行。 失神之中,朱翊钧转过身,‘拖’着那条已经开始‘萎缩’了的伤腿,走了起来。 “哎呦我……” 好在陈矩眼疾手快,及时一把扶住了朱翊钧,这才避免了让他的皇帝陛下猛栽一个跟头。 虽然没‘摔成’,但朱翊钧还是被吓了一个激灵,本来还在‘空落落’的心,此刻已经只剩惊慌后怕了。 然而这惊慌后怕才不过几息时间而已,很快,就被一种新的情绪‘霸占’满了整个脑海心间! 这种新的情绪,是――震惊! 朱翊钧险些摔倒,又被扶住身子后,‘下意识’的便往斜后方看了一眼。 这个‘下意识’的习惯,朱翊钧也忘记是怎么来的了。他只知道,自己方才只是那么不经意地往斜后方一瞥而已…… 除了瞥见了他那站在不远处的母亲李太后以外,他还看到了一个,令他浑身都发麻的眼神! 那双眼明明是青涩稚嫩的,可流露出来的那抹复杂神情,却是那么的熟悉…… 那双眼内,有震惊,有不可置信,还有担忧,更有那抹不知所措的躲闪…… 几乎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之内,朱翊钧就想起了,自己那‘下意识往后瞥’的习惯,是从哪里来的了……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是震惊的! 他没想到,身为皇帝的朱翊钧,居然……是个瘸子? 许是太过于震惊了,张重辉一时间也没有做好表情管理,于是心绪复杂的他,恰好就撞上了朱翊钧那突然瞥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气氛尴尬住了…… 张重辉不好意思再盯着朱翊钧那条瘸腿看,只好朝李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正是这么一个‘求助’的目光,却是换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 皇帝陛下摔了。 还是在被人扶着的情况之下,平地摔的。 就连当时扶着皇帝陛下的陈矩,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矩只知道,皇帝陛下明明就已经被他扶住了,怎么一个没留神的功夫,皇帝陛下突然就像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竟直直拖着伤腿‘往前’退了好几步! 最终一个踉跄!“啪”栽倒了! …… 后宫。巷道。 宫人们正在一边干活,一边鬼鬼祟祟地悄悄聊着八卦。 “我亲眼见到那个姓张的小郎君对皇三子殿下说过,被他跪过的人,三个时辰之内会倒大霉,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别说,还真是邪了门了,不仅皇三子殿下在三个时辰之内被崩掉了两颗牙,就连皇上也好端端的摔了一跤,真就见鬼了呗?” “怎么会这么邪门啊?话说那张小郎君现在怎么样了?害得皇上摔了,该是已经被拉去凌迟处死了吧?” “瞧你说的什么话啊,咱们皇上最是宽仁待下了,哪能是那样残暴的人啊!他不但没有杀那小郎君,甚至连罚都没有罚他呢!” “不是吧?话说,听闻那张小郎君,是那个被抄了家的张首辅的孙子?” “就是他,一个罪臣之后,本该死不足惜!也就亏得皇上仁慈,才好心饶他一命!” “的确,罪臣之后,活该死了才对!” “额……话说……那张小郎君的祖父,是犯了什么罪,才被抄的家啊?” “管它什么罪,反正皇上圣明,总不会冤枉了有罪之人就是!” “啊……这样嘛……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啊!时候不早了,有芙,你赶紧把这块地给擦干净!活就都交给你了,我们就先走了啊!” “啊……好……” …… 乾清宫。 自从‘摔了那一跤’过后,朱翊钧就一直在愣着神,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直到天都黑了,朱翊钧才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他突然间就激动了起来,并忙问道: “人呢?他人呢?” “回皇爷的话。”张诚回来了,他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说的‘那个人’是谁,但他也猜到了,于是赶紧上前回话道: “张重辉就在午门那儿押着呢!您放心,他跑不了的!” “快!快!快!”朱翊钧激动地抬手乱挥起来,急切间又像是怕暴露了什么一样,他急忙压低声音喊道: “快!快去杀了他!偷偷的!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第一百零七章:心疼皇帝?一心辍朝的小万历! “快!快去杀了他!对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是朕要杀了他!” “就……就让他……就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就好……” 朱翊钧的情绪时而激动不已,时而却又低沉了下来。 总而言之,反反复复,很是‘迷惑’。 皇帝陛下这副‘见鬼’一般的慌张模样,着实让张诚诧异住了。 由于下午他被皇帝陛下派去跟王锡爵‘交流’了,故而他并不知道‘当时’在慈宁宫之内,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听完陈矩等人的描述过后,张诚只觉得更迷糊了。 好端端的,还是在被人扶着的情况下,皇帝陛下是怎么做到,在平地上还能摔一大跟头的? 难不成真就那么邪门?被张重辉跪过的人,在三个时辰之内,真就会倒大霉? 张诚很是诧异不解,可就算再如何不解,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诧异了。 因为皇帝陛下给他‘偷偷’下发的这个‘杀人任务’,似乎很急很急…… …… 张诚走了,去‘杀’张重辉了。 皇帝陛下特意叮嘱了,既要不被人发现,又要让张重辉不知不觉的死去。 这样‘既要,又要’,实在是难办得很。 然而就算再怎么‘难办’,张诚也得去办,反正对于他来说,只要张重辉死了,那他就可以交差了。 毕竟死人又不会说话。 …… 张诚走后,朱翊钧的‘情绪’才后知后觉的稳定了些许。 “他不是张居正……张居正已经死了……” 朱翊钧心间重复着这句话,事实上他嘴上也在念念有词着,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伴驾的太监又换回了陈矩,看着皇帝陛下神神叨叨的模样,陈矩目光复杂,不知不觉间竟都湿了眼眶。 “你哭什么?”朱翊钧发现了陈矩在偷哭,当即便是好奇问了起来。 “皇爷,奴婢……”陈矩低着头不敢看朱翊钧,抽泣道:“奴婢不敢说……” “说!”朱翊钧命令道,与此同时,他也总算是停下了碎碎念的喃喃。 “皇爷……奴婢……”陈矩擦了擦眼泪,心疼地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奴婢心疼您……” 好在此刻的大殿内,只有朱翊钧跟陈矩这主仆二人而已,若是有旁人在,听到这话怕是要吓一跳。 毕竟人家做主子万岁爷的人,哪用得着他一个做奴婢的来心疼了? ‘淡’吃萝卜‘咸’操心是吧? 陈矩哭得很是真诚,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没有在装。 朱翊钧从小到大,看过,也看惯了许许多多‘演戏’的人。 身边伺候他的奴婢们,前朝尊称他为‘圣人君父’的臣子们,后宫与他肌肤无间的后妃们。 这样许许多多的人,在面对朱翊钧这个皇帝时,永远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哪怕是他最喜欢的郑梦镜也是如此,哪怕他的亲生母亲李太后,也是如此。 其实也不然,毕竟朱翊钧这个皇帝在面对别人时,也得戴着面具。 世人都是如此,不论是蝼蚁一般的平明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圣人。 这是规矩,更是被制定好的规则。 朱翊钧已经有许久都没见到,像陈矩这样毫无‘演戏成分’的真情实绪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圣人君父,更是有许久都没听到,有人‘敢’对他说,心疼他了。 他可是天子,天子是圣人,是君权天授的君父。向来只有高高在上的君父心疼子民的份,哪能有子民心疼君父,这样倒反天罡的事。 可在这已经垂垂老矣的大明王朝,在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大明王朝,所谓的‘倒反天罡’,似乎早就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天罡’可言。 看着低头抽泣的陈矩,朱翊钧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询问对方,究竟都在心疼自己这个皇帝什么。 转眼看向自己那条已经有些肌肉萎缩了的‘残腿’,答案其实已经了然。 是啊,身为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皇帝,却是一个瘸子,这的确‘应该’挺让人‘心疼’的。 朱翊钧不知道他的子民们,究竟会不会真正心疼他这个‘瘸子君父’,他只知道他自己倒是挺心疼自己的。 许是‘自我感动’过了头,不知不觉之间,朱翊钧又回想起了,下午看见的那个‘熟悉’眼神。 那个熟悉的眼神,在‘曾几何时’,其实是朱翊钧最‘盼望’看到的。 可如早今已时过境迁,时隔那么多年再次看到那样‘熟悉’的眼神,朱翊钧早已不复当年的‘感动兴奋’。 有的只剩难堪,窘迫,惊慌失措…… 朱翊钧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令他浑身上下,乃至皮肉里都好像有虫子在爬的不适感。他只知道那个‘熟悉’的眼神,让他很难受很难受。 那是一种无地自容,也是一种无颜以对。更是朱翊钧曾经的一腔赤诚,如今的空余不甘。 羞窘间,朱翊钧也不知为何,竟细细琢磨起来了,那道‘复杂’的‘眼神’之中,究竟有没有……心疼之意? “怎么可能啊……他又不是真的他……” 几乎是无意识的,朱翊钧便脱口而出了。 他知道张居正已经死了。更知道张重辉不是张居正。 可他还是心绪复杂,还是坐立不安,还是不知所措。 “皇爷,您说什么?”陈矩红着老眼抬头询问,方才他哭的太过投入了,没听清皇帝陛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朱翊钧只疲惫地摇了摇头,逃避一般,叹声道:“朕乏了。” …… 天黑了,此刻正该是年轻的皇帝陛下,一整日里最期待的‘翻牌子’时刻。 然而今夜的皇帝朱翊钧,却是一改平常习惯,不但不翻牌子,也不看书练字,反倒是早早就盖好了被子,准备睡觉了。 “陛下,郑贵妃娘娘来看您了。”陈矩对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朱翊钧禀报道。 朱翊钧翻了个身,淡淡道:“就说朕已经睡了。” 陈矩不再劝,应下后便准备去‘送走’郑贵妃。 可就在陈矩退身离开的前一刻,他的皇帝陛下突然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话。紧接着才不过两息的时间而已,呼噜声就已经响起了。 陈矩没听清皇帝陛下说了什么,他只听到了一个,许久都未曾听人提起过的名字。 似乎好像是叫……孙海? …… “孙海,又下雪了。” 十一岁的小万历皇帝蹲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殿门槛上,同一旁与他年纪相仿,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孙海’说着话。 “是啊皇爷,又下雪了。”孙海穿得很是单薄,秀气的小脸被冻得煞白,白到都有些发紫了。 看着孙海瑟瑟发抖的虚弱模样,穿得圆滚滚,暖和和的小万历努起鼻子,哼笑道: “让你跟冯大伴顶嘴!被罚了吧?冷了吧?活该你!” 面对小皇帝的嘲笑,孙海只是虚弱笑笑,没有去辩解什么。 “这不暖和了,赏了。”小万历将手中的汤婆子扔到了孙海手中,转头又对身旁的其他宫人们一齐吩咐道: “你们,全部都去给朕找一个暖和的,还要有香味的汤婆子!谁找的最暖最香,朕重重有赏!” 一听到‘重重有赏’这四个字,随侍的宫人们几乎全都亮起了眼。 除去几个‘尽职’的‘眼线’以外,几乎全都狂奔去找那‘最暖最香’的汤婆子了。 “朕饿了,你们去给朕找些吃食,这儿有孙海伺候朕就够了。”小万历对那几个‘不肯走’的‘眼线’吩咐道。 小皇帝陛下都指着吩咐了,这些个冯保的眼线就算是不想走,也只能走了。 ‘碍事’的人都走了,小万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一个‘成果’,他有些得意地对孙海问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孙海紧紧抱着暖和的汤婆子拼命点头,煞白的小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微红血色。
“唉……”炫耀过后的小万历突然就萎了下来,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他抱着膝盖叹起气道: “孙海,天好冷,雪好大,我不想上朝,我也不想经筵。” 趁着四周没人‘监视’,孙海忙凑近到一身暖和的小皇帝身上,以此来取得更多暖意的同时,他回道: “皇爷,既然您不想,那就不去呗。” 小万历没有躲开对方的凑近,只又是叹气道:“唉,这哪里是我想不去,就能不去的啊……母后不会同意,张先生他们也不会同意……” 见小皇帝这样丧气,孙海一边搓着暖暖的汤婆子,一边‘不知死活’地出声感慨道: “皇爷,您身为皇上居然还这般身不由己,奴婢好心疼您啊。” “心疼我?”小万历瞪大了眼,他看了看孙海身上的单薄衣衫,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华裘锦衣,一抹怪异感涌上心头。 还未找出这抹‘怪异感’的‘源头’,小万历就看到孙海吸着鼻子,对他出主意道: “皇爷,您要不就以这天降大雪,天寒地冻,路途艰难为由,辍朝几日!这样您不仅能够不上朝,还能美其名曰体恤臣下!” 孙海的提议,直接换来了小万历的一个白眼。 “得了吧,这招我早就使过了。”小万历叹气道: “你难道忘了去年冬天?那时候雪下得那样大,我下令让大臣们不用临朝,想着自己也能躲懒几日,结果呢?你忘了?” 似乎是‘去年冬天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不太美好,小万历又是长长叹了一大口气。 万历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年’的‘那一日’了,那是雪满京师的一个雪灾之年,那是漫天飞雪的一个天寒之日。 那时的万历,早就已经提前下发好了辍朝几日的圣旨,并准备好了与他那些所在京师的臣子们,好好的‘放假’几天!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放假的大雪之日,‘破天荒’得以赖床一次的小万历,却是一大早就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起来。 因为,有人来上朝了。 而这来上朝的人,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小万历的张先生,内阁首辅张居正! 是的,在那一个京师大寒,雪积尺许,人马不能行的辍朝之日;在那一个京师大臣们都在家中休沐,‘躲寒’的日子里。 内阁首辅张居正,仍旧十分敬业地跑到紫禁城里办公了。 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卷吧卷吧,谁还能够卷得过他张太岳啊? 万历皇帝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寒地冻的一日早朝,偌大的金銮殿内,龙椅上的他,以及殿下的张居正,君臣二人相视无言的那一幕。 “唉……还是别辍朝了,万一张先生又一个人来上朝可怎么办……” 回想起‘去年’发生的‘那一幕’,小万历很是头疼,毕竟那场面还蛮尴尬的。。。 小万历‘至今’都还不知道,那年的雪下得那样大,积雪那样深,车马都行不了路,他的张先生究竟是怎么来的啊? 看着自言自语的小皇帝,孙海转了转他那并不太聪明的脑子,仔细回想了‘许久’,却是回问道: “皇爷,您去年并没有下令过辍朝啊,您记错了吧?”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记错!”小万历很是肯定地回答。 “可是真的没有啊!”孙海也是‘没什么规矩’地反驳起了主子:“您去年真没有下过旨辍朝,奴婢记得真真的!” 面对孙海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小万历没有生气,却是既可惜又‘故意’地问道: “孙海,我记得你以前挺聪明的,怎么自从当了太监以后,就变笨了啊?” 孙海没有再去纠结‘去年辍朝’一事了,转而幽怨地看了眼下面,末了只能是长长叹气一声:“唉……” 见孙海这么‘哀伤’,小万历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还是‘好心’地安慰了对方一句,道: “别难受啦,不就是无儿无女一辈子嘛!只要你尽心侍奉,我养你一辈子!” 对于小皇帝的安慰,孙海表示很感动,毕竟‘曾’身为先帝‘男宠’的他,差点就要在先帝驾崩后一起去陪葬了。 多亏了小皇帝陛下求情,孙海才得以用‘二两肉’作为代价,换回一条命。 “皇爷,奴婢有主意了!”孙海双眼突然亮起,‘再次’给他的‘救命恩人’出起了主意,道: “皇爷,既然您怕辍朝之后张首辅又会自己一个人来,那要不,您干脆装病吧?” “啥?装病?”小万历似乎被孙海的建议给吓到了,他忙惶恐地摇头回道: “这怎么行啊!张先生说了,坑蒙拐骗那是小人行径!我可是君子! 张先生还说了,君子需得坦荡磊落!绝对不能行这种骗人之事!” 小皇帝如此义正辞严的拒绝,孙海也是没辙了,半道‘被宫’当太监的他本来就不识得多少‘宫中礼仪’,没想太多的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语道: “那您还是老实上朝,老实经筵吧。” “嘿你!孙海你个奴婢怎么敢这样跟我……跟朕说话!”小万历皇帝‘好像’生气了,伸手便要抢过孙海手里的汤婆子。 眼看‘不多’的‘温暖’就要被抢走,孙海当即便软了膝盖跪下,求饶道:“奴婢错了!” “知错了?没用!”小万历双手叉腰,先是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周围的确没有了冯保的‘眼线’,他这才放心地凑近孙海耳边,超小声道: “要怎么装病?快教我!” …… “皇爷,皇爷?您快醒醒,出事了!” “孙海别闹啊,快告诉我怎么装病……” “皇爷?您在说什么啊?张诚公公出事了了!” “啊?张诚是谁……什么?张诚出事了?” 原本还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朱翊钧瞬间就清醒了! 眼前不再是孙海那张虚弱苍白的清秀脸孔,而是陈矩那张沟壑丛生的无须老脸。 “张诚怎么了?” 朱翊钧坐起身子,目光沉着地问道。 看起来朱翊钧已经进入了‘状态’,其实他的思绪,还仍旧飘飞在那个十几年前的‘梦中’。 朱翊钧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平静的梦了,梦里没有严厉的张居正,没有唠叨的李太后,没有时刻监视着他的冯保。 只有孙海,只有那个没什么规矩,不太聪敏,却总能想出各种各样法子,一心一意只为讨他欢喜的孙海。 可惜孙海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朱翊钧第一次下发‘罪己诏’的那一个万历七年。 而京师大雪辍朝时,是在万历八年。 朱翊钧心间苦笑着,难怪梦里的孙海说他记错了。原来那时候的孙海,早就已经死了啊…… 孙海死得很惨,他被乱棍活活打死在了朱翊钧眼前。 看着儿时玩伴被活生生的打死,年轻的皇帝陛下,能做的却只有眼睁睁看着。 因为他这个皇帝犯错了,而高高在上皇帝犯错,总不能是天子君父自己一个人的错。 总得有人出来担一个‘主要责任’,来替他的‘君父’背锅才行。 这个人,只能是朱翊钧的贴身内宦孙海。 万历皇帝朱翊钧犯错了,然而主要的错不在于‘他’这个皇帝,而在于谄媚进言,祸乱君心的宦官孙海。 这是罪己诏里写的,也是孙海的死因。 孙海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朱翊钧似乎都快忘记,有这么个敢说‘心疼’他这个皇帝的人了。 更何况如今,朱翊钧也没有时间沉湎于过往旧事了,因为陈矩接下来说的话,可以说是把他给震惊到了! “皇爷,张诚公公也不知为何,非要去午门见张重辉那小子!见也就算了,可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差错,张诚公公他竟……” 陈矩一副见了鬼的惊诧模样,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咬牙道: “张诚公公他竟然被张重辉那小子!给捅了整整十几刀!” 第一百零八章:李太后丑闻被爆料!朱翊钧的报复! “啊?张诚被张重辉……捅了十几刀?” 朱翊钧也是目瞪口呆住了,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方才在做梦,还是现在才是在做梦了。 “皇爷!千真万确!”陈矩很急切地说着,看起来‘似乎’很‘担心’张诚的伤势: “张诚公公被捅得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可吓人了!这会儿血都还没止住呢!” “浑身都是血嘛……”朱翊钧好像‘亲眼’看到了‘张诚’浑身是血的模样一般,眼中既是惶然,又是空洞。 朱翊钧就这样愣神了许久,任由陈矩在一旁喳喳说着些什么,他似乎听进去了,实则充斥在他脑海内的,却是只有孙海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他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了,朱翊钧总算出声了,却只是淡淡地问了这样一个颇为‘冷漠无情’的问题。 陈矩也是哑了一瞬,很快便又回道:“回皇爷的话,好在张重辉捅的那十几刀,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故而张诚公公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死不了就好。”朱翊钧又是淡淡一句,似乎张诚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一般。 不过转眼间,朱翊钧已开始正经询问了起来,道:“张重辉从哪里来的刀?” 朱翊钧不理解张重辉身上为什么会有刀这种‘利器’,毕竟不论是谁,只要进了皇宫大内,就都是要搜身的。 更不提张重辉还是被从北镇抚司的牢狱里头‘提’出来的,如此一来,他身上更不可能有机会藏有‘刀’这种利器才对。 “回皇爷的话。”陈矩回答道:“张重辉捅张诚公公的那件凶器并不算是真正的‘刀’,而是一样表面为银镯子,实则按下机关便会露出利刃的暗器。” 回话间,陈矩将那样‘表面’为银镯子的‘特殊暗器’呈交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没有接过来,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这个‘镯子’,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是李太后镯子。 “什么时辰了?”朱翊钧突然问道。 陈矩有些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好端端的问时辰作甚啊?但他还是只能回道: “回皇爷的话,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还这么早啊……”朱翊钧闭上眼,轻轻感慨着。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呢,没想到‘又是’才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 “替朕更衣吧。”朱翊钧打着哈欠吩咐道。 “啊……啊?”陈矩有些无法理解,毕竟这都快要到子时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起床?这是要闹哪样啊? 难不成皇帝陛下要去亲自去看张诚? 可……虽然张诚出事了……可也用不着皇帝陛下亲自起床……亲自去看望一个太监吧? 就在陈矩不理解皇帝陛下为什么‘突然’这样‘关心’张诚之际,一声通传令他瞬间醍醐灌顶了! “启禀皇爷,太后娘娘说是有急事,请您即刻过去慈宁宫一趟。” 听到通传声的朱翊钧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他很淡定地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这下子,陈矩总算明白了,皇帝陛下压根就不是去看什么张诚,而是早就猜到了太后会宣其去慈宁宫‘谈话’啊! …… 慈宁宫。 走到大殿门外时,朱翊钧‘甩’开了扶着他的陈矩。转而独自一人拖起了残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殿内走去。 几乎是不出意外的,朱翊钧在殿内只见到了李太后一个人。对方仍旧是雷打不动的跪坐在观音像前,照旧捻着那串佛珠。 “儿子给母后请安。” 朱翊钧拄着拐杖就要对李太后跪下,动作看起来很是吃力一般。 “等等。”李太后打断了儿子的下跪举动,却是没有看向对方,目光仍旧放在那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之上。 朱翊钧也是毫不客气,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的同时,有些敷衍‘谢’道:“那儿子就不客……” “跪到我身旁来。”还未等朱翊钧‘谢’完,李太后便这样命令了。 这次,李太后终于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拄着拐棍走到李太后身旁,‘再次’艰难又有些狼狈的跪在了他的母亲身边,跪在了那副观音像前面。 看着‘步履艰难’到连下跪都那样‘痛苦’的皇帝儿子,李太后却是连伸手搭一下都没有。 她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就好像朱翊钧小时候,刚开始学走路时一样。 那时候,所有人都让李太后‘稍稍’扶一扶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可她却是直接拒绝了别人的‘劝’。 不仅如此,李太后甚至还不让别人去扶,正在‘学走路’的小朱翊钧。 因为李太后知道,她的儿子今后是要当皇帝的人! 高高在上的帝王,这辈子都是孤独的!帝王的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没有人能够‘扶’他! 虽然有些‘艰难’,可朱翊钧‘终于’是跪坐了下来。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跪在这副观音像前了,更是已经有许久没有跪在李太后身侧了。 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的距离是那样近,不过一寸间距。 母子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又是那样远,哪怕是近在咫尺,却是即将话不投机半句多。 “母后,这样晚喊儿臣来,是因为太过担忧儿臣下午摔着以后有没有事吧?” 朱翊钧先一步开了口,这番摆明了就是在阴阳怪气。 毕竟朱翊钧下午摔那一跤时,可是当着李太后这个‘老娘’的面摔的。 结果身为母亲的李太后,不仅没有亲自去乾清宫‘慰问’一番自己的皇帝儿子。甚至还在这‘大半夜’里,将这个‘腿脚不适’的儿子‘大老远’的喊了来。 李太后自然听得出朱翊钧在阴阳她,然而她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钧儿,你是还不打算放过张家人吗?”李太后很直接地问道,目光却是从儿子的身上,转回到了观音像上。 朱翊钧目光诧异地看向了李太后,似乎有些意外于对方的‘直接’。 然而,朱翊钧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惊讶于道:“母后,你都有许久,没有这样唤过我了。” 话音落下,李太后原本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是吗?”李太后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本该是‘感人心弦’的问题,却是令李太后苦笑了起来,‘也’苦笑着道: “是啊,这么多年来,你这个大明皇帝,当的‘很好’。‘好到’我都快要忘了,是我一手带大的钧儿了。” 李太后话中的‘好’可谓是相当的意味深长了,毕竟一个不上朝,也不见臣子,更因为‘立皇储’一事而搞得满朝上下都乌烟瘴气的皇帝,哪能担得上一个‘好’字啊? 朱翊钧知道母亲在阴阳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更是在怪他这个儿子做的不孝顺。 朱翊钧什么都知道,可他却是‘也’学起了李太后方才‘没听到’的模样,转而从袖口里掏起了一样东西。 “母后,您也太不小心了,这样贴身的首饰,怎么会落到外人手中呢?” 朱翊钧说话间,将那枚张重辉用来捅了张诚十几下的‘手镯’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李太后的同时,他还不忘又说道: “还是落到张家外男的手里,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那母后您的名声得多难听啊?” 这一回,李太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愤怒了起来!毕竟她的皇帝儿子都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显’了,摆明了就是要让她这个当娘的难堪! “皇帝!你到底什么意思?”李太后冷脸质问道。
“皇帝?母后又不肯唤我的小名了吗?”朱翊钧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之态显然。 “皇帝!”李太后仍是这般称呼,这次她将长久以来,想对皇帝儿子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既然咱们母子之间如此话不投机,那我便将话给你一次性说清楚了! 张居正好歹也是你的老师,他都已经死了!他的家也被你抄了!他的儿子们更是死的死,残的残! 张家都已经这样落魄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放过他的子孙们呢?” 李太后说着说着,已经有些眼红哽咽了,也不知是否真情实感。 母亲都快哭了,身为儿子的朱翊钧本该悲痛万分,磕头认错,哭着求着母亲不要生气,不要哭了才是。 毕竟在‘上一次’时,朱翊钧就是这样做的。在那个他差点‘被废’的万历七年,在那个他‘被逼’着下罪己诏的万历七年。 然而如今不是万历七年了,朱翊钧也不再是那个随时都面临着‘被废’的‘小万历’了。 这个皇帝已经长大,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的冯保已经死了,想要拿捏他的李太后已经老了,就连逼他下罪己诏,能够做主‘废了’他的张居正也已经死了! “母后。”朱翊钧也冷下脸来,面对双眼发红,微微抽泣中的母亲,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心疼,语气更是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您将话说的这样直白,那我便也直白的同您讲了吧! 没错,我就是不打算放过张居正!我就是不打算放过张居正的子孙! 张居正曾是我的老师没错,可我对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他当首辅那些年,当着所有大臣们的面!想怎么羞辱我就怎么羞辱我!还因为屁大点的事,逼着我下那狗屁的罪己诏! 噢,差点忘了!那罪己诏还是‘多亏了’您呢!毕竟是您先想要废了我这个皇帝!再让弟弟来代替我! 是您!您拿霍光传来吓我!是您罚我去太庙!当着列祖列宗们的面!说要废了我这个皇帝! 是您!是您下令杀了孙海!是您三言两句就要了他的命! 您说我因为宫女不听话就砍了她们的头发,是为昏君之举,是为残暴? 可您下令杖毙了孙海呢?他可是被活活打死在我面前的啊!” 话至此,朱翊钧已经是红了眼,孙海被活活打死在眼前的那一幕,如今再次回荡在了他的脑海心间。 “他就那么被打死在我面前……”朱翊钧神情恍惚着,回忆着,喃喃着: “只十几棍子……孙海就死了……他连疼都没来得及喊几句……就死了…… 我还以为他是疼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他还能醒过来……我没想到他……他就那么死了…… 他只不过是给我出了个主意……他只是让我砍了那个宫女的头发而已……他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 朱翊钧紧紧捂着脸,捂脸的手掌缝间划出了几条水痕,却是没有发出一丝抽息声。 并没有维持多久,朱翊钧松开了手掌,不去看眼眶内的狼狈,仍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却是带着强烈的报复之意道: “母后,我知道您想救张重辉,但我不同意。我很明确的告诉您吧,张重辉已经是必死! 他不仅害得我儿子没了两颗牙,还害得我这个皇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栽了一个跟头! 他更是拿着您这个太后的‘贴身’镯子,活活捅了身为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张诚十几刀! 母后,张重辉那小子犯了这样多的死罪!都等不到妖书一案结束了!他小子已经是必死无疑! 还有,我不知道张重辉私下里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我只想告诉您!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为了晚年名声,您还是……”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朱翊钧的脸上,强行打断了他那带着‘报复’的声声质问! 是李太后扇的! 李太后抬着有些发麻了的手掌,盛满泪水的双眼,已经朦胧到看不清她眼前的皇帝儿子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李太后的声音都在颤抖了,言语中对儿子的失望之意更是满到溢出来,好似随时都要碎了一般。 “母后……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看到李太后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伤心了,朱翊钧慌了…… 孩子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对父母撒泼,那是因为他知道,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的对自己生气。 可倘若是真正伤了这至亲之人的真心的话,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羞辱我……”李太后哭得越来越严重了,失望至极的泪水哗哗往下流着,停都停不下来。 多年以来,积蓄堆压在这个女人心中的委屈,此刻终于是‘堵’都‘堵’不住了,瞬间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泄而出! “钧儿,我知道你怪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曾经对你管教太过严格,怪我让冯保监视你…… 可都已经这么久过去了,冯保都已经死了,你也监视了我那么多年,你还不让我跟你弟弟见面…… 皇帝……钧儿……你总该报复完我了吧?你能不能别再这样闹下去了? 钧儿,我是你娘,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厌恶张居正,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你这样死死揪着张居正的错处不肯释怀,抓着张居正的子孙,要他们永无宁日……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些作为落到前朝大臣们的眼中,他们都会怎样看你? 儿她今年才十一岁,她一个孩子都知道要善待忠仆,这样下人们才会尽心侍奉主子! 可你呢?你是皇帝啊!你如此对待曾经为你鞠躬尽瘁的张居正,如此对待他的后人们,这说难听些……就是兔死狗烹啊! 皇帝!你这样做,是想让你的所有臣民们,都看见你这个皇帝有多无情无义,有多鸟尽弓藏吗? 钧儿……你以为我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为了张居正?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张重辉?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别人? 傻孩子!为娘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和你的大明江山啊!” 话至此,李太后已经是泣不成声,朱翊钧更是已经彻底傻眼。 这一刻,母子二人都在哭,都在哗哗流着眼泪。 李太后是满面哀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朱翊钧则是目光呆滞,仿佛在惊诧,更多的却是在怀疑着什么。 “母后,是儿子错了。” 朱翊钧先开口认下了错,语气真挚非常。可转眼间,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欲言又止道: “可是……儿子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母后您…… 您对那张重……张居正……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朱翊钧的这个问题,直接把李太后给问懵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已经如此‘掏心掏肺’的解释了!可她一手养大的皇帝儿子,居然‘还’会问自己这种…… 这种令人不耻的问题! “皇帝,你是疯了吗?”李太后很不高兴地问着,眼泪却是已经停了下来。 朱翊钧低下了头,表情不明地回道:“母后,儿子没疯,实在是外头的传言太过污人耳目了,他们都说……” “说什么?”李太后止不住好奇了起来。 “他们都说……”朱翊钧似乎很是为难,可他还是咬着牙,对老母亲说出了那‘荒谬’的传言,道: “他们都说……说弟弟是……是您跟张居正生的儿……” 第一百一十章:噩梦成真!?被逼上梁山! 眼见美人儿都已经到嘴边了,却是被张重辉这一‘踹’给‘打断’掉,沈一贯气得都快要爆炸了! 心想着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手脚不太麻利,高低都得上去揍这小子一顿! “沈大人,这样激动做什么?”张重辉负手走了进来,一副笑容和气的模样说道: “千载难逢的‘进部’机会‘终于’来了,我可是来帮你的。” 此话一出,沈一贯顿时愣住了…… 回想起‘不久前’的‘上一次’,张重辉持着刀说的那些话,瞬间就历历在目起来…… “进步机会?什么机会?” 燕儿好似对这个‘进部’的‘话题’很感兴趣一般,也不再捂着脸害羞了,直接便是问起了张重辉。 张重辉倒也不‘避讳’什么,看向这小姑娘便是问道:“你也想进步吗?” “当然想啊!我做梦都想进步!”燕儿红着小脸,有些小激动。 张重辉点点头,夸道:“在这世道,小女子能有这样的上进心,极是难得。” 被这么一夸,燕儿的脸更红了,却是没有多害羞,而是像找到了真正‘知己’一般,开始喋喋不休道: “小郎君,你别看我沦落烟花之地,可妈妈说了,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便能够一直卖艺不卖身!待我声名鹊起之日,说不定还能比肩于李师师呢! 诶,话说小郎君知道李师师是谁吧?就是话本《水浒传》里头的名妓!话说你看过《水浒传》吗?我这有最新的图文共配版呢,你想不想要看一看呀?”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天性活泼些,许是太过高兴,兴奋得都拍了一下手掌,浑然已经忘记了一旁的老翰林才是自己的‘客人’。 同时,燕儿也更是忘记了‘妈妈’曾千叮咛万嘱咐过她,在男人们面前不能够太活泼了,而是要又哀、又愁、又惹人怜爱。 燕儿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问了张重辉这样多的问题,张重辉还没有开口回答一句,沈一贯这个客人便先急得跳脚了。 毕竟,他才是花钱的那一个人。 “张重辉,老夫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总而言之,我跟你之间更是无话可说!老夫看在燕儿的面子上,最后好心劝你一句,赶紧出去!不然我就让人赶你了!” 沈一贯的态度并不好,毕竟‘好事’被这样突然打搅,换谁都会生气。更不提这还是一位,连‘冲动’一次都极为艰难的六旬老汉…… “沈大人,你确定要赶我走?”张重辉似乎很是诧异一般反问道。 沈一贯自然是回答:“对!” “哦。”张重辉一脸冷漠,直接便是转身要走,可在转身的同时,他却是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沈府与沈夫人聊一聊,你与她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勉强’爱情吧!” “诶诶诶等等等等!!”沈一贯急了! 很急!很急! …… 燕儿被沈一贯支开了,小姑娘走时颇有些不太情愿。 “张小郎君,有空你可一定要来找我,我给你看那有‘插画’的《水浒传》呀!”燕儿挥着小手,小脸红红说道。 张重辉笑着点点头,好像是答应了。 一旁的沈一贯挤了上来,目光恳切道:“燕儿,我也想看,我想看那西门大官……诶!你别跑啊……” 看着燕儿‘逃着’离开的背影,张重辉拍了拍沈一贯的肩膀,‘安慰’道: “沈大人,别西门大官人了,我觉得你更适合去看看‘卢俊义’。” 沈一贯心下顿时一凉,‘有幸’看过《水浒传》的他瞬间便悟了。 此时此刻的他,何尝又不是那‘被逼上梁山’的‘卢俊义’呢? …… 佳人走了。 这下子,厢房内只剩下了张重辉跟沈一贯两个人。 “有话赶紧说!”沈一贯的不耐烦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打发走张重辉这个‘碍事’的‘是非之人’。 “你要再这种态度,那我可就不只是不帮你了哦。”张重辉幽幽笑着,话中有话不可谓不意味深长。 沈一贯用力揉了一把老脸,深吸一大口气后,又‘换’回了平日里那副‘南村群童随便欺他老无力’的‘老实’模样。 “重辉小兄弟啊!老夫一把年纪了,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不放啊?你是不是要勒索钱财?我给你钱还不行嘛?拜托你别再缠着我了行不行?” 沈一贯的语气是那么的‘真挚’,俨然一位被浪荡子‘勒索’的凄惨老人。 “沈大人,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张重辉一脸正义道:“我是真的来帮你‘进部’的!” 沈一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张重辉的嘴里听到‘进部’一词了。 虽然他的确很想进部,可总被张重辉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多番‘进言’,他是真的感觉别扭不适,并且不安。 毕竟张重辉现在身上的‘官司’多得不行,谁搭上都得倒霉! “沈大人别怕。”张重辉似乎看出了沈一贯的担忧,主动说道:“放心,已经没有锦衣卫跟踪我了,更没有人知道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沈一贯显然不信。 张重辉没有解释,只肯定道:“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如此肯定,倒不是张重辉在装模作样骗沈一贯,而是的的确确,真的没有人在跟踪他了。 张重辉也不太理解皇帝为什么不派人跟踪他,想来可能是觉得他必死无疑,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沈大人,这里就只有咱们俩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张重辉不再墨迹,直接便说起了正事,道: “沈大人,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你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年纪比你小的申时行都已经从内阁致仕了,你却还留在翰林院里头。就算是厚积薄发,你这积的也未免有些太久了吧?” 张重辉这番‘不好听’的‘大实话’,直接把沈一贯的老脸都给整绿了,这跟拿着刀往他伤口上补刀,又有什么区别? 话都出口半晌了,张重辉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话难听一样,于是他又特地‘补’了句道: “沈大人,我这个人说话直,并不是诚心想要讽刺你,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大人有大量,不会怪我吧?” 沈一贯的脸更绿了,他真的很想对张重辉说一句发自肺腑的:“你就闭嘴吧!” 然而,沈一贯却是连‘表面笑嘻嘻’都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张重辉就‘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沈大人,如今这内阁首辅的位子,已经跳过了次辅许国,直接便是落到了王锡爵的身上。 王锡爵这个人想来你也是知道的,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手段老练,城府狠辣之势绝不亚于当年的高拱! 而当今皇上既不上朝,也不太理事,首辅之位一旦只要被王锡爵给坐稳了,以他那孤高自傲的性子,届时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姓王了啊! 沈大人,据我所知,你与王锡爵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吧?而且‘又’据我所知,你的学生郭正域,似乎更得王锡爵的喜爱吧? 如今王锡爵已经荣登首辅之位,待此次妖书一案被其了结,他更将蒙受圣眷!如此之后,他必定将要排除异己,并提携他‘看重’之人! 沈大人,届时,恐怕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且三甲末进士出生的你,就要尊称你的学生郭正域,为一声‘阁老’了啊!” 张重辉话说到此,微微停了下来,毕竟他总得给对方一个‘消化’的时间,更是在给对方一个‘反应’的时间。
再看沈一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先前的气愤,更多的是沉思与不安。 毕竟喊自己的学生为‘阁老’实在是太掉价了,更不提郭正域这个学生,还是沈一贯厌恶之人! 见沈一贯‘消化’的差不多了,张重辉‘又’继续‘输出’了起来,道: “沈大人,我知道你会嫌我说的话难听,可自古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样浅显的道理,我相信你比谁都懂! 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你,你究竟还想不想要进步了?你究竟还想不想要发扬你们‘大浙江’了? 你究竟还‘能不能’让你的‘浙江同乡’们,与你一同担下这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江山了?” 如此一番‘戳心窝子’的问题,把沈一贯给问得老血都有些沸腾起来了! 然而沈一贯都已经六十岁年纪的人了,不再是二三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他早就过了因为一时脑热就能不顾一切‘豁出去’的年纪。 故而沈一贯并不作表态,他仍旧是沉默着,似乎想再看看张重辉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你在犹豫?”张重辉笑了起来,似乎颇为看不起对方的‘孬怂’一般,鄙夷笑道: “犹豫就会败北,你要是不想进步,那就继续犹豫吧!很快,这满朝上下,便都将是与王锡爵同乡的‘江苏’人了!而并非与你沈肩吾同乡的‘浙江’人!” 张重辉这句话的‘杀伤力’,大概只有沈一贯才能够真正的感受到了。 毕竟沈一贯的‘最终目的’,就是在朝堂上发展出一个‘只有’浙江人的‘关系链网’,他要的是一个足矣震惊后世的‘组织’! 沈一贯要的,是在朝堂之上,拥有一个‘专属’于他们浙江人的名字――浙党! “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一贯一改先前的做作神色,十分难得的严肃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懒得再装了。 从张重辉说的这些‘话’,以及张重辉做的这些‘事’中,沈一贯可以看得出,更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 张重辉!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十三岁少年!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少年! “沈大人,这就对了嘛!”张重辉一副‘欣慰’模样,笑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我张某一直认为,沈大人你离‘化龙’,差的仅仅只是这一个机遇而已! 仍旧记得,当初我在刑部大堂,遥遥见你一面时的惊讶,当时我不由得感慨,这世间竟有如此骨骼惊奇……” “咳咳……”沈一贯打断了张重辉的‘吹捧’,他都一把年纪了,听到这种话虽然心底是有些暗爽,但多少还是感觉尴尬更多。 故而咳嗽两声后,脸上写满了认真与严肃的沈一贯,直接便是问道: “说正事,要怎样抓住此次机遇,才得以进……入阁?” 张重辉也是有些没想到,对方‘上道’居然这样快,看来这老头是真的很想‘进部’,且更想发展‘浙党’啊! 既然沈一贯都已经这样上道了,张重辉自然也不卖关子,他直接便是挑明了道: “想要进部不难,首要的,便是找准问题的关键所在!而如今的关键之事,是妖书!关键之人,其中一个便是王锡爵! 此次王锡爵之所以能够得以重回内阁,并荣登首辅之位,那是因为如今妖书四起,此案又牵扯颇多,却迟迟都没有定局! 在这种火烧眉头的关键时刻,皇上却面临着无人可用的窘境!故而王锡爵,其实就是皇上拉回来救场的! 倘若王锡爵解决了皇上的燃眉之急,那他便定会‘更’受圣眷,且牢牢‘稳坐’于首辅之位! 王锡爵一旦稳坐首辅,那你沈大人不仅再也没有机会‘进部’!保不准还得被你的学生郭正域,给从翰林院里挤出去!” 张重辉话至此时,已经是明晃晃的在‘吓唬’沈一贯了,然而他要的就是这般明晃晃的吓唬,毕竟这样‘可怕’的‘发展’,是真的极有可能发生的! 没有什么能够比‘噩梦成真’,更为可怕了! 见沈一贯并没有要反驳什么的意思,张重辉‘更加’直接的挑明了‘计划’,说道: “所以,你想要进部的第一步,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王锡爵得逞!也就是说,不能让妖书案简单结束! 沈大人,你在翰林院多年,门生故吏定是不少,而且你还结交了不少与你同为浙江人的同乡大臣。 事到如今,你的这些同党之人,不论是在顺天府的,还是在应天府的,你务必要动员他们一齐搅乱此事! 尤其是应天府那边,应天府这个京师虽说只是一个摆设,可那边离江浙地区近!只要把风声给捅到了那边,那大半个南方便都能知道了!” “等等等等!”沈一贯越听越慌,发现走向有些不对的他,后背都已经在渗汗了,他忐忑问道: “你……你是想把事情越搞越大?这要是被皇上查到了,那可就死定了啊!” 见沈一贯这般忐忑慌张,张重辉恨铁不成钢地愤愤叹道: “成大事者,必得不拘小节!你若是还未出手便瞻头顾尾,蝇营狗苟!那还怎么成大事?那还怎么‘进部’啊?” “这……”沈一贯有些无言以对了,毕竟的确,想成大事,的确得要豁得出去才行。 见沈一贯动摇了,张重辉当即便是‘趁热打铁,又道: “沈大人,你怕什么?凡事先谋而后动,动则必成,成则大成!咱们如今就已经是在先谋了,你还怕不成?” 沈一贯又是一阵犹豫,却是没有当即答应下来,却也没有再反驳什么,显然他还在犹豫观望着。 张重辉见状却是已经极为满意了,毕竟不反对那就说明‘八字已经一撇’了,他直接便是默认了沈一贯答应‘动员’一事,并接着又道: “解决完了第一步,接下来,便是要着手于让你‘进部’,送你‘入阁’一事了!” “等等等等!”沈一贯又是打断了张重辉,这一次他却不是为了反驳,而是震惊道: “不是……这……这么快……我就能准备入阁了?” “不然呢?你以为很难?”张重辉一脸想当然模样,好像‘进部’和‘入阁’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 沈一贯虽然一点也不相信张重辉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有被张重辉给装到…… “沈大人,你该不会觉得我在吹牛吧?” 张重辉‘又’看穿了沈一贯的心中暗想,并颇析道: “我给你分析一下,就说王锡爵之所以能够当上内阁首辅,那是因为他替皇上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妖书案。 同等道理,只要你也能帮皇上解决燃眉之急,那么你便也能当上内阁首辅了。你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吧!” “额……”沈一贯懵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并颇有些嫌弃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来替皇上解决妖书一案,抢了王锡爵的功劳,以此来进入内阁?” 本以为这样的一个猜测会是对的,毕竟眼下皇帝陛下的‘燃眉之急’,便只有那闹得轰轰烈烈的妖书案了。 就当沈一贯心想着“张重辉那所谓的主意原来就这?”时,张重辉接下来的回答,却是令他老脸一红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暴打国舅爷!朱翊钧的震惊! “哪个不要命的敢踹老子的门!活腻歪了是吧!知不知道爷是什么身份!?” 厢房内先是传来了一个男子的破口大骂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稚童的“呜呜”抽泣声。 郑国泰气得裤子都没提好就骂骂咧咧的‘走’出来了,看清来人之后,他先是一惊,转瞬便是愈加的愤怒起来! “张重辉!你小子好大的胆啊!居然敢踹本国舅的门!找死是吧你!” 郑国泰开口便是一阵斥骂,刚想吩咐人将张重辉拉出去‘揍’一顿,转眼却是才发现两个‘看门’的随从已经躺在了角落边上。 再看这俩随从那鼻青脸肿的状态,显然是不能够再爬起来‘作战’了。 郑国泰见状顿时被惊到了,就在他以为张重辉是带了‘帮手’来‘堵门’时,张重辉却像是提前知晓了他在想什么一般,十分‘贴心’的提前对他说道: “国舅莫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而且,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张重辉说着还很‘有礼貌’地对郑国泰拱了一下手,似乎先前暴打两个随从,以及暴躁踹门的那个人并不是让他一般。 听到张重辉只有一个人而已,郑国泰当即便是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郑国泰又开始慌了! 一个人?就干趴了俩看门的随从? 那俩随从虽说不是什么武艺高超之辈,起码也是牛高马大的汉子!然而如今,却是被一个十三岁的小伙儿给打得爬不起来? 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少年,郑国泰不知为何,居然觉得对方的‘开朗’笑容有些‘人’…… 与此同时,郑国泰也是在后悔,早知道这次出门就多带些人了! 可若是真多带了人,那他此次的行踪可不就…… 就在郑国泰心中懊悔纠结之际,张重辉居然径直走进了厢房,还十分不见外地指着被‘厚厚’纱帐笼盖着的‘拥挤’床榻,笑道: “国舅这里还真是热闹啊,一张床挤着这么多人,当真是‘大被同眠’啊?” 张重辉此言一出,郑国泰的脸‘唰’的就绿了! 嚣张惯了的国舅爷哪里被人这样‘调侃’过?这下子,本就气愤的郑国泰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就在郑国泰气恼不已,想要将张重辉千刀万剐之际,张重辉接下来举动,却是把他给惊住了! 只见张重辉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大步朝床榻跨步而去! 待郑国泰反应过来之际,被厚厚纱幔笼罩着的床榻,已然被掀开! 里头的‘人’都被吓傻了,连尖叫声都晚了好一会儿,才互抱着‘爆鸣’而出! 耳边是“啊啊啊”的稚童惊哭声,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张重辉在看到榻上‘四个’被绑起来,且年纪‘加起来’都还没有他鞋码大的‘男女孩童’时,眉头不由得紧蹙而起! 与此同时,一旁的郑国泰,更是已经目瞪口呆住了…… 偷摸‘绕’了一晚上青楼,好不容易才绕来‘藏住’的‘秘密’就这么被张重辉给发现了,郑国泰现在是又气、又恼、又慌、又怕! 这位年轻的国舅爷也不知道是被愤怒使然,还是‘秘密’暴露了恼羞成怒,总之郑国泰是已经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当即便是抄起一旁的花盆,朝张重辉的脑袋砸去! “张重辉!你找死!爷要你的命!” 年轻的国舅爷虽然很愤怒,但他对自己的体格还是有点数的,毕竟门外的两个壮汉随从,都已经被张重辉给打趴在地上了。 故而郑国泰在将花盆砸向张重辉之际,嘴上还不忘‘警告’对方: “老子可是国舅!就算是砸死你!也得乖乖给爷受着!” 大骂间,花盆朝着张重辉的脑袋,飞抛砸去! “啪嚓!” 花盆‘砸空’声响起! 很显然,张重辉并没有‘乖乖受着’,而是闪身躲开了!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躲开本国舅的招式!” 郑国泰气炸了,他没想到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不仅敢‘撞破’他的好事!居然还敢‘胆大包天’的‘躲’开他的惩罚?! “张重辉!老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郑国泰仰起脖子,一副高高在上,施舍般命令道: “!现在乖乖跪下!给本国舅磕三个头!并保证不准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本国舅便开恩对你从轻处罚!否则!我要你们整个张家一起陪葬!” 面对郑国泰的‘生命’威胁,张重辉没有立即给出回答。眉头蹙起的同时,似乎是在思考对方的问题,却更像是在筹划着什么。 与此同时,床榻上被‘乱七八糟’绑着的四个孩童,哭声越来越大了。 “呜呜呜……” “别哭了!”郑国泰本就烦躁,眼下更是不耐烦地呵骂道:“再哭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孩子们被吓得只得将哭声‘强憋’回去,然而见过孩子哭的都知道,孩子在委屈想哭的时候,是憋不住哭声的。 强行吓唬只会让他们越‘憋’越大动静,有些甚至还会吓得打起嗝来。 “嗝……呜呜……嗝……” “呜呜……嗝嗝……” 果不其然,哭声的动静更大了,打嗝声更是有节奏的响起着。 “娘的!烦死了!”郑国泰被烦的头皮都要裂开了! 眼看有一个随从已经爬起身跑去叫帮手了,郑国泰心头‘底气’更足了的同时,被‘哭声’烦躁到的那些‘气’,登时便‘也’全都‘转’到了正在静静沉思中的张重辉身上! “张重辉!你聋了吗?本国舅让你跪下!磕!头!” 郑国泰负着手,高高仰着脖子,眼中贪婪之意尽显!俨然就是想要将上次在文华殿内,张重辉没给他‘磕成’的‘头’给‘要回来’! 耳边,孩童的打嗝声,哭声仍旧不绝于耳。 眼前,是郑国泰的咄咄逼人,性命威胁。 张重辉就这样沉默着,思考着,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负在身后的右手食指关节,正在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 “张重辉,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我的人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你跪下磕头,本国舅就能开恩,对你从轻处罚了事的了!” 郑国泰的语气态度已经从恐吓变成了威逼,毕竟他的‘人’都快到了。而且,他也不准备放过张重辉了,哪怕是‘从轻处罚’也不准备。 虽然不准备放过张重辉,但郑国泰还是很想看看,张重辉对他下跪磕头的样子。 上次在文华殿‘装皇帝’时,没能让张重辉给自己下跪磕头,郑国泰就已经觉得十分可惜了!今天被搅扰了兴致本就不爽,可不得好好‘讨’回来! 郑国泰倒不是喜欢别人给自己磕头,主要是他不太服气,想他仪表堂堂,气质形象更是一点都不比他那已经瘸了的皇帝妹夫差,为何这张重辉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真皇帝? 凭什么? 郑国泰表示不服,转念一想,能让张居正的孙子给自己下跪磕头,四舍五入之下,也相当于让张居正给自己这个国舅下跪了! 而张居正,可是皇帝陛下的老师!还是曾把皇帝陛下给‘捏’在手里玩的狠人啊! 这再四舍五入之下,他郑国泰可不就比他的皇帝妹夫还要牛了? 就在郑国泰心头沾沾自喜,想着张重辉要是不主动给他下跪,那他就让人‘按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下跪,让自己‘爽一把’之际! 一直蹙眉沉思,且默不作声的张重辉,终于伸展开了眉头,也终于开口了。 然而,却是在对床榻上“呜呜”抽泣的孩子们说。 “实在想哭就大声哭吧,强忍是忍不住的。”张重辉对憋哭憋得直打嗝的孩童们说道: “孩子们,记住了,事情一旦糟糕到了某种程度,那就让它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更加乱起来!乱到谁都无法收拾的地步!永无止境!” 强忍是没有用的,不论是孩童的委屈哭泣,还是别的。 乱!他要更乱! “你在说什么?”郑国泰搞不明白张重辉莫名其妙说这些话作甚,再听外头传来的哄闹动静,知道‘帮手’来了的他,底气可谓是‘强盛’到了顶峰! “张重辉!”郑国泰这一次的威胁,已经带着赤裸裸的侮辱了: “本国舅命令!你给我跪下!不然老子不仅要让你们全张家都死!还要让你个小白脸跟这群小娃们一……诶……你要干嘛?你……敢过来?” 看着面无表情,快步迈来的张重辉,郑国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急忙便要跑出厢房迎接自己的‘救兵’! 奈何,已经晚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巨响,临近门边的郑国泰被张重辉一把‘拖’回了厢房内! 关上门后,郑国泰的身体更是被张重辉拿来当上了‘门堵’,直直‘摁’在了两扇门中间! 下一刻! “砰!” 一记毫不留情的拳头,直直便是‘用力’砸到了郑国泰的鼻子上! “啊啊!!!!!” 年轻娇贵的国舅爷哪里挨过这种打,当即便是疼得眼泪喷出,痛苦捂着鼻子嚎啕大喊起来! “啊!!张重辉你疯了嘛!老子可是国舅!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 “老子打的就是你!禽兽不如的垃圾!”张重辉冷冷骂了一句,紧接着拳头又是重重‘砸’下!
“砰!” 这次一拳‘更加’用力了!狠狠砸在郑国泰右脸之上的同时!隐约都能够听到牙床“咔嚓”松动的声音了! “啊!我的脸……我的牙……张重辉你放肆!我可是国舅!我可是皇上的……” “砰!” 又是一拳!这一次是‘国舅爷’的肚子! “噗……呕……咳咳……呕……” 许是郑国泰的胃不太好,这一拳,直接把这位国舅爷都给打吐了…… “呕!张重辉你……呕!你死定了!呕……” “是吗?”看着鼻青脸肿,狂呕之中的郑国泰,张重光目光平静的,再次将拳头挥向了郑国泰: “那就让你这个国舅!给我陪葬吧!” “啊!!不要!!!” “砰!” “啊……呕……不要打……” “砰!” “求你不……” “砰!” “……” …… 燕儿闺房。 “呀!十娘你不知道!那小郎君真是气死我了!我第一次主动邀请人一同看书,结果他居然连十两银子都舍不得出! 那老翰林不就在旁边嘛!他没钱可以跟那老东西借呀!我看他就是找借口!他就是打心底里嫌弃我!瞧不上我! 十娘,你就说他是不是这样想的嘛?既然他是这样想的,那他一开始为什么又要夸我想进步很难得呢?十娘,你说他到底几个意思啊?” 燕儿气得来来回回跺着脚走个不停,腮帮子也是鼓鼓的,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生气。 一旁,被燕儿问到的‘十娘’总算是听完了小姐妹的抱怨,其实她早就想插嘴问些什么了,奈何嘴慢的她实在是抢不过嘴快的燕儿,只好等对方说完了再作回答。 “嗯……我觉得吧……”十娘深思熟虑过后,最终回答道: “燕儿,你想这样多,终究也只是你自己的猜想而已,万一那小郎君不是这样样想的呢?万一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我觉得你应该主动去问问他是怎样想的。” 一听好闺蜜居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而是在帮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话。 正值‘心思复杂’年纪的小姑娘燕儿当即便是不太高兴了,像是受到了‘背叛’一般,她哼了一下,反驳道: “误会?怎么可能会有误会呀!我都准备主动替他垫银子了,他都不乐意点我,还是跑着离开的,生怕我追上去吃了他一样,这里头怎么可能还有误会!”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十娘默默擦了擦汗,转而附和起来,佯气道: “也是,那小郎君也太不识抬举了,燕儿你可是我们这儿将来的头牌,多少达官显贵排着队的想约你喝酒都排不上队呢! 依我看呀,那小郎君连十两银子都舍不得出,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他那是鼠目寸光,眼盲心瞎,山猪吃不来细……” “咳咳咳……”燕儿打断了十娘的滔滔漫骂,似乎有些不太服气道:“他也没那么不好……他就是……” 明明想骂死那不知好歹的张小郎君,可在听到别人说其不好时,燕儿却是替其感到不公了。 少女心思总是诗,小姑娘心里头的想法,更是复杂到她们自己都看不透。 面对燕儿这样‘矛盾’的‘变脸’,十娘只是了然笑笑,并没有怪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姐妹。 十娘虽然只比燕儿大那么两岁的‘生理年纪’而已,可身为楼里‘中层’的她,‘心理年龄’却是比刚进楼里就是‘顶层’的燕儿要成熟许多。 十娘生得不像燕儿那般,是人人见了都会惊叹一声‘美人’,‘才女’的惊艳女子。 却也是有不少人夸过十娘好看,夸她长得乖,夸她温婉聪慧。 十娘就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一个‘业绩’平平,不上也不下,偶尔会得到妈妈夸赞,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穷书生会对她说,想为她赎身的普通青楼女子。 这个普通的小姑娘六岁就被卖到了这间青楼,十年了,她已经是这里的‘老员工’了。 身为‘老员工’的十娘,在面对燕儿这么个天生美貌又聪颖,且刚进楼就被所有人喜欢夸赞,被妈妈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的‘天赋’型‘选手’时,她是很羡慕对方的。 十娘很羡慕燕儿,却并不嫉妒。她更理解对方的别扭心思,毕竟她自己也会这样。 “燕儿,其实你用不着对那姓张的小郎君这样上心。”十娘用自己的‘经验’劝着对方,道: “你是咱们楼里今后的头牌,以后你会遇到更多俊俏有才的才子,等你见得多了,便不会再对这些男人上心了。” “唉,不是这样的……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主要是……”燕儿叹着气,惆怅道出了心里的真正所想: “十娘,其实我能感觉出来,那些嘴上夸我才情好的男人,不论他们夸的有多天花乱坠,可我都能感觉出来,他们心底里是看不起我的。 那样多的人,说得多好听啊……心底里还不是只把我当成妓……他们之所以能好话说尽,左不过还是因为,他们还没嫖到我罢了…… 可那张小郎君不一样!他夸我有上进心的时候,他的眼睛是亮亮的!就好像……就好像……我不知道怎样说,反正我在别的男人身上,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总而言之,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在夸我,并且是真的在欣赏我一个烟花女子能有上进心!而不是像别的男人那样……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心里头只想睡我……” 燕儿说罢又是一阵叹气,也不知叹的是那少年郎,还是叹的她自己。 少女心思总是愁,越想越愁,愁得轻叹郎无义,无奈只得道一句:“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十娘聆听完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后,先是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又低下了头。 再次抬头,终于准备说一句‘难听话’之际,门外却是骤然传来了阵阵吵闹的喊声! “啊!” “不好啦!出人命啦!” “什么?死人了?在哪儿呢?” “千万别过去凑热闹!听说是大人物出事了!”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别问了!知道太多才要命!” “完了……我好像已经知道是哪个大人物了……” “什么?” “你快瞧那边,那个小郎君在喊什么?” “他好像在喊……国舅爷强……啊?” “天呐!国舅?居然做出这种……” “官兵来了!快跑!” “官爷来抓歹人了!姑娘们都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小心被误伤啊!”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翊钧拿着这‘排版奇怪’的‘血书’,上下左右都转了一遍,最终才确定下来,这封血书是从左至右看的。 “怎么这样写?” 朱翊钧不解这奇怪的写字方式,却也只好用‘不曾有过’的‘阅读方式’查看起内容来。 其实在看之前,朱翊钧已经听陈矩念过一遍了,好一番‘心赞’之后,这才生出了想要亲自看一看这封‘血书’的想法。 毕竟原先陈矩是‘不肯’让朱翊钧看的,因为这位一心为主,‘心疼主子’的‘奴婢’表示,害怕血书上的‘血’,‘污秽’到了天子万岁爷的‘龙目’。 奈何皇帝陛下不信这个‘邪’,表示非要看一看这让他‘惊艳’的‘三王并封’之策! 一番有些‘艰难’的查看过后,朱翊钧略微有些嫌弃道: “不仅排版乱,字也丑,朕记得这个沈一贯,曾是朕的日讲经筵讲官,他怎么会写出这样难看的字来?” 身为‘书法爱好者’的朱翊钧,对‘字’的要求是极高的,故而忍不住出言嫌弃了几句。 嫌弃归嫌弃,欣赏却也是真欣赏,朱翊钧转而又欣慰地夸赞了起来,道: “朕倒是没想到,这沈一贯居然还能想出‘三王并封’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当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啊!” 皇帝陛下很高兴,夸赞一番后,还不忘对一旁的陈矩吩咐道: “着朕的旨意,即日起,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沈一贯为礼部右侍郎,加太子宾客!” 皇帝陛下高兴,给喜欢的臣子升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按理来说,向来都‘心疼主子’的陈矩,理应也跟皇帝陛下一起高兴才对。 然而,此刻的陈矩却是面露难色,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虽然不知从何说起,却也只能说起,毕竟不说的话,那就是欺瞒皇帝。 欺君,是死罪! “皇爷……奴婢有一事要向您禀报。”陈矩擦着汗,忐忑说道: “沈一贯在呈交这封血书之前,似乎……与张重辉在私下里……秘密交谈过许久……” 正捧着血书,饶有兴趣‘左右’查看中的朱翊钧闻言后,顿时便停下了动作! 待他再次看向这封‘乱七八糟’的‘血书’时,目光之中只剩惶然! “你的意思是……这封血书是张重辉写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满城风雨一锅粥!万历皇帝的谨慎! 话才刚问出口不过片刻,陈矩都还未来得及作答,朱翊钧当即便是自我否定道: “不可能是张重辉!” 话音才落下,朱翊钧‘自我找补’一般,又是一句自说自话道: “不可能是‘他’!” 一旁的陈矩已经是愣住了,他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连连说‘两次’,他更不知道皇帝陛下第二次说的那个‘他’其实并不是张重辉。 “皇爷,番子们原是去跟踪国舅爷的,只是顺带瞧见了张重辉跟沈一贯,在私下里聊过一会儿天而已,想来他们之间……‘应该也’有可能是在聊别的吧?” 陈矩说话间,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接’过皇帝陛下手里那道‘不吉利’的‘血书’。 然而,朱翊钧却是一把闪开了陈矩伸来的手,转而又将血书捧起! 这一次,朱翊钧将这封‘血书’,从左至右!仔仔细细!十分认真地查看了起来! 仔细到,好像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给拆出来看一般! 在一番十分仔细的‘研究’,并确定了这手‘丑字’是的确真的丑,而并非‘装丑’过后,朱翊钧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 “陈矩,你不是说,沈一贯的右掌划了一道大口子嘛?想来这封‘血书’应该是沈一贯用左手写的,所以才会这般奇怪难看,你说是不是?” 朱翊钧看着陈矩,看似是在询问对方,实则却更像是在寻求对方的肯定。 皇帝陛下都这样问了,陈矩自然不敢驳其面子,只好回道:“回皇爷的话,应该便是了,可是……” 陈矩的这个‘可是’还未说完,便被匆忙赶来通报消息的张诚给打断了! “禀皇爷!大事不好了!国舅爷出事了!” 张诚走得很是艰难,毕竟被连捅了十几刀,就算是‘刀刀避开要害’,那也是蛮疼的了。 按理来说,张诚这会儿应该在家养伤才对,然而这位‘敬业’的张公公却是仍旧坚持‘带病’坚守在他东厂督主的岗位上。 张诚也不想这么拼,奈何陈矩现在正得圣意,他要是再不‘卷’一点,这东厂督主的位置,恐怕就要轮到陈矩来坐了! 看着一瘸一拐走来的张诚,以及对方带来的‘不好消息’,朱翊钧顿时便皱起了眉。 朱翊钧甚至都不用问是哪个国舅,就已经知道了出事的是郑国泰。毕竟在他那么多‘小舅子’里头,只有他家郑贵妃的老哥郑国泰屁事最多了。 “是郑国舅吧?”朱翊钧头疼问道。 “回皇爷的话,皇爷您真是料事如神,的确是郑国舅。”张诚回答的同时还不忘穿插一个‘没什么用’的马屁。 得到这么个切确的答案后,朱翊钧不仅觉得头更疼了,就连牙和腿也都开始抽痛起来,他不耐烦问道: “朕不是让他在府里头呆着,最近没事别出门吗?这才过去多久?他怎么还能出事?还能出什么事?” 由于郑国泰这段时间被牵扯进了妖书一案里头,朱翊钧怕这个不省心的大舅哥又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来,故而他这个皇帝还特地叮嘱过了郑国泰: 没事就别出门!有事最好也别出门! 为了以防‘万一’,朱翊钧还特地派了东厂的人去紧盯着这个不省心的大舅哥,没成想都已经这样防范了,结果还能出事? “回皇爷的话。”张诚如实回答道:“据番子来报,国舅爷昨日出宫回府后,先是将家中的侍妾通房们给发卖了几十个。” 听到这里时,朱翊钧的脸色稍稍缓了会儿,还是有些欣慰于大舅哥有听他劝阻的。 然而就在朱翊钧稍稍欣慰之际,张诚接下来说的话,却是令他冷下了脸来。 “据番子来报,国舅昨夜喝了一通大醉,一直睡到今日正午后才起来,恰好当时国舅爷的一个好友上门找他,二人随后一同去了安富坊……” “说重点!”朱翊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张诚如此‘详细’的过程‘讲解’,只问道:“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诚也不敢再嗦了,许是害怕皇帝陛下再生气,故而他省去了中间的那‘一系列过程’,直接就是言简意赅答道: “回皇爷,郑国舅在安富坊的一家青楼内,被张重辉给打了个半死。等人赶去救时,他都已经被打昏过去了,直到现在人都还没有醒过来。” 听到如此‘直接’的答案,朱翊钧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并不可置信问道: “什么?张重辉?又是打的?” 听到这个‘又’字,张诚只感觉身上的伤口又抽疼了起来,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了昨夜,张重辉突然掏出刀来,狂‘捅’他时的‘癫狂’!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张诚心中很肯定地想道! 一想到被张重辉狂捅十几刀的‘恐怖回忆’,张诚回答时更是带上了‘十分浓烈’的‘个人主义情怀’。 也就是――屁股歪的没边。 “回皇爷的话!张重辉这小子实在是胆大包天极了!据当时在场人证的描述,张重辉二话不说,上去就将郑国舅的两个随从给打趴在了地上!随后更是踹门进去,毫不讲理的便将国舅爷给好生一顿猛殴! 可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国舅爷,不仅鼻子被张重辉给打断了,就连牙也被打掉了好几颗,胃里的酸水更是被打吐了出来!就连那右手的指甲盖儿,也被张重辉那疯子给活生生掀翻了一个!可吓人了!” 张诚越说越夸张,那惶恐惊骇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他当时身临其境呢。 与此同时,朱翊钧脸上的神色可谓是‘复杂’不已,他先是看了眼手里的‘血书’,又想了想眼下的状况,顿时更加头晕脑涨了! 张重辉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是不怕死吗?” 朱翊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又是怒道: “敢对国舅下这样狠的手,他是打量着朕不敢杀他是吧?” 眼看年轻的皇帝陛下,就快要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张诚心头暗喜的同时,也准备好了接下来要怎样‘献计’给他的皇帝陛下,好好‘惩治’那不知死活的张重辉! 凌迟?砍头?还是……再抄一次张家? 眼看皇帝陛下就要发怒了,可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陈矩居然开口了。 “皇爷息怒,奴婢以为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应该这样简单吧?” 陈矩的目的并不是在问皇帝陛下,故而他紧接着就转头看向了张诚,并问道: “张公公,张重辉跑去打郑国舅的时候,郑国舅当时又在干什么?” 陈矩很清楚,张诚方才的话是‘偷工减料’过的。而按理来说,陈矩应该‘也’帮着国舅郑国泰说话才对,毕竟他是靠郑贵妃举荐才被提拔至此位置的。 然而陈矩没有这样做,他的确是郑贵妃举荐的,但他很清楚,他的‘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眼下年轻的皇帝陛下差点就要被张诚的话给带偏了,陈矩不忍心,也不能让他的皇帝陛下被‘小人之语’给蒙蔽了。 被陈矩这样一问,张诚心里不由得暗暗骂娘!心中更是知晓了陈矩这张‘老实面孔’之下的不简单! 可现在皇帝陛下就在上头,哪怕张诚对陈矩有再多的不满,那也只能‘如实’回答: “陈公公你这话问的就怪了,国舅爷去青楼……男人去青楼还能做什么啊……”
张诚本以为话到此,对方就已经不会再纠结下去了,毕竟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这种‘污秽’之事,实在是有失体统。 然而,陈矩却是十分明确的问了下去,还是‘贴脸’问道: “张公公,我怎么瞧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皇上啊?国舅爷当真只是普通的嫖妓而已吗?” 这下子,张诚还没来回答,朱翊钧倒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张诚,说!”朱翊钧直接便是命令! “皇爷恕罪!”张诚反应极快地‘扑通’跪地,实则并不慌张,且极快回道: “皇爷,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啊,实在是这事它……它……奴婢怕脏了您的耳朵啊!” 听到这样回答的朱翊钧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哪怕张诚没有说,可他其实也已经猜出了大概的答案。 若是问什么猜得这样快,那还得多亏了他的老父亲,隆庆皇帝朱载。 与此同时,孙海的虚弱面容,再次浮现在了朱翊钧的脑海之内…… “罢了……”朱翊钧并不想听那样‘恶心人’的‘真相’,他只道: “将消息封锁死,千万别让这件事传出去。”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显,之所以不让这件丢人的事情传出去,怕的就是接下来,内阁与翰林院的那群人在审‘妖书案’时,会拿此事出来做文章。 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对郑国泰这个国舅爷不利了,更是对郑贵妃,以及朱翊钧这个皇帝不利! 就在朱翊钧想着此事‘暂且’就先过去,反正大舅哥没死,张重辉也迟早必死之时,张诚接下来的哭诉,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皇爷,这件事恐怕是‘兜不住’了啊!”张诚跪在地上哭着诉道: “那张重辉实在是可恶,他在打完国舅爷后,就跟泥鳅一样到处乱‘溜’!先是在那家青楼到处钻来跑去,大声传播‘有辱’国舅之言! 随后他更是还跑到了街上,见人便将国舅爷在青楼之内亵玩……娈……童一事给说了出来!如今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想要彻底‘压下’风声恐怕……” “废物!” 张诚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朱翊钧的一声怒斥打断了! “你们都是废物吗?那么多人连一个张重辉都拦不住?还让他跑到街上到处乱传?” “皇爷息怒!”张诚委屈啊,解释道:“当时去追张重辉的都是国舅爷的人,而咱们的人当时只有几个而已,加上张重辉不仅反应极快,身手更是迅捷……” 张诚就这么滔滔解释了起来,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犯一个天大的‘错误’! 那就是――解释! 但凡糟糕的‘事情’出现了,高高在上的领导人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底下人的解释了。 尽管这件‘糟糕’事情的产生,‘底下人’可能的确没有错,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们,就是不想听,更听不进去! 不论‘底下人’的办事过程如何艰难,又如何委屈,再如何遇到各种各样不可抗拒的因素,‘领导者’们,都不想听! ‘他们’要的,只是结果! 身为大明帝国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连前朝大臣们的话都给当成‘鸟叫’来对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此刻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张诚的解释? 张诚此刻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在皇帝朱翊钧的耳朵里,更是连‘鸟叫’都不如,而是更为之不堪的――狗叫。 朱翊钧不知道张诚在‘狗叫’些什么,他是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完了! 这妖书案被张重辉这么一搅和,前朝的那些文官们只怕是‘又’要‘跳脚’! 本就处于‘旋涡’之中的国舅郑国泰,这下子只会遭到文官集团们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下子,朱翊钧的爱妃郑梦镜,只怕是又要被她的‘好哥哥’给牵连,倒大霉了! 这下子,朱翊钧就算是想要‘尽快’结束,都难了…… …… 张诚挨骂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毕竟他居然在‘出问题’之后,向他的皇帝陛下解释。 解释是没有用的,‘错’要不是他张诚的,难不成还是皇帝陛下的? 张诚虽然挨了骂,但好歹还是保住了‘位子’。并且他还被皇帝陛下‘恩赐’了一件‘将功折罪’的‘荣幸之事’。 这件‘荣幸之事’便是――同内阁商议,并定下‘三王并封’一事! 张诚很清楚,这次‘三王并封’必须成! 不然,他张诚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张诚走了,哪怕他全程负着伤,可他的皇帝陛下却是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问。 张诚倒是并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毕竟自从他到皇帝陛下身边伺候以来,他见到的皇帝陛下在对待下人时,素来就都是这般冷漠无情。 “天子嘛,看不起咱们这些阉人也很正常。”张诚心里便是这样想的,他只要求能够保住头上这顶‘帽子’就行了。 至于帝王的‘关心’与‘友爱’…… 算了吧,傻子才信。 …… “陈矩,去将‘我’曾经写抄过的那些经史翻出来。对了,要有‘先生’们评语过的。” 朱翊钧对陈矩吩咐了这样一个事儿。 陈矩愣了一下,奇怪皇帝陛下要这些‘陈年作业’做甚的同时,他更是惊讶于皇帝陛下居然对他这个奴婢自称‘我’。 “皇爷,奴婢这就去找!”陈矩很高兴,高兴到就连先前因为‘三王并封’一事没能交由自己来办的不悦,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许是太过兴奋导致‘干劲满满’,陈矩一口气直接将皇帝陛下从隆庆六年登基开始,至万历十五年的‘作业’全都翻了出来! “皇爷,这些都是!” 陈矩很兴奋的‘展示’着一摞又一摞的纸张,期盼着皇帝陛下能‘再’施舍给他一句夸奖。 然而,万历皇帝朱翊钧却是有些无语了…… 看着陈矩期盼的目光,朱翊钧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叹气道: “陈矩,你可真是笨啊,要是张诚在,或者张鲸在,他们都不会做出像你这样笨的事情来。” 没等来‘夸奖’的陈矩,在伤心害怕的同时,也是有些不太明白了。 皇帝陛下不是要先生们评语过的‘作业’吗?这些全都是啊! “皇爷,是奴婢愚笨……”陈矩无奈,虽然他觉得自己并不算笨,但他的确没能猜透皇帝陛下的心意。 “唉……”朱翊钧再次无奈叹气,揉了揉眉心,半晌后,朱翊钧‘还是’无奈说道: “将张居正评语过的找出来就行了。” 他得好好的‘对照’一番字迹才行! …… 万历十九年,九月初十日。 距离上次三法司,六部,内阁一同会审‘妖书’一案,才过去不到十日时间。 短短十日而已,局势又已经是大变。 时至今日,第二次会审‘妖书案’,开始了! 这次的‘主审’不再是三法司,‘陪审’也不再是六部,而是‘统一’换成了内阁,与翰林院。 而‘被审’之人,也不再‘只’是张重辉和申时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会审风波再起!装神弄鬼!众人震惊! 刑部大堂。 会审地还是此处,虽然‘主审’和‘陪审’都已经换了人,可六部的堂官以及都察院的御史们,却也‘几乎’都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他们,‘只’是以‘凑热闹’的身份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上一次妖书案‘主审’的刑部尚书的孙丕扬,今日却是莫名请了病假。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六科的给事中们仍旧无缘参与审案,只能‘眼巴巴’的挤在一旁凑热闹。 “沈侍郎,你可是此次的主审,快过来这边中间的位子坐!” 一位不知名的翰林,正笑容满面的招呼着已经荣升为礼部右侍郎,却仍被皇帝陛下任命兼职于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沈一贯。 如今,翰林院的最高长官‘掌院学士’一位,暂时还是空悬着的,故而翰林院并没有‘所谓’的最高长官。 而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且资历还算深的沈一贯,在被皇帝陛下一旨升官过后,曾经任凭‘南村群童欺他老无力’的老翰林,如今可谓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翰林院众人心中默认的‘老大’。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例外,比方说沈一贯的‘学生’――郭正域。 郭正域这位沈一贯的学生可以说是头铁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自己的恩师升官了,他不但没有去沈一贯家中送礼,更是连一句恭喜的话都没有跟沈一贯说。 如此一番作为,沈一贯倒是什么也不说,俨然一副‘好好老师’的模样。 如此一来,朝堂上下,众人对于郭正域的骂声更甚,对于沈一贯的‘包容’更是夸赞不已。 “哎呀,这就不必了吧?如今我虽主掌礼部事宜,可翰林院这边的事情我也没什么时间插手,此次审案我也不过是来凑数罢了。” 沈一贯笑哈哈的表示着,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却不可谓不明显。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再次笑着恭维,毕竟他们都听得出来,更看得出来接下来的形势。 放眼望去,如今一整个礼部,能处于沈一贯上头的,也就只有随时都有可能‘丢官’的礼部尚书于慎行罢了。 众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于慎行是铁定干不久了,而于慎行走后,礼部尚书一位必定只能是落到如今任位于礼部右侍郎的沈一贯身上。 如此再下去,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多少时日,沈一贯必定能够入阁! 面对沈一贯这么一位‘阁老候选人’,大家伙自然是能巴结就巴结,尤其是翰林院的翰林们,他们今后能不能‘进部’,保不准还真就得看沈一贯的脸色了。 在众翰林们的恭维以及拥簇之下,沈一贯被请到了主审位置上,在他的旁边还有三个人,分别是内阁首辅王锡爵,‘万年次辅’许国,以及阁臣王家屏。 谁都清楚,许国与王家屏被牵涉在妖书案之中,这二人来也就是为了凑个数罢了。 故而此次妖书案的‘真正主审’其实就是内阁首辅王锡爵,以及如今的翰林院‘老大’沈一贯。 “王阁老。”沈一贯笑呵呵地对王锡爵主动打了一个招呼,并径直坐在了对方身旁的位置上。 对于沈一贯的‘友好’问候,王锡爵却是冷着一张老脸,只敷衍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而已。 这样的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起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新上任的首辅大人,显然并不怎么想要搭理沈一贯。 而沈一贯这个当事人就更不用说了,只见他一脸落寞地叹了口气,很惭愧地说道: “唉,终究是我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之上,我一个三甲末的进士,怎配坐在一甲榜眼出身的王阁老您身边呢?都怪我没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下官唐突,僭越了……” 沈一贯唉声叹气的说着,说话间更是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一副被‘羞辱’过的委屈模样。 众人见状急忙‘拦’住了就要‘羞愧’逃走的沈一贯,并纷纷出声安慰起了这位‘无助’的‘可怜老人’。 “肩吾,你坐啊!这个位置,只有你能坐!” “是啊,沈师傅,如今咱们翰林院只有您说话最有分量了!在学生的眼里,除了您,谁都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之上!” “沈侍郎,快坐下吧,王元辅兴许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了人家。” “就是,王元辅哪里是这样小肚鸡肠之人,沈侍郎,你可别想太多,会错了意啊!” 眼看安慰的话题,就要被‘王锡爵的人’给扯回到‘正轨’上了!沈一贯却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形势再次‘歪扭’了起来! “唉,的确,是我小肚鸡肠,误会了王元辅的意思。”沈一贯开口便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紧接着却是道: “我相信王元辅不是那样的人,都是我的错,但这个位置终究是我不配,我还是退下吧。” 说完沈一贯便又要离开,周围人也再次劝阻,然而沈一贯却是铁了心要走。 这一幕,看着颇有一种老实媳妇儿被恶婆婆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既视感。 劝沈一贯的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真心心疼这位‘可怜’的老汉,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总而言之,安慰沈一贯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渐渐的,却是变成了另外一种声音,质疑的声音! 质疑王锡爵的声音! “王元辅,沈侍郎又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般羞辱他?” 某个‘热心’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为‘可怜’的沈一贯出声了。 与此同时,被质问的王锡爵却是淡定非常,只见他慢慢合上了手中的卷宗,缓缓问道:“我何时羞辱他了?” 那人也是愣了一下,细细回味一番起来,好像这一切都是沈一贯自己在自怨自艾,而王锡爵这个首辅好像的确没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形势即将‘扭转’之际,人群中却是有人悠悠然一句道: “是啊,王元辅何时有羞辱过沈侍郎啊?人家王元辅出身苏州世家,又是一甲进士出身,以人家今时今日所处之高位,怎么可能会‘屈身’去羞辱沈侍郎啊?” 阴阳怪气之人也是位花甲老汉,此人姓沈,名为子木,是都察院的一名御史,值得一提的是,他是浙江人。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沈子木这番话明显是在阴阳王锡爵自恃甚高,瞧不起人。 沈子木如此这般大胆,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对身为内阁首辅的王锡爵阴阳怪气,这摆明就是要跟首辅大人对着干了。 人群中,一旦有人跳出来坚定了立场,那紧接着便会有无数早就想出声的人,一同跟在后面‘顺风倒’了! 果不其然,那些早就‘不满’王锡爵的官员们,开始跳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一场‘针锋直指’,且并没有什么有用意义的集体‘批斗’会了。 众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是在刑部大堂,这是在审妖书案。而不是他们用来排除异己,互相攻讦的‘朝会’! 看着大堂中央已经吵起来了的官员们,处在‘观审’人群中的郭正域冷笑了好几声,他对一旁的沈鲤说道: “瞧,沈肩吾又完美隐身了!我倒是真佩服他,每次他都只是装可怜卖惨几句,就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替他这个‘伥鬼’说话! 可惜了他沈肩吾是个男人,他要是个女人,哪怕是个妾室命,恐怕都能被他的巧嘴给倒腾成为正室,鸠占鹊巢了!” 郭正域的嘲讽可以说是十分明显了,且他的声音并不小,不仅沈鲤听得见,周围几丈之内的人也都听得见。 然而这一次却是没有人出来反驳他,也没有人出来替那‘可怜’的沈一贯说话。 毕竟沈一贯本人又不在这里听着,做‘好事’的前提,总得让其本人知道吧? 面对郭正域的这番讽刺,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装作没听见,可沈鲤却不能,毕竟郭正域是对着他说的。 事实证明,沈鲤并不准备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甚至还当众直接训斥起了郭正域,道: “美命!沈肩吾好歹是你的老师,怎可如此侃言?实乃有失体统规矩!” 众所周知,郭正域的脾气有多‘火爆’,这位曾经当着众人的面,‘爆骂’过恩师沈一贯的年轻翰林,此刻在被沈鲤斥责过后,却是没有一丝羞怒之意!
这也就罢了,郭正域居然还老老实实的对沈鲤认错道:“您说的对,是晚辈言行不当欠妥了。” 这见鬼的一幕,着实让不少人都有些恍然,到底沈一贯是郭正域的老师,还是沈鲤才是郭正域的老师啊? 再看那大堂中央,此刻已经是越吵越乱,然而这场争吵的‘正主’,也就是沈一贯和王锡爵两人,却是几乎没有参与到其中。 沈一贯只是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一副想要上前劝架,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模样。 而王锡爵则是捧着‘最新’的卷宗,在吵闹声中仔细查看着,好似耳边的争吵谩骂,他全然未曾听见过一般。 最终,这场毫无疑义的争执,在一个人的到来后,才总算是结束了。 “吵吵吵!整天就知道毫无疑义的吵!你们除了吵架还有没有正事了?皇上是让你们来替他审案的!不是让你们来这儿吵架的!” 敢如此言之胆大的人,除了皇帝陛下意外,恐怕就只有‘不想干’的人了。 的确,这个人就是随时都准备‘撂挑子’走人的礼部尚书于慎行。 于慎行现在既不是主审,更不是陪审,他顶多也就算是一个来‘凑热闹’的‘听审’罢了。然而他却是在人群中‘大言不惭’着,俨然一副自己也是主审的模样。 “于尚书,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提出这句质疑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世达。 身为上一次妖书案的主审,这一次李世达只能跟于慎行一样赶来凑热闹而已。 然而同样都是凑热闹,凭什么于慎行就敢这么不要脸的大声呼喝?他算老几啊? “我没有资格?”面对李世达的质问,于慎行哈哈大笑了起来,反问道: “李大人,如今君父为妖书所烦扰,派内阁与翰林院重审妖书一案,内阁与翰林院理应速速开始审案,早些为君排忧解难才是! 可身为主审的他们现在却在这儿吵吵闹闹,一群大男人居然跟女儿家扯头花一样,吵闹不已,毫无规矩体统! 李大人你说我没有资格?我于某身为大明朝的官员,虽只是前来听审而已,可在朝为官,食君俸禄,便要尽到为天子君父排忧解难之职! 他们这般浪费时间,我出言制止难道有何不对吗?还是说李大人你认为,任由他们这样胡闹下去,是为对的?” 事实证明,再怎么强悍的‘嘴炮王者’,终究干不过随时准备‘不干了’的‘光脚汉’。 于慎行的话虽有些不太讲理,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更是把李世达给怼得有些无言以对了…… “好了!”沉默已久的王锡爵终于开口了,他看了于慎行一眼,心中深知对方方才是在为自己解围。 纵使心中很感激于慎行,可王锡爵却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他是坚决不会帮张家人!更不会帮张重辉的! “可远,他不是张太岳!他就是一个不知为何物的邪祟!妖书案就是他一手搞出来的!你别被他蒙骗了啊!” 这是昨夜,王锡爵亲自去于慎行府上,劝于慎行不要再参与进妖书案时的话。 面对这番‘真挚’的劝阻,于慎行却是纠纠结结地回答道: “我知道……可是……可这也不全是他的错……而且……他也罪不至死吧?” 王锡爵直接便是回绝道:“张重辉就是一个祸害!留着他只会生出更多事端!他必须死!” 面对王锡爵如此果断的回答,于慎行却是跟被下了‘降头’一样,竟破天荒的恳求道: “元驭,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保他一命吧!我保证他一定会改邪归正!他绝对不会再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了!” 王锡爵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严重觉得是自己幻听,再或者就是于慎行疯了! 保张重辉一命? 开什么玩笑呢? 这小子搅出这样多的事端,犯了那样多的死罪,不仅崩坏了龙子的牙,还捅了东厂提督十几刀,更是还差点将国舅爷给活活打死! 这样多的要命官司,王锡爵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住张重辉的命。 而且就算是有,他也绝对不会保! 王锡爵几乎可以肯定,像张重辉这样爱乱事的祸害必须死!不然今后乱的可就不一定是‘事’,而是‘世’了! 回想起昨夜种种苦口婆心的劝阻,王锡爵终究都没能劝醒已经‘魔怔’了的于慎行。 王锡爵也不再劝了,他更知道于慎行不会就此罢休,但他也懒得管对方,反正张重辉是必死的,大不了等此案过后,他再厚着脸皮去跟于慎行认个错,届时二人又还是好友了。 怀着这样一个心思,王锡爵无视了于慎行的各种眼神暗示,他直接便是下令宣布:开审! …… 这一次,被审的人,可就比上次多多了。 除了申时行和张重辉这两个‘老演员’以外,还多了被张重辉攀扯的骆思恭,以及都躺在了轮椅上,也还要坚持到场的郑国泰。 “张重辉,圣上仁慈,免了你加害皇三子之罪,可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还变本加厉。 你不仅又伤了司礼监掌印公公,竟还将一国之舅打伤至如此。 张重辉,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你已经是万死难辞其咎,凌迟尚且不足为惜?” 王锡爵开口便先是一番‘定死罪’,妖书案的审问已经被他先放在了一旁,因为他很清楚,像张重辉这样的祸害,先给对方定下死罪才是最最要紧的! 听完这样一番‘恐吓’过后,‘软饭’少年顿时表现出了‘惊慌’与‘害怕’,俨然一副‘天呐!我居然犯了这样大的罪?’的慌怕既视感! 这一幕落在王锡爵的眼里,他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心中更是冷哼道:“你小子可真他娘的能装!比沈一贯这老东西还要能装!” 就在王锡爵准备无视张重辉的装模作样,直接就要拍板下决定之际,只见这位‘软饭少年’突然满脸‘委屈’地对‘众人’说道: “王元辅,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们的,我有苦衷啊!” “苦衷?”王锡爵直接被气笑了,更是脱口而出道:“你有个屁的苦衷?” 这样一句话,不由得引来了在场众人的侧目。 众人纷纷都有些不解,王锡爵身为堂堂的内阁首辅,怎么好像对张重辉这个‘小孩子’,有很大的怨气似的? 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了,毕竟张重辉的祖父张居正,当年可是直接把这位王阁老,给吓得当众落荒而逃啊! “王元辅,我真不是故意想要伤害张公公和国舅爷他们的,我真的有苦衷,因为……” 话至此时,张重辉突然一改先前的慌怕神色,目光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冷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这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住了!然而,更令人诧异的还在后头! 只见张重辉冷冷,直直地盯着王锡爵的脸,一字一句,‘解释’道: “因为,我有病。” 王锡爵也是愣住了,不知为何,他竟被对方盯得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但王锡爵还是强定下了心绪,并怒问道:“张重辉,你究竟在说什么?这里可是刑部大堂,不容你胡言乱语放肆!” 面对怒喝,张重辉仍旧不慌不忙,只冷静地重复答道:“我说,因为我有病。” “啊……啊?”这下子,不仅是王锡爵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也是纷纷摸不着头脑。 只见张重辉又道:“我真不是有意要伤害他们的,因为我控不住我自己。”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王锡爵眉头都皱紧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张重辉仍旧强调,末了又道: “王阁老,实不相瞒,其实我的精神有问题,也就是说……” “其实我有精神病。” 第一百一十六章:突然发疯!刑部大堂打起来啦! 张重辉的这番话,直接把一整个刑部大堂的人,全都给干沉默了…… 这群官场老油子们什么世面没见过,但的的确确还是头一回遇见像张重辉这样,主动‘承认’自己有病的。 关键这个病还是……精神病? 什么是精神病? 所有人都被晒干了沉默,可张重辉却是继续说了下去,还解释道: “诸位大人,七年前的那场抄家案,想必诸位也都还记得。在那场抄家案中,我因饥饿、寒冷等等诸多因素,高烧一场,险些丧命。 幸得我祖……宗在天之灵保佑,这才保我一命。 只可惜,我这条命虽然保下来了,可自那以后,我就患上了一种,偶尔便会控制不住自己行为举动的病,也就是我方才所说的精神病。 所以说,我并不是有意想要伤害张公公和郑国舅的,我只是当时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举止而已。” 这下子,气氛更沉默了…… 王锡爵的眉头更是都已经皱成了‘川’字型,一时之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张重辉,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开口之人不是王锡爵,而是另一位‘主审’,刚‘进部’不久的沈一贯。 沈一贯一脸看穿模样,当即便是端起了主审的架子,直指张重辉质问道: “张重辉,你该不会以为,靠‘癔症’一病,就能够躲过王廷律法,逃过罪责刑罚了吧?你要知道!你犯的可是必死之罪啊!什么病,都救不了你!” 沈一贯的这番话,在‘背刺’张重辉的同时,更是拉回了许多人发愣的心绪。 众人纷纷意识过来,张重辉极有可能就是在装病!可…… 可在‘大明律’中,似乎并没有任何一条律法有明文规定过,精神有‘病’可以躲避罪责啊? 一时之间,众人只觉得‘乱七八糟’,只有那还躺在轮椅之上,说话都有些漏风的国舅爷郑国泰气愤了起来,他当即更是怒冲冲道: “张重辉,哪怕你真的脑子有病又如何!反正你死定了!” 郑国泰的出声,当即便是招来了不少人异样的目光,只不过大家伙都只是目光怪异的看着他,并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对于这位‘名声滂臭’的国舅爷,这些大臣们早就已经在奏本里头,把对方给骂得比臭狗屎都还要难听了,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当面‘再’骂一句的那个必要。 沈一贯的这番质问,除了让在场大多数人几乎都认定了张重辉是想用‘装病’来躲过责罚以外,却是有四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了。 这四个人,分别是同样受审中的申时行,骆思恭。以及正在观审中的于慎行,还有……沈鲤。 申时行跟于慎行想的都一样,二人脑子里皆是回荡着张重辉方才的那句:“幸得我祖宗在天之灵保佑,这才保我一命。” 二人都不理解张重辉,为什么要将这种‘虚妄之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难不成他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张居正夺舍’才肯甘心嘛? 要知道,张居正要是真‘活’过来了!别说是皇帝陛下!光是这满朝的大臣们!‘也’全都会急着想要弄死他啊! 申时行跟于慎行都不明白,更不知道张重辉到底想要干什么?找死也不是这样找死的啊! 与此同时,骆思恭也是在奇怪,张重辉这般究竟意欲何为?这个人鬼不知的邪祟,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难道当真连死都不怕吗? 除去这三人以外,便是只剩沈鲤的神色不太对劲了。 此刻,沈鲤的脑海中,只剩当初张重辉来找他‘借钱’时,对他说过的那一句‘怪’话。 不自觉间,沈鲤的目光更是缓缓飘到了主审位置上,那短时间内连连升官的沈一贯身上。 “仲化,怎么了?”郭正域发现了这一点,出声关心询问起了沈鲤。 “没什么。”沈鲤当即便是摇头,却是没能将脑海里的那个‘荒谬想法’也给挥掉。 ‘然而’片刻后,沈鲤却是‘才’反应过来不对一样,他盯着郭正域问道: “美命,你也是翰林院的人,此次会审你也是主审之一,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你应当上去参与审案才对啊?” 郭正域却是皱起了眉:“仲化,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掺与此事吗?这场荒唐案,就让他沈肩吾自己去倒腾吧!” “这怎么行!”沈鲤眼神在暗示着什么,嘴上又意味深长道:“美命,你是翰林院的人,圣令明文规定了,要翰林去审!” 郭正域似乎从沈鲤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却是没有完全读懂,他不动声色问道:“我……该怎么审?” 这个问题的另一层意思是:我该向着谁? “自然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沈鲤一字一字地回答道。 如此一来,郭正域便也明了对方的意思。沈鲤这是让他,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审! 而郭正域自己的想法,那便只有这位脾性刚直,且又傲气不已的翰林,自己才知道了! 郭正域拍拍袖子,迈着潇洒的四方步往堂上走去,他准备开始‘发挥’了! 与此同时,被众人疯狂质疑‘装病’,以及各种恐吓‘你死定了’的张重辉,余光瞥见了郭正域的‘加入’。 发现这一幕的张重辉先是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沈鲤一眼。紧接着他又转回头,直直看向了主审位置之上,‘背刺’了自己的沈一贯。 沈一贯也是被张重辉这突然投来的‘诡异’目光给刺了一下,微微心虚间,他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张重光十分‘夸张’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紧接着,张重辉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间就异常激动了起来! 原先被满堂审案官员厉声质问的少年,此刻竟直接反了过来,转而大声质问起了这满堂的文官! “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你们到底想要我们张家怎样?你们难道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嘛?! 我祖父都已经死了!我们张家也已经被抄了!我们全家现在都成了人人厌嫌的罪臣之后! 我父亲这个张家的嫡长子,更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活活逼得上吊自杀! 而我这个大房唯一的长孙,也在抄家时被你们给逼出了精神病,如今更是只能沦落到上门入赘! 我们张家都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就算是要报复,也总该报复够了吧? 我祖父好歹也曾是圣上的老师,他为大明朝鞠躬尽瘁几十年,临死前都还在挂怀着朝中政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祖父他是犯错了,我们张家也受到惩罚了! 可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张家? 你们甚至还专门搞出这个什么狗屁的妖书案来!还强行将罪魁祸首的帽子往我身上扣! 我这‘精神病’本来都快要好了!这下被你们给逼得又复发了起来!如今不仅不小心伤了张诚公公,更是还伤了国舅! 所以你们到底想要怎样啊?我们张家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罢休? 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们一整个张家!全都死绝了!才肯甘心!才肯收手嘛!?” 张重辉这番‘发疯’言论,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问’懵了…… 尤其是‘知道真相’的申时行等人,纷纷奇怪张重辉究竟哪来的脸说这些话的同时,更是奇怪想道: “难不成年纪越大,脸皮就越厚?” 与此同时,刚要‘加入战场’的郭正域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不过,他却是很快就有了思路! “张重辉,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郭正域直接问道:“你方才话中的意思,莫不是这妖书案一案,是你祖父曾经的仇家故意挑起的?” “怎么?敢做不敢认?”张重辉速度极快的接下了对方的问题,又冷笑着指问道: “你们现在不就是想把这什么‘妖书案’的所有罪责,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好拉我们一整个张家下水嘛?
我就奇怪了,你们就算急着想要给我扣帽子,想要我们张家万劫不复,那也总得找出合理的证据来吧?” “这不是已经有证据了吗?”郭正域说着便快步走到了沈一贯身旁,一把抢过了沈一贯手里头的卷宗,‘哗啦啦’地翻着,却是并没有仔细去看那上面的内容。 “哈。”张重辉笑了一声,很‘配合’地反问道:“那你觉得,这些证据,它合理吗?” 郭正域像是被‘问住了’一般,只低头沉思着,不再言语了。 “找出这些如此扯淡的证据就想给我定罪?”张重辉如‘乘胜追击’一般,讲话点明了道: “你们以为皇上不知道?你们这就是在将皇上给当成傻子来看!更是想要借皇上的手,来报复我们张家! 你们这是想让皇上背上小肚鸡肠,不肯放过恩师的骂名!你们更是想让全天底下的读书人们,全都认为天子是个无情无义的君父! 你们这群无君无父的小人,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阴险的目的,竟都想将你们的天子君父,置于不仁不义的地位了! 你们这是要让皇上饱受后世之人诟病!更是要让皇上!被千千万万年后的所有后世子民们!斥骂无情昏君!遗臭万年啊!” 话音落下,场面瞬间不可控制了起来!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可不只是扣在几个人的身上了,而是扣在了在场所有官员们的身上!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都别想幸免! 王锡爵跟沈一贯这两位‘主审’的老脸,更是绿的都在发黑了! 二人都转头狠狠瞪了郭正域一眼,目光之幽怨,俨然是都没有想到,张重辉居然还留有这一手! …… 刑部大堂内,正审的如火如荼。 而乾清宫中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却是正头疼于另外几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朝中大臣们疯狂弹劾国舅郑国泰私德败坏,绑架娈童,有违人伦之事。 面对这样弹劾,朱翊钧也是无言以对了…… 尽管朱翊钧已经命人将此事尽力‘压下去’,可在张重辉的一番大肆‘宣传’过后,如今几乎是一整个京师都知道了这件事…… 据番子来报,如今京师的百姓们,都已经有不怕死的人在用“小心被国舅抓了去”这种话来吓唬爱乱跑的小孩子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情况,郑国泰这位国舅爷的脸面可以说是碎了一整地,连带着他的贵妃妹妹也受到了波及。 那被郑贵妃狗尾续貂过的《闺范图说》,眼下竟都已经成了民间的‘禁书’,许多老百姓们都表示这书‘不干净’,还是少看为妙。 《闺范图说》的原作者吕坤已经哭死,因为在这一件件事的‘波及’之下,他的原版《闺范图说》惨遭牵连,无端收获了骂声一片。 吕坤很倒霉,贵妃很难受,朱翊钧更是表示很无语…… 除了这件事以外,另外一件令朱翊钧头疼的事情便是‘三王并封’一事。 事到如今,三王并封一事发展的,其实还算顺利。 主要还是因为,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广传出去,暂时只有司礼监跟内阁知道此事而已。 司礼监自然不用说了,他们完全遵循皇帝陛下的意思,大力支持三王并封一事。 至于内阁的三位阁老,许国已经被妖书案给整得不敢管事,十天有九天都躲在家里头闭门不出。 王家屏也是被‘妖书’给整得一直称病在家,还不知道‘三王并封’一事。 也就是说,如今的内阁,只剩首辅王锡爵一个人在办事,且也只有王锡爵一个人知道三王并封。 令朱翊钧感到奇怪且欣慰的是,王锡爵这个‘刺头’,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反对,甚至还表示支持三王并封一事! 朱翊钧欣慰,却也只是欣慰了,毕竟‘三王并封’目前的进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实在是如今妖书一案,因为郑国泰亵玩娈童一事,而闹得愈演愈烈,朱翊钧就算是想草草结束,也没那么容易了。 本来想将一整个张家都给‘拖下水’的朱翊钧,现在已经不敢奢求这些,他现在只希望妖书案能快些结束,只死一个张重辉就好了。 现在对朱翊钧来说,最重中之重的,是给他的三个儿子,一起封王! 这也是在帮他的爱妃郑梦镜,当上皇后!更是在帮他的宝贝儿子朱常洵,当上皇太子! “陈矩,你觉得‘福’字如何?” 朱翊钧拿着自己亲手写的大‘福’字,笑着问一旁的陈矩,又说道: “我想给皇三子‘暂时’用这个‘福’字作为封号。” 朱翊钧不再想那些复杂的字,更不再寻那些什么复杂的寓意,来给他的宝贝儿子取‘名’了。 福,有着最简单粗暴的寓意! 朱翊钧要他的宝贝儿子朱常洵,当这世上最有福的人! 哪怕他的这个宝贝儿子,只是‘暂时’的当王而已,可他这个当父亲的,却也不想马虎了事! “皇爷,福字自然是极好的,三殿下定会是个洪福齐天,长命百岁之人。” 陈矩笑得很是真诚欣慰,毕竟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福’字好。 “哈哈哈!”朱翊钧开怀笑道:“福、禄、寿三位神仙,是为象征幸福、吉利、长寿。我听闻民间百姓常有福寿双全,福寿无疆,福星高照这几句祝词。” 见皇帝陛下难得这样高兴,陈矩笑着接道:“皇爷,奴婢听闻,福有天官赐福之意。如今三殿下的封号‘福’字,恰得天子您亲口所赐,这当真是真真的‘天官赐福’啊!” “哈哈哈!天官赐福!好一个天官赐福!”朱翊钧笑得很是开心,显然是被陈矩的马屁给拍到了心巴之上。 皇帝陛下许是太过高兴了,这一高兴,忍不住就‘又’想提字赐人了。 朱翊钧当即便是让人准备好了‘大纸’,挥笔间,洋洋洒下‘天官赐福’四个大字! 皇帝陛下似乎很喜欢这四个字,连连写了好几副才肯停下手来。 然而,问题却是来了。 “陈矩,我怎么总觉得这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啊?” 朱翊钧总觉得自己写的这四个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 但总之……就是怪! 皇帝陛下的这个问题,让一旁本就一脸懵的陈矩,更加懵了…… “皇爷……”陈矩挠挠头,有些尴尬道:“啊这……您这……是否写反了啊?” “啊?写反了?”朱翊钧闻言后,再次看向自己方才写的这几副大字。 这一看,整个人瞬间便犹如被巨雷‘咔’地猛劈了一般! 看着‘从左至右’写着的‘天官赐福’四字,朱翊钧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头皮发麻间,朱翊钧更是‘又’回想起了,这几夜,夜夜都游荡于他梦间的那封‘血书’…… “陈矩。”朱翊钧放下了笔,也收起了喜悦,只平静问道:“今日是妖书案第二次会审吧?审的怎么样了?” “回皇爷的话,奴婢这就去……” 陈矩刚想说这就去问问看‘妖书案’审问进行的怎么样了,然而话都还没说完,就有人火急火燎的跑来通报了。 来人还是张诚。 “皇爷!不好啦!刑部大堂……那些大臣们!他们打起来了!” …… 与此同时,刑部大堂内。 此时此刻,这里的形势,已经糟成了一团乱麻。 本是以会审妖书案为主旨,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在张重辉的‘突然发疯’,以及郭正域的‘强行乱入’之下,彻底乱了起来! 本来就已经足够乱了,可仍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后来者’们,源源不断的加入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皇帝陛下抑郁了!下旨赐死张重辉! 眼看皇帝陛下越笑越癫,笑着笑着甚至都红了眼框,似乎都要流出泪来了…… 陈矩与张诚二人见状也是都傻了眼…… 还是陈矩反应快,急忙忙将拐杖捡起后,又忙安慰道: “皇爷,大臣们的此举,也正好合了您的圣意呀。妖书案咱们不查了,也好早些为三位皇子封王不是?” 听完这番‘安慰’后的朱翊钧终于停下了癫狂的笑意,只不过他却是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一言不发着。 眼见陈矩的这番‘安慰’的确有些‘效果’,张诚也‘心痒痒’了,忙跟着逢迎圣意安慰道: “是啊皇爷,此次妖书一案牵扯颇多,那些大臣们主动妥协,不查也好。 如此即可平息了妖书风波,也可让那些无知世人们,免去对天子圣人您的‘无知’偏见。 这也是‘为您’排忧解……” “为了朕?”朱翊钧突然就激动了起来,打断张诚说话的同时,更是‘断章取义’地怒道: “他们哪里是为了朕?他们这是怕妖书案‘罪魁祸首’的帽子!会扣到‘他们自己人’的身上! 他们现在‘更’是想将这妖书案‘幕后主使’的所有罪责!全都推给朕这个皇帝来背! 他们急了!他们怕民间对朕‘克师’无情的非议越来越多!他们怕朕到时候因此大怒!责罚他们没能尽忠职守! 他们是怕受到牵连!他们是怕承担责任!他们是怕了!所以他们这才急着想要赶紧了结此案! 因为这次妖书案!他们的屁股全都不干净!朕要是真查起来!他们得死一大片! 这些不怕死的读书人们!他们才不是不怕死呢!他们可怕死了! 他们生怕死得轻于鸿毛!他们生怕朕让他们死得其所!他们生怕担上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他们!比谁都怕死!” 朱翊钧说得咬牙切齿,愤恨难耐,恨不得将那一个又一个的‘他们’给撕成碎片,方才可解心头之恨一般! 然而朱翊钧不能,他是皇帝,他还得靠那一个又一个的‘他们’,来给他磕头,来喊他万岁,来帮他教化愚民,来‘替’他守卫这大明朝两百多年的祖宗江山呢。 肥胖的皇帝陛下真的很生气,气得血压都骤然升高了,当即更是险些站不不稳,幸好陈矩上前扶住了他。 “为什么……” 朱翊钧恍惚喃喃着,接连叹了好几声: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一个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却被一个十三岁的‘疯子’给做到了? 偏偏这个‘疯子’,还是那个‘疯子’的孙子? 为什么? 难道他这个皇帝离开了张居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做不成了吗? “凭什么!” 朱翊钧怒吼一声,一把甩开了陈矩扶着他的手! 负载着满腔的‘不甘’,这位腿脚不便的帝王,竟不用拐杖,也不肯让人搀扶。 这位‘还是’年轻气盛的皇帝,独自拖着他那条已经残疾了的右腿,直直便朝大殿上方,金碧辉煌的龙椅处‘走’去。 此刻的朱翊钧还是不甘心的,更是不服气的。 年轻的皇帝陛下不相信,他不相信‘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能‘走不到’那个位置之上了! 朱翊钧不信,他觉得自己可以! 哪怕他的右腿已经瘸了多年。 哪怕他自从十岁登基开始,就一直都在被群臣百官们处处掣肘。 哪怕他即使是逃离了张居正的‘掌控’,也依旧连申时行的‘把玩’都逃脱不掉。 哪怕他这个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练字都练不成,想要练兵也练不成。 最后,想要立自己喜欢的儿子,来继承他老朱家的‘家’江山,也没人同意他。 这不远的一段‘路’,朱翊钧虽然走的很艰难,可他仍相信,自己可以走到! 然而,现实是相当残酷的。 这位习惯了被人‘搀扶’着的帝王,这位想要‘靠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到那龙椅之上的残疾皇帝,终究还是不堪重负的‘摔倒’了。 …… 皇帝陛下这一跤摔得挺惨,因为他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摔的。 一路从上阶摔到下阶,险些将完好的左腿,也给摔坏。 似乎受到了相当重大的‘打击’,这位临近三十岁,即将而立之年,并不算‘年轻’了的皇帝陛下,他…… 抑郁了。 朱翊钧整个人都缩在龙床上,身边除了陈矩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给赶了出去。 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小万历十余岁时,被张居正臭骂过后的‘自闭时刻’一般。当年,他的身边也只有孙海一个人。 见皇帝陛下这样难受,陈矩又开始心疼起了他的主子万岁爷。 然而这位一心为主,聪明却又并不太‘聪敏’的老太监,只当他的皇帝陛下这样难受,是因为张重辉不仅搞出了这样多的‘糟心’事端,还把皇帝陛下给气到摔跤了而已。 想到这些,陈矩出声‘安慰’道:“皇爷,其实张重辉犯了那么多的必死之罪,就算是死千万次都不足为惜。就算他装病,也难逃死罪。” 陈矩其实并不想让皇帝陛下处死张重辉,毕竟眼下的‘形势’不对,倘若皇帝陛下坚持想要处死张重辉的话,肯定会招来世人的非议。 陈矩不想让皇帝陛下背受世人的骂名,但他更不想看到皇帝陛下这样难受。 想来,只要处死了张重辉,皇帝陛下应该就能泄些愤,也能好受些了吧?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虽然生气,却也已经恢复了理智。 面对陈矩的心疼建议,朱翊钧轻轻摇头,满脸无奈地苦笑道: “杀了他?呵呵……想要朕背上……容不下张居正后人的骂名嘛? 他现在又是有精神病……又是入赘的……他都已经这么惨了……朕要是还不放过他…… 外头那些人该怎么议论朕?克师?哈哈哈……真有他的啊……居然装病……哈哈哈……” 看着皇帝陛下抱头碎碎念的痴样,陈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最令陈矩感到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总感觉,皇帝陛下好像在‘怕’些什么啊? 就在陈矩不解之际,皇帝率先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陈矩,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皇爷的话,今日是九月初十。” “九月了嘛……我还以为又是六月二十呢……” “啊?皇爷,六月二十怎么了?” “没什么,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吗?那些大臣们最近都在弹劾谁?” “回皇爷的话,大臣们还是那样,左不过就是因妖书案而弹劾郑国舅,不过他们都已经上疏请旨停审妖书案了,想来今后他们也不会再……” “除了妖书。” “啊……回皇爷,除了妖书一案,朝中大臣们近来弹劾最多的,便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了。” “李成梁?”听到这个名字的朱翊钧,情绪总算是有了些起伏,他笑了,笑意不明道: “张居正保了他十年,申时行也保了他十年,他在辽东潇洒了二十余年,也是该潇洒够了。” “皇爷……您的意思是?”陈矩问道。 “传朕旨意。”朱翊钧仍旧笑着,不明的笑意中,却是透出了不浅的报复之意,他道: “李成梁在镇二十余年,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即日起,罢免其辽东总兵一职。” “奴婢遵命。”陈矩应下后,本想即刻就去将这道旨意吩咐下去。可他看皇帝陛下的‘精神状况’似乎还不太平稳,故而他也不敢即刻离开,而是没话找话问道: “皇爷,不知……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嗯。”朱翊钧却是真的有事,只见他颇为无奈地道: “再传朕谕旨,郑贵妃贤德,从无觊觎后位之祸心,《闺范图说》是乃朕亲自赠与贵妃,只因此书与《女鉴》一书主旨相仿,赐予贵妃是为让其朝夕阅览,谨守女德。 另,妖书一案是乃贼人作乱,牵扯无辜颇多,朕于心不忍,不再追究。望朝中大臣也休要再执着此事,凡再提起此事者,皆按‘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之罪严惩不怠。 最后,三王并封一事,内阁须尽快票拟出决定,为皇长子,皇五子拟好封号。礼部更需尽快拟好封王的日子,务必于今年之内,完成一切事宜,朕不想等太久。” 朱翊钧的这番谕旨,意思很明显,妖书案不查就不查了吧,毕竟再查下去的话,对谁都不好。 反正他也老早就不想查了,眼下给他的三个儿子们‘封王’,才是他心中最‘重中之重’的‘正事’。 “皇爷,奴婢记下了,这就吩咐下去。” 陈矩应下后,见皇帝陛下的精神状况似乎也正常了,于是便退下身,准备先去办皇帝陛下刚刚吩咐的这好些‘大事’。 然而,就在陈矩想要离开‘片刻’之际,朱翊钧却是喊住了要走的他。 “等等!” “皇爷,怎么了?” “你先别走!” 被皇帝陛下这般急切的‘挽留’,陈矩心中感动的都要哭了,忙道:“好,奴婢不走,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您!” 然而,朱翊钧接下来却是叹了口气,颇为不舍地道:“你还是走吧,三王并封要紧。”
“皇爷……” “走!” “奴婢遵命……” “等等!” “皇爷?” “张重辉,赐死吧。” “皇爷……” “白绫,鸩酒,让他选一样吧。” “皇爷……” “走吧!” …… 陈矩走了,并不太宽敞的寝殿内,只剩朱翊钧一个人了。 此刻天色还很早,刚过正午而已,窗棂处透进的微微日光,将龙榻上金雕的灿灿‘龙目’照得金亮不已,耀得朱翊钧这位真龙天子的眼,都有些恍了。 四周安静,目光恍然间,朱翊钧那紧绷许久的精神,在此刻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人的脑子一空,就容易‘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会不自觉的飘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此刻朱翊钧的脑子里,莫名奇妙飘出的,是那封接连好几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三王并封’血书。 突然间,朱翊钧笑了一下。 “装病……还是精神病?” “装病又如何?我要你死,你就得乖乖的死!” “装张居正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早就死了!” “小子,装张居正没用的!装病,更没用!” “这还是张居正教我的呢!” “装病啊……装病……精神有病……哈哈……” 朱翊钧自言自语癫笑着,若是有外人看到这‘疯癫’的一幕,怕是要以为皇帝陛下发癔症了。 许是午后的阳光暖人,暖得这位癫昏了脑的年轻帝王,有些昏昏欲睡了。 尽管如此,朱翊钧嘴上却仍旧还在絮絮碎念着: “装病啊……装病……精神有病……哈哈……” 迷糊碎念间,疲惫的万历皇帝‘坐着’睡了过去,嘴间无意识的喃喃碎念也变了。变成了: “张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装病了……” …… “皇爷,看好了,奴婢最后再教您一次!” 孙海说罢,当即便做出了一副头疼难耐,虚弱不堪到,好像随时都要晕倒的病恹恹模样。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小万历皱着小胖脸,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道: “张先生又不是傻子,到时候他让御医来一瞧,我不是马上就露馅了? 到时候他肯定还会告诉我母后,我母后一知道,一定会罚我去跪太庙的!” 小皇帝的担忧不无道理,孙海只能是低下头沉思,绞尽脑汁的为小皇爷,想‘新’的法子。 见素来鬼点子最多的孙海都没了辙,小万历也是只能无奈叹气,感慨似地道: “唉,这世间要是能有,让御医们诊不出来的病就好了……” 小万历的这句感慨,似乎给孙海提供了某种‘灵感’,只见小太监瞬间舒展开了眉头,欣喜地对小皇帝出主意道: “皇爷,这世上还真有能让御医们诊不出来的病!” 小万历不太信,并问道:“什么病?” “回皇爷,您听奴婢细细说来!”孙海有些激动地回道: “皇爷,奴婢的爷爷曾跟奴婢说过,他小时候认识一个人,那人患了一种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正常,却总是想寻死的病!关键是这种病,它诊不出来!” 小万历也是奇怪住了:“想寻死的病?还诊不出来?这是什么病?疯病?” 孙海摇了摇头,回道:“不是疯病,奴婢的爷爷说,那人可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村里就他一个读过书的聪明人呢!” “秀才?”小万历撑着小脸,似乎对这种村里的八卦很感兴趣,又问:“既然不是疯病,那是什么病啊?” 孙海回道:“奴婢听奴婢的爷爷说,给那人看病的那些大夫们,都说他是……心病?至于什么是心病,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据说诊脉是诊不出来的。村里的老人们‘起初’还都说这心病根本就不是病,而是那人为躲懒而装的!” “装的?那后来呢?”小万历问。 “后来啊,他死了。”孙海回道:“奴婢听奴婢的爷爷说,那人趁家里人没注意,偷偷跑到悬崖边上跳下去了。那些说他偷懒装病的老人们这才肯闭嘴,不过人都已经死了,闭嘴也晚了。” “啊!”小万历被吓到了,忙捂着嘴问道:“悬崖那么高,跳下去摔死,应该很疼吧?” 孙海摇头:“奴婢听奴婢的爷爷说,那人死的时候,脸上虽然全是血,可却是笑着的,想来应该不疼。” “怪了……怎么可能不疼呢?”小万历不理解,平常磕着摔着他都想哭了,满脸是血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可能还想笑呢? 小万历不理解,却也来不及去理解了,因为他的张先生来了,来教他《帝鉴图说》的同时,也是来抽背他的功课。 在这‘紧急’的关头,孙海十分急促又紧张的对小皇帝‘鼓励’道: “皇爷!张首辅见多识广,他一定知道这种‘心病’!事到如今,能不能辍朝,就得看您演得像不像了!” …… “皇爷,您怎么坐着睡了,躺下歇息吧?” 迷迷糊糊间,朱翊钧醒了,映入眼帘的‘仍’不再是孙海,而是陈矩。 朱翊钧没有拒绝陈矩的提议,在对方的搀扶之下缓缓躺下。 然而,他却是睡不着了。 “张先生,我好想死啊。” 朱翊钧永远忘不了,他对张居正说出这句话后,对方脸上泛起的慌怕神色。 为了让自己能够装得像些,朱翊钧记得当时的自己,刻意表现的很是平常。 因为孙海说了,患‘心病’的人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也会笑,甚至笑的更大声。 为了‘更像’些,小万历说完那句话后,还‘找补’一般地哈哈笑了两下。 朱翊钧已经忘记,当年的自己是怎么装病的了,他只记得当时张居正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也很快就镇定如常起来。 就在小万历以为装病失败之际,那一天的张先生却是破天荒的没有给他布置作业,更没有让他背书,甚至还取消了他第二天的日讲课程,给他放了一整天的假。 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就’,小皇帝震惊了。 震惊之后,他更是享受到了‘有心病’后的第一个‘甜头’,度过了短暂的一整日假期。 快乐往往是短暂的,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 尝到‘甜头’后的人,不论是老是少,都总是不满足的。 小万历更是如此,他还想要继续尝‘甜头’,他还想要放假。于是他在孙海的‘指导’下,时不时就在张居正面前表现自己的‘心病’。 效果也似乎还不错,张先生给小皇帝的作业越来越少,对他也越来越温柔。 小万历很享受于这段时光,同时,心虚的他也害怕露馅。 为了防止露馅,小万历开始‘偷偷观察’起了张先生的反应。久而久之下来,他便留下了一个,下意识‘后瞥’的不自觉习惯。 朱翊钧回想起每次往后瞥时,他都能瞧到张先生蹙眉担忧,却又极力隐藏的‘复杂’神色。 小时候的万历是很乐于见到这一画面的,毕竟那样担忧又复杂的神色,他只在生母李太后的脸上看到过。 哪怕是亲生父亲,隆庆皇帝朱载的脸上,朱翊钧都没有看到过…… 朱翊钧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罕见’的眼神了,可时隔十几年后,朱翊钧却是再度瞧见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却已经物是人非…… 那熟悉的‘复杂’眼神,再度出现了。 出现在了‘那个人’的孙子身上,出现在了那个朱翊钧不小心绊倒,更是‘不经意’间,下意识朝后瞥的那一个‘瞬间’。 都是一样的惊诧,都是一样的惶然,更是一样的暗含担忧,却又强压着,不敢表露出来。 尤其是‘对方’那无助望向李太后,向对方‘求助’的瞬间。 那一刻,旧时,今日,在朱翊钧的脑海内,浑浑相融,难舍难分了…… 躺在龙榻上的朱翊钧,目光直直地望着那已经没有了日光照耀的金龙双目。 金龙还是那样金灿耀眼,因为‘它’是龙,可在此刻的朱翊钧眼里,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朱翊钧的意识其实清醒的,可他的话语,却是恍惚飘然。 “他已经死了……” 朱翊钧说道。 “皇爷?”陈矩没听清,忙问道:“皇爷您说什么?” 朱翊钧还是那样直直地望着,那‘栩栩如生’的金龙双目,口间喃喃,恍恍问道: “张居正已经死了,对吗?” 陈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自然点头,并十分肯定地回道:“是啊皇爷,张居正早就死了。” 半晌。 “嗯……”朱翊钧应了。 原本‘还是’璀璨的金龙双目,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去金光,糊然一片。 “他已经死了。” 万历皇帝说道。 …… 北镇抚司,诏狱。 一条白绫,和一杯鸩酒,各自摆在张重辉面前。 “张重辉,圣上有令,二选一,你选一样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再次被逼合作!群臣激烈!反对封王! 望着摆在前方,‘要人命’的鸩酒和白绫,张重辉的面色仍旧平静,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随便选吗?”张重辉问道。 来送张重辉‘最后一程’的人是陈印,诧异于对方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能这样淡定的他,点头给了张重辉一个‘善意’的回答: “嗯,选吧。我建议你选白绫,上吊死的能好看些。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你也可以选鸩酒。等你死后,我会让人帮你将七窍流出的脏血给擦干净。” “噢?”张重辉伸手便拿起了那杯鸩酒,玩笑道:“你人还怪好的嘞?” “讲实话,我觉得你挺该死的,你拉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下水,是个该死的坏种!” 陈印冷冷看着张重辉,话音顿了片刻后,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感慨似地道: “可我还得多谢谢你这个坏种了!毕竟没的话,骆思恭根本就下不去,我也根本上不来!” 看着野心暴露的陈印,张重辉没有一点意外,毕竟想要‘进步’是人之常情。 “那你的确得感谢我。”张重辉说着,一把将手里的鸩酒,连杯带酒丢到了一旁。 陈印见状也是愣了一下,刚想要出声喝斥张重辉不要胡来,没成想下一刻,对方居然伸手拿起了那条白绫! “我选白绫。”张重辉说着,将白绫折了一折,随后却是放在了地上,当枕头似的躺了上去。 陈印都傻眼了…… 就在陈印不知道张重辉要整哪出之际,对方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甚至还侧了侧身,俨然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事实证明,张重辉的确是要睡觉,因为他对陈印说了句: “下去吧,我要睡了,等有人接我出去,再喊我起来。” 陈印已经是彻底愣住了……他严重怀疑张重辉是真的疯了! “张重辉,你在做什么?这白绫是用来给你上吊的!不是用来你给当枕头睡觉的! 还有!圣上已经下令要你死了!你还想着有人接你出去?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面对陈矩的怒斥,张重辉却是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甚至还被‘吵到’似的不耐烦道: “喊什么喊?圣令不是让我自己选死法吗?我已经选了白绫。” 陈印差点跳脚:“可是你还没死啊!” 张重辉却是又问:“圣令只让我选死法,可他有明令规定,我必须什么时候死吗?” “……”这下子,陈印也是沉默住了,但很快他就道:“张重辉!天子金口一开!是绝对不可能收回成命的!没有人救得了你!” “哦。”张重辉仍旧淡淡。 陈印也是被对方这副‘听不懂人话’的赖皮样给气得慌,当即便怒道: “你还不赶紧起来上吊!再不起来,我可就让人来将你活活勒死了!” “那你试试看吧。”张重辉仍旧闭着眼,还笑道:“陈印啊,你屁股底下还没坐热的位子,很快就又要回到骆思恭身上咯!” “你在胡说什么?”面对张重辉这番‘诅咒’般的话语,陈印压根不当回事,毕竟骆思恭都已经被停职了,眼下他陈印才是锦衣卫老大! 陈印实在是不想再跟张重辉多废话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阴森森的,跟个鬼一样! 陈印更是觉得,但凡跟张重辉多说那么两句话,自己就会被粘上‘倒霉’的霉气! “懒得跟你废话!等死吧你!” 陈印撂下‘狠’话后,当即便喊了人来,准备直接将张重辉给活活勒死,好快些交差领功。 然而,就在陈印刚对手下锦衣卫下完命令,手下锦衣卫们也撸起拳头,准备进入牢房,直接勒死张重辉之际,令陈印差点裂开的事情发生了! “陈印,圣令是说‘赐’死张重辉,你为了赶紧交差,竟敢有违圣令,想要直接‘逼’死他? 你是想将圣令视为无物?还是想让事情败露后,让圣上被满朝言官弹劾,背上无情寡恩的骂名? 陈印啊,你还真是升了官,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啊!怎么?想造反啊?” 骆思恭的‘骤然降临’是陈印万万没有想到的,这通当头斥骂,更是将他给骂得连回嘴都回不了! “老大……”陈印习惯性的便是这样称呼骆思恭,哪怕对方现在还在‘停职’中,并无实权。 然而陈印在骆思恭手底下干了那么多年,跪久了的话,总是不太能习惯站起来以后的日子。 “老大?哈,如今我什么权力都没有,你这声老大我可担不起啊。”骆思恭阴阳怪气,阴笑间,又是一声冷问道: “现在你才该是我的老大吧?是吧?陈老大?” 骆思恭的话把陈印给吓得都想跪下去了,汗流浃背间,陈印忙恭维道: “老大,别开玩笑了!你只是暂时被停职而已,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咱们锦衣卫的老大,只能有你一个人!你永远都是我们的老大!” “哦?”骆思恭笑得阴翳,对方的心思他可谓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是没有揪着不放,只是冷喝一声,道: “滚,让我来。” …… 陈印就这么被骆思恭给赶走了,然而在踏出北镇抚司后,这位不久前还在谦恭卑微的‘手下’,顿时便换上了一副不甘愤怒的面孔! “来人,去找陈公公!” 陈印就不信了,他搞不定骆思恭,‘圣眷正浓’的陈矩还能搞不定了! …… 诏狱内。 “别躺着了,赶紧起来!” 骆思恭直接坐到了还躺在地上睡觉的张重辉身旁,没好气地喝道。 然而,张重辉却是无动于衷,俨然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骆思恭推了张重辉一下,不悦问道:“说正事,老子被你拖下了水,现在要怎样才能官复原职?” 张重辉仍未睁眼,只轻飘飘一句道:“我出去了,你就能官复原职。” “你出去?”骆思恭气得都想踹张重辉一脚了,但还是只能忍着,道: “你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于慎行他们能救你出去吧?皇上的圣令都已经下了啊!圣令不可改! 张重辉!你现在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你还出去?你要是能出去!那我还能……算了……不是!你怎么可能出去啊!?” “既然你觉得不可能,那你就走吧,别吵我睡觉。”张重辉说罢,翻了个身。 “嘿你!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现在就已经被活活勒死了!”骆思恭怒道。 张重辉却仍是淡然:“你要是来不及时,那你就永远都无法官复原职,更永远都无法延续你们骆家的荣耀了。” “你!!!”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就这样被张重辉给揭了出来,骆思恭是真的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但骆思恭更清楚的是,眼下能帮他官复原职,能帮他延续家族荣耀的人,只有张重辉! 骆思恭虽然深知张重辉是个十分不靠谱的‘塑料搭档’,但谁让他已经被对方给拖下了水…… 眼下,哪怕他再怎么想让张重辉死,也只能是先捏着鼻子‘求’对方再次‘合作’了。 先让局势扭转过来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 比方说‘报仇’什么的? 还不急于这一时! 他骆思恭有的是法子弄死对方! “你只说要怎么做吧。”骆思恭虽是无奈,却也很是直接。 “简单。”张重辉终于睁开了眼,翻过身来看着骆思恭的同时,他问道:“我四叔,去贿赂王锡爵了吗?” 骆思恭没眼看的别开了眼,骂道:“贿赂个屁!他连门都没让你四叔进,还派家丁拿棍子赶他走,娘的!” “那其他人呢?”张重辉又问。 “全都差不多。”骆思恭气道:“你四叔都快把在京朝臣们的家都给踏遍了,那些王八蛋不是赶他走,就是装死不见。” “还有谁的家里没去?”张重辉又问。 骆思恭道:“我想想,几乎都已经去过了,还剩几个武将的家里没去。不过去了也没什么意义,他们不会见你们张家人的。” “不行。”张重辉说道:“必须去,一个都不能落下!” 骆思恭更不解了:“我搞不懂,你让你四叔上门找骂,意义何在呢?合着挨骂的不是你,你不难受是吧?” 张重辉却是道:“怎么?看我四叔挨骂,你心疼了?” 骆思恭脸色顿时一黑:“你有病吧!” 张重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安排道: “等我四叔将在朝官员们的家全都给‘贿赂’个遍以后,你就大肆传播,我四叔在你家里白吃白喝,死赖着借钱,还不肯走这件事。 等事情闹得差不多了,你再将我四叔写给你,说要吊死在你家门口的那封‘恐吓信’,转交给沈鲤。” “沈鲤?不是于慎行?”骆思恭有些诧异,张重辉什么时候跟沈鲤搭上关系的?难不成是借钱那次? 张重辉没有解释,只重复道:“对,沈鲤。” 骆思恭也懒得去揪其中缘由,只问:“然后呢?还要做什么?” 张重辉却是再次闭上了眼,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悠然道: “然后,你只需要等着就行了。等我出去之时,便是你官复原职之日。到时候,你不仅能与我们张家扯得清清白白,还能让满朝文武,乃至皇帝,都认为你是受我们张家‘迫害’之人。” 听到这样‘大口气’的一番回答,骆思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似乎真的可行?
但很快,骆思恭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并冷声嗤笑对方道: “张重辉,你该不会真以为,你还能够活着出去吧?你想的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不信?”张重辉只睁开了一只眼,笑问道:“要不,赌一赌?” 面对这种几乎‘必赢’的赌局,骆思恭却是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虽然他仍旧不认为张重辉能够这样轻松就逃过一死,但他还是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因为,他骆思恭现在没得选。 “我懒得跟将死之人打赌,没意思。” 骆思恭草草结束了这个‘赌题’,转而担忧起了另一件事,并问道: “你让我大肆传播你四叔的‘不好’名声,如此一来的话,张嗣哲的名声不就臭成狗屎了? 不是!张重辉!你到底有没有替你四叔想过啊?你让他今后还怎么见人啊?” 张重辉却是答非所问:“你给他找十个美女做老婆就行,他谢谢你还来不及。对了,切记,一定要女的。” 骆思恭无语了…… 知道二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聊的骆思恭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他‘又’撂下一句: “我真不是断袖。” 张重辉没有接下这句‘废话’,此刻的他只想省些力气。 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可能‘又’要持续饿肚子了。 不对,是辟谷。 …… 司礼监。 “陈公公,难不成就要这样纵着张重辉,由他耍赖,由他不肯乖乖就死吗?”陈印满脸不甘地问道。 陈矩仍是点头:“皇上的意思是赐死,是赐!虽然都是死,可你要是将张重辉给‘弄’死了,那便是有违圣意。” 陈印不理解了:“反正人都死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啊?于慎行他们还能找‘仵作’来给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验尸不成?” “你急什么?”陈矩轻轻摇头,意味颇深道: “张重辉不肯乖乖就死,你就随他晾着!让他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一直拖到饿死为止!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陈印却是没听明白,不理解的他急着便道:“可是……” “好了!”陈矩打断了陈印的‘无用’抱怨,深知对方‘愚蠢’的他也懒得去解释些什么了,只再三叮嘱道: “记住了,就随张重辉这么拖下去!不仅要允许他拖,还要将他不肯乖乖就死的消息,大肆散扬出去!” 陈矩正愁皇帝陛下因‘无情’赐死张重辉,而招来的那样多‘骂名’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没想到张重辉这小子,居然如此‘识趣’的‘抗旨拒死’! 这不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嘛! 要知道,抗旨本来就是死罪!而眼下,张重辉身上的死罪更是已经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如此多的死罪‘迭’在同一个人身上,皇帝陛下不但不连累其家人,更不严逼死对方,甚至还任由对方‘抗旨’直到饿死! 这样‘宽容’的‘死法’,简直就是在为皇帝陛下洗刷先前的那些‘凉薄’骂名啊! 同时,更是在狠狠狂扇外头那些‘议论皇帝陛下无情’之人的‘脸’! 陈矩很高兴张重辉能这样‘识趣’,临死了都还不忘为天子君父洗去骂名! 这位一心为主的老太监,高兴到都想亲自跑去诏狱里头,当面夸张重辉一句“干得漂亮”了! “就由张重辉闹去吧,反正他是活不了的。”陈矩对陈印说道: “眼下,就只等三位皇子封王一事定下了!如此‘双喜临门’,皇爷一定会很高兴!” 看着陈矩那‘一心为主’的欣喜笑容,陈印表示不太理解,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不过也确实,反正张重辉横竖都是死定了。 而且活活饿死,可比上吊和饮毒酒,要难受的更久!更多啊! …… 万历皇帝的‘三道’圣令,已经由司礼监草拟好,并已下发至内阁,等待票拟中。 如今,不仅内阁的三个阁老们知道了这三道圣令,六部九卿的大臣们,也全都知道了。 对于罢免李成梁一事,除了内阁首辅王锡爵仍旧想要死保李成梁以外,其余的大部分官员们,都表示赞同罢免李成梁一事。 至于圣令中说的平息妖书案一事,内阁首辅王锡爵其实仍旧不太情愿。 可眼下‘罪魁祸首’的张重辉已经被赐死,王锡爵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故而他也实在是懒得再揪着‘妖书’一事不放了。 对于群臣百官们来说,‘罢免李成梁’和‘平息妖书案’这两道圣令,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然而,三道圣令中的最后一道,对群臣百官们来说,却是真正‘重中之重’的大事了! 这件事,便是――三王并封! …… 此次,此刻,内阁办事处中,已经是人满为患。 三个阁老‘也’已经被同僚们团团围住,正被迫接受着‘下属’们的疯狂吐槽。 “什么狗屁的三王并封!如此荒诞之事!怎么可行!” “皇上为了拖延立储一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杀才想出的三王并封,当真是刁钻得很!” “皇后虽然还年轻,可皇上都多少年没去……总而言之,三王并封断断不可行!” “如今皇上不上朝,我们也见不着皇上!呈上去的奏疏,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看没看!总之,皇上那边,只能由你们内阁来去劝说了!” “王元辅,你身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请你即刻上疏皇上,三王并封实在胡来,还请皇上早立皇长子为太子才是!” “是啊王元辅,如今我们大家伙儿都在这儿呢,万一‘还’要弄什么‘联名奏疏’,我们也正好在这儿顺带签名了!省得出现先前许阁老,代申汝默签名的误会事发生!” “……” 众人的情绪越发高涨,被‘点名’的许国更是垂着脑袋,尴尬的官靴都要被脚趾母给抠烂了。 王家屏倒是十分合群的‘融入’进了众人的愤愤声中,毕竟他也同样认为‘三王并封’实乃狗屁东西。 而正被话锋直指着的内阁首辅王锡爵,却是始终沉默着。 此时,一言不发的王锡爵,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当年那个,刚直火爆到能把张居正给‘逼’跪下的王元驭了。 此刻,沉默不言的王锡爵,反倒是更像他口中常常调侃的那位,爱‘挥铁锹’,爱‘和稀泥’的申时行了。 其实王锡爵也认为‘三王并封’并不可行,可无奈的是,先前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他已经在私下里,向皇帝陛下‘认可’了‘三王并封’一事。 虽然王锡爵早就料到了群臣百官们不会答应‘三王并封’一事,可却也没有预料到,这些人居然会如此激烈的进行反对…… 再看那‘带头’激烈反对‘三王并封’之人,王锡爵更是气得老寒腿都要犯了。 因为带头反对的那个人,是于慎行…… “诸位,我于某身为礼部尚书,圣意所说的‘封三王’一事,按制该由我所管辖的礼部全权负责。 然而,此‘三王并封’之令实乃荒诞不羁,我实在无法违背良心,逢迎圣意去做此事。 身为臣下,我于某未能致君为尧舜,未能使君重回正轨,实乃我于某无能,愧对天子君父。 我不仅愧对了君父,还愧对了诸位同僚,故,此礼部尚书之位,我于某实在是无颜再坐了。” 于慎行于人群中发表完这番‘明贬’实则‘暗褒’的话后,一把摘下了头上的官帽。 紧接着,他朝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跪下,将官帽放置前方,一叩首,一言道: “臣于慎行无能!愧对天子君父!今日辞别!愿圣躬万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慎行这是在告别,告别他那‘远在’乾清宫中的天子君父。 也就是说,他于慎行,不干了! 就在王锡爵气恼于慎行如此意气用事,乱他‘规划’之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大大的出乎了王锡爵的意料! 只见内阁次辅许国第二个摘下了官帽,紧接着,他竟也朝乾清宫的方向跪地叩首,言辞作别! 随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个个大臣们,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摘掉官帽,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叩首,口口皆是做辞! 如此一幕,寓意显然。 这群‘不怕死’的大明臣子们,‘又’在‘逼’他们的天子君父妥协啦! 什么?皇帝陛下‘又’不听话了? 好啊!‘我们’不干了! …… 诏狱内。 申时行‘也’来看望他曾经的‘狱友’,张重辉了。 隔着铁栅栏,申时行连连摇头,叹道:“你可能真的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张重辉却只是淡淡笑道:“人呐,有时候不能够太死板,比方说换一种‘角度’去看待万事万物,如此便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换角度?”申时行不由得苦笑道:“饿死这种事情,怎么换角度,不都还是饿死?” “错了。”张重辉连连摇头,煞有其事道:“这不是饿,这是辟谷,是养生。” 申时行也是无言以对了…… “不废话了,说正事。”申时行严肃起来,直接便是问道: “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活着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皇帝!东林党冒头!?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自己那副已经如死灰一般,再也‘复燃’不了的陈心旧脏,的的确确被张重辉‘吹’的这个牛,给激荡了一下…… 但很快,朱翊钧就笑了。 还能有比‘三王并封’更好的法子? 还能够帮他将皇三子,立为皇太子?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是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其实已经对立自己的宝贝儿子朱常洵为皇太子这件事情,不抱有什么期望了。 他已经累了,也已经麻了,更是已经清楚的知道,这大明朝的江山虽然姓朱,可实际的掌控人,却是他的臣子们。 如今的他就像是被剪了爪,拔了牙的胖猫,倒也不是不想挣扎,只是觉得挣扎反正也没有用,不如静静的‘看热闹’吧。 看看王锡爵还能怎么倒腾‘三王并封’,再看看他的其他臣子们,都还能怎么折腾。 比方说,那提出‘三王并封’的沈一贯? “皇爷,虽然奴婢觉得张重辉是在说大话吹牛,但万一……” “陈矩。” 朱翊钧打断了陈矩还未说完的话,笑问道:“你该不会跟张重辉一样,也得癔症了吧?” 信张重辉?还不如信王锡爵和沈一贯呢! 毕竟张重辉,又不是‘真正’的张居正! 陈矩见状也是急忙低下了头,然而爱主心切的他,实在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机会,保不准就有‘万一’呢? “皇爷恕罪,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奴婢只是……”陈矩仍旧想要争取。 “好了。”朱翊钧再次打断,道:“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莫要理他。” 朱翊钧并不想搭理张重辉,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朱翊钧不仅很肯定张重辉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哪怕是张居正还活着!也断然没有这个本事! 满朝的文官,这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整个’对手! “与其相信那小子,还不如看看王锡爵他们,都还能怎么折腾呢。”朱翊钧笑笑道。 朱翊钧倒想看看,这‘三王并封’,还能折腾成什么样! 反正他想要的‘目的’达不到,那满朝文官们‘想要’的,他这个皇帝,也绝对不会给! 闹吧,他倒要看看,还能闹成什么地步! 大不了,就让这世道彻底乱起来! 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不好过了!他的臣子们,也休想要安宁! …… 申府。 在来之前,王锡爵都已经做好要扯掉老脸,抱着申时行大哭一场,痛诉苦衷的准备了! 然而,在见到申时行的那一刻,这位曾经的‘会元郎’,仍旧还是那个要强好胜,一身傲气的王元驭!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三王并封’这么个害死人的破法子!当初也是我草率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的那样爽快了! 还有于可远这小子,居然带头整我!真是气煞我也!我王元驭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这辈子!我也不会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王锡爵一边喝酒,一边唾沫横飞地宣泄着近来的种种不爽。 为了防止出现前两次的‘意外’,申时行这次干脆连酒杯都不敢放在自己前方了。他只静静坐在一旁,面容笑笑的聆听着对方的倾诉,颇有点在看笑话的既视感。 “诶?”王锡爵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见对方只笑着听,却什么话也不说,自觉无趣的他不由得气道:“你笑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申时行却是笑得更开怀了,“要我说什么?难不成让我笑话你,现在总该知道这首辅的位子有多不好坐了?还是让我笑话你,傻到自己钻进三王并封的圈套里?” “你个老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三王并封是圈套嘛?我那是不得已!”王锡爵气得又灌了口酒,不服气的他又哼道: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自己不也傻到钻进了妖书案的圈套里!” 申时行摇摇头:“我又不是自己钻的,你别诽谤我,我可没你那么傻。” “呵。”王锡爵翻了一个白眼,刚想要笑话对方被一个‘十三岁娃娃’给扯进‘圈套’里的他,却是骤然停顿了下来。 毕竟,他王元驭自己,不也同样被那一个‘十三岁娃娃’,给扯进了‘三王并封’里吗? 似乎看穿了王锡爵的心中难堪,申时行给了对方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道: “行了,咱俩大哥不笑二哥,都是半斤八两。” “唉……”王锡爵也是叹气感慨道:“是啊,大哥不说二哥。可说到底,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可你才是大哥。毕竟我现在的处境,比你当初要好上一些,可我……” 王锡爵‘又’欲言又止住了,但最终,他还是将那句心里话,‘承认’了出来: “汝默,终究,我还是不如你啊……” 突如其来的这句‘夸赞’话语,让申时行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锡爵,看着这个素来只会‘损’他的同乡知己,吃惊道: “元驭,你还没喝多少呢,怎么就醉成这样了?莫不是年纪大了,酒量变差了?” “我没醉。”王锡爵笑着摇了摇头,平静又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汝默,你真的很厉害。” 申时行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秉着‘人之常情’的‘习惯性’的客套,他还是谦虚道: “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厉害,毕竟当年殿试时的卷子,我写的的确不如你好。 还有你儿子,可比我儿子厉害多了,王衡这小子,居然连续‘两次’乡试,都能够拿第一! 还有,你比我潇洒多了,也比我坎坷多了,记得当年你得罪了高拱,被贬到了应天翰林院……” “怪不得‘他’当年选择了你。”王锡爵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仅轻飘飘的便打断了申时行的层层客套话,更是让对方呆愣住了。 二人都没有去点明那个‘他’是谁,却是都心知肚明着。 王锡爵其实并不想提起‘那个人’的,但不知为何,许是喝醉了管不住脑子吧,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还提起了。 “汝默,诏狱里的那个不是他,你不要被他给骗了。”王锡爵好心提醒道。 申时行想也没想,就‘自以为’从容地回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相信那种鬼话!” “不信吗?”王锡爵有些故意的,专门凑近了申时行的脸,审视着问道: “汝默,你好不容易才从妖书案中脱身,如今理应远离是非,明哲保身才是。 可你不但不远离张重辉这个已经被‘赐死’了的是非之人,反倒还巴巴的专门跑去诏狱探监。 汝默,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啊?他真的不是张太岳,张太岳已经死了!” 王锡爵的话,直接将申时行给问沉默了,为了躲避王锡爵审视的目光,申时行甚至都想找个借口离开了。 就在申时行为难于,该怎样才能将这个话题给扯过去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困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慎行的到来,其实令气氛更加尴尬了。 毕竟不久前,王锡爵还在嚷嚷着要跟于慎行‘绝交’之类的话。 事实证明,王锡爵跟于慎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像的,就比方说‘对事不对人’这一点。 当年张居正夺情时,这俩都是带头‘批评’张居正的人。 张居正死后倒台了,在大部分人都顺着风势‘倒张’时,这俩位仁兄却是将头一调,十分罕见的替张居正说起了话。 这样只‘对事不对人’的两个人,注定不会因为政治立场上的意见不同,而产生分歧。 毕竟王锡爵本身就也不认可‘三王并封’一事。 而且王锡爵‘更’不傻,世家出身的他,也是士绅官僚集团中的一份子啊! 一番表面上‘并不太’友好的‘扯皮’过后,三人又‘并不太’心平气和的同桌而坐了下来。 两个人聊是一个话题,三个人聊,那就只能是另一个话题了。 “元驭,三王并封就是一步死棋,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啊?”于慎行直接便是问道。 王锡爵更是呵呵一笑,怪道:“本来在我这儿,三王并封不是死棋!可被你那么一搅和下去,现在不死也得死了,全都怪你捣乱!” “怪我捣乱?”于慎行似乎脾气上来了,也哼道: “你以为没了我,‘他们’就会善罢甘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见许国想‘撤’了,这才先站出来的! 要不是我先站出来,风头就让许国这个内阁次辅给占去了,届时你王元驭这个内阁首辅,便将里外都不是人! 我为了替你出来扛,连官都没了!你竟然还怪我捣乱?真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你可真令我寒心!” 王锡爵闻言后也是有些理亏,但好面子的他嘴上才不会饶人,当即便要找理由反驳。 眼见这俩人之间‘又要’闹别扭了,申时行发挥了老一行,当即便是挥舞铁锹,和起了稀泥! 一番口舌之后…… 申时行就这么这边劝一劝,那么又劝一劝,三两下就将这两个‘面不和’,‘心却和’的犟种给劝得互相敬了一杯酒。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无义。”于慎行又是很直接地问道:
“元驭,接下来你想要怎样做?过不久我和汝默就都要回乡了。在走之前,我们或许能为你做些参谋。” 申时行没有搭话,更似乎没有听见这番明显就是在‘套话’的话一般,为躲避话题,他甚至还回头喊来了儿子,再添一坛酒。 王锡爵扫了一遍对方二人,直接便是笑问道:“怎么,‘你们’想套我话啊?” 于慎行却是一脸正义说道:“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这是想替你出谋划策,怕你又像三王并封那样误入歧途!” “得了吧你!”王锡爵直接站起身,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后,他直接便是对二人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傻子!都想把诏狱里那个被赐死了的疯子给救出来!我告诉你们!绝对不可能!” 王锡爵说完,转身就走了。任由于慎行在后头一直喊,他仍是头也不回。 很显然,这次‘议和’,谈崩了。 “王元驭他实在是太执拗了,三王并封明显就是步死棋,他这样下去,可怎么坐稳内阁首辅的位子啊!”于慎行满脸担忧地说道。 申时行却是仍旧淡定,只一直望着王锡爵气愤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对方了,他才将目光转至于慎行身上。 “可远。”申时行看着于慎行,目光平静却又满是认真。 “怎么了?”于慎行有些奇怪对方这般是要说些什么,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小事。 申时行没有拐弯抹角,目光冷漠间,他直接便是说道: “可远,内阁首辅这个位子,我们不能让王元驭坐下去!王元驭,必须走!” 申时行的这番话,直接将于慎行给怔住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毕竟于慎行一直都认为,申时行跟他一样,是要力保王锡爵为内阁首辅的。 已经哑住了的于慎行就这么呆滞住了,半晌后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他,我见不得他好。”申时行很平静的回答道。 “不!”于慎行却是摇头,当即便是看穿反驳道:“汝默,你没对我说实话!” 于慎行不相信申时行会是这种‘小人’,尤其真正的小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小人的,或者说,小人从不认为自己是小人。 最重要的是,于慎行十分清楚申时行跟王锡爵之间的关系,这俩人私下里交情极深,绝不应该会背刺对方! 被揭穿了的申时行倒也没解释什么,反倒是苦笑笑道:“你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说明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于慎行再次沉默住了,因为他确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只不过,他实在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远,你我二人是最了解元驭的,他的性子,不适合当内阁首辅。”申时行缓缓说出了原因,叹惜道: “元驭的性子太执拗了,我怕他会像太岳一样,做出那些‘傻事’,最后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话至此时,申时行低下了头,也不知他是在说王锡爵,还是在说‘谁’,意味不清道: “他们俩,其实很像……” 于慎行摇头,仍旧不知道,他是在说王锡爵,还是再说那个‘谁’,也以为不清道: “像,却也不像,张太岳没有那么……疯……” 一时间,气氛沉默住了。 最终,还是申时行先开的口,感慨道:“做人要有傲骨,却不能有傲气。太岳是有傲骨,元驭却是太傲气。太傲气的人,下场或许比有傲骨的人还要更加凄哀,就像……夏言……” 夏言这位‘傲气’到不仅不将太监当人看,还甚至不怎么将皇帝给放在眼里的傲气首辅,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于慎行知道申时行对王锡爵的担忧,可他还是说出了最‘重中之重’的话,问道: “汝默,倘若元驭离开了内阁,那朝中便将没有‘我们’的人了!届时你要如何?我又要如何?” 是啊,什么所谓的‘交情’,最终都逃不过‘利益’二字。 于慎行哪怕自诩君子,然而君子也是人。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养儿还为了防老呢。 于慎行的问题,申时行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不慌不忙的看着于慎行,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的同时,目光认真道: “可远,内阁首辅的位子,今后只能是你的!你,便将是我和王元驭最大的后台!” “啊……啊?”于慎行再次愣住了,紧接着便是忙惶恐回道: “汝默,你在胡说什么啊?我现在连官帽都丢了,皇上又恨我入骨,怎么可能是我!你该不会被张太……张重辉给传染了精神病吧?” 申时行只是笑笑道:“你就等着吧,我申时行保证,你绝对可以当上内阁首辅!” 于慎行严重觉得申时行癫了,为了躲开这个令自己‘不安’的话题,他匆忙转移开了话题,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问道: “张太……张重辉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申时行又是笑笑:“他不仅能活着出来,他甚至还能送你坐上首辅之位。” …… 沈府。 沈鲤手中拿着骆思恭不久前亲自送来的‘恐吓信’,正与另外二人,商谈着什么。 这二人,其中一位是郭正域,另外一位,是如今身无官职,本该在家中居家讲学,却仍在朝中名气极大的――邹元标。 “张重辉到底想要做什么?”郭正域满是不解的看着这封‘恐吓信’,乌青发紫的脸上,眉头紧蹙而起。 沈鲤眉头紧锁,说道:“他这是在逼我们,逼我们用这个‘东西’,救他出狱。” “逼?”郭正域一脸不解,又问:“他一个被圣上赐死了的人,怎么逼我们?而且他都被圣上赐死了,怎么可能出狱啊!” “美命,你难道忘了,沈一贯是怎么当上礼部右侍郎的吗?”沈鲤皱着眉头,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张重辉跟他背后的人,替沈一贯出了‘三王并封’这样一个谋划了,这才让沈一贯得以升官。” 郭正域似乎有些理解了,惊问道:“所以当初张重辉当初之所以去揍沈一贯,其实是为了与对方撇清关系?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沈鲤点头,却又摇头,猜测道: “我猜……他们一开始应该是一伙的,后来应该是闹分歧了,不然张重辉也不会来跟我们‘谈条件’了。” 这一次,久未开声的邹元标开口了,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礼部尚书的于慎行走了,而三王并封一事又由礼部管辖,如此一来,封王之事便由沈一贯这个现在礼部最大的官儿来办了。” 郭正域却是不理解了,道:“不可能吧?三王并封可是个得罪人的活,沈一贯就算再怎么想逢迎圣意,也不敢得罪我们所有人吧?” “得罪我们所有人?”邹元标笑着反问道: “美命,我们才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沈一贯暗中培植了多少党羽?他们可全都是同乡,全都是浙江人啊! 而且沈一贯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了往上爬,连脸都可以不要!你觉得他会在意我们区区弹劾?” 郭正域也是怔住了,深知‘老乡会’威力的他,恍惚问道: “你是说,沈一贯他……为达目的,甚至想成为下一个‘严嵩’?” 邹元标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之肃然,令人不由得心情紧张。 郭正域紧张了,毕竟可以说,没人能够比他更厌恶沈一贯了! 倘若沈一贯真的成为了下一个权柄滔天的‘大奸臣严嵩’,那他郭正域将要死无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沈鲤与邹元标的心绪也是不安着,一旦沈一贯‘成了’三王并封一事,接下来便是入阁! 到那时候,沈一贯第一个剪除的异己,便是他们这些还‘不成气候’的‘群贤’了啊! “所以……我们只能救张重辉出狱了?”郭正域又问起道: “可是……张重辉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使他?他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救张重辉出狱?” “张重辉的背后应该是申时行,也只能是申时行了。”沈鲤只回答了这些,对于张重辉曾私下里对他说过的那个‘真正目的’,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那个‘目的’,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 郭正域不是傻的,他听得出来沈鲤在刻意回避着什么问题,故而他扭头问起了一旁的邹元标,道: “尔瞻,申时行是你的老师,你觉得会是他在背后指使张重辉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似乎是申时行这个‘老师’带来的‘回忆’并不怎么愉快,向来‘怼天怼地’,还因为得罪张居正而被打了整整八十棍子,又被贬职流放到‘山卡拉’里整整六年的邹元标,居然沉默住了! 良久,邹元标才开口回答一句:“等叔时来了再议吧。” 论骂人,他邹元标十分在行,可论起谋划局势,邹元标认为自己远远不如他口中的这位顾姓好友。 如及时雨天降一般,邹元标话音才刚落下,他口中的‘叔时’,就来了。 “许久不见,诸位别来无恙啊。” 刚过不惑之年的‘顾宪成’没有一丝一豪的老成感,他踏着大步走来,如春风得意的少年那般,步步皆稳,笑得从容自信。 第一百二十二章:猪狗禽兽张居正?狂妄至极顾宪成! “顾叔时,你不是昨日就已经进京了吗?怎么这样晚才来?” 邹元标一口责备语气,人却是早早就走上前去,替顾宪成拍去了外袍上沾着的枯杂草,嘴上又抱怨道: “你这又是去哪个脏地方了?身上怎么还有股怪味儿?” 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带着关怀的声声责备,顾宪成哈哈一笑,满不在意地摆手道: “尔瞻,你的鼻子还真是灵,这都能闻出来,实不相瞒,我去了一趟诏狱。”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愣住了! 来不及做一番‘许久不见’的‘客套礼’了,郭正域第一个发出了疑问:“叔时,你去诏狱做什么?” 顾宪成自然而然答道:“自然是去看张太岳,的孙子啊。” “你疯了吧?”邹元标又怪道:“那小子已经被圣意赐死,身上的是非官司又那么多!你就算想要打听什么,也不能明晃晃的直接去诏狱啊!万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 面对邹元标的担忧,顾宪成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笑道:“尔瞻,眼下已经没有万一了,皇上已经知道咯!” 顾宪成这般‘不正经’的模样,气得邹元标的牙都酸了。 然而这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了,自打二人熟识以后,邹元标时不时便会被顾宪成给气得牙酸,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罢了,你能够进得去诏狱,说明皇上并不在意此事。”邹元标只能自我安慰道。 顾宪成却是直接拆台道:“错啦,那可是北镇抚司诏狱,皇家的监狱,如今居然是个人都能进去探监,这恰恰证明了皇上十分在意此事,且时时刻刻都在意着!” “你小子!我替找补你还不乐意了是吧!”邹元标气得都想打顾宪成了,这位‘伤害力’极强的‘喷子’,此刻却是被顾宪成给气得直哼哼道: “我看你顾叔时,就是老天故意派来气我的!” “我的错,我的错。”顾宪成笑着认错道:“尔瞻莫要再气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还手。” 邹元标也是被顾宪成的‘无赖’给无奈住了,只好‘又’妥协叹道:“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见向来‘强悍’的邹元标就这样妥协了,一旁的郭正域直接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能让邹尔瞻屈服的人,这世间恐怕就只有你顾叔时了吧,哈哈哈!” “噢?”顾宪成却是眉头一挑,直接便是‘旧事重提’道:“不是还有个张叔大吗?” 郭正域先是看了邹元标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这才放心接话道: “谁说尔瞻屈服了?咱们的尔瞻,当年可是敢直接上疏斥骂张太岳是‘猪狗禽兽’的啊!” 这样一件‘光荣事迹’,换在其他时候,多少都有些‘黑历史’了。 毕竟邹元标当年在上疏大骂张居正夺情是为‘猪狗禽兽’之后,愤怒的张首辅直接便下令将邹元标打了八十棍子,事后还将邹元标流放到了云贵大山里头,吃了整整六年的菌子。 然而,这是在大明朝,大明的官员们以挨板子为荣,以流放为耀。自然,这都得是在敢于反抗强权的前提下,而不是抄家犯罪的前提下。 邹元标并不认为自己这段‘黑历史’有何不雅,反倒是自觉光荣无比。 的确,邹元标也因此收获到了一箩筐的赞誉,势头虽不及当年抬棺进谏的海瑞,却也是声名大噪了。 “世上先有非同寻常的人,然后才能做非同寻常的事。”顾宪成突然问道:“张叔大当年说了这句话,尔瞻是怎么骂他的来着?” “让我想一想啊……”郭正域面带思考,接话道: “尔瞻说,只有恪守仁、义、礼、智、信这五种道德伦理的人,才能称之为人。而张太岳在父母活着时未能尽孝,父母去世了居然还不去奔丧。 如此,竟然还敢自我吹嘘为‘非同寻常’的人。在世道人心眼中,张太岳此举实乃丧失天良,猪狗禽兽,这还能叫作非同寻常的人?” “哈哈哈!骂得好!骂得好啊!”顾宪成哈哈大笑了好几声,似乎很是快活。可笑完过后,却是又意味不太明地道了一声:“骂得好……” “行了,说正事。”邹元标中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正事道:“叔时,你去诏狱都问到了什么?” 顾宪成收起了不太正经的笑脸,却只回道:“也没问到什么,就跟那小子聊了一些,有关于开书院的想法。” “啊?”邹元标眉头都皱起来了:“好端端的开什么书院?你专门跑去诏狱,就为了跟那小子聊这个?” “嗯,诏狱里到处都是皇上的眼线,只能聊这些。”顾宪成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道: “你们方才都在聊什么?怎么我刚进来,就见你们一个个的都黑着张脸?” “唉,还不是那个什么三王并封。”邹元标叹气间,将骆思恭送来的那封‘恐吓信’递给了顾宪成,又道: “眼下三王并封一事迫在眉睫,于慎行又走了,礼部就只剩沈一贯一家独大。 倘若这‘三王并封’让沈一贯给办成了,那这朝堂,就没咱们的容身之处了。” 郭正域也是问道:“所以叔时,咱们要如何才能让这三王并封,封不下去啊?” 顾宪成接过信后,三两下就扫完了内容,却是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在意,这三王并封一事?” 郭正域先道:“沈一贯的为人我最了解,他为达目的,连脸皮都可以不要,所以他是真的敢‘封王’的!” 沈鲤也是补充道:“三王并封本就是张重辉跟其背后的人,为了扶沈一贯进部而出的阴招,为达目的,他们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成为下一个严嵩!” “是啊,不论为了什么,这三王并封,都绝对不能成!”邹元标拍拳道。 看着三人紧张又严肃的样子,顾宪成却是无所谓一笑,道: “你们太夸张了,三王并封压根不是事儿,咱们压根就不用在意这件事儿。 而且,你们都认错‘对手’了,咱们的对手不是沈一贯,是王锡爵!” “王锡爵?”郭正域不解了:“为什么是王锡爵?三王并封一计又不是王锡爵提出的。” 顾宪成摇摇头,道:“三王并封一计虽然不是王锡爵提出的,可他却是支持的!” “啊?”郭正域更不解了:“他现在都已经是内阁首辅了,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人人喊打的破事而得罪百官吧?” 顾宪成没有解释,只问一句:“那不然,让他得罪皇上吗?”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心中震撼! 沈鲤更是惊问道:“难不成,王锡爵也想当下一个严嵩?” “不。”顾宪成摇头,道:“王锡爵他想当的,是下一个张居正!” 此言一出,如平地响起惊雷,三人皆是被震得沉默住了! 顾宪成一边将‘恐吓信’十分整齐地折了起来,一边道: “三王并封是不可能封成的,哪怕沈一贯脑子涨水敢豁出去封,那他便将被王锡爵给当成枪使。 届时,沈一贯不仅遭受了全天下的骂名,更是得罪了皇长子,没多久,他就得滚出朝堂。 而到那时候,王锡爵这个内阁首辅,不仅片叶不沾身,还能稳居于内阁首辅之位。” 话至此时,顾宪成已经将信折好,交还给沈鲤的同时,他严肃道: “所以,我们的敌人不是沈一贯,而是王锡爵!一旦他坐稳了首辅之位,必定会有大动作!届时考成法重归朝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 沈鲤已经是呆住了,恍然接过信后,他问道:“所以,我们要怎样做?” 顾宪成笑了笑,幽幽道:“那自然是将提出‘三王并封’这一阴招的帽子,扣到王锡爵这个内阁首辅的身上了!” 沈鲤顿时了然,忙道:“我这就去联络咱们的人,将这个事给散出去!” 眼看沈鲤火急火燎就要开始忙活,顾宪成拦住了他,并道: “仲化莫急,我已经事先联络好了,如今不仅顺天这边的朝官们知道了此事,应天那边的‘叶进卿’他们弹劾王锡爵的奏疏,也很快就要交至内阁了。” 此言一出,三人无不震惊! “什么?”郭正域已经被惊呆了:“不是,应天那边知道了不说,就连弹劾王锡爵的奏疏都已经写好?还就要交到内阁了?” “嗯。”顾宪成点头道。
郭正域又惊问道:“叶进卿虽与我是同年,可他一直都在应天国子监,你何时与他见面的?他那个人素来古怪,我行我素的,能靠得住吗?” 顾宪成只回道:“靠不靠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待在应天府,他‘很’想回顺天府。” 郭正域没有再追问有关于‘叶向高’这位同年的事情了,但讲实在话的,他与叶向高虽然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但他并不喜欢叶向高这个人。 与此同时,邹元标也是惊讶问道:“叔时,你之前一直都在外地,三王并封一事也就是这些日子才发酵起来,你究竟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 顾宪成并没有做出详细解释,只是道:“哪来的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先谋而后动,早些筹谋罢了。” “你这筹谋的也未免太早了吧?”郭正域不由得又问道。 “哈,不早了。”顾宪成淡然笑笑,微微眯眼间,笑说道: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就是为了谋万世。” 邹元标不由得拍了下顾宪成的肩膀,赞道:“还得是你顾叔时!” “那然后呢?”沈鲤问道:“张重辉不用管了吗?骆思恭送来的这封信,我们又该如何?” 面对沈鲤的疑问,顾宪成却是没有做出回答,反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对方,反问道: “仲化,张重辉‘还’跟你说了什么?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鲤顿时哑住了…… 望着顾宪成审视的目光,沈鲤最终还是只能‘实话实话’,颇为无奈道: “不是我想瞒你们,实在是张重辉的大话,太过胡扯了。 他那次来找我借钱时,除了告诉我沈一贯很快就要‘进部’以外,还问我想不想入阁。 他说如果我想入阁的话,那就……帮他的祖父张居正……平反……” “什么?为张居正平反?”郭正域第一个发出了惊讶声: “我看张重辉真的是疯了!他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敢想?他这不是想让咱们去打皇上的脸嘛!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背后的人到底又是谁!是申时行嘛?他们到底想要干嘛啊?” 郭正域这激动无比的连环问,问住了沈鲤,也问住了邹元标。 顾宪成也沉默了片刻,很快他就说道:“不是申时行,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邹元标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是轻轻“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对于申时行这个老师,邹元标的感情很复杂。毕竟他也曾跟于慎行一样,干过‘背刺’老师的事…… “不是申时行?哪还能是谁?于慎行?可于慎行的背后也是申时行啊!”郭正域又是激动连问。 面对激动的郭正域,顾宪成只缓缓反问道:“为什么张重辉的背后一定要有人呢?就不能是他自己吗?” 此言一出,郭正域更激动了,当即便是十分正常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啊!他才十三岁,还只是一个孩子!” 这一次,顾宪成没有再解释什么,他直接无视了郭正域的驳斥,转而对沈鲤说道: “仲化,你即刻便上疏皇上,弹劾张家后人张简修近来频繁‘骚扰’京中大臣之事,并将这封恐吓信也呈交给皇上。” 沈鲤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也是点头应道:“好。” “所以……”郭正域问道:“我们不救张重辉了?” “不。”顾宪成摇摇头:“我们这样,就是在救他!” 邹元标提出疑惑道:“我们似乎没必要救这个张重辉吧?就算他的背后是申时行又如何?申时行都已经倒台了。王锡爵就更不用说了,他跟张家素来水火不容,咱们这样做,不是变相的得罪了王锡爵吗?” 顾宪成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尔瞻,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张重辉现在是将死之人,他要是出不来,咱们所有人都会被他给扯下水。” “你在胡说什么啊?”邹元标皱起眉头:“一个十三岁娃娃罢了,能多大事!” 顾宪成又是没有解释,反而又看向了沈鲤,问道:“仲化,你说呢?” 此时的沈鲤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正在思考中的他被顾宪成这样一问,突然眸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几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沈鲤下意识的便将手中的‘恐吓信’丢到了地上! “骆思恭……”沈鲤满脸惶恐道:“骆思恭是锦衣卫……这封信是他亲自送来的……” “怎么了?”郭正域不理解沈鲤为何突然如此激动,正要伸手去捡那‘恐吓信’,却是在弯腰间,骤然反应了过来! 与此同时,邹元标也反应过来了! 三人皆是目光惶然的注视着地上那封信,一个可怕的事实,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反应过来了吧?”顾宪成看着三个已经呆住了的‘同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信,笑道: “这封所谓的‘恐吓信’,恐吓的哪里是骆思恭?他恐吓的,是我们啊! 张太岳的四儿子已经把整个京师朝臣的家里,都给去了个遍,这件事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今骆思恭将信送给咱们,咱们要是按着这封信不作表示的话,‘他们’会怎么看待咱们? 皇上又会怎么看待咱们?届时沈一贯又会怎么弹劾咱们?” “自然是……”邹元标一脸凝重说道:“自然是弹劾咱们包庇张家罪行,污蔑我们是张党……” “可是我想不明白了。”郭正域疑惑道:“咱们这样弹劾张太岳的第四子,这怎么就对救张重辉出来有帮助了?这不是在添乱吗?” “笨。”顾宪成笑骂了郭正域一声,道:“美命,几年不见你真的变笨了好多。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其本质。你只看到了张简修上门贿赂骚扰京师大臣们的这一表面,你有没有想过,张简修为什么要去贿赂他们?目的又何在?” “什么目的?”郭正域已经懒得在意自己被骂笨的事了,他只想赶紧得到答案。 顾宪成道:“张家大房就张重辉这么一个香火,如今又因妖书被赐死,你觉得张重辉的叔叔贿赂大臣们,是想做什么?” “是想……闹大事情,用世人舆论的力量,来逼皇上放张重辉出来?”郭正域问道。 顾宪成点头,却又摇头道:“是,但绝对不止于此。” “那还有什么?”郭正域又问。 这一次,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顾宪成,却是蹙起了眉头,颇为困扰道:“我也不知道。” “啊……啊?”郭正域没有料到这个回答,终究还是气不过,郭正域忍不住怪道:“叔时,你自己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我笨?我看你才笨!” 顾宪成却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还笑哈哈地承认道:“好好好,我笨我笨。” 这般赖皮样子,郭正域也只能是无言以对了…… 沈鲤没有纠结这件事情,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该干的事情给干了,于是他问道:“叔时,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当然有。”顾宪成当即便是应道,回想起不久前,在诏狱里跟张重辉‘商议’过的那些话,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还要上疏皇上!请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 “出阁读书?这……”沈鲤为难住了:“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可出阁读书不就意味着,要先行册立一事吗?咱们这……” “没错。”顾宪成语气毋庸置疑,直接便帮沈鲤将那‘不好说出口’的话,给说了出来,道: “咱们这就是在逼皇上先行册立一事!逼咱们的天子君父!立下太子!” 顾宪成说出此话的同时,一双眼中满是势在必得之意! 其实,此人心中更是还有一句‘狂妄之言’没说出口―― ――“陛下,你也该听话了!” …… 诏狱。 张重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位前来探监的人了。 素来纪律严明,被围城铁桶一般的北镇抚司诏狱,近来就跟敞开了大门‘接客’的青楼一样,不论是谁都能来看张重辉。 万历皇帝似乎是想让这位十三岁的‘少年’,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活活饿死在众人们的眼前,才能得以自在一般。 “请问,我认识你吗?” 看着‘新’来探监的‘陌生人’,张重辉发出了疑问。 第一百二十四章:菜就多练!热闹至极的北镇抚司诏狱! “你干嘛呀……” 纵使并不是很疼,但杜燕云还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嘤嘤呜泣,毕竟妈妈教过她,眼泪就是对待男人最有效的‘利器’。 然而,她的这样‘利器’落在张重辉身上,却是彻底‘失灵’了,对方甚至还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地冷漠说道: “赶紧滚,我现在身上的人命官司可多得很,不差你这一条。” 面对这样的驱赶,杜燕云却还是不肯罢休,并颇为委屈问道:“你就这样嫌弃我吗?” “嗯。”张重辉直接这样回答。 得到了这样一个‘扎心’的答案,杜燕云也是愣了一瞬,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却还是生出了难以接受的心酸。 果然啊,归根结底,这世上的人,就没有人看得起她…… 就在杜燕云心中难受,并不甘于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当‘棋子’时,耳边却是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小姑娘,你想进步是好事,但你的演技太差了,骗骗年轻小伙儿或许行,但骗老油子,你还是需要多练练。” “啊?”杜燕云深知再装也没用了,她直接转头看向对方,蹙起秀眉问道:“张小郎君,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重辉十分直白地回道:“我的意思是,菜就多练。” “……”杜燕云先是无语了一瞬,紧接着发觉了不对劲的她,奇怪问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这样奇怪?不也是年轻小伙儿吗?你比我还小吧?” “行了。”张重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确认隔壁牢房的番子听见这些内容后,他下发了最后的逐客令,道: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告诉她,我不喜欢太小的。” “你说谁小呢?”杜燕云顿时就急了,十余岁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太过单纯。 都还没来得及去管那‘背后之人’是否已经暴露,气不过的杜燕云接下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戳戳挺起了胸脯,似乎想以此来展示些什么。 张重辉有些无语,别开眼的同时,他轻声回道:“我说的年纪……” 这下子,杜燕云是干脆连淑女都不装了,直接便是‘本性暴露’,气道:“怪事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的?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年轻是年轻,小是小,这是两码事。”张重辉回道。 “我都跟你说了不小!怎么?你不信?反正你都快要死了,本姑娘今天就大发慈悲给你摸摸!” “……” “快点啊!放心,不收你钱!” “……” “咳咳咳。” 二人的‘争执’,最终被几声咳嗽打断,往外看去,‘又有人’来探监了。 “嗯……”顾宪成看起来并不尴尬,却是颇为装模作样地故意问道:“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张重辉:“……” 杜燕云:“……” …… 杜燕云走了,走之前还执意要将不合身子的宽大外袍脱给张重辉,并大声表示是想让对方死前穿着新衣裳,这样死得也能体面些。 张重辉倒也没拒绝,不出意外的话,那衣裳里头应该有‘料’。 隔壁牢房内的番子看出了有猫腻,但回想起‘上头’的安排,他选择了闭口不言,并默默地将这些‘经过’记录在了案册之上。 …… 北镇抚司衙门外。 一辆马车前,一位丰满圆润,面若银盘的妇人正抱着一件披风,颇为焦急地来回走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直到看见杜燕云出来,妇人这才亮起了眼,急忙抱着披风跑了过去! “燕儿,他没碰你吧?”妇人说话间,急忙将披风盖在了杜燕云身上,眼中满是心疼。 杜燕云摇摇头,脸上带着些许不甘道:“妈妈,他没碰我。” “呼……那就好,没碰你也好。”妇人拍着丰满的胸脯,连连舒了好几口气,道:“虽然要晚几年,但也不打紧。” 杜燕云虽然心里早有答案,却仍是装天真疑惑问道:“妈妈,什么晚几年呀?”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妇人随口敷衍着,又忙将杜燕云娇小的身子往马车处拥着走,急着离开此处。 直到上了马车后,妇人才对杜燕云小声解释道: “燕儿,本来今日那小子要是胆大包天敢碰你,你直接杀了他以后,不多时就能被宣进宫里去伺候贵人了。 如今他没碰你,你虽然要晚些年才能进宫,却也能留下来多学几年东西,将来进宫后,你也能更好的伺候贵人不是?” 听到这样‘早就心知肚明’的解释过后,杜燕云面带可惜地点了点头。 对于很想‘进步’的杜燕云来说,晚些年进宫就代表了要晚些进步,可说实在话,她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想进宫。 “妈妈,我不理解,既然我生下来就是要留给贵人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青楼这种脏地方啊?不是辱我名声吗?”杜燕云问出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傻丫头,你还不懂男人。”妇人‘只能’笑着回道: “男人的骨子里啊,都喜欢‘救风尘’。” “救风尘?”杜燕云更不理解了:“男人不是都看不起青楼女子吗?” 妇人回道:“看不起是一回事,但他们喜欢‘劝’良家妇女为娼,更喜欢救风尘女子从良。 “我不理解。”杜燕云仍是不解。 妇人笑道:“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学会拿捏男人的心就行了,面对不同的男人,你要用不同的方法。面对强势的男人,你要温柔似水,以柔做刀。面对懦弱的男人,你又要换一种方式,潜移默化地掌控对方。” 杜燕云似懂非懂,突然问道:“妈妈,那像张小郎君那样的男人要怎么拿捏?我软的硬的都来了,可他都没上钩!” 妇人只是笑笑道:“傻丫头,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杜燕云还是不理解,沉默了半晌后,她还是问出了一个问题:“妈妈,张小郎君没碰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应该……还能活着出来吧?” 妇人却是有些不太高兴了起来:“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另外燕儿,你话怎么越来越多了?我不是教过你,话要少些嘛。姑娘家太聒噪不是好事!” 杜燕云低下头,认错道:“妈妈,我知道了。” 妇人却仍是不太放心,又‘再’说了一遍,那已经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唠叨话:“燕儿,千万不能对男人动心,你记住了吗?” 杜燕云乖巧点头:“妈妈,我记住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姓什么?” “回妈妈,我知道,我姓李。” “知道就好,现在你是杜燕云,等到了时候,你就能换回你的本姓,也能换回你的本名了。” …… 诏狱。 “都坐牢了,还有小红颜大老远跑来这脏地方看你,你还当真是桃花运不浅啊。” 顾宪成十分不见外的进了牢房,笑着打趣张重辉的同时,他还相当自来熟地坐在了张重辉身旁。 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宪成跟张重辉是什么好友呢。实则,张重辉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又来做什么?”张重辉的态度有些冷淡。 实际上,张重辉对顾宪成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二人之间所谓的‘无话不谈’,其实绝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顾宪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罢了。 面对张重辉的冷漠,顾宪成却是仍旧热情,甚至还问道:“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怪我打搅了你的好事?唉,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能怪我啊。”
张重辉闭上了眼,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宪成说着俯在了张重辉耳边,说了一句隔壁人都听得见的‘悄悄话’,道: “张居正又被人弹劾啦!大臣们又在嚷嚷着要开棺戮尸呢!” 面对这样的‘噩耗’,张重辉只是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顾宪成奇怪笑笑:“然后皇上慈悲,没理此事。” “哦。”张重辉仍是淡淡地语气。 “别哦了。”顾宪成转而问道:“你都饿了两三天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有什么遗愿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有啊。”张重辉这次感兴趣了起来,却是道:“我想见皇上,你有这个本事帮我吗?” 顾宪成摇了摇头,十分夸张地叹气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咯,我也很想见皇上啊。” 张重辉声音大了些,问道:“我见皇上是有要紧事,你又为什么想要见皇上?” 顾宪成的回答很官方:“做子民的想见君父,需要理由吗?我想皇上了还不行吗?” “神经病。”张重辉扭开了头,不去看对方。 被骂了的顾宪成却是不恼,反倒还很感兴趣地问道:“神经病又是什么病?跟你的精神病又有什么区别?” 张重辉懒得再搭理对方,反正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隔壁该记的也都记完了。 接下来,就只剩等了。 然而,顾宪成的厚脸皮程度‘仍旧’为张重辉所佩服,哪怕他已经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将对方视作为空气了,对方仍旧滔滔不绝的对他自说自话着。 “重辉啊,话说你才十三岁就要死了,别说是及冠礼,便是连个‘字’都还没取,也是怪可怜的。” “要不这样,我来替你取个字吧?叫什么好呢?我想想,要不就叫……‘别山’吧?” “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你爷爷字叔大,你要不就叫‘巨君’吧?比你爷还厉害数多倍!” “诶,不对!好像王莽的字就是巨君!不行不行!这也太不吉利了,我再换一个!” “重辉,你别急啊,你容我好好想想,你别急你别急。” “……” 面对顾宪成这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张重辉宛如聋了一般,全然置之不理。 张重辉不知道顾宪成到底有什么‘目的’,起码从目前看来,这个‘不正常’的人,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事实证明,如今的诏狱实在热闹。 因为顾宪成还没走呢,就‘又有人’来探监了。 这次的来人,是王锡爵。 “呦,元辅来了啊,那我就先告退了。”顾宪成似乎并不想跟王锡爵有过多交流,起身说了这样一句话后,手也没拱,人就要走。 然而,王锡爵却是直接伸手拦住了顾宪成。 “顾大人,这样急着走作甚?莫不是见到老夫,心虚了?”王锡爵颇为故意地问道。 顾宪成站住了脚步,扯起嘴角笑道:“元辅这说的又是何话?诽谤我啊?” “哈哈。”王锡爵也是冷笑了起来,末了他突然问道:“顾大人,近来老夫常被一难题所困扰,不知你可否为我解困一番?” 顾宪成先是瞥了隔壁角落里的东厂番子一眼,又瞧了仍在闭目养神中的张重辉一眼。 刚想要习惯性的将手负在身后,转而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将手伸到身前,揣进袖子里的同时,顾宪成对王锡爵说道:“顾某虽不才,愿闻其详。” 王锡爵没有去注意这个细节,直接‘大声’说起了自己的‘困扰’,道: “顾大人,老夫觉得当今世道当真是奇怪得很!不论‘庙堂’之上做出是何决断,‘天下人’也不论是非对错与否,便处处都要行反对之举!你觉得,这些都是为何呢?” 王锡爵这番话的寓意不可谓不深长,所谓的‘庙堂’与‘天下人’,并不单单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所谓。 顾宪成自然听得出王锡爵的‘明枪暗指’,对方这是在阴阳,不论皇帝陛下与内阁大学士等身居高位的‘庙堂们’提出任何意见与决断。 ‘他们’这些‘顶’着‘天下人’身份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们,便不论事情是非对错与否,都要提出反对意见。 也就是说,王锡爵在指责‘他们’这些文官们――总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其实这已经是大明朝堂中,潜意识里的规则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就好比皇帝陛下想立他喜欢的三儿子为皇太子,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然而文官们就是不同意。 不管你对的错的,是的非的,他们就是要为了反对而反对。 王锡爵早就知道这一点了,毕竟曾经的他,也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中的一份子。 然而‘棍子’只有打到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王锡爵现在知道‘疼’了,然而他却仍是意识不到这一点。 亦或者说已经意识到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屁股’挪了‘位置’,思想也在跟随着改变。 “噢?顾某觉得,元辅所言不对。”顾宪成施施然接下了这个‘得罪人’的问题,更是极其‘得罪人’地回道: “元辅,怎么会是‘天下人’在处处反对‘庙堂’之决断呢?‘庙堂’之高,哪里是‘天下人’敢反对的? 在我顾某看来,明明就是‘庙堂’在处处在反对民意!‘天下’世人百姓们所喜欢的,推崇的,坚持的,明明就是朝廷在处处反对限制! 王元辅,你身为大明朝的元辅,身为庙堂之高位者,本该忠君爱民,上敬君父的同时,更该关爱下民百姓!可如今国本不固,朝野纷争之乱! 你不仅不反省自己这个首辅没当好,反倒是将责任从‘庙堂’之上,转推至‘天下人’身上?你这个内阁首辅,就是这样当的? 你对得起皇上吗?你对得起万民百姓吗?你对得起群臣百官们吗?恕我顾某之言,既然你做不好首辅,那就赶紧退位!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宪成这番话的‘攻击力’可谓十分强悍!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张重辉听到后,都不由得睁开眼看起了戏来! 被骂了的王锡爵更是恼怒不已,气急间,他更是抬起手怒指顾宪成,直呼其名大怒道: “顾宪成!你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呦,又直呼全名了?”面对首辅大人的愤怒,顾宪成不但不慌不怕,甚至还颇为鄙夷地反问。随后,他更是还将头扭向了张重辉,调侃笑道: “你瞧他,他又急了。” “你!”王锡爵被气得都想伸拳给顾宪成这个区区六品的员外郎一拳头了! 奈何顾宪成不仅脸皮极厚,就连腿脚也极快,骂完人,又撂下那句“他又急了”之后,竟二话不说,快步走了! 走了…… 顾宪成就这么走了,年过四十的吏部员外郎,此刻就这么踏着潇洒不羁的快步走了,看起来虽然没有大明朝官员该有的规矩体统,却更像是一个在‘刻意’不正经的浪荡子。 王锡爵人都傻了,纵使他气愤不已,但总不能让他这个堂堂的内阁首辅,去追顾宪成吧? 追是不可能追了,王锡爵只好压着气,将目光放在了张重辉身上。 万分愤怒的首辅大人正要质问张重辉跟顾宪成之间的关系,可就在一个刹那之间,王锡爵突然灵光一闪! 只见原本还在气愤中的王锡爵突然不再愤怒了,反倒是带着‘故意’的意味,朝张重辉质问道: “张居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的真正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人生虽有离别日,山水自有相逢时。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面对顾宪成这番‘意味不明’的回答,张重辉先是轻轻笑了一下,随后,他‘也’故意似地反问道: “你要是张居正,那我又是谁?” “哈哈哈!”顾宪成突然大笑了起来,随后又是玩笑问道:“有趣!有趣!难不成,你才是真的张居正?” “什么叫难不成?”张重辉骤然收起了笑意,这一次,他十分认真地看着对方,字字清晰道: “我本来就是张居正!” 张重辉不知道顾宪成是从哪里知道,他有装张居正这个‘前科’的。他只知道,与其遮遮掩掩惹人猜疑,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 因为这样的话,反倒更没有人相信! “好好好,只有你是张居正,行了吧?” 顾宪成似乎并不准备拿‘张居正’这么一个‘敏感’的身份,来‘要挟’张重辉。只见他又是拿出了往日里那副完全迁就于别人的好好先生模样,笑得十分宠溺,却又满是心机。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意识到了一点,像顾宪成这种通过‘厚脸皮’来打断事情发展的‘手段’,总是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处于一种‘伸手难打笑脸人’的尴尬处境。 为了避免处于这种尴尬的处境之中,张重辉干脆使用了‘打直球’的方式,直接便是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 这一次,顾宪成也不扯皮了,抬手拱了一下后,笑道: “我姓顾,名宪成,字叔时,号泾阳,南直隶无锡人。我与你父亲张敬修是同年,同样都是万历八年的进士。”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等我?就因为你与我父亲是同年?”张重辉又是直接问道。 “哈哈哈,不不不。”顾宪成笑着摆手道:“我与你父亲虽然是同年,可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和睦!不对,我跟祖父之间的关系,也不和睦呢!” “既然你与我张家人关系不睦,那你为什么要来等我?”张重辉又是直接问道。 “对哦,为什么呢?”顾宪成颇为夸张的做出了一脸为难的‘思考状’,又突然醒悟一般,拍手道: “我知道了!因为我觉得与你投缘!” 如此夸张的一番作为,明显就是在说假话。 然而面对如此明显的假话,张重辉却是并没有揭穿,反而还坦然接受了下来,只见他笑得既欣慰又‘单纯’,道: “真的吗?如此一来,你我不是能够无视年龄,成为忘年交?知己了?” 面对如此‘虚假’的单纯笑意,顾宪成却是很认真地点头道:“自然。” 张重辉又是欣慰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称你叔时了?” “可以啊。”顾宪成一脸无所谓地点头道:“反正我不在意这些。” “哈哈哈!好!”张重辉笑得开心,紧接着更是十分不见外的伸手搭在了顾宪成的肩膀上,俨然学起了对方那副自来熟的厚脸皮样,道: “叔时,既然你我是知己,那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我现在有件大事,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大事?只要我能帮,那我一定帮你!”顾宪成拍着胸脯,好像真将张重辉这么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小辈’给当成了知己一般。 听到顾宪成答应的如此爽快,张重辉又是一脸欣慰,连连感慨道:“叔时啊,还是你好。这样大冷天来接我也就算了,还如此慷慨。” “啊?”顾宪成好似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问道:“什么慷慨?” 张重辉笑道:“你不是说,只要你能帮,就一定帮我吗?而我要你帮的这件事,你是肯定可以做到的。” “什么事?”顾宪成问道。 “当然是给我钱啊!”张重辉毫不掩饰,直接便是说道: “我现在身无分文,又是入赘之身,身上最缺的除了钱以外,那就还是钱了!而你不一样,瞧你这身打扮,你家里应该很有钱吧? 既然你我是知己,那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话不多说,你先给我一百两周转周转吧,等我身上没钱了,会再跟你要的!” 面对张重辉这番‘不要脸’至极的‘讨要’,顾宪成也是沉默了…… 但很快,顾宪成却是说道:“行啊,不过如今我身上没带这样多的银钱,不如你先跟我回府上过一夜吧,明日我亲自带你去钱庄取钱,如何?” 张重辉也不客气,直接便是道:“好啊!” “来来来,跟我回家吧!”顾宪成说着便将张重辉往马车上推,一副急着拐卖人口的既视感。 张重辉‘更’似乎急着‘被拐’一般,他比顾宪成还要急着上马车。 然而,就算这俩人再怎么‘急’,终究还是被后头那个‘不怎么想见’的人给追上了。 “张重辉!顾宪成!你们俩究竟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正目的!” 刚从皇极殿里跪完出来的王锡爵膝盖还是软的,本来走的正没劲呢。 但当他在看到,张重辉不仅好端端的站在了紫禁城外,还跟顾宪成在一块儿勾肩搭背时,年过六旬且腿脚不便的老汉登时便健步如飞,追了上来! 面对王锡爵这番‘以身’阻拦的质问,张重辉本来可以装作没听见,然而他却是专门转过了身来,还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王阁老,你辞官了吗?” “呵!”王锡爵冷笑一声道:“想老夫走?可惜咯,皇上舍不得我走!这内阁首辅,还是我!” 王锡爵话里满满都是得意,是的,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辞官,之所以大老远进宫长跪请辞,只不过是为了‘威胁’他的皇帝陛下罢了。 威胁他的皇帝:你要是再不让皇长子出阁读书,那我就走了!我走了,这满朝!可就真没人来替你这个皇帝挡刀了! 事实证明,愿意替皇帝陛下挡刀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王锡爵知道,却不以为然。 因为他知道,那些背后有势力的人,是不会站在皇帝陛下这边的。而那些背后没势力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背后连人都没有,又能够挡些什么呢? 王锡爵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自己这样长跪请辞,顶多让皇帝陛下‘勉强答应’让皇长子出阁读书而已。 结果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爽快到直接下旨立了太子! 本来还在奇怪皇帝陛下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可当王锡爵看到不久前还在诏狱里头的张重辉,此刻居然好端端出现在了紫禁城外后,他便差不多知道是为何了。 不是皇帝陛下转性了!而是皇帝陛下中计了啊! 不出意外,绝对是张重辉这小子,给皇帝陛下出了什么馊主意! 王锡爵更是可以肯定,张重辉这样做,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最终目的! “哦,原来是皇上舍不得你走啊。”面对王锡爵这番‘自信’发言,张重辉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一般,连连点头后,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放心吧,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舍得让你走了。” 这一回,王锡爵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痛点’一般,竟十分激动的骂骂咧咧了许久。 然而,不论他怎样逼问张重辉与顾宪成到底有什么‘最终目的’,这二人都是一副“茫然”姿态,似乎压根就听不懂王锡爵在说些什么一般。 最终,自觉无趣的王锡爵,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锡爵是走了,然而,又有人来了。 来人虽然一身宫女打扮,模样和声音却并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他刻意避开了顾宪成,私下对张重辉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谁要见我?”张重辉直接问道。 “小郎君去见了,不就知道了?”那宫女说道。 “去哪里见?怎么去见?”张重辉又问。 宫女还以为张重辉答应了,直接便说道:“你先与我换身衣裳,进了宫门,有人会带……” “我不去。”张重辉直接打断了对方,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那个要见他的人是谁了。 “回去告诉她,我不想见她。”张重辉直接说道。 那宫女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是直接威胁道:“想来小郎君是已经知道了谁要见你,既然如此,你还敢不去?” “为何不敢?”张重辉笑了一下,道:“她都想要我的命了,还要我上赶着去见她?” 那宫女似乎不太明白张重辉在说什么,一心只还想要再作威胁,逼对方去见主子。
然而,话都还未说出口,张重辉就已经转头走了。 离开的同时,张重辉还撂下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回去告诉她,我生气了。” …… “生气?生什么气?谁的气?”立在不远处的顾宪成听见了这句话,待张重辉一走近,便问了起来。 “生你的气。”张重辉如此敷衍回答道。 顾宪成却像是看穿了什么一般,突然笑得奇怪起来,却是并没有再揪着这件事情问下去。 “罢了。”顾宪成转而望起了天,说道:“这场初雪这样美,要不咱们还是别坐马车回去了,改为步行赏雪回去吧?” 张重辉刚想拒绝对方的赏雪建议,然而顾宪成的手脚极快,三两下就把那沈家的马车给打发回去了。 “放心吧,我家不远,就在这京师边儿上。” 顾宪成还刻意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在‘安抚’张重辉一般。 张重辉却也没有拆穿对方,他倒是也想看看,这大晚上的,顾宪成孤身一人,到底想把他往哪里带! …… 慈宁宫。 “你说什么?他生气了?” 李太后秀眉紧蹙,似乎不敢置信这样一个回答。 牛高马大的宫女此刻已经换回了太监的衣裳,他虽然不知‘全貌’,可见主子似乎生气了,当即便是忙着附和道: “娘娘,那小子也太猖狂了!依奴婢看,他就该死在诏狱里头才是,亏得您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行了。”李太后淡淡打断了太监的无用附和,“你下去吧。” 那太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仍旧不知事情全貌的他只好默默退下。 人退下了,寝殿内,也只剩下李太后独自一人了。 看着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切’,心感可惜之际,她也是只能无奈笑笑。 “老不正经的,还生气了?” 嘀咕了那么一句后,李太后‘又’一次捧起了一旁的铜镜,又一次仔细地照看起了她那被岁月格外怜惜的容颜。 铜镜里的自己明明看着姿貌依旧,可李太后却是越看越觉得不安,越看越觉得生气。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张重辉之所以不肯来,是因为嫌她老了。 “张居正!我看你就是嫌我老了!” 李太后气得将铜镜拍在了桌上,体内那簇本就‘旺盛’的‘火’,此刻非但没有如愿以偿的得以‘熄灭’,反倒是越烧越旺了。 “简直可恶!”李太后越想‘火’越大,心中更是暗暗发誓着: “老小子你给我等着!老娘早晚要把你给吃了!” …… 顾宪成似乎格外欣赏这场‘提早’到来的初雪,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得很是入迷,所带的‘路’更是犹如无头苍蝇乱窜一般,毫无目的可言。 似乎……是在刻意拖延时间,等些什么?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重辉,你来对个下对吧?” 顾宪成眉飞色舞地说着话,双手更是好像患了多动症一般,时不时便要抓一下空中飘飞的雪花。 四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像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一样,毫不正经。 两相对比之下,一旁步履从容,面容平静的十三岁少年,反倒更像是一个‘大人’。 “我文盲,不会。”张重辉直接回道。 “文盲?我不信,你一定会!”顾宪成一脸不相信,还不忘调一句侃道: “你可是张居正啊!张神童怎么可能不会呢?” 张重辉本来是不想回答顾宪成的,可当他在看到不远处撑伞走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后,竟不自觉地吟了一句: “人生虽有离别日,山水自有相逢时。” “嗯?人生虽有离别日,山水自有相逢时?”顾宪成复念了一遍过后,眼中逐渐亮起了光芒。 大力拍手称赞的同时,顾宪成还生怕‘有人’听不见一般,又十分大声地夸道: “不错不错!不愧是张神童!出口便是成章啊!” “诶?这不是申阁老吗?这么晚了,你也出来赏雪啊?” 顾宪成像是才看见申时行一样,颇为好奇地说道。 申时行却好似没听到顾宪成的话,更好似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只默默走到了张重辉身旁,说道:“跟我走吧。” 话音才刚落下,顾宪成就跟抢着一样说道:“这怎么能行,他可是我的忘年交知己,说好了今夜要去我家里住的。” 申时行仍旧没有搭理顾宪成,他只是看着张重辉说道:“明日,我就要回老家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张重辉沉默了,顾宪成也沉默了一瞬。 但很快,顾宪成就极有‘眼力见’地道:“哎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便是拱手要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顾宪成深深地看了申时行一眼,尽管对方的眼中并没有他。 …… “你怎么跟他走一块儿了?”申时行皱着眉头,似乎对顾宪成的意见颇大。 “顾宪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张重辉看着顾宪成离去的背影问道。 “你难道忘了?”申时行奇怪问话间,将手中的伞倾向了张重辉。 张重辉笑了笑,回道:“我又不是真的张居正,怎么可能记得?” 张重辉本以为申时行会笑一句“你终于不装了?” 然而,对于此‘实’话,申时行却是没有再追问些什么,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张重辉很清楚,申时行这是要送自己回老丈人赵士桢的家里,再看看顾宪成那匆忙‘逃’去的背影,思索片刻后,他没有拒绝,只跟在申时行倾来的伞下,一同走去。 …… 这一路,二人之间的谈话虽然没有停过,却也是断断续续,无头,也无尾……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忘了。” “这也能忘?难不成孟婆的汤太好喝,让你贪杯了?” “你做过连环梦吗?就好像在梦里头,刚一开始时,明明什么都不……” “你在说什么?”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那你还记得我吗?” “我都说了我不是他,怎么可能记得你?” “这样嘛……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他……另外,我劝你,你离顾宪成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申时行沉默了,望着前方,又叹了口气后,他无奈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张重辉,道: “这个,或许对你将来有所帮助吧。” 看着那盖有红印的纸张,张重辉虽是愣了一下,却也接下了。 “到了。” 申时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持着伞的他望着眼前的高墙,目光有些惆怅,情绪更有些复杂。 张重辉知道,这是老丈人赵士桢家的墙,也知道自己今夜得翻墙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张重辉将申时行递来的那‘纸张’揣入了怀里,转身便要翻墙而入。 然而,就在张重辉刚翻上墙头的那一个瞬间,申时行却是又一次喊住了他。 “等等!” 张重辉停了下来,还未转头,耳边就传来了申时行颤抖的声音。 “你……后悔吗?” 这一次,张重辉仍旧没有回头,翻身下墙另一面的同时,他回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不是‘他’,我不知道。” 话音落下,人以翻然不见,只余一扇空荡荡的墙,与那片白皑皑的雪。 申时行呆呆立在了原地许久,好似未曾反应过来一般。 半晌后,还是一阵突然刮来的北风刮动了这位执政十年之久的‘首辅’大人。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 “山水虽有相逢时,人生更有离别日啊……” 申时行收起了伞,任由这皑皑白雪,盖落于苍白发间。 再次抬头,‘再次’望着这朦胧的大明日月时,他只能惆怅一句: “太岳……你要保重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学习新技能!风平浪静下的波涛再起! 天蒙蒙亮时,赵士桢便起了,准备如以往一般去鸿胪寺点卯。 可当他在漫天飘雪的大门外,见到自己那已经有许久都未见了的‘上门女婿’张重辉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你……你……”赵士桢的目光逐渐惶恐起来,尤其是当他看到张重辉朝自己走近时,整个人更是吓得跳起,并大声喊道: “鬼啊!!!!” 张重辉:“……” …… 一番解释过后…… “什么?皇上都已经赐死你了,居然还能又放了你?” 赵士桢整个人都震惊了,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被赐死了还能又被赦免的。 吓得他还以为这白天雪地里头,突然出现的‘贤婿’,是已经死了的鬼魂,飘回来看他了呢…… “圣人仁慈。”张重辉只做出了这样一个回答,紧接着便是转问道: “岳丈大人,我五叔呢?” “亲家叔他……”赵士桢满脸都是难为情,支支吾吾半晌后,才回道: “亲家叔他……他自杀未遂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现在他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 赵士桢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上次亲家叔不见,他这‘孝顺’的宝贝贤婿就嚷嚷着要退婚。 这次亲家叔都已经‘生死不明’了,他这宝贝贤婿还不得直接甩袖子跑了啊? “贤婿!你听我解释!”还没等张重辉开口,赵士桢便急忙解释了起来,道: “我这就派人去把你叔叔找回来!想来他现在应该是在骆指挥使家里头!你别急,他肯定死不了!” 草草安慰完后,赵士桢急忙便唤来了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快带人去骆指挥使家里!将张五郎接回来!” 那管家也是愣了一下,说道:“老爷,时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小的要不先送您去鸿胪寺吧” “哎呀!还去什么鸿胪寺啊!”赵士桢直接将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摆手道:“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今日干脆称病不去了就是!” 管家闻言赶忙点头,转身便准备带人去将未来姑爷的叔叔‘再一次’接回来。 看着眼前有些慌乱局促的这一幕,张重辉只是一言不发。其实他知道张允修并不在骆思恭家里,但他却是并没有阻止老丈人派人去寻。 “贤婿,你这次死里逃生,我说什么也要为好好的接风洗尘,去去你这一身霉头才行!” 赵士桢一边说,一边拉着张重辉就要往府里走,热情的同时,他也是在试探对方究竟有没有在生气。 “等等。”张重辉止住了对方的热情拉扯。 这下子,赵士桢慌了…… 就在赵士桢以为女婿又要‘闹脾气’退婚时,对方却是问了他一个,有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岳丈大人,那个人是谁?他的行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同于常人啊?” 张重辉目光指着不远处,正在牵绳套马,相貌平平的一个中年男人,向老丈人打听了起来。 这个中年男人其实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之所以引起了张重辉的注意,也是因为此人的行为举止与其他人不大相同。 寻常下人们点头哈腰时,虽然也是姿态卑微,可此人的卑微程度,却是夸张到了夸张的程度。 不仅每应一下都要十分浮夸的弯腰,而且应的话也不是“好好好”,而是:“嗨嗨嗨。” 见张重辉并不是因为生气而停下脚步,赵士桢的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对于女婿的疑问,他更是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此人姓沈,名嘉旺,原是我赵家老仆的儿子。嘉靖三十四年时,他跟他爹回了趟浙江老家。 他也是倒霉,正好遇上了当时浙江倭寇作乱。小小年纪就被倭寇抓去了倭国,困了整整十八年才逃回来。 他在倭国呆了整整十八年,习性举止都已经是大半个倭人了,这些年虽然改回来了不少,可也就只能改成这样了。” 赵士桢说罢叹了口气,似乎在可惜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张重辉点了点头,又颇为诧异地问道: “岳丈大人,此人在倭国呆了那么多年,您为何还敢收留此人?您就不怕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扣上‘通倭’的帽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赵士桢,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唉,他已经够可怜了,我要是还不收留他,他还能去哪儿?至于‘通倭’这种莫须有之事,我赵某行得正走的直,不怕这些!” “好!”张重辉似乎被老丈人的话给‘惊艳’到了一般,十分赞赏地拱手夸道: “岳丈大人不仅胸襟宽广,更富有仁爱之心,实乃令小婿敬佩不已!小婿决定了,今后就以岳丈大人您为楷模,勤勉学之!” 张重辉这‘润物细无声’的马屁直接拍到了赵士桢的心巴之上,那勾起的嘴角连火铳都压不住了,只知捋着胡子笑哈哈道: “哈哈哈,这又不算什么大事!话说贤婿你在诏狱里头应该饿坏了吧?来来来,我这就让人备上一大桌好酒好菜!咱们爷俩必须好好喝一杯!” “多谢岳丈大人的好意,可我不饿。”张重辉拒绝道:“我倒是有些困了,还是先洗漱一番,睡一觉先。待我五叔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喝一杯吧?” “傻孩子……”赵士桢当即便猜测张重辉之所以不吃,是因为‘孝顺’担心叔叔的安危,忙劝道: “你就算担心你叔叔,那也得先让自己的身子吃饱啊!乖,听爹的,咱先吃!” 张重辉微微张了张嘴,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的同时,他‘解释’道:“可是我真的不饿……” “别骗我了,多少吃些!” “好吧……” “瞧你这孩子,命也是真苦,长身体的时候还要饿肚子,万一饿坏了,以后可还怎么……诶?话说你这嘴怎么回事有些肿?是被蚊子叮了吗?” “啊?嗯……” “都下雪了还能飞出来叮人,这蚊子还真是毒啊。” “……” …… 在老丈人的强行关爱之下,张重辉无奈只能再吃一顿…… 吃完了,喝完了,洗完了,也是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毕竟起来之后,他还有‘不少’的‘正事’,要亲自去办,去学呢! …… 赵士桢也是直到女婿都‘睡上’了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宝贝女儿了! 一想起宝贝女儿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大圈的憔悴模样,赵士桢便急不可耐的跑着去见女儿,准备‘亲自’告诉女儿,女婿回来了! 就在赵士桢以为宝贝女儿赵岚英在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后,会喜笑颜开,欢欣鼓舞之际,得到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英儿,他真的回来了,你……你难道不相信吗?” 赵士桢满是惊讶地看着一脸痴痴模样的傻闺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傻闺女儿因为承受不住‘丧夫’打击,而精神失常,疯掉了…… “我信啊。”赵岚英还是那副痴痴的样子。 少女思春满脸花痴的表现,落在没什么‘经验’的老父亲眼里,除了不解,便是害怕了。 此刻的赵士桢,只觉得女儿是因为在后院关久了,加上伤心过度,而生了‘痴呆’的心病。
一时之间,赵士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心中更是碎碎念着:“完了完了,本来就傻了,这下子更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会不会遗传给小孩儿啊!” 为了治好女儿的‘病’,赵士桢准备让傻闺女亲自去见见张重辉。 反正这会儿女婿正在睡觉,只要他的傻闺女儿别突然出声把对方吵醒,就不会暴露自己有点‘傻’一事了。 “英儿,跟爹走,爹带你去瞧瞧你就相信了,他真的回来了。” “爹,我相信他回来了啊。” “不,我觉得你应该亲眼去看看。” “啊?我可以光明正大见他吗?您不是说过,不让我在成亲之前跟他单独见面吗?” “咱们偷偷的,偷偷的见。” “额……” “快走吧英儿!趁他这会儿正在睡觉!待会儿他该醒了!” “爹……我不想偷偷摸摸的,我想光明正大的,反正他以后都是我男人。” “傻孩子,听爹的,要想让他这辈子都当你男人,你们成亲之前就绝对不能见面!” “为什么?” “因为……” 赵士桢也是尴尬住了,他总不能对女儿说“因为你太傻了,万一把他吓跑了可就完蛋了”这种大实话吧? 没办法,赵士桢只好随便编个理由,道:“英儿你不知道,男女成亲前私下独处不仅有失体统规矩,还……还……总之就是不行!” 如此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赵岚英也是听多了这种规矩理由,回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些,她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爹,那我想早点成亲。”赵岚英直接说道。 赵士桢也是无奈道:“我也想啊,奈何他那讨厌的叔叔死活不同意,唉……” “唉……”赵岚英也是只能叹气,天知道她多想跟心上人整日腻在一块儿,奈何现在只能被世俗枷锁隔着,被那区区两扇院墙隔着。 看着女儿唉声叹气,为情所困的样子,赵士桢的心情有些复杂。 别人家嫁女儿都是白菜被猪拱了,赵士桢却总有一种,自己在帮精心养育了十几年的‘猪’,费尽心思‘拱’白菜的感觉…… …… 赵士桢这边还在纠结烦扰着,另一边,去寻‘亲家叔’张允修的管家却是已经回来了。 “老爷,张五郎不在骆指挥使府上,听说张四郎倒是在。”管家说道。 “那张五郎去哪儿了?”赵士桢忙又问道:“于尚书家去找了吗?会不会在他家里?” 管家回答:“回老爷,于尚书家小的去过了,也没有张五郎,只有张六郎。” “啊?”这下子,赵士桢是真的愣住了:“那张五郎他还能去哪里?还有,他们仨兄弟怎么东一个,西一个的?怎么都不住一块儿啊?” 管家也是只能摇头,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虽然但是,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老爷,张五郎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胡说八道!绝对不可能!”赵士桢突然就激动了起来,虽然他不喜欢张允修这个阴森森的亲家叔,却也不至于恨对方恨到让其去死的地步。 一阵快速思索过后,赵士桢当即便是做出决定道: “大不了去官府报官!不论如何!说什么都要把张五郎给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 张重辉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下午。 起来时,已经是申时了,太阳‘又’快要落山了。 而都到这时候了,张允修的踪迹却还是丝毫未有,这样一个大活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贤婿,你别走啊!”赵士桢拦着正要出门的张重辉,忙道:“你放心吧,一定能找到你叔叔的!” “岳丈大人,你误会了。”张重辉解释道:“我只是出去溜达溜达,宵禁之前我会回来的。” “天都快要黑了!你还出去溜达啊?”赵士桢忙又劝道:“现在外头不太平,你还是别出去了,省得又招惹上一些官司!” 面对如此阻拦,张重辉倒也没有再执着,只无所谓道:“那也行吧。” 见女婿答应的如此爽快,赵士桢松口气的同时,心间更感欣慰,欣慰着女婿可真听话。 “贤婿啊,我今天看了下黄历,下个月二十,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特别适合成婚!我看要不……你跟英娘的亲事,就定在那天成了吧?” 赵士桢试探性地询问着,他现在只想赶紧让女儿女婿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他不仅能早些抱孙子,还能不用整天担忧着女婿‘跑’了!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张重辉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转头却是说道:“主要是我五叔他不同意,我总不能忤逆长辈啊,岳丈大人,您说是吧?” 赵士桢忙是提议道:“那也只是你五叔叔不同意而已。你在京中不是还有两个叔叔吗?他们应该同意吧?” 张重辉摇头:“实不相瞒,那两个叔叔与我关系不睦,这也是他们至今都没来此拜见您的原因。” “啊……”赵士桢也是无语住了,心想怪不得仨兄弟分三个住处的同时,他也是在奇怪。 张家就那么几兄弟,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和睦呢? 赵士桢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直接便是问道:“为什么不睦?” 张重辉像是不得已一般,叹气回道:“实不相瞒,因为他们都不同意我入赘。他们此行入京的真正目的,也是要将我绑回去。也就只有我五叔,才同意我入赘了。” 张重辉开口就是一通乱编,‘上门赘婿’要想‘软饭硬吃’,就只能编! 得到这么个答案的赵士桢都有些傻眼了,他也是没想到,那个看不顺眼的亲家叔张允修,居然是唯一同意侄子入赘的人? 与此同时,赵士桢更是决定了要让女婿少出门,万一被他那俩叔叔给绑回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 时间一晃,十数日过去了。 这十几天以来,张重辉‘看起来’十分老实。老实到就连赵府的大门,都没踏出过一步,似乎生怕出去了以后,自己会‘再度’惹上多余的是非一般。 这十几天以来,一直潜伏在赵府外的锦衣卫,都要被无聊出屁来了。 这十几天以来,乾清宫里的万历皇帝朱翊钧除了夜夜做‘噩梦’以外,更是在奇怪着――他为什么连门都不出?难不成放弃挣扎了? 这十几天以来,‘消失’的张允修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丝毫没有一点音讯。 赵士桢快要急死了,张重辉‘看起来’也很急。 只不过,张重辉却是还有‘闲’心思,学起了一项有些‘古怪’的新技能。 这项新技能,便是――日语! 是的,张重辉虽然不出门,但他却每天都在跟那位,在日本待了整整十八年的赵家仆从沈嘉旺,学起了日语。 通过沈嘉旺,张重辉还认识了另外一位‘同样’来自于浙江的‘沈’姓人士。 这十几日以来,除了‘找叔叔’一事有些不太顺利以外,其余的一切,‘看起来’都格外平静。 然而,在这种种平静之下,却是透露着丝丝诡异的气息。 直到万历十九年,十月初一日这一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万历皇帝的监视!潦草的立储大典! 万历十九年,十月初一日。 蝴蝶振翅之下,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一天。 因为在这一日,大明朝的皇太子,终于册立了! 然而事实证明,在这本该‘天地同庆’的一日,真正‘高兴’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又一次’取得最终‘胜利’的官僚士大夫们了。 毕竟‘谁’都知道,皇帝陛下不喜欢皇长子。 毕竟‘谁’也都知道,老朱家不论换谁当太子,当皇帝,都不会影响大明朝廷的―― ――‘再苦一苦百姓’。 至于骂名谁来担? 远的,自然是皇帝陛下担;近的,那就只有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来担了。 “咚!咚!咚!” 代表着册立皇太子的庄严肃穆钟鼓声,响彻了一整个顺天府京师! 京师的屁民百姓们,还是有些激动的。 虽然大家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但总归是在这平静无波的日子里,有了那么一丝生趣。 立太子这样重大的日子,身为鸿胪寺主簿的赵士桢自然不能缺席。 一日大典下来,将近四十的他老腰差点都要断了,一回到家就骂骂咧咧着,跟女婿张重辉吐槽起了册封典礼上发生的那些事。 “我就搞不明白了,反正圣旨都已经下发,立太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内阁和六部为什么还这样急着将册封典礼给行了?” “这可是立太子啊!如今朝中官员人本来就少,如此重大的仪式,只短短十几日的时间而已,怎么可能准备得妥当齐全?” “贤婿你是不知道,今日这场典礼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有人甚至都将吉服给穿错了!” “堂堂立储一事办得如此潦草,好在无番邦留于鸿胪寺中,不然可真就是丢人丢到外国去了!” “……” 赵士桢没完没了的唠叨着,张重辉看起来听得很是认真,实则有没有听进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赵士桢终于还是抱怨完了。这下子,张重辉也终于有空插嘴了。 “岳丈大人。”张重辉突然严肃问道:“你想要进步吗?” 面对这样一个颇为莫名其妙的问题,赵士桢也是呆愣住了:“啊……啊?” 进步?对于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却还只是一个鸿胪寺主簿的赵士桢来说,他做梦都想要升官。 然而,赵士桢的性格导致了他的人缘实在是太差,官场官场,这是一个‘场子’,人缘差,是混不起来的。 故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士桢始终都处于郁郁不得志的情况之下,闲出屁的他,都开始研究起枪炮火药来了。 “岳丈大人,恕我之言!”张重辉的目光满满都是认真,道:“你在鸿胪寺多年,始终得不到升官,其实这并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你的方向错了!” “啥……啥?”赵士桢还是头一回听女婿主动跟自己聊有关官场的事,被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评价’,暴脾气的他本该感到羞愤才对。 可此时此刻,女婿这认真的目光,居然让赵士桢产生了一种…… 似乎对方‘有法子’的感觉? “岳丈大人!”张重辉不等赵士桢回答,仍旧是目光郑重地注视着对方,并且认真说道: “大明朝就要打仗了!你升官的机会,来了!” …… 乾清宫。 折腾了整整一日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此刻正展开着双手,等待侍奉的宫人们,为他解下册封典礼过后的繁杂吉服。 册立太子不是小事,就算朱翊钧再怎么不乐意,他这个大明皇帝也得亲自到场。 只不过这一遭下来,朱翊钧不仅身累,心也累。 同样经历过‘册立太子’的朱翊钧自然十分清楚,今日这场典礼办得有多糟糕。 朱翊钧更清楚,他的这些臣子们之所以如此急切的定下了这么一个极近的‘吉日’,又如此潦草的举办了这么一场乱七八糟的册封典礼,主要还是因为害怕,他这个皇帝‘再次’反悔。 虽然心知肚明,然而朱翊钧却并没有因此,去斥责底下人办事不力。 毕竟只有那么短短十几日时间而已,就这么一点时间,能够把该有的‘东西’都给凑齐,就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至于办得乱七八糟了些,朱翊钧倒是没多在乎,毕竟这场‘立储典礼’在他心里,又不是‘真正’的立储典礼。 这次乱就乱了些吧,下次,他‘一定’要风风光光的,为宝贝儿子朱常洵办一场真正的立储典礼! “他还是没出门吗?” 朱翊钧‘又’一次问起了这样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这十几日下来,伴驾的大太监,不论是张诚还是陈矩,都已经听过这个问题无数次了。 此刻,一旁的伴驾的人是陈矩,十几日下来,他挨的那五十板子似乎全然好了一般,已经又是生龙活虎,满眼忠诚了。 毕竟皇帝陛下虽然打了他五十板子,但却给了他东厂督主这样一个高位,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回皇爷的话。”陈矩心知肚明地回答道:“张重辉除了夜里会翻墙去后院跟赵家小姐腻歪之外,没再去过任何地方。” 听到这样回答的朱翊钧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遮掩些什么,他当即便改问道: “皇长子既然已经被册立为了皇太子,便能如‘他们’天天嚷嚷所愿那般,出阁读书了。所以内阁那边,都安排了哪些师傅去给太子讲学?” “回皇爷,自然都是挑着资历最深的翰林学士们,去为皇长子讲学。”陈矩回答道。 “嗯。”朱翊钧淡淡应了一声后,却是突然想起什么了一般,意味深长道: “朕以为,倒也用不着那些资历最深的翰林学士们去为皇长……太子讲学。 太子年纪还小,朕怕太高深的学识,他学不会,也听不懂。 让最年轻的新科翰林去教太子就行了,年轻人,跟小孩子之间也好沟通些。 另外太子年纪还小,慈庆宫离文华殿又远,未免路途折返奔忙,就让师傅们去慈庆宫中讲学吧。” 万历皇帝这番话的意味不可谓不深长,摆明了不想让大儿子朱常洛受到太好的‘教育’的同时,更是在透露着另外一个小心思。 按照以往的规矩,大明朝的皇太子在受学时,都需要亲自到文华殿中,等待先生们授课的。 可如今,朱翊钧却是直接取消了这一点,更是改为了让翰林学士们亲自去慈庆宫讲学。 慈庆宫离文华殿远不远是一回事,皇帝陛下是不是真的心疼儿子路途奔忙更是另外一回事。 总之朱翊钧的这一吩咐,直接便是‘切断了’太子进入‘内宫’的唯一‘主要’途径。
更是切断了太子与内阁之间,‘可能产生’的那么一些联系。 陈矩听完后也是不由得直张嘴,愣了半刻后,只能是回道:“奴婢遵命。” “对了。”朱翊钧似乎突然觉醒了‘父爱’一般,吩咐道: “常洛现在是太子了,场面总得要有,你多派些太监,宫女过去伺候他,吃穿用度上也都讲究些,别让外人以为朕这个当爹的苛待了他。” 陈矩在听到皇帝陛下的这样一个吩咐后,心中更是感动想道:“皇爷心里,还是有太子的!” 万历皇帝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朱常洛这个儿子,没有人知道。 朱翊钧只知道,好日子一旦过久了,人是会愈发放纵的! “启禀皇爷。”张诚捧着一道奏本走来,磕头行礼后,双手呈上,道:“这是吏部新推举出的入阁人选,请皇爷您行最终定夺。” 朱翊钧没有接过奏本,只是斜睨一眼后,冷冷问道: “内阁现在不是还有王锡爵,张位,赵志皋三个人?吏部好端端的举荐人入阁作甚?” “回皇爷的话。”张诚回道:“此事是王首辅提议的,他说张位与赵志皋这两位阁臣除了给他添乱以外,什么正事都办不了。故而王阁老在与六部商议一番过后,吏部便列出了这份名单。” “净添乱?哈!”朱翊钧冷笑了一声,讥讽道: “张位与赵志皋,不都是申时行举荐的人吗?申先生举荐的两位‘人才’,怎么可能连‘正事’都办不了呢?” 朱翊钧似乎很乐于看到,自己手下的这些臣子们,狗咬狗、窝里斗的画面。 毕竟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君父,都总被他的这些臣子们联合起来,整得狼狈不堪。 如今看到这群自诩清高的老狐狸们,因‘利益’而产生了‘分歧’,万历皇帝的心中难免生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猎奇快感! 怀着好奇,朱翊钧接过了张诚呈来的奏本,准备看看这里头都有谁的名字。 朱翊钧很清楚,这些人里,谁的名字排在前头,那他便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内阁首辅! 就在朱翊钧奇怪下一个‘党争头目’会是哪个‘老熟人’之际,拍在最前头的那个名字,却是让他老脸一黑! “于慎行?” 本就疲累不爽的朱翊钧,在看到这个令他更加不爽的名字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这个皇帝,最讨厌的人就是于慎行了? 其实对于慎行这个‘先生’,朱翊钧原本是并不厌恶的。 在万历皇帝十岁登基之后,于慎行曾一度是他经筵日讲中,最年轻的那个老师。 曾经的小万历,对这个年轻俊俏的老师,还是蛮喜欢的。 然而,这些年来,因为‘立储’一事,朱翊钧已经快被于慎行这个先生给‘折腾’死了。 实在是于慎行‘骂’得太过难听,虽然字字歪理,但看起来却是有凭有据。 更是骂得朱翊钧这个皇帝,都被气到将于慎行一整个礼部的官员,全都给停了俸禄! 这也就罢了,不久前‘三王并封’一事明明还没有那么严重,结果于慎行突然带头来了一个‘脱帽请辞’! 此事过后,朱翊钧对于慎行的‘意见程度’可谓是达到了顶点! 而于慎行也十分识趣的,没有再回来朝堂。 朱翊钧本以为于慎行从此之后就该回家养老,君臣之间也都可以死生不再联系了。 没成想如今,这吏部举荐的入阁人选第一人,就是于慎行! 朱翊钧很生气,然而当他看到排名第二的那个人名之后,更是气到直接将奏本扔到了地上! 因为那位列第二的名字,是王家屏。 王家屏这位平日里虽然不声不响,但一开口必定是向着群臣百官,且帮着百官们‘讨伐’皇帝陛下的人。 可想而知,像王家屏这样一心只向着同僚的人,身为皇帝的朱翊钧,是肯定不会喜欢的。 “吏部到底几个意思?”朱翊钧大声怒问道。 朱翊钧严重怀疑,吏部列出的这份名单,是故意用来气他的! 甚至都不用看后面的人名,朱翊钧都已经知道还有些谁了。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定是往日里带头跟他‘作对’的那些人! 皇帝陛下发怒了,四周的宫人们急忙跪下,还是陈矩反应快,急忙疏散走了‘多余’的人。 待殿内只剩朱翊钧,张诚,陈矩三人后,陈矩才将奏本捡起。 仔细查看一番过后,陈矩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忙奏道: “禀皇爷,这份奏本上,吏部官员的署名虽多,却是并无吏部尚书陆光祖的名字。 这署名位列第一的,反倒是不久前才入京任职的吏部员外郎,顾宪成。” “顾宪成?”听到此话的朱翊钧也是皱起了眉,问道:“就是那个初雪夜,大老远专门跑来接张重辉的顾宪成?” “回皇爷的话,就是他!”张诚抢先回答道: “听说当晚,顾宪成在雪地里头等张重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呢! 那顾宪成与张重辉当晚离去时,二人更是勾肩搭背,看着关系甚好!” 张诚此言一出,朱翊钧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就‘联想’到了一件事―― ――顾宪成定是受了张重辉的指使!这才故意举荐于慎行跟王家屏等人入阁!好来‘恶心’他这个皇帝! “好啊!好啊!”朱翊钧像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般,脸上露出得意笑容的同时,心中更是冷笑道: “以为这样就想再见到朕了?想得美!” “皇爷……似乎不对吧?”陈矩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哪里不对?” “回皇爷的话。”陈矩说起了自己的疑惑,道: “奴婢记得,当年张居正重病缠身时,在京中的官员中,只有那么几个人不畏强权,没去张家巴结探病而已,而顾宪成就是其中的一个。 而且顾宪成与邹元标私下关系亲密,这邹元标当年更是因为得罪了张居正,而被发配到了云贵深山整整六年,还险些在那儿丧了命。 所以奴婢以为……顾宪成似乎不可能跟张居正的后人张重辉关系好才对吧?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陈矩的这一番话,成功让他的皇帝陛下沉默住了。 就在朱翊钧不解于张重辉到底有何目的之际,却是又收到了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新消息! “禀皇爷!据下面人来报!张重辉那小子终于出门了!而且他居然胆大包天!直奔太子殿下的东宫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好太监!神经病!!?求订阅! “什么?‘他’去东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翊钧瞬间激动了起来,转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身为皇帝,不该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那样过于关注才对。 “咳咳。”不动声色咳嗽两声过后,朱翊钧平静下了态度,用无所谓的语气道: “大惊小怪作甚?派人盯着他就行了,这小子不安生,绝对不能让他带坏了朕的儿子。” “奴婢遵命。”这一次,率先接下命令的是陈矩,毕竟如今东厂由他来管,这是他的‘分内之事’。 一旁的张诚心里酸得直咬牙,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但就让他这样离开,多少有些不甘心了。 …… 结果……张重辉去慈庆宫只是为了在外头转悠了两圈?然后再冲陈矩喊那么一嗓子‘废话’? 这也就算了,关键现在这小子居然跑来买起了瓜果青菜!还跟这些卖果菜的摊贩们讲起了价来? 这五位锦衣卫很无奈,然而更没办法,上头的命令不能松懈,哪怕张重辉只是跟摊贩讲价钱,他们也得‘尽量’将这聊天内容给记下来…… 他们在赵府外徘徊了十几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张重辉终于出了门,还是直奔太子的东宫而去! 事实证明,朱翊钧对于顾宪成的印象,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到几乎没有。 几乎又是瞬间,朱翊钧又想起了,他曾在不知不觉间,‘从左至右’写下的‘天官赐福’四字! “我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模仿他?” …… “话说我也有点肚子疼,反正天都快黑了,这小子买完菜估计也就回赵府去了,用不着咱们那么多人盯着,我也先撤了!” 因为朱翊钧意识到,这三个字是张重辉在诏狱里,对顾宪成说的! 与此同时,这位明明就‘轻而易举’操纵着世人生死大权的皇帝,心头却是有些幼稚地兴奋想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招‘以险犯险’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于慎行入阁! …… “十五文给啦!” “其实我的肚子也……” “我说,最多十文。” 陈矩话音才落下,那年轻宦官便十分识趣得体地朝朱常洛跪了下去,恭敬道: “奴婢‘王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在朱常洛感动到快哭了之际,陈矩挥手招了一个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的年轻宦官过来。 小太子的眼睛不大,小脸也瘦黄瘦黄,更没有什么神采。 然而,张重辉却是不急着回去,反倒是在宵禁前,还去那快要收摊的果菜摊子上,逛了起来。 然而不论怎么绕,怎么观察,张重辉却是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当然了,他也进不去。 “太子殿下,皇上身边的陈公公来了,带了好些人和东西来呢。” “话说再过半个多时辰,咱们就能换班了,今晚终于能够回去吃口热乎饭了!” 回想起近来夜夜都在做噩梦的皇帝陛下,陈矩心疼皇帝的同时,也是更加觉得,像张重辉这样奇怪诡异的人,还是离远些为好。 毕竟这里可是皇太子居住的东宫,若是闲杂人等想进就进,那跟菜市场又有什么区别? 张重辉绕得倒是起劲,这却是把正在暗中观察着他的锦衣卫给奇怪住了,纷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快!快让陈公公进来!” “传旨下去!”朱翊钧双眼发亮,似乎只是胸有成竹,更是有些癫狂地笑着道: “内阁不是缺人吗?好啊!那就着礼部右侍郎沈一贯入阁吧!” “那他买这么多果菜干什么?还专挑快烂的买?” “陈公公,这个王安,也是父皇让你为我选的伴读吗?”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为何,朱翊钧却是并不打算将这奏本压下,更不打算退回。 张重辉离开慈庆宫后,太阳又快要下山了。 张重辉似乎对此处十分感兴趣一般,左左右右绕着看了好几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什么。 “你住嘴!” 若是换作以往,朱翊钧定会将这种有关于‘人事调动’的奏本压下,并且已读不回。 他就知道,父亲心里是有自己的! 五人就这么看着张重辉徘徊在即将收摊的果菜摊子中间,买了一些鸡零狗碎的菜,又讲了一些微乎其微的价…… 当朱翊钧看到顾宪成对张重辉自吹自己‘也’是张居正时,他忍不住笑了。 “难不成……这是他老丈人爹,在为难他这个上门女婿?” “太子殿下,原先在您身边侍奉的那些内宦未免都有些太过老笨了。”陈矩说着,指向了一旁的年轻宦官,介绍说道: “这个年经,人也机灵,是内书堂里头最聪慧的少监了,今后就让他陪在您身边,当个伴读,顺带伺候您吧?” “……” 陈矩猜测,这应该‘又’是张重辉使的‘诡计’! 保不准,派人将张重辉给抓过来后,会正中对方圈套的同时,他自己还会被对方给‘讹’上! 虽然仍旧华丽,可朱翊钧十岁那年的体型,可比朱常洛现在要胖多了。 王有芙小心翼翼地前来禀报,从她那躲避的眼神看得出来,她似乎很害怕朱常洛这个小太子。 …… 其实下意识的模仿他人的一些行为语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 吩咐完这件事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久久都未褪去,笑的即欣慰,又得逞。 陈矩倒不觉得自己多想了,毕竟,被张重辉给讹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就连皇帝陛下都…… “陈公公!” 再次看向王安的时候,朱常洛只觉得这个内宦更加顺眼了,甚至都亲自伸出双手扶起了对方,满眼喜爱道: 王安能做的,只有在心间暗暗发誓,他这辈子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太子。 反正又还有锦衣卫在暗中紧紧跟踪着张重辉,打量对方也使不出什么‘花样’来! “看来这软饭不好吃啊。” 这座殿宇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 十岁孩子的眼中满是希冀,亮晶晶的,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最多十文。” 你想培养一个新的张居正?想得美!这招我在孩子时就已经见过了!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 “去查一查顾宪成,另外,他跟张重辉之间的所有对话,朕都要知道。” “太子殿下,这些都是皇上‘特意’命奴婢为您挑选的宫人以及宝物。” 与此同时,慈庆宫外。 朱常洛对王安这个太监的第一眼眼缘,还是挺满意的,但他却是没有让王安即刻起身,而是忙着又问陈矩: 虽然就连朱翊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费劲,明明‘那个人’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人人都能够随便捏死的‘罪臣之后’罢了。
“他买这么多烂菜烂果子到底要干嘛?” “另外……顾宪成办事不力,罢官!” 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最后,朱翊钧的目光放在了奏本最后方的‘署名处’,放在了那署名排在第一位的‘顾宪成’三个字上。 是的,王安其实并不是内书堂里最聪慧的宦官,八岁那年就被冯保挑进内书堂读书的他,一直以来,在各方各面都只是平平无奇而已。 陈矩带着很多宫人来,更带了很多贵重的宝贝来。 陈矩态度谦卑端正,对于这位不得宠的皇太子,他还是很尊敬的,并不似张诚那般不耐烦。 “我憋不住!” 说罢,张重辉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如今已经是皇太子的朱常洛,此刻正在由下人们替他解下并不合身的皇太子吉服。 “十二文行了吧?” 被小太子如此‘看重’,受宠若惊的王安内心忐忑不已,起身间,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对方。 听到是皇帝父亲‘特意’命人送来的这样多‘好东西’,朱常洛瞬间鼻子一酸,心间更是不由得自我感动道: 见太子这样激动,王有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新旧伤痕不由得隐隐疼痛起来…… “小郎君你开什么玩笑呢?如今天冷,我这白菜怎么可能烂!我这些平时都要卖二十文的!” “皇爷。”张诚主动提起道:“吏部这道奏本……要不要退回去?” 转瞬之间,朱翊钧便是愣住了…… “诶?这不是去赵府的路!这小子提着这一大袋子烂果菜是要去哪儿?” “果然,我就知道父皇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只见张重辉隔着一层层的锦衣卫,朝着不远处的陈矩挥手大喊道: “我有‘军国大事’要见皇上!你记得帮我通传一声哈!” 如今虽然已经打扫干净,可处处仍旧透露着一股老破的‘陈年’气息。 朱常洛颇为焦急慌张地说着,急到就连吉服都不再让宫人继续脱了,似乎生怕陈矩会因为他没有及时接见,而不耐烦跑了一般。 “诶!还没到换班的时候呢!就只剩半个时辰了!你就不能憋会儿吗?” ……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由于册立太子一事太过于突然且匆忙,故而今日朱常洛在册封典礼上穿的这些吉服,几乎全都是他父亲朱翊钧六岁那年,册封为皇太子时穿过的。 “再给我搭两条葱。” 本想派人去将张重辉给抓过来,好好的问一问对方到底是怎么个‘军国大事’?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一听到是皇帝父亲身边的‘大红人’陈矩来了,原先还面无表情,一脸木讷的朱常洛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诶!百户长你!” …… 毕竟皇帝陛下刻意吩咐过了,不能‘亏待’了这位年仅十岁的皇太子。 只见朱翊钧再次拿过了奏本,并且仔细查看了起来,结果不出他的意料,奏本上头举荐的人名,如他原先所料想一般,全都是他不喜欢的人的名字。 “不好!我突然肚子疼!只能劳烦你们盯着他!我先撤了!” 朱翊钧自己问着自己,这是一个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问题。 与此同时,听见喊声的陈矩也是愣住了。 “不清楚,快分头跟上!” 毕竟张重辉也就只是买菜而已,等买完菜,天差不多也就天黑了,到时候这个赘婿估计就要回赵…… 可在此刻开始,直至今后永远,都是王安心间最亮,怀中最暖的那一个眼神。 毕竟他们还有三个人,还怕盯不住一个张重辉? 暗中跟着张重辉的锦衣卫一共有五个人,这五人,都快要无语了…… 皇帝父亲当年的旧吉服,套在如今的瘦小的朱常洛身上,画面可谓是一言难尽。 剩下的三人虽然还没走,可在‘换班’之前,却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放松起来。 朱常洛虽然贵为皇长子,可不受宠爱的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多名贵的宝物,一时间不由得看了个眼花缭乱。 吩咐完这件事后,朱翊钧仍旧眉头紧锁着,经历过上一次的‘被将计就计’后,面对‘那个’狡猾的对手,这一次他不得不谨慎些。 因为张重辉知道,陈矩不会将他的这句话给当回事,更不会专门过来问他是什么军国大事。 乾清宫。 直到陈矩带着一大批人进了慈庆宫,又从慈庆宫离出来后,张重辉这才停下晃悠。 “王安,以后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吧,我会对你好的。” 一时间,五个锦衣卫,一下子走了俩。 孩童稚嫩期盼的目光着实刺痛了陈矩的心,不忍心的他只好扯起笑容,撒了个‘善意’的谎道: 朱翊钧不知不觉间便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王安之所以能够被陈矩挑来给皇太子当伴读,竟是因为那些比他优秀的宦官们害怕得罪了郑贵妃,怕万一出事,都不敢来的情况之下,王安才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十。” “谁知道,难不成上门入赘后,还要跟媳妇儿一样,出来捡太阳落山前的便宜菜回赵府?” “老伯,天快黑了,你这几个白菜都快要烂了,便宜些,六文,全卖给我了吧?” “不是吧?赵士桢家里不至于如此落魄吧?” “行吧……”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王安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笨。他虽然不太会巴结人,却也知道怎样才能尽量的不得罪人。 这下子,朱常洛开心极了,一想到皇帝父亲居然专门让人挑了内书堂里头最聪慧的那一个宦官来为自己伴读,他就觉得高兴! 慈庆宫,即如今皇太子所居住的东宫。 朱翊钧已经看完了顾宪成跟张重辉之间,从诏狱,到紫禁城外,能被番子给记录到的所有对话内容。 怎么?张居正是菜市场里成批发卖的大白菜不成?怎么不说整个紫禁城里头,满朝大臣全都是张居正啊? “神经病。” 这个普通的年轻宦官知道,大太监陈矩骗了太子,他难免的害怕了,也心虚了。 “回太子殿下,是的。” 王安就是这紫禁城里头的一个普通的宦官,他也是这茫茫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普通人。 “顾宪成?”朱翊钧微微眯起了眼,同时他也在回想着,有关于这个人的微末印象。 但对于此刻的万历皇帝而言,他在意的却只有――为什么偏偏是他? 就在朱翊钧茫然于自己好端端,为什么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际? 他的好忠仆陈矩,‘也’给他带来了‘两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返回上一章按进入下一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夜不能寐的万历皇帝:‘他’又有诈!? 沈府。 “我说重辉小兄弟,郭美命都已经走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看着大摇大摆晃荡在自己家的张重辉,沈一贯的语气并不太好。 毕竟在这普天同庆的立储之日,身为如今礼部的最高官员,礼部右侍郎的他,可谓是忙了个脚打后脑勺。 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才准备歇会儿,结果却是被张重辉带着他那最不喜欢的‘学生’郭正域,给上门‘恶心’了一顿! 白白挨了郭正域一顿臭骂不说,眼下张重辉居然还赖着不肯走了…… “死局又如何?你不还是进部了?凡事过程重要吗?重要的是结果!”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可在‘某些人’那又是报官,又是贴告示的四处宣扬之下,几乎一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皇爷……”对于皇帝陛下这样‘朝令夕改’的举动,陈矩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皇爷,都快到子时了,您都累了一整天,还是先睡吧。” “谈什么?” “巴结我?哈哈哈!”沈一贯笑了,谁人不知他的这个‘好学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他这个老师了,还巴结他?怕是恨不得直接杀了他吧? “真的,他就是来巴结你的。”张重辉很认真地说道:“你没发现他带了很多厚礼来吗?如今太子已经册立,即日便要出阁念书。郭大人他的本意,是来求你这个老师,举荐他去教习太子啊!” 此时,顾宪成与张重辉这一老一少,正在空荡荡的正厅中央,围着一盆碳炉烤火。 难不成……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可这不应该啊……他到底要干什么?” “看来沈侍郎你还是不相信我啊?既然都如此不信任对方了,那也没什么好合作的了! “你带郭美命来我家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就为了让他来撒泼骂人?还有,你方才说我要倒大霉?你咒我?” 虽然哪哪都觉得有些道理,但沈一贯才不会蠢到去感谢一个揍了自己的人,他直接问起了正事,道: “所以……”张重辉看着沈一贯:“既然郭正域走了,那就由我,来代替他们背后的沈鲤等人,跟你谈。” 沈一贯不得不慌张,毕竟他上次挨的那几拳头,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呢…… 陈矩向他的皇帝陛下,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张居正的五儿子,还没有找到吗?” 沈一贯终究还是动摇了,实在是‘入阁’二字的魅力太大。 毕竟哪怕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也是有地位区分的。这将关系到今后的某些利益分配,以及合作时的‘大部分’主要决定权。 虽然不太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夜不能寐,但陈矩倒也算能理解皇帝陛下。 “死了?”朱翊钧无奈地笑了,苦涩道:“死了好啊,死了,天底下骂朕无情的人,就更多了……”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你肯合作,下一个入阁的人,就是你了!我还准备等你,为我祖父平反呢!” “重辉小兄弟。”沈一贯‘看似’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讨价还价般道: “要合作的话,‘你们’的诚意未免也太差了吧?首先!我连沈鲤本人的面都没见到!其次!郭正域更是上来就吵吵嚷嚷!你们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的跟你们合作?我又凭什么要跟‘你们’合作?” 是的,郭正域进门命人放下礼品后,二话不说便开启了‘喷子’模式,怼着沈一贯就是一顿臭骂! 这很显然,不是‘巴结送礼’该有的态度。 虽然很想劝劝皇帝陛下,但当陈矩看到皇帝陛下那乌青的眼眶时,还是只能道:“奴婢遵命……这就去……” “合作。” 我今夜让郭大人来的目的很简单,他并不是专门来跟你吵架的!他是代表了他背后的沈鲤他们,来跟你讲和,求合作的!” 如此一番鬼话,却是让沈一贯沉默住了。 “这里头……该不会‘又’有诈吧?” 因为似乎……的确有道理? “先一起将王锡爵拉下台!然后,再各凭实力!如何?” 见沈一贯这般害怕,张重辉十分配合的站定了下来,笑道: 沈一贯闻言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骂着“狗屁”的同时,面上却是平静问道:“所以呢?”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他在谈条件,亦或者说是在争取主导地位。 朱翊钧言辞混乱,喃喃沉思着,思索着‘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然而却是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不应该’,越想越觉得‘没道理’。 陈矩知道,让皇帝陛下‘睡不着’的‘罪魁祸首’,就是张重辉那小子。 “嗯。”张重辉点头道:“郭大人是你的学生,他是什么脾气你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他今夜的态度不太好,但是他能够带上厚礼,并亲自登上你沈家的大门,这有多难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讲和?求合作?”沈一贯终于有了反应,却是颇为不解。 与此同时,顾府。 沈一贯始终不太相信,沈鲤等人会想跟自己合作,他只有亲自见了沈鲤,才能够放心! 面对这番带着质疑的讨价还价,张重辉却是懒得去解释些什么,他直接便是拱手道: “你他娘……”沈一贯都骂人了:“打我是为了我好?那也让我打几棍子,我也是为了你好!” 面对如此‘爽利’的建议,曾一度叫嚣着要让张重辉死的朱翊钧,此刻却是并没有多大反应了,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道: 本以为皇帝陛下应该就此睡觉才对,然而令陈矩没想到的是,他的皇帝陛下不仅没了困意,反倒是突然坐直了身子,并怪异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看来他是真料到了,我会让沈一贯入阁啊……”朱翊钧目光恍惚地自言自语着: …… 陈矩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虽然杀人并非他的本意,可张重辉的存在已经让他最敬爱的皇帝陛下吃不好睡不好许久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就喜欢跟沈侍郎你这样的爽快人说话。”张重辉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便是说起道: “沈侍郎,你不用怕,我的病已经好了。而且上次我打你那几拳,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或许禀报完张重辉的行踪之后,他的皇帝陛下,就能早些安心睡觉了吧。 我还是劝沈鲤他们去依附王锡爵吧,反正做狗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你沈侍郎,就等着滚蛋吧! 告辞!” 但就这样答应了张重辉?显然不可能! 不!绝对不止!而且他连门都没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顾宪成干了什么的? “可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让我看到,沈一贯与郭正域谈崩了? 一旁简陋的桌子上,是几坛酒,一迭花生米,以及两个平平无奇到甚至有些破旧的碗。 这突如其来的一走,也是把沈一贯给整愣住了…… “你在犹豫?” 半晌后。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什么合作?怎么合作?” “回皇爷,暂时还没消息,不过想来应该是回赵府吧。”陈矩一边回答着,一边给眼圈发黑的皇帝陛下掖了掖被子,心疼地劝道: 陈矩摇头:“回皇爷,想来那张允修应该是已经死了。” 而更是在‘某些人’的刻意鼓动之下,张允修的失踪,竟都被归到了皇帝陛下无情,‘杀人灭口’之上! 不见了一个张允修,尚且名声不好听了,要是再死一个张重辉,那可就真是…… “唉,你可真笨。”张重辉摇了摇头,‘解释’般地说道: “我当时要是不打你,你觉得你能洗脱跟我‘串联’的嫌疑?我当时要是不打你,我还怎么拖沈鲤他们下水? 我当时要是不打你,你还怎么光明正大的以病躲在家中,逃过‘三王并封’这件大事?所以说,沈侍郎,我打你,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你误会了。”张重辉颇为可惜地摇着头,解释说道:“其实郭大人来你家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他其实是来巴结你的。” 想来……皇帝陛下这样做,总有皇帝陛下他自己的道理……吧? 话至此时,沈一贯已经有些无言以对了,虽然他知道张重辉说的句句都是歪理,可这些歪理却是歪的都有道理…… “诶诶诶!”沈一贯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拿来防身的木棍更是攥得更紧了些,慌忙道:“有话好好说,你别过来!” …… “好了,直接点。”沈一贯懒得装模作样,直接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你方才说我要倒大霉?什么意思?” 伴随着张重辉的话音落下,沈一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因为这件事情他早就知晓,并为之困扰许久了。 “……” “那就好!”朱翊钧如临大赦一般,忙道:“快让人去将宣沈一贯入阁的旨令撤回来!快!” “勾肩搭背?”朱翊钧打了个哈欠,奇怪道:“不久前郭正域才大骂而走,换成他就勾肩搭背了?” “你还好意思说!三王并封就是死局!害我差点被皇上骂死!” 可此事,恰好又发生在王锡爵担任内阁首辅之时。也就是说,国本稳固的功劳,是王锡爵的! 沈侍郎,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吗?王锡爵要是稳坐内阁,那你就得滚蛋了! 就如今的形势看来,离你滚蛋的日子,可不远了啊!所以我才说你要倒大霉了,没有错吧?” 不然这两人背后的朋党,定会不遗余力的拉王锡爵下台! 说是‘府’,倒不如说只是一处简陋的宅院,简陋到就只有几间房,两个仆从。 “皇爷,那小子从沈府出来了,出来时还跟沈一贯勾肩搭背的。” 至于为张居正平反这种‘天方夜谭’之事,沈一贯自动便忽略了过去。 “他们肯定已经偷偷联合起来了!对!‘他’的真正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锡爵走!” 陈矩还没来得及回答些什么,就又听到皇帝陛下问:“他出来后又去哪儿了?” “我不困。”朱翊钧直接便是这样回答,只是刚说完,他就又打了一个哈欠。 是啊,王锡爵怎么可能容得下他沈一贯?虽然他沈一贯背后的浙江人有很多,可这些跟资历颇深的王锡爵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毕竟王锡爵‘继承’的那方‘势力’,是申时行在位的十年间就已经积攒下来了的! 这位热衷于‘和稀泥’的首辅看似摇摇欲坠,整日饱受弹劾!实际上在各级各地的人脉势力,早已是根深蒂固! 沈一贯沉默住了,张重辉见状,继续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张重辉说罢,转身就走! “不对!”朱翊钧突然双眼一亮,参透一般自言自语道: “什么郭正域上门巴结不成!什么郭正域痛骂恩师!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障眼法罢了!” “皇爷,干脆找个由头把那小子给偷偷杀了吧,死一个人而已,无大妨的。” 朱翊钧很清楚,如今内阁里头,唯一一个能够真正帮他挡枪的人,只有王锡爵了! 就连待客的正厅,也是空空如也,一览无遗。 张允修失踪一事,本不是什么大事。 乾清宫。 陈矩回道:“回皇爷,今日册封太子事忙,内阁的阁老们都忙着册封一事,昨日的章奏都还没来得及票拟呢。” “皇爷,张重辉从沈一贯家出来后,又去了顾宪成家。”陈矩汇报完最新进展后,又一次劝道: “皇爷,想来这小子今晚是不会再乱跑了,您也先睡下吧?” 朱翊钧绝对不能让王锡爵走,而要想王锡爵留下,沈一贯跟沈鲤就都不能入阁! 然而,就在沈一贯准备让人‘轰走’张重辉的前一刻,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他浑身一怔住了! “沈侍郎,你还不知道吧?”张重辉笑着说话间,朝沈一贯走近:“你要倒大霉咯!” “沈侍郎。”见对方开始动摇,张重辉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道: “噢?”沈一贯显然不信,更是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送礼巴结人,是用‘骂’的呢!” 沈一贯表示很不高兴,并准备叫下人来,将这随时都可能发病的‘精神病’给赶走! “……” 这一回,陈矩也沉默了。 “等等!”朱翊钧似乎又反悔了,眉头紧蹙间,他突然想道: “我都让你进部了,你还不信我?” “沈侍郎,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挑明了跟你讲,王锡爵这尊大山,光凭你跟你背后的浙江老乡,是扳不倒的!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沈一贯不相信张重辉说的话! 张重辉这是想让沈鲤与沈一贯先联合,先将王锡爵拉下台! 等他这个皇帝彻底失去了王锡爵这个‘好盾’之后,‘张重辉’便能以此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王锡爵不能走!” “因为立皇长子为皇太子这件事情,皇上跟百官们闹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总算是立下了。 仔细想了想过后,陈矩还是决定劝道: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朱翊钧忙问一旁的陈矩:“着沈一贯入阁的旨意,内阁票拟了吗?” 看着明明困得要死,却就是不肯睡觉的皇帝陛下,陈矩都快心疼死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反应过来后,六旬老汉忙是丢下木棍,一边追上去,一边挽留道: “小兄弟等等!咱们还可以慢慢谈嘛!” 陈矩很无奈,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是默默退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皇上又不是十岁孩子了,他能看不出来你的目的?”顾宪成捧起破酒碗,一边喝,一边问对面烤火的张重辉。 “当然看得出。”张重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快后,笑说道: “看得出又如何,他还有得选吗?”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返回上一章按进入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章:感遇秦良玉!此要釜山行! 得到这样一个‘最新消息’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可谓是满眼都写着不解。 虽然朱翊钧早就料到了张重辉这半年多以来的‘老实’是装的。 可朱翊钧终究还是没有料到,张重辉居然敢‘胆大’到揭榜,当这人人皆知是去‘送死’的‘所谓’外交使! “他是不怕死吗?”朱翊钧不由得脱口而问。 一旁的陈矩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回答道:“回皇爷,奴婢以为,张重辉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戴罪立功,妄想来帮他的祖父张居正‘正名’。毕竟兵部下发张贴的告示之中,不仅有‘赏银万两’的优厚奖赐,更还有‘封伯爵世袭’的世代荣恩呢。” “凭什么?”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秦民屏一路焦急小跑跟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扶那被‘丢’出来的老姐秦良玉。 赵士桢在见到张重辉时也是诧异住了,想他当了那么多年官,上一次来接他散值的人,还是他那已经病逝了的结发妻子。 “等等!这里还有一个要当兵的精神病!也给扔出去!” 而且,秦良玉的主要目的根本也不是冲着什么‘大明使者’而来的,她是冲着朝鲜,冲着为国征战,冲着军功去的! 胆子这么大的? “真的只能这样了嘛……” 似乎赶时间一般,张重辉说完之后,匆忙拱手便告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来日有缘再见。” 张重辉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是又没说出来。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不幸的‘猜想’真正发生了之后,秦良玉还是止不住地低下了头,长长垂气哀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回事。 眼下突然见到女婿亲自前来接自己,赵士桢不由得鼻子一酸,他想哭。 匆忙赶来的张重辉还好没错过刚‘散值’出来的老丈人赵士桢。 高个子‘青年’似乎并不想跟自家弟弟扯这些八卦杂事,只冷冷警告道: “别人家的事情关你啥子事哦?另外我都跟你讲了多少次了?在京师要学讲官话!我警告莫要再发批疯!” 我看你应该比我还小,你还那么年轻,又还是自由之身,还是别卷进这些是非之中的好……” 与此同时。 少年是个直性子,当即便是翻了个大白眼,又对身旁凤眼鹰眉的高个子‘青年’吐槽道: 这下子,秦良玉纳闷了:“你……还要当使者?” 面对这些‘暗’带着‘拉踩对方’的吹牛之言,张重辉只面带微笑,看似在认真地聆听着长者的‘劝导’,实则却是早已神游天外,筹谋着其他事。 《神器谱》是赵士桢亲手编撰的新型火器说明书,里面不仅绘制了多种新型火器的图样,还详细撰写了其构造,制法,打放架势等等详细说明。 …… 似乎十分惧怕于对方的‘威严’,被这样冷声一喝后,秦民屏当即便紧张地揉起了鼻子。‘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后,他‘再次’小声地劝说道: “姐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好端端的去什么朝鲜啊!你就听咱爹的话,回老家跟……”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血脉压制下,秦民屏顿时被吓得缩起了脖子,这次他是真的不敢再说了,毕竟他家的‘勇猛’老姐是真的敢揍他的,并且还能够将他给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此刻,这位看起来斯文的小白脸,居然都敢对兵部官员动手了? 为了防止发生些什么‘意外’,这名兵部官员没再对张重辉说什么,只挥手示意吏卒: “来人!把他给扔出去!若他还敢再闹!就按大明律法处置!” “有无,皆是一念之间,也是一方执念罢了……” 瞬间,话音戛然而止住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张重辉停下了脚步,回头诧异望着对方的同时,问道:“有事吗?” 奈何兵部尚书石星实在是‘饿极了’,急于找到出使者的他‘不愿’漏过任何一个‘可能’。 秉着探望老父亲的名义,秦良玉入了京,她也是想看看这偌大的京师之内,有没有一个能够让自己这种女子出人头地的机会! 秦良玉已经因为‘某些原因’错过了上一个宁夏叛乱,如今的朝鲜之战,她说什么都得抓住了! “嗯。”张重辉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后,他也问道:“你也想去朝鲜?” “可……”秦良玉更不解了,毕竟张重辉方才的遭遇她是都看在眼里的,人都已经被官服衙门给丢出来了,还能怎么当使臣? 张重辉似乎看出了秦良玉欲言又止下的疑惑,对此他说道:“无妨,一条路走不通而已,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被攥住了衣领的兵部官员也是被吓愣了,好在一旁的的同僚们赶来的及时,急忙将二人给拉了开来。 毕竟和老父亲秦葵说过的‘最后期限’,就在今年年底了…… 果不其然,沈惟敬哈哈大笑两声过后,‘又’如以往那般大话连篇起来,张口就是吹道: “重辉小兄弟,不是我打击你啊,我觉得我胜任这外交使者的可能性,可要比你大上许多呢! 首先,我曾在倭国住过好些年,十分了解倭国的民土风情!其次,我还曾亲自参加过浙江抗倭战争,是为身经百战者也! “太好了!走!跟我去见一个人!”张重辉说着便拉着赵士桢上了马车。 倭奴们都不是善辈,到时恐怕功没立到,命还会搭里……你别误会!我不是咒你,我就是想劝劝你。 朱翊钧没有将话说完,似乎是怕‘出口成谶’一般,转而冷起了脸,逃避似地发怒道: “啊?”赵士桢奇怪了,边走,边忙问道:“去哪儿啊?咱们不是回家吗?” “岳丈大人!”张重辉没有在意到老丈人的‘感动’,上来便是直接问道:“你的《神器谱》带没带?” 就当秦良玉有些急切地跟‘面试官’说明着自己的‘目地’并非外交使者,而是想要投身于战场报国,恳求该官员大人能够开恩‘给个机会’之时,一旁却是突然有人发生起了争执! 而那名本来准备大骂秦良玉一顿的兵部官员,也因为有争执发生而急着想要起身前去查看情况,故而只匆匆对秦良玉丢下一句: “不是军户当什么兵!滚出去!” 看着少年跟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的淡定模样,秦良玉也是愣住了。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先前那个‘二话不说’就敢揪‘官’衣领的‘狂躁少年’,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斯文书生’了。 此时此刻,除了已经被‘筛选认可’过了的‘一老一少’,正在等待部长石星的‘召见’以外,大堂内的其他人都是刚进来的,正经由下一轮筛选中。 秦良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张重辉说的这些话是为何寓意,也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名字,就看到对方急匆匆地走了。 “别的路?”秦良玉眼中逐渐泛起了震惊,意味尚且不明地,她又问了句:“还有别的路吗?” 就在秦良玉唏嘘着自己连‘走出一条路’的‘资格’都没有时,耳边却传来了少年清脆的声音。 “那老汉儿可真能吹牛批!我要似那小锅锅的话,直接就走噻!才不听这些屁儿话嘞!” 月满则盈,在惊震之意到达顶峰,又再回顾现实过后,人难免便会降下希冀,转而又变为茫然。 “总之……去他娘的全世界!” 兵部衙门。 《神器谱》里比较出名的火器有‘迅雷铳’,‘掣电铳’,‘火箭溜’等。 被沈惟敬这副毫不正经的姿态一相对称之下,倒是显得他身旁的张重辉站姿过于笔直,也过于严谨端正了。 “既然都是失败,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劳资蜀道山,再不跑,你就死定了!” …… “就算失败了又如何?” 于是乎,秦良玉便也不由得多看了俊少年两眼,以至于对少年的印象始终还停留在原先的‘斯文小白脸’之上。 秦民屏骂骂咧咧地扶起了老姐,也就得亏兵部衙门外没有老乡,不然秦民屏怕是要被拉进去打一顿板子。 再挣不到‘出路’的话,已经年满十八岁的她,就只能够听从父命,认命回去嫁人,认命回去当一辈子的‘马千乘夫人’,而非她秦良玉‘自己’了。
沈惟敬像是吃醉了酒一般,一吹牛就好似停不下来了。 “嗯。”张重辉点头,郑重道:“我必须当。” “不论是谁,只要能够说出一口流利的倭语,就能踏进兵部衙门大堂,前来兵部衙门进行‘面试’。 一一四.四一.七三.一五 此时的兵部衙门大堂内,除了兵部的吏卒以外,其余十几人几乎都是前来‘应聘’大明使者的。 “我没得事,少说这些话。”秦良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稍稍侧眼间,却是发现那个跟她一同被‘丢出’来的少年此刻已经修整好了仪容,转身就要离开了。 “总之,去他娘的全世界!” 说罢,那名官员快步往人堆赶去! “呵,戴罪立功?”朱翊钧几乎又是脱口而出,道:“那他也得有这个本……” 二次经过专人专门‘筛选’过后,最终留下的‘正经人’,则将由兵部尚书石星亲自面试。” 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挺拔背影,秦良玉喃喃念着这些话理间,眼中的茫然之意逐渐消散,转而替代的,是一抹全新的斗志昂扬! “就算失败了又如何?” 之后!来代我泱泱大明出使外邦了?传下去!不许他去!我大明朝地广物博!人才济济!朕就不信除了‘他’以外!我大明没人了!” “诶你等等!”许是觉得少年与自己‘同病相怜’,秦良玉果断喊住了对方。 面对这番好心的劝告,张重辉拱手笑谢道:“多谢劝告,但我意已决。” “闭嘴!”秦良玉愤怒地瞪了弟弟秦民屏一眼,怒道: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听见了沈惟敬的这番话。 秦良玉有些麻木的顺着这道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声音正是那‘争执中’的人堆里发出来的。 “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人,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此生命运,穷极一生,不论怎样选择,最终都会以失败告终。” 张重辉攥着眼前不知名兵部官员的衣领,‘似乎’颇为气愤地质问道: “凭什么他就可以去见石尚书,我就不行?明明事先说好了,让我与他一起等石尚书面见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秦良玉!”正堂中央的兵部官员朝人群中喊了一声:“谁是秦良玉?到你了,赶紧过来问话!” “啊……”望着俊逸少年直直投来的注视目光,秦良玉先是怔了一瞬,很快却又找到了话,问道: “你也想去朝鲜吗?” “我说。”秦良玉转头,静静看着弟弟,一字一句道: 何至于整日都被老父亲念叨着:“你年纪不小了,该嫁人了!” 这时,被当了半天空气屏障的秦民屏凑了上来,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压根就没听懂方才自家老姐在跟另一个‘小锅锅’说些什么。 堂堂兵部衙门重地,按理来说不应该‘什么人’都放进来才对。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说话之人是人堆里头最年轻的一个少年,此刻那少年正攥着一个兵部官员的衣领,目光冷漠地质问着什么。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凭什么?” 被拉开后,那兵部官员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当即便是怒骂道: “好你个罪臣之后!简直放肆!居然敢对朝廷命官出手!你信不信本官当即便能下令将你管押进刑部大牢!管你有没有精神病!” “来了!”被念到名字的秦良玉猛然抬头,挺起胸膛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 是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还是得听从父亲的话回老家嫁人!成败就看这一刻了! 鸿胪寺外。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事实证明,老天爷是很会开玩笑的。 “反正普通人的一生都是错的,何不放肆去体验一把?” “不用看啦,这外交使者的位子,不是重辉小兄弟你,就是我老沈。” “当然。”张重辉坦然笑道:“就算没有又如何?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要是没有,那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别的东西赵士桢或许不会带,但《神器谱》他是整天揣兜里的,毕竟鸿胪寺的日常太无聊了,他闲着无聊便只能鼓捣这些。 秦良玉是有些意外的,其实她早在刚进兵部衙门时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少年了。 “宇愚兄说的是。”张重辉只淡淡应了这样一句,因为以他对沈惟敬这‘半年多’以来的了解来看,他不论说什么都好,对方接下来的应对话语,永远都是滔滔不绝的吹牛逼。 “都说了在外头要唤我哥哥!还有!你要是再说这些批话!我揍似你!” 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样貌出挑俊雅的少年郎,总是容易引人不受控制的朝其看去。 沈惟敬一副喝醉了的醺醺然模样,年近六旬的老者却无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正经姿态,正吊儿郎当地靠着一旁的墙柱,好似站不稳一般。沧桑老脸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发白胡须伴随着他的吐气分了好几叉飘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一声洪亮又清脆的质疑声,突然炸响在了秦良玉的耳边,在层层叠叠的各样吵闹声中,这一声是那样的脱颖而出,引人耳目。 秦良玉之所以如此紧张,主要还是因为,让她能够得以进来兵部衙门的那几句倭语,其实是她临时抱佛脚学的。 “你该不会看上这个小锅锅了吧?别呀!他这种小白脸啷个扛得住你呦?而且你都已经有姐夫了……啥子?你说啥子?” 那兵部官员刚想要脱口说“不能”,可话都到嘴边了,却是又憋停了下来。 “啊……”赵士桢转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泪,回头不动声色道:“带了啊,怎么了?” 自小‘胆识’过人,且身高体力都丝毫不逊于男子的秦良玉,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听从老爹的安排,嫁给那大自己四岁的石柱宣抚使马千乘。 秦良玉始终觉得,她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自己挣得军功! 挣得一个名叫‘秦良玉’的军功!而不是‘马千乘妻子’这样一个连自己姓名都没有的‘头衔’! 凭什么? 怀着满腔的不甘与理想,秦良玉决定自己拼一把! 正好自家的‘岁贡生’老父亲秦葵,如今还在顺天府的国子监里头读书。 满心紧张的秦良玉迈着略微有些僵硬的步伐,大步大步地走向了‘面试官’。 低垂着的英气眉眼此刻只剩落寞哀愁,原先的满腔不甘,此刻更是转换为了满肚的哀愁,与无尽的心酸。 感慨着身不由已间,秦良玉只能叹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啊。” “哈!”那官员冷笑一声,还不忘讥讽道:“你一个罪臣之后也想见石尚书?想得美!我大明朝可是天国!怎么能容你一个罪臣之后出使外邦!” 似乎早就料到了会被如此嘲讽,张重辉只面无表情地问道:“罪臣之后就不能戴罪立功了吗?” 秦良玉这波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给拒绝了。 “你接下来要如何?”秦良玉主动问起了张重辉,末了又秉着好心,劝道: “我方才听到了你想要戴罪立功,可我听我父亲他们都在说,其实此次出使朝鲜的使臣很不好当。 张重辉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恐吓,只说道:“我要见石尚书!” 而你的话,重辉小兄弟,恕我直言,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既没出过远门,又是……总之,年轻是压不住气场的! “姐姐儿。”秦民屏看着一脸呆滞的老姐,心中泛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惶恐道: …… 兵部衙门外。 “仙人板板!不晓得好好说话噻!他们咋子还动手呦!” 秦良玉很无奈,在这时代,她多希望自己也是个男儿身,这样以她的本领,早就能够征战沙场了。 于是乎,石星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做主,下令道: “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本该羞愧而死才是!使者是为我大明朝的脸面所在!怎轮得到‘他’一罪臣…… 见对方也问自己,秦良玉忙回道:“对啊!可惜想为国效力,却是报国无门,唉……” “先不回家。”张重辉拍了拍老丈人的肩膀,笑着说道: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升官!” 第一百四十二章:热情的朝鲜国王!鸡贼的沈惟敬! 万历二十年,八月初三日。 丹东,鸭绿江边。 “老天爷!为什么又要坐船啊!” 沈惟敬的老脸上写满了崩溃,年近六十的他已经晕了大半路的船,现在是看到船就想吐了。 是的,这君臣二人都在想着,天朝派这么年轻的使者过来,一看就是在敷衍了事。 只不过张重辉知道,秦良玉也有自己的‘秘密’。 然而,面对骆思恭的威胁,张简修不但丝毫不畏惧对方,反倒还十分大胆,且不留情面地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秦良玉不由得浑身发毛…… 船只总算是靠岸了。 这越看……就越觉得别扭…… …… 百般无聊之下,秦良玉也跟着四处看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这光秃秃的河边有什么好看的…… …… 吵了大半天,最终跟张重辉同一条船的,居然是没有发表意见的秦良玉。 “嗯。”秦良玉点了点头,看着眼前明明年纪才跟自己弟弟一样大,却并不像个十几岁少年的少年,她不由得心生疑惑起来。 本以为来接人的是朝鲜派来的船只,船上也该有朝鲜使者前来迎接,结果一问才知道,船上的船夫居然都是明朝人。 伴随着船只的逐渐靠近,越看越清楚的李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嗯……的确是有些太年轻了……” “骆宫保,你他娘的拽什么官威呢!还你说了算?你他娘的算老几啊?” 得到这样两个敷衍‘回答’的,张简修只觉得更加奇怪了,他再次看向了另一条船上,正在跟自家大侄子说话中的秦良玉。 至于身为‘副使’的张重辉,更是直接被柳成龙给无视了。柳成龙现在只想复国,他现在只想跟自己认为‘有用’的人谈话! 张重辉倒也不掺和进二人的谈话里头去,他只在一旁静静听着,顺带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沈惟敬坚信,接下来就到他大放异彩的时刻了! 柳成龙是真不知道沈惟敬还能怎么联系?又能怎么谈判?毕竟现在倭军已经占据了平壤城,已经算是将他们的国家给吞并了! 人家一拳头抡过来,直接就能把你给抡死!还谈什么判? “所以,沈大使准备如何?”柳成龙麻木的问着,心里其实已经不做任何期望了。 “我总觉得……”张简修眉头紧蹙,终究,他还是说出了自己这一路以来的疑惑: 但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之王,这种乌龙场面自然能够轻松应付,李当即便是轮流着,将对面五人的手,一个一个全都握了一遍。 柳成龙闻言后,又将目光移回到了那青衫少年身上,好好打量一番后,有些怪异道: “此人看起来的确是天朝官员的气度,可……他会不会有些太年轻了啊?” 至于骆思恭就更不用看了,能劳动他这个堂堂锦衣卫的指挥使出马,除了皇帝陛下以外,还有谁能有这个权利? 至于沈惟敬……张重辉不知道对方有受谁人的嘱托也在盯着自己,总之此人绝非善类,且目的不纯。 “我恶心?我又怎么恶心了?”骆思恭也是不高兴了,像个受气媳妇儿一样气道:“张嗣哲,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我希望你也能给我点面子!” 骂着骂着,两人还总能莫名其妙的打起来。 李有些心寒了,但再怎么样,来人也是天朝专门派来的使者,哪怕天朝敷衍了事,他也只能笑着热情迎接。 互殴总算是停了下来。 “张嗣哲,我看你才是变态!”骆思恭吃痛地揉着后脑勺,直接便说道:“那姓秦的小子力气比我还大!个子比我还高!你说他不像个男的?你这不是想女人想疯了还能是什么?我看你是真的饿了!” “咦……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张简修像是被骆思恭的‘无奈’给恶心到了,一脸鄙夷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也就是说,不是朝鲜不想过江来接天朝使者,而是天朝不让他们过来接使者…… …… 柳成龙很是直接,国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问起了沈惟敬接下来的打算。 眼看对面的来船都快到岸边了,骆思恭和张简修二人却还在打得难舍难分,还想继续看热闹的沈惟敬也是没了办法,只好出来劝喊道: “张嗣哲,这里我说了才算,你别以为我还会惯着你!”骆思恭对张简修警告一般说道,他可不会因为私下交情就忘了‘公事’。 …… 一时间,五人皆是愣住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住了。 对此,张重辉只是平静回答道:“因为他们一开始都以为船夫会是朝鲜人,且听不懂汉语。” “给你面子?老子他娘的给你一拳!”张简修说着,突然就抡起拳头往骆思恭的脸上砸了过去! “嘶……又打我?”骆思恭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当即便是挥起拳头还手而去! 可没办法,为了能够尽快到达朝鲜,这一路,五人团自从永平府就开始走水路,渡渤海至复州卫后,才换上马匹赶往丹东。 秦良玉张了张嘴,似乎也想发表些什么意见,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来,只低声道:“我都行。” “船来了。”张简修望着江对岸飘来的两艘来船,事先说道:“先说好了,我跟我侄儿一条船,你们仨一条船。” “沈大使!”柳成龙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强压着激动道: 只见另一条船上的三人,此刻竟全都紧紧盯着这边,紧紧盯着她身旁的张重辉! 心生惶恐之余,秦良玉不动声色地对一旁的张重辉小声说道:“他们……好像都在监视你……” 其实还没到,但张重辉那极好的视力,已经瞧见了江边人群之中,身着红色衮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朝鲜国王李了。 毕竟这几日以来,骆思恭每回只要一耍‘官威’,就总能被张简修的三言两语给骂成‘孙子’。 另一边,沈惟敬也算是从晕船中缓了过来,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张兄,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你的年纪好像很大的错觉?”心直口快的秦良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看着眼前热情的朝鲜国王,张重辉难免有些尴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头介绍起了一旁因晕船而有些狼狈虚弱的沈惟敬: “这位是我大明朝的外交主使。” 鸭绿江并不算长,遥遥望去,甚至都能够看到江对面,正在焦急等待着‘天朝使者’的朝鲜官员们。 要知道,天朝使者远道而来,你不说安排好吃好喝,总得给人安排个住的地方先吧? 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有安排好,柳成龙就急不可耐的拉着沈惟敬,直问天朝何时派兵等等。 “联系倭奴……谈判……”柳成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硬着头皮道: “请问怎么联系他们谈判?直接去平壤城外喊吗?倭军杀人可不眨眼啊!我们之前派去讲议的那些人,可全都是有来无回啊!” 合着亡的不是你的国你不急是吧? 当然,这句话柳成龙不敢说。 面对沈惟敬的绝望,五人中‘官’最高的骆思恭颇为不耐烦的给出了一句: “不想坐船就自己游过去!反正也就才两里路!” “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决定将来。”张重辉淡然笑道:“做好当下,结果就交给将来去决定吧。” “船来了!快住手别打了!让人家朝鲜人看见了笑话!” 李与柳成龙二人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却也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奈何周围全都是人,不好将这话说出口罢了。
向来汉语极好的柳成龙急得发音都不标准了,没办法,实在是沈惟敬的回答让他震惊且寒心。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听得懂又怎样,我说的实话。”张简修声音又小了些:“哪有这样接待客人的。” 看着急得跳脚的柳成龙,沈惟敬只云淡风轻地笑道:“放心,只要有我出马,保准两个月内,倭奴不会打过来!” 晕船的沈惟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间,还不忘附和一句道:“我觉得秦小兄弟除了话有些少以外,人还是挺不错的,不仅长得高大俊俏,力气也是一顶一的大。” 误会也算是遮掩过去了,在一番简单的客套过后,李便将事情丢给了柳成龙处理。 “不是长相的问题。”秦良玉摇了摇头,颇为纠结道:“是……我该怎么说呢……” 在众官员们的簇拥之下,李笑容满面地朝刚上岸的五人走去,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他上前便是握住了那看起来当了很多年官的青衫少年正作揖的手,并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天朝使者!你总算来了啊!” “不行。”骆思恭一副‘我才能做主’的态度表示道:“我跟张重辉一条船,你们仨一条船。” “自然是先联系倭奴长官,然后进行谈判。”沈惟敬理所当然道。 相比起国王的兴奋与激动,时任朝鲜领议政的柳成龙的反应却是截然相反。 “没觉得。”骆思恭随口应道。 “啊?”张重辉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装傻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我有那么显老吗?” “倭军如今在平壤城内外四处烧杀抢掠!且随时都有可能打到这里来要了我们的性命!我怎么可能不急啊!” 至于其他人?那都是陪衬罢了! 不!必要时候,他们还可以当垫脚石! …… 与此同时,另一条船上。 毕竟李好歹也是国王,能够放下身段来亲自迎接使者已经算给面子了,总不能让他亲自与使者交接战事吧。 相比起窃窃私语的二人,秦良玉没有说话,她看了眼张重辉,见对方正在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 …… “我总觉得吧……他不像个男人。” 而骆思恭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五人之中唯一一个食君俸的‘真正’的官,且官职还颇高。沈惟敬心里就算再怎么有意见,也只能是憋回去了。 船上。 “话说,你们难道不觉得那个姓秦的小子,很是奇怪吗?”张简修对一旁的二人问道。 拳头面前,你跟我讲道理?我讲你*的狗屁道理! 沈惟敬听得出柳成龙话里的意思,对此他仍是淡定笑道:“放心,既然你们的人无法联系上倭奴,那就由我们的人亲自去联系倭奴吧。” “你娘的!”张简修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骆思恭的后脑勺上,骂道:“你小子想哪去了,我又不是你这种变态!” “不是吧……怎么才这点人?而且究竟哪个才是使者啊?该不会是最年长的那一个吧?可他的样貌似乎也太……而且他怎么还吐了?有辱斯文……” 李像是看见了‘天使’降临一般,十分激动地对一旁的大臣柳成龙喊着道:“他们终于来了!我们有救了!” “啊……”李也是愣了一下。 被‘吼’了的沈惟敬只能是苦着脸收声,没办法,虽然他是使者团中最为重要的‘主使者’,可如今功劳都还未曾立下,他也就‘只能’是一个‘名义上’的使者罢了。 “倒也不是后悔。”秦良玉摇头笑笑:“我只是在好奇,这样放手一搏后,最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倒也没有吧。”张重辉想了想后,又说道:“却也算是。” “这次出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秦良玉望着对岸叹了口气,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后悔了?”张重辉问道。 面对沈惟敬吹的这番牛皮,柳成龙沉默了,然而只是表面沉默,内心早已经是震耳欲聋。 “为什么他们一开始都抢着要跟你同一条船?到最后却又不抢了?”秦良玉满是不解地询问道。 对于张简修和骆思恭这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奇怪’一幕,一旁的三人似乎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到了。”张重辉打断了对方的话。 一时间,二人‘又’扭打了起来…… 骆思恭没有接话,只死死盯着另一条船上张重辉的身影,似乎恨不得用视线将对方给‘烧’穿一般! “喂,骆宫保,你不觉得那姓秦的很奇怪吗?”张简修拍了骆思恭一下,似乎先前的互殴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 此话一出,骆思恭总算是将视线从张重辉身上抽了出来,他见鬼一般看向张简修,惊问道: “张嗣哲,你想女人想疯了吧?” 一圈环顾下来,张重辉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身边这四个人中,也就只有一个秦良玉没什么‘特殊目的’了。 柳成龙不但不兴奋激动,反倒是眉头紧锁地眺望着鸭绿江上的两条单薄船只,口间更是唏嘘叹道: 被张简修这样指着鼻子大骂,骆思恭原先还傲气凛然着的‘官威’,居然像是被对方给‘骂萎’了一般,居然低下了声音,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因为张简修至今都还不知道,他大侄子要他也跟来朝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 三人都不太理解骆思恭为什么会那么‘怂’张简修,却也是‘各有各’的‘看法’,故而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劝架。 沈惟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道:“我才要跟重辉小兄弟一条船,马上就要到朝鲜了,我得跟他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行事计划。” 张重辉本来想说张简修这个四叔应该不算在监视自己,可转念一想,张简修才是‘盯’自己盯得最紧的人。 秦良玉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不远处,另一条船上的三人。 “娘的,真是服了,咱们大老远来,他们就是这样接待客人的?真是王八大点的地还没点规矩。”张简修忍不住小声发起了牢骚。 柳成龙还没嫌弃完,李就打断道:“依我猜测,应该是那位着青衫道袍者。你瞧他那揣袖子的动作,一看就在天朝当了很多年的官。” “你娘!老子……”张简修抬起的拳头终究还是放了下去,呸道:“要不是怕翻船,老子非得再揍你一顿!” “天朝使者终于来了!” “我不管,反正我跟我侄儿一条船!”张简修仍是坚定着此事,毕竟一连好几天下来了,他都没有什么机会能跟侄子‘私下商量’些什么。 若说沈惟敬原先装老实,是因为自己身无官职,那现在可就没什么好装的了。毕竟人都已经到了朝鲜,到了他‘一展宏图’的地盘! “嘘,别说了,他们听得懂咱们的话!”骆思恭小声警告道。 对岸。 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如今经略朝鲜的宋应昌下了令,不许放任何朝鲜人渡江过来,以防止大批朝鲜难民趁机跑到辽东。 “莫急莫急。”沈惟敬安慰道:“领议政慌什么?不就是两个月而已嘛!” “所以天朝还要两个多月才出兵!?” 说罢,沈惟敬扭头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张重辉,直接便是‘安排’道: “张副使,这去平壤城内联系倭奴长官的任务,就交由你来办了。”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返回上一章按进入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内部暗斗!前去谈判!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其实跟直接对张重辉说――你乖乖去送死吧。 没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骆思恭第一个按住了张简修,身怕这位暴脾气的祖宗会因为一时愤怒,而当着如此多朝鲜人的面冲上去揍沈惟敬。 秦良玉也是微微攥紧了手心,她看向张重辉,却发现对方仍旧淡定非常,甚至还有闲心思‘看’四周的‘风景’。 柳成龙与一旁的其他朝鲜官员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他知道此行就是肉包子打狗,这位年轻的副使要是真去了平壤,就‘铁定’回不来了。 与此同时,张重辉将原本四散环顾着四周的目光,轻飘飘的放到了沈惟敬的身上,淡淡问道: “我去平壤,那你又要做什么呢?”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只大概知道,最终去平壤城‘谈判’的,似乎还是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年轻副使。 …… 得到这样一个消息的柳成龙也是惊呆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起的已经够早了,没成想张重辉起的比他还要早! 活了几十年,柳成龙还是头一回遇到像张重辉这样急着去送死的人! 一想到自己的国家就要这样亡了,亡在倭人们的手上,到时候他的国王,可以携家带口渡江去辽东避难。 事到如今,柳成龙更是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亡国乃必然之事了…… 然而不论怎么问,张简修都不回答,只木讷地摇头又点头,口间还低声念念有词着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几乎全都闻到了一股无形的火药味,却唯独只有‘两个人’悄悄松了口气。 “四叔,你是知道我的,凡事我有我自己的定夺,我最讨厌别人用道德来绑架我了。你要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可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能理解。”张重辉点点头,又安排道:“另外,还请领议政准备好马匹行装,方便我明日赶往平壤。” 张重辉似乎只是在说吃饭喝水这种‘平常事’一般,轻飘飘的便‘接’下了这个要人命的要求,末了还不忘对柳成龙说道: “领议政,我等奔波数日,远道而来,你也该给我们安排个歇脚的地方了吧?” 毕竟国和家都要没了,这种时候谁还能睡得好觉? 与此同时。 紧接着,沈惟敬又对张重辉说道:“张副使,瞧你也真是的,我方才只是询问你的意见而已。你害怕不敢去就直说嘛,我又不会逼不是?这样吧,明日我亲自去平壤就好,你就留在这里吧,毕竟你还小。” 张简修的愤怒还没有发泄完,然而吼了大半晌都没有得到一丁点‘反馈’的他也实在是骂不下去了,只等着大侄子接话后,再战! “说完了吗?”张重辉看向了张简修,语气平静。 合着这还是一个娃娃? 柳成龙本来以为张重辉只是长得年轻些,瞧着那姿态气质,想来再怎么着也该有二十了才是,没成想居然才年仅十四岁? 沈惟敬更猜测,张重辉这次‘所谓’的去平壤城,估计只不过是出去乱逛一圈,跑跑马,然后再回来编一些有的没的鬼话罢了。 翌日,天不亮。 清晨的第一缕的阳光,无力的照耀在贫瘠的朝鲜大地上,略显惆怅。然而,却是将马上笑意飒然的女郎洒照的英姿焕发,自信又张扬。 面对张简修的暴躁反对,张重辉没有正面回答,只摆摆手道:“我要先洗个澡,再沐浴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这俩人也就只有张简修和秦良玉了,他们都在松口气于张重辉‘拒绝’了,去平壤城‘送死’一事。 “鬼?”张简修总算是看向了骆思恭,原先木讷的眼神,此刻却是转为了惶恐。 纵使心中有意见,但沈惟敬终究还是沈惟敬,当即便是反应极快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过了张重辉的肩膀,对柳成龙说道: “还望领议政不要见笑,我家这位副使还年轻,才十四岁的年纪便要经历这样大的磋磨,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 “没说完!”张简修当即便是愤怒接下了话,可就当他准备继续‘输出’时,令他至死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已到下午,经过正午烈日的暴晒过后,空气中更是散发着阵阵十分难以言喻的恶臭味! 这是死人的味道!这是战争的味道! “呕……” “胡部堂……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像眼前这样大片大片的死人,骇人耳目的遍地狼藉,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柳成龙起的很早,因为他睡不着。 张重辉是有些意外的,他甚至都已经料到张简修会来追他,都没料到秦良玉会来追他。 见张简修一副中邪的样子,骆思恭慌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是不是你那邪门的侄子欺负你了?我来替你去教训他!娘的老子早就看他不爽了!” 可他呢?他的家人们呢?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朝鲜子民们呢? 他们又该怎么办…… “出去。” “喂!你到底怎么了?”骆思恭奇怪极了,脱口一问:“你见鬼了啊?” “命都快没了!还洗个屁啊洗!”张简修仍旧很愤怒,破口大声道: “我算是知道你让我也来朝鲜是为什么了!合着你是让我来给你收尸的啊! 我告诉你!收尸不可能!如果你执意要去送死的话!那我也绝对不活着回去! 大不了咱叔侄俩一起死在这异国他乡!也总好过回去无颜面对你娘!你爹!你祖父的在天之灵!” …… “万一又如何?我想去试试看!不是你说的嘛!就算失败了又如何?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去他娘的全世界!” 沈惟敬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不仅将张重辉年仅十四岁的事情抖落了出来,更是将对方给直直‘贬’了一顿。 张重辉这个问题很是微妙,似乎是在质问沈惟敬,却又是在用最平淡的语气询问着。 不然的话,张重辉为什么要坚持‘独自’去平壤城呢? 才刚到安排好的住处,张简修就焦急不已的来到了张重辉的营帐,并对方才张重辉当着众人的面,做出的‘荒唐决定’做出了坚定的反对: “这摆明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居然还傻到要去?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不行!这件事我说什么不同意!你可是大哥唯一的血脉!说什么我都不同意你去!” 地平线上,日头缓缓升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重辉会‘理所当然’的拒绝这样一‘送死’要求时,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望着四周倒塌烧毁的房屋,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张重辉勒停了马匹。 回想起那位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最终却自裁于冤狱之中的‘那个人’,沈惟敬便止不住的一阵心酸苦涩。 这些可‘不够’用啊!
沈惟敬认识张重辉也有半年多了,对于这个不太简单的十四岁少年,他‘自以为’自己还是挺了解对方的。 倒也好,先让一个‘愣头青’去前面‘出出丑’!这样‘两相对比’之下!更能显现出他沈惟敬的神通广大! 到时候,不仅仅是朝鲜国王会对他刮目相看!宋经略,石尚书,乃至于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全都能够看到他沈惟敬的‘真本事’! 赏银万两?世袭伯爵? 他沈惟敬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毫不夸张的说,跟战场的味道比起来,茅房都是香的。 “这附近应该有倭奴。” 张重辉说着掏出了地图,一边看,一边分析这此处的具体位置。 张简修的拳头都攥紧了,心里更是暗暗想着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必须得狠狠揍一顿这个老家伙替侄子出出气! 与此同时,得知张重辉才‘十四岁’的柳成龙更加震惊,且绝望了! 此言一出,柳成龙都忍不住尴尬了…… 还不是怕有人跟着会露馅! 而且最要紧的是,象征着‘大明朝廷’的‘盖章公文’此刻还被沈惟敬‘藏在’手上,没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倭奴怎么可能会相信张重辉是大明使者? 就凭那狗模狗样的外交令牌?还是那身狗模狗样的外交官服? 一零七.一七二.一零一.一一九 柳成龙已经无所谓了谁去了,反正谁去都一样,谁去都只是白白送死罢了,谁去……他的国家都要亡了…… 沈惟敬更是没有想到,张重辉居然会当着那么多朝鲜‘外人’们的面,直接公开跟自己叫板! 家丑还不可外扬呢,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 面对这样带着‘故意’的问题,沈惟敬只是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啊。” 张重辉没有再劝说什么,只转身策马扬鞭,往平壤城的方向而去。 望着营帐外的黑压压的天,这位朝鲜如今的‘宰相’叹了口气后,准备起身。 说着,骆思恭撸起袖子便准备冲进营帐,去狠狠暴揍一顿张重辉! “等等!”张简修急忙拦住了骆思恭,脸上的惶恐之意已经消失,转而替代的似乎是平静,更似乎是畏惧。 营帐内。 营帐外。 “哦,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早再去平壤城吧。” 什么?才十四岁? …… ……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快速,柳成龙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慌忙回答: “失礼失礼,住所早已安排好了,是我失礼了,实在是国恨家仇挂怀,还望天朝使者不要怪罪。” 这下子,一个年仅十四岁且‘小肚鸡肠’的‘胆小’少年形象,瞬间就被沈惟敬给‘立’起来了。 “什么?张副使已经走了?还是一个人走的?” 无声胜有声,秦良玉旋即策马跟上。 “可万一……” 最终,张简修更是无奈道:“罢了,他要去,就随他去吧……” “嗣哲,张嗣哲?你怎么了?” 本该走的,都被他留下了。 毕竟,白白送死的事谁干啊? 可编鬼话嘛,谁又不会呢? 沈惟敬其实本想随便指派一个‘保镖’去平壤城送公文,等得到倭军的回应后,他再亲自去平壤的。 “啊?”柳成龙这次是真的诧异住了:“不是……张副使,你还真去啊?” 结果没成想,半道上突然‘跳’出来张重辉这么一个所谓副使。 “唉……”柳成龙不由得叹气道:“我还想多叫几个人去送送他,也好给他收尸呢……” 沈惟敬也醒了,年纪大睡不着是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到了陌生环境不习惯。 …… …… “什么?张副使已经出发了?” 秦良玉闻言也勒停了马,眼中的惊惶之意俨然,纵使她从小练刀练枪,也亲眼见过战争,可那些大都都只是寨子里头的小型互殴罢了。 另一边。 秉着不太多的人道主义精神,柳成龙还是决定亲自去送一送那位,今日要去平壤‘送死’的大明朝副使吧。 亡国在即,柳成龙是绝望的,绝望到就连沈惟敬跟张重辉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太听进去。 看着六神无主般从营帐内走出来的张简修,在外等了半天的骆思恭急忙上前询问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 得到这个消息的沈惟敬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却又了然的笑了笑。 只是一番十分平淡的恐吓罢了,若是换作别的长辈被晚辈这样恐吓,不出意外这会儿已经‘孝拳’伺候了。 平壤城外十余里。 出发才不过十里路的张重辉,却是被身后的来人,快马追上了。 “你难道不觉得臭吗?”秦良玉不由得佩服张重辉的鼻子,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之下,对方居然面色平静的不行,就好像什么都闻不见一般。 大明朝居然派个‘娃娃’来当使者?逗他们玩呢? 如此多的‘噩耗’接踵而来,柳成龙的心已经在震耳欲聋的抱怨声中,渐渐死了。 张重辉无视了对方这怪异的反应,只‘又’一次说道。 事到如今,柳成龙几乎可以认定,所谓的大明天朝是不会‘真正’的对他们朝鲜伸出援手了…… “自然,这是我身为副使的职责。”张重辉点头说罢,却是又再怪异地补充了一句:“难不成,领议政你还想指望沈大使亲自去啊?” 沈惟敬之所以笑,是因为他已经猜测到,张重辉此行去平壤城,其实并不是‘真的去’平壤城。 一阵热风裹挟来了一片十分浓烈的恶臭,恰巧被秦良玉呼吸了进去,她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 秦良玉拉着缰绳,笑得豁达,她料到了张重辉会劝自己回去,于是她提前说道: “你不必劝我,是我自己想去的!” “贞素?你怎么来了?” 然而,听到这番平淡恐吓的张简修却是骤然一改先前的暴躁愤怒,反而是一整个人都变得呆愣住了。 这样一个回答,跟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 只见张重辉不知从哪掏出来了一根细木棍,手上掂量着的同时,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不该走的,又怎么能留得住他呢? “我鼻子不太好。”张重辉随口敷衍完后收起了地图,指着一处方向道:“那边是平壤城北门,离我们最近,去那里吧。” 张重辉说罢,策马向前行去。 然而才走没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因为不远处的前方,倭寇出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谈判结果!震惊朝堂!还有人吗? 平壤城内。 “明王朝からの访问” 倭军第一军指挥长官‘小西行长’在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后,沉思了许久。 来回翻看着手上金灿灿的令牌,上面雕刻着的‘日月’二字,他是看得懂的。 可另外一封盖了红色大印,且‘似乎’列了‘七个’条件的汉文文书,他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就来了两个人?”小西行长又问道。 “是的。”手下‘小西飞’点头后,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道:“属下以为,这可能是朝军的诡计!那二人很可能是朝鲜人!” 面对小西飞提出的质疑,小西行长却是摇了摇头。 他先是指向那枚精致贵气,刻有明字的外交令牌,随后又指了指文书上磅礴大气的红色大印,以及上面的‘内阁’二字。 最终,小西行长笃定道:“朝鲜没有这些宝物!也不敢造这样的宝物!” 小西飞粗人一个压根不懂这些,想了想,他还是建议道:“管他是不是明朝使者呢,直接杀了吧!” “不可!”小西行长打断了亲信小西飞的想法,又是一番仔细查看文书上的那‘七条’似懂非懂的内容,再细细斟酌过后,他决定道: “是不是真的明朝使者,见一见就知道了。” “对了,记得‘热烈欢迎’他们!” …… 平壤城,北门。 在一堆倭军们的‘簇拥’之下,张重辉与秦良玉骑马来到了北门外。 “贞素。”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张重辉对秦良玉说道: “等下不论看到什么都别慌,大胆往前走,记住了吗?” “嗯。”秦良玉虽然不太明白张重辉为什么提醒自己这个,但她还是应下了。 说实话,秦良玉自打看到倭奴的第一眼后,就并不慌张了。因为她惊奇的发现,倭奴们居然矮得很,有些甚至连她的胸口都到不了。 这群又矮又野蛮的人,秦良玉实在是不太明白张重辉为什么要叫自己别慌,她的胆子又不小,有什么好慌……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人还是不能抱有轻蔑的心理。 因为令人慌张的,有时候并不只是恐惧。 伴随着城门的打开,秦良玉看见了,令她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她,震惊了…… “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望着城内五颜六色,造型诡异,人不人,鬼不鬼,精不精,怪不怪!且正拿着刀枪‘呼啦’涌来的诡异倭寇,别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画面的秦良玉目瞪口呆住了,就连胯下的马匹都止不住发出了‘吁吁吁’的害怕声! 秦良玉惊呆了,想她活了十几年,虽然早就听闻倭奴很‘奇怪’,但也没想到居然能奇怪成这样! 奇装异服,造型诡异,这也就罢了!嘴上居然还叽里呱啦地唱着一些死人时才能够听到的类似曲调! 这‘也’就罢了!关键这些倭奴们还用十分奇特且诡异的行动姿势!浑身上下‘扭来扭去’地向他们二人‘蛄蛹’而来! 像是在……跳舞? 不!更像是死人尸变了! 这些真的是人吗? 秦良玉甚至怀疑,这些是鬼!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震撼,眼看二人连人带马都要被城内涌出来的这些‘鬼怪’紧紧包围,秦良玉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张重辉,看向了这个,自己目前唯一的伙伴。 也是这一看,秦良玉才算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只见张重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却好似并未看见这些奇形怪状的倭寇正在朝他们涌来一般!仍旧旁若无人地挥动缰绳,继续驾马向前的同时,他只说了两个字: “前进。” …… 鸭绿江边的夜风本该是和煦清凉的,可吹在朝鲜国王李的脸上,他却只感觉颓靡沮丧。 “国破山河在啊……” 李目光忧愁的眺望着江对面的辽东,他想过去避难吗? 想,因为那边安全。 不想,因为那边不是他的家乡国土。 可不过去,他又能去哪呢? 大明朝拖拖拉拉了好几个月,先是敷衍派了三千人来,结果才打了没多久,人就全跑了。 现在又派了那么两个所谓的‘使者’来,结果才刚到没一天,就‘折’了一个副使在平壤。 “唉……”李又是长长叹气后,回头对一旁的柳成龙吩咐说道: “都一天过去了,张副使都没有回来,想来他也是回不来了。你去将此事拟文上奏天朝,另外再催催他们,看他们能不能早些派兵来。” “是,主上殿下。”柳成龙领完命便准备去办事,转头却是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沈惟敬。 “哈哈哈,殿下方才所言我不小心听见了,还请莫要怪罪啊。”沈惟敬并没有遮掩自己‘不小心’偷听到君臣二人谈话一事,大方承认了出来。 李面色尴尬了一瞬,却也没有太尴尬,要怪也只能怪他吃饱了撑的拉着柳成龙来江边吹风。 “让沈大使见笑了。”李也不遮掩,直接便是唉声叹气,还带着些许‘幽怨’叹道:“也不知道天朝出兵之日,我还能不能安然留在这边。” “哈哈哈!”沈惟敬当即便是笑说道:“殿下怎么如此悲观呢?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保证您能够稳稳等到我天朝出兵之日!更保您国在家也在!” 李笑了,苦笑,实在是沈惟敬吹的牛皮太大,大到他有些无言以对。 然而,李还是低看了沈惟敬的吹牛本事,因为对方居然还吹牛道:“殿下,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曾在倭国住过好些年!且早年间就已经认识了丰臣秀吉!那些年我与他啊!可是半个知己呢!” 李扯起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僵硬笑容,说道:“这样嘛……” “当然!”沈惟敬拍着胸脯保证道:“您就放心吧!待我亲自见到丰臣秀吉后!以我跟他的交情!保证能让他将朝鲜领土归还于您!” 对于沈惟敬的这番大肆吹牛,李强行笑得都快要碎掉了,还是一旁的柳成龙‘贴心’,忙上来帮他的王上解围。 “沈大使,张副使就这样回不来了,该怎样向天朝交代才好啊?”柳成龙岔开话题问道。 “谁说他回不来的?”沈惟敬不遮掩了,直接便是道: “话说这张副使也真是急了些,临走前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连天朝的外交公文都没给他。 我猜他定也记起了这一点,半道上应该也折返回来了。想来过不了个把时辰,他就能回到这里了。” 听完这番话的李和柳成龙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便也心中了然了,沈惟敬话里的意思是说张重辉出去只是瞎晃悠一圈罢了,并不是真的去了平壤城与倭军谈判。 “可……”柳成龙说道:“我派人追了上去,他说他在平壤城外最高的山峰上,似乎瞧见了张副使进平壤城了。” “啊?”沈惟敬愣了一下,很快便是摆手道:“他肯定看错了!没有公文怎么可能进得去!” “看错了吗?”柳成龙也有些自我怀疑了,毕竟他也没有亲自看到。 “二位放心吧,张副使肯定回得来的,他年纪还小,见识也不多,害怕倭奴也是正常的。” 沈惟敬‘明贬’了张重辉一番后,当即便是大袖一挥道: “待他回来后,明日我亲自去平壤城与倭奴谈判就是!” 似乎就连老天爷都在给沈惟敬‘面子’,他的话音才刚落下,就有人传来了,张副使回来了的消息。 “哈哈哈!”沈惟敬笑得更得意了,嬉道:“瞧,我说的对吧?张副使回得来!他这人可精了呢!” …… 就在沈惟敬和柳成龙准备去‘迎接’回来的张重辉时,对方却是主动找上了门来。 “张副使,你瞧你也真是的。”沈惟敬当即便是上前笑哈哈地说道: “你出门那样急,连兵部给的外交公文都没有拿,白白出去白跑一趟了吧?罢了,明日我亲自去平壤城就是!”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和柳成龙皆是装作听不懂一般看起了江边的风景,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内部矛盾,他们才懒得插手。 听到这番话后,张重辉的表情也是有些怪异起来,他似乎听不明白沈惟敬在说什么一般,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后,直接无视了对方,转而走到了李跟前,拱手后说道: “殿下,倭军已经答应了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内,以平壤城外十里为界,绝不派兵过于此界线。 同样的,直到我天朝大兵到达朝鲜之日,你们朝军也绝对不可以私自派兵踏过此线。 如此而已,你们应该能够办到吧?” 张重辉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余三人全都像是产生了幻听一般,皆是目瞪口呆,一脸惊诧…… 还是柳成龙反应的快,但是反应颇有些激动,激动到都直接上手按住了张重辉的肩膀,边摇边问道: “什……什么?倭军答应接下来……不侵犯平壤城十里之外?” 要知道,以倭军现在的兵力,随时都能够打到他们如今安身的‘义州’来啊! 更何况是平壤? 倭军疯了不成!? 面对这番激动的疑问,张重辉扒拉下了柳成龙激动摇晃的双手,轻轻点头道:“嗯。” 然而,才刚扒拉下柳成龙的手,朝鲜国王李又扑了上来,他比柳成龙都还要更加夸张地摇晃着张重辉,牙齿都在上下打着颤,结结巴巴问道: “张……张副使……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一次,还没等来张重辉的回答,却是被沈惟敬给提前回答了。 “张副使,你连公文都没拿,就算能进去平壤城,倭奴们又是怎么相信你就是大明使者的?” 沈惟敬当即便是提出了质疑声,更是丝毫不给对方退路的又补充道: “而且就算你让倭奴们相信了你就是大明使者,可倭奴们万一只是随口一说,并非当真呢?莫非,你有倭奴们亲手写下,并签了名的谈判书?” 沈惟敬的质疑声一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是啊…… 空口无凭,得立字据才行…… 此时此刻,李和柳成龙只死死紧盯着张重辉,希望对方能够说出‘有谈判书’这样的回答! 毕竟白纸黑字才是硬道理,空口可无凭啊! 然而,让李和柳成龙失望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张重辉摇了摇头,并道: “没有谈判书。” 这下子,李和柳成龙彻底绝望了,原先的喜悦瞬间转换成为了浓浓的绝望…… “我就知道……倭军不会放过我们的……” 李唉声叹气间,原先还抓着张重辉双臂的手,缓缓滑了下来。 许是前后反差打击太大,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朝鲜国王绝望到险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幸亏张重辉及时扶住了他。 柳成龙也是狂叹哀气,感慨着自己也真是疯了,居然疯到相信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娃娃’能够帮他们谈判成功…… 与此同时,沈惟敬那颗有些悬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他就知道,张重辉没这个本事! 为了显示自己外交主使的‘威严’,沈惟敬当即便是‘愤怒’了起来,并毫不留情的当着李等人的面,用责备的语气斥起了张重辉道: “既然没有谈判书,你为什么要如此肯定的对殿下言这些空口无凭的大话?瞧你把殿下都给伤心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让殿下下令朝军不行越界?你这是在倒帮倭奴不成?” 沈惟敬的这一声声质疑加‘扣帽’。可谓是充满了‘领导风范’。不过倒也的确,就如今的‘地位’而言,沈惟敬的确是张重辉的‘上司’。 然而,面对‘上司’的斥责,张重辉这个‘下属’却是没有什么‘自省’的觉悟。 张重辉甚至连看都没去看沈惟敬一眼,只将绝望到瘫得快像稀泥一般‘融化’在地上的朝鲜国王李扶直了起来,并对对方警醒道: “殿下!站直了!你是朝鲜的王!沈大使只三言两句‘谣言’你就支撑不住了?你让你的国家,你的子民们怎么办? 不就是‘暂时’没有谈判书嘛!现在没有不代表明天也没有!不想亡国你就赶紧支棱起来!然后抓紧按我方才说的传令下去!” 张重辉的语气并不算好,颇有种‘丞相扶烂泥’的‘以客为主’既视感。 好歹李也是一国之王,多少也得给对方些面子,毕竟你只是天朝的一个普通副使罢了。 就在正常人都认为这位‘窝囊’的国王,泥人也会生火之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你说什么?”李重新亮起了眼,此刻他的耳朵里只听到了对自己,对国家有利的消息,他激动又急切地询问道: “张副使,你说只是暂时没有谈判书?明天就有了?” “明天没有就后天,总之就是这几天之内。”张重辉说道:“你要是实在等不及,就主动派人去平壤城催,不过我想,倭奴们应该比你还急。” 得到这样一个‘大好’的‘消息’,李高兴不已,全然没有心思去在意,张重辉那先前的‘无礼’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柳成龙也是心中欣喜着,欣喜于亡国或许……能够晚些了? 不!朝鲜不会亡国! 然而,就在这‘曙光降临’之时,‘泼冷水’的来了,心怀不甘的沈惟敬轻飘飘道: “倭奴生性狡诈,怕不是随口一句耍人的,依我看,诸位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多做防范才是。” 按理来说,沈惟敬说的没有错,毕竟眼下谈判书还没来,空口无凭罢了。 就算是有谈判书又如何?还不是想撕就撕? 然而,人在面临绝望之时,是不想听到接二连三噩耗的,哪怕是苦中作乐也好,人总想在绝处时得到一些希望,一些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身为国王的李和丞相柳成龙已经在‘谷底’熬了好几个月,张重辉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可以说是这对君臣在这段时间里,听到最‘动听’的了。 然而,沈惟敬却总是接二连三的在他们‘开心’的时候淋下兜头冷水,这实在是令人感到厌烦。 李和柳成龙都有些心中不爽,却也不好说些什么,然而张重辉这个小小副使却是终于对他的上司开口了。 “沈大使。”张重辉看向了沈惟敬,欲言又止一番后,说道: “算了,不跟你计较。” 说完,张重辉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沈惟敬,和尴尬不已的李和柳成龙。 许是感觉太尴尬了,李和柳成龙心有灵犀的用朝鲜语说起了自己国家的政事,一边说一边走了。 走了…… 这下子,只留沈惟敬一人风中凛乱…… 沈惟敬都懵了,如此一来,倒显得他的不是了??? 但沈惟敬终究是沈惟敬,厚脸皮是他的天生技能,不就是被嘲讽嘛,这不算什么。 相比起来,他更想看到明后两日,倭寇那边‘毫无回应’带来的‘震撼’! “小兄弟,吹牛是要承担后果的。”望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沈惟敬心笑道:“你吹牛的本事不如我,等着吧!” 是的,沈惟敬不相信倭奴那边会真送来那所谓的谈判书。 除非倭奴都是傻子,傻到相信这么一个要公文没公文,要资历没资历的小娃娃! …… 事实证明,倭奴好像就是傻子。 因为倭奴真的派人送来了谈判书,而且还是第二日一大清早就送到了! 不仅送来了谈判书,小西行长甚至还以自己的名义,给大明朝的使者送来了不少的礼品。 除此之外,小西行长还给那日出使谈判的张重辉写来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皆是一些令人羞臊的场面马屁话罢了,不提也罢。 这下子,一大清早的,‘几乎’所有人都被整得兴奋到睡不着觉了。 朝鲜国王李更是高兴到亲自跑到了张重辉的营帐之内,把还在睡梦中的张重辉强行拉了起来握手感谢,并言邀请对方一起共进早餐。 除此之外,柳成龙派去勘察情况的情报员也回来禀报说,倭寇的确乖乖将军队收进了平壤城外十里之内,这与谈判书上写的内容别无二致! 这下子,柳成龙也终于可以‘放心’的兴奋了。 朝鲜国王很高兴,朝鲜大臣们也很高兴,身为大明朝外交主使的沈惟敬却是没有那么高兴了。 好在沈惟敬脸皮厚,当即便是去找张重辉赔了不是,还舔着脸问对方究竟都跟倭奴们说了些什么,才让倭奴们答应这样无礼的谈判要求。 对此,张重辉只给出了两个字的回答。 ――“你猜?” …… 沈惟敬废了半天劲也没从张重辉嘴巴里套出一个字来,他当即便是转换战略,转而盯上了当日跟张重辉一同进去平壤城的秦良玉。 然而秦良玉的回答更令沈惟敬抓狂,因为对方居然只知道摇头道―― ――“我听不懂。” 秦良玉倒是没说谎,虽然她全程都在一旁,但她是真没听懂张重辉跟那个叫什么小西行长的倭军指挥官之间聊了些什么。 只大概知道他们好像在谈些什么条件,且每伴随着张重辉说出的一个条件,小西行长的笑容就灿烂多一分? 秦良玉记得到最后,张重辉似乎主动提出……并答应了对方……‘七个’条件? 随后,小西行长一改初次接见他们时的趾高气扬,转而还笑容满面的‘欢送’起了他们。 而那些在他们进城时湖涌而来的‘鬼怪’们,在他们走时再次跳起了怪舞,还敲起了锣,打起了鼓。 秦良玉当时问张重辉:“这是谈成了吗?” 张重辉答:“谈不成,我们还能好端端的走吗?” 秦良玉又问:“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张重辉答:“谈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过程便不再重要。” …… 万历二十年,八月十日。 这样一个‘暂时停战’的好消息,传回了大明朝的中枢朝廷。 时任兵部右侍郎兼朝鲜经略的宋应昌第一个收到此信息,当即便是对一旁的人笑道: “这小子居然能够在无公文的情况之下,把倭奴给说动了?有点意思啊,也不枉咱们当初在陈公公面前废的那一些口舌。” 一旁的人时任礼部尚书,同时,他也是宋应昌的浙江老乡,咱们的老朋友――沈一贯。 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沈一贯似乎并没有多喜悦,甚至还有些没来由的不自在,实在是‘张重辉’这个熟人的熟悉名字,给他的印象颇深。 “他是怎么做到的?”沈一贯眉头蹙起,有些不安地问道。 宋应昌却是不以为然:“管他怎么做到的,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拖,只要能够拖到宁夏打完仗,拖到咱们发兵就行了。” “可……”沈一贯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当他在回想起不久之前,也就是在张重辉出发去朝鲜前,来找他的那一夜,以及那一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后…… 沈一贯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毕竟纵使同乡同党,也有私心。 就在宋应昌奇怪着沈一贯想说些什么时,对方主动笑问道:“听闻王元辅病得不轻?” 宋应昌没有去多想,回道:“听说病得都下不来床了,可皇上始终不同意让他辞官回乡养病。” “噢?这样嘛?”沈一贯作出一脸悲样,转而又意味深长道: “思文啊,王元辅都病成这样了,我们身为同僚也该关心关心他才是。朝鲜传来如此喜报,你可得让他也知道知道,也‘高兴高兴’才行啊!” …… 拜沈一贯所赐,身为内阁首辅的王锡爵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喜报。 本来在家装病的王首辅在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后,当即便是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这下子,王锡爵是真的病了。 病倒的王锡爵躺在病床上,仰天,绝望,又无力地唏嘘长叹了一声,道: “大明……要乱了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傀儡国王!求订别跳系列! 乾清宫。 “还真就被他给谈成了?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万历皇帝朱翊钧在得知了朝鲜的这一‘喜报’过后,不由得心生怪异起来。 难道倭奴全都是傻子不成?真就全都听信了张重辉的鬼话?乖乖等我大明朝出兵了再挨打? “回皇爷的话,许是……”陈矩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如此荒谬的事才好了,他只能是回道: “皇爷,反正都是谈成了,咱们‘拖’的目的已经达到,过程是什么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话是这样说,可……”朱翊钧总觉得哪里不对,转而又问:“骆思恭那边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回皇爷,骆思恭有回来信,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消息。”陈矩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就是说……张重辉跟沈惟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和睦,他们还总当着朝鲜国王,大臣们的面互相明嘲暗讽。” “真是丢人!”朱翊钧不太高兴道:“家丑还不可外扬呢,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让骆思恭管好他们!别让他们在藩属国,还丢了我大明朝的脸!” “奴婢遵命。”陈矩恭敬回答,其实他早就已经按着这个想法,给骆思恭回过信了。 “还有别的吗?”朱翊钧又问道。 陈矩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回皇爷,没了。” 其实陈矩撒谎了,因为他将张简修不知怎的,突然怕起了他侄子这件事情隐瞒了。 一心为主的陈矩,也是为了他的皇帝陛下能够不要‘多想’,而不得不自作主张的‘欺君’一回。 得知没什么消息了后,万历皇帝似乎有些无聊,已到而立之年的他突然像小时候一样抠起了手指头,面带思索间,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半晌后,朱翊钧突然说道:“有功当赏,既然张重辉立了功,那就赏沈惟敬一个‘游击将军’的官职吧,好歹也是我大明朝的主使者,身上总要有个官位。” “啊……啊?”陈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复述问道:“皇爷,赏沈惟敬吗?” 朱翊钧看向陈矩,第一次对这个‘经常性耳背’的老太监发出了斥责:“你的耳朵是聋了吗?” 这下子,陈矩不敢再问了,忙是接下命令就要退下去办。 副使立功,赏正使官职,虽然很离谱,但也不是不可以……吧? “等等!”朱翊钧喊住了就要走的陈矩,问道:“皇长子那边,近来怎样了?” “回皇爷,太子殿下近来潜心读书,十分乖觉。”陈矩如实回答。 儿子用功读书,人又乖巧,身为父亲的朱翊钧本该高兴才是。 然而事实证明,朱翊钧并不怎么高兴,甚至还有些烦躁。 对于朱常洛这个长子,朱翊钧其实是很希望对方能够不要那么懂事,最好再顽皮捣蛋些的。 因为只有这样,朱翊钧才能够顺理成章的把朱常洛这个太子废掉,再光明正大的改立自己喜欢的朱常洵为太子。 然而,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朱翊钧不知道,不被宠爱的孩子,是没有顽皮的‘资本’的,能够艰难度日,已经是很难得了。 …… 东宫。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太子殿下的?殿内这样凉,你们居然连盆炭火都不知道点?” 身为太子讲官的郭正域此时十分愤怒,因为他惊奇的发现,他的太子学生都已经冻得流鼻涕了,可身边伺候太子的宫人们居然全都跟死的一样,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下子,‘正义感’爆棚的郭正域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面对郭正域的大声指责,一旁侍奉朱常洛的太监王安面色纠结着,似乎有话却不敢说出口。 再看小太子,这会儿也是一脸慌张,怕着些什么,不敢说出口一般。 郭正域当即便是猜到了一个答案,他蹲下身子,按着小太子的肩膀关心问道: “殿下,您跟师傅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私底下欺负您?苛待您?连炭火都不给您发放了?” 郭正域话里的这个‘有人’很显然,除了臭名昭著的郑贵妃还能有谁? 事实证明,郭正域‘好像’还真猜对了,只见小太子忙是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边摇一边忙说: “郭师傅!没有的!没有人苛待我!我也不冷!” 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郭正域怎么可能听不懂。 看着小太子身上都有些紧了的衣裳,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些年前穿的了。 再看这冷冰冰的大殿,以及同样衣着单薄的太监宫女们,郭正域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肯定是郑贵妃在指示! “毒妇!”郭正域咬牙蹦出这二字后,实在是看不下去的他决定了,回去必须写奏本弹劾郑贵妃! …… 郭正域走了,走之前还对朱常洛说:“太子放心,有师傅在,没人能再欺负您!” 望着郭正域愤愤离去的背影,朱常洛的心里还是很感动的,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敢替他‘出头’的先生。 然而,感动过后,原先还满脸写着慌张害怕的朱常洛,表情开始逐渐冷淡下来。 “王安,去把炭火点上吧。”朱常洛面色平静地吩咐道:“别用红罗炭,普通黑炭就行。” …… 万历二十年,九月十七日。 宁夏城。 自三月份明军包围宁夏城,至九月初九日明军拿下南门。经过这场长达六个月之久围城之战后,宁夏城终于破了! 此时的城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大水浸泡过的痕迹,倒塌的房屋,泡到‘巨人观’的尸体,画面之惨烈,宛若人间炼狱! 然而,这样的画面对于久经战场的兵将们来说,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人人皆是面无表情,无情又麻木着。 “李提督!” 一位千户快步跑来,朝人群中央,一位浑身充满肃杀之气的魁梧将领禀报道: “拜投降了!拜说他是受了小人的蛊惑才造的反!他还杀了许朝,刘东阳!并且还将这二人的人头给‘丢’了出来!只求朝廷能够留他与他的家人们一条性命!” 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身为老大的‘李提督’还未出声,一旁的宁夏总兵‘麻贵’倒是先发起了牢骚,‘呸’道: “我呸!投降?城都破了!这才想起来投降?拜还真是会做白日梦啊!” 麻贵的牢骚发完了,然而现场的气氛却是紧张了起来,在场之人皆是一言不发,更不敢有任何动作。 察觉到情况不对,后知后觉的麻贵也是瞬间汗流浃背了,他差点忘记身边还有一个狂傲暴躁的‘李提督’了! 回想起李提督刚到宁夏城时把自己给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麻贵膝盖都软了,忙是下马半跪求饶道: “是下官口无遮拦!还请提督责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如松’会破口大骂并责罚麻贵之际,这位素来暴躁的提督大人却是一改常态,直接无视了麻贵不说,甚至还言语平静的对那千户道: “投降?好啊。只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便可以饶他们一命。” 素来杀人不眨眼的提督大人突然间如此‘温柔’起来,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 那千户听令后也是震惊不已,但他也不敢多问其他,急忙领命后便下去,按吩咐办事了。 就在所有人都震惊于提督大人‘转性子’了时,李如松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令人意料之外,更又令人意料之中! 只见李如松的眸光骤然冷冽了起来,手中马刀一挥而下,伴随着利刃破空的声音,他狠声下令道: “传令下去,待收缴完‘叛贼’们的武器后,围住拜家,给我放火烧!” “一个!都不准留!” 投降? 早他娘干嘛去了! …… 与此同时,朝鲜义州。 朝鲜国王李收到了建州卫女真人首领,努尔哈赤的‘慰问’。 努尔哈赤表示,他在向大明朝朝贡完马匹后,听闻了倭军入侵朝鲜一事。 努尔哈赤更表示,他怀着跟朝鲜‘唇齿相依’的感情,‘十分愿意’派出自己手下骁勇善战的三四万骑兵,以及四五万步兵,一同出兵援助朝鲜! 得到这样一个‘暖心’又‘贴心’的慰问,朝鲜国王李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毕竟这可是三四万骑兵!四五万步兵!四舍五入加起来那可是整整十万兵士啊! 相比起来,宗主国大明朝实在是抠搜的不像样子,几个月了才派来那么三千人。 再看看人家努尔哈赤多大方?一出手就是十万人! 李太兴奋了,兴奋到当即便想要‘收下’努尔哈赤送来的这份‘厚礼’!
然而,这位勤劳节俭出了名的‘仁慈’君主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他的‘接受建议’当即便被他的丞相柳成龙给反驳了回去。 “一个平日里连关系都不怎么打的‘邻居’,突然送来如此厚礼,主上殿下,您难道就不觉得很奇怪吗?” 柳成龙没有对他的王上客气,毕竟这关乎着军国大事,他虽然尊敬他的王,但他家王的能力嘛……他还是很有数的…… 李身为君主虽然庸碌了些,可他也不是傻子,何尝不知道天下没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呢? 可人家努尔哈赤愿意主动出兵,白给的‘苦力’不要,那多可惜啊? 然而,李的想法终究还是遭到了柳成龙等大臣们的反对。 虽然李是王,但他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的臣子们,无奈之下,他也就只好作罢…… 这一点,李与他那宗主国的万历皇帝陛下,倒是有那么些‘异曲同工’之妙呢。 值得一提的是,李初名为钧,李钧。 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那个‘钧’。 这位以朝鲜明宗‘嗣子’身份,入继王统的朝鲜国王,刚一上位就面临着朝堂内外都在被‘士林势力’所全面掌控主导着的尴尬地位。 也就是说,李这个‘所谓’的朝鲜国王,说他是‘吉祥物’也不为过。 在这位‘若有若无’国王的统治之下,朝鲜朝堂更是分化为了东人,西人,南人,北人等朋党。 就此,激烈的内部党争展开了! 朝鲜内部一乱,这不,倭奴立马就趁机而入了!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候的朝鲜似乎正在‘提前’预示着大明王朝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毕竟,对于一整个国家来说,‘党争’往往才是造成‘异族’成功的最大祸根! 李很难受啊,然而难受也只能憋着。 这位勤劳节俭,有城府却又不太多的朝鲜国王,只好带着一腔怨气,来到鸭绿江边吹风。 巧的是,天朝副使张重辉也在江边吹风。 一直以来,李对于张重辉这位年轻又俊俏高大的副使,观感还是不错的。 除去对方帮他的国家争取到了‘缓和’的时间以外,李也是对张重辉的‘身份’有些同情。 “张副使,听闻你的祖父是天朝的张首辅?”李试探性地对张重辉询问道。 李本以为张重辉会很抗拒这样的一个话题,毕竟这事关对方祖父的‘黑历史’。 然而,令李没有想到的是,张重辉不但不避讳这个话题,甚至还顺着话茬,颇为惆怅地感叹道: “可惜物是人非,如今我祖父只是一个罪臣,而我也只是一个罪臣之后,想要戴罪立功尚且艰难不被认可。” 李闻言当下便知道了张重辉说的‘想要戴罪立功尚且艰难不被认可’是何意了。 毕竟大明朝兵部给外交正使沈惟敬授予了‘游击将军’一职‘奖赏’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朝鲜。 耐人寻味的是,真正立下了功劳的副使张重辉,却是没有收到一丁点的奖励。 对此,许多朝鲜官员都表示唏嘘不已,甚至还有人猜测,是沈惟敬贪功冒领了副使张重辉的功劳。 见年轻副使这般心酸,李温声安慰道:“想来定是这中间出现了什么误会,待你回到天朝之后,英明的‘万岁’定会念及功劳,奖赏于你。” 张重辉苦笑摇摇头:“但愿吧,可惜了我祖……” 说着,张重辉突然停下了卖惨,因为有人来了。 来人便是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监视着’张重辉的骆思恭。 李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当即便是转换了话题,问起了对方最近在吃住之上是否还习惯。 张重辉似乎并不想‘吹风’了,转而拱手告辞,表示有事先离开。 望着张重辉匆忙离去的背影,李不由得心生一阵感慨――他要是能有一个像对方祖父,首辅张居正那样雷厉风行,事事优秀的宰辅该有多好啊…… 对李来说,反正‘都是’要被臣子们给压着,被有能力又忠心的臣子压着,总比没能力还爱内斗的臣子压着要强多了。 毕竟再怎么着,都比他现在所面临的亡国局面,要强得多得多…… “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望着鸭绿江对岸的大明辽东,李目光惆怅间,想起了他最喜欢的一本大明话本――《三国演义》。 回想起《三国演义》里面的情节内容,李不由得仰天长叹道: “我要是能有一个优秀,并且还长寿的相父,该有多好啊……” “当刘禅又如何?国还在就够了……” 扶大厦之将倾?位人臣之极点? 至于……好人?坏人? 都不过是,苦一苦百姓罢了…… …… 李可能盼不来他想要的相父了,毕竟他自己都已经四十好几的年纪了。 但是,李盼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天朝救兵! 万历二十年,十月。 明廷命刚结束了‘宁夏战役’不久的提督李如松北上,总理蓟,辽,保定,山东军务,同时充任防海御倭总兵官。 除此之外,明廷还命李如松的亲弟李如柏,与李如梅为副总兵官,一同率领明朝大军开赴朝鲜。 此次援朝之战,大明朝从全国调集了一共约四万精锐,其中主要有:辽东铁骑一万;宣府、大同各选精骑八千;蓟镇、保定各选精锐步兵五千;江浙步兵三千。 明廷又命四川副总兵刘铤率领川军五千,做为后续部队,向朝鲜进发! …… 万历二十年,十二月底。 李如松率领明朝大军横跨鸭绿江,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右侍郎,同时也是如今的朝鲜经略使宋应昌。 在这即将辞旧迎新的年关之时,朝鲜国王李以及他的臣民们,终于盼来了天朝大军! 然而,在得知天朝只派了四万多人来,且都还没有来齐时,丞相柳成龙的脸都绿了…… 四万人?倭军可是有号称二十万啊! 就算天朝的神兵再怎么神勇,也不是那么神勇的吧?? 柳成龙再一次‘失望’了,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他发现,此次的天朝派来的主将领李如松,是个极其狂傲自大的人! 甚至比之前跑路的副总兵祖承训,还要狂傲数十倍不止! 而且…… 这位狂傲的提督大人,来到朝鲜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人。 打的人,偏偏还就是祖承训…… 原因无他,祖承训上回打了个大败仗,跑得比兔子还快先不说。 也不知道这位老将是不是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唬,自打被倭军们追着打败了以后,回来逢人就说倭军的诡异! 除此之外,祖承训还添油加醋的说,倭奴们很可能都是一群精神不正常的妖怪! 此言一出,刚渡江而来的明军们听到后,不由得心中慌乱起来! 如此,军心便也开始动摇涣散了! …… 军帐内。 此刻,主将李如松正在与经略使宋应昌,以及他部下的主要将领们,商谈着接下来的作战策略。 而军帐外,是祖承训那撕心裂肺的痛吼声。 “大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李如柏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毕竟外头正在挨棍子的祖承训曾是李成梁的家丁,更是亲眼看着他们兄弟几个长大的长辈。 面对弟弟的求情,李如松冷冷瞪了对方一眼,冷声道:“你也想挨棍子?” 骨子里的恐惧吓得李如柏微微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多求情。 本来也想出来替祖承训说话的李如梅也是被吓得闭紧了嘴巴,毕竟对他们这些弟弟来说,大哥李如松可比老爹李成梁要可怕多了! 眼看气氛越来越冷,李如松也知道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想替祖承训求情。 虽然祖承训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可李如松也决对不允许对方胡言乱语,夸大倭奴,动摇军心! 为了杜绝有人还想要‘袒护’祖承训,李如松直接便是对着众将领呵斥道: “谁要再敢替祖承训求情!一律按动摇军心惩治!一律二十军棍!” 此言一出,场面肃然! 这下子,谁还敢跳出来,那就是找死了。 事实证明,找死的人还是有的。 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人前来通报: “禀李提督,宋经略,张副使在外求见。” “张副使他说……祖总兵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暴躁无情李如松!未卜先知张副使! 这个消息的到来,无异于‘火上浇油’,浇的还是滚烫烫的热油。 脾气暴躁的提督大人刚下完军令,‘张副使’就冲着‘枪口’上来了,这不是找死还能是什么? 一时间,气氛都凝固住了。 李如松的面色更是阴沉不已,他似乎还并不知晓,也并不在意这‘张副使’是谁,更不去过问,直接便是冷冷一句: “什么张副使李副使的!拖下去!二十军棍!” 此军令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面色怪异,仿佛都在奇怪些什么。 众人的确是在奇怪,奇怪着李如松到底知不知道这所谓的‘张副使’是那个提拔重用他老子爹李成梁的‘那个人’的亲孙子。 李如松知不知道,那就只有李如松自己才知道了。 眼看军令就要传出去,欲要替祖承训‘求情’的副使张重辉,也即将挨二十军棍! 对此,张重辉也是没有一点挣扎的意思,甚至还主动张开了手,颇有种‘主动就降’的意思。 军帐内。 起码在骆思恭看来就是如此,毕竟他一直都觉得张重辉此行此举,目的是为了‘拉拢’边将,意图图谋不轨! 同时,李如松也得知了张重辉方才在外头说下的那句狂傲之言。 为了树立威严的军纪,李如松虽然没有再给张重辉二十军棍,却还是下令――将张重辉关起来!以示惩戒! …… 就在这所有人都心烦焦躁之时,却是传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张重辉说是被关了起来,实际上更像是被‘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处营帐内。 这下子,李如松不淡定了! 如果说把倭奴们全部都给砍死也就算了,到时候还能捏造一个倭奴‘凭空消失了’这样一个理由敷衍过去! 可现在,没有全部都砍死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倭奴跑了! 张简修与秦良玉就这么边聊边走,过了李如松的营帐,似乎只是路过一般。 李如松也是震惊了,他实在是不理解,李宁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跑去砍倭奴! 李如松当着众将领们的面,直接便是上去狠狠踹了李宁一脚,并破口大骂道: 此言一出,不仅是骆思恭意外住了,祖承训也是呆住了…… 张重辉其实也在纳闷这件事,那天他只不过是拿棍子吓唬吓唬张简修而已,也没说什么啊。 如果说绝大部分‘有那么些’心眼子的武将们知道李如松之所以不惩罚吴惟忠,反而还听吴惟忠的劝告,是因为‘戚家军’出身的吴惟忠对于李如松来说是个‘亦师亦友’般的存在。 还是跑了十几个啊!!! 这样的将领实乃令人心骇!令人敬畏且惶恐! …… 然而,令骆思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张重辉十分纳闷地看向了祖承训,皱眉道: “这位将军,你未免也太过自恋了吧?我没为你求情啊。” …… “确实!李提督这样生气,看来那二十几个来打秋风的倭奴,今儿是铁定回不去咯!” 只是在走之前,张重辉撂下了一句极其狂傲的话: “等着吧!李提督会后悔不见我的!” 看这‘两兄弟’演了半天‘戏’的宋应昌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这种‘把戏’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身为官场老油子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什么?李宁居然去砍了倭奴?” “可现在他们提前来了!”李如松暴躁地打断了沈惟敬的解释话语,道:“而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李如柏也站出来为李宁求了情,然而这位李如松的亲弟弟才刚一求完情,就被他的老大哥给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 最后,李如柏更是被当着众人的面,被大哥李如松给厉声喝斥道: “李如柏!你今天为他求情!可以!但来日你要敢犯这样的错误!我就杀了你!” 然而,二人都还没来得及发出疑惑的声音,二人就看到张重辉对那带来‘关押他’消息的将士说道: …… “你以为老子稀罕吃啊!”骆思恭筷子一拍,当即便是站起了身,故意一般冲着外头大声喊道: 血浓越水,为了军纪,就连亲弟弟都敢杀! “你那天到底都跟张嗣哲说了些什么?他这几个月以来怎么总是避着你?” 一时间,李如松也是有些无言以对了,毕竟由于军队人数过多,临时仓促起兵肯定会乱了军心阵脚,且极不利于战况。 “好啊!那便今夜起兵吧!大不了临时出兵吃个败仗!老夫头上这顶官帽!也给将士们一起陪葬!” 一时间,军帐之内围满了,此次援助朝鲜的高级将领。 眼看李宁就要被拉出去活活打死了,一旁的将领们纷纷出来求情,一人一句――“提督,饶了他吧,他不是故意的啊!” 事实证明,暴脾气的李提督终究还是没有轻易‘放过’那个来找死的张副使。 几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这大年三十的大好日子里,倭奴来了! 万历二十年,十二月三十日。 如此‘后门’还是骆思恭私下里帮张重辉争取到的,毕竟张重辉要是真被关在了又脏又臭的地方,他也得跟着在旁边监视对方。 看着各种各样,摆了一整桌子的泡菜,张重辉还没说什么,监视他的骆思恭倒是一边吃,一边嫌弃了起来: ――“张副使说,他有法子能够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哇!”张重辉专门拍了一下手,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么厉害的吗?那我还真是要被你吓死了呢。” 那宋应昌便是一早就猜到了,李如松跟吴惟忠其实是在‘唱双簧’罢了。 “少跟我装模作样!”骆思恭烦躁的别开了眼,转而问起了一件,他奇怪了许久的事: “你不知道?”骆思恭嗤笑一声,带着恐吓的意味,幽幽回答道: “你以为他会记着张居正在世时,对他爹李成梁的恩惠?这位李大少爷!可是敢大义灭亲的狠人啊!” 李如松自然听得出宋应昌是在说自己军中的人‘无能’,不然也不会发生倭奴跑了这种荒唐事。 “娘的!顿顿都是白菜!泡菜!泡白菜!年夜饭还是泡菜!来这儿几个月我瘦了一大圈不说!人都快吃成白菜了!” 抱着不太多的‘感激’之意,祖承训走到了张重辉跟前,安慰道: “小子,你就知足吧,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关起来可比二十棍要轻松多了! 对此,宋应昌疑惑道:“他不是只谈了第一次而已嘛?接下来不都是你这个游击队长在联系倭奴?” “人家国王自己也是吃这些。”张重辉淡淡说道:“你不爱吃就别吃。” 该说不说,你也是为了替我求情才挨的罚,你放心,我会着人给你送些好吃食的!” 而‘罪魁祸首’的李宁,也被押到了军帐之内。 这是张重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也是大年三十的过年日。 “我要见李提督,事关军心,事关大战!” 然而,事实证明想要打发走这二十几个倭奴,是没那么简单的。 “李提督,我听闻张副使还不到十五岁,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罢了。况且此次与倭奴谈判,张副使立有不小功劳,就当他以功抵罪了吧。” 这跑回去一报信!不就全都穿帮了嘛!? 面对祖承训的这番‘安慰’,张重辉按理本应该客套几番人情世故,顺带再跟祖承训‘认识一下’才对。 沈惟敬自然只能应好。 说话之人姓吴名惟忠,官职也只不过就是诸多将领之中,并不怎么起眼的一游击将军罢了。 祖承训的二十军棍已经挨完了,而张重辉也收到了即将被‘关起来’惩罚的消息。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李如松不但没有发怒,甚至还出奇的沉默住了。 …… 而张重辉这个副使,只成了个‘门面’陪衬。 暴脾气的李大少爷素来眼高于顶,除了皇帝陛下以外,不论是谁他都敢得罪。 这下子,沈惟敬无言以对了。 “原来贞素你也听说了啊?不过的确,大过年的倭奴来了,换谁不发脾气啊?换我我也发脾气!”
似乎是有‘目的性’的一般,骆思恭喊完后,人就气冲冲的走了。 “来就来吧!”李如松直接说道:“就来那么二三十个人,想来也是来打探情况的,不足为据!直接把他们给打发走就行了!” 但砍都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更改,倭奴而已,死就死了吧,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骆思恭并不意外于对方的反应,这次他直接便是狠狠威胁道: “然后,我劝你小子最好收起‘那些’鬼心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都是些什么鬼主意! 按理来说,也按李如松的脾气来说,吴惟忠应该是下一个挨二十军棍的人才对。 六一.二二三.一五一.一一七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人站了出来,替张重辉说情。 “咱们此行本来就是来杀倭奴的!倭奴都送到门口来了!不杀留着过年啊!而且我还不是看您那么生气才……” 李宁也是个犟种,被李如松这般又踹又骂,他不但不觉得自己错了,甚至还不服气地顶嘴道: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宋应昌颇有些怪罪的意味,不悦斥道:“倭奴一下子跑了十几个人!派兵去追恐怕也追不回全部了!” 这一次,李大提督是真的发怒了! “这样啊。”面对这番恐吓,张重辉却是面无表情,只淡淡问道:“然后呢?” “小子,吹牛吹大发了吧?”骆思恭像个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笑话张重辉道: …… 军帐外。 “嗣哲兄,你听说了吗?听说李提督发了好大的脾气啊!” 说罢,抬手一挥,当即便是上来两个魁梧大汉,要将张重辉给拖去关起来! 毕竟,骆思恭‘也’在被人监视着。 待李如松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准备去‘打发’走倭奴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毕竟谁都知道,自从‘第一次’谈判被张重辉给抢了‘功劳’以后,接下来与倭奴之间,都是沈惟敬这个游击队长兼外交正使在进行对接。 实话告诉你吧,我身上有王命旗牌!只要你一有不对劲,我随时都能够杀了你!” 宋应昌点点头,看向沈惟敬:“你是外交使,打发倭奴的任务就交给你来了。” 不久之后,经略使宋应昌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愕然战栗! “是啊!这群王八羔子!当年在浙江就……” ‘罪魁祸首’是被打了,可倭奴也是真的跑了。 …… “可惜了咱们只是保镖,不是军中将士!不然我早就提刀上去,将那些倭奴给砍成七八瓣泄愤了!” 可情况都已经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了,又还能如何呢? 跑了!!! 哪怕宋应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如松也没给对方留面子,直接便是发脾气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事发突然!谁能反应过来?大不了这年不过了!今夜起兵!直去平壤就是!” 毕竟李如松的老爹李成梁,以及吴惟忠的曾经的上司戚继光,都是靠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 因为这二十几人居然点名道姓表示,要亲眼见到天朝将军李如松,以及经略使宋应昌才行! 这大过年的,谁都不想看见晦气东西,暴脾气的李如松更是被烦的在营帐内大发牢骚,骂爹又骂娘。 最终,李宁被拉出去打了十五军棍,以示惩戒。 会议已经开完了,军帐内只剩下李如松和他的两个弟弟,以及经略使宋应昌。 极个别心眼子灵活些的,倒也猜到了是何原因,尤其是经略使,同时也是文官的兵部右侍郎宋应昌。 因为只有这样喊完,骆思恭才能够在这大过年的日子里,理直气壮的‘放个小假’,再理直气壮的去明军营帐内蹭酒吃肉。 “那还用想嘛,肯定回不去了!再说了,倭奴都送上门来了,不杀还留着过年嘛?” 总不能跟倭奴们说,今日杀人是一场误会吧? 一旁的宋应昌也是看起了热闹,但他倒也不插话,只静静地盯着沙盘图,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一般。 毕竟李如柏,可是李如松唇齿相依的亲弟弟啊! …… 做主将的人若是连这点子‘良心’都没有,哪个手下还敢跟你一块儿拼命? 吴惟忠这番劝话里的‘家破人亡’,似乎在刻意暗示着什么。这不仅仅是在暗示给李如松听,更是在暗示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落在在场这些五大三粗,不爱耍心眼子的粗人武将们眼里,只觉得见鬼。 难不成,真怕他大义灭亲? …… 而且,明军将士的伙食,比朝鲜这边要好太多了。 “你娘!你居然还敢顶嘴!”李如松‘好像’是被气炸了一般,当即便是下令,狠道:“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尽管在场的绝大多数粗兵悍将们,都只知道杀人打仗,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什么?没全部砍死?还让他们跑了十几个?” “噢?”张重辉似乎真不知道一般,问道:“什么人?” 然而骂归骂,见还是得见的,只能是边骂边换衣裳。 “尻!娘的!” 倭奴这突如其然的到来,不仅提督李如松和经略使宋应昌都没有料想到,就连外交正使沈惟敬也没有预料到! …… 几乎是瞬间,李如松的脸就黑了,看得出来,他现在是真的很想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张重辉几十军棍! “这小子还真是狂妄至极!我看就该关他十天八天!不能给他吃喝!”李如梅忙是嘴替一般,帮他的哥哥开口提建议泄愤。 张重辉没有去理会骆思恭的大喊大叫,他知道对方是故意这样喊的。 看着一桌子花里胡哨的泡菜小葱,张重辉也是没什么胃口。 “我与小西行长商谈的就是如此啊!”沈惟敬解释道:“当时我说了,天朝大军到来之际,我们会主动去联系他们,可现在……” 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身为外交副使的张重辉却被关了起来。 “你他娘的!” “咱们来替他们打仗!他们倒好!一文钱都不肯掏也就算了!军粮还要咱们自己带!打秋风也不是这样打的啊!” “你个王八犊子!谁让你去杀倭奴的?老子没给你下令!你自己倒先做起了主是吧?倒反天罡了你他娘的!” “就还想见李提督?”那将士鄙笑道:“小子,你还没那个资格!” 沈惟敬被这么一吼也是愣住了,转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不对,会不会是张副使跟他们谈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因为最开始时,是张副使在跟小西行长谈判!” 李如柏倒是没说什么,他现在只担心老大哥发起飙来会不会祸及自身。 再算一算时间,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也’能出去‘蹭酒吃肉’了! …… …… “今夜起兵?”宋应昌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便是冷哼道: 沈惟敬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张重辉第一次谈的太‘成功’了,成功到后面,轮到他跟小西行长书面交流时,能说的都只有一些场面话罢了。 因为他被关押的地点,是自己居住的营帐。 军帐内。 然而,正是这一通随口而出牢骚,让‘某些’蓄谋已久的人,抓住了空子。 朝鲜国王的李还是挺够意思,十分‘贴心’的派人给张重辉送来了不少‘精致’的菜肴。 “李如松是什么人?你也敢跟他吹牛?” 这段对话,恰巧被李如松的家丁,素来喜爱喊打喊杀,且神经大条的暴躁老哥‘李宁’给听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宋应昌质问沈惟敬道:“不是说好等咱们的大军到了‘肃宁馆’以后,再书信通知倭奴派人来吗?他们怎么提前派人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诧异住了! 李如松更是不解道:“张副使?他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他怎么知道倭奴来了,又跑了的?” 难不成…… 第一百四十七章:忽悠倭奴!下一个戚继光和李成梁!? 李如松的这个疑惑,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惑。 明明张重辉都已经被关起来了,他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倭奴不仅来了,又被砍了,还跑了的? “果然啊!”沈惟敬突然间大喊道:“我就知道是张副使搞的鬼!要不然倭奴根本不可能提前来!” 沈惟敬这番的指控是否属实无人得知,反正这次事故的‘责任’,是被他给甩到了张重辉的身上。 经略使宋应昌先是看了沈惟敬一眼,思索片刻后,他直接说道:“事到如今,解决问题才是重点!去把张副使带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法子!” 此令一出,所有人皆是看向了李如松,毕竟张重辉是他下令关押的人。 事实证明,这位李大少‘果然’不高兴了,他直接便是没好气道: “都看我干什么?宋侍郎可是经略使!他的官比我大!他都已经发话了!你们不听他的命令!还想听我一个‘丘八’的命令不成!?” 这样直晃晃的阴阳怪气,若是换成兵部尚书石星担任此次朝鲜经略使的话,这位暴躁的山东大汉估计直接就挥着拳头呼上来了。 然而宋应昌不是石星,宋侍郎的心态稳得很,不然他也不可能被万历皇帝陛下如此看重,并赋予他如此要职。 宋应昌直接无视了李如松的愤怒,只平静的复述了一遍方才的命令,道: “去把张副使带来。” 宋应昌话音才一落下,李如松二话不说便气冲冲地迈开大步往外走去,一点面子也没给上司留下。 面对下属这般无礼的行为,宋应昌却是仍旧毫不生气,甚至还淡然道:“你们也都先下去吧,此事由我和沈游击来解决就行。” 这下子,众人也是不得不佩服这位经略使大人的心胸之宽广,纷纷心中感慨着――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 ‘丘八’们都走了,军帐内只剩下了宋应昌和沈惟敬。 值得一提的是,这二人是老乡,都是‘浙江’人。 “这李提督竟如此放肆!实在是有失规矩体统!也就是宋经略您的心胸宽广,不与他一般见识!若是换做旁人,他定然早就挨罚了!” 沈惟敬连连愤愤,似乎是在替宋应昌鸣不平,更像是在拍宋应昌的马屁。 事实证明,是人就爱听好话,宋应昌也不例外,对此,他颇为‘大度’地摆手笑道: “何苦与粗人动气呢?更何况,李提督整这一出,也是为了避嫌,故意惹出些事端罢了。” “避嫌?故意惹出事端?”沈惟敬面色疑惑住了,沉思了半晌后,他‘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 …… 另一边。 吴惟忠追上了‘气愤’离开的李如松。 “李子茂,你何必如此呢?”吴惟忠叹气道:“你好歹也得给宋经略一个面子吧?好歹宋经略也是高官,而且……你万一惹他不悦了,他向圣上弹劾你可怎么办?” “弹劾我?哈哈哈哈哈!”李如松大笑了起来,口气狂傲无比道:“这些年来我受的弹劾还少?尚书我都敢骂!更何况他一个侍郎!” “得了吧!”吴惟忠先是左右打量了一遍,见身边没外人了后,才小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为了避嫌不见那小子,才故意惹出的这些事端!” “汝诚,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李如松好似听不懂吴惟忠的话一般,扭头便要走。 吴惟忠也不再揭穿下去了,他是看着李如松长大的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位李大少爷看似狂放粗暴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谨慎又敏感的内心呢? 当李成梁难,当李成梁的儿子更难。 老父亲李成梁险些被扣上与朝中重臣‘勾连’的死罪,李如松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可能敢不吸取老父亲的教训呢? 众所周知,这位李大少可是出了名的狂傲,且出了名的跟朝中的文官不对付,尤其是他的直属上司。 然而,李如松越是放肆狂傲得罪人,万历皇帝就越是喜欢他,甚至还明目张胆的‘罩’着他! 其中为何,懂的都懂。 眼下张居正的孙子就要来了,身为李成梁儿子的李如松自然是能不见对方,就不见对方,省得惹下不必要的一身‘骚’。 毕竟李家人能有今天,很大原因都是托了张居正的提拔重用。 “汝诚。”李如松突然停下了匆忙离去的脚步,回头对吴惟忠说道:“也小心些,别总为一些‘不必要’的人说话。” 李如松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吴惟忠能够像他一样懂得‘避嫌’。 毕竟吴惟忠曾是戚继光极为倚重的将领,而戚继光之所以能够如此风光一时,自然也离不开张居正的提拔。 谁都知道,伴随着张居正一死,戚继光的风光年华便也‘死’了,最后落得的结局,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离张家人远些吧,皇上不喜欢。” 李如松撂下这句话后便走了,他是‘实在的’希望吴惟忠能够像他一样‘没良心’些。 免得自己成为下一个‘李成梁’,也免得吴惟忠成为下一个‘戚继光’。 …… 然而,世事常常事与愿违。 李如松终究还是碰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纵使他只是与张重辉打了个‘照面’,瞥了张重辉一眼而已,纵使他仍旧步履未停的径直离开,却仍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清晰话语。 “李提督,平壤城本可以轻松攻下,可你总这样躲着我,不肯听我建议,恐怕要吃力不少了。” 张重辉的话十分狂傲且直白,李如松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暴脾气回去臭骂对方几句了! 然而这位还在气头上的提督大人似乎耳朵有些背,没听见一般快步走了。 …… 军帐内。 “宋侍郎,许久不见。” 张重辉朝宋应昌‘礼貌’的拱手行了个礼后,话突然锋一转,道: “你食言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也是令宋应昌纳闷了一瞬,但很快他便也知道张重辉说的‘食言’是什么了。 “你说的是你岳丈赵主簿升官的事是吧?”宋应昌笑道:“他不是已经升官了吗?” “升官了?”张重辉也笑了:“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升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这官升的似乎配不大上我岳丈对大明朝所做下的贡献吧?” “张副使,你可别忘了一件事。”宋应昌直接便是冷冷讽道:“你老丈人可连个举人都不是,能给他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已经是圣上开恩了,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应昌这番话乍一听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赵士桢的确身无恩科之名。 然而赵士桢明明就是一个适合搞枪炮的人,也更适合与研发枪炮有关的职位,可最终却升了个中书舍人这种文书类的官职。 这摆明了,就是随便给个杂官打发赵士桢罢了。
张重辉也知道,这里面少不了万历皇帝的示意,但他更清楚,宋应昌就是食言了。 “宋侍郎,你也太没格局了。”张重辉冷冷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么?”宋应昌皱起了眉头,他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被人夸赞为人宽宏大量,且识人善用!结果这小子居然说他没格局? 他要是没格局,谁还能有格局? “可惜啊……”面对宋应昌的疑惑,张重辉一脸可惜地回答道: “本来帮我岳丈升官,是可以帮助你入阁的一大助力。可现在看来,就你这格局,你恐怕这辈子都进不了内阁了。” “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如此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小人物来评说了!” 大声呵斥的人是沈惟敬,宋应昌这个‘当事人’都还没急,一旁的他倒先急了。 如此‘忠心护主’的一幕落到宋应昌的眼里,自然是有那么一些感动的。 可落到张重辉的眼里,他却是觉得沈惟敬在‘刻意遮掩’着什么。不多时,张重辉也大概猜测到了,沈惟敬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唉,都是浙江老乡,内斗何必呢? 嗯……还是有些必要的。 毕竟‘他’真的很想要进步啊! “罢了,黄口小儿之言,本官不与你计较。”宋应昌又是一番大度之言,转而问起正事道: “倭奴大过年的来,是不是你当初搞得鬼?现在他们跑了,你说你有法子,有什么法子?” “什么叫我搞的鬼?”张重辉当即便是不悦了起来,道:“我冒着生命危险跑去平壤城,功劳被沈游击给抢了不说,现在倭奴们提早来了,你们还要把帽子往我身上扣?” 说着,张重辉看向了沈惟敬,怪异问道:“沈游击,该不会是你故意通倭,想要以此来诬赖我,好把我给彻底赶出去吧?毕竟除了第一次是我联系的倭奴以外,剩下的这一大段时间里,可都是你在联系倭奴啊!” “你放……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沈惟敬也是真急了,急到险些放出脏话。 沈惟敬本以为自己给张重辉‘扣帽子’的话已经有够难听的了!没成想张重辉居然比他还狠!居然直接给他扣上了‘通倭’的大罪名! 还是‘故意’通倭! “行了别吵了!”宋应昌终于还是不高兴了,冷声打断完二人之间即将爆发的争吵矛盾后,他直接道: “张副使,现在倭奴已经来了又跑了,你只说应该怎么解决吧!” 宋应昌不想听无用的争吵,他只想赶紧解决眼下的问题! “还能怎么解决?”张重辉似乎很无所谓,轻飘飘答道:“跟倭奴们说,这是误会不就行了?” “误会?” 听到这样‘敷衍’回答的宋应昌,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他认为自己是肚量大,也是心胸宽广,可他不是任人戏耍的猴子! “张重辉!”愤怒的宋经略使大人直接便是指名道姓,连声质问起了张重辉,怒道: “你以为倭奴们都是傻子吗?一句误会就能了事?你说你有主意,就这主意?你耍老夫是吧!” 与此同时,沈惟敬也在一旁看起了热闹,等着愤怒的宋应昌狠狠‘惩罚’张重辉。 然而,面对宋应昌这番颇为愤怒的质问,张重辉却是丝毫不慌张,反倒还给出了这样的一个回答―― ――“宋经略,你激动什么?你怎么就知道,倭奴们不是傻子呢?” …… 倭奴究竟是不是傻子没人知道,但他们的确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倭奴就‘又’派人来了,目的也很简单,他们是来讨个‘说法’的。 而且这次倭方派出的人,是小西行长的亲信小西飞。 人家都上门来‘讨说法’了,这个‘说法’自然得是明朝使者去给。 沈惟敬十分鸡贼的表示,别总说他抢了张重辉的功劳,这回的‘重任’就交给副使张重辉去担吧! …… 军帐内。 “禀李提督,张副使遣人来传,说倭奴要亲自与您面谈接下来的事宜。”参将前来禀报道。 “又要见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如松既奇怪又意外,心想道:“难不成倭奴还真被他小子给忽悠成了?” 怀着好奇的心,李如松这次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事,马上前往接见倭军使者的营帐。 正巧,半路上,李如松碰见了同样前来‘接客’的宋应昌。 二人怀着同样的好奇心,一同前去接待倭奴。 …… 自打踏入营帐之后,宋应昌跟李如松就都是懵的。 为了‘保密’,营帐内的‘自己人’除了李如松和宋应昌以外,便只有张重辉这一共三个明朝人了。 剩下的一屋子十几个,全都是倭奴。 李如松跟宋应昌都听不懂倭语,只能全由张重辉在一旁翻译。 而且绝大部分时间里,二人都只能在一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尬笑着,看着张重辉跟倭奴们叽里呱啦的说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鸟语。 再看倭奴们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的热情,且欣慰了!似乎先前明军砍了对方使者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污秽,都屎污秽!”小西飞用着蹩脚的汉语对李如松和宋应昌笑着说道:“打假抖屎污秽!” “啊……”宋应昌反应极快,忙笑道:“对对对!都是误会!大家都是误会!” 李如松也是忙跟着附和道:“嗯嗯!对的!都是误会!” 一时间,‘愉快’又‘和谐’的笑声响遍了营帐之内,似乎人人都相信了这是场‘误会’。 与此同时,宋应昌和李如松的内心都惊呆了! 他们也是真的服了张重辉!居然还真就把倭奴们给忽悠过去了? 小西飞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串话,张重辉听完后翻译回来道: “他说,他们十分盼望二位前去平壤城做客,届时他们将会热情的迎接二位的到来。” 对此,宋应昌意味颇深地笑道:“告诉他们,我们很快就要去了!” …… 这场谈判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双方全程都笑容满面,似乎‘真的’在‘和谈’一般。 至于其中‘具体’内容的‘真实性’,与张重辉所翻译‘转述’的是否一致,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也是直到谈判结束,并且‘欢送’走了小西飞等人过后,宋应昌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不对!”宋应昌紧紧盯着张重辉,目带怀疑道: “我‘听说’你‘才’学倭语不过一年而已,这就已经能够跟倭奴们无障碍交流了?” “你该不会是在乱翻译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丘八作诗!全军进攻平壤!大翻车! “宋经略,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面对宋应昌的这番灵魂质问,张重辉却是给出了一个十分狂傲且略带鄙夷的答案,道: “区区鸟语而已,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此狂言一出,不仅宋应昌皱起了眉,就连赶着要离开的李如松都忍不住放缓了脚步,多看了张重辉一眼。 “呵呵……”宋应昌阴阳怪气道:“不愧是张神童的孙子,没想到竟也是个神童呢。” 张重辉没去理会宋应昌的讥讽之言,而是径直追上了匆匆离开的李如松,一边追,一边语速‘极慢’地说道: “李提督,上次祖总兵所言怪力乱神之语,其实并非刻意动摇军心,我想你应该误会他了,而且我觉得你十分有必要给将士们普……” “闭嘴!”李如松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并大声斥责张重辉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个黄毛小子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了?” 其实李如松本来并不想打断张重辉的,不然早在对方刚说出口几个字时,他就已经打断对方了。 可奈何,张重辉说话的速度实在是太过拖拉缓慢,而且讲半天都讲不到‘重点’上。 如此一来,急性子的李提督大人怎么能够忍得下去呢? “小子,别以为会两句鸟语就了不起了!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狂傲多言,老子立马下令军棍打死你!” 李如松撂完狠话便转身走了,一点‘机会’也没给张重辉留。 而张重辉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李如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他突然笑了起来。 “都不听我的是吧?” 张重辉笑着转过身去,对在身后看了许久戏的宋应昌缓缓笑说道: “李提督他会后悔的,而你宋经略,也会后悔的。” …… 张重辉的这句狂傲之言,很快便被传到了李如松的耳朵里。 “后悔?哈哈哈!” 李如松笑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狂’了!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狂的人? “后悔?老子李如松生下来就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三日。 在度过了一个短暂又潦草的新年后,李如松带领大军出发,前往平壤城! 临行前,这位外人眼中胸无点墨的‘丘八’将领却是莫名卖弄起了文采,专门写了一首诗,送给朝鲜大臣柳成龙。 这首诗的名字很简单粗暴,直接便是《大明东征提督李如松赠朝鲜都休察使柳成龙》。 诗的内容也是通俗易懂: “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 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 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 谈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 这样的一首诗,放在宋应昌这种饱读诗书的文人士大夫眼中,或许连入眼都算不上。 这样的一首诗,放在李如松的‘丘八’部下们眼里,那简直就是――提督这也太哇塞了! 人各有见解不同,诗的好坏自然也因人而异,无需定夺。 这首诗,是李如松送给柳成龙的,也是他送给一整个朝鲜的。 ‘谈笑敢言非胜算’中暗涵着的吹牛意味,不可谓没有。 ‘梦中常忆跨征鞍’中饱含着的大将情怀,也着实存在。 ……. 牛吹完啦,李如松也带领着大部队出发了。 经略使宋应昌主要负责后勤事宜,至于打仗什么的他也不会,故而他留在了义州。 仗都要开打了,大明朝与倭寇们的这场‘所谓和平’即将落幕。迎接替代它的,将是彻底撕破脸面的惨烈战争! 既然如此,那大明朝便不再需要这所谓的‘外交使者’了,故而沈惟敬和张重辉――都失业了。 然而,即便是‘都’失业了,可这二人却都没有一点想要回大明朝的意思。 沈惟敬倒好说,人家好歹还有个‘游击将军’的官职在身,再怎么着也是食天家俸禄的人。 可张重辉白丁一个,留下来多少有些多余了些。 对此,沈惟敬私下里向宋应昌表示,希望宋经略能够赶紧将张重辉‘遣送’回大明。 宋应昌却只是淡淡道:“随便他,不用管。” 宋应昌确实是懒得管张重辉,可除了懒得管以外,近来他总是会下意识的回想起,张重辉那天对他说过的狂傲话语―― ――“李提督他会后悔的,而宋经略,也会后悔的。” 每每想起这句话,宋应昌的眉头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皱起,片刻后,又‘再一次’舒展开了。 “后悔?老夫倒要看看,能怎么后悔!” …… 鸭绿江边。 这是张重辉难得的,没有骆思恭监视的一天。 骆思恭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什么别的命令,还是去给‘上面’报信了,张重辉已经有大半天没见到他人了。 闲来无事的自由,却也只能是来这光秃秃的江边吹风。 “你还不回去吗?” 一样闲来无事的秦良玉同来吹风,闲着便询问张重辉,道: “你叔叔都要回去了,你在这里似乎……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听闻你家里也还有小媳妇儿等着,你不赶紧回去吗?” 张重辉没有回答秦良玉的问题,反问道:“你不回去吗?” 秦良玉也不再追问,只答道:“听闻四川参将刘将军,过不久就要率军到此支援,我想……加入他手下的四川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张重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大实话:“可你不是军户,除非刘愿意收你为亲兵,可……他虽然领着川军,却并不是四川人。” 张重辉已经把话说得很委婉了,意思也很直白――没关系的话,成不了的。 “唉……”秦良玉有些惆怅道:“试试吧,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嗯,试试。”张重辉没再泼冷水,却是突然转问道:“如果不是回四川,而是去辽东,或者……草原,你愿意吗?” 秦良玉有些不太理解张重辉为什么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却也如实回答: “我是四川人,自然更想回老家当兵,守着我的家乡。而辽东实在太冷了,听说再往北些,那里比朝鲜还要冷。 至于草原……我见都没见过,听说地很平。我习惯了到处都是山的林子,让我去平地打仗,我感觉我不太得行。 当然,这些我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只要能有机会的话,辽东也好,草原也好!我都愿意去的!反正我抗冻!” 秦良玉说的都是真心话,毕竟谁不想让生活和事业都更和心意一些呢? “这样嘛。”张重辉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同样天寒地冻,了无生机的江对岸辽东出神。 一时间,气氛沉默了下来。 许是觉得安静太过尴尬,秦良玉主动找起了话题,问道:“你呢,如果你参军的话,你想去哪里?” “我不参军。”张重辉很诚实地回答道。
秦良玉尴尬了一瞬,又问:“如果呢?我说如果你要参军的话呢?” 张重辉直接回答道:“没有如果。” “额……”秦良玉有些无语了,虽然她知道张重辉上门女婿的‘软饭’身份,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张重辉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于如此身份的人。 “实在要有,那就草原吧。”张重辉突然说道。 “草原?”秦良玉奇怪了,好奇问道:“为什么是草原?” 张重辉笑道:“想去看看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想去看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啊……啊?”秦良玉不懂,问道:“都打仗了你还有闲心思看风景?” “你不是说如果吗?”张重辉笑道:“而且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参军。” 秦良玉:“……” 合着……这像‘老子’的‘小子’是在逗她玩儿? ……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五日。 李如松带领的大军,终于抵达平壤城下! 此时的倭军第一军指挥长官‘小西行长’已经换上了五颜六色的吉服,并满心欢喜的在风月楼列好了迎接的阵势。 小西行长准备以倭国最隆重的礼仪,热烈接待明朝官员,使者们的到来! 并且,一同签订下,大明朝‘使者’当初‘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过的,‘那七条’丰厚条约! …… 平壤城外。 当浩浩荡荡的明军大部队来到平壤城外时,毫无意外的,几乎全都傻眼了! 看着路两边五颜六色,花里胡哨,打扮奇特,不人不鬼,不妖不怪,且姿势奇特,拍锣打鼓,且又唱又喝的倭奴们,别说是人了,就是骑兵们胯下的马匹都难免受惊! 将士们都懵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来打仗的吗?这群妖怪一样疯疯癫癫的倭奴们到底在干嘛?唱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某些云贵地区的兵将们甚至都在想着,自己出征之前也没吃过菌子啊,怎么还会看见这些玩意儿? 与此同时,身为主将领的李如松,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大提督是什么人?虽然倭奴们的‘欢迎仪式’有些诡异,但由于李如松生性胆大,且他以前常跟戚家军窝在一块儿玩,故而对于倭奴们的‘怪异形象’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怪却也不怪了。 最重要的是,此刻身处于部队最前方的李如松,看见了一个令他十分兴奋的‘目标’! 那就是――平壤城的北门,居然是大大打开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敌人打开了门给自己打啊! 如此良好时机!不打简直天理难容啊!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李如松当即便是下发指令! ――全军进攻! …… 然而…… 意外发生了,而且还是大大的意外! 按照以往,也按照常理来说,李如松刚下发完命令后,将士们应该立刻挥舞起枪铳,拼命进发才是! 然而这次,命令一下,真正向前发起冲锋的却是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 而这一部分人,还几乎都是打倭寇起家的戚家军!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李如松最为看重的主力军‘辽东铁骑’们,却是‘几乎’都连人带马的愣在了原地,呆看着路两边‘热烈欢迎’中的倭奴们! 辽东铁骑们的反应还是挺快的,起码在看到浙兵冲上去砍人后,也后知后觉的挥舞起了火铳,发起了进攻!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机会’往往只在那一瞬间,错过了一时,也就是彻底错过了。 小西行长不是傻子,眼看城外突然打起来了,他急忙便是下令快速关闭城门! 而明军也因为这一时的‘好奇’,而痛失了这次‘直接’就能破城而入’的大好时机! 平壤城的北门关上了。 直到此刻,小西行长才彻底醒悟过来,所谓的谈判议和,他娘的就是个骗局! 明朝人哪里是来跟他们‘谈条件’的?! 明朝真正的来意!是要来攻城啊! “八嘎!什么狗屁的礼仪之邦!一群骗子!小人!啊!八嘎呀路!” 愤怒不已的小西行长止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此刻他只能双眼发红地看着城外,看着他那些五颜六色的同胞们血染异服,惨叫连连。 “一群骗子!小人!八嘎!八嘎压路!” …… 这下子,明倭双方的脸皮,是彻底撕破了。 城门都关上了,明军没能抓住‘大好时机’攻入城去,自然只能在平壤城外安营扎寨。 错失了这样大好的进攻‘时机’,暴躁的李提督大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一次,李如松是真的气炸了! 营帐都还没有安扎好,李如松就把手下的将领们,全都叫来狠狠臭叼了一顿! “娘的!一个个怂娘的蛋啊!战场上的死人你们都见过多少了!死人都不怕!你们居然还能被倭奴给惊着?!你们他娘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将领们表面上都在乖乖挨骂,实则心里早就颇有微词。 毕竟当时的情况实在诡异,又没有事先提醒过大家会遇到这种情况,又有几个人能够快速反应过来? 而且军队有好几万人,好几万人传达起消息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有那么容易? 将士们心中颇有微词,李如松也心知肚明。 然而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李如松才更加生气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如松回想起了几天前,张重辉对他说的那些话! 后悔? 不可能后悔! 不就是错失了一个机会而已嘛!他李如松就不相信还攻不下这平壤城了! “李如柏!”李如松十分暴躁地喊住了正要悄悄躲开的臭弟弟,大声吩咐道: “你!今夜不准睡觉!亲自带兵巡视!” …… 错过‘城门大开’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义州。 得知此消息的经略使宋应昌气得血压都飙高了,整个人险些晕倒过去。 要知道,如此大好的时机!要是把握住了!那可是能省许多的时间、人力、和金钱啊! 现在好了,痛失良机! 只能靠围城打持久战,要么就是主动攻城打一场硬战了! 然而,围城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攻城则要死很多很多的人,这二者都不是绝佳方案。 宋应昌头疼啊,头疼间他又想起了张重辉那天追着李如松说的那些话,以及对他说的那句狂傲之言! 几乎是瞬间,宋应昌就反应过来了! 合着这小子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出啊! “来人!”宋应昌无比愤怒道:“去把张副使给我‘押’来!” “张重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隐瞒军情不报!” 第一百四十九章:平壤大捷!鞭尸万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倭奴会大开平壤城北门,又故意知情不报?” 宋应昌没有客气,见到张重辉后直接便是如此质问,料到了对方会行狡辩,他更是直接‘堵死路’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延误军机!耽误军国大事!如此大罪!你们张家十族的性命都不够赔!” 面对这骇人听闻的‘十族’威胁,张重辉却是一脸淡然地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宋应昌瞪大双眼,斥问道:“你还有脸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知情不报?” “什么?我知情不报?哈哈,真是好笑!”张重辉笑着道: “我一早就说了祖总兵之言并非扰乱军心,我好言相劝,结果为此我还被李提督关了两日,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你们这些身居高位者自恃孤傲,不肯听良言相劝,最终错失良机,现在还要将责任扣到我这么个‘一心为国’的白丁身上?” “你不要东拉西扯!”宋应昌知道张重辉是在故意‘搅混’话题,他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再次问道:“我在问,为什么知情不报!?” 张重辉也不躲,‘故意’问道:“知什么情不报?” “自然是倭军会大开平壤城门这一军情!”宋应昌冷眼说道。 张重辉却是直接摇头,装傻道:“小西飞又没跟我说过他们会开大门,我怎么知道?” “你放……”宋应昌自然不信:“你胡说!小西飞肯定跟你说了!你明显就是打量着我跟李提督听不懂倭语,故意隐瞒!” “宋经略。”张重辉笑了,挑拨一般:“凡事讲究证据,你有证据吗?” “是啊,凡事讲究证据。”宋应昌也笑了:“我是没有证据,但你放心!我上呈给圣上的军情中,一定会将你的这一‘罪’大大写上!” 宋应昌的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在对张重辉说――“不论怎样,这个‘锅’你都背定了!” 毕竟错失了如此良机,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 虽然问题的‘根源’,并不‘只是’出在明军没有事先得知‘倭奴会大开平壤城门迎接’之上。 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了明军大部队没有预料到倭奴们的‘欢迎仪式’会那么的隆重且奇葩。 一时‘慌奇’之下,军队乱了阵脚,这才是致使此次‘痛失良机’的最大原因! 宋应昌知道这些,但现在错误已经酿成,原因便不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更要给皇帝陛下一个‘说法’! 这个‘说法’,一定要说得过去才行,毕竟这可是要呈交给皇帝陛下的。 思来想去一番后,宋应昌决定,只能从大年初一那日,接见小西飞一事下手了! 谁都知道那日接见小西飞等倭奴使者时,营帐内只有宋应昌,李如松,张重辉三个明朝人。 故而给皇帝陛下的‘说法’,只能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给’! 宋应昌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给搭进去,更不可能将正在打仗中的大将李如松给搭进去! 故而这个‘天选之人’,只能是张重辉了! 宋应昌已经不在乎小西飞究竟有没有跟张重辉说过,倭军会大开平壤城门迎接明军一事了。 反正事到如今,小西飞说了就是说了! 没说,那也是说了! 事到如今,张重辉这个‘锅’是背定了,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张重辉却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宋经略,不是我说你,你的格局真的太小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于要让我背锅,那你便去向圣上告状吧!”张重辉一脸无所谓,甚至还道: “最好让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是我张重辉,是我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外交副使,致使援朝大军酿下了如此‘显然’的大错! 让皇上和满朝文武们都好好看看,你这个朝鲜经略使,跟提督大人李将军,为了推卸责任,都有多能推卸责任吧!” “你!”宋应昌牙齿咬住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也是在这一个刹那之间,他才幡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张重辉……还没有十五岁? 宋应昌也是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移默化一般,他好像‘早就’没有将对方给当成‘孩子’来看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应昌瞬间又欣喜了起来,他又笑了,道: “张重辉,你以为你年纪小,就没有人相信是你从中搞的鬼了?你还不知道吧,自从妖书案过后,朝中早就没人将你当成正常孩子来看了。 听说,就连皇上也是如此!你可是张神童的后人!自然也是神童了!神童‘心眼’多,万一生了……想为祖父‘报仇’,而报复‘误国’的坏心思呢? 也不是不可能啊!是吧?张小神童?” 这一次,宋应昌‘似乎’赌对了,因为他看见张重辉不仅脸色冷了下来,就连还嘴都不还了,直接就是转身离去。 看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宋应昌心中不由得暗自欣喜道: “小子,跟我玩?你还太嫩了!” …… 为了让‘说法’更具有‘合理性’,宋应昌直接便是将‘张重辉怀有报复国家图谋’的想法写在了奏本之上。 至于皇帝陛下信不信,那就是皇帝陛下的事了。 反正宋应昌是写了,而且‘泼脏水’的事,朝中文官又有几个没干过呢? 写好的奏本,加急送往了京师。 然而宋应昌不知道的是,另外一道涵盖着‘朝鲜王印’的‘奏呈’已经先一步渡过了鸭绿江! 这道奏呈,注定要比他宋应昌的奏本‘先’一步到达内阁,到达司礼监,也到达皇帝陛下的手上! …… 接下来的几日,朝鲜大地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平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日的清晨。 平壤城的炮火声,终于炸响了! 提督李如松正式下令,全军主动进攻平壤城! 是的,这场仗,李如松不准备‘围’了,而是选择了直接‘攻’! 李如松很清楚,这场仗,明军‘围不起’! 围城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而平壤城不是宁夏城,宁夏城在大明朝境内,再怎么说都是在‘自家’境内,围久些也没什么。 可平壤城就不一样了,平壤城在‘别人家’不说,平壤城后方的‘王京’更是还驻扎着不少倭军。 李如松很清楚,这场仗必须得打得快!准!狠! 绝对不能拖到后方‘王京’内的倭军们发现,并赶来支援! 一旦拖到王京内的倭军,或者驻扎在周边的倭军们前来支援,届时倭奴援军再联合平壤城内的倭军一同进攻,到那时候,明军可就难上加难了啊! …… 战争拉响了!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战前,李大提督下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命令。 那就是――大战之中,不准部下割取首级! 要知道,打仗领军功,是要靠‘人头’来算取奖赏的,不然无凭无据,张口就来,朝廷也不会认下这个功劳。 可若是人人都抢着割人头,谁去攻城?谁去送死? 此令一出,李如松受到了不少手下将领们的反对。 然而,对于这些反对的声音,李如松只放出了一个条件――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受到激励的将士们顿时士气大涨! 毕竟那可是五千两啊! 可……丘八们似乎忘记了,他们的这位提督大人,似乎不怎么爱守信用…… …… 正月初八日的朝鲜,炮火声响了整整一天一夜。 轰炸声之响烈,便是连义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战况之惨烈! 打仗是要死人的,在这新的一年正月里,数不清的明军将士们死在了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
此时此刻,他们的家人好友,或许还在遥远的大明家乡,盼望着他们的归来。 ……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九日。 紫禁城,乾清宫。 此时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还不知道平壤城‘早’已经开战,他也不怎么在意什么时候开战,这一切他相信李如松自有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万历皇帝虽然并不喜欢李成梁,可他却是很喜欢李如松。 身为帝王,万历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李如松这种到处得罪人,且也不怎么‘得军心’,又有真本事的孤傲将领了! 万历皇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此次的朝鲜战事,此刻的朱翊钧,只觉得丢脸。 是的,纯纯丢脸。 “宋应昌这个白痴!” 朱翊钧气得将奏本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他是不是蠢!打仗的时候将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扯出来说做什么!丢人都丢到朝鲜去了!” 朱翊钧也是服了宋应昌,摆明了就是军队没有管理好出的问题,居然将责任甩到了张重辉的身上! 这也就罢了!毕竟朱翊钧也认为张重辉有‘故意报复’的嫌疑! 可关键是!这件事情居然还让朝鲜国王,以及朝鲜大臣们全都知道了! 这下子好了,本来因为上次‘游击队长’一职奖给了沈惟敬,朝鲜人都觉得天朝有些亏待张副使。 这次张重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提督李如松‘提议’却惨遭囚禁,后又因稳住倭奴使者澄清‘误会’而惨遭经略使宋应昌的‘诬告’。 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朝鲜人,为大明朝办事,是没有好下场的嘛?! 朱翊钧快气炸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上回为什么要因为‘一时意气’而给了沈惟敬奖赏,却不给张重辉奖赏了。 这番操作,完全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狡猾!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朱翊钧气愤连连,目光止不住瞥向了桌上的另一道,盖着朝鲜王印的奏本之上。 上面的‘客观求情’内容,是以朝鲜国王李的‘名义’写的。 可那字迹以及书写方式,朱翊钧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这是张重辉写的! “居然还勾搭上了朝鲜国王!”朱翊钧气得站了起来,几乎是不过脑子的,脱口便是一句道: “想学伍子胥不成!” 此话刚一出口,不仅一旁的陈矩被惊着了,就连朱翊钧自己也是呆愣住了…… 一时间,气氛怪异了起来。 朱翊钧就这么瞪着眼,愣着站了半晌,直到有人来通传说,他的儿子朱常洵来给他请安了,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皇帝陛下才有些失神的重新坐下。 “陈矩。”朱翊钧招来了陈矩,问道:“张重辉他怎么还不回来?” 陈矩回答道:“回皇爷的话,骆思恭来信说,张重辉给出的理由是,他还没找到叔叔张允修,说是要等大军收复了平壤城,进城找过叔叔后再回来。” “还找什么叔叔!”朱翊钧有些激动道: “即刻让骆思恭把他给押送回来!不准让他继续留在朝鲜了!” “更不准让他跟朝鲜国王走近!” …… 命令下去了,朱常洵也进来了。 “父皇,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朱常洵的个子长高了些,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也懂事了些,起码都知道关心老父亲的身体了。 见宝贝儿子这般懂事,朱翊钧心头暖暖的,原先的那些‘不安’也消散了许多。 “洵儿,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朱翊钧欣慰道。 被老父亲夸奖,若是按照以往,朱常洵肯定早就骄傲的挺起胸脯了,然而这次他却是一改常态,反而苦着脸道: “我哪能有皇兄懂事啊,人人都夸皇兄勤奋懂事节俭,人人都骂我懒惰顽皮奢侈,唉……” 这样的话,从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儿嘴里说出来,一看就不对劲。 朱翊钧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是郑梦镜让儿子来说这些话的。 近来,朱翊钧的这位爱妃‘又又’一次被朝中大臣们给骂了。 理由是郑贵妃蛇蝎心肠,私下里克扣皇太子的生活用度,害得可怜的皇太子生活拮据,度日艰难。 朱翊钧不知道郑贵妃有没有真的‘亏待’他的大儿子朱常洛,此事他甚至连查都没让人去查。 大概是不在乎结果如何,更似乎是怕查到的结果属实,令自己为之失望吧。 “洵儿,回去告诉你母妃,我相信她。” …… 打发走了儿子,朱翊钧总算是能歇息一会儿了。 近来朱翊钧其实也不忙,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明倭双方谈判’开始,就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 “事到如今,脸皮都撕破了。谈判了些什么,也不重要了。” 朱翊钧心里自我安抚着自己,迷迷糊糊间,他竟直接靠坐在龙椅上,瞌睡了过去。 …… 朱翊钧‘醒’了。 只是醒来后,他有些奇怪一件事…… 怎么四周那么黑啊? “陛下,您醒啦?”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朱翊钧四处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漆黑的一片。 “这是哪儿啊?怎么这么黑?” 朱翊钧焦急询问着,抬手便往前面去抓,然而双手却是被身前的‘某样东西’给挡住了,显然前面有木板之类的遮挡物! “这到底是哪儿?” 朱翊钧再次发出了疑问,这次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回音,显然自己是被‘关’在了某个密闭的空间之内! “谁!谁那么大胆敢关朕!谁!”朱翊钧慌了,但身为帝王他此刻还是说出了硬话: “到底是谁找死!朕可是皇帝!” 就在朱翊钧慌乱地推着前面的遮挡物时!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响起在了‘外面’! “陛下别急,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能把您给挖出来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令朱翊钧顿时一个激灵:“张……张重辉!?你!你说什么?把我……挖出去?” “是啊陛下。”张重辉的声音又道:“我很快就能把您给挖出来了。” 朱翊钧震惊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冒起,他下意识地便忙问道:“你挖我做什么!?” “嘿嘿嘿。”张重辉的笑声响起,阴森森道:“自然是挖您出来鞭尸啊!” “不要啊!”朱翊钧慌忙喊着! “不要?”这次响起的,不再是张重辉的声音,而是张居正的声音: “陛下,是您先要将我鞭尸的啊,这叫一报还一报!还有,您的棺材板,就要破了啊!” 伴随着‘张居正’的话音落下,朱翊钧眼前的漆黑一片,逐渐被亮光所代替! 意识到‘棺材板’将被打开,朱翊钧慌了! “不要啊先生……” …… “破了!皇爷!破了!” 耳边,是陈矩激动的声音。 朱翊钧猛地坐直了身子,汗流浃背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破什么破!”被吓到的皇帝陛下十分愤怒,刚醒来便是直接对着陈矩大骂道: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有没有规矩!” 被皇帝陛下骂了,按理来说陈矩应该立马跪下请罪才是。 然而这一次,陈矩却是似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只一个劲地‘报喜’道: “皇爷!平壤城!是平壤城破了!八百里加急的急递!我军大破平壤城!此战大胜!” 第一百五十一章:碧蹄馆之战!李如松竟然讲诚信了?!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七日。 这是相当‘矛盾’的一天。 此时的大明朝境内,所有形势‘看起来’都是一片大好。 毕竟‘援朝’之战打得如此顺利,顺利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明军不日便可攻下王京,恢复朝鲜! 然而,在这同一日的凌晨时分,在这天寒刺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远在朝鲜半岛‘马山馆’的李如松却是勒停了胯下的马匹。 马山馆距离王京只有九十里,也就是说,前方不远便是倭军的主力大部队了。 望着眼前横七竖八的死人,以及混乱撒了一地的刀枪武器,李如松陷入了沉思之中。 眼前的这一幕很显然,在不久之前,此处‘才’经历过一场激战。 而且从战场的情况看来,倭军是被‘撵着打’的那一方。 李如松猜测,这里应该就是查大受派人传回来的那场‘胜仗’所在地了,而查大受等人此时肯定还在更前方。 “李提督,看这情况,我军形势大好啊!”副将杨元满面欣喜地指着前方一地的倭奴尸体,提议道: “咱们何不速速赶去支援查总兵!好杀倭奴一个片甲不留!” 杨元的提议并不无道理,前方的伙伴们打了个‘好开头’,作为后方的他们理应趁着形势大好,一鼓作气赶去支援才是! 李如松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就在他准备下令,让此行的四千辽东铁骑全部火速前进时,他却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李提督,听我一句劝吧!留个‘后手’,不然你就要死在这异国他乡了!” 张重辉的这番话又一次飘响在了李如松的脑海内,一阵短暂的思衬过后,李如松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先带两千人去前面试探情况,你先在此等着,等一个时辰后,你再率剩下的两千人向前进发。” 李如松对副将杨元吩咐完后,即刻便调拨出了两千铁骑,先一步向王京进发! 望着‘先行离去’的李大提督,杨元的心里其实有些不太爽。 毕竟‘先行’便代表着能先杀人,先立功!而‘后行’便代表着要晚些杀人,更是要晚些立功! 而李提督打仗的狠辣本事谁都知道,杨元猜测,等他一个时辰后再进发,到时候估计连倭奴的人头都捞不到几个了! 这还打什么仗!立什么功啊! 纵使心中不服,杨元也只能憋着,谁让李如松是他的上司呢? 等一个时辰就等一个时辰吧,大半夜的,打个盹儿,养精蓄锐也好…… …… 碧蹄馆。 身为此次入侵朝鲜的倭军第一军指挥长官,小西行长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败的最快,且也是败的最惨的那一个。 被明军戏耍了那么多次,小西行长说不愤怒都是假的。 眼看所有倭军竟都‘跟风’一般的仓皇撤退到了王京,小西行长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眼下倭军连连败退,军心溃散!而明军势头又大好,屡战屡胜! 小西行长很清楚,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这半年多以来的‘心血’,便‘全都’将要付之东流了! 小西行长更清楚,他要是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丰臣秀吉会宰了他的! 事到如今,倭军们已经被明军们给打得吓破了胆,完全‘振奋’不起来。 小西行长决定,眼下必须先把将士们的‘士气’给‘提’起来才行! 军队中唯有士气足了!将士们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而要想提起将士们的士气,最直观有效的法子,便是打一场胜仗了! 于是乎,小西行长在与其他军的指挥长官们进行了一番商议过后,设计出了一个‘圈套’! 倭方准备先派出一小股,约‘百千人’数量左右的倭军,用来吸引明军侦查军们的注意力! 再故意制造出‘且战且败’,‘且战且退’的‘假象’,诱使明军大部队一同发起进攻! 而倭方则准备在马山馆附近设下包围圈,等明军大部队一到,届时早已埋伏好的数万倭军,直接便可以给已经陷入了‘圈套’中的明军们来一个‘包饺子’! 小西行长以及加藤清正等倭军指挥长官们,都对这个‘计策’表示十分赞同,似乎胜利已经在朝他们招手了一般。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 倭军派出去的小一千人‘诱饵’,虽然成功的‘勾引’到了前来侦查的明军。 可这队由查大受率领的明军侦查军,却是跟没杀过人的疯子一样!居然把那一千多个‘诱饵’!一路砍到了距离王京只有二三十里的碧蹄馆附近! 本来想着‘且战且退’,‘诱敌深入’的小西行长等人都傻眼了…… 这也‘退’得也太‘过’!‘深’得太‘深’了些吧! 再‘深’点都要到王京门口了啊! 没办法,小西行长等人只好临时改换战略想法,从一开始的准备在马山馆设伏,改成了直接在碧蹄馆设伏!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等待着明军的大部队前来支援,再将他们一举‘包’下! 小西行长就这么盼啊盼,终于,在天微微亮时,他盼到了明军援军的到来! 一开始,小西行长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们在此设下了‘好几万’全副武装的倭军,可等来的明军却是只有那么区区一两千人而已。 然而,当小西行长定睛看到,那带队之人是李如松时,整个人都兴奋了! 如果说小西行长最讨厌的明朝人,是那个把他当成傻子一样糊弄的外交副使张重辉的话,那他第二讨厌的明朝人,便是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大明提督李如松了! 如此大的一条‘鱼’落网了,小西行长怎么可能甘心? 为了抓住李如松这条‘大鱼’,小西行长也是豁出去了!他直接便是宣人去将驻扎在王京附近的所有倭军军队,全部喊来参战! 一时间,碧蹄馆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地方,因为李如松的到来,彻底‘热闹’了起来! 在小西行长的‘强烈号召’之下,凡是还在王京的倭军们,几乎全都来了! 什么第四军,第三军,第八军! 虽然在这之前,这些倭军们可能连面都没有见过,可一旦打起仗来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全都哗啦啦的混合在了一起,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与此同时,一头扎进战场的李如松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更意识到了这是倭军们故意设下的圈套! 望着越杀越多的倭军,李如松就是想撤退也来不及了!因为最‘显眼’的他,已经被漫山遍野的倭军们给彻底包围起来了!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些倭军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李如松这个老大! 一旦李如松死了,群龙无首的明军们,便将会彻底溃散军心,任由倭军宰杀! 眼看李如松成为了战场的‘中心焦点’,被倭奴们紧紧缠绕追杀着,‘罪魁祸首’查大受急得都想要吐血了! 身为李家家丁的查大受本想着,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没成想,自己居然还把李如松给拖下了水! 这位李大少爷要是出事了!辽东的李成梁老爷怎么可能放过他的那些家人们啊! …… 这场仗,从天黑,打到了天亮。 战况之惨烈,纵使李如松带来的这两千人都是大明朝的精锐辽东铁骑,可再怎么以一当十,也架不住倭军们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天亮了,阳光照射当空的那一刻,本该是充满希望的。 可在这一刻,李如松却只看到了他最亲信的家将李有升为了保护他,而被倭军们的铁钩……生生钩下了马! 又惨遭……倭军们的乱刃分尸! 朝阳升起了,那是温暖蓬勃的,可此刻的李如松却只看到了这令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望着一个个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的亲兵将士们,有那么一瞬间,李如松又想起了‘那个人’说过的那些话…… 难道……他命里真的有这一劫吗? 只是刹那间的恍惚,李如松又再次镇定了起来! 如以往战斗时那般,李如松再次挥舞起了火铳,抱着向死的决心,对明军将士们呐喊道――“死战!” 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要是怕死!李如松就不是那个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的李如松了! …… 战争仍在继续着。 眼看李如松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而包围追杀李如松的倭军却是越来越多!身为弟弟的李如柏见状,忙是先将保护自己的亲兵挪去给了他哥哥! 李如松感不感动没人知道,李如柏倒是十分担心老大哥,毕竟李如松要是倒下了,所有人都得完蛋! 伴随着战争的进行,明军的数量越来越少,且绝大多数的明军都陷入了‘死战’的状态! 杀红了眼的辽东铁骑们,其实已经不抱有能够活着回去的心了!他们现在只想杀!多杀一个赚一个!多杀两个赚一双! 死? 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事实证明,‘亡命之徒’的战斗力是极其强悍的!尤其还是战斗力本就强悍的辽东铁骑! 从目前的大致情况看来,人数较少的明军显然处于劣势一方。 可实际上,倭军们的情况也不好! 为了鼓舞士气,小西行长与其他军的指挥长官们也都亲自上场冲锋陷阵了! 然而,明军的强悍实在是出乎了小西行长等人的意料!这些抡着铁棍子的大明骑兵们打起仗来实在凶猛!一棍子下来直接便能把人给捶得肝胆欲裂!
最令倭军们感到恶心的是,明军骑兵们手里抡人的铁棍子,时不时还会放几发冷枪出来,将他们射得眼冒金星后,直接便是当头一棒! 仗打到这种程度,原先还嫌弃明军来人少的小西行长也是不由得庆幸了起来。 庆幸着明军还好只是派出了两千人而已,这要再多些,他们怕是要吃不消啊…… 与此同时,李如松正在面临着生死时刻! 只见一个穿着金光灿灿盔甲的倭军将领手持利刃,一路披荆斩棘,直直朝着李如松砍来! 从此人十分夸张耀眼的装扮看来,这应该是个高级将领。 事实证明,好像的确如此,因为此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这一路猛砍之下,这位‘金光大汉’竟直接突破了李如松亲兵的保护,径直砍到了李如松的跟前,并且还将李如松给砍下了马! 李如松已经鏖战了许久,饶是再怎么厉害的神人,也会有筋疲力尽的那一刻!更别提眼前的对手刚刚才参与进这场战斗中来,正是浑身有力的时候! 眼看敌人的大刀,即将便要狠狠地劈在孤立无援的李如松脖上! 这位大明朝的第一将领,也即将命丧黄泉! 可偏偏,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箭!竟‘嗖’的一下!直直‘扎’在了这个金光大汉的眉心中央! 不偏不倚,刚刚好! 就像命里,注定好了一般。 金光大汉,卒。 李如梅射完箭后几乎是飞奔而来,急忙挡在李如松身前护着哥哥! 而那些方才被冲散了的亲兵们也已经快速围了过来,死死保护着他们的提督大人! “关键时刻,还得是‘亲兄弟’好啊……” 李如松感慨着,他庆幸着自己又多活了一会儿,他还庆幸着自己能够再一次站起来,他更庆幸着自己又能再多杀几个倭奴 然后……再死了…… 是啊,仗打至此,李如松早就没想过能够活着回去了。 哪怕杨元即将带兵赶来支援?其实也没用了…… 毕竟倭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听你小子的,留有后手又如何?顶不住命里有这一劫啊……” 李如松苦笑着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如以往那般,他再次从‘跌倒’的战场上,站起了身来! 这位身经百战,以死赴生的大将,准备继续投入战斗! 死而已?他老李!早他娘的就不怕了! 就在李如松抱着必死的决心!挥起武器投入战场!准备战死在这异国他乡时! 杨元来了! 杨元率领着剩下的两千骑兵,如神兵天降一般赶来了! 在李如松看来,这两千人至多起到一个‘晚些死’的作用。 然而,令李如松感到意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李如松本以为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援军,居然…… 把倭军们……吓跑了? 望着作鸟兽散,落荒而逃的倭军,李如松只是短暂的诧异了一阵后,很快便明白了是为何! 倭军肯定是误以为明军的主力军‘大部队’赶来支援,这才慌张吓跑了! 事实证明,李如松猜的没错,倭军们本就打得十分吃力着,眼见就快要把明军主将给拿下了,可谁曾想突然‘又’哗啦啦又冒出了这一队明军! 打仗打得正乱的很,情急之下,倭军们只知道明军又来了援军,且放眼望去全都是骑兵,乱糟糟的鬼知道对方这次‘又’来了多少人! 恰巧,倭军此时有一指挥长官‘立花宗茂’由于累得打不动了,表示想下场休息会儿,这一下场便让他麾下的倭军们误以为将军要跑了! 这一来二去的,加上明军又来了援军的糟乱情况之下,倭军们像是群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哗啦啦地往王京的方向落荒逃去! 这下子,倭军的士气是彻底‘灭’了,小西行长即便是想再‘继续打’,也拦不住这么多的人,要往回跑…… 没办法,实际上真听小西行长指挥的倭军,只有他的第一军而已。 至于其他的那些军队,说是一起来打仗的,可每次只要一出事,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开城,便是例子。 毕竟这些军的将领们,‘基本’都不是丰臣秀吉的亲信,而小西行长却是。 …… 倭军们就这么落荒而逃了,李如松让人追了好几里,装模做样了一番过后,也赶忙撤退了。 毕竟倭军是不知道明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可李如松还能不知道吗? 碧蹄馆这场仗对于明军而言,毋庸置疑的,是场败仗! 虽然明军的伤亡并不算特别多,但此仗却是明军援朝以来,吃的第一个瘪!也是李如松此生以来吃过最大的一个瘪! 毕竟这一次,李提督大人可是‘真正的’死里逃生了一回啊! 而且这一次,向来不守信用的李如松,居然还十分难得的诚信了一回! …… 军帐内。 “你是想去四川副总兵刘的部下,还是想去谁的部下?” 秦良玉呆愣愣地看着李如松,不敢相信这位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不仅让自己进了军帐,甚至还……还让自己选? 不是,她还有得选? “赶紧的!”暴脾气的李提督似乎有些不耐烦眼前这个傻傻的愣头青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要不是看在跟那小子赌输了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小子的破事一桩呢!” 这下子,原本还在茫然中的秦良玉顿时便恍然大悟了起来!与此同时,她也回想起了张重辉临走前,与她之间的那番临别对话…… “贞素,将来要是建功立业了,而我又恰巧需要你的帮助,你会愿意帮我吗?” “我建功立业?唉,估计是不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唉,不想瞒你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是……” “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可不可能?” “我……” “我可以帮你搭桥,你愿不愿意为我铺路呢?” “啊?什么搭桥?什么铺路?” “你先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快点选!” 李如松的声音扯回了秦良玉的思绪,意识到李提督即将发怒了,她没有再犹豫,直接便是回问道: “李提督,请问……去谁的部下可以去草原打仗?我要去他那里!” “啊?”李如松也是被秦良玉的请求给怪异到了,一个四川人,好端端的想去草原做什么? 不过李如松也懒得多问些什么,直接便是采取了就近原则,扭头就对一旁的弟弟李如柏说道: “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也是直到此刻,李如柏才总算捋清楚老大哥好端端为什么要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入伍了,原来是因为跟人打赌输了啊! 可……老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守信用了? 李如柏还以为老大哥是在经过‘生死之战’后转了性子,故而草草将秦良玉安排下去后,他再次找到了老大哥李如松,紧张地搓着手,小心问道: “大哥,你上次说过,先登平壤城者赏银五千两,那个登城者是我麾下的,这钱……” “什么五千两?”李如松一脸不解,甚至还质疑道:“我说的不是五十两吗?” 李如柏沉默了…… 他就知道……他大哥还是他大哥…… 讲诚信?不存……好吧,偶尔存在。 “那大哥,这五十两?” “你麾下的,自然你掏钱。” “额……” “怎么,你是想让咱爹掏钱?还是想让皇上掏钱?” “我掏,我掏……” …… 李如松话虽这样说,可他还是在亲自上奏给皇帝陛下的奏本之中,写下了请赏‘五百银’一事。 虽没有五千银之多,却也比五十银多了十倍。 这位提督大人‘偶尔’还是讲那么点‘诚信’的,毕竟他的不诚信,往往只是对于‘敌人’来说。 万历二十一年的正月二十七日这一天,碧蹄馆之战惨烈却又幸存着侥幸。 此战之后,倭军已经是彻底不敢‘挣扎’了,犹如缩头乌龟一般,只老老实实的龟缩于王京城内。 显而易见,倭军们准备跟明军,打一场持久战! 倭军们或许耗得起,可明军,似乎有些耗不起了。 毕竟打仗,是很烧钱的。 这一仗打到现在,不仅烧钱,还烧人,而且还烧的都是明朝人。 毕竟朝鲜老表狗的不行,朝鲜兵‘有同于无’不说,更是一毛钱,一粒米都不肯出。 也就是说,这场抗倭战争,全部由大明朝自费。 花钱如流水,打到现在,大明朝已经砸下去好几百万两白银了。 饶是大明朝家大业大,饶是张居正改革给大明朝的国库攒下了不少的银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啊…… …… 乾清宫。 望着户部提交上来的骇人耳目‘账单’,万历皇帝朱翊钧不得不震惊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七条约曝光!大明公主的绝望! 万历二十一年,四月二十日。 “天哪……” 望着户部提交上来的‘巨额’账目,朱翊钧目瞪口呆住了。 虽然朱翊钧一直都知道打仗很费钱,可这毕竟是在帮‘外人’打仗啊! 而且此次援朝之战,才打了短短不到半年而已!这就已经……花费了那么多的钱!? 看着那些个骇人耳目的数目,这位‘富可敌国’的皇帝陛下,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朱翊钧感慨于‘帮外人’打仗都还要这么‘烧钱’时,陈矩带来了一个算是好的消息。 “禀皇爷,刚收到的急报,倭军已于昨日全部撤退至釜山,王京光复了!” 是的,这一次,倭军们是‘主动’撤退出王京的。 因为李如松下令,命查大受率人连夜赶去了倭军们位于龙山的粮仓,目的也很简单粗暴,那就是――放火烧! 这场大火,直接把倭军们将近数十万石的粮食一烧尽毁! 这把大火,更是直接毁了倭军们的‘守城’梦! 没有了粮食,饭都吃不饱了谁还给你打仗? 故而倭军‘只能’放弃王京,并陆续撤退,退至了后方的釜山。 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朱翊钧仍旧没有多大喜悦,毕竟收复王京对于他来说,是必须的。 而且,此时的朱翊钧还沉浸在‘心疼钱’之中,毕竟在他看来,国库的钱,也是他老朱家的钱啊! 而且倭军如今只是撤退至釜山而已,又还没有完全撤出朝鲜。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仗还没有打完,也就意味着还要继续打,更意味着还要继续‘烧钱’! 故而,在朱翊钧看来,区区收复王京而已,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再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力排众议,坚持开矿,结果费劲千辛万苦在地方上收到的那些矿税,连这次打仗的零头都算不上后……朱翊钧就更难受了…… “朕的钱啊……” 朱翊钧止不住心疼的呼了一句。 一旁的陈矩见皇帝陛下这样难受,一心为主的他也难受了起来,绞尽脑汁想了想后,他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帮助皇帝陛下‘省钱’的法子。 “皇爷,奴婢听闻,近来兵部的石尚书在推崇‘议和’一事。” “议和?”朱翊钧眉头蹙起,不解问道:“什么议和?” “回皇爷的话。”陈矩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 “是这样的,石尚书认为,此次援朝之战,打到现在实在是耗费颇多。 故而……咱们可以试着派出使者,去与倭方商量商量,看看‘还’能不能议和。 毕竟‘上一次’,咱们不就与倭奴们……议和成功过一次嘛。” 陈矩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将兵部尚书石星的这个建议说了出来。 毕竟对于高高在上的大明朝来说,与区区未开化的倭奴们议和,实在是‘掉面子’的一件事儿。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矩知道,上一次议和的‘那个人’是皇帝陛下极不喜欢的,而且皇帝陛下也绝对不会再派‘那个人’去出使外国了。 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个‘上一次’,朱翊钧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当即更是冷哼道: “跟区区倭奴议和!实乃有损我大明天威!上次也是不得已才罢!这次怎还可行如此辱事!” 见皇帝陛下的‘态度’这么坚决,陈矩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好低头认错,放下这个建议。 然而,接下来,令陈矩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陛下的话虽然说得很是硬气,可当皇帝陛下在看到宋应昌的上疏中说,要与倭奴们进行‘假意谈判’的内容过后,却是没有做出一丁点的反对! 一番思索过后,陈矩的心中也‘差不多’了然了。 一生要面子的皇帝陛下啊…… “话说。”朱翊钧放下了宋应昌的奏本,转头问陈矩道:“那小子最近有什么举动吗?” “回皇爷。”陈矩回答道:“那小子最近张罗着成亲的事,没什么不安分的举动。” “成亲?”朱翊钧的面色怪异了起来,甚至有些尴尬地道:“他还真就甘心去当上门女婿?” 陈矩打趣般回道:“他一个罪臣之后,能娶着媳妇儿就不错了,更不提赵士桢就这么一个闺女儿。而且据说……那丫头的脑子还有些蠢笨。等赵士桢将来老了,不能动弹了,这一整个赵家还不都是张重辉的。如此上门女婿,谁不愿意当呢?” “呵呵……呵呵……”朱翊钧冷笑了好几声,嗤道:“不愧是‘他’啊,原来‘后路’早就留好了!” 陈矩虽然不太理解皇帝陛下话里的意思,但他心里其实也早就有了一个猜测―― ――皇帝陛下该不会……真把张重辉给当成了张居正吧? 陈矩不知道皇帝陛下真正的心思究竟如何,他也不敢过问。他只知道这几年以来,皇帝陛下始终都在让人,无时无刻的跟踪监视着张重辉。 陈矩其实不太明白张重辉有什么好监视的,虽然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的确不太安分,不但时不时出入朝中大臣们的府邸,还特别喜欢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学倭语,练书法什么的也就罢了,近来张重辉居然还学上了八卦算命,偶尔甚至还练起了木工活…… 总之,除了念书学习这种‘正事’不学以外,别的乱七八糟的,张重辉似乎都打算沾带学点儿。 用张重辉的话来说,这叫――技多不压身! 陈矩不理解张重辉的这些奇怪‘兴趣爱好’,万历皇帝朱翊钧也不理解。 至于那些负责监视张重辉的锦衣卫们,就更不理解了…… “皇爷,皇后娘娘来了。” 一声通报拉回了主仆二人飘散不解的思绪,朱翊钧也坐直了身子,点头示意让皇后进来。 …… 皇后王喜姐进来了,拖着病恹恹的身躯,仍要给她的皇帝丈夫跪下行个大礼。 按理来说,发妻病得如此憔悴,朱翊钧理应免了对方的跪拜大礼才是,毕竟郑贵妃平时见他连行礼都不用。 然而,朱翊钧却是没有一丝制止行为,甚至都还没让对方起身,就问出了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 “皇后怎么想起来看朕了?” 朱翊钧的这个问题是很奇怪的,毕竟皇后见皇帝,媳妇儿见自家老爷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样问,显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生疏。 倒也的确如此,毕竟说起来,都十几年了,这还是王喜姐‘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主动’来给皇帝丈夫请安。 见对方面色尴尬,久久不作回答,朱翊钧又问:“是母后让你来的吧?” 这一次,王喜姐却是拼命摇头:“不是的陛下,是臣妾自己要来的,我……我……咳咳咳……” 看着欲言又止又病恹恹的皇后妻子,朱翊钧无奈摆摆手道:“算了,先起来坐下吧。” “咳咳……多谢陛下。”王喜姐晃着虚弱的身子站起了身,要不是一旁的宫女扶着,她险些就要栽一个跟头。 朱翊钧收回了欲要伸去扶的手,转而公事公办一般,主动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坐下的王喜姐似乎也并不准备跟朱翊钧扯些场面废话,直接便是说道: “回陛下,臣妾有事,是……咱们的儿年纪也不小了,是否……该为她看看人家了?” 朱翊钧也是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儿才十三,你就这么急着为她许配人家了?” 王喜姐有些急切道:“陛下,臣妾只是觉得可以先看看,万一有好的驸马人选,也可以先咳咳咳……先定下!咳咳……” “好了好了。”朱翊钧见对方咳成这样也是于心不忍,安慰道:“你放心养好身子就是,儿的婚事不用你操心,她是咱们的嫡女,不用你说我也会为她挑个好人家的。” 有了这样一句担保,王喜姐欣慰地笑了,虚弱又满足道:“多谢陛下,有了您这句话,臣妾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朱翊钧突然就怒了起来,斥道:“乌鸦嘴!” 若是其他妃子看到皇帝这样发怒,怕是早就吓得跪了下去,然而这位不受宠爱的皇后,却是并没多害怕,反倒是苦涩笑道: “陛下,臣妾自知时日无多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咱们这唯一的女儿了,我只希望她今后能够平安喜乐一生。” 这一次,朱翊钧语气居然软了下来,神色复杂道:“别说丧气话,你还年轻,好好养病要紧。” 王喜姐也不再解释什么,只‘一如既往’的点到为止,点头道:“嗯,臣妾知道了。” 一时间,气氛安静了。 这对从年少走来的十几年夫妻,二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的。似乎当年新婚燕尔时的浓情蜜意,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年少时的情谊,其实二人都还记得,只不过这两个好面子的人都不愿意妥协罢了。毕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另一个则是端庄贤惠惯了的皇后。 皇帝陛下不能容忍自己的皇后妻子不听自己这个丈夫的话,在某些方面‘有趣’一点,反倒是更听自己老妈李太后的话,‘端庄’过了头。 而对于皇后来说,贵为一国之母的她只能是端庄持重的,哪怕是在‘某些’时候。她要是像郑贵妃那样,当一个事事都顺从丈夫‘胡来’的人,那便配不上皇后的这个位子了。
这对中年夫妻就这么两两相望,相顾无言着,纵使彼此的心里都还有着对方,纵使双方都是彼此心中的第一个人。 可破镜难重圆,感情这种东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回不去了。 尴尬了半天后,王喜姐主动表示要走了,朱翊钧也没有挽留,只是在对方走前,他还是说了一句: “好好养病。” 虽然朱翊钧曾想过把这个皇后给熬死,再把郑贵妃扶为皇后。可真到了皇后病重时,他终究还是不忍对方先逝。 毕竟这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是始终都要与他长埋于地底下的正宫皇后,更是他年少时第一个喜欢的人啊。 望着王喜姐虚弱离去的背影,鬼使神差间,朱翊钧想起了‘那个人’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陛下,您就是太心软了,帝王心软不是好事!” 连忙晃晃脑袋,将这个讨人厌的声音从脑子里晃了出去后,朱翊钧命人找来了一个册子,亲自翻看并挑选了起来。 这个册子上面记录着的,都是一些青年才俊的姓名,以及他们各自的详细信息,家族情况等等。 是的,这位老父亲早就想好要给自己唯一的嫡长女挑个好夫婿了,只是这挑来挑去,挑了那么多年,他总觉得哪个都配不上他的女儿。 大明朝选驸马,除了明初时期的公主,许配给了功臣之后用作联姻以外。中后期的大多数公主,都被选配给了身无官职的庶民子弟。 尤其是自从明宪宗朱见深的长女仁和公主,下嫁给驸马齐世美后,后头的明朝公主们,就都下嫁给了庶民。 朱翊钧不想自己的宝贝嫡长女嫁给一个啥也不是的庶民,他想给女儿找一个有些家世,更要有些本事的勋贵仕林子弟。 可但凡有些本事的勋贵子弟,都是心高气傲之辈。 这些人哪里甘心放弃广袤仕途,放弃外头迷人眼的莺莺燕燕,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比‘上门女婿’还要憋屈的驸马呢? 一想到这个,朱翊钧就忍不住叹气。 “没想到这驸马,比上门女婿还难找啊……” …… 于府。 于慎行已经辞官了许久,却是始终没有回山东老家,倒不是他不想回去,主要是他走不了…… 没办法,身无官职,年近五十的他现在不仅得养着自己一家老小,还得帮曾经的‘恩师’张居正养小儿子张静修。 好在于慎行家底厚,就算是没俸禄,他也不缺钱花,多张静修这么一张嘴倒也无足轻重。 只是,于慎行的压力有点大,因为他还得教张静修读书识字。 用‘那个人’的话来说,他家‘老六’今后是一定要考中进士的! “什么?不想学四书五经?那你想学什么?” 此时此刻,身为侄子的张重辉正在训斥与他‘同龄’的长辈叔叔。 这倒反天罡的一幕,落在外人眼里或许很是离谱,但落在于慎行乃至张静修自己的眼里,都已经成了习惯。 张静修今年也已经十五岁了,少年的个子虽然窜得没有他大侄子那么快,那么高,却也已经是正常男子的高度了。 少年的眉眼是好看的,用于慎行的话来说,张静修是他们兄弟六人中,长得最像张居正的人。 然而张静修的性格却是不知道随了谁,不说吊儿郎当,却也是没个正行。 被大侄子训斥了,张静修颇有些不服气,甚至还敢顶嘴道: “我不想学这些,圣人的道理是用来看的,真到了实际上,什么屁用都没有!反正我又没资格考科举,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再说了,凭什么要我学这些破道理啊,你怎么不去学?” 张静修是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的,刚说完,立马撒丫子跑了! 因为张静修很清楚,再不跑的话,他的大侄子定会像‘老爹附体’一般,对他唠叨一堆大道理!最后再把他四哥喊出来,用‘武力’逼迫他好好学习! 为了防止被大侄子先告状到四哥张简修那里去,张静修准备先去跟张简修告状! 张静修就这么跑了,张重辉也懒得去追,只能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无奈道: “罢了,看来此子是指望不上了。” 于慎行想了想,出来安慰道:“静修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你越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你也别太怪他。” “我没有怪他。”张重辉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道:“听说王元驭病得都快要不行了,皇上都不让他走?他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于慎行顿时警惕了起来:“你都要当上门女婿了,还关心这些干嘛?” “可远。”张重辉又装了起来,更是直接道:“你怎么连我都防着啊?你知道的,王元驭不走,你就永远都当不了首辅!” “别说了!”于慎行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锦衣卫就在附近,你说这个疯了嘛!” “怕什么!”张重辉直接就是扯开了嗓子,故意大声喊道: “皇上连见我都不敢!却整天派人盯着我!他不就是想听!我都在跟你们这些人说什么嘛!” 与此同时,某个角落里,跟踪跟得都有些打瞌睡了的那名锦衣卫在听到这番话后,顿时起了精神,急忙便将这段话给记录了下来! 由于记录的太过认真,这一次,这名独自监视着张重辉的锦衣卫没有听到,更也不知道。 张重辉已经凑到了于慎行的耳边,说了一段,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悄悄话’。 …… 与此同时,远在倭国的丰臣秀吉,收到了小西行长发来的,有关于大明朝想要‘再次’议和的消息。 这一次,丰臣秀吉笑了,气笑的。 又想耍他们是吧? 丰臣秀吉之所以认定了大明朝是想再次‘耍人’,也是有原因的。 每每回想起‘上次’被坑的经历,丰臣秀吉就气得牙痒痒! 丰臣秀吉也是没想到,大明朝连做出承诺的‘官方文书’都已经立下了,居然还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毁约! 说好的礼仪之邦呢?说好的天朝上国呢? 都八嘎八嘎的狗屁! 许是气急了,丰臣秀吉在得知自己被骗后,当时就把那道由大明朝使者‘亲自’交出的‘文书’给撕了! 想当初,丰臣秀吉之所以相信了大明朝是真心想要议和这件事,也是因为大明朝外交副使交来的这道文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想当初,丰臣秀吉为了确认议和的‘真实性’,还专门拉来了几个从朝鲜俘虏来的高官,对文书进行了反复查看! 在经过反复查看,并确认之后,丰臣秀吉得知了,这封文书的的确确就是大明朝的内阁才有的! 而且文书上面盖着的红色大印中,有一个大印,居然还是象征着大明朝皇帝本人的司礼监大印! 如此一来,丰臣秀吉这‘才肯’真的相信了,大明朝是‘真心’想要与他们倭方议和的! 毕竟大明朝素来以天朝上国自称,大明朝的皇帝也总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标榜! 也正是因为这些,丰臣秀吉这才同意了,让小西行长暂时停战几个月。 丰臣秀吉信了,他‘终于’相信了文书上,那‘七个’颇为‘梦幻’的条件。 然而,现实告诉丰臣秀吉,大明朝的皇帝压根不讲信用。 事到如今,议和‘又’来了,丰臣秀吉要是还相信这个鬼话,那就是白痴了。 事实证明,丰臣秀吉不是白痴,他也从未放弃过想要吞并朝鲜,并且将来还要吞并大明的野心! 回想起那道,写有七个‘丰厚’条件的大明文书,丰臣秀吉不由得再次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那七个条件,如下。 第一:嫁大明公主,为倭国天皇后。 第二:发展明倭贸易。 第三:明倭两国,永誓盟好。 第四:朝鲜北部四道归还朝鲜,南部四道必须割让于倭国。 第五:朝鲜送一王子至倭国作为人质。 第六:交还所俘虏的朝鲜王子,及其他朝鲜官吏。 第七:朝鲜必须宣誓,永不背叛倭国。 想当初,这七个条件,把丰臣秀吉给美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做梦都在盼望着大明朝能够早些派来使者,实现上面的这七个承诺。 然而,丰臣秀吉却是盼来了一个‘不讲武德’的结果…… 公主没了,啥也没了,眼下就连朝鲜都快没了…… 丰臣秀吉越想越气,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利于倭方,他也只能选择,先答应谈判看看。 人的满足欲,往往都更倾向于向上兼容,而不怎么愿意接受向下兼容。 抽过好烟,喝过好酒,嫖过好妓的人,往往只想抽更好的烟,喝更好的酒,嫖更好的妓。 丰臣秀吉已经看过了这七个‘梦幻’的条件,故而他只能够接受大明朝此次的议和条件,更多,更好!而不能更少,更差! 可为了眼下倭方的窘境考虑,也为了能够更顺利的议和,这一次,丰臣秀吉决定,他还是不狮子大开口的‘加价’了。 要想和平可以,直接就‘还是’这‘七个’条件吧! 丰臣秀吉认为,这已经算他们倭方‘讲情义’了! 毕竟这七个条件,当初可都是大明朝‘官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顺风顺水的谈判?暗波涌动的圈套! 张重辉的‘狂言’很快就传到了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耳朵里。 “他居然敢说朕‘不敢’见他?不敢?” 朱翊钧也是被气笑了,要知道,他可是大明朝的天子!天子能有‘不敢’做的事? 他只是‘不屑’罢了!不屑于见这个罪臣!之后! “皇爷。”陈矩像安慰小孩儿一般,安慰着他那已经年过三十的皇帝陛下,道: “那小子就是在故意激您,想要借此机会面圣,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 陈矩没有将这‘不可告人目的’说明出来,可这主仆二人却都心知肚明着。 毕竟两年前,朱翊钧在对张重辉‘亲口’立下‘那个承诺’时,陈矩就在一旁。 事实证明,这番‘安慰’并不是皇帝陛下想听的。 “那些番子们到底怎么回事?”朱翊钧直接便是责问道: “怎么几次三番都被那小子给发现了?他们连藏都藏不好吗?我竟不知,锦衣卫现在都已经蠢笨无能到这种地步了!” 陈矩终究还是‘等来了’皇帝陛下的责问,毕竟身为‘特务机构’的东厂番子们,素来都得是神出鬼没,难以被人发现的。 然而,自从东厂督主的位子由陈矩接任后,朱翊钧便总是能听到番子们‘暴露’行踪的坏消息。 “皇爷,都怪奴婢没有看管好下面,都是奴婢的错。”陈矩能做的只有磕头请罪,虽然他心里面直在喊冤。 毕竟‘暴露’的那些番子们,全都‘只’在张重辉的面前暴露过而已…… “无能!”朱翊钧呵斥一声后,倒也没有真的惩罚陈矩,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哪就真是番子暴露了行踪?分明是盯得太紧,紧到张重辉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自己被人给‘盯上了’! 陈矩就这么平白挨了个‘无能’的骂。 与此同时,万历皇帝朱翊钧最喜欢的‘有能’之将李如松,正在遥远的朝鲜半岛之上,做着一个‘荒唐’的决定。 …… 朝鲜,王京。 “小西行长要正经的大明使臣?” 李如松翘着二郎腿,满不在意的思索了片刻过后,他‘又一次’采取了就近原则。 只见李如松十分随意的指了指一旁的两个大汉,对前来‘讨要’正经使者的沈惟敬说道: “就他俩吧。” 这下子,沈惟敬傻眼了……要知道,他这次前来讨要的正经使臣,可是要漂洋过海带去倭国,跟丰臣秀吉面对面‘和谈’的啊! 可李如松就这么随意的指了俩人?这这这……这也太随意了些吧!? 别说沈惟敬傻眼了,就连被李如松随手一指的谢用梓和徐一贯也傻眼了…… 这俩人一个是参将,另一个是游击,让这俩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的丘八老粗,代表大明朝去当使臣? 这这这…… “提督,俺都不识字啊!”谢用梓忙是说道。 “是啊提督!”徐一贯也是附和道:“咱只知道怎么杀倭奴,可跟倭奴谈判……咱不会!” 面对俩手下的为难拒绝,李如松直接就是一声呵斥道:“让你们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被老大这么一吼,谢用梓和徐一贯也只能是乖乖应下这么个差事,各自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去外国出趟差了。 沈惟敬全程几乎都是傻眼的,毕竟李如松连‘喘气’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就是拍板定下了那两个一同前去倭国‘和谈’的所谓使者。 沈惟敬认为这俩人不太妥,于是他主动找到了经略使宋应昌,希望宋应昌能给自己派两个‘正经’一点的大明官员,一同前去倭国和谈。 事实证明,宋应昌在‘和谈’一事上,似乎比李如松还要不在意,他不但没有帮沈惟敬挑两个正经人一同前去,甚至还颇为不耐烦的骂了沈惟敬一顿。 毕竟在宋应昌的眼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倭奴们和谈。 要不是近来,顶头上司兵部尚书石星瞎主张什么议和,加上朝廷上下到处都在嚷嚷着‘没钱’,他早就让李如松带兵冲上去打倭奴了! 还和谈?谈个屁! 一群未开化的野蛮倭奴而已!有什么资格跟大明天朝和谈! …… 沈惟敬就这么挨了宋应昌一顿臭骂,最终还是只能领着谢用梓和徐一贯这两位大字不识几个的‘正经使臣’,漂洋过海,前去倭国谈判! ……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底。 这场远赴‘和谈’在谈了整整一个多月后,总算是谈完了。 这一个多月里,三人使团受到了丰臣秀吉的热烈欢迎。 谢用梓和徐一贯这两个‘真正的使臣’全程都是懵的,他们听不懂倭语,也不知道丰臣秀吉这一个多月以来,叽里呱啦都说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们只知道,倭国的娘们儿还是挺不错的,很润。 而且此行,他们还学会了几句倭语,诸如――雅蠛蝶,斯国一。 一个多月过去了,谈判结束。 一个什么都‘知道了’的沈惟敬,带着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真正使臣’,在丰臣秀吉等人的热烈欢送之下,稀里糊涂的回到了朝鲜王京。 …… “什么?丰臣秀吉答应了撤兵?还愿意向我大明朝俯首称臣?” 宋应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显然,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完美’的结果! “嗯……”沈惟敬似乎有些忐忑,但在一阵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坚定地回道: “嗯!丰臣秀吉答应了!他说他想与大明朝和谐相处!不日便会将兵撤出朝鲜!只要……只要我大明朝愿意册封他为倭国的王就好!” 宋应昌看出了沈惟敬在刻意隐瞒些什么,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拆穿,反倒是匆匆挥手,打发走了沈惟敬。 然而,沈惟敬走后,这位大明朝的兵部右侍郎,朝鲜经略使,却是神色慌张无比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倭奴就算蠢,也不至于蠢成这样子吧?” “不对……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说……不对!” 事到如今,宋应昌几乎可以肯定沈惟敬在隐瞒着什么! 而且,沈惟敬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到底是谁?难道是石星?” “不对,他个老粗没有这个脑子……” “还能是谁?沈鲤?郭正域?不对……” 宋应昌自言自语的仔细思索着,然而不论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沈惟敬的背后到底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但宋应昌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被包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圈套’之中! 宋应昌终究还是宋应昌,这位外人眼中沉默寡言,却仍旧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看重的侍郎大人,很快便有了头绪。
找不到‘答案’,往往意味着,问题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已经错了! 既然如此,那就‘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找! 为了找到线索与答案,宋应昌先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紧接着,他拿出了一张纸,开始逐步分析,这个‘圈套’的始末! “开始……” 宋应昌一边画,一边写,一边想着问题的开始与经过,一边口间碎碎念着: “开始,便是谈判,谈判最开始是……张重辉!” “张重辉当时去谈判,有哪里不对来着?” “对了!他连文书都没带,就谈成了!” “倭奴不是傻子,张重辉绝对使了什么手段,这中间绝对有问题!” “问题肯定就出在张重辉身上!” “张重辉肯定答应了丰臣秀吉一些条件!可他又是怎么做到,在没有文书的情况之下,还能让丰臣秀吉那样坚信我大明朝想要和谈的?” “等等!万一……张重辉有文书呢?” “可他哪来的文书?哪怕是沈惟敬的身上,也就只有兵部随便开出的,用来糊弄人的勘合而已!” “不管了!就当他有吧!管他怎么来的!重点是,张重辉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把我拉下台?不对啊!我与他无冤无仇,只是没给他老丈人说情而……” 回想到此处时,宋应昌突然头皮一阵发麻!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朝鲜与张重辉见的第一面,也回想起了当时,张重辉对他说过的那番大话―― ――“本来帮我岳丈升官,是可以帮助你入阁的一大助力。可现在看来,就你这格局,你恐怕这辈子都进不了内阁了。” 宋应昌回想起了张重辉的这番话,同时也回想起了当时,沈惟敬那突然间的激动斥责! 当时宋应昌就觉得沈惟敬有些奇怪,他这个当事人都还没急呢,沈惟敬急什么? 现在,宋应昌明白了。 “入阁……内阁……” 宋应昌喃喃自语间,他悟了。悟着悟着,他笑了。 “哈哈哈……好你个沈肩吾啊!” “你为了入阁,居然连我都算计!” 宋应昌悟了,在此之前,他万万没想到沈惟敬背后那个人,居然是他的同乡沈一贯! 是啊,倘若他宋应昌此行打了个大胜仗,必定将要升官入阁!届时朝堂上的所有浙江人,便都将以他宋应昌为魁首! 可这个只有浙江人的朋党,明明是沈一贯一手张罗起来的,他沈肩吾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于人下呢? 宋应昌明白了,‘雷’早就已经埋下,等雷炸响的那一天,浙党仍旧熠熠生辉,而他宋应昌却是那个‘以身埋雷’的顶罪之人! 届时,沈一贯便能风光无限的接替浙党魁首了! “王八蛋!” 宋应昌气得一把撕烂了,那已经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好你个沈一贯!好你个张重辉!” “一群王八蛋!把我当刀使!们倒是撤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宋应昌是真的愤怒了!愤怒于自己千辛万苦做了那么多,最终却被当成了棋子! 然而,宋应昌终究还是宋应昌。 “想拿我当刀使?” 宋应昌笑了,狰狞的笑意之下,他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既然圈套都已经套到这了,那好啊!” “就这么继续套下去吧!” “你们接着套!你们接着玩!” “老子先告辞了!” …… 紫禁城,乾清宫。 “嗯?丰臣秀吉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撤兵朝鲜,还愿意向我大明朝俯首称臣?” 万历皇帝朱翊钧看着手中这道,由兵部尚书石星上疏的奏本,双眼之中写满了不信。 朱翊钧不相信野心勃勃的丰臣秀吉,会这么老实的向大明朝称臣。 “宋应昌最近没上奏本吗?” 朱翊钧问起了一旁的张诚,他有些奇怪宋应昌最近怎么不主动上疏,而是直接将消息先传回兵部,再由兵部尚书石星来转达了。 “回皇爷。”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回道: “如今朝中的大臣们,几乎全都主张与倭方议和,而宋应昌却是极力要求此仗要继续打。 现在朝中弹劾宋应昌的奏本都快堆成山了,都说他是因为贪恋军功,这才不肯停战。 想来……他应该是被骂到……不敢说话了吧?”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朱翊钧直接说道:“去把弹劾宋应昌的奏本拿来,朕要看看。” 不多时,几个宦官抱来了好几摞的奏本。 看着这惊人的数量,朱翊钧也是哑了一瞬,随便翻看了几本后,他止不住叹息一声道: “都已经被弹劾成这样了,看来宋应昌这官,是当不久了啊……” …… 时间一晃,到了万历二十一年年底。 不论有多么的不可思议,总而言之,大明朝与倭方的‘谈判’,进行的可谓是十分之顺利。 而倭方也于年底时,将一大部分倭军撤退出了朝鲜。 虽然此时的倭军仍旧牢牢占据着朝鲜南部四道,并且还握有釜山城。 可倭方还是将俘虏的朝鲜王子,以及朝鲜大臣们,尽数归还给了朝鲜方。 议和进行的如此顺利,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直主战,且‘多次’强烈建议‘必须打’的朝鲜经略使宋应昌,被众同僚以‘贪功恋战’为由,给激情弹劾到辞了官。 这下子,此次援朝的大部分功劳,几乎全都落到了兵部尚书石星的身上。 功劳没被宋应昌给抢了去,石星表示十分高兴! 许是觉得从‘议和’中捞到了好处,这位当初挥着拳头,义愤填膺说着‘必须打’的兵部尚书,此时却是热衷起了与倭方议和。 实在搞笑。 都已经跟倭国议和了,明军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留在朝鲜了。 经过多方争论过后,万历皇帝下令,明军大部队撤归回朝,只留刘和吴惟忠率领七千余明军,继续驻守朝鲜。 …… 大军回朝,身为此次援朝之战的主将,李如松可谓是风光无限量。 万历皇帝朱翊钧不仅给李如松加了俸禄,还给李如松加了‘太子太保’的一品官衔。 除此之外,这位不爱见人的皇帝陛下,居然还破天荒的亲自接见了李如松。 与此同时,在这万历二十一年的年底某一日。 张重辉,成亲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大婚!臭显摆!万历皇帝眼红了! “先说好了,我侄儿可是大房独苗,这婚后生的第一个男丁,必须得跟我老张家姓!” 眼看天地都已经拜了,喜酒也都已经喝上了,就差新郎新娘洞房了。 可这时候,身为男方长辈的张简修,却是突然跟赵士桢谈起了条件来。 然而,更加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向来都‘不好说话’的赵士桢居然一改往日之态,像是转了性子一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好!亲家叔!没问题!”赵士桢一口应下之后,又说道: “别说第一个孩子跟你们张家姓了,只要他们小俩口能生,我老赵家只要一个男丁延续香火就行,剩下的全归你们张家!” 赵士桢的这番大方慷慨之言,不仅震惊了‘故意找茬’的张简修,就连同桌一起吃喜酒的‘近亲’们也都震惊了! 谁不知道赵士桢的为人有多‘顾己’?如今居然这般大方起来了? 不对!这里头绝对有诈! 然而这大喜的日子,就算是明知有诈,也不好扯破了讲。 毕竟众人都已经将张重辉给‘默认’成是老赵家的上门赘婿了,能够捞到一个儿子跟老张家姓,就已经算是赚回本了。 赵士桢‘忽悠’完亲家叔张简修后,笑容满面的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至于孩子跟谁姓的事…… 赵士桢倒是不介意‘匀一个’孙子跟老张家姓,毕竟张重辉是张家长房的独苗,这他也能理解。 但是,赵士桢不太允许他女儿跟女婿的第一个长子跟张家姓! 毕竟鬼知道这小俩口今后能生几个娃儿,万一才生了一个,他这女婿就因为嫌弃妻子呆傻,跑了可怎么办? 而且,伴随着最近一两年以来,与女婿张重辉之间的朝夕相处过后,原本还想着能用‘亲事’捆着女婿的赵士桢,越发觉得他可能‘捆不住’这个女婿了。 一开始,赵士桢还以为张重辉只是个谦逊守礼,斯文乖觉,无甚大想法的年轻人罢了。 可这一两年来,他这女婿又是帮他升了官,又是主动跑去倭国当什么使者,最近又鼓捣起了一些莫名其妙,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东西。 赵士桢很清楚,这女婿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野心还不小!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赵士桢总觉得张重辉这个女婿,是绝对不可能甘心于当一辈子上门女婿的! 更不可能甘心于,当一辈子的罪臣之后! “罢了,能留一天是一天吧。” 赵士桢心中叹息一声,正值感慨间,他瞧见了不远处角落里,正在与人私下交谈中的新郎官女婿。 再看那与女婿交谈的人,那不是……刚辞官不久的宋应昌吗? 赵士桢有时候甚至都有些叹息,他这个真正的官,结交的朝中官员,居然比他的白丁女婿还要少…… 还少得多很多…… …… “宋侍郎怎么得空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张重辉笑容满面着,明知故问道:“此次援朝大获全胜,皇上一定给你升了官吧?所以,你入阁了没有呀?” 看着眼前一袭红衣,笑如春风的俊俏新郎官,宋应昌还是头一回觉得,俊脸居然也能如此面目可憎! “入阁?”宋应昌扯起嘴角冷问道:“托你跟沈肩吾的福,我怎么可能入阁呢?” “诶,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张重辉怪笑着说道: “想当初,我可是想助你入阁的,奈何我都把我岳丈的《神器谱》拿去给你建功立业了,可你却是出尔反尔,辜负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说你如此不讲信用,我也没办法,便只好跟沈尚书合作了。不过宋侍郎,不是我说你啊,沈尚书可比你识时务多了! 他甚至都答应了我,一旦他进入内阁,就会立即帮我祖父平反呢!” 张重辉这番话落在宋应昌的耳朵里,宋应昌只觉得好笑,他甚至都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宋应昌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故意放大声音取笑道: “你说什么?你居然指望沈肩吾会为你祖父平反?你居然相信沈肩吾的话?你居然还想给张居正平反?哈哈哈!你真是疯了!” 宋应昌突然间的大声,很显然不正常,显然他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值得一提的是,刚走到张重辉身后不远处的赵士桢‘也’听见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这位老丈人更加确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心中难免酸涩起来。 一阵短暂的犹豫过后,赵士桢选择了回头,假装没听见这令他感到伤心的话。 张重辉似乎并未发现身后的老丈人,就算发现了也无关紧要,他只看着宋应昌,直白拆穿道: “宋侍郎,你笑那么大声,是想让皇上知道沈尚书与我勾连一事吗? 你呀,又失算了,我与沈尚书勾连之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一次,宋应昌沉默了,脸色也已经沉了下来,显然是被对方说中了。 然而不过片刻而已,宋应昌便发现了不对之处,笑意逐渐神秘的同时,他凑近到张重辉耳边,低声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沈肩吾也在这个‘套’里!” “啊?”张重辉脑袋一歪,装傻道:“宋侍郎,你在说什么啊?” 宋应昌自然知道张重辉在装傻,他懒得拆穿了,只问道: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没有勘合文书的情况下,还能让丰臣秀吉他们相信你的?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张重辉又是明知故问:“沈惟敬没告诉你?” “他是沈肩吾的人,能告诉我什么?”宋应昌也是明知故问。 “唉……”张重辉这次直接摇起了头,道: “我只是一个半道就被遣送回国的无名副使罢了,功劳没我的份,这些事情我又怎么能清楚呢? 话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洞房了,宋侍郎你就请回吧,告辞了啊。” 说罢,张重辉甩甩红袖子就走了,留宋应昌在原地张着嘴无言以对…… 宋应昌本来是想去拦张重辉的,可奈何对方居然不要脸到把‘洞房’之事扯出来当理由…… 也不嫌害臊! “罢了,你们就搅吧!搅得大明朝乱了天!搅得朝鲜又要打仗!” 宋应昌骂骂咧咧完后,一甩袖子也要离开。 可走了几步后,宋应昌又回来了。 他可是交了份子钱的!高低得吃回本来才行! …… 与此同时,沈府。 刚从朝鲜回来大明不久的沈惟敬,此刻正在向他背后的大腿沈一贯进行着‘求助’! “沈尚书,眼下该怎么办啊!”沈惟敬慌张问道: “丰臣秀吉他狮子大开口!他想要朝鲜的地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胆大包天的想要我大明朝的公主嫁去倭国,给他们的天皇做皇后! 我当时也是不得已之下才答应了丰臣秀吉!毕竟我要是不答应他的话!恐怕都不能活着回来了! 可现在又该怎么办?此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圣人还不得下令宰了我全家老小啊!” 看着沈惟敬这慌里慌张的模样,沈一贯不耐的翻了个白眼,斥道: “有什么好慌的?公主又没有真的嫁过去!再说了,这件事现在不是还没捅出来嘛!而且倭奴也已经撤兵了,天还没塌呢!” 话虽这样说,可沈一贯却是也头疼起来,毕竟宋应昌‘好端端’的就这么走了,没了‘背锅’的人,实在是烦啊! “话是这么说……可……”沈惟敬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而告状一般骂起道: “都是张重辉那小子!我就说他当初怎么能那么轻而易举就说动倭奴!原来是夸下了如此海口! 对了,我还听丰臣秀吉说,张重辉居然给了他一份盖有皇印的文书! 为此我还替咱们的皇上解释了好一番,丰臣秀吉‘才肯’相信那封文书是伪造的呢! 不过也是怪事……也不知道张重辉是从哪里伪造来的假皇印,听说那文书上连内阁的大印也有! 可惜啊……那文书被丰臣秀吉给撕了,不然我高低都得拿回来,让朝廷治张重辉一个‘伪造国玺,意图造反’之罪!” 沈一贯似乎对张重辉持有‘假文书’一事并不惊讶奇怪。 只不过,当沈一贯听到‘张重辉’这三个字后,还是止不住地扶额叹气道:“怎么又是他……果然还是他……” “啊?什么?”沈惟敬没听清,更听不明白。 “罢了。”沈一贯摆摆手,直接下了逐客令:“此事我自会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 沈惟敬走后,沈一贯头疼地思索了半晌。 最终,他还是只能决定,派人去赵士桢的府上――随份子。 当然,随份子是假,毕竟沈一贯跟赵士桢非亲非故,且他也瞧不起赵士桢这么个白丁。 沈一贯的真正目的,是邀请赵士桢的上门女婿张重辉,有空来自己家里头做客。 当然,邀请张重辉来自己家做客也是假,沈一贯的真正目的,还是――谈判。 毕竟在二人上一次见面时,也就是在张重辉去朝鲜之前的那一个夜晚,张重辉曾对沈一贯说过―― ――“想入阁吗?想的话,等我从朝鲜回来后,你派人来赵府请我!记住了,要有正式的请帖!” …… 乾清宫。 万历皇帝朱翊钧与李如松这对君臣之间似乎很是聊得来,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了两个多时辰,这顿晚膳都还没吃完。 最终,还是在李如松被他的皇帝陛下给灌酒灌得舌头都大了,他的皇帝陛下才肯放他回去。 只不过,在放李如松回去前,皇帝陛下看似不太经意的说笑起了一件事: “听说你爹最近又纳了好几房姨太太啊?哈哈,你可真有福气,又要添弟妹了!” 万历皇帝的这句玩笑话,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在开玩而已。 可这话落在李如松的耳朵里,却是把这位装醉大汉那本来就不多的醉意,给彻底吓清醒了! 然而,李如松没有解释什么,反倒是尴尬地哈哈笑了几声,又醉又不好意思道: “陛下……老爷子好色这种事都让您知道了……这……臣实在是替他感到羞愧啊…… 不过您放心!等臣回去一定让他收敛收敛!他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要些脸面……” “哈哈哈!无妨!无妨!”朱翊钧十分大度地摆手笑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八佳人谁能不爱呢?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可别真回去斥你老子啊,倒反天罡可不好!” 皇帝陛下的话不可谓不意味深长,暗里敲打之下,还不忘警醒李如松别‘倒反天罡’。 李如松很清楚,皇帝陛下说的这个‘天罡’其实并不是他爹李成梁,而是面前的这位天子,君父! 这位天子君父虽然给了李如松至高的官职,无尽的荣耀,却也随时都能剥夺这一切! 朱翊钧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他在借李成梁娶姨太太一事告诉李如松―― ――“你爹干过的那些破烂事,我可以翻篇过去,既往不咎!但是!你李如松必须得听话!且只能听我这个皇帝的话!” 李如松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他更知道皇帝陛下为了试探他的真心话,刻意灌了他两个时辰的酒,要不是他酒量好,这会儿早就醉得不像样子,骚话连篇了。 …… 李如松走了,走的时候,天也黑了。 跟臣下吹了半天的废话,又灌了对方半天的酒,万历皇帝朱翊钧这下子,可谓是更喜欢李如松了。 朱翊钧就喜欢像李如松这样的‘聪明人’! 回想起一把年纪的李成梁近来总娶姨太太一事,朱翊钧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谁今天成亲是吧?”朱翊钧突然间问道。 正在给皇帝陛下宽衣的陈矩回道:“回皇爷,好像是的。” 朱翊钧却是皱起了眉,有些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是?” 陈矩忙解释道:“回皇爷,赵府这场婚宴已经连着办了好几日。至于拜堂之日的话……想来……应该是在今天吧……” “连着好几日?”朱翊钧又是奇怪问道:“搞这样久作甚?” “回皇爷,奴婢也不太清楚。”陈矩回道:“奴婢只听说,赵士桢这次把婚宴办得特别隆重,还十分大方的让人在门口发喜糖喜酒什么的。据说,就连路过的乞丐,都能分到不少好玩意儿呢。奴婢还听闻,有不少路人都以为赵家是儿子娶妻,而非纳上门女婿呢……” 朱翊钧没有再问什么,而且他也猜到了赵士桢这般大张旗鼓,究竟是为何。 左不过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老赵家的女婿可是当年首辅张居正的嫡长孙,想臭显摆显摆面子罢了。 “老牛吃嫩草,也不嫌害臊!” 朱翊钧突然间说了这么一句。 陈矩愣住了,就在他以为皇帝陛下是在说李成梁娶姨太太一事是老牛吃嫩草时,皇帝陛下却是主动找补道: “我说的是那姑娘,听说那姑娘的年纪比他大不少是吧?” “啊……”陈矩这才反应过来,忙附和道:“啊!是的皇爷,那姑娘比那小子大……三岁好像……” 一时间,气氛尴尬住了…… 毕竟张重辉也就才十五六岁,大三岁的姑娘也就才十八九的年纪。 十八九的姑娘家,实在算不上‘老牛’。 陈矩似乎察觉到了皇帝陛下的尴尬,他忙是转移起了话题道:“对了皇爷,奴婢这两日又搜罗到了不少样貌标志,且家世也还不错的青年才俊们的画像及其资料,您要不要看一看?” 陈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这段时间,皇帝陛下突然沉迷上了‘挑女婿’,不仅身世要好,对样貌更是挑剔的不行,稍微有一点不合眼缘就要筛掉。 陈矩记得有一位俊年,生得明明相貌堂堂,仪表端庄,结果皇帝陛下居然嫌弃对方不够高,还嫌弃人家的‘虎牙’太过突出。 这奇葩又严苛的种种要求,使得陈矩都有些纳闷,这驸马到底是挑给长公主做夫婿的,还是皇帝陛下挑来自己‘看’的啊…… 陈矩都把‘梯子’递过来了,朱翊钧自然得顺着梯子往下爬了,他说道:“拿来吧,我看看。” ……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的‘挑剔’出乎了陈矩的想象,这次由东厂层层筛选出的青年才俊,皇帝仍旧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 家世看得上的,样貌看不上,嫌弃人家这不好看,那不够高。 样貌看得上的,家世又挑挑拣拣,嫌弃人家出身卑微,是庶民。 家世样貌都看上了的,又开始嫌弃人家气质不好,不是说纨绔子弟,就是说太过老实木讷。 陈矩已经无奈了,他只好是点头,说再继续找找。 …… 陈矩很无奈,皇帝陛下也很无奈。 朱翊钧其实也知道自己太挑剔了些,可他总觉得这些人哪里差了些。 回想起陈矩方才所说的,赵士桢‘臭显摆’了好几天婚宴这件事,朱翊钧总感觉哪里都有些不自在。 鬼使神差的,朱翊钧突然间就心想道:“我的驸马女婿就算再怎么样,也总不能比赵士桢的上门女婿差吧!” 不对! 朱翊钧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跟赵士桢比啊?他的驸马女婿又为什么要跟…… 朱翊钧连忙晃晃脑袋,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 夜深了。 有人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有人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皇帝陛下终于还是睡着了,梦里,他终于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寻得了一个满意的夫婿。 看着正在与女儿拜堂中的驸马,朱翊钧只觉得这个女婿不仅生得高大帅气,气质也是凛然潇洒,就连下跪磕头的动作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朱翊钧总觉得这个女婿生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在朱翊钧感到奇怪时,那驸马女婿突然快步走到他跟前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问道: “话说陛下,今后咱俩怎么论辈啊?” “啊……啊?”朱翊钧起初还有些不解,但伴随着对方一句“你还叫我先生?我喊你老丈人?”后,朱翊钧当场就被吓醒了! 被吓醒了的朱翊钧汗流浃背了…… 方才梦中的那张脸,那个人,不是‘张重辉’还能是谁? 还在惊魂未定中的朱翊钧不由得目带惶恐,低声喃喃道: “你个老东西……做梦都不给我安生……” …… 与此同时,海的另一边。 倭国派往大明朝的使者‘小西飞’出发了。 这一次,小西飞的目的便是代表倭国前来,与大明朝签订下已经‘说好的’那‘七条’条约! 也就是说,小西飞此行前来的最大‘目标’,便是――带‘大明公主’回倭国! 第一百五十六章:上元节被绑架!活菩萨附体的张重辉! 听完皇帝陛下吩咐的陈矩也是惊呆了,他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 居然会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来…… “皇爷,上元节这样大喜的节日,您真的不打算在宫里看天灯吗?”陈矩还是问道。 “看什么天灯,年年都是那几样。”朱翊钧厌烦地摆了摆手,更是烦扰道: “眼下刚打完仗,前朝都在嚷嚷着国库没钱,这种时候,还是少惹些是非吧。” 这下子,陈矩总算是明白了,皇帝陛下今年为什么不想在宫里头举办元宵灯会了。 合着皇帝陛下不是不想办灯会,而是怕铺张浪费银钱,更是怕朝中大臣们借此事多嘴弹劾…… 事实证明,陈矩的猜测是对的。 朱翊钧也很为难,眼下大明朝接连打了‘两场’大仗,直接打没了一大半的国库! 别说前朝的大臣们嚷嚷了,朱翊钧这个皇帝也是真的心疼钱。 而且往长远看去,除去每年都‘不可避免’会有的天灾,需要朝廷下发赈灾款以外。 身为皇帝的朱翊钧还有好些个皇子皇女们,今后还要举办‘隆重’的婚宴呢! 皇家成亲那可是极其费钱的,而且朱翊钧早就已经决定了,将来他的宝贝儿子朱常洵,以及其他皇子女们成婚时的钱款,全都得从国库里头拨! 这怎么能叫‘视国库如私产’呢?这大明朝可是他老朱家的!在朱翊钧看来,这就是他的钱! “那皇爷。”陈矩又问道:“后宫以及皇室宗亲那边怎么说?特别是太后,她最喜欢看灯会了,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就已经在盼着这场上元灯会了呢。” “啧……”朱翊钧本就心烦了,一听到还要应付自己老妈,干脆摆手道: “太后要是想看灯会,就让她出宫去看好了,反正宫外头的灯会,比宫里头的还要热闹花哨。” “对了。”虽有些不耐烦,但最后朱翊钧还是专门补充道:“多派些人保护太后,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就在陈矩应下,并准备派人去传发此消息时,又听到皇帝陛下说道: “算了,跟兵部那边打声招呼,直接派出禁军保护太后吧,省得出事。” 听到这句命令的陈矩,难免有些心酸起来。 毕竟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派兵,居然还要事先跟兵部打声招呼。 也没办法,自‘土木堡之战’后,身为大明皇帝禁军的‘亲军二十六卫’,绝大多卫都已经被改成了兵部管理。 ‘他们’已经不再是大明皇帝们,能够‘亲自’指挥的禁卫军了。 …… 与此同时,正在陪小娘子逛街的张重辉,停在了一家赌坊前。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此刻正抱着脑袋躺在地上,被一群赌坊大汉激情围殴着。 然而,都已经被揍成这样了,这名男子仍旧不死心地大喊着: “求求你们相信我!再让我来一把!就一把!我绝对能赢回来!” 那赌坊的打手直接就是一口唾沫啐了上去,大骂道:“狗日的!欠了那么多的钱没还!还想来一把!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赶紧还钱!” “我没钱啊!你们就是打死我也没钱啊!” “没钱?那我们就只能打死你了!听说你为了赌,连女儿都卖了,老婆也跑了!看来你死后,没人给你收尸咯!” “啊!别啊!们不能打死我!啊!痛!” 看着这‘激情围殴’的一幕,赵岚英害怕得往张重辉怀里缩了缩,小声道: “看起来好疼啊……不过他也是活该,为了赌居然把女儿都卖了。夫君,咱们还是快点走吧,我不想看见死人。” 赵岚英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是让她看到一个人被活活打死,她是要做噩梦的。 然而,赵岚英却是发现,她的小夫君似乎并不怎么想走,只直直地盯着那被打的男子看,仿佛在盘算些什么。 “夫君,你怎么了呀?”赵岚英伸出素白纤细的小手在张重辉面前挥了挥,一双水眸满是好奇。 “没怎么。”张重辉轻轻抓住了小媳妇儿晃动不安的小手,细细揉搓着嫩滑手心的同时,他笑意深长道: “就是突然间,想做‘善事’了。” …… 铺天盖地的拳脚伴随着剧烈无比的疼痛,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李进忠感觉自己就快要就被打死了。 一想到自己死后要被曝尸荒野,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李进忠就感到绝望。 早知道当初就不卖女儿了,不卖女儿他媳妇儿也就不会跑了,媳妇儿不跑也就有人给他收尸了…… 唉,要是还能活下去该多好啊…… 要是还能活下去!他老魏保证改过自新!再也不赌了!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一道清脆的男声响起在拳脚声外,伴随着声音的落下,围殴暂停了下来。 透过肿得只剩一条线的眼皮,李进忠看见了说话之人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其身旁还站着一位娇俏美貌的小娘子。 “恩公!救我!” 还没等打手们说出自己欠了多少钱,李进忠忙是抓住这仅有的一线机会,快速爬上前紧紧抱住了男子的大腿! “恩公!救我!只要您救我!我绝对不赌了!我还可以给您当牛做马啊!” 李进忠看得出,此人衣着华丽,还带着个貌美的小娘子,这定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 虽然他欠的钱款可能有点多……而且他身上似乎并没什么能够值得对方图的点…… 但!李进忠认为只要他缠着对方!说不准对方真就会替他还钱!救他一命! “五十两!不收宝钞!只收会票和现银!”赌坊打手很直接地回道,他们眼里只有钱,至于眼前这个公子哥到底处于什么目的来问,他们才懒得理。 “你放屁!明明就是三十六两!怎么就五十两了!”李进忠急忙出来喊道。 赌坊打手笑了:“你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利滚利吗?” 这下子,李进忠也懂了,合着这黑心赌坊是想借此机会来敲诈,这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公子哥啊! “恩公!救救小人吧!求求您了!小人愿意为您肝脑涂地!今生来世都当牛做马报答您!” 李进忠紧紧抱着公子哥的大腿,生怕松了些,让这个‘冤大头’跑了! “可是,五十两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眼前俊俏的公子哥似乎有些犹豫起来。 这下子,李进忠更慌了,忙是各种‘好话’说尽,就连“认您做干爹”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事实证明,不要脸有时候还是有用的,李进忠发现公子哥似乎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他只是说些没脸皮的好听话而已,对方居然还真就大方的替他还了钱! 而且……还是借钱替他还…… “我随身没带这样多银子,这样吧,让你们掌柜派个人,跟我的仆从回去取。” 张重辉对赌坊打手说完后,又随手招来了身后跟着的一个赵家仆从,道: “把人带去沈尚书家里,就说算我向他借的钱。” 仆从为难住了:“万一沈尚书他不借怎么办?” “他不敢。”张重辉只三个字。 …… 赵家仆从带着赌坊的人往沈一贯家‘借钱’去了,李进忠也终于不用挨打了,忙是对着他的救命恩人张重辉哐哐磕头! “好了好了,别磕了,很疼吧?”张重辉很‘温柔’地问道。 李进忠没想到这个公子哥居然这么温柔,不仅没有看不起他屁民且还是赌徒的低劣身份,甚至还关心自己疼不疼! 要不是对自己的颜值有点数,李进忠甚至都要怀疑这个公子哥看上自己了…… “干爹!今后您就是小人的干爹了!您让儿子往东绝对不往西!儿子当牛做马的报答您!” 李进忠直接就是喊起了‘爹’,当起了牛马。 毕竟那可是五十两啊!他这条贱命哪能值得了那么多钱! 就在李进忠想着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位‘干爹’给买下了,今后也都是这个‘干爹’的人时,干爹居然要放他走! 放他走…… “别叫我干爹了,我也不要你当牛做马。”张重辉一副圣母附体的慈悲模样,掏出了五两碎银递到了李进忠手里,温柔说道: “这些也够你吃喝许久了,你去找个正经营生做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再赌了。” 李进忠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甚至都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这是死后见到菩萨了!
白白花了五十五两,居然还放他自由? 这位干爹不是‘活菩萨’还能是什么?! “干爹!不要啊!”李进忠再次抱紧了张重辉的大腿,大声哭喊道:“我今后都跟着您!您千万别不要我啊!” 笑话!这样温柔的活菩萨干爹谁不爱啊?跟着这种人!将来吃喝不愁啊! 要紧的是,方才李进忠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位年轻的干爹‘不仅’认识当朝尚书,还扬言尚书‘不敢’不借钱给他呢! 李进忠已经决定了,这个‘干爹’他必须赖上! 然而最终,李进忠还是没能跟成干爹张重辉…… 因为李进忠的‘干娘’似乎很不喜欢他这个赌鬼干儿子,而他的干爹似乎又是一个很惧内的人,被小媳妇儿念了半晌,居然连一句嘴都不敢回。 这下子,李进忠也是没了办法,只好紧紧攥着五两碎银,在干娘的痛骂声中,一步三回头的目送着善良又惧内的干爹。 …… 望着李进忠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赵岚英叉着腰的手放了下来,忙问道:“夫君,怎么样,我刚刚演的泼妇够泼吧?” “嗯,够。”张重辉很认可的点头道。 赵岚英欣慰极了,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欣慰的,她又问道:“话说你为什么要救这个赌徒啊,难不成你真的可怜他?” “哈哈。”张重辉笑了两声:“赌鬼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你信不信,他会拿着那五两银子,继续去赌。”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赵岚英不解道。 张重辉却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猜,救了这种人以后,会怎么样?” 赵岚英的反应虽然迟钝了些,人却是不傻,她直接回道:“救了这种死皮赖脸的赌鬼,当然会被他给赖上啊!” 张重辉抬手刮了下小媳妇儿的琼鼻,笑道:“不错,看来我娘子变聪明了。” 赵岚英有些不服气,鼓着嘴轻哼道:“哼,我本来就很聪明!” “嗯对,本来就很聪明。”张重辉顺着小媳妇儿的话说道:“不像我这么笨,笨到以后都要被一个赌徒赖上了。” 赵岚英这傻丫头还真以为自己得到夸奖了,心里乐呵的不行,但很快她又虎里虎气地娇嗔道:“都怪你笨,这下好了,你被赌徒给赖上了,以后可怎么办?” 看着小媳妇儿这呆萌的小虎样儿,张重辉忍不住捏了捏媳妇儿柔嫩的小脸蛋。 被赌徒给赖上了,以后该怎么办? 谁赖上谁,还不一定呢! …… 入夜了。 张重辉明显感觉到,跟踪监视他的人,突然间变多了起来。 如果说原先只有那么一两个人跟踪监视的话,现在起码有十个以上! 明明下午在外头逛街时,跟踪监视的人还没有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入了夜,突然就多了起来。 张重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出意外的话,万历皇帝肯定想对他搞些什么事情! “夫君,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听闻今年的鳌山灯比往年的要大许多呢。” “那挺好。” “明夜,咱们带上爹,一块儿去看吧?” “好。”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哦。” “讨厌~” “……” …… 万历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日。 上元夜,华灯初上,整个顺天府灯火辉煌。 街道两旁,五彩斑斓的灯笼高高挂起,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孩童们手持着妙趣横生的花灯,嬉笑打闹间,欢声笑语回荡在亮堂堂的上元夜中。 热闹非凡的街市上,各种小吃摊支起,杂耍表演琳琅满目,大明百姓们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之中,颇有种最后狂欢的痴糜。 其实自正月初十开始,大明朝就已经开始不设宵禁了。可在百姓们的眼里,只有在正月十五的这一个夜晚,才是上元节灯会真正的开始! “快闪开!官兵来了!” 突然间,本就拥挤的人群像是被什么给‘推’了一般,纷纷往街道两旁退去! 只见不远处,一大队身着盔甲,手持枪铳的禁卫军们,如铁桶包围一般紧紧护着几座富丽堂皇的銮轿而来! 要说京师的百姓终究还是见过些世面的,见此情形倒也不慌乱,仍旧探着脑袋看热闹。 纷纷都在奇怪着,这么大阵仗,难不成是皇帝出宫了? “什么情况?圣人出宫?来跟我们一起过节了?” “上一次皇上出宫好像是十年前了吧?那年皇上带着文武百官步行到天坛祈雨时!我还亲眼见到天子的龙颜了呢!” “啊,十年前我也看见了!只是那时候我才六岁,早就已经忘了天子长什么样了,可惜啊!” “话说皇宫里头不是应该更热闹吗?皇上怎么出来过节了啊?” “你懂个屁啊!这叫与民同乐!” “我说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别瞎造谣了啊!这哪里是皇上!这是皇太后!还有王爷!后妃!” “你咋知道的?你他娘的才造谣吧?” “我上面有人!” “好吧。” “……” 伴随着‘皇太后出宫过节’的声音一出,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毫不夸张的说,议论声已经大到銮轿内的李太后,都能够听得见了…… 李太后现在只觉得头疼不已,她本来只是想平静些出来凑热闹看个鳌山灯而已,没成想到她的皇帝儿子居然‘孝顺’到直接让兵部派出了禁军来护送。 如此大动干戈,引人注目,李太后实在是不知道该笑,还是‘只能’笑了…… 头疼啊…… 闲来无聊之际,李太后掀起了銮驾的窗帘,想看看外头的风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李太后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人堆里,那道身长玉立的熟悉身影。 望着这个‘熟悉’的俊俏身影,李太后刚在惊讶,然而…… 下一刻她却是看见…… …… 另一边。 人群中的张重辉正在对一旁的老丈人赵士桢问道:“岳丈,真的是太后出宫了吗?确定不是皇上?” 此时的赵士桢几乎是以一种‘老母鸡护崽’的形态死死盯着女儿赵岚英,压根就没心情去看那什么皇帝还是太后的銮驾,只草草回道: “我只听说,因战事连连,国库耗费颇多,皇上为了以身作则,特下令取消了今年宫里的上元灯节。 至于这出宫的到底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保不准皇上和太后都出来了呢。” “这样啊。” 张重辉若有所思着什么,抬眼望向銮轿间,素来眼神极好的他,恰巧就碰上了李太后精准投来的惊讶目光。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察觉到了身旁的几个‘路人’,正在朝他靠拢着! “咱们要不还是赶紧回去吧?”赵士桢‘又’一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自打出门以来,赵士桢就老念叨着赶紧回去,毕竟这些年以来的京师治安实在是乱的很,尤其在这人多眼杂的上元夜。 故而自打出门以来,赵士桢就一直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死死盯着女儿,生怕宝贝女儿被人贩子趁乱拐走了。 “爹,大鳌山灯就要来了,再等一会儿嘛!” 赵岚英话音才刚落下,就瞧见了不远处,来了她日思夜想的大鳌山! 伴随着鳌山灯的出现!所有人都兴奋激动了起来!在鞭炮烟花的轰响声中!人群里还时不时有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总之,很吵!很闹! 赵岚英也是激动得蹦蹦跳跳起来,对一旁兴奋地喊道:“哇!来了来了!你们快看啊!夫君你快看!那个就……诶?” 赵岚英傻眼了…… “我的夫君呢?” “爹!我夫君呢?” “啊?你说什么?大点声!”由于人群太吵,赵士桢一时间没听清女儿在说些什么。 等赵士桢终于听明白,女儿说了什么之后,也傻眼了…… “我尻!我的贤婿呢?” “刚刚不是还好端端的在这儿说话呢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赵士桢呆住了!千防万防!防住了女儿没被拐走!结果女婿却被拐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不!强抢民男!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疯批附体!万历皇帝吓傻了! 在这所有人都忙着看‘大鳌山’之时,张重辉已经被几个壮汉用麻袋套上,扛往不知何处去了。 倒是有不少路人看到了这一幕,但几乎人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毕竟‘拐卖人口’这种事情,发生在这喧闹的上元节灯夜,在这混乱的大明朝,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了。 在这乱世,明哲保身,才最要紧! …… “这小子怎么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的?你该不会是迷药下得太多,或是把他给捂死了吧?” 扛着张重辉的其中一个锦衣卫发出了疑惑。 “怎么可能,我才刚碰到他的鼻子他就倒了,捂不死,顶多就是晕了。”另一个锦衣卫说道。 “没死就好,万一死了,‘石尚书’可饶不了咱们。”又一个锦衣卫‘刻意’补充道。 就在这时,麻袋里的张重辉出声了。 “几位大哥,你们能不能快点?我还赶时间呢。” …… 鸿胪寺。 身为倭国外交使的小西飞虽然被石星等明朝大臣们给冷眼质问了好一阵,但终归还是受到了明朝大使馆鸿胪寺的热情接待。 小西飞本想趁着这个上元夜出去好好逛逛街,感受感受大明朝的元宵佳节究竟有多热闹。 然而,当鸿胪寺的官员神神秘秘地对小西飞表示,大明朝还有更丰厚的‘礼物’要送给他时…… 这位‘没吃过’什么‘好货’的倭国使者,当即便打消了想要出去凑热闹的念头。 怀着激动的心,搓着颤抖的手,小西飞在几个宦官七拐八绕的带路之下,来到了鸿胪寺的某个房间之内。 就在小西飞幻想着,大明朝会献上什么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的美人来侍奉自己时…… “纳尼?怎么是你?” 小西飞也是没想到,时隔一年,他居然还能够再次见到当初那个把他给忽悠瘸了的外交副使张重辉! 若说最讨厌张重辉的倭国人,小西行长排第一的话,小西飞便是排第二了! 就是这个大忽悠!害得本来能够早早吞灭朝鲜的倭军们白白等了小半年! 最终倭军不仅没能等来当初说好的那‘七个’条约!反倒是等来了明军大部队的疯狂进攻! 这不讲武德啊!!! “都是你!你个满口胡言的混蛋!” 小西飞已经没空去在意自己等来的‘礼物’为什么不是风情万种的美人,而是令他讨厌的张重辉了! 愤怒已经充斥满了小西飞的大脑,他现在只想痛骂张重辉一顿! 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揍张重辉一顿!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哪里,接待小西飞的地方只有鸿胪寺,这里也只能是鸿胪寺了! 再回想起先前那几个绑架他的大汉‘刻意’提的那一嘴石星,以及此刻小西飞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与质疑! 除此之外,自昨夜就已经开始了的‘不对劲’,还有今夜皇太后出宫过节的主要原因,加上此处大门紧闭的房间! 这一连串看似并无多少关联的信息,在此刻却是完美串联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张重辉脑海内蹦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陛下!” 张重辉突然大喊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直接打断了小西飞即将发出的质问! 就在小西飞纳闷张重辉突然喊什么之时,接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幕,却是令他震惊并且恐慌极了! 只见张重辉先是极其快速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紧接着,他突然就冲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面墙边,抬起拳头就是一捶而下,并还大声喊道: “陛下!您在这里是吧?” 似乎觉得声音不对,张重辉又来到了另外一面墙,再次捶了起来,口间又喊道: “陛下!我知道您就在这儿!” 似乎觉得声音还不对,张重辉来到了第三面墙边,再次捶下! 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什么一般,笑意逐渐兴奋的同时,他抬起拳头,一拳一拳,有节奏地捶起了这面回音怪异的墙! “咚!咚!咚!” 一时间,捶墙声“咚咚”响起,沉闷又诡异! 然而这还不算完,伴随着捶墙声的响起,张重辉像是疯了一般,每捶一下墙,就喊问一句道: “咚!” “陛下!我抓到您了!” “咚!” “怎么?您不敢见我吗?您为什么要躲在墙后面偷听啊?” “咚!” “陛下!您不就是想知道我跟倭奴说了些什么嘛?您可以当面问我啊!我全部都可以告诉您呀!” “咚!” “陛下!您快出来吧!别躲了!” “咚!” “……” 这一声声带着癫狂之意的质问,不仅把小西飞给吓得紧紧贴着被锁死的大门瑟瑟发抖!更是还顺着那有节奏的“咚咚咚”捶墙声,一下又一下,直直敲在了墙后之人的心肺之上! 与此同时,墙的后面! 万历皇帝朱翊钧已经彻底傻眼了……! 对面每捶一下墙,朱翊钧都会止不住地往后退一步,要不是陈矩扶着他,险些就要被身后的坐椅给绊倒在地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此刻,朱翊钧满脑字都只有这个疑问!他完全不清楚张重辉为什么会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就发现了他在这里! 本想着通过张重辉与小西飞之间的对话来寻得一些蛛丝马迹!没成想小西飞还没怎么张嘴呢!一旁的翻译也还没写几个字呢!张重辉就喊了起来! 喊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捶墙?关键是还被找到了他在哪扇墙后面! 朱翊钧已经‘退无可退’了,然而墙对面的“咚咚咚”声还在响着,张重辉的质问声也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咚!” “陛下!想来您也已经知道,这场仗早晚还是得打下去了!可这场仗要是再继续打下去!国库也就快没钱了吧?” “咚!” “陛下!我有法子能够让倭奴老老实实撤兵!只要您肯见我!” “咚!” “陛下!只是为我祖父正名而已!区区小事能换来国库充盈!您不亏啊!” “咚!” “陛下!您可得好好想想!将来改立福王殿下为太子时!举办大典可是要花不少的钱啊!您确定不见我吗?” “咚!” “陛下!这大明朝只有我能够帮您了!” “咚!” “陛下!您别跑啊!” 朱翊钧本来没想跑的,然而当他听到张重辉的这句话后,忙不迭的便拖着瘸腿,落荒而逃了! 许是走得太急,哪怕有陈矩搀扶着,在出门时朱翊钧还是被门槛绊了一跤! 所幸并没有真摔着,只是踉跄几步而已,只不过这一踉跄发出的声响动静有点大。 然而,就在这‘逃过一劫’之际,那扇墙后面,又一次传来了张重辉的声音! “哈,陛下,您还真在这儿啊?” 张重辉的这句话可谓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直直劈在了朱翊钧的头顶之上! 合着在这之前,‘对面’一直都只是在诈他?! 一时间,熟悉的‘往事’再次席卷了朱翊钧的大脑!惊得他俨然已经忘记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其实不论朱翊钧这边发出多大的动静!墙的对面!都不可能听得见一丁点的声音! 朱翊钧忘记了这个重点,哪怕一旁的陈矩一直在强调着:“张重辉不可能听得见这里的一切声音!皇爷!那小子就是故意的!” 可……朱翊钧已经听不进去了。 此刻,朱翊的心里只有惶恐,还有愤怒,更多的还是心虚和逃避! …… 朱翊钧‘逃’了。 像是‘以前’学习时,连声撒谎说自己没有偷看小人书,结果却是被故意下‘诈’,并且还半途而返的张居正给抓了个现行一般,心虚逃避到不敢言其它了。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停下了捶墙,更停下了质问。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现在,张重辉其实都并不知道万历皇帝究竟有没有在墙的后面,他都是瞎猜乱喊的。 然而,不论如何,但凡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他就‘赌’赢了!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万历皇帝,但张重辉认为,反正他该传达的话都已经传达了,万历皇帝早晚都会知道! 再一回头,张重辉瞧见了正死死抵在门板上的小西飞。此刻,对方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裤裆甚至都已经湿润了。 很显然,在小西飞的眼里,张重辉现在就是一个精神病! 一个大大滴精神病! 眼看‘精神病’扭着拳头朝自己走过来了,小西飞更慌了,他很清楚,以自己的体型是绝对打不过张重辉的! 然而,房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外头给锁死了,小西飞只能是狂拍大门,用蹩脚的汉语求饶着外头: “快卡门!九命啊!” …… 事实证明,张重辉压根就没打算揍小西飞,他只是想通过蛮力将这扇门打开而已。 毕竟他跟小西飞‘无冤无仇’,且小西飞好歹还是倭国使者,他要是真对这位倭国使者动手,那万历皇帝可就有‘降罪’的由头了。
…… 乾清宫。 自打急匆匆地赶回到乾清宫以后,朱翊钧就一直直挺挺地坐在龙椅上,目光焦躁慌乱的思考着什么! 手上更是动个没停!一个劲地抠着手指甲缝!还是一个一个有顺序地抠! “皇爷,咱们走后,那张重辉把房间内的瓷器花盆全都给砸了,边砸边朝外头大骂石星是王八蛋,还骂石星在这大过节的绑架他。” 陈矩向他的皇帝陛下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骂石星?哈哈……”正在疯狂抠手指缝的朱翊钧突然低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是仍旧没停:“他还知道做戏做全套?还真是会为朕着想啊……” 看着仍旧还在惊魂未定中的皇帝陛下,陈矩是既心疼,又不解。 陈矩心疼皇帝,却也不明白皇帝陛下在这大过节的好日子里,好端端为什么要专门出宫,去鸿胪寺听墙角…… “皇爷。”陈矩又问道:“听说那倭国使者已经被张重辉给吓晕过去了,咱们现在是要继续关着他们俩,还是要把他们给放了?还是直接……?” 陈矩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也很明显了,那就是――直接杀了张重辉! 反正张重辉是在这人多眼杂的上元节不见的,在这样混乱的日子里出事,锅也甩不到皇帝陛下身上,只能自认倒霉! 陈矩的意思朱翊钧自然明白,然而这一次,朱翊钧却是骤然停下了一直抠个不停的手,似乎发现了什么‘盲点’一般,突然问道: “申时行最近在干什么?” 这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直接把陈矩给问懵了…… 皇帝陛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已经致仕两年的申时行来了? “回皇爷,申时行这会儿在老家养老呢。”陈矩如实回答。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是怎么让倭奴们信服的了,原来是这样啊……” 朱翊钧的目光越来越了然,眼中却是并没有多少惊喜之意,反倒是透着失望与无助。 半晌后,朱翊钧疲惫地闭上了眼,原本还直挺挺紧绷着的身子也像是泄了气一般,软软瘫在了龙椅之上,毫无精气地低笑道: “‘他’身上,肯定早就有那盖了印的空白文书,不然他不可能让丰臣秀吉信成那样……而那文书,除了申时行以外,恐怕也没人敢给他了……” 如此‘吓人’的话,却是被皇帝陛下有气无力的说了出来! 陈矩都被吓呆了…… 要知道,一个已经致仕了的内阁首辅!偷盗朝廷的文书给一个罪臣之后!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皇爷,申时行他……他不敢吧?” 陈矩倒不是在替申时行说话,他只是真的不相信申时行那种‘老实好人’敢干出这种‘诛九族’的掉脑袋事儿来! “他不敢?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苦笑。 朱翊钧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素来喜欢把‘黑历史’给咽在心底里的他,此刻居然破天荒的对陈矩说起了过往…… “陈矩啊,你知道吗?其实以前的大小经筵,或是平常日讲时,朕最喜欢的先生就是申时行了,因为他从来不敢斥我。 哪怕我在听他讲书时走神乱涂乱画,哪怕我有时候还偷看小人书,可他就算是看见了也从不生气,只柔柔说我不能这样做。 申时行教授我的课业最多,有时候张居正半路来查岗,他还会替我遮掩一些小错误,向张居正说我今天多么用功,多么聪明。” 说着说着,朱翊钧欣慰的笑了,记忆里那个温柔的申先生,是他那课业繁重的年少时期,唯一能够从其身上得以‘放松’的先生了。 然而短暂的欣慰过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逐渐苦涩起来。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要对我那么放纵,后来我想,他应该是害怕我皇帝的身份,也或许是生了想要放纵误我的坏心思。 也是直到方才……直到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我才发现,其实自始至终,申时行比张居正还要狠…… 申时行故意放纵我,也故意替我遮掩小错,这样的话,我就会犯越来越多的小错,小错多了便会积攒成为一个大错…… 到我犯大错的时候……我就会被张居正看到……张居正那个人……他连我犯小错都不肯容忍,更何况还是大错呢? 哈……申时行他这哪里是纵我啊?他分明就是在推着我,让我用最深刻的印象!来记住那些教训! 陈矩,你说申时行不敢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不……他比谁都敢……他比谁都狠! 申时行这是想像以前一样!让我从小错酿成大错!再让我被大错狠狠打醒!好让我……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啊……” 朱翊钧紧闭着的双眼,渗出了一层水珠,却是没有流落下来。 这是陈矩第一次听皇帝陛下说‘心里话’,这位本就心疼万岁爷的老太监,这回直接听哭了。 “皇爷……呜呜呜……”陈矩哭出了声来。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朕都还没哭呢。”朱翊钧睁开了眼,疲惫笑道: “再说了,这一切都只是我瞎猜的而已,我还是相信申时行的,他应该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嗯,朱翊钧还是相信申先生的,毕竟这个先生,曾帮他在张居正面前说过很多次的好话,待他也是极其温柔且尊重。 哪怕是演的……哪怕是假的…… 可演了那么多年,假的也成真的了。 …… 朱翊钧累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歇息。 这次不是做梦,而是回忆。 朱翊钧已经忘记那是他第几岁的那一年了,他只知道那时候他正在听申先生讲课,且只有申先生一个人讲课。 朱翊钧知道申先生素来温柔人好,故而他在‘只有’申先生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放松。 他甚至还在申先生云里雾里‘讲经’时,偷偷将孙海给他的小人书塞在了书本里头,偷偷看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申先生似乎长有‘火眼金睛’,哪怕小万历将小人书夹在了学习中的书本里头,申先生还是发现了。 “陛下,这不可啊。”申先生只是温声说着。 小孩子是知道如何试探对方‘底线’的,小万历早就知道申先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了,故而他带着撒娇的意味道: “申先生,我方才听张先生说完那些道理,还未细细理解呢,您能不能许我歇息会儿啊?” 十岁出头的娃娃虽然年纪还小,试探人却是有一套自己的准则。 不要以为孩童天真,孩子虽小,但他只是小而已,他可不傻。 然而,好几十岁的申时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点一般,当即便是‘又’如以往那般无奈叹气,宠溺道: “陛下啊,臣理解您,但……张元辅才走不久……算了,臣肚子有些不舒服,可以去方便一下吗?” 小万历一听申先生要去方便,当下便也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偷闲’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小万历高兴极了,忙道:“好!申先生,你去吧!” …… 申时行走了,说是去如厕。 小万历不知道真假,他也不在乎真假,此刻的他只沉迷于小人书中的新奇内容,无法自拔! 直到身后一股‘人气’冒来,小万历几乎是没有防备的就回头笑道:“申先生回来……” 话音,停止下了。 朱翊钧脸上的笑意,也骤然停了下来。 身后那个人,哪里还是那位温柔的申时行? 那是明明已经走了,却‘半途而返’的张居正啊! “张先生……” “陛下,您还真在躲懒啊?” “张先生……我……我没有!” “没有?那陛下,臣问您,君召使摈的下一句是什么?” “是……是……色背如也?” “陛下,是‘色勃如也’!您怎么能读成‘色背如也’?这样简单的错误您怎么还会犯?” “张先生……我错了……是色勃如也……我错了……” …… 令朱翊钧恐惧的那一幕,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浮现脑海了。 要么是在那梦魇一般的梦里,要么便是在那无法躲避的回忆之中…… “那皇爷,张重辉怎么处置?要不直接杀了他吧!” 陈矩抹着眼泪说,声音也拉回了朱翊钧的思绪。 朱翊钧恍惚间,怪异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 “杀了多可惜啊?他不是说,有法子可以让倭奴老老实实撤兵嘛?让他把法子写出来,若是的确有用,朕……就见他!” 话虽这样说了,可朱翊钧的话里,却是还有着另一层意思。 凡事都具有两面性,法子的最终到底有没有用,可不是张重辉说了就能算的。 你说有用?我说也没那么有用。 那,这就是没用! …… 发了一通疯,张重辉终究还是被放出来了,同时他还收到了一个消息。 ‘对方’还是以兵部尚书石星的名义,‘石星’表示,只要张重辉能使两国停战,他可以‘帮’张重辉面圣。 对于这个‘空手套白狼’的大饼,张重辉笑了。 “绑了我,还想让我‘白白’出主意?” “等着吧陛下!我会让您‘心甘情愿’见我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诡计曝光!万历麻了! 乾清宫。 “皇爷,张重辉那小子……他……您要不还是别看了吧?” 陈矩手里捏着一张纸,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着,看起来很是纠结。 “他写了什么?”朱翊钧抬手示意陈矩将纸张交给自己,并道:“无妨,我知道他不会真的出主意。” 事实证明,朱翊钧‘似乎’猜的并没有错,因为纸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 ――杀了丰臣秀吉! “哈……”朱翊钧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意味不明道:“他还真是会‘一步到位’啊。” 朱翊钧当然想杀了丰臣秀吉,可问题是怎么杀?让锦衣卫漂洋过海去倭国暗杀丰臣秀吉吗? 简直扯淡…… 而且,就算是暗杀成功了又如何?就算没了一个丰臣秀吉!还会有下一个丰臣秀吉! 治标不治本罢了! “没用的法子,还以为你真有什么主意呢。”朱翊钧轻蔑一声道。 朱翊钧本来就没打算见张重辉,眼下张重辉给出了这么个‘扯淡’的法子,他就更不可能见对方了。 只是…… “这是谁帮张重辉写的?”看着这骨腾肉飞的书法字迹,朱翊钧不由得心中惊叹一声――好看! 朱翊钧记得,张重辉之前的那手‘丑字’可是连排版都没有搞明白。虽然他也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故意装的。 “回皇爷的话,这是张重辉亲手写的。”陈矩似乎已经猜到了皇帝陛下的心中在疑惑些什么,刻意补充道: “张重辉这一年多以来,时常练习书法,加上他老丈人赵士桢的书法本就一绝。想来……他应该是在赵士桢这个‘名师’的指导之下,书法才进步的如此飞快吧。” “一年多?就能练成这样子了?”朱翊钧呆呆愣住了。 看着张重辉不到一年就练出来的一手美字,又回想起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书法…… 朱翊钧才发现……自己的书法……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岁那年的水平…… 几乎是瞬间,朱翊钧就‘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称谓――神……童? 似乎在感慨些什么,朱翊钧低声喃喃了起来:“有人生来就是神童……有人生来……就是要被逼着当那不可能存在的圣人……” “啊?皇爷您说什么?”陈矩‘又一次’没听清楚皇帝陛下说了什么话。 这倒也不能怪陈矩耳背,毕竟皇帝陛下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而陈矩的年纪也实在是不小了。 “没什么。”朱翊钧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耳背的老太监,只摆摆手说道: “你去挑两个‘吃闲饭’的官员作为册封使,再传旨下去,让他们带上那个沈惟敬,跟倭国使者一同出使倭国,册封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 朱翊钧已经意识到,这场援朝之战高低横竖都还是得继续打了。 可反正‘戏’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来了,那就继续做下去吧! 反正‘演戏’又没有什么损失,还能趁此机会抄两个‘光吃饭,不干事’的勋贵家,给自己这个皇帝添添私人小金库! …… 万历二十二年,正月二十日。 大明朝廷下旨――命,临淮候勋卫署都督佥事李宗城为外交正使,五军营右副将署都督佥事杨方亨为外交副使,各赐武官一品服,与沈惟敬一同前往倭国,以大明天朝的名义,册封关白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 …… 小西飞终于还是得以回国了,对他来说,这次还能活着从大明朝回去,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只不过这一次,小西飞回去的时候可不孤单,因为他还要领着三个明朝使者一同回去。 这一路上,除了知道‘实情’的小西飞和沈惟敬都在提着心吊着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正在倭国翘首期盼着‘大明七条约’的丰臣秀吉以外…… 李宗城这个大明朝真正的外交正使,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一般,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畏畏缩缩着……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跨过了鸭绿江,路过了平壤城,来到了朝鲜釜山城,准备坐船去往倭国。 然而,就在即将登船的前一夜,意外发生了! 身为大明朝外交正使的李宗城!居然跑了! 李宗城本就不想当这什么狗屁的外交正使,因为这个外交正使的差事,是‘上头’强行塞给他的! 而且他总觉得这次突如其来的差事,来的太过于莫名其妙了些! 故而,这一路上李宗城都在提心吊胆着,到了釜山之后,他更是在与倭军的交谈中得知了,这其中的猫腻! 事实证明,一切都已经晚了,毕竟人都已经到朝鲜釜山了…… 然而,李宗城却是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二话不说,脱下使臣官帽后就忙不迭的跑了! 跑了…… 当然,李宗城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哪怕他插上了翅膀,也飞不出大明朝的手心! 只不过,半路违抗旨意潜逃这个‘大罪’,可就得让李宗城吃不少的牢饭了! 值得一提的事,李宗城的父亲叫李言恭,是大明朝开国功臣李文忠的第八世孙。 外交正使李宗城跑了,正使这个位子,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原先的外交副使杨方亨身上。 可怜的杨方亨此时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毅然决然接下了这么个‘光荣’的差事。 而沈惟敬这个‘带路’的翻译官,也光荣的‘升官’为了外交副使。 …… 万历二十二年,六月二十日! 大明朝的外交使者早已成功抵达倭国,并将于此日,正式册封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 事实证明,丰臣秀吉对于此次的‘册封’一事还浑然不知晓,直到此刻,他都还在以为大明朝使者即将宣读的,是那‘七个条约’! 丰臣秀吉十分看重此次与大明朝‘签合约’一事,这次他不仅召来了倭国国内所有的重要官员,甚至还亲自换上了大明朝的服饰,以此来表示他想要跟大明朝‘交好’的诚心! 这一次,德川家康也来了。 众所周知,德川家康只是表面上臣服于丰臣秀吉罢了,实则这二人之间早就已经结下了梁子! 并且,这二人也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吞并’掉对方势力的准备! 册封现场。 此时此刻,最紧张的人除了知道实情,却不敢如实上报的小西行长以外,另一个紧张的人便是沈惟敬了。 沈惟敬这一次可以说是硬着头皮来的,要不是沈一贯答应了帮他照顾好妻儿老小,还答应事后给他一大笔钱,他是死都不想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沈惟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倭国,万一能活着离开倭国,他也不敢回大明朝了。 是的,沈惟敬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准备在此次乌龙事件过后,在朝鲜置办一处房产。 手握重金在外国在养老,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总好过回大明,然后被拉去砍头…… 紧张归紧张,沈惟敬终究还是沈惟敬,混惯了的他其实也不怎么怕死了。 对混混一般的沈惟敬来说,活到这把年纪,能多开开眼,就是此生活着的最大乐趣! 只是可惜……他还是让‘那个人’失望了…… 册封仪式就要开始了,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无聊之下,沈惟敬大致扫了一眼到场的人。 本就只是无聊一扫而已,然而,沈惟敬却是被人群之中,一位容貌俊逸,姿态端正的青年男子,给吸引住了目光! 在这一群剃着武士头,样貌身高都一言难尽的倭国武将中,这位容貌俊逸的男子颜值实在突出! 然而,最令沈惟敬感到奇怪的是,这俊男子虽然穿着和服,可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剃头,反倒是像大明朝的男子一样,梳着十分‘正常的’发髻! “难道是朝鲜人?”沈惟敬心中奇怪着,再看那人似乎与德川家康的关系极好,二人有说有笑。 “应该就是朝鲜人吧。”沈惟敬自圆其说着,只是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俊逸男子生得有些…… 有些像他认识的某一个人? …… 册封仪式开始了。 身为大明朝外交正使的杨方亨先是用汉语,洋洋洒洒地念出了大明朝廷下发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咨尔丰臣平秀吉……兹特封尔为日该国王,赐之诰命。钦哉!” 这道又臭又长,令人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的诏书终于念完了,接下来便是由倭方翻译,一个丰臣秀吉十分敬重的僧人来翻译。 这位负责翻译的僧人,在初听诏书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失神了,等他亲手接过诏书后,更是傻了眼…… 僧人顿时回想起了昨天半夜,小西行长来找他时,说过的那些话…… 当时,小西行长似乎很是担忧且慌张害怕,一上来就求他这个僧人,在今日翻译大明朝诏书内容的时候,记得‘跳过’一些‘不太好’的内容,免得丰臣秀吉听了生气。 僧人当时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可现在他傻了,转眼望向不远处,正脸色难看,犹如吃到屎一般的小西行长,僧人真的想问对方――
――“这他妈的怎么跳过?你让我怎么跳过?” 小西行长绝望地低下了头,因为他感受到了僧人投来的炙热目光,他知道……这回自己要完蛋了…… 来了那么多的人不说,关键是他老大的死对头德川家康也来了…… 让老大当着死对头的面丢脸,他这不是妥妥死定了嘛…… 与此同时,跪坐于人群上方的德川家康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俊逸青年,而青年也恰好转过头来,二人相视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很显然,这二人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 僧人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翻译了,他已经竭尽全力的‘跳过’了很多,然而再怎么跳过,也跳不过最后一句,册封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的内容…… 这下子,事情算是彻底‘捅破’啦! 得知自己‘又一次’被耍了的丰臣秀吉,暴怒了! 只见丰臣秀吉一把抢过了僧人手里诏书!二话不说狠狠砸到地上后!快步冲到了大明正使杨方亨的面前!揪起对方的衣领就是大骂道: “老子要是想做国王!还用得着你们明朝来封?你们这群八嘎居然又耍我!简直过分!” …… 这场册封不欢而散已是定局,可怜了听不懂倭语的大明外交正使杨方亨,被丰臣秀吉指着鼻子骂了大半天,都还不知道对方骂了些什么…… 最终,杨方亨还是从倭国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也得知了那七条约,更得知了丰臣秀吉还要再战的消息! 这下子,杨方亨悟了,他急忙便要找外交副使沈惟敬问个清楚! 可沈惟敬却是早就有了准备,一找到空档机会,就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三个人来的,现在跑了俩! 有那么一瞬间,杨方亨甚至‘也想’跑了…… 然而,杨方亨很清楚,自己是跑不掉的。 而那已经跑了的沈惟敬和李宗城,同样也是跑不掉的! …… “哈哈哈哈!建初,你可看见丰臣秀吉那气急败坏的脸色了?我真的笑死!他居然蠢到真的相信了明朝会答应那七个条件!还等着大明公主嫁过来呢!哈哈哈哈哈!” 德川家康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一想到死对头丰臣秀吉吃了这样大的瘪他就爽!爽得要死! 一旁的俊逸青年也是笑着,道:“丰臣秀吉接下来还要继续进攻朝鲜,他甚至还想借此吞下国力仍旧茂盛的明朝,这才是真正的愚蠢。” “哈哈哈哈!随他去吧!”德川家康笑着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赞道: “还是建初你的法子妙啊!多亏你让我故意放出明军实力差劲,多是酒囊废物的假消息!这才成功让丰臣秀吉以为明军都是无能之辈,上赶着让他的人去送死!” 德川家康笑容满是欣赏,俊逸青年闻言也是客套的谦虚恭维道:“将军言重了,想当初若无将军您的看重,我至今也就只是一个落魄之人罢了,哪能有协助将军您的机会。” “哈哈,建初,谦虚啦!”德川家康又是拍了拍俊逸青年的肩膀,郑重道: “你可是我的军师啊!我将来能否实现‘理想’!可全都靠你协助了!” “将军放心。”俊逸青年用不属于倭国人的拱手礼回道: “眼下丰臣秀吉被明朝耍了!满脑子都只想着吞下朝鲜!好出一口恶气!既然他要打,那就让他的人去打个够吧! 您现在只需要等就行了!等丰臣秀吉亲信部队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您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丰臣秀吉! 到那时,将军您就能顺风顺水的取代丰臣秀吉!还能吞了他的残余势力!到那时,将军您便将成为新的’幕府大将军’!开创您想要的时代了!” “好!”德川家康越听越兴奋,眼中兴奋的火苗也越燃越旺! 他似乎已经通过‘军师’的这一番话!遥遥望见了那一个!由他德川家康亲手‘创立’的――德川幕府时代! 被‘军师’强打了一大管鸡血,德川家康现在可谓是有着一身的牛劲没处使,他一把拉过军师表示: “要不要一起去嫖一嫖?” 然而,这位年轻俊逸的军师却是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悲伤拒绝道: “抱歉将军,恕我断断不能在今日……因为……今日是我父亲的祭日……” “啊……这……”德川家康愣住了,紧接着忙是连连道歉道:“私密马赛!私密马赛!” …… 与倭国谈判谈崩了一事,很快就传回了大明朝。 而那‘七个条约’也终于暴露了! 据说万历皇帝在得知了此事后龙颜大怒!直接便是下旨!将涉事相关人等全部抓了起来!准备严惩! 这个乌龙事件乌龙到现在,牵扯的人可以说是相当的多了! 除去早早就已经辞了官的宋应昌以外,其他涉事官员们,全都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大小不一的处罚! 身为兵部尚书的石星第一个倒霉,毕竟他是这个乌龙事件最关键的核心人物,万历皇帝可一点情面也没有给他留,直接便将他给下了大狱! 而与石星一同前去再三询问过小西飞的内阁次辅张位,也被连累着倒了大霉,这位有理想的内阁大学士,如今也只能是被逼得辞官了事。 除此之外,已经跑了的那两个外交使者,除了沈惟敬还不知去向以外,李宗城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并被关进了牢里,随时等候处罚! 在这万历二十二年的深秋,一大帮子朝中大臣,都被此次‘议和事件’给连累的拖下了水。 一时间,坐牢的坐牢,辞官的辞官,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这意味着,朝堂来了一场‘大换血’,这将是一次真正的‘洗牌’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一直以生病为由拒不出门的内阁首辅王锡爵,终于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辞官批准。 王锡爵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回苏州老家,跟申时行一块儿养老了。 走之前,王锡爵还专门去赵府找了张重辉一趟,傲气说道:“当初谁说我做不了一年首辅的?你失算了!” 张重辉本以为王锡爵此次前来拜访,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来说些临别之言的。 没成想,这老东西又是来挑衅的。 这下子,张重辉也是没了耐心,他直接便是让赵府下人将王锡爵给赶了出去! 然而,在被赶出去赵府之前,王锡爵却是故意一般,放声大喊了一句: “张居正你等着!我还会再回来的!” …… 乾清宫。 每当回想起那七条条约中的第一条,朱翊钧就气得牙疼! “好你个张……重辉!居然敢把朕的女儿给随口许出去!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朱翊钧咬牙骂着,他就说第一次和谈怎么倭国那么好说话,原来张重辉吹牛不打草稿,居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离谱的七个条约! 最令朱翊钧感到气愤的是,他现在还找不到由头把张重辉给牵扯进来定罪! 毕竟当时第一次和谈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倭军而已!谁能想到后面还会来个第二次和谈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那么快把他给押回来了!” 朱翊钧想着,当初他要是不那么急着下令,让骆思恭把张重辉给押回来的话,那身为外交副使的张重辉就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第二次和谈之事上! 只要接触了第二次和谈,那张重辉就‘一定’逃不掉这一次的定罪! “等等!”朱翊钧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当初为什么要急着,让骆思恭赶紧把张重辉给押回大明来着? 因为张重辉跟朝鲜国王走的太近了,他怕对方生了伍子胥的念头…… 而他这个皇帝之所以会知道张重辉与朝鲜国王走的近,是因为宋应昌向他告状,说张重辉隐瞒军情不报,朝鲜国王看不下去了,这才以自己的名义替张副使说情! 也就是说…… 一连串的回忆在这一刻,似乎通通串联了起来,朱翊钧顿时恍然大悟了! 合着从始至终,张重辉‘只是’想‘开个头’而已啊! 朱翊钧总算是看明白了,合着张重辉早就知道了参与第二次谈判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小子就是故意惹事,好让宋应昌告状!也是故意找岔,好被李如松给关起来!更是故意让他这个皇帝以为,张重辉跟朝鲜国王走得近! 如此一来,张重辉回国,反倒还成了他这个皇帝迫不及待‘主动’遣送回来的了! 朱翊钧人麻了…… 所以说……从始至终,将张重辉给‘送入’这个死局,又将张重辉给‘拉出’这个死局的人,居然是他这个皇帝自己!? “狡猾……太狡猾了……” 细思极恐间,朱翊钧的汗水已经浃满了后背,冥冥之中,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张重辉设下的‘局’,好像还并没有结束…… “他到底想干嘛……” “难道就只是为了平反吗?” “疯子……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监公公命!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就在朱翊钧独自一人神神叨叨,出神之际,张诚来了。 “禀皇爷,这有几道奏本,事关重大,还请您亲自过目。”张诚说着将奏本呈上。 一听到‘事关重大’这三个字,朱翊钧就头疼地揉起了眉心,其实不用看他都已经猜到,这几道奏本里面会是些什么内容了。 “你挑要紧的说。” 朱翊钧已经懒得去翻看了,直接让张诚把事情念给自己听。 果不其然,接下来听到的内容,与他猜测的不说一模一样,却也是大致相同。 第一件事,便是朝鲜国王上疏表示他们已经知道倭军又要再次进攻朝鲜了,于是再次请求大明天朝出兵援助。 第二件事,便是朝中大臣们现在都嚷嚷着不要出兵援助,毕竟上一个主战的石星都已经去蹲大牢了。 第三件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却也算是大事,如今王锡爵已然辞官,张位也迫于压力辞了官,内阁现在就只剩下赵志皋这么一个阁臣了。 按理来说,赵志皋应该十分高兴才对,毕竟现在内阁就剩他一个人了,内阁首辅之位自然而然也就是他的了。 然而赵志皋‘似乎’真就是一个老实人,这位前老好人首辅申时行举荐的阁臣,似乎并不想要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赵志皋甚至还上疏请奏,求皇帝陛下着人入阁担任首辅之位。 朱翊钧也是被赵志皋这个要求给气笑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没有‘上进心’的人。 不过朱翊钧也明白,白给的首辅不当,还推诿,赵志皋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当出头鸟,更不想替他这个皇帝挡一丁点儿的枪! 事情也就是这么个事情,朱翊钧听完后没有去理会后面两件事,倒是对第一件事做出了表率: “告诉朝鲜国王,别整天总想着天朝出兵援助,他们自己也该自立自足才是!”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显,大明可以帮你们,但你们别什么都指望着大明来帮! 毕竟众所周知,帮朝鲜打仗是个十分亏本的买卖,对方不仅不出钱,不出粮,甚至都不怎么肯出人。 话虽这样说,可大明朝身为宗主国,终究还是要出兵援助的。 只不过,这一次万历皇帝却并没有明确表态,大明朝将要出兵多少,他只将事情全都甩给了内阁与兵部去办。 而眼下内阁与兵部又都是主张‘不援朝’的,皇帝陛下这样做摆明了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差不多对付对付就行了! “好的皇爷,奴婢明白了。”张诚心知肚明皇帝陛下的意思,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 “那皇爷,内阁的事……” 其实张诚可以不用再问的,可眼下赵志皋整天要死要活的嚷嚷着内阁没人,还嚷嚷着朝中大臣们都在欺负他。 张诚也是怕这唯一的一个‘老实人’走后,新上来的阁臣会不好对付,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问起了皇帝陛下。 “不用理会赵志皋。”朱翊钧直接甩手道:“内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想躲?想得美!老老实实给朕当挡箭牌吧! …… 又一家赌坊前。 李进忠‘又一次’被丢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挨揍,因为这次他没欠赌坊钱。 “娘的!疼死老子了!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身份就敢扔老子!” 李进忠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以往赌输了钱以后,他都是赶忙夹着尾巴跑了的,可近来他却总是趾高气昂。 赌坊的打手早就已经听腻了李进忠的‘吹牛’,理也没理对方,扭头就走。 尽管人家不搭理,可李进忠仍旧扯着嗓子冲赌坊内大喊道: “我干爹可认识当朝沈尚书!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居然敢赶老子!等着关门倒闭吧!” 牛吹完了,虽然没人理,甚至还有不少路人用看精神病的眼神打量着李进忠,并且低声议论着什么。 “看什么看!一群土鳖!你们知不知道我干爹是谁啊!” 李进忠丝毫不带脸红的朝投来异样目光的路人大声骂着,仿佛路人才是精神病一样。 毕竟他‘干爹’的确认识当朝尚书,甚至还跟那尚书借了五十两银子,救了他这条贱命。 “一群土鳖!爷懒得搭理你们!”李进忠翻着不屑的白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人是铁饭是钢,也是饿了,得找个地方吃饭。 然而,就在李进忠掏着兜,准备看看自己身上剩下的钱还够吃些什么时,却是…… “嗯?这么快就花完了?” 李进忠也是愣住了,没想到前几日干爹张重辉给他的一两银子这么快就又花完了! “算了,没了就没了。”李进忠丝毫不在意没钱这件事,转头就往赵府的方向去。 钱没了,他还有干爹啊! 李进忠已经记不清这半年多以来,活菩萨附体的干爹张重辉给他‘施舍’过多少次银钱了。 每次李进忠都向干爹张重辉‘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再赌了! 可每一次,李进忠都食言了! 干爹张重辉每次都表示他对李进忠很‘失望’,可活菩萨附体的张重辉每次最后都会在‘不忍心’之下,到处‘借钱’给李进忠,并且又是再三叮嘱其今后要好好做人,不要再赌了。 而张重辉每次借钱的对象,十次有七八次都是沈一贯,剩下的两三次,则是沈鲤。 李进忠很感动于干爹的良善,却也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小伙子真是人傻钱多,圣母附体。 不过有奶便是娘,李进忠就喜欢这种人傻钱多还圣母的干爹! 只是可惜那个干娘实在可恶,每次都出来坏事,不然李进忠就能像‘水蛭’一样牢牢吸在干爹身上吸血了! …… 赵府后门。 “干爹!” 李进忠刚一见到张重辉出来,二话不说便是跪下磕头,一边“邦邦”磕头,一边哭道: “呜呜呜……干爹,儿子想您了!” 张重辉‘似乎’急着赶出来‘偷见’李进忠,手上甚至都还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没来得及放下。 “地上凉,快起来,小心冻着凉了!”张重辉一副担忧神色,赶忙将跪在地上的李进忠扶了起来,又怪道: “都跟说过多少次了,我比你小别叫我干爹,还有,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被拆穿了的李进忠当即便是使出了‘老一套’,张嘴就是撒谎卖惨起来: “干爹,儿子没赌,儿子听您的话找了份正当差事,去码头做苦力扛沙包! 可码头那些个混混欺负我老实,不仅抢了我干活的工钱,他们还抢了您前些日子给我的钱! 干爹,儿子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是饿得顶不住了才来求您,呜呜呜……” 李进忠哭得眼泪哗哗,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被抢劫了。 “你真的没去赌?”张重辉似乎只是‘有点’起疑。 “真的!儿子发誓!真的没再去赌了!干爹!您要相信儿子啊!”李进忠拍着胸脯保证,为了防止张重辉再起疑心,他忙是转移话题大哭道: “干爹,儿子不要钱了!儿子求求您,就让儿子留在您身边做个苦力随从吧! 儿子什么都能干!洒扫粗活,洗衣做饭什么都行!只要您给儿子一口饭吃就行了!” 李进忠一副啥都不要,只想留在干爹身边伺候的孝顺样子! 反正对李进忠来说,两头都不亏,给钱自然好,不给钱也好。 要是能跟在这傻干爹身边的话,他便能够‘随时随地’的进行吸血了! “没去赌就好。”张重辉似乎真的信了李进忠的话,一阵欣慰过后,却是面色为难起来,叹道: “完吾啊,不是我不想留你在身边,你也知道,我只是这赵家的上门女婿,而我娘子她又……唉,我也很无奈啊……” 唉声叹气间,张重辉夹着罗盘,开始在袖子里掏了起来,可掏了半晌,才掏出那么一锭碎银子。 “完吾,实话不瞒你,我娘子她怕我再偷偷给你钱,故而她现在每个月只给我二两的零花钱而已。前些日子我给了你一两,现在这一两,已经是我这个月最后的钱了。” 张重辉说着,将一两碎银放在了李进忠手里,一脸无奈又委屈道: “这是最后的了,我也没脸面向那两位沈尚书借钱了,毕竟最终还钱的人,是我岳丈…… 我岳丈得知我为你借了那么多钱,把我好生一顿痛骂不说,他还说…… 他还说我要是再敢借钱,他就把我给赶出去……再也不让我进赵家的门……” 张重辉越说越惨,配上他那唉声叹气的无奈表情,加上他这‘敏感’的上门女婿身份,实在令人唏嘘。 “干爹……您的日子……这么难过啊?” 李进忠目瞪口呆着,他虽然早就知道上门女婿不好当,可…… 可也不是这么凄惨的吧? “你以为呢?”张重辉又是叹气道:“软饭哪有那么好吃,我又只是一个罪臣之后,倘若我被赶出门去的话,今后就得流浪街头了,唉……” 唉声叹气完后,张重辉像是告别一般,一脸‘不舍’道: “完吾,你拿着这一两银子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真的帮不了你了,你要是再来找我,我真的就得流落街头了。” 这下子,李进忠也是没了话说,毕竟张重辉要是真被赶出了赵家,他可还怎么吸血啊?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进忠看了看手里的这一锭银子,再看看那‘可怜又圣母’的干爹,一咬牙,他把钱还了回去! “干爹!儿子知道您的苦衷!这钱您自己留着花!儿子不要!”李进忠十分有骨气地说道。 张重辉却是将钱推回了李进忠手里,似乎很心疼道:“你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拿着去吃些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 被这样温柔关心,纵使再怎么没良心的人遇到这一幕,多少都会忍不住心生感激之情。 李进忠这回也是真的有些酸了鼻子,他还想把钱推回去,可他现在也是真的缺钱吃饭,犹豫再三后,他秉着不太多的‘关心’问道:
“干爹,这个月还有十几天呢,您身上都没钱了,您可怎么过啊?” 李进忠虽然知道张重辉有吃有喝,可终究是富贵人家的女婿,平时出门总得花钱吧? “无妨。”张重辉说着拨了拨手上的罗盘,一番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悄悄跟你说,我可以靠给人算命,看风水,整点小零钱。” “啊?”李进忠愣住了:“干爹,您还会算命看风水?” “会啊。”张重辉一脸神秘地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结识那两位当朝尚书的吗?” “难道说……”李进忠怔怔问道:“难道说,您是通过给他们算命看风水结识的?” “真聪明。”张重辉先是夸了李进忠一句,又道: “你信不信,最晚今年年底,这二人必定能够入阁!” 李进忠一个混混,哪里知道入阁意味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感觉还是好厉害的样子。 “那干爹,他们要是入……入阁了,您是不是也能飞黄腾达啊?”李进忠忙是问道。 他现在就盼望着这小白脸干爹能够‘支棱’起来,今后罩着他,带他这个干儿子一起飞黄腾达! 然而,张重辉这下子却是面色不好起来,甚至还很担忧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算错了,我算到,接下来我可能会有一个大劫……” “不要啊!”一听到‘大劫’,李进忠倒是比张重辉还要慌,忙是说道:“干爹!您吉人自有天相!绝对能够飞黄腾达!绝对不会有大劫的!” 废话,干爹要是有了大劫,他李进忠可还怎么抱大腿啊! 张重辉似乎很‘感动’于干儿子的关心,他笑道:“无妨,自古祸福相依,我算到在此大祸之后,我便将要开始大福了!” “真的啊!”李进忠很是高兴,几乎是人之常情的,他忙是对张重辉说道: “干爹!您能不能帮儿子也算一算命啊!” 张重辉倒也没有拒绝,谁让他是个‘活菩萨’呢? “可以啊,生辰八字说一下。” “干爹,儿子是戊辰年……” 得知了李进忠的生辰八字后,张重辉开始掐手算了起来,口间还念念有词着什么,神情之从容,俨然一副算了很多年命的算命先生一般。 只是这掐着掐着,念着念着,张重辉的脸色越来越震惊,且还惶恐了起来,似乎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干爹?”李进忠也是被张重辉这夸张的反应给吓到了,忙问道:“儿子这命咋啦?是不好吗?” “不!”张重辉忙是否定,紧接着他十分震惊地上下打量了一遍李进忠,道:“你……你居然……” “儿子到底怎么啦?”李进忠都要被吓死了。 “你……”张重辉仍旧震惊着,“你……你的命格里居然……居然那么好!这……” “啊?”李进忠也是震惊了,自己的命格好? 就在李进忠开始怀疑干爹算命是不是不准时,张重辉又继续掐起手指算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张重辉的脸色却是越算越难看! “唉……”张重辉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样好的命……却是要那样大的‘代价’来……算了。” 说着,张重辉颇为可惜地拍了拍李进忠的肩膀,安慰道:“完吾,咱们还是平平淡淡过一生吧,有时候强求得来的,并不一定是好事,毕竟代价实在是太大……” 这下子,李进忠彻底懵了,一会儿说他命好,一会儿又说什么代价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干爹!儿子没念过书,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您就跟儿子通俗点讲讲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李进忠急着问道。 “你走吧,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张重辉说完后,转头便要回去。 李进忠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哪里舍得让张重辉走,他急忙拦住张重辉,央求道: “干爹!您就说嘛!儿子的命到底怎么了?” “完吾,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张重辉叹气道:“唉……这会害了你啊……” “不会的!”李进忠忙道:“干爹您就说说吧!儿子求您了!” “唉……”张重辉又是长长叹气,却是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问:“你从小到大的运气,是不是特别不好?” 李进忠疯狂点头道:“是啊!特别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十赌九输!啊……当然了,那是以前!我现在已经戒赌了!” “果不其然。”张重辉目光惆怅,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命里本有大富大贵,可惜……可惜你的运气被一样‘祸物’给挡了。那样祸物若是不除,你这辈子的运气都会一直不佳。” “什么?祸物?”李进忠忙问:“什么祸物?我非除了它不可!” “不能除啊!”张重辉忙是阻拦道: “我都说了祸福相依,你若是除了这‘祸物’今后可还怎么……唉……早知道我就不给你算命了!都怪我多嘴!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等会儿被你干娘瞧见,我又要挨骂。我要回去了,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好自为之吧。” 说罢,张重辉头也不回,直接就走了,不管李进忠再怎么死皮赖脸地抱着大腿挽留,他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干爹!干爹啊!别走啊!您把话说清楚些啊!” 李进忠大声喊着,然而,他不但没喊来干爹的‘解释’,反倒是喊来了拿着鸡毛掸子的干娘,和好几个身强力壮的赵家仆从。 “好啊你!又偷偷见这赌鬼!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 赵岚英拿着鸡毛掸子,喊着就要打自家男人,然而奇怪的是,每一下都‘不小心’打在了李进忠的身上。 李进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挨了好几下打,又被赵家仆从给‘扔’了出去。 …… 自打被从赵家扔出来后,李进忠就一直闷闷不乐着,满脑子都是干爹张重辉说的那样,挡了他大富大贵的‘祸物’。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祸物啊?” 李进忠始终想不通,越想就越觉得这样祸物该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心烦意乱的李进忠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一个算命摊子。 一阵短暂的犹豫过后,李进忠走上了前去。 “老头,给爷算个命,不准我可不给钱。”李进忠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单脚踩在了算命老先生的摊子上,显然是想要算一个不出钱的‘霸王命’。 那老算命先生倒是挺淡定,直接便是道:“老夫算命,素来都是不准不收钱,你只将生辰八字报上来就是。” 李进忠报上了生辰八字。 这位算命老先生似乎比张重辉更为‘专业’一些,不单单只是掐手指,他还又是翻书,又是扔铜板的算了起来。 “花里胡哨。”李进忠心中满是不屑,他总觉得这就是个神棍,反正随便一算而已,他可不准备真出钱。 可就在李进忠觉得这算命老先生,会像其他算命先生那样,说一些令人云里雾里的‘废话’之时,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吓了他一大跳! “什么?我身上还真有祸物?” “有,而且若是不除,你将倒霉一辈子。” “什么祸物?” “你的**。” “我尻!你他娘的敢吓唬老子?老子砸了你这破摊子信不信!” “老夫才懒得吓唬你,信不信由你,你不想给钱直接走就是!” “走就走!” …… 李进忠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又’使然,就在他烦躁不已之际,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墙上贴了一块布告,此刻正围着一大堆人在那儿观看。 秉着有热闹不凑白不凑的心,李进忠走了上去。 “哥几个儿看啥呢?这么热闹?” “老弟还不知道?现在皇宫里头招公公!待遇可好了呢!” “额……有多好?” “你瞧,这不写着呢嘛!不仅能有机会去皇宫里的内书堂念书,还能有不少的月钱,逢年过节还能收到皇上跟贵人们的额外赏赐!” “既然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去当公公?” “我年纪太大了,但凡我年轻个十几岁,高低剁了这二两肉,进宫伺候天子去!” “额……哥们儿你可真够狠的……” “唉,没办法,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留着这二两肉又能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早些剁了,早些进宫享福!” “……” “话说老弟,我看你也才二十出头,哥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你,要下手,就早些!可千万别像哥一样,拖到现在这三十多岁老了,才后悔莫及啊!” “……” …… 一连串的‘命运使然’,让李进忠深深怀疑起了人生。 难不成,他真就是一个太监命? 不!不可能!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太监命!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男人!李进忠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准备再去赌! 不是都说他运气不好,是因为被‘祸根’给挡住了嘛? 李进忠就不信!自己还能一直倒霉下去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李进忠有没有赢回属于他自己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底。 内阁唯一的阁臣赵志皋在承受了几个月的‘巨型压力’过后,终于还是撑不住,光荣病倒了。 这下子,整个内阁都空空如也,堆积成山的奏本无人票拟,庞大的大明帝国中枢,似乎陷入了停摆之中。 万历皇帝无奈之下,只好挑人进入内阁。 然而这一次,吏部推举的入阁人选,再次令万历皇帝头疼了起来。 看着‘于慎行’和‘王家屏’这两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的名字,朱翊钧真的很想插上翅膀飞去吏部衙门,把那些个提议的人揪出来臭骂一顿! “我大明朝除了他们俩!就没人才了嘛!” 第一百六十章:朝堂大洗牌!好戏开始了!求订阅! 朱翊钧真的快要被气死了,为什么吏部两次推举的入阁人选,都是于慎行跟王家屏打头阵! 这不是摆明了在故意‘恶心’他这个皇帝嘛!? 毕竟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于慎行跟王家屏这两个一根筋,且‘只’向着群臣百官们的‘刺头’了! 朱翊钧甚至都情愿吏部推举申时行回来当首辅,也不想看到这令他头疼的俩人入阁! “皇爷您别生气,万一伤着龙体可就不好了。”陈矩说着,赶忙将道那令皇帝陛下恼火的奏本收了起来,又说道: “吏部推举大臣入阁,素来都喜欢论资排辈,这是他们的老传统了。” 陈矩的话,可谓是话糙理不糙,朱翊钧听了不太舒服,却也没有责怪陈矩,毕竟这些都是事实。 说句实在的,以于慎行的资历,早就该入阁了才是。 毕竟于慎行虽然比王家屏年轻了差不多十岁,可他却与王家屏一样,同为隆庆二年的进士。 人家王家屏早些年就已经入阁,且一度即将荣登内阁首辅之位。 可眼下王家屏都要‘二进宫’了,于慎行却连内阁的门槛都还没摸着。 值得一提的事,如今内阁唯一的阁臣赵志皋,也是隆庆二年的进士。那一年,赵志皋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他却还是争得了当年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 总而言之,朝中大臣们哪怕只是为了维护‘按资排辈’的这个‘利益’规矩,也要硬着头皮推举于慎行入阁。 朱翊钧也知道,这些大臣们左不过就是为了让各自熬到资历够了的‘时候’,自己也能有一个被推举入阁的机会罢了。 然而,知道归知道。 朱翊钧这个皇帝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大明皇帝该有的‘特权’还是在他这个皇帝的手里,就比方说官员任免,人事调动。 这些事情,只要没有他这个皇帝的点头,下面的人就别想要做主! “他们不是喜欢论资排辈吗?好啊!”朱翊钧冷冷笑着,转头问道:“朕记得,沈一贯好像也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吧?” 陈矩回道:“回皇爷,沈一贯是隆庆二年的三甲进士,名次似乎……有些靠后。” “噢?只是三甲进士?”朱翊钧似乎更兴奋了,怪笑着下令道:“那更好了!就着沈一贯入阁吧!” 自古文人相轻,朱翊钧就是要让这些自视甚高,一二甲进士出身官员们好好看看! 哪怕沈一贯只是一个三甲进士又如何?只要他这个大明皇帝想!三甲进士便也能入内阁! “好的皇爷,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陈矩领完命就要退下,然而,他却是被皇帝陛下给拦了下来。 “等等。”朱翊钧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妥当,突然问道:“赵志皋是哪里人?” 陈矩想了想,回道:“回皇爷,奴婢记得,赵志皋好像是浙江金华府人。” 得到这个答案的朱翊钧,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毕竟他记得,沈一贯也是浙江人。 而且最要紧的事,朱翊钧早就听闻,沈一贯私下里喜欢拉帮结派,他更是还听说沈一贯拉的那些‘帮派’成员,基本上全都是浙江人。 陈矩瞬间便懂了皇帝陛下的担忧,他很清楚,皇帝陛下是怕内阁到时候会被‘浙党’一家独大,想了想后,他这样给皇帝陛下提议道: “皇爷,赵志皋素来胆小怕事,且身体也不怎么不好,只着沈一贯一个人入阁,内阁的人手会不会不太够啊?”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的确,内阁总嚷嚷着人手不够,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多调几个人入阁吧。” 朱翊钧只说‘多调几个人’入阁,却是没说调谁入阁,显然,他在等陈矩‘推荐’。 身为皇帝陛下最喜欢的老太监,陈矩虽然年纪大且耳背了一些,人却是十分识趣。 陈矩当下便是打开了那道吏部交上来的奏本,一眼扫过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名字上。 “皇爷,奴婢记得沈鲤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也曾是皇爷您的讲师,论资排辈儿的话,他的资历可比赵志皋和沈一贯都要高。” 陈矩明面上推荐沈鲤是因为其资历高,实则懂的都懂! 朝中谁跟沈一贯最过不去?还不是沈一贯的学生郭正域!而郭正域又跟沈鲤十分交好! 资历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敌对制衡才是真正目的! 朱翊钧很满意陈矩的这个推荐,当即便是点头应下:“好!就沈鲤了!” 但几乎就是刚应下的瞬间,朱翊钧就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最近怎么没听说那小子,去跟沈一贯和沈鲤借钱了?” 朱翊钧记得,在这一年的前半年多的时间里,张重辉时不时便会派人去跟沈一贯和沈鲤借钱。 可是这两三个月以来,他却是似乎没有再听到过张重辉去借钱的消息了。 “回皇爷。”陈矩回道:“早在今年九月份,张重辉接济的那个赌鬼就没再来缠着他了,故而这两三个月以来,他都没再去跟沈一贯他们借钱了。” “哦……”朱翊钧也没去在意张重辉好端端接济一个赌鬼干什么。 其实对于此事,朱翊钧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猜,张重辉应该是想借此来‘威胁’沈一贯和沈鲤,用出钱的方式来警告这两个冤大头,今后飞黄腾达了,要记得帮张居正平反! 毕竟,张重辉虽然借了那么多次的钱,可却是一次都没有还过啊! 而且,张重辉的手里,肯定还攥着这俩人数不清的‘把柄’秘密! 朱翊钧知道这一切,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丝毫不慌张的着沈一贯和沈鲤入阁。 因为朱翊钧还知道――把柄是把双刃剑! 张重辉可以利用‘把柄’来威胁这二人,可这两个老泥鳅会乖乖的任由他威胁吗? 狗急了还会跳墙,猫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人呢? “两个不够。”朱翊钧对陈矩说道:“再来一个人入阁吧,一定要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朱翊钧这次的目的性可谓是极强了,专门挑隆庆二年的进士,摆明了就是要让于慎行难堪! 陈矩又是一番扫视过后,最终锁定了一个名字――朱赓! ……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在这临近年关,即将辞旧迎新的‘好日子’里,大明朝的内阁迎来了――沈一贯,沈鲤,朱赓,这三位新的成员。 虽然赵志皋曾多次向皇帝陛下上疏表示自己能力不佳,无法胜任内阁首辅之位,并恳请皇帝将首辅之位让给新入阁的同僚来担任。 然而,万历皇帝却是直接无视了赵志皋的这个‘窝囊’请求,并直接下旨,命沈一贯为内阁次辅,沈鲤与朱赓居其后,三人一同辅助首辅赵志皋理事。 …… 沈一贯终于如愿以偿的入阁了,并且还是‘一步到位’,直接坐到了内阁‘次辅’的高位之上! 一心想要进部,入阁的沈一贯兴奋啊! 更令沈一贯感到兴奋的是,他虽然只是内阁次辅,可身为内阁首辅的赵志皋却是个不爱管事的性子! 这位‘名义上’的首辅一但遇到了什么问题,直接就把问题的抉择权,丢给了沈一贯这个内阁次辅来决定! 如此一来,沈一贯虽然坐着次辅的位子,所行的权力,却是犹如首辅一般! 沈一贯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好运气! 唯一令沈一贯感到不悦的,也就是沈鲤也入阁了,不过他倒是不慌,以他的朋党势力,搞垮一个沈鲤,再加一个郭正域,可谓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至于最后一个阁臣朱赓?他也是浙江人,而且还是一个比赵志皋都还要老实的浙江人。 这下子,内阁的形势几乎定了下来。 内阁总共就四个人,首辅,次辅,加一个阁臣,有三个都是浙江人! 三对一,优势明显在人多的那一方! 沈鲤这位河南老汉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也显然,他将会遭到其他三人的‘排挤’,以及其朋党们的攻击! 与此同时,远在老家无锡县,刚‘重盖’好‘东林书院’不久的顾宪成,收到了一封‘知己’偷偷寄来的信。 …… 万历二十二年过去了,万历二十三年到来了。 在这新的一年里,人人都有着新的向往,向往着新的一年能够顺风顺水,节节高升! 然而,新年才刚一开头,就出事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一个很难以言说的事。 礼科给事中杨天民,与四川御史牛应元一同上奏,向万历皇帝提议道: “建文年号,不宜革除,值会纂修国史之时,当更正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号,复为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之旧。” 这道奏本不仅把内阁给看呆了,就连司礼监也看呆了…… 啥?复建文年号? 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想当初,太宗……啊不,已经是成祖了,想当初成祖皇帝朱棣造反成功后,为了抹去亲侄子建文帝朱允的存在,不仅将建文年号革除,还为老父亲太祖朱元璋强行‘续命’了四年,于是便有了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这么四个说不通的年号。 燕王这一脉本就是造反而来,遭人诟病已久,眼下居然还有人上疏恢复建文年号,这不是指着万历皇帝的鼻子说――你祖宗造了他侄子的反! 如此找死之举,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然而更令人想不通的事情发生了! 万历皇帝,居然同意了! 万历皇帝不仅一口答应了恢复建文年号,甚至都没有任何驳斥恼怒!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是皇帝陛下指使那二人上疏的了…… 这其中的具体缘由,无人得知。 或许皇帝陛下的脑子进水了吧,不然怎么会答应这种打脸祖宗的请求。
但追溯起来,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毕竟皇帝陛下的亲爷爷世宗皇帝,还曾干过将太宗的皇帝庙号,改为‘成祖’这等荒谬之举。 论起打脸祖宗的程度,这爷孙俩可谓是旗鼓相当。 复立建文年号一事,在这万历二十三年的新年初,似乎只是一件令人惊讶了一时的小事而已。 然而,有一伙人却是坐不住了,这伙人便是以沈鲤为首的‘东林党’们。 …… 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初十日。 沈府。 “唉……果然啊……”郭正域揉着眉心,满是愁容道: “皇上连复建文的年号都同意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我就说太子殿下在东宫度日那般艰难,皇上为何不管不顾!如今看来……皇上是早就想好了要废太子啊!” 身为皇太子朱常洛的老师,郭正域一直都看不惯皇帝对太子的忽视,为此他也上疏了好多次,可那些奏疏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 郭正域本以为皇帝陛下只是懒得看,或者没看到他的那些奏疏罢了。 如今细细想来,皇帝陛下这是压根就没打算看,更没把当今的太子当成一回事啊! 时任吏部考功司主事的赵南星安慰道:“废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当今太子德行无失,为人又谨慎,哪是皇上想废,就能轻易废去的!” “梦白!”沈鲤沉着脸说道: “太子现在还小,等他再大一些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哪怕他是太子,那也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犯错! 当今皇上当年因为砍了两个宫女的头发,就险些被废了皇帝之位!当今太子将来万一也不小心犯下了这种不大不小的过错可怎么办? 废皇帝尚且如此轻易了!更何况还是废太子呢!” 沈鲤的话虽然难听且大胆,可这也是最现实的! 赵南星有些不高兴了,他本来是想鼓舞一下队友的士气,没想到却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即便是气恼抱怨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皇上找个由头废了太子?” “别闹了!”郭正域头疼到都快要炸了,有气无力道: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废太子一事,而是沈一贯啊!他现在风光得很,内阁俨然就是他一人在当家了! 若是再由他这样发展下去,咱们怕是都等不到太子被废之日,就统统都要卷铺盖走人了!” 这一回,赵南星也是无言以对,沈鲤更是皱紧了眉头。 眼看气氛安静了下来,郭正域主动问道:“顾叔时那边还没有来信吗?咱们现在只能看看他小子有没有法子了。” “来了。”沈鲤冷不丁回道。 “来了你不早说!”郭正域顿时打起了精神,激动问道:“快!他都写了些什么?我就知道他肯定有法子!” 沈鲤却是摇头,目光凝重道:“他的法子太险了,一个搞不好咱们全都得死!所以,咱们不能做!” 一听到‘死’这个字,赵南星也是被惊到了,诧问道:“这……这么严重?” “嗯!”沈鲤十分之严肃:“就是这么严重!” “让我看看顾叔时到底都写了些什么!”郭正域急着便要看。 “看不了,已经被我烧了。”沈鲤很清楚,以郭正域和赵南星的性子,看了顾宪成的法子之后,说不定头脑一热,大腿一拍就决定冒这个险了! 但这个险他们不能冒!因为一不小心被查出来的话!就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 事实证明,沈鲤的嘴那是相当的硬,哪怕郭正域和赵南星软的硬的都使上了,也没能从沈鲤嘴中套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气得二人纷纷甩袖离去,准备自己回去写信问顾宪成。 …… 与此同时,另一个沈府。 已经荣登内阁次辅,却如同手握内阁首辅之权的沈一贯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除了张重辉也没谁了。 “沈阁老。”张重辉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道: “我帮你除了王锡爵,宋应昌,张位这么些人,以此得以让你入主内阁。 你如今虽为次辅,却势如元辅,您也是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为我祖父平反了吧?” 张重辉的态度并不算好,颇有种‘胁迫’对方的感觉,沈一贯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阁老了,哪里能忍受张重辉的这番不敬之举。 但沈一贯终究还是沈一贯,他连郭正域的无礼都能忍那么多年,更何况还是张重辉这么个年轻又狂妄小子呢。 “哎呀,重辉小兄弟你急什么嘛!”又是摆出了那副‘好好老人’的样子,道: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的啦,只是现在我才刚入阁,你总得让我站稳了脚跟再来吧?我知道很急,但你先别急,好不好呀?” 事实证明,沈一贯这招缓兵之计似乎不太好使。 “怎么,你又想拖啊?”张重辉一脸看穿,更是用‘鱼死网破’的态度再次威胁对方道: “我只给你十天时间,最晚在本月二十日,我要看到你亲自上疏皇上,为我祖父正名!” 说着,张重辉拿出了一个信封,塞到沈一贯手里的同时,他再再一次威胁道: “这些,是为我祖父正名的相关证据,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将这些呈给圣上,为他平反! 不然……沈阁老,你是知道的,你的秘密我可知道不少!我要是不高兴了的话,就把你的那些破事儿,全都给捅出去! 你这个次辅之位能不能坐稳,就全靠你的表现了!希望这一次,咱们还能够合作愉快!” 张重辉撂下这些极其无礼的狂傲之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好一通威胁的沈一贯也是黑下了老脸,面色更是难看到像是吃了一大坨屎还不能吐一样。 十天?给他十天时间? “呵……好大的口气!” 沈一贯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一把便撕掉了手里的信封! 为张居正平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一贯很生气,但很快,他便开始不安了起来! 没办法!张重辉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不论是他的私生活作风!还是他插手的那些破事! 最要紧的是!张重辉不仅知道他包庇了沈惟敬!还知道他…… 总而言之,这些事情一旦被暴露出来,别说是内阁次辅的位子了,革职对他来说都已经算是轻的处罚了! “怎么办?”沈一贯大脑疯狂运转,思来想去一番过后,眼下‘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这个办法就是――杀了张重辉! 只有死人才是最老实的! 哪怕张重辉死前留有后手又如何?没有本人对证!再大的后手也只能是白搭! “来人!”沈一贯召来了心腹,吩咐道: “后日就是上元灯节了!张重辉那夜肯定会出门!到时候你…… 记住!一定要快准狠!抹了脖子就跑!他就算反应再快!也绝对反应不过来!” …… 从沈一贯家里出来后,张重辉没有即刻回赵府,而是毫无目的一般,四处乱逛了起来。 如今已是正月初十,临近上元节的街市十分热闹。 逛着逛着,张重辉逛到了一处最热闹的摊前。 这个摊子不小,摆了十几个架子,上头挂的都是小孩子玩的虎头娃娃之类的玩具。 顾客几乎都是父母带着孩子挑选玩偶,还有三五结伴的闺阁姑娘挤在一块儿挑玩。 这个摊子本就热闹,人一多,吵闹便是必不可免的。 只听得此处不是小孩儿的哭闹声,就是大人们的讲价声,喳喳闹闹,十分吵人耳朵。 然而,素来喜静的张重辉却是停在了这家摊子前,颇感兴趣的上前挑起了小玩具。 “公子,您可真有眼光啊!这是咱们家最新出的样式!也是卖的最火的样式了!”很快便有摊贩上来热情推销。 “卖的最火吗?”张重辉似乎不满意了,还滔滔不绝地提起了要求,道: “我喜欢冷门的,卖的不火的,但同时又要别致高雅,又得带点喜庆的。其实我要求不多,我只是不想让我家孩子出生后,沾染上一些粗俗的审美,你能懂的吧?” “额……懂……吧……”摊贩也是无语了,本来想做一笔‘快准狠’的生意,没成想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客人居然是个屁事贼多的硬茬。 一般这种屁事多的,摊贩都懒得搭理,故而他直接指向了最没什么人的一个货架,草草道:“这位公子,那里应该有你要的,你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摊贩头也不回的走了,往下一个客人而去。 得了摊贩的指路,张重辉‘这才’往那没什么人的货架走去。 “还真是没什么人啊!”张重辉突然感叹了一声,毕竟在这个货架上挑着的人,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戴着大帽的青年男子了。 “是啊,这些都是陈年时卖不出去的旧货,能有什么人。”那戴着大帽的青年男子很给面子地附和了一句。 “时新样式,往往都是轮回的,现在卖得火的那些样式,不也是十几年前那些卖不出去老样式,只要翻翻新,换换料,便就又能成为新的了。” 张重辉一边挑玩具,一边扯闲话,一路挑到了那大帽男子身旁。 直到此时,张重辉才低下声音。 “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就是有些水土不服,你呢?孩子都有了?” “快了吧,不说这些,后面有人跟着我,不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过来。” “狗皇帝的人?” “应该不止,总之,沈一贯要杀我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处处都是阴谋!合作对象竟然是他们!! “你带了多少人来?” “一百来个。” “这么多人都能进城?” “现如今,京师的城防漏得跟筛子一样,只要肯使银子,野猪都能够放进来。” “有枪铳吗?” “其中几个有,唬一唬人足够了。” “后续撤退的路安排好了吗?” “嗯,你放心,上元节本就人多杂乱,加上现在京师治安极差,皇城禁卫军哪怕是要追,也绝对追不上。” “也是,话说倭奴那边什么情况?” “丰臣秀吉是个狼子野心之辈,刚一统倭国就在觊觎我大明朝了,只可惜他没什么脑子,又太急过于求成,连德川家康都还吞完就急着进攻朝鲜,莽夫一个。” “德川家康呢?” “德川家康比丰臣秀吉聪明一些,他知道大明是块他们啃不动的硬骨头,故而他只想守好倭国那一亩三分地,捏着他们的傀儡天皇,开创一个幕府掌权时代。” “天下乌鸦一般黑,德川家康也不是什么好鸟。” “是啊,不过,能借着德川家康的势力,将丰臣秀吉扼杀在初期就足够了。不然等丰臣秀吉的势力发展做大起来,就大明朝现在这摇摇坠坠的鬼样子,今后怕是很难扛住……算了,现在说这个还太早,话说你跟谁‘谈好’了?” “潞王。” “嗯?是他?他居然愿意?” “潞王如今已经落魄到谷底了,他要是再不挣扎挣扎,他这个王爷怕是这一辈子,都别想去藩地当他的土皇帝了。” “话说,一直有人跟着你,你是怎么联系上潞王的?” “这个以后再说,跟踪我的人起疑跟上来了!东西我放在了那个红色的丑娃娃里,你拿着这个直接去找郭正域帮忙就行。” “郭正域?为什么是他?” “郭正域是太子的老师,眼下建文帝的年号都恢复了,他们也该看得出来皇帝想要废了太子,改立福王为储!郭正域要想保住他的太子学生,要想保住他的乌纱帽,要想当上他梦寐以求的帝师,他就只能帮我们!” “啊?恢复建文帝的年号?这跟废太子改立又有什么关系?” “来不及解释了,很快你就知道有什么关系了!他们跟上来了,我先走了,你要保重!” “好,也保重!” …… 二人谈话落下之后,张重辉随手挑了一个十分老土的娃娃前去付钱,那几个起了疑的跟踪之人见状,这才放缓了脚步。 直到张重辉付完钱走人,那群跟踪的人也跟着走光了以后,戴着大帽的青年男子这才取下那个红色的丑娃娃。 娃娃其实也不丑,只是长得有些怪异罢了,稍稍打开娃娃胸前的那个小袋子,只见里头是一张纸。 张允修没有立刻拿出来查看,而是拿着娃娃付了钱,随后一路探听,郭正域的家在何处。 …… 乾清宫。 由于国库仍旧紧张,朝鲜还在打仗,故而万历皇帝下旨表示,今年上元节,宫里仍旧如去年那般从简了事。 也不知道朱翊钧是不是孝顺过了头,居然主动派人去跟生母李太后说,今年仍旧可以让兵部调出禁军,护送李太后出宫游上元灯夜。 朱翊钧是不是真孝顺没人知道,反正李太后是果断拒绝了皇帝儿子的这番‘好意’。 毕竟去年上元节,李太后出宫一趟回来过后,可是被前朝大臣们给好生弹劾了一顿! 大臣们的嘴就跟淬了毒一样,弹劾李太后因为‘区区’一人私事就动用皇城禁军,实乃为大不妥,大不敬之举! 这也就罢了吧,最令李太后感到恼火的是,居然还有人弹劾她,说她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恐遭世人非议! 这不是明摆着在说,怕她这个寡妇出去偷人嘛! 李太后真的要被气死了,气到今年哪怕皇帝儿子主动派人来问,她也果断拒绝! …… 得知李太后今年不出宫凑热闹了后,朱翊钧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要动用一次禁军可不容易,可若是不动用禁军护卫,朱翊钧又不放心。 毕竟再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生母,真要出了什么事,他良心难安…… 就在朱翊钧觉得,自己少了一个麻烦时,他和皇后的嫡出长女朱轩来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朱轩十分规矩端庄地对她的皇帝父亲行了一个大礼,十四岁的少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春日里的一朵白莲,温婉而不失坚韧,如画般的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 “儿快起来!怎么跟你母后一样死板,行这样大的礼作甚!”朱翊钧嗔怪着女儿,似乎很疼这个女儿一般。 实则,朱翊钧见自己这个嫡长女的次数,跟他见皇后这个发妻的次数差不了多少。 对于皇帝父亲的热情,朱轩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毕竟她平时很少见父亲,就算见面了,也基本都是在家宴上。 而在家宴上时,她父亲的眼睛始终都放在她弟弟朱常洵的身上。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偏爱,也是她不敢奢求的。 “禀父皇,儿臣有事想求您。” 朱轩跟她的皇后母亲一样,上来就想说正事,她似乎并不想跟‘不太熟’的皇帝父亲唠一些有的没的家常。 女儿如此直接的一举,令原本还满面慈父笑容的朱翊钧瞬间僵住了笑意。 说实在话,朱翊钧很不喜欢女儿这一点,太死板了,太像他那个死板的皇后了。 “说吧。”朱翊钧收起了原有的慈祥笑容,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看到‘恢复正常’了的皇帝父亲,朱轩这才习惯了些,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禀父皇,母后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整日躺在病榻之上闷闷不乐,太医说这并不利于养病。 儿臣想着,上元节快到了,她若是能出宫去沾沾人气,或许会心情好些,病也能好些? 所以儿臣恳求父皇,让儿臣在上元节时,带母后出宫游一次上元灯夜吧!” 朱轩说罢,便又再次跪下,对她的皇帝父亲磕头请恩。 如此生分的父女,倒不像是父女,反倒更像是君臣,不过倒也的确如此。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朱翊钧,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了起来。 此时的朱轩还浑然不知自己触了皇帝父亲的‘霉头’,其实她这一次来求皇帝父亲,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因为朱轩能感受到,她的母后,或许撑不了多久了…… 去年宫里没办上元灯节,朱轩明显感受到了母后的浓浓失落。 没想到……今年又不办…… 回想起今日,皇后母亲那唉声叹气,犹如嘱托遗言一般的凄哀话语,朱轩就难受不已。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她只想在她母后还好好活着的时候,能够真真正正的‘高兴’一回。 朱轩觉得,皇帝父亲应该是会答应自己这个请求的,毕竟去年,她的皇祖母就出宫去了。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她的皇帝父亲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二话不说便拒绝了她的恳求,甚至还斥责她道: “儿,上元夜外头乱得很!你母后都病成那副样子了,应该做的是静养!怎么能出宫去凑那些热闹呢?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若是换作以往,朱轩早就被吓得不敢回话了,可这次,她却是豁出去了一般,跪着向前再次求道: “父皇,不会有意外的!只要您像去年皇祖母出宫时那样,多派些人……” “好了!”朱翊钧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 帝王呕吼,凡人皆惶之! 这一次,朱轩如以往一般,被吓得彻底不敢再求皇帝父亲了…… 她本就害怕皇帝父亲,如今被那么一吼……心里除了惊慌害怕,便是失望…… 朱轩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是她的福王弟弟朱常洵和郑贵妃说要出宫夜游的话,她的皇帝父亲肯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朱轩很清楚,归根结底,不过是她的父亲,不在乎她们母女二人罢了…… 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微微发抖的女儿,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凶了。 一时间,身为老父亲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他的女儿只是想让时日无多的皇后,最后出去看一看这人世间的烟火气而已,他为什么要拒绝…… 大不了,他多调一些禁军来保护这母女二人就是!左不过也就是几封弹劾而已,他不看就是了! 就在朱翊钧想要‘安慰’女儿,说‘可以’时,朱轩却是提前一步,如她的皇后母亲那般,怀着满满的失望说道: “父皇国事繁忙,儿臣就不打扰您,先告退了。” 朱轩说罢,重重磕了几个头。 看到这样‘熟悉’的画面,朱翊钧那本来就要说出口的话,彻底堵在了嘴边。 他最讨厌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了!跟他的皇后简直一模一样! “走吧!”朱翊钧直接摆手驱赶! 朱轩也不说什么,满怀落寞,默默退下。 …… 朱轩走了,老父亲朱翊钧又一次懊悔了起来。 如同十几年前,年少的他负气赶走,那时还心爱的皇后一般。 朱翊钧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曾经明明爱过皇后,也很疼女儿,可每当他看到这对母女俩那如出一辙的不争不抢模样,他就忍不住的生气! 有时候,朱翊钧甚至都希望妻子和女儿能够学学郑贵妃母子,好歹争争宠,抢抢爱吧! 朱翊钧正烦躁着呢,又有人来了。 来人倒是令朱翊钧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居然是他那还不到十岁的小侄女儿朱轩姚。 小娃娃穿着十分喜庆的毛绒小袄,又戴着毛茸茸的小虎头帽,精致的小脸蛋圆圆的,也不知是穿得太多了,还是吃得太多了,看起来像个圆圆的瓷娃娃一样,可爱极了。
从小就被父亲朱翊宠上了天的朱轩姚,哪怕是到了皇帝伯父面前她也毫不害怕,草草行了个礼后,就没规没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皇伯父的龙椅旁,一口一个: “皇伯父,您在干嘛呢?这么久不见,您有没有想姚儿呀?” 朱翊钧本来心情不太好,可当他在看到如此活泼可爱,圆滚滚毛茸茸的小侄女儿后,心情瞬间大好了起来,眯眯眼笑道: “想,当然想,才几个月不见,姚儿你又胖了些啊?” “怎么就连您也说姚儿胖!姚儿才不胖呢!”朱轩姚双手叉着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似乎眼前的人只是寻常人家的伯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看着小侄女儿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凶样儿,身为皇帝的朱翊钧却是并不气对方没有规矩,反倒还笑得宠溺至极,俨然这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他甚至还认错道: “好好好,姚儿不胖,都是皇伯父看走了眼。” 朱轩姚倒是不好哄,哪怕皇帝伯父都认错了,她甚至还不满足地讲起了条件:“皇伯父,您就这么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姚儿,姚儿可不高兴。除非……” “除非什么?”朱翊钧笑着问,哪怕他已经猜到小侄女儿进宫,是来讨赏的了。 朱轩姚也毫不客气,直接就是狮子大开口道: “皇伯父,今年上元节,姚儿想要在府里放很大很大,很多很多的烟花玩儿! 但是姚儿没有钱买烟花,父王他又跟铁公鸡一样抠搜得要死,他不肯给我买烟花,所以……” 说到这里,原本还眉飞色舞的小姑娘低下了眉眼,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伸出小胖手拽着朱翊钧的袖子,撒娇道:“皇伯父,您能不能全了姚儿的这个心愿啊?” “原来姚儿想要放烟花啊。”朱翊钧仍是笑眯眯着,心里却是心知肚明,那想要放烟花的并非小侄女儿,而是他的好弟弟。 没办法,谁让这些年以来,潞王府的地位越来越低,外人皆在议论潞王殿下失了圣宠,不复当年。 身在皇室,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潞王失了圣宠,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朱翊钧很清楚,他的好弟弟是想借着这场人人皆可看到的盛大烟花,来展示他潞王的光彩依旧,仍旧饱沐圣恩! 朱翊钧更清楚,眼下战事未平,他的潞王弟弟若是在上元节行如此大动干戈的大奢之举,定会遭到前朝言官们的弹劾,劝他这个皇帝陛下早日‘赶’潞王去藩地就藩! “好不好嘛~皇伯父~”朱轩姚是个会看脸色的,眼看有希望了,忙是趁热打铁的撒起娇来。 此时的孩子还浑然不知,眼前的皇帝伯父已经猜到了她父亲的真实意图。 “姚儿都开口了,皇伯父怎么能不答应呢?”朱翊钧捏了捏小侄女儿圆嘟嘟的脸蛋,笑道: “回去告诉你父王,皇伯父是看在姚儿的面子上才同意的,记得了吗?” 年纪还小的朱轩姚哪里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小娃娃只当自己‘真有本事’,忙是点头道:“知道了,姚儿谢谢皇伯父!” 目的达成了,朱轩姚却并没有像她的堂姐朱轩那样立马就走,反倒还赖在了这儿,跟皇帝伯父扯起了家常,吐槽起了自己爹妈隔三差五吵架的那些破事。 朱翊钧许是当皇帝当得太久了,看‘正经事’也看得太多了,偶然听到这些家长里短,他倒是还挺感兴趣,就差拿把瓜子来嗑了。 看着叽叽喳喳说个没停的小侄女儿,朱翊钧笑得很是捧场,有那么一瞬间,他多希望他的女儿,也能这么活泼啊…… 或许朱翊钧永远都不会明白,没被宠爱过的孩子,是不敢放肆张扬的。 或许朱翊钧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所为之不喜的那一切,全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 朱轩姚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从皇帝伯父这里顺走几样宝贝,与她父亲潞王朱翊当年一样肆无忌惮。 事实证明,世事无常。 事到如今,朱轩姚的王爷父亲早已不复当年的嚣张意气,就连想要求皇帝办事,朱翊都得靠自己的宝贝女儿出马撒娇才行。 完成了王爷父亲交代的任务,朱轩姚本该立刻回王府,将这个‘好消息’早早告诉老父亲才是。 然而,朱轩姚却是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扭头就往皇后伯母的坤宁宫而去。 毕竟在朱轩姚出门前,她的王爷父亲曾对她再三叮嘱过一番话: “姚儿,要是你皇伯父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你便不用急着回家。你皇伯母如今还病着,你身为她的亲侄女儿,合情合理都该去看看她,给她磕个头,再请个安。” 对此,朱轩姚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皇后这个伯母平日里待她还挺好的,以往她进宫时,也都会去坤宁宫请安。 只是让朱轩姚有些奇怪的是,以往她进宫,不论是王爷父亲还是王妃母亲,全都会再三叮嘱她,让她一定要去看看皇祖母。 可是这一次……怎么就没有了呢? …… 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十四日。 自从答应了侄女儿朱轩姚,要送场‘大烟花’给潞王府后,朱翊钧当即便下了旨令。 皇帝陛下先是命人,从身为皇家火药库的‘王恭厂’中调出来一大批火药! 紧接着,又下令命工部派人,日夜加急赶工,必须赶在上元佳夜到来之前,赶制出绚美多姿的烟花! 皇帝一句话,下面忙断腿,自打正月初十以来,工部就忙得脚打后脑勺,只因为朱家王爷过节要放烟花。 如此‘张扬’且奢靡之事,自然少不了前朝大臣们的弹劾。 这不,烟花都还没放呢,潞王就‘又’被铺天盖地的奏疏给弹劾成了孙子。 对于这些弹劾声,朱翊钧如以往一般,并没有什么表示,似乎他一直都是一个宠弟狂魔一般。 而另一边…… …… 得知小儿子的王府上即将放一场大烟花,爱凑热闹的李太后兴奋了。 不能出宫去游玩,她还不能去亲儿子府上看烟花不成? 可就在李太后高兴于,今年终于能够跟久久未见的小儿子一起过节了时,潞王朱翊却是主动拒绝了她的上门拜访! 朱翊甚至还委婉的表示,让她没事就在后宫里头好好呆着吃斋念佛,少出门为妙。 这下子,李太后气得都绝望了,心中更是感慨连连着:“大儿子假孝顺也就罢了,小儿子怎么也不孝顺了?” 就在李太后心酸之际,一个消息的传来,却是让她起了疑。 “什么?皇后跟公主去了潞王府?” “她们怎么就能去?这不对劲啊……” …… 与此同时,顺天府郊外的一个破旧小作坊内,突然着起了大火。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去理会这个地方的火势如何,因为这只是京郊之外,十分平常,且平常到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地方罢了。 …… 正月十四,夜。 夜已经深了,然而顺天府的大街小巷上,仍旧有着不少行人的身影。 当然,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抢劫的,要么就是准备去嫖的。 此时的赵府已经一片宁静,似乎人人都已经安睡,然而张重辉却还没有,他的小媳妇儿赵岚英也还没有。 自打正月初十回到赵府至今日,张重辉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整日不是在刨木头,就是在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 这些书籍里,甚至都还有与妇科相关的。 总之,没有人看得懂张重辉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娘子。”张重辉对怀里的小媳妇认真叮嘱道: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我可能会不那么平安,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你千万不要太担心我,放宽心等我回来就好。” 本以为赵岚英会惊讶一番,然而她却是并无多大意外,只是问道:“难不成,你又要去坐牢了?” “这次不坐牢,你放心。”张重辉心知肚明对方在顾虑些什么,又补充道:“也不会饿肚子,你放心。” “那就好……”赵岚英松了口气,“不用坐牢,不饿肚子就好……” 嘴上虽然说着这样就好了,可赵岚英终究还是担心自家男人会不会着凉了,会不会累着了。 担心归担心,赵岚英却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说出的关心越多,对方的压力就会越大。 赵岚英也没再追问些什么,因为她知道小男人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她的老父亲经常偷偷让她给小男人灌输一些‘守好本分’的思想,可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句句有回应,却事事不实行。 赵岚英不理解她父亲的想法,爱一个人为什么偏要通过打压的方式来控制对方呢?爱一个人不应该任由其花开树茂吗? “夫君。”赵岚英反过来将小男人的脑袋抱在怀里,问道:“那明夜上元灯夜,你还陪我出去逛吗?” 感受着令人窒息的柔软,张重辉有些艰难地回道:“当然。” “太好了!” “娘子,别太激动,我快喘不过气了……” “你就装吧,每回都装得可怜巴巴,跟我胁迫你一样,到头来又……总之你休要再跟我欲擒故纵!” “好吧,那我就不装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半个时辰后。 “夫君……要不……以后你还是装一装吧……” “你看,做了你又不高兴。” “我……” …… 正月十四悄悄过去,正月十五走来。 在这子时交接之际,乾清宫内,正在安睡中的皇帝陛下,被一个噩梦给吓醒了! 梦里,朱翊钧被绑进了麻袋,四周是漆黑一片。 麻袋外,是朱翊钧所熟悉的那道声音。 “陛下,去年您绑了我!今年,也该换我绑您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上元夜暴乱!有人造反了!! 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十五日。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 伴随着夕阳西下,夜色降临,京师街上的游客越发多了。往来的人群中,不仅有熟悉的汉人面孔,更不乏金发碧眼的异族人。 随处可见的繁华,无一不在展示着,大明朝在经历过官员们怨声载道的‘张居正改革’后,的确拥有了一个短暂的中兴盛世。 起码天子脚下的京师是如此,至于那些看不见地方的穷苦百姓们…… 哪怕改革最初想要利的是民,可在这积弊已久的大明朝,‘利’终究还是变成了‘弊’…… “贤婿,来,牵着我的手,小心别像去年那样走丢了。” 此时的赵士桢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眼睛,这样才能够稳稳当当的看好女儿和女婿两个人,省得像去年一样顾头不顾腚,看住了女儿,结果丢了女婿。 于是乎,为了防止女婿‘再次’走丢,赵士桢觉得,还是得自己亲手抓着女婿的手比较安稳妥当! 至于随行护送的那些赵家家丁,赵士桢并不抱有多大期望。他几乎可以肯定,真要是乱起来了,这些人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 见张重辉不伸手,赵士桢又催道:“哎呀你快把手拿来啊,有啥不好意思的!” “额……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张重辉还是婉拒了老丈人的好意,又道:“去年我只是不小心被挤出去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您看好英娘就行了。” 张重辉随口敷衍完后,转头望向了人流量最为密集的方向,趁老丈人又要开口前,他忙问道: “话说岳丈,怎么那么多人往那边去啊,那边怎么了?” 赵士桢可不好糊弄,他一把强行揪起了张重辉的手,这才回道: “听闻今年,潞王殿下受了皇上恩赏,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展,他们都是去凑热闹看烟花的。” 张重辉看了看手,只能是暂时妥协,他又提议道:“那咱们也去看看吧。” 赵士桢摇头:“不行,英儿还要看鳌山灯呢,去看那劳什子烟花作甚!而且人多杂又乱的,烟花又那么危险,万一炸了可怎么办!” 然而就在这时,赵岚英突然开口道:“爹,我要看烟花!我不要看鳌山!” “嘿你……”赵士桢也是无言以对了:“你们小俩口就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吧!” 纵使有一万个不情愿,可最终赵士桢还是只好无奈妥协,牵着女婿,盯着女儿,跟着人群往潞王府的方向而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室放烟火的吸引力太大,还是有人在故意带节奏。 今年上元夜的人,有许多都跟风似的往潞王府的方向涌去。 若不是有官兵在潞王府外一里地左右的位置上,设下了铁桶般的人墙。这汹涌的人潮,怕是直接就能把一整个潞王府,以及附近的富人区都给踏平了! 一时间,数不清的人围在了四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皇家的烟花,那肯定比咱们寻常时看到的烟花要大得多吧?” “那是自然!你难道忘了过年时,紫禁城里的烟花了?隔着那样高的墙,咱们外头都能够瞧见听见,定是大得不得了啊!” “有那么夸张吗?我瞧着跟咱们平时看的也没啥区别啊?再说了,隔那么远,你能瞧见个啥?” “你懂个屁啊!那可是皇帝看的烟花!怎么可能跟咱们平时看的一样!而且你难道不知道?皇帝可是有一整个‘王恭厂’的火药库啊!那可谓是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别提王恭厂了,我家就在那边儿上,每年天干物燥时,里头就会隔三差五的爆炸一下!好在炸的范围不大,要是再大些,我都怕把我家给炸没了!” “嘶……被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眼下这潞王府里头,可到处都是火药啊!万一走火了,不会炸起来吧?” “这大好的节日里!给我闭上的乌鸦嘴!” “……” 突然间,“嘭”的一声巨响炸起,一朵绚烂的烟花盛开在苍穹! 然而,这并不是潞王府放的,而是这片富人区中,其他富人家里放的。 毕竟天都已经黑了,也到了有钱人们展示他们有钱的时刻了。 伴随着这一声的响起,内城中的富户们开始逐个放起了烟花爆竹! 一时间,爆竹声噼啪作响,烟火声震耳欲聋,京师四处都洋溢着热闹的过节氛围! 赵士桢并没有心思去看这绚烂的烟花,他眼睛直直盯着女儿,微微出汗的手则紧紧攥着女婿,生怕这俩人一不小心就丢了一个。 与此同时,人群里,三个将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出来的大汉,正死死盯着这一幕! 此刻,三人藏在袖内的大手中,全都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老头可真碍事,待会儿要是碍着咱们了,干脆也给他一刀!” “所以,一起上还是怎么说?” “分开上,上头说了,这小子狡猾得很,不好对付,万一第一个不小心失败了,剩下的还能继续!” “行,那谁先上?说好了的,不论谁先上,这钱都是咱们仨平分!” “那你先上吧。” “……” …… 潞王府总算是放烟花了! 伴随着“嘭!嘭!嘭!”三声连响!三朵超然巨大的烟花绽开在了夜空之中! 气势之宏大,颜色之瑰丽,声音之震耳!令人光是看一眼,便会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 “好美啊……” 一时间,四周正在盛开的其它烟花,似乎全都瞬间黯淡了下来! 在围观百姓们的眼里,此刻全然只有这王府上空的绝世美景!再也无旁的心思,去看其它那些‘庸脂俗粉’了! “嘭!嘭!嘭!” 王府上空的烟火持续盛放着,落下时还会带着繁星一般的星光点点,美不胜收。 饶是赵士桢也是被这美景给吸引去了目光,他不由得惊讶,平日里用来填枪杀人的火药,居然还能被工部那些人造出如此唯美之景来…… 不行!改天他也要试试看! 他就不信了!他老赵连枪都能造!区区烟花而已!他一定能够改造得更加花哨磅礴! 怀着这个想法,赵士桢收回了目光,第一件事便是忙看向女儿赵岚英,见闺女儿还好好的,心里安心了。 再看看女婿张重辉,应该也还好……嗯?手呢?刚刚还牵着的手呢? 转头一看,赵士桢被吓呆了! 因为此刻,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仅仅只离他女婿的喉咙一毫之距而已! 与此同时,张重辉正一手紧紧攥着那只持着利刃的大手,另一手则拦着那想要勒紧自己腹部的手! 眼看利刃就要碰到喉结,在这紧急关头,张重辉直接使了个巧劲,先是将拦腰抱着他的那手尾指用力往后一掰! 尾指是人手上最‘省力’的部位了,往往只用最小的力气就能够将其掰开,且带来的痛感剧烈! 小力气尚且能让尾指疼痛不已,更不提张重辉还是铆足了劲掰的! 身后的歹人显然被疼到了,持着利刃的那只手也稍稍松懈了些,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张重辉直接双手并用,快速将那只持刀的手往斜后方使劲一掰! 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微细响,那只手瞬间没了力气,手中的利刃也‘咣当’掉落在地! 紧接着,张重辉快速回身,怼着身后歹人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朝其胯下又是狠狠一踢! 这么一连串下来,本就看不清脸的歹人,此刻更是已经戴上了痛苦面具! 周围的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大概猜测应该是有人打架了,纷纷想往旁边躲一躲,却是因为人群过于拥挤,而躲无可躲! 直到有人看到那‘被打之人’又从身上掏出一把利刃朝张重辉刺去时,这才有人大声惊呼! “不好啦!杀人啦!” 然而,烟火轰鸣声实在是太大了,瞬间便掩盖了这一声,致使并无几人听到。 直到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枪!有人开枪!杀人啦!有人造反啦!” 这道声音像是有毒一样,伴随着一个人在喊,竟以极快的速度四处蔓延开来!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什么?有人造反?” “你们快看!那里有人开枪!” “啊!!那里也有人开枪!!” “啊!!快跑啊!有人造反了!!” 这下子!乱了!彻底乱了! 在生死面前,谁还有心思去看那什么烟花,纷纷只想着保命才要紧! 而处于人群边缘的官兵们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更看到了人群中有人在往天上射火铳! 在听到有人在喊‘造反’二字后,官兵首领急忙传令,派人去抓捕这造反之人! 然而事实证明,想抓人,没那么容易! 人越多,就越乱!人越乱,兵也越乱! 受了惊的百姓们已经是彻底乱了,乱到哪怕眼前的官爷们拿着刀枪抵着他们,也无法阻挡众人想要四下乱窜的逃命之心!
慌乱中的百姓也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把路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官兵们不仅寸步难行!就连原先围成铁桶一般的人墙,也即将要被这成千上万的‘逃命’人潮给冲垮开来! 此时此刻,不论官兵们怎么大喊:“别乱跑!再乱跑就开枪了!再乱跑就通通按谋逆罪处置!” 可,不论官兵们如何恐吓威胁,这些平日里畏惧官爷畏惧到卑微的普通百姓们,此刻竟都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在官兵们的眼里,眼前这群受了惊的‘屁民’们跟‘反贼’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可他们却不能直接拿刀枪砍死这些无辜的百姓! 已经有人去喊‘救兵’了,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官兵们围成的‘铁桶人墙’,已经在慌乱之中,被慌乱的人群们,冲垮了一角! 伴随着这一个‘缺口’的打开,无数百姓陆续涌入了舒适的‘包围圈’之内,开始四处乱逃! 而原本还算有阵型的官兵,此刻犹如一盘散沙,被冲乱在这汹涌奔来的人潮之中! 靠近官兵的那部分地方已经彻底乱了,而张重辉所处的地方属于人潮“中后方”,虽然也混乱,但还不至于混乱到夸张的地步。 毕竟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就算是想跑,也得等前面的人跑得差不多了才行。 张重辉早就已经将那歹人的双手都给拉脱臼了,然而他却并不打算杀了对方,只是将人给丢了出去! 那歹人倒也识趣,急忙晃荡着软绵绵的双手挤在人群里跑了! 见人跑了张重辉也不追,他似乎在等着些什么,直到官兵围成的人墙被冲出了一个豁口,他才转头看向老丈人和媳妇儿,郑重说道: “你们记住!千万别跟着人多的地方走!直接回府!有人要杀我!别管我!” 说罢,张重辉头也不回地便往人最多的‘豁口’方向挤去,似乎赶着逃命一般! 此时的赵士桢已经傻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实在是太过突然,突然到他现在还是懵的…… 什么……有人要杀他女婿?为什么? 正疑惑着,赵士桢就亲眼看见了有一发火枪,在距离自己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朝天射开!四周人群顿时惊呼不已! 赵士桢玩惯了枪,他知道这枪的威力不足以致命,故而并没有多大惊慌。 在混乱之中,赵士桢看见了那开枪之人扛着枪管往一个方向而去,那方向正是张重辉逃去的方向! 而这个扛枪之人的身后,还跟着好一些行动诡异的人,他们所去的方向也是那处! 赵士桢再次愣住了…… 合着要杀他女婿的人有那么多?而且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同一批! 就在赵士桢想着杀他女婿的人应该有两批时,几个高大魁梧且身手敏捷,显然受过特殊训练的大汉也往那处方向跟了去! 这下子,赵士桢已经是彻底被震惊了! 什么?三批人? 怎么那么多人要杀他女婿!? 他女婿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难不成是张居正的仇家,一股脑全都找上门来了? “爹,咱们快回去吧!” 就在赵士桢震惊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时,素来反应极慢的赵岚英突然出奇的冷静了起来,拉着发愣中的老父亲就要回家! “可是……”赵士桢想说什么,然而还没说完就被赵岚英给强行打断了! “爹!不要再可是了!你女婿他自有办法!咱们留下来就是给他添乱!赶紧回家!” 赵岚英很清楚,眼下他们父女二人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不给张重辉拖后腿,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她相信张重辉,她相信她男人不会有事的! 几乎是不顾老父亲的自我意愿,赵岚英拉着老父亲就跑!混乱中她甚至还抓住了几个想要跟着人群乱跑的赵家家丁,呵斥命其必须赶紧护主回府! 赵士桢都呆住了…… 望着女儿这副沉着冷静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呆呆傻傻的笨女儿了…… 难不成……跟聪明的人成亲,也会变聪明? …… 人潮越来越乱了,伴随着官兵被冲散,私下乱逃的百姓们在这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反正哪里有路去哪里,直到无路可走为止! 潞王府的烟花还在盛放着,然而已经没人有心情去看这美景了,而且这“嘭嘭”的烟火声,此刻落在逃命之人的耳朵里,宛如火铳在耳边射开一般! 只有吓人,没有其他! 与此同时,潞王府内。 “不好啦殿下!外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一大堆流民冲在了外面大街上!王府的大门险些都要被他们给撞开了啊!” 潞王朱翊在听到此事后,却是并没有慌乱,只呵斥道: “慌什么慌,成何体统!派人看好大门就是,我潞王府的大门还不至于脆弱到连手无寸铁的流民都抵挡不住!” 骂完慌张传话的下人后,朱翊立刻戴上了平日里那副斯文笑脸,对一旁的皇后王喜姐拱手笑道: “是我没能管好府中下人,让皇嫂见笑了。” 王喜姐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好不容易出趟宫就遇上了这种事,深宫妇人难免被吓了个脸色发白,忙问道: “皇叔,外头没事吧?” “没事,这太平盛世,怎么会有事呢。”朱翊很平静地笑着,突然间,他像是被对方的惨白脸色给吓到了一般,忙道: “皇嫂,您的脸色怎么这般差?要不还是先去后院歇息一下吧?” “是啊母后,我陪您去歇息一下吧。”朱轩也是心疼母亲,忙是说道。 “好吧……”王喜姐也没有拒绝,虽然烟花好看,但她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皇嫂,我送您去吧。”潞王妃急忙便要去送嫂子。 然而,她却是被丈夫给呵斥道:“皇嫂去休息,你去添什么乱!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今日宴会来了那么多客人,你想让我一个人应付全部不成!” 潞王妃不敢说话了。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下来。 王喜姐虽然是皇后,但这终究也是在别人家里,而且她也早就知道了小叔子两口子关系不好,经常吵架。 眼下因为自己要去歇息,惹得这对夫妻又要吵起来,她是既尴尬又不好意思。 “不用了,儿陪我去就行了,你们俩口子接着看烟花吧。” 王喜姐拒绝完,便在女儿的搀扶下,往潞王府后院而去。 …… 皇后和公主走后,潞王妃黑着脸坐了回去,朱翊的脸色也是又黑又绿。 一旁的朱轩姚看见这熟悉的一幕,已经麻木到连翻白眼都懒得了。 事实证明,这尴尬的一幕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烟火声,突然停了! “报!殿下不好了!有不少贼人爬墙进王府来了!他们居然还有火铳!”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翊瞬间紧绷住了神经! 来了!终于来了! …… 与此同时,没去凑潞王府烟花热闹的人,正在街边看鳌山灯游来。 不得不说,今年看鳌山灯的人少了一大半,毕竟几乎都涌去潞王府那边看烟花去了。 街上不说不热闹,却也可以说是稀稀拉拉了,如此以一来,此处的行人们倒也自在了不少。 突然间,一阵风刮了起来。 只见那金碧辉煌的大鳌山,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般,居然从中“哗啦啦”的飘飞出来一大堆纸张,四散飘落在了人群之中! “哇!这是什么啊?” “鳌山神显灵了?” “快!快捡起来看看是什么!” “这密密麻麻写的什么啊?我不识字。” “我看看,这写的是……续……” …… 与此同时,一条条空旷无人的小巷子里,一张张写满了字的‘大字报’,被陆续贴在了墙头巷角处。 另一边,有一男子站在当今内阁大学士朱赓的家门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他将那张‘唯一’的大字报,透过门缝塞了进去。 朱府内。 门房刚好出来解手,一眼便瞧见了那透过门缝塞进来的纸。 怀着好奇,他去把纸捡起来后,又打开了门,想看看是谁在这大过节的,往人家里头扔纸! 然而,门外空无一人。 “怪了,什么人啊!大晚上不去看鳌灯,不去睡觉!还往当今阁老家里头扔纸,有精神病吧!” 门房本想将这张纸揉一揉扔掉,低头一瞥却瞧见上头写满了字,于是便停了下来。 “这写的啥啊?” 门房不太识字,但却也不是完全不识字,借着大门两边灯笼内透出的微弱烛光,他有些艰难的边看边念道: “续……续忧危议?”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后公主全失踪!万历气吐血了! 潞王府。 此时的潞王府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望着四下乱窜,时不时还会朝天放一火枪的蒙面贼人,别说是前来做客的王公贵族,以及府中的下人们了,便是潞王府的亲兵护卫也被吓得软了蛋子。 事到如今,堂堂王府都已经乱成这副模样了,而兵部的高官们还浑然不知城中暴乱,仍安然享受于过节的喜悦之中。 没办法,传播消息是要时间的,调兵遣将也是需要流程的,而且还需要一层又一层的流程。 潞王朱翊‘似乎’并不知道,等兵部的调兵勘合下来那时,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朱翊只是将府上数量不怎么多,质量也不怎么佳的亲兵护卫们,调了一半来保护妻儿,另一半则是调去后院保护皇后母子。 而他自己,却是只带了那么几个人,一路七拐八拐之下,来到了一处没人的院落。 在这里,朱翊见到了一个陌生却又不陌生,见过却又有十年未见的人。 “太后呢?她人在哪儿?”张重辉上来便是直接问道,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急,毕竟追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后院……护卫最多的那个地方。”朱翊也是直接回答,然而他眼神中的那抹心虚,却是难以遮掩。 张重辉顿时发现了不对,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没把太后请来?” 被拆穿的朱翊虽然有些心虚,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很快他就说道: “虽然没有太后!但是有皇后啊!对了!还有公主呢!” “皇后跟公主能有什么用!”张重辉瞬间冷下了脸来:“殿下,说好的可是太后,你知不知道你食言了!” 面对这番质问,朱翊干脆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姿态,他袖子一挥道:“反正只有这俩人,你爱要不要!” 事情发展到现在,很显然,这跟当初‘谈好的’有所出入,而且出入还挺大。 对于一个早就商谈好的计划,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要是出了差错,往往便代表着最终的结果将大不如前,甚至还有可能全盘皆崩! 很显然,朱翊因‘一己私念’而扰乱了这个计划!换句话说,他在添堵! 然而,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张重辉却是突然平静了下来。只见他笑得阴翳又诡异,还抬手重重拍了拍朱翊的肩膀,幽幽说道: “殿下,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罢,张重辉转身便走,所去的方向却是无人知晓。 朱翊已经无心去管张重辉往哪儿去了,他急忙往前堂赶去,他是王府的主人,必须要在众人面前露脸才行。 而且此刻,不止是亲朋宾客在前堂,他的妻子女儿也全都在前堂。 是的,朱翊原本答应了张重辉,今夜请来看烟火的人,本该是李太后才对。 可朱翊终究还是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妈冒险,一番纠结过后,他最终还是使了些手段,让全然不知情的宝贝女儿朱轩姚,将正好想要出宫凑热闹的皇后母女给‘诓’了来。 比起让亲生母亲去冒这个险,还是让嫂子和侄女儿去冒这个险的好! “抱歉了皇嫂,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朱翊双手合十,像是在向佛祖忏悔一般,心道:“我虽然是有意的,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使然。 就在朱翊沉浸于‘忏悔’之中时,一道令他炸裂的消息传来了! “大事不好了殿下!郡主不见了!” “什么?!”女儿奴的朱翊一听到心头肉不见了,当即便是暴跳如雷起来,大吼道: “一群废物!还不快去找!郡主要是有一点不测!你们全都去死!” …… 另一边,张重辉换了一身衣裳,还学着那伙持着枪铳的歹人们一样,用黑布将脸给包了起来。而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麻袋,里头似乎装着一个人。 突然间,一个同样黑布蒙脸的人朝他冲了过来,用倭语问道:“你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张重辉知道对方这是将他给误认为了同党,当即便是点头道:“是!我抓到皇太后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那我们现在只需要把那小子给抓住就够了!”那人说着就要去找同伴,然而却是被张重辉给拦住了! “等等,那小子不急,反正早晚都能抓到他。”张重辉用流利的倭语说道: “我方才抓人时听说,明朝皇帝的皇后和公主都在这里!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将她们全都给抓回去!好向德川将军请赏,也好向天皇请赏呢?” 那人明显迟疑了,犹豫道:“可是军师说了,只抓一个皇太后和那小子就够了,不要节外生……” “八嘎!”张重辉一巴掌拍在了那人的脑门上,斥责道: “是军师一个外族人重要!还是德川将军和天皇更重要?想当初明朝都说好了要将公主嫁给天皇,最后却食言了! 今天我说什么都要把明朝公主带回去交给天皇!至于那明朝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德川将军还可以用她来威胁明朝皇帝!” 张重辉说着便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扔给了对方,自己则是快步往后院跑去,好似急着去抢功劳一般! 望着‘同伴’离去的背影,这倭人有些恍然了,一阵短暂的思索过后,他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往后院跑去! 废话,泼天的富贵就在前方,他说什么都得去分一杯羹! 只是他也有些奇怪,麻袋里的人怎么蓬松蓬松的?皇太后穿这么多?还又矮又圆的吗? 还有,方才那个同伴是谁来着?听声音好像是……应该是井上十四郎吧?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抢功劳要紧! “井上十四郎!等等我!” ……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风,这伙倭人居然接二连三的往后院涌了去! 他们的目的也很直接,便是后院之中最‘尊贵’的那‘两个人’了! 另一边,‘功成身退’的张重辉已经换回了原本的衣裳,摘下了蒙脸的黑布。 只是才刚露脸不久,他就‘顺理成章’的被几个倭人给绑了。 ……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兵部匆忙拟好的调兵勘合,也才刚刚呈至司礼监求批红! 乾清宫。 此时已至子时,万历皇帝朱翊钧本来都要睡了,没成想大半夜的居然传来了这样大的一个噩耗! “这么多官兵守在潞王府外!皇后和公主怎么还会不见!我大明朝驻守皇城的京军难道全都是纸糊的废物嘛!” 朱翊钧是真的震怒了,身为堂堂大明皇帝,过个节的功夫,老婆孩子居然都不见了!这让他怎么不发怒? “回皇爷……”陈矩跪在地上,从他那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他怕了。然而再怎么怕,他也得回答: “当时人群中造反的那伙歹人手里有火铳,百姓们被吓破了胆,也不知东南西北,只知四处乱窜。 加上当时受惊的百姓有成千上万人之多,官兵们又不敢伤害到无辜百姓,这一来二去慌乱之下,官兵的防线就被人群冲开了……” 陈矩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纵使他一直都知道问题发生后,解释是最无用的说辞,可他还是解释了。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不想听这种没用的解释,当即便是劈头盖脸骂了陈矩一顿! 朱翊钧一点都不想听当时的情况有多混乱!也不想管那伙‘歹人’手上为何会有火器!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不见了!而且京师的兵力实在是废物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滚!天亮之前要是还找不到皇后和公主!就全都别回来了!” 朱翊钧大声怒喝道! 陈矩连滚带爬的往殿外跑去,然而在跑到殿门口时,又被身后愤怒的皇帝陛下喊住了! “让潞王进宫来!朕还没找他算账呢!” 朱翊钧现在很愤怒,毕竟皇后和公主就是在潞王府丢的!不论关不关潞王的事,他都饶不了这个臭弟弟! “回皇爷。”陈矩小心回答道:“潞王殿下亲自带着府上的亲兵,连夜出去寻人了……小郡主……也丢了……” 这下子,原本还有些怀疑弟弟朱翊从中做了手脚的朱翊钧沉默了,原本的那些猜疑,也瞬间消散了大半。 “算了,别叫他来了。”朱翊钧叹气道。 是的,朱翊钧怀疑了朱翊,可当他听到弟弟的心头肉女儿都丢了时,他便也不怎么怀疑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不提他这个女儿奴弟弟最心疼的,最宝贝的就是朱轩姚这个女儿了。 …… 正月十五就这么过去了,正月十六日到来。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惊慌失措的人群才刚刚安定下来一些,大批朝廷官兵的出现,再次让这个夜晚沸腾了起来! 这一次,不仅兵部派出了一大半的京师禁卫军四处搜查,锦衣卫也受万历皇帝之命,全部出动! 万历皇帝之所以出动了所有的锦衣卫,原因无它,只因他不相信京营里的那些废物! 事实证明,万历皇帝的预感并没有错。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搜查,盘问过后,锦衣卫已经搜得了许多重要的关键信息。
而京军们完全就是‘秉公办事’,上头让他们抓住‘造反’的歹人,他们就只奔着抓歹人而去。 最终,是人也没抓着,反倒还搅得百姓们惊慌害怕不已,更是将这上元夜的繁华砸得一片稀碎! …… 骆思恭也是没想到,自己才刚官复原职不久,就接到了这么个棘手的差事,实在是令他头疼不已! “老大,最新消息,子时末,有一伙商队,约百人左右,重金贿赂了安定门的守卫后,连夜出了城! 据闻这伙人大都不怎么高,且口音怪异,想来他们就是那伙绑架了皇后和公主的倭寇了!” ‘万年老二’陈印向他的‘万年老大’骆思恭禀报着最新的消息。 “子时末就已经出了安定门?”骆思恭顿时皱起了眉:“怎么这样快?” “想来这伙倭寇定是早就已经规划好了逃跑路线,这才得以来去如风,快速脱身。”陈印猜测道。 骆思恭当然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立刻下决定道:“赶紧让人去追!” 陈矩有些为难,却还是应了下来。 毕竟子时末那伙人就已经出了安定门,这会儿天都快亮了,按照这脚程,那群歹人怕是早就已经出了外城,追不上了。 骆思恭自然也知道很有可能追不上了,但就算是追不上,也得追! 只不过…… “把这个消息告诉兵部,让他们派兵去追,我们的人只派两个去负责从旁协助就行。” 骆思恭的意思很明显,功劳他要,但是苦力他不想出,毕竟锦衣卫的人数有限嘛! ……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伙从北边安定门中出城的‘诡异商队’上! 毕竟经过调查后,谁都知道了此次在上元夜作乱的是倭人,故而几乎都认定了这伙倭人要么往北边一路逃,要么便是往东边跑! 至于南面,几乎不可能,因为南面防守重重,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从南面逃,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至于西面,那就更没有什么必要了,毕竟对于倭人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逃命!往西面跑的话等同于绕着大半个京师转圈,这完全就是在找死! 骆思恭似乎忘了上一次妖书案的教训,那就是――如果出发点错了的话,那么接下来便会满盘皆错! 事实证明,骆思恭没忘。然而等他记起这个教训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也是直到此刻,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骆思恭‘才’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张重辉,也被绑架了! 与此同时,外城西边的西直门外,四个农汉打扮的倭人,推着四车干草,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在这里,这四人见到了他们的‘军师’。 “怎么有四个人?不是两个吗?” 看着那四个装着人的麻袋,张允修眉头蹙起,不喜于这些倭奴不听他事先的安排。 “军师有所不知!”一位名叫‘梅川夭库’的倭人出来说道: “这另外两人可是明朝的皇后和公主啊!咱们要是把她们俩给带回去,呈给德川将军和天皇的话,他们定会……” “胡闹!”张允修直接便是喝断了梅川夭库的话,好一阵大骂道: “简直愚蠢!绑走了明朝的皇后和公主!你觉得明朝皇帝会善罢甘休嘛! 汉人有句古话,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还是坐拥一整个明朝的皇帝!你是想逼他派出所有明军打到倭国去嘛! 德川将军又不是丰臣秀吉那个蠢货!他本就不想与明朝交恶!此次绑架明朝太后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把这盆‘脏水’给泼到丰臣秀吉身上而已! 你们倒好,不仅节外生枝的绑了明朝皇帝的皇后和公主!竟还想将她们给带回去!你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陷德川将军和天皇于危难之中嘛!” “我……”梅川夭库无言以对了,忙甩锅道:“是井上十四郎的主意!不是我!” “井上十四郎?”张允修好像发现到了哪里不对劲,他问:“他人呢?” 梅川夭库忙回答:“他跟另外两个弟兄留在最后善后!想来很快就要跟上来了!” 这一次,张允修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来回看着那四个形状大小不一的麻袋,陷入了思考之中。 不对!这里头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军师,这可怎么办啊!”梅川夭库急了:“都已经把人给绑来了,要不……咱们把明朝皇后和明朝公主给放了?” “现在放与不放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张允修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将绑架了明朝皇后和明朝公主的锅,全都甩给丰臣秀吉了。” 梅川夭库忙是点头附和:“对啊!对啊!全都是丰臣秀吉的人干的!全都是他们的人!” 张允修没去搭理梅川夭库的激动反应,只自顾自地道:“小早川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出了安定门,想来目前已经安全了。” “那我们呢?”听到这话的梅川夭库顿时急了,小早川等‘大部队’是安全了,那他们这些人呢? “你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向德川将军交代!要是让德川将军知道你们不听我的命令擅自做主,你们就等着切腹自尽吧!”张允修吓唬道。 一听到‘切腹’二字,梅川夭库和一旁的剩下三人忙是好话说尽,求着张允修能够放他们这次一马。 事实证明,军师还是军师,军师最终还是看他们可怜,放过了他们。 只不过…… “算了,我就饶了你们这一次。”张允修大发慈悲一般,只不过,他又说了一句: “将军那边,我是可以不去告状。只是……你们最好要确保,没有‘其他人’去向将军告状!” 梅川夭库等人,几乎是瞬间便知道了军师口中的这个‘其他人’是谁! 除了‘井上十四郎’这个‘罪魁祸首’,还能有谁呢? “行了,你们自行解决吧。”张允修说完,来到了四个麻袋中最大的那一个麻袋前面,拍了拍,又推了推,似乎在检查货物一般。 梅川夭库等人也没在意这一事,转头商量起了该怎么‘处理’井上十四郎! …… 与此同时。 乾清宫中彻夜未眠的万历皇帝,只得到了一些‘听起来有用’的线索,以及张重辉‘也’被绑架了的消息! 此时,陈矩正在对皇帝陛下汇报着情况。 “禀皇爷,据咱们派去监视张重辉的人说,起初只有一个人持刀想要杀了张重辉,结果那人打不过张重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群持有枪铳的倭寇们这才突然引发了暴乱,一路追着张重辉,直直追到了潞王府。 起初他们的目标好像只有张重辉,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们突然就把目标放在了正在后院休息的皇后娘娘和公主身上,扎堆似的往那儿跑! 这混乱之中,王府亲兵由于常年未曾作战,简直形同虚设,故而……故而皇后娘娘和公主就被他们给绑……总之张重辉最后也被绑走了。” 朱翊钧已经一夜未睡,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气如牛喘,当即便是大怒道: “倭寇人呢!你们难道连一个歹人都没有抓到嘛!?” “回皇爷!抓到了!”陈矩忙是回道: “抓到了最开始刺杀张重辉的那个人,可他……他说他是阁老沈一贯派去刺杀张重辉的……他还说他的同党只有两个而已!他不认识那些倭寇! 至于倭寇,锦衣卫也抓到了两个,可那两个跟疯子一样!眼见逃不掉了,他们竟然……竟然当下就抽出刀来!切腹自尽了!” “呵……切腹自尽……”朱翊钧气得都要冒烟了,苦闷道:“合着就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呗……” 事到如今,朱翊钧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什么张重辉不张重辉的了。 虽然朱翊钧一开始也怀疑过这件事情可能与张重辉有关,可锦衣卫一天到晚都在监视着张重辉,对方又没有分身,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此时此刻,朱翊钧满脑子都只有他的皇后和公主。 堂堂一国之母,和当朝公主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半天一夜。 这件‘不光彩’的事,哪怕朝廷已经在尽力遮掩了,可风言风语还是透了些出去…… 在这封建时代,女子踏出家门都尚且艰难,更不提还是消失了那么久。 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弱小的女子会经历些什么? 朱翊钧都不敢去想自己的妻儿会经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心疼妻儿,还是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真的都想哭了。 皇帝陛下已经被气到病倒了,每喘一下气,脑门上的那根筋都会一抽一抽的疼,很是煎熬。 事实证明,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就在朱翊钧头疼、牙疼、脚疼,浑身都气得疼的时候,一道‘坏消息’的传来,直接把他给气到咳出了鲜血! “《续忧危议》?” “妖书……怎么又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强取豪夺!崩溃的公主! ‘通倭’二字一出,朱翊钧几乎是瞬间就打消了先前的猜测。 毕竟张重辉整天都在被监视着,根本就没有可以通倭的途径和机会。 而且众所周知,因为之前和谈一事,张重辉都已经把倭奴给得罪死了!倭奴疯了才会跟这个将他们给当成猴子耍的‘大忽悠’串联合作呢! 更何况不久前,锦衣卫才传来消息,他们从那几个已经死了的倭奴身上,搜到了丰臣秀吉家的令牌。 与其说是张重辉通倭,倒不如说是因为倭奴们受不了被张重辉接二连三的忽悠,气到都主动前来大明朝绑架张重辉并施以报复,这都还更合理一点…… 虽然并不认为张重辉通倭,可朱翊钧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为了绑架他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副使,就派了那么多人来我大明发起暴乱?还是说他们此行就是奔着绑架朕的家人来的?” 这一观点虽然很难听,可朱轩其实是认同这一观点的。而她之所以认同这个观点,自然是因为她的皇后母亲也这样认为。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陈矩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道: “你……不冷吗?”朱轩看似关心地主动问起了张重辉,目光却是盯在了对方身上那披着的厚重斗篷上。 自昨夜之后,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认生了,十分自来熟的牵起了张重辉的手,还十分热情的跟张重辉聊了起来。 此时的朱轩还不知道,张重辉那极好的眼神,已经看清了她所有的微表情,更是已经看穿了她的目的。 “谁说你不吃亏了!你不知道这个男人!他不是好人!他之前还……反正你给我放手啊!” 穿得毛茸茸圆滚滚的朱轩姚第一个发出了感叹,尽管她已经是几人里面,穿得最多的了。 带着愧疚之意,朱轩匆急忙捡起了匕首,照着张重辉说的话做。 “嗯?那你答应的那么爽快?” 看着张重辉行动自如的双腿,三人都有些诧异。 “我只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而已,好了不是很正常吗?”张重辉扭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故意却又不故意地又问道: 就在皇后母女二人都满怀失落,觉得她们已经被皇帝抛弃了之际,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把斗篷给你们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也冷,干脆让你母后到我怀里来,这样就能互相取暖,两边不亏了。” 果然啊……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相比起朱轩的羞怕和谨慎,年仅十岁的朱轩姚却是脸皮极厚且大胆。 “张哥哥,你信不信,我爹肯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说普通的奏疏也就罢了,朱翊钧甚至都懒得看。 事实证明,初生牛犊不怕虎是真的。 “从你裙子上割两块布,把柴火堆里烧烫的石头包进去。”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来我怀里取暖?行啊,我又不是不同意!既然如此,那你们俩就一起来吧?仨一起来,也行!” 乾清宫。 “好冷啊……” 但是……也很熟悉! 一阵短暂的回忆过后,几乎是惊雷灌顶一般,朱翊钧认出了这手字迹! 该说不说,这女娃娃穿得多又厚,抱起来就像玩偶一样,特别舒坦。 望着初升的朝阳,张重辉却是指向了太阳对应的西面,道: “我们现在‘应该’在城东,既然皇上不派人来找你们,那我们就自己走回去。” 这对思想刻板的母女其实都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讨皇帝的喜,但骨子里的傲气让她们都不愿意改,更不屑于改。 望着这犹如兄妹一般,手着牵手的一大一小,以及这荒诞离谱的对话,王喜姐跟朱轩都傻眼了…… “我不放手!” 许久没出声的张重辉像是个看孩子胡闹够了的老父亲一般,只见他将一把小匕首扔到了朱轩跟前,提示道: 怎么可能。 眼下就这么被张重辉给直接拒绝了,朱轩实在是又臊又气,更无可奈何,只能是不甘心地控诉道: “明明答应过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你怎么还反悔啊。” “我身体也不好。”张重辉直直打断了对方的道德绑架。 明明就是肾…… 然而,张重辉却是顶住了。因为他不相信宫里头长大的小姑娘家会单纯,尤其这个小姑娘还是李太后亲手带大的。 张重辉捡起了匕首,收回了袖口,再次抬手轻拍起了怀里毛茸茸的女娃娃。 “我……”朱轩自知理亏,毕竟张重辉的确忙上忙下了许久,而且还是拖着伤腿,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没办法,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能看着小堂妹像八爪鱼一样抱在张重辉怀里,气不打一处来。 “……” “既然你母后这么凉,那要不这样吧。”张重辉说着张开了怀抱,一副坦荡模样道: 朱轩有些不太相信:“好端端的崴了脚?” “这么有自信?” “额……你还小,不要乱说这种话,而且我已经成亲了,且我也不是奴隶。” 陈矩话音才落,朱翊钧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去年上元夜时,皇太后出宫这个‘开头’事件! “你的意思是,倭奴们绑架张重辉是假,其实他们的真正目的还是朕的家人?他们是想用朕的家人来威胁朕不出兵朝鲜?” “哦。”张重辉似乎对朱轩的父皇瘸腿一事并不感兴趣,只淡淡说道:“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明天就好了。” 而且她也很清楚,要是没有这个男人,她们三个东西南北不分的人,怕是早就被豺狼给叼走了…… 朱轩拼了命的想把小堂妹从‘虎口’里拖出来,奈何她的力气居然比十岁娃娃还小,怎么拉都拉不动。 “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冷的样子,要不……你把你身上的斗篷给我母后吧?她身体不好,我怕她撑不过……” 可这道奏疏内,却是还夹杂着一封,于正月十五日夜时,有人故意塞进朱赓家中的‘续’妖书。 拍背而已,这样简单的一个小动作而已…… “……” 直到包好了第一个歪歪扭扭,但仍旧装满了烫温石的‘简陋版’暖手袋,并将其稳稳当当的放在了皇后母亲的怀里后,朱轩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继续再次割起了裙子,做起了第二份。 “怎么办啊……”朱轩心里急得不行,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的抱着昏睡中的皇后母亲,尽管她自己也冷的没有多少热气。 “不然,你以为呢?” 什么不小心崴到了?都是借口! 然而,朱轩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冻到没知觉了还是如何,哪怕手上都起了好几个泡,她仍旧动作不停的在火堆中,匆忙翻捡着。 朱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自觉羞愧的同时,她只低敢着头沉默不言。 朱轩高低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虽然平日里并不受宠,却也没人敢这样直白的拒绝自己。 “那好吧。” 虽然边缘不平整,但好歹用来包石头是够的了。 在打开这封‘续’妖书的第一时间,朱翊钧便是骤然亮起了双眼! 这字……好好看! 可她很清楚,狠话是好说,可万一要是把对方给逼急了眼,直接杀了她们,或者将她们给……那可就完蛋了! 一想到这些,朱轩是石头也不敢扔了,只能默默缩回身子,生怕惹怒了这个杀过人的登徒子。 几乎只是瞬间,朱轩便羞得臊红了脸! 十几岁的少女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如此直白的看穿自己的心思,吓得她是急忙扭头,连看也不敢再看这个登徒子了…… 与此同时,朱轩正透过朦胧的月色看着这一幕。 只见她不仅主动起身走到了张重辉前边,还二话不说就往对方怀里头钻! “好暖和啊……” …… 朱翊钧烦的不行,偏偏在这个时候,陈矩呈上来一封,内阁大学士朱赓‘自澄清白’的奏疏。 陈矩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也不敢确保,毕竟凡事皆有可能。 与此同时,城西以西。 “那当然!我可是我爹的宝儿!” 前朝大臣们一直都说她的皇帝父亲脚疼,是因为沉迷女色而导致的肾虚。 朱翊钧还是觉得,像张重辉这么一个‘所谓的’外交副使而已,连朝廷俸禄都没有领过,倭国还不至于对这么一个无实际官职的白丁上纲上线。 保不准,还真就是张重辉绑架了皇后和公主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越来越暗了。 张重辉不认识路吗? 朱轩的目的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跟朱轩姚一左一右,围着虚弱到昏迷过去的皇后母亲,为其供暖罢了。 …… 然而,朱轩姚却是连脑袋都不舍得抬一下,只埋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低声一句: “皇姐,这里只有咱们四个人,只要你们都不说出去,谁会知道啊。” “张哥哥,我好喜欢你!回去我就让我父王把你给买回王府去,天天陪我玩儿!” 时光匆匆,天又快黑了,又一天快要过去了。
望着即将燃烧殆尽的柴火堆,朱轩眼中倒映的火光愈发暗了,体温也越发低寒下来。 看着虚弱的母亲,朱轩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接说道: 原来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了她们会冷……而这石头……是专门为她们捡来的啊…… 那熟悉的抱娃姿势,以及那轻轻拍后背时的小心翼翼,与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似乎别无二致…… 朱轩第一个小步急追上去,并发出疑问道:“你的腿好了?” “等等,你知道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吗?” 话题就这么被强行中止了,朱轩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了。 事实证明,朱轩姚似乎是真的冻怕了,哪怕堂姐朱轩使出吃奶了的力气,却也没能把她从张重辉的身上‘扯’下来! “皇姐,你放手吧,我不走!”朱轩姚死死搂着张重辉,说什么都不肯撒开这片温暖: 最终,朱轩还是做出了选择,她将匕首轻轻扔到了张重辉的脚边,还给了对方。 紧接着,她又是一番手忙脚乱,从柴火堆里捡起了石头。 好不容易的一次主动搭话,却换来了这么个敷衍了事的回答,正值多思的小姑娘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他本就只是客套客套,再吓唬一下这三个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而已,没想到这穿得毛茸茸圆滚滚的十岁女娃娃居然这么不见外,直接就朝他怀里钻了进来…… 说罢,张重辉踏开大步,直直向西带路走去。 是的,纵使长久居于后宫之中,朱轩却也听得到一些有关于前朝的风言风语。 这突如其来一幕别说是朱轩傻眼了,就连张重辉本人也傻眼了…… “冷啊。”张重辉好似没看见一般,轻飘飘地回道:“多谢公主关心啊。” 感受着滚烫的体温,小姑娘是脸不红心不跳,她只知道这个大哥哥的怀抱很暖和,比她父王的怀抱都还要暖和。 而张重辉平时虽然少出门,却也不是没出过门,而且他每次出门,基本还都是一个人。 在朱轩做完第二个暖手袋后,第一件事便是急忙对张重辉怀里的朱轩姚说道: “阿姚,我给你做好了一个暖身子的,你快从他身上下来吧。” 这里总共只有四个人,朱轩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朱轩姚说的是谁了。 石头软绵绵的掉在了张重辉跟前,显然对方力气不够大。 “嗯。”张重辉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抱着怀里的暖娃娃就要睡着一般,懒懒道:“睡了。” 距离皇后和公主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 沉默于小堂妹的适应能力,更沉默于…… “她早就睡着了,你自己留着用吧,另外把刀还给我。” 回想起张重辉瘸腿走路的那个姿势,以及瘸的那条腿,简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最终,还是张重辉替朱轩给出了答案,道:“你姐姐她上火了。” 当天色亮起,却仍旧没有人来‘接’她们回宫时,被‘抛弃’的绝望,笼盖了一切。 “阿姚你……”朱轩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说实话,她也舍不得让暖和和的妹妹走开,可她更舍不得让母亲受冻。 就在张重辉抱着暖和的女娃娃,准备歇息会儿时,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一直在盯着自己瞧,瞧着瞧着甚至还流出了眼泪来。 透过朦胧的月光,朱轩看向了不远处的对面,只见张重辉正以一副极其放松的姿态靠坐在身后的小土坡上,姿行之淡定,好似他一点都不冷一般。 “那你去告吧!我又不是你,我才不怕我爹呢!” “皇姐,他看起来好暖和啊。”朱轩姚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我都快被冻死了,还管什么名声啊!再说了,他生得那么好看,我又不吃亏!你快放手啊!” “我不要。”朱轩姚摇着小脑袋,人小鬼大的她认真说道:“皇伯母身上一点都不暖和,我才不要去她那边,我要留在皇姐你这边。” 然而,布袋内传来的阵阵温暖,又是那样的真实…… “这样啊。”朱轩姚还浑然不知什么情况,忙是一蹦一跳的跟上了张重辉。 然而,傲气是不能当饭吃的。 这些倭奴们就算是想抓他报复,完全可以趁早些啊,何必非得等到上元夜呢?” 火虽然灭了,石头却是仍还滚烫着,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娇小姐本就皮嫩,只翻找几下的功夫,手就被烫了好几个泡。 然而…… “阿姚,你坐到我母后右边去。”朱轩示意靠在自己身旁的朱轩姚坐到去皇后母亲的右边去。 “行了,别闹了。” 皇后和公主失踪一事,似乎已经止住了‘风头’。 “可你是姑娘家!你的名声要紧啊!”朱轩说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去把妹妹从那登徒子的怀里拉出来。 第一次使刀的她有些笨手笨脚,加上夜色昏暗她看不太清,划了许久才从马面裙上割下来一块奇形怪状的布块。 “我没哭!”朱轩矢口否认的同时也是在惊讶,夜色这么黑,对方怎么看得见她哭了的! “你的腿怎么回事?”逃避话题一般,朱轩问起了这个问题,似乎是怕对方误会些什么,她又补充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你也见过我父皇,他的右腿也跟你一样……我只是想起我父皇了而已。” “你说的什么浑话!你你你!气死我了!” “皇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朱轩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跳了出来,直直指着堂姐的脸问道。 看着地上的匕首,朱轩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也反应过来了张重辉话里的意思! 石头!烧烫了的石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先前张重辉捡柴火回来时,为什么还捡了整整两大兜子石头了…… 与此同时,刚醒来不久的王喜姐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这也让她头疼了起来…… 朱轩沉默了,她本以为对方会逞一逞男子气概,嘴硬说不冷的,没成想居然…… “我父王说了,答应而已,顺嘴的事罢了,强取豪夺才是王道!” 朱轩其实还想说些更‘吓人’的话来恐吓眼前这个满嘴‘荤话’的臭流氓,比方说‘让我父皇砍了你头’之类的。 这一次,朱轩沉默住了…… “这伙倭奴也是奇怪,据探听得知,他们在上个月就已经进了京,一直到这月上元夜才露脸。 如此炸裂的话语,朱轩听完后当即便是像只炸了毛的兔子一样,气得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气急之下,她手忙脚乱地捡起了火堆旁散落的小石子,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砸向张重辉! “啪……” 朱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幕,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时,还是在家宴上。 “你朝我扔石头干嘛?”张重辉似乎并没有看出小姑娘生气了一般,甚至还故意道: 就跟她的皇帝父亲说脚疼是因为上火一样,那都是借口! “那挺好。” 正月的京师本就寒冷,更不提还是在这荒郊野岭之处了。 折腾了半晌,最终,朱轩还是放弃了。 看着一旁锋利的匕首,朱轩其实很想将刀留下来自己防身的。 哦,还有个倒霉的小郡主。 “你信不信我跟叔父告状!” 是的,王喜姐已经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是虚弱的,还是累的,还是饿的,还是冷的。 然而,回答朱轩的却并不是朱轩姚,而是张重辉。 “可是我母后她浑身都是凉的……”朱轩声音低了下来,小姑娘看着可怜兮兮的,没有男人顶得住这种撒娇。 “阿姚你干什么呢!快从他身上下来!他是外男!万一被人知道可怎么办呀!”朱轩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模样。 她本以为这登徒子会是个不正经的人,保不准还会欺负她那年仅十岁的小堂妹,没想到她看到的这一幕,却是…… 那时,朱轩也是这么看着她的皇帝父亲,如此温柔宠溺的抱着她弟弟朱常洵。 “走吧。” 然而,《续忧危议》却是愈演愈烈,几乎满朝文官都在上疏,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飞在万历皇帝耳边,询问皇帝究竟是不是有了想废太子的心! 却或许是她这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哪怕……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也一样…… 这一走,注定,越走越西,越走越偏。 “登徒子!”朱轩气得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朝张重辉扔起了石子,一边扔一边骂: “不知道。” “你怎么哭了?” “我什么时候见死不救了?”张重辉问道:“我又是找背风的落脚地,又是找柴火烧来给你们取暖,还给你们找水喝,我怎么就见死不救了?” 倒也不怪朱翊钧这样想,毕竟眼下大部分人都这样认为,而且这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是……赵士桢的字!” “不!是张……重辉的字!”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返回上一章按进入下一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破防痛哭的公主!装傻充愣的张重辉! “外头的妖书,也是这样的字迹吗?”朱翊钧问向一旁的陈矩。 “回皇爷的话。”陈矩回答道:“那些散播在外的妖书,的确与这封妖书上的字迹一致。可那些妖书全都是印刷而成,只有大学士朱赓家里的这封妖书字迹鲜明,是亲手书写而成的。” 事到如今,几乎所有的信息都在直指着此次‘续妖书’的‘挑起者’是张重辉,然而朱翊钧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看着‘续妖书’上熟悉的字迹,朱翊钧总觉得哪里都透露着不对劲,可却又怎么都说不上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封妖书不是张重辉写的。 虽然并不认为妖书是张重辉写的,但朱翊钧还是觉得这一次上元夜发生的这些事情,绝对‘都’有张重辉的参与! “那你们呢?”张重辉‘很配合’地问道。 张重辉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像猫咪炸毛一般发狂的小姑娘,看着她从大哭大喊变成呜呜低泣,直到最后都哭喊不出声来为止。 这一次,骆思恭终于开口了,他强压着不耐烦之意说道:“张嗣哲,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一切我自有决断!你赶紧回去!再不走我可就让人赶你走了!” 朱轩看了眼坐在地上耍赖的小堂妹,又看了看张重辉背上那还在昏迷中的皇后母亲,心生怪异不适感的同时,她也说道: 朱轩哭得很激动,似乎是死前的宣泄一般,毕竟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所以呢?”朱轩姚居然没有怪罪,只忙问:“我们该怎么办?” “你还真以为救了我们,就能飞黄腾达了吗?”朱轩苦笑着道: “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我跟你谈的那些条件,全都是骗你的。我父皇要是知道了你这个外男,跟我们母女俩在一块儿呆了那么久,他肯定会偷偷让人处死你。以防止你出去乱说话,有辱我皇室颜面。” 朱轩已经听傻了,这些话让她有一种,方才觉得塌了天的苦难,都好像不是事儿的感觉…… “你还自有什么决断!你能有什么决断?”张简修很不留情面,直指对方痛处道:“永远都是那么固执己见!不撞南墙心不死!” 说实话,对于这个娇生惯养的十岁女娃娃,张重辉是很意外的,他没想到在这两天两夜里,这孩子居然一次都没有哭过。 相比起来,她那年长几岁的堂姐朱轩倒是哭了起来。 骆思恭倒也没有揪着不放,但他仍旧不赞同张简修的想法,当即反驳道:“不可能!那边荒郊野岭连水源都没有!还时不时就有土匪出没!张重辉他疯了才会往西边逃!” “哭完了?”张重辉终于出声了。 小姑娘似乎生怕风韵正佳的母亲,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多占了一刻便宜似的。 “行了,说得好像我占了你母后便宜似的。”张重辉打断了朱轩的唠叨,将背后昏睡中的柔软美妇放了下来。 可现在,就连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在她说出想要寻死的话语时,竟然连一丁点的挽留都没有! 小娇人哭得这般伤心难过,但凡是个男人看到这娇泪涕流的一幕,都会忍不住上前安抚。 …… 这一次,张简修也懒得再劝什么了,他直接就是毫不客气道:“行!行!那你就继续固执己见吧!等着吧!好好的锦衣卫在你的折腾下早晚变成一群废物!” “我父皇是不会来接我们了,我之前与你谈好的条件也成不了了,你明天带着我妹妹回京吧。” 这下子,朱轩更难受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外人说这样私密的心里话,没想到这个外人居然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哄孩子睡觉而已,这并不特别。 如此冷淡的回答,如此冷淡的男人,朱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一个回头,顺着月色瞪向对方,气道:“你这人怎么!你……” 朱轩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什么奇怪的道理给洗脑了一般,但她并不反感这种感觉,她甚至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平静。 “我这人怎么了?”张重辉歪着脑袋,似乎真的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在因为什么生气一般。 张重辉见状不由得笑了一笑,再次抬眼往东边的方向望去,只见来路仍旧是一片荒芜寂静,并没有人马声追上来。 与此同时,城西,郊外。 “我就哭怎么了!反正我都要死了!反正我死了也没人会管!” 一同前来的,还有虽然身无官职,却颐指气使,急着找侄子的张简修。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妹妹一样,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偏爱的。她也有父母不偏心的兄弟姐妹,她的兄弟姐妹过的可能还不如你。难不成没了偏心父母的疼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 身为锦衣卫最高长官的指挥使,骆思恭这两日都没敢睡好觉,急得他更是亲自赶来城西找人了! “你背了我母后半天想必也累了,要不咱们就在这儿过夜吧。还有……你先把我母后放下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也是没办法才让你个外男……” “不要啊……”朱轩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了下来,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她叹气道:“我都快饿死了,实在走不动了……” 想她娇生惯养近十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走这么多的路!腿都要走断了,结果来一句走反了? “高见倒是谈不上。”张简修像是没看出对方生气了一般,竟然还真就说了起来,道: “首先,让他们别再往北找了!虽然那里有河又有水!可你知道,倭寇也知道!我侄儿为了躲避倭寇接应同党,肯定不会往北自投罗网! 另外也别再往南找了,南边人多,我侄儿要真往南边去了的话,早就遇到人户了!何至于至今都没有一丁点儿消息呢!” “这都已经两天两夜了!就找那么几个人而已!这都找不着!我竟不知道锦衣卫现在都已经差劲成这副样子了!” “我不走了,就在这儿过夜吧。”朱轩姚直接就是坐在了地上。 本以为朱轩会嘴硬说自己没哭,然而这一次,小姑娘却是没有再反驳,甚至还满怀绝望地摇头,边擦眼泪边哭诉道: “都两天两夜了还没找来……父皇他肯定是不要我跟母后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们……他肯定是不要我们了…… 望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骆思恭的头越发疼了。 又是这样熟悉的指责,这次骆思恭是真生气了,他干脆将手一摊,气道:“行!那你来说说看!你有什么高见!” 毕竟她连赴死的心都准备好了,在生死面前,虚妄的爱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张重辉说的对,在生死面前,没有大事。 小娃娃许是饿坏也累坏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死了过去,睡梦间还砸吧着嘴,显然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朱轩没有说谎,她还是挺了解皇帝父亲的。 少女的心思总是复杂,明明气的恨不得回头,狠狠打身后这个男人一下! 然而这时,朱轩却是突然间起了要胜心,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后,她赌气一般道: 然而这样的一幕,在这样的一刻,落在朱轩的眼里,却是彻底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你方才说你想跳河自裁,我没有拦你。不是我不想拦,而是你如果真的一心想死的话,我是拦不住你的。相反,如果你心里并不想死,我就算帮着你找到了一条河,你也不敢往下面跳。 然而白水并不能解饿,喝完后,朱轩姚又如昨夜那般,天才刚黑她就十分主动的钻进了张重辉怀里取暖,嘴上还嘟囔着要早点睡觉,好省点力气。 朱轩回道:“反正我们回不去了,明天我会带着我母后找条河,跳下去自裁。” “饿就喝点水吧。”张重辉说着从腰间取下水囊,拧开盖子后递给了小娃娃。 “本来就是你占了便宜……”朱轩只敢在心里头嘀咕着,手上更是急忙从张重辉身后接过了皇后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故而,骆思恭心中猜测――要么张重辉是真的‘清白’!要么,便是张重辉连张简修这个亲叔叔都给蒙在了鼓里! 骆思恭显然更相信后者,因为打死他都不相信,这一次上元夜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中,张重辉会是清白的! 张重辉说道:“你年纪还小,看不明白一些事很正常,想从别人的身上获得一些关爱也很正常。但在经历过生死后,你也该明白一件事了,真正能够给你爱和关心的人,其实只有你自己。” 朱轩越哭越崩溃,哭着哭着甚至还打起了嗝,往日里兄弟姐妹们眼中最懂事的长姐,此刻却是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我笑什么?”张重辉收回了眺望的目光,说道:“我笑,咱们好像走反了。” 呜呜……早知道我就不求母后出宫去王府看什么烟花了……都怪我……要不是我,母后现在也不会虚弱成这样……都怪我……” 朱轩哭了,尽管她背对着张重辉,尽管天已经完全黑了,尽管今夜连火堆都没有点,张重辉还是看见了小姑娘哆嗦着肩膀一抽一抽哭泣的样子。 一旁的其他下属看到这一幕都被惊呆了,尤其是陈印,他甚至都怀疑骆思恭被张简修下蛊了,居然这都不生气?
张重辉却是并不在意这个,反而问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吗?因为你居然傻到想靠别人给你的爱和关心来证明自己。” “你他娘的……”张简修也是被恶心到了,当即气骂道:“骆宫保,我是真想扇你一巴掌,却又怕你死变态舔我手心!” 朱轩姚一脸的震惊!她还是头一回见往日里一直都端庄懂事的堂姐哭……而且还哭的这般毫无形象可言…… 骆思恭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故意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吗?” “我好饿啊……”朱轩姚累得蹲在了地上,有气无力道: “咱们都走了一天了,怎么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啊,天都快黑了,咱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朱轩其实还想哭,可她实在是饿的没有力气继续哭了。 张简修已经碎碎念了大半天,全程不是抱怨就是指责,然而骆思恭就跟聋了一样,不但不生气,甚至连赶都不赶对方,只自顾自的寻找着线索。 朱轩已经不再哭了,眼睛却还是红红肿肿的,两日两夜下来的颠沛流离,加上先前崩溃时的激烈举止,导致她现在发髻也是松的,发钗也是乱的。 只见‘得了便宜’的张简修不但不感恩,甚至还嘲讽起了骆思恭,道:“呦!高高在上的骆指挥使大人,怎么现在又听我的了?” 就在张重辉想着官兵总该追来了时,耳边传来了少女有些嗔怪的疑问。 张简修顿时眉头紧皱,骂道:“上次妖书你们栽赃我侄子!这次妖书你们还想栽赃他是吧?怎么?你们难道就那么想让我张家人死绝了?” “这可不行。”张重辉直接拒绝了朱轩的一时脑热,并道:“我可还指望着,靠救你们母女俩飞黄腾达呢,你要是出了家,我可怎么跟皇上请赏。” 骆思恭认为,自己已经算是足够了解张重辉了,毕竟他和张重辉之间可不止一次的交锋过,于是他仍旧固执己见道: 加上两天两夜的颠沛流离,这一连串的噩运本就让她感觉天塌了大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我也实在是走不动了。”朱轩也是累得大喘气,两天两夜没吃东西,她饿得腿都在打颤了。 朱轩哭得越来越大声,一边大哭,一边控诉着心里憋屈已久的不甘!反正她都要死了,还管它什么矜持端庄,管它什么礼仪规矩! 看着姐姐这有些‘疯’的样子,朱轩姚也是被吓到了,忙是吓得往张重辉怀里缩去。 这一口一个‘你们’是那么的刺耳,加上张简修的愤怒看起来并不像是演的。而且以骆思恭对张简修的了解,他知道这个大老粗是不会演戏的。 我母后那么端庄守礼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如到处寻事,蠢笨无礼的郑贵妃受宠!” “陈印。”骆思恭颇为无奈的下令道:“你亲自带三十人去西面搜找,找仔细些。” …… 你一面笃定说,你父皇不会派人来找你们母女了;一面又在心里盼望着,他能派大军来找你们。你害怕绝望却也渴望着,可你看你妹妹,她害怕过吗?她一直都不怕,因为她知道她的父王不会放弃她。 朱轩虽然没什么力气了,还是忍不住怼了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一句:“关你什么事!” 然而,张重辉却是没有再说一句安慰的话语,俨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一声不吭。 朱轩姚没有拒绝,直接接过喝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张重辉也懒得细细解释什么,只回道:“总之你放心吧,你父皇他不会不要你的。最晚天亮时分,官兵就会找到这里了。” 朱轩姚已经又睡过去了,或许是被张重辉念的那段‘经’给无聊睡了。 “张嗣哲,以我对你侄子的了解,他没有理由往西边去,除非他不要命了!” “你笑什么?”朱轩总觉得张重辉刚才的那一个笑容很怪,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 “啊?”朱轩甚至有些不太明白这个无情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皇姐,你怎么哭了啊?” 朱轩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心里话,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瞧见张重辉十分温柔地拍起了小堂妹的后背。 虽然朱轩没说什么,可她那委屈又幽怨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心中的小想法。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倭寇就是你侄子自己搞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倭寇接应同党,这种话骗别人或许行!骗我,下辈子吧!” 再看一旁那冷静得出奇的高大男人,几乎不可避免的,是人都会怀疑,他到底都对这个妙龄少女,做了些什么禽兽之事…… 王喜姐仍旧昏睡不醒,也不知道是真的昏了,还是装的…… 朱轩显然愣住了,十四岁的小姑娘似乎听明白了一些,又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就在她茫然之际,眼前的男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对她解释了起来。 陈印都被惊呆了!他没看错吧?骆思恭居然向张简修妥协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更令陈印惊呆的事情,还在后头! 朱轩不太信这话,但也不知为何,她突然间感觉皇帝父亲要不要自己,似乎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别哭了,很快你父亲的人就会找到我们了。”张重辉只能这样安慰,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东边。 “张重辉。”朱轩好似心死了一般,说道:“要是天亮还没有人找来,劳烦你帮我找个寺庙吧,我想出家当比丘尼。” 没有安慰也就罢了,他甚至还跟她那偏心眼的父亲眼里只有弟弟朱常洵一样,也偏心眼的只顾着安抚那睡得正香的小堂妹! “我那么听话懂事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如调皮无礼的弟弟讨喜! 而且我们在外流落这样久……就算是回去……他说不定也会认为我们不清白了……到时候……一杯鸩酒赐死我们娘俩…… “你……算了。” 与此同时,还背着一个人的张重辉无奈道:“两位大小姐,这走没几步你们就要歇一会儿,走没几步你们又要歇一会儿。这一整个白天下来咱们连十里地都还没有走到,你们这就走不动了?赶紧起来,趁天完全黑之前找到过夜的地方。” 这还是那个严厉狠辣的骆老大嘛? “我说骆宫保,你聋了吗?”张简修似乎并不想要轻易罢休,见骆思恭不理自己,他甚至还蹬鼻子上脸一般,主动找茬道: “都已经两天了!就城西这屁大点地方你都找不着人!你就不知道换个思路想法?承认自己错了很难吗?” 父亲父亲没有爱过她,唯一爱她的母亲现在都已经昏睡了半天还未醒来。 这一次,朱轩是真的哭了,哭声之大都把熟睡中的朱轩姚给吵醒了。 “张嗣哲,你怕不是已经忘记了,北面和南面的山脚之下,都已经发现了有人生过火的痕迹吧?”骆思恭问话间,突然凑近了张简修耳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 按理来说,张简修把话说的这样难听,骆思恭高低都得发通火才是。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你在胡说什么呢?”张简修好像真的听不懂骆思恭在说什么,他直接便是无视了骆思恭的话,只肯定说道:“总之听我的,往西找!他们绝对往西边去了!” 你看,眼下生死攸关之际,有人疼和没人疼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时候万一来了一伙山贼,大家都是死罢了。在生死面前,没有大事。在生死面前,哪怕你是被全世界都偏爱的人,也没有一点屁用。” 不知道的人在看见这少女发髻散乱,眼肿目红的一幕后,几乎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小姑娘在不久前肯定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或是天大的委屈! “没办法。”张重辉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摊手道:“起初我以为咱们在城东,但这里好像是城西。” 整整两天,两夜了啊! 本来锦衣卫的人手就不怎么足了,偏偏在这种时候还出来了一个狗屁的《续忧危议》! 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对兵部和刑部的那些人失去了信任,故而找皇后、公主、郡主,和查‘续妖书’始作俑者这两件事情,全都交给了锦衣卫来查办! “哦。”张重辉只说了这一个字,就不再说了。 “继续给我查!”朱翊钧死死盯着手上的妖书,沉声吩咐道: “另外,派人去湖广江陵打听打听,张家人这些年以来,都有过哪些动作!” 与此同时,城西以西。 “好了!”骆思恭现在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他转而又是低声问起道:“这次的妖书,也是你侄子搞的吧?” “什么?走反了?”一旁的朱轩姚听到这话后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还能怎么办。”张重辉干脆也席地而坐,面朝东边道:“所以,明天接着走回去吧。” “我……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朱轩问道。 本来还想着找条河跳下去自裁,现在看来,她或许可以直接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她的皇帝父亲,是绝对无法容忍妻子和女儿,跟一个外男私下里独处那么久的。 尤其这个外男,还是张居正的后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万历裂开了:‘他’简直禽兽不如啊! 张重辉似乎并不意外于这样一个‘要命’的回答,只淡淡应了三个字:“这样啊。” 朱轩却是有些意外于这个男人的淡定反应,这让她有一种……对方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的感觉。 “所以……”朱轩有些忐忑地问道:“你还敢送我们回去吗?” “那就不送了。”张重辉的回答倒也干脆,直接便是话锋一转,煞有其事道:“既然如此,那我干脆把你们母女俩都给卖了吧!还能捞一大笔钱!” 面对这番恐吓,朱轩却是‘噗嗤’笑出了声,几番闲扯下来,她也知道了这男人只是在跟她开玩笑而已。 毕竟要是真想卖了她们的话,那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怎么可能啊!”朱轩更激动了,下意识地反驳道:“而且他都已经成亲了!” 喜悦之余,朱轩却是又慌张了起来! “就是嫁大明公主去……”朱轩有些耻于说下去了…… 当皇后母女得知素来对她们不管不顾的皇帝半夜大驾光临时,几乎都以为他是来送她们娘俩‘最后一程’的。 “啊?这也太……”郭正域都被对方的‘信口开河’程度给吓到了! 然而,顾宪成却是淡定非常,只道:“去传吧,我们没有退路了。” 乾清宫。 看着热情假笑的皇帝父亲,朱轩回了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容。 而且,敢卖了皇后和公主?几个九族啊这么野…… 看着慌张的郭正域,顾宪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安慰道:“美命啊,你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放心吧。” “说真的,我真的不想回宫去了。”朱轩没话找话一般,又说了一遍。 “来,你们都来看看,此人名叫杨春元,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这杨春元不仅生得仪表堂堂,为人更是正直磊落。而且他的祖父杨维璁,曾任太仆卿,是正德辛巳年间的状元呢!” 也不怪她们多想,皇家素来如此,为了皇室颜面,哪怕她们母女俩是清白的,终究也是抵不过人心猜疑。 反正她本来就不怎么想回宫。 朱轩有些奇怪张重辉突然朝自己走来干什么,更是奇怪他怎么还……朝自己伸出了手来? 难……难不成……要耍流氓? 事实证明,张重辉没耍流氓,而是直接抢起了劫。 可权利的斗争,从来都不是和平与‘共进退’就能够达到顶端的。 记忆中的话,又一次回响在了脑海里。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谁要你当驸马了!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没激动!” 意识到簪子被拔了,朱轩瞬间羞红了脸,她忙是低下头,含糊不清地低声问道: “你……一个大男人拔我个姑娘家的簪子干嘛?你不是看不上驸……” “禀皇爷,当时公主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显然是被人欺负了。可不论咱们的人怎么问公主,她都咬牙说她没事,她还替张重辉那小子说情,说那小子什么也没做……” “嗯。”郭正域回答道:“上元夜倭寇暴乱时不见的,据说那晚潞王府出事了,听闻还丢了贵人!当夜皇上就派了好几卫的官兵来搜城呢,就是不知道丢的是哪个贵人。” 不对! 顾宪成仍是毫不慌张,只问道:“听说张重辉不见了?” 要是她也才十岁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她也就可以不用避嫌了…… 如此,朱轩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哪怕郭正域曾想过,誓死追随沈鲤。 事实证明,张重辉就算是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尤其是朱轩,她总觉得皇帝父亲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关怀中带着浓浓的观察,观察中又带着浓浓的质疑与好奇。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母女二人刚从外面颠沛流离回来,正处于筋疲力竭的憔悴之际。 郭正域知道,但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我们是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生死的原因,也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以前一直都在梦寐以求的父爱,似乎有些可笑…… 天色越来越黑,夜风也越来越寒。 “拿去卖钱。”张重辉直接给出了这样一个,有些唯利是图的答案。 …… 还没等朱轩答应,张重辉就已经把朱轩头上,一根镶了金丝边的莲花簪子拔了下来,并快速藏进了袖子里。 “传消息出去。”顾宪成直接大胆道:“就说……太后,皇后,公主,全都被倭寇给绑架了!” “宛若天仙。” …… “张重辉!你猜的也太准了!” 这是一种难言至极的喜悦,素来端庄的小姑娘不再端庄,反倒是高兴到没规没矩的蹦蹦跳跳起来。 朱轩本来已经消肿了的双眼再次红了起来,她想也不想,直接便是拒绝道:“我不嫁,您要是实在看我碍眼的话,就把我赶去寺庙里当姑子吧。” “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郭正域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 郭正域府上。 “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给你千挑万选了好几年,总算给你挑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家。” 其实朱翊钧一直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一听女儿‘不嫁’,紧绷的情绪瞬间起来了! 更不提,他本来也没想跑。 朱翊钧说着便是一挥手,一旁的陈矩十分识趣的呈上来一个册子,朱翊钧接过打了开来,十分热情地跟皇后和女儿介绍道: 心焦烦躁的郭正域总算是等来了‘救星’! “顾叔时!你总算来了!”郭正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风尘仆仆的顾宪成都还没来得及解下身上御寒的披风,就遭他一通问道: “沈一贯好像发现是咱们刊印的妖书了!他现在让人疯狂上疏弹劾我和沈仲化!皇上似乎也在怀疑我们了!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怪不得听说你是倒插门……” “什么意思?”郭正域一脸茫然问道:“你知道丢的是谁?” “其实有一个办……不对,你……成亲了是吧?” 这一次,王喜姐没有回答,只是颇为失望的地低头叹气,似乎对皇帝丈夫不信任自己感到很失望。 朱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不端庄淑女也没什么,毕竟她像个泼妇一样破防大哭的模样他都看过…… “我有说你看上我了吗?” 已经成亲了……万一没成亲不是…… 顾宪成几乎没有犹豫,怪笑一声道:“张重辉想的,当然是由张重辉来背。” 最终,小姑娘气得只是别开了脑袋,留了个后脑勺给张重辉,再气鼓鼓地哼一句: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提的。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嘘,不乖,小孩子乱说话会长针眼的。” …… 是啊,与其追求别人的爱和关心来肯定自己,倒不如自己好好爱自己。 听完陈矩汇报的消息,身为老父亲的朱翊钧气得七窍生烟,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媳妇儿和女儿,结果被告知她们和张重辉这么一个外男,在一块儿独处了整整两天两夜!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朱翊钧崩溃了! 结果他的女儿似乎还已经被…… 郭正域问道:“所以……?” 郭正域知道,沈鲤只是那登往权力顶端的一个工具罢了。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气昏了头,愤怒到一边“啊啊啊”乱叫,一边用力砸起了东西! 看着女儿瞬间红起的脸蛋,以及这意味不明的回答,老父亲朱翊钧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昏过去了…… 慌乱之下,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忙是推着张重辉急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吗?因为你居然傻到想靠别人给你的爱和关心来证明自己。”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别老用比我父皇还爹的语气跟我说话好不好。” “又是飞黄腾达……难道你‘也’想当官吗?” 这世上哪有孩子怪老子的,更不提眼前这个老子还是高高在上皇帝,天下万民的君父。 于是乎,当锦衣卫将找到皇后和公主后的第一幕画面,转达给皇帝陛下时…… 全都完了…… 与此同时,城西以西。 张重辉倒也不解释了,干脆道:“嗯,那就是我提的吧。” …… “我……我这是太热了!” “好。” 事实证明,这对母女俩猜的没有错,这位皇帝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方才那番话不仅仅是试探,他还有一个目的。 完了完了…… 朱轩也是满脸的失望,但她回话了,道:“回父皇,他没有为难我们,如果不是他救了我们的话,我们怕是早就……您不信我也没关系,您可以去问阿姚,她才十岁,孩子不会撒谎。” 还看不上驸马?一个罪臣之后还敢看不上驸马!真是气死她了! “你妻子好不好看?”朱轩姚突然好奇问道。 她的意思很简单直白――你不睡觉,我和我娘累了两天还要睡觉呢!没事找你的郑贵妃一边玩去吧!
“什么?官兵来了?”朱轩急忙顺着张重辉的视线望去! “丢了贵人?”顾宪成笑了,笑得不怀好意道:“看来皇上将消息封锁的挺死啊。” “儿,以前是我对你疏于关心了,你不会怪我吧?”朱翊钧看起来像是知错了的老父亲一样卑微。 “这两天两夜,那小子可有为难你们什么?” “当然不。” 好端端的女儿怎么突然这么不乖了!一定是被张重辉给带坏了! “不对!” 朱翊钧眉飞色舞地向妻子和女儿介绍着,这个好不容易才挑选合眼的驸马女婿。 …… “好看。” “父皇,时候不早了,您要保重龙体啊,早些回去歇息吧?” “你听谁说的?” “我才不信呢,我当年明明亲眼瞧见你们……” 想当初,朱轩在听到倭奴居然都把主意打到自己这个大明公主身上来了时,她气得恨不得求皇帝父亲将提出这个‘馊主意’的罪魁祸首狠狠打一顿板子! 可眼下那‘罪魁祸首’就这么好端端的坐在自己身旁,她却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罚对方才好了…… “母后!阿姚!我们可以回家了!” 登往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台阶,是由无数‘尸体’堆砌而成的。那是无数的血与泪,那不仅有无数敌党们的尸体,更有数不清的同僚…… 在看见火光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来了来了!我可以回家了!” “啊?”张重辉好像失忆了一般,反而还问道:“什么第一条?” 她才刚从宫外逃命回来,她的皇帝父亲就已经急着将她给嫁出去了吗? “混账!简直混账!连朕的女儿都敢碰!他简直禽兽不如啊!啊!啊!” 是啊,张重辉说的没错,她以前为什么会活的那么痛苦?因为她居然傻到想靠别人给的爱和关心来证明自己。 来了,终究还是问出来了。 这小子肯定对他女儿做了什么!不然他女儿不可能这样激动! “儿,你该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朱翊钧干脆直接问道。 这个连罪己诏都不肯下的皇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错了呢? “父皇,您待儿臣这样好,儿臣怎么会怪您。”朱轩十分恭敬地回道。 事到如今,郭正域还是有些犹豫,他转而问起了自己当下最为关心的事:“可当务之急是妖书啊!这个锅该谁来背?” 突然,朱轩想起了一件事!她好像还真被张重辉给‘卖’过! 然而,朱轩的这个回答却像是触碰了皇帝老父亲的逆鳞一般,方才还笑容满面的慈父瞬间便冷下了脸,不悦道: “什么?你不嫁?为什么不嫁?” 叫着砸着,皇帝陛下似乎还有些不信邪,竟大半夜的亲自大驾光临了坤宁宫! 皇帝陛下表示,他想要亲眼去看望一下,那刚回宫不久的妻子和女儿,到底都怎么样了! 见妻儿都这样敏感难受,朱翊钧生怕这对生性傲气的母女二人一个想不开做出些什么傻事,吓得他也不敢再问什么了,忙是哈哈笑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相信你啦!我可是你父亲,我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女儿的话呢!” 事实证明,肉眼观察似乎观察不到什么,朱翊钧直接问了出来。 至于他真正的目的……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别说年长的王喜姐看出了不对劲,就连年仅十四岁的朱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然而,这一次,郭正域却是为难了:“可……张重辉那个人……万一他……” “你……你要干嘛?” “我……明明就是你先说看不上驸马的!” 郭正域或许也已经知道,他郭正域自己,也是他们东林党前进之中,脚下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话说……你跟我皇祖母到底什么关系啊?” 坤宁宫。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这种时候被催婚都会不高兴,更会下意识的拒绝。 “你脸都红了,还没激动?” 这样明显的一个逐客令,朱翊钧自然听得出来。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并没有像以往那般生气,反倒是更加热情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朱翊钧都已经敏感到有点神经质了,见往日里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突然这样大胆起来,心中的猜忌顿时更深了! 顾宪成摇头,却道:“能让皇上如此重视,丢的要么是太后,要么是皇后,要么就是公主和皇子。” 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而已嘛,好看的男人天底下多的去了,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等等!”朱轩直接便是问起了张重辉一件事,道: “讨厌我没事,别看上我就行。” 与此同时,王喜姐和朱轩都是懵的,尤其是朱轩,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官兵来了!你赶紧跑啊!我没骗你!我父皇真的会杀了你的!” “你……你!你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摸着袄袋里那几块凉冰冰的石头,微微发抖中的朱轩很想问张重辉,今晚为什么不去捡柴火烧来取暖了? 再看看那无忧无虑趴在张重辉怀里呼呼大睡中的小堂妹,朱轩心中难免泛起了一些羡慕之意。 “你臭不要脸!” 权力的诱惑,没有人抵挡得住。 “诶你……” …… “美命,别怕。”顾宪成安慰一般,道:“张重辉就算要报复,也是报复沈仲化,他才是咱们现在的位居最高者啊!” “既然这么热,那就把你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我盖吧,我冷。” 这一次,郭正域终究还是沉默了。 “……你跟你妻子说话也这么惜字如金吗?” “……” 就在朱轩生着闷气时,一直面向着东方的张重辉微微亮起了双眼,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张重辉先是将熟睡中的朱轩姚给扒拉了下来,放在地上后,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朱轩。 “怕他报复?”顾宪成率先打断问道。 “可……”郭正域也是长长叹气道:“现在张允修不知去向,就连张重辉也没了踪影,他们倒是都跑干净了,留下咱们擦这屁股!” 朱轩明面上说是为了皇帝父亲的龙体着想,实际上却是在下逐客令。 朱轩被气得不行,她也是服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臭不要脸! “管它至不至于呢。”顾宪成一脸无所谓,摆手道:“我们说他至于,那就至于。” “我皇祖母。” 一定是张重辉带坏了他的女儿! 陈矩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跑去跟刚逃难回来的皇后和公主介绍驸马也就算了,关键是回来后还不肯睡觉。 “美命!”顾宪成严肃打断了郭正域,下一刻,他抬手沉沉按在了郭正义的双肩上,眸眼深沉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美命,沈仲化他老了。你,才是我们真正的希望。” “差不多吧,总不能当一辈子的罪臣之后。” “你们娘俩在外面受苦了。” “嗯,我成亲了。另外,我看不上驸马。” “你头上这根簪子真好看,不介意给我吧” 好端端的女儿,往日里最懂事的女儿!居然敢忤逆他这个父亲的命令了?! 居然敢说不嫁!还想去寺庙当什么姑子!? “我可不管你想不想回去。”张重辉也仍是同样的回答:“反正我要飞黄腾达。” “当初朝廷跟倭奴谈判的那‘七条’乌龙条约中的第一条,是不是就是你这个坏蛋提的?” “哦。” 这下子,不论说什么,朱翊钧都不相信张重辉跟自己女儿之间没鬼了! “对啊,我只是说看不上驸马,仅此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有多好看?” 朱翊钧满脸关怀地看着这对母女,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担心妻儿一般,实则他那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观察目光,却是已经明显到让这对母女都浑身不适了起来。 朱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看见张重辉指着东边的方向说道: “官兵来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啊?”郭正域愣了一下,皱眉道:“不至于吧?” …… 朱翊钧直到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他今晚其实一直都在带着‘答案’来找‘问题’! “父皇,儿臣就是不想嫁。”朱轩懒得解释那么多,然而正是她这接二连三的‘忤逆’举动,彻底激起了朱翊钧的怀疑! “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朱翊钧又问起了这个问题,而且他这次的态度‘只是’质问! “当然没有!”朱轩如实回答,似乎是觉得心里委屈,她也高起了声调。 “没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内城。 不睡觉也就算了,这都子时了,皇帝陛下居然说…… 想见张重辉!? 而且还是立刻!马上就要见!? 第一百六十八章:愤怒的老父亲!皇帝居然动手了! “你到底都对朕的女儿做了些什么!?” 朱翊钧发疯似地摇着眼前少年的肩膀,愤怒至极间,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脚居然都好了。 然而,面对皇帝陛下的激动质问,张重辉却好像哑巴了一样,只静静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朱翊钧更愤怒了,在他看来张重辉的这个反应完全就是在挑衅他这个皇帝,气得他当即便抬起了拳头,准备给这个不要老脸的家伙来一拳! 可偏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阻止了他! “父皇,我跟他是真心相爱的,您不能拆散我们!” 顺着突然响起的声音望去,朱翊钧见到了泪眼滂沱的女儿朱轩。 “嗯?儿你怎么在这儿?” 朱翊钧心中万般都是不解,然而不解很快便被一种新的情绪代替了! 当朱翊钧带着一腔愤怒来到偏殿时,即将临近正午。 睡梦中的张重辉就这么迷迷瞪瞪的,被万历皇帝一把拽了起来。 故而他们似乎都认为……此次妖书案的策划者……其实是赵士桢。” 这下子,沈子木可谓是更懵了,完全没搞懂情况的他就这么一脸茫然的被沈一贯催着去找张重辉通倭的证据了! 沈子木走了,沈一贯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文渊阁办事处。 然而,这样的‘恐吓’似乎并没有吓到朱轩,她甚至还很认真地回怼道: 事实证明,朱翊钧多虑了,他女儿的确是清白的。 朱翊钧本以为他会看到张重辉坐立难安的窘迫模样,毕竟他都已经晾了对方半天。 没有人知道叶向高是怎样做到,把一手好牌打成稀巴烂的,就连叶向高自己都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然,‘他们’费心打造了上千年的‘规则’,可就要破了啊! 关键是太后连宫门都没有出去过,怎么还扯到太后身上去了!? “什么?外头到处在传太后、皇后、公主都被倭寇掳走了?” “叫几老嬷嬷去看看公主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李三才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你也不应该寄希望于沈一贯,你应该相信顾叔时才是。” 不是吧……他好像也没使多大劲儿啊…… 也是直到此刻,沈一贯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全都是阴谋! 可这大明朝的皇帝,换一个人来坐,大明江山真的就要因此而崩塌了吗? 或许吧。 看着门外不远处,正在打太极拳的悠闲同僚,叶向高目光惆怅不已。 与此同时,大明朝的另一个京师,应天府。 说着,叶向高停了下来,他看向李三才,毫不遮掩地郑重道: “道甫,你是在怪我墙头草?既与你们一同弹劾沈阁老,又专门写信去规劝他?” 且顺天府那么大,还那么乱,哪那么快就能查到妖书的幕后主使了啊…… 可现在,沈一贯却知道了,被绑架的人居然还有皇后跟公主! 身为万历十一年的二甲进士,叶向高本来可以跟郭正域一样,留在顺天府的翰林院之中,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向上攀登。 应天府的官员们,是很清闲的。 乾清宫,偏殿。 但是,身为东林党的李三才,仍旧不喜于叶向高向浙党人沈一贯示好的行为。 一时间,朱翊钧也是对沈一贯无语了……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好不容易走上仕途,自然不甘心于留在这盼不到出路的应天府中,碌碌无为!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堆应天府发来的‘成堆’奏本之中,却是有一封专门写给沈一贯‘个人’的‘私人信件’。 “父皇,我就喜欢年纪大的!年纪大的会疼人!” 除去极个别‘不爱斗’的‘养老’官员们,是心甘情愿的留在应天府以外,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还是想要向上爬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朱翊钧也是怕了那个万一。 皇帝就算再怎么昏庸,他也知道他是靠‘子民’们拥戴起来,‘撑’起来的。 这种新的情绪,叫――愤怒! 伴随着这并不怎么用力的一摔,朱翊钧看见张重辉被甩到了地上,其袖子里更是甩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镶着金丝的莲花簪子! 在看到这根簪子掉出来的那一个瞬间,张重辉‘似乎’慌张极了! 他忙是慌乱不已地将簪子拾起,又手忙脚乱地将簪子藏进了袖子里! 生怕被朱翊钧看见一样! 朱翊钧本来还在诧异着,张重辉这样紧张一根簪子做什么? 然而,接下来,张重辉却是十分主动的给出了他答案! “当年要不是他故意针对你,保不准那一年的一甲状元就是你了,你难道就不恨他?” 叶向高在应天府呆了十几年,他在应天府已经呆腻了,不甘于蹉跎一生的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回顺天府! 哪怕是爬,他也要爬到那‘吃人’的顺天府!爬到那大明朝真正的中枢!一展宏图大志! “进卿,听闻你还给你的老师沈阁老写信去了?” 沈一贯烦得很,直接将信揉成了一团,并随手丢在了一旁的纸篓里。 “禀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公主殿下啊!”张重辉一脸‘愧疚’地说道: “查到是谁散播的消息了吗?”朱翊钧问道。 方才抵达文渊阁,准备开始办公的内阁次辅沈一贯,得知了皇后和公主于昨夜被找回的消息。 左不过就是做人不够圆滑,说话也不够圆滑。 “回皇爷。”陈矩满脸紧张道:“散播消息的歹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咱们的人暂时还没有……不过奴婢猜测!这伙歹人肯定跟此次妖书案的始作俑者是同一批人!” “啊!” 然而,似乎已经晚了。 远在顺天府,紫禁城,乾清宫中的万历皇帝,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天下,其实已经不姓朱了。 而且,在万历十一年的那场科举考试中,当时担任主考官的沈一贯,本来是想让出身不高的叶向高落榜的。 然而清闲,往往便意味着没有油水可捞,没有油水可捞往往更意味着,几乎没有‘进步’的希望! 陈矩心中苦不堪言,面上却是只能想法子转开话题,回道: “回皇爷的话,对于此次‘续妖书案’幕后之人的身份猜测,朝中大臣们的意见颇有分歧。 李三才不是第一天认识叶向高了,对于这个素来都言语直白,喜欢‘打直球’却内核稳定,不骄不躁的同僚,他还是挺欣赏的。 然而,就算再怎么不清楚,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清楚了。 朱翊钧突然大叫一声,从‘噩梦’中睁开眼醒来的同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皇爷,您怎么了?”陈矩忙是上前询问道:“您又做噩梦了吗?” 至于偏殿里的那个人,就先那么晾着吧,具体怎么处置还要看他女儿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看着手中这封,不知天高地厚的‘规劝信’,再看看叶向高这个‘不熟’的名字,沈一贯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鄙夷。 他的臣子们,似乎只关心他老朱家的皇位,将来由谁来坐。 也就是说,叶向高‘也算’是沈一贯的门生。 “回皇爷,公主在坤宁宫好好的啊。”陈矩也是有些奇怪,皇帝陛下怎么突然间这么关心起公主来了? “这根簪子是……是草民跟公主殿下……主动要的!并非公主殿下‘主动’赠给草民的!” 而且弹劾的内容,清一水都是――通倭! 沈一贯慌了,他没有想到张重辉下手居然那么快! 快到提前预测到,他会派人去刺杀张重辉也就算了!更是在这之前…… 大明朝,本来就已经深根烂髓,大明皇帝能决定的,能看到的,又有多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一个道理,是个人都学过。 沈一贯一边低声骂着,一边心情不悦的批阅着,来自于全大明各地的奏本。 此时的朱翊钧只当沈一贯是太过急于铲除张重辉和沈鲤这些个敌人了,他还浑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 说起来,叶向高与郭正域一样,同为万历十一年的进士。 然而,就当朱翊钧准备直接命人去处理了张重辉这个‘祸害’,以防止其害得一整个皇室都声明有损时,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然而,朱翊钧看到的却是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中的张重辉! 朱翊钧也是惊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睡觉? “你!给朕起来!” 然而,性格古怪的叶向高愣是以自己的奇特‘本事’,不仅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当年的翰林老师沈一贯;更是还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本事’,得罪了当年本来颇为欣赏他的内阁首辅申时行。 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 “叶向高?” 眼下皇后和公主是找回来了,可也才过去一晚上的时间而已。 “我就说宋应昌好端端的怎么主动找死辞官!原来他是早就发现了这是盘死棋! 总之,张重辉在京师肯定还有别的同伙!此次妖书案,肯定是他跟他的同伙以及沈鲤他们搞出来的! 咱们必须得找到张重辉的那个同伙才行!不然这次通倭的大罪!就得咱们来背了!” 然而,事实证明沈一贯的原则性很强,纵使他桃李满天下,学生多如牛毛,可他只喜欢同为浙江人的学生。
对于这件令人为之唏嘘的往事,叶向高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道: “往事不可追,状元不状元的都已经过去了,恨不恨的,更是徒白惹得自己劳心伤神罢了。 “那张重辉呢?”朱翊钧又着急问道。 偏偏在这烦人的节骨眼上,又看到了这封不知天高地厚的‘规劝信’。 朱翊钧没有回答陈矩,转而着急地问起道:“公主呢?” 与此同时。 “快了。”李三才很肯定地说道:“顾叔时他向我保证过,此次妖书案一过,你我都能回顺天。” 已经日上三竿了,然而此时的各部衙门办事处,还是安安静静,偶尔有那么几个打瞌睡中的老头发出几声刺耳的咳痰声。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籍贯身份!老夫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穷小子来规劝了!” 万历不是傻子,他什么都知道,然而没有用。 时任应天府通政参议的‘李三才’语气颇为怪异,似乎在拆穿叶向高一般。 其中,除了朝中大臣们借由此次‘续妖书案’为借口,疯狂弹劾排除异己的奏本以外,还有不少关于此次‘上元节暴乱’一事的奏本。 其实朱翊钧还有些困,但一想到偏殿里还有那个人,他就睡不着。 更为怪异的是,写信给沈一贯的这个人,对于沈一贯而言,他们根本就不熟。 万一真就…… 这一切的阴谋,从那所谓的谈判!不!从倭国入侵朝鲜就已经开始了! 看着女儿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他气得‘快步上前’一把将其扯开,大怒道: 朱翊钧有些纳闷,他明明没叫女儿来啊,怎么她会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朱翊钧就被女儿的哭声打断了思路。 叶向高当即便听出了李三才的话中意,他十分直白的将话说出,坦荡笑道: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之前,沈一贯一直都‘只’知道张重辉被倭寇绑架了而已。 上吊都还得喘口气呢,皇帝陛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为什么?”朱轩很是不甘心地质问着老父亲。 而后不久,因为种种原因,叶向高似乎得罪了申时行,于是便被发配到了没什么前途的应天府去做官。 时过境迁多年,申时行已经致仕,眼下的内阁已经变成了沈一贯当家。 “回皇爷的话,昨夜您说要见张重辉,奴婢便着人,连夜将他给抓进了宫里来。”陈矩满眼心疼地回答道: “后来奴婢见您累得都在龙椅上睡着了,实在是不忍心叫醒您…… 朱翊钧也是被惊到了,到底是哪个找死的泄露了这个不光彩的秘密!?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方才真正平静下心绪的朱翊钧这才意识,他昨夜居然坐在龙椅上等张重辉,等到睡着了…… “道甫,你是知道的,我本没有立场。我现在只想回顺天,谁能够帮我回去,我今后就站在谁那一边。”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皇帝,都知道他的子民才是他王朝的‘根本’。 嗯,是很重要。 似乎这大明朝的皇帝,换个人来坐,大明江山就要因此崩塌了一般! 嫡出?庶出?长子?次子? 很重要吗? 带着满腔的心烦,沈一贯一目十行的批阅着堆成了山的奏本。 沈一贯本就不喜欢叶向高,如今他更是还在因为张重辉的事情而满腔烦躁着。 陈矩也是很无奈,这一次皇帝陛下把事情全都甩给了锦衣卫来办,而锦衣卫人数又有限,又要找失踪的皇后和公主,还要查妖书案的幕后之人。 有些搞笑的是,关于此次发生的‘上元节暴乱’一事,身处于顺天府京师的中枢大臣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们更在意的,反而是‘续妖书’一事。 “先不见!”朱翊钧打断了陈矩的话,短暂沉思过后,他吩咐道: 看着跟‘豆腐’一样,轻飘飘就被自己给甩到了地上的张重辉,朱翊钧都愣了一下…… “但愿吧。” 奴婢便自作主张,先将他给关在了隔壁偏殿里头。您现在是否要见……” “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情愿你出家当姑子!也绝对不能跟他在一块儿!” 在快速看完这几封奏本的内容过后,年纪尚大的沈一贯险些站不住脚! 因为这几道奏本的内容,居然全都是弹劾他这个内阁次辅的…… “因为他……”朱翊钧卡住了喉咙,瞬间他又怒道:“反正不行!除非我死了!不!我死了也不行!” 沈子木可谓是一脸茫然:“张重辉通倭?不应该吧,他可是把倭奴给得罪死了。” 如今外头已是满城风雨,关于皇后等人被倭寇掳走的消息,以快到难以置信的速度,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朱翊钧当即便是被这一幕给气得暴躁了起来,他指着女儿身后的张重辉,对女儿大声解释道: “儿你傻不傻啊!你别看他长得年轻!其实他的真实年纪比我爹都大!” 既然过去造就了当下,而人也只能活在当下,所以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活在当下,好好的谋划将来。” 然而,才刚回到文渊阁不久,沈一贯就看到了好几封,从大明朝的另一个京师,应天府中远到而来的奏本。 …… “我们都被他耍了!”沈一贯满脸都是慌张,开口更是答非所问道: “沈一贯这个蠢货!”朱翊钧很是头疼地说道: “想借赵士桢为由头,拉张重辉和沈鲤他们下水,也不该这么急啊!谁会傻到用自己的字迹来刻印妖书啊!” …… 关于‘上元节暴乱’的奏本,绝大部分,基本都是由大明朝的另一个京师,应天府发来的。 “宋应昌你个王八蛋!你我都中了这小子的计啊!现在倒好!跑了!所有责任都得我来担了!” “对,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讨好沈一贯。”李三才也是很直接地说道: 这封私人信件夹杂在朝廷奏本之中,实属怪异。 面对皇帝父亲的愤怒反对,朱轩却是突然平静了下来,转而摸起了自己的肚子,幽幽道: “可是父皇,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啊……” 听到这个回答的朱翊钧气到都快昏过去了…… 朱轩一边流泪,一边将张重辉给护在了身后,生怕小情人被无理的老父亲给欺负了一般。 然而,当年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却是十分欣赏叶向高的才学,不仅欣赏,申时行甚至还专门跟沈一贯打了招呼,表示:这个人,我要保他! 当年的沈一贯还只是一个翰林罢了,内阁首辅都发话了,他能做的只有答应下来,并随便给了叶向高一个二甲第十二名的名次。 相比起大明朝真正中枢的顺天府,应天府这个京师简直松泛的不像样子。 …… 张重辉这番无异于‘自首’的结巴回答,落在外人的耳朵里,显然就是在说假话。 “顾叔时……”叶向高无奈苦笑道:“几年前,他就说过能让我回顺天,可这都多久过去了……” 与此同时。 难不成……是他的力气变大了? 还是……张重辉饿太久,饿得太‘虚’了? …… 得知这一消息的沈一贯顿时便察觉到了不妙,在一阵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忙是找到了时任刑部右侍郎的心腹沈子木,匆忙安排道: “快!快去找到张重辉通倭的证据!我敢肯定他通倭了!一定要抓紧找到他通倭的证据!不然我们就麻烦了!” 陈矩也不敢多问,忙是传令下去。 “呜呜呜,父皇,我喜欢他,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似乎天子脚下的京师,都已经秩序混乱到骤起暴乱,以及京师屁民百姓们的生死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老朱家的大明江山,将来得由谁来做皇帝一般。 “可恶!太可恶了!” 时任应天府礼部右侍郎的叶向高,便是这‘南京’之中,不甘心于碌碌无为的官员之一。 没办法,首辅赵志皋不管事,他沈一贯又是个‘爱管事’的人,老实人赵志皋可不得让他管个够? 最令朱翊钧感到难以接受的是,竟有人将张重辉与皇后母女俩,一同在外流落了两天两夜的消息,大肆散扬了出来! 这下子,朱翊钧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 虚无缥缈的那些‘所谓规矩’,对于文人仕大夫们来说,是很重要的。 朱翊钧一把甩开了扶着他的陈矩,像梦中那样,十分‘霸道’地一把揪起了张重辉的衣领! 其中,以内阁次辅沈一贯为首的人,都认为由于妖书上的字迹,与赵士桢的字迹太过于一致,故而…… 然而,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让朱翊钧满意,他终于还是发怒了,并责问道: “这都几天了过去了,妖书背后之人还没查出来吗?” ‘似乎’毫无防备一般,牛高马大的少年居然被比他矮一个多头,力气也不怎么大的皇帝给揪得‘摔’坐到了地上! 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朱翊钧洗漱一番后,准备用早膳。 就已经让‘同党’将‘通倭’的这个屎盆子,扣在了他的身上…… 更或者说,此人其实是让沈一贯为之不喜的。 一听到簪子是女儿‘主动赠给’张重辉的,老父亲朱翊钧瞬间头皮发麻起来! 簪子!那可是姑娘家的私密首饰!怎么可能随便赠给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已经成了亲的男人! 回想起那个荒谬至极的梦,老父亲朱翊钧,他炸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胡编乱造谣!万历:你有病吧! 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不知廉耻’到给已经成了亲的男人送簪子这种私密的首饰,朱翊钧顿时恼得喘气如牛! 眼看皇帝陛下都气到要拖着瘸腿上前打人了,陈矩急忙拦住了皇帝陛下,大声求道: “皇爷小心啊!这小子有精神病!万一他发疯伤着您了可怎么办啊!” 此言一出,朱翊钧果然停下了激动的脚步,然而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张重辉的精神病会突然发作,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张重辉是装的精神病! 令朱翊钧停下脚步的,是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身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能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失控成这样? 他又不是真的张居正! 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于激动的朱翊钧就这么愣了半晌,这位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了的皇帝,很快就给自己方才的失控寻了一个自以为很‘完美’且‘合理’的理由。 ――失控怎么了?他妻女的名声!皇室的名声!乃至于他这个皇帝的名声!全都要被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给毁了!他失控不是很正常的吗? 哪个正常男人受得了精心养大的宝贝女儿对一个老……对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动情! “把簪子交出来!” 朱翊钧才刚说完,还没等张重辉主动交出簪子,陈矩就极有眼力见的冲上前去,明‘抢’起了张重辉藏在袖子里的那根莲花簪子! 张重辉一副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的委屈模样,眼看簪子就这么被陈矩抢走了,他还满是不舍的伸手抓了抓空气。 这‘深情’的一幕落在朱翊钧眼里,他只觉得气得头都疼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张重辉说的话,才是真正的让他头疼欲裂! “陛下,草民总算是见到您了。”张重辉一改先前的装模作样,反而满是欣喜地说道: “您曾说过,草民再次见到您时,您就会为草民的祖父平反!” 张重辉这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话题翻转之快,显然只是为了‘为张居正平反’的目的而来。 朱翊钧也看穿了张重辉的目的,他就说自己怎么连劲儿都没怎么使,就能把这小子给甩到地上去呢! 合着张重辉是故意摔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这个皇帝,亲眼看到女儿主动送给对方的那根簪子! 张重辉这是在‘示威’,这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这个皇帝――是你女儿看上了我,不是我看上了她! “你到底都对公主说了些什么?”朱翊钧直接无视了张重辉说的话,反而恐吓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挑拨天家父女关系,你这是死罪!” “陛下,草民愚钝,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张重辉装傻完还不忘再重复一遍自己方才的话,道: “陛下,您曾说过,草民再次见到您时,您就会为草民的祖父平反!” 又是为张居正平反,朱翊钧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你还有脸提条件?”朱翊钧沉着脸,强行问罪道: “你身为罪臣的后人,不仅不洁身自好,安分度日,反倒接二连三惹下祸端! 朕看在你祖父曾为大明朝效力过的面子上,跟倭国谈判一事便没有追究于你。 可居然得寸进尺!不仅不知改过自新,反而还敢通倭绑架皇后和公主! 张重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别以为朕不知道,现在外头四处散布的流言,全都是你传的! 就连那诛九族大罪的《续忧危议》妖书,也是你小子亲手写的!” 三言两语之下,朱翊钧直接把这段时间内的所有事情责任,全都推到了张重辉的身上! 其实朱翊钧也不确定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全都是张重辉干的,但他敢肯定这些事全都跟张重辉脱不了干系! 还想为张居正平反? 还是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再说吧! “陛下,草民冤枉啊!”张重辉十分‘合情合理’的为自己辩驳道: “什么通倭?什么妖书?草民一个区区罪臣之后,怎么可能弄得出这些?草民实在冤枉,还请陛下您明察!” “呵,还想狡辩?”朱翊钧冷笑一声,下一刻,他直接从龙袖里扯出来一张纸,随手一甩后,冷声道: “好好看一看!你亲手写的妖书吧!” 纸张缓缓落在了地上,飞来滑去之下,恰巧落在了张重辉的跟前。 皇帝都发令了,张重辉也没有说什么,伸手便将那张纸捡起来查看。 与此同时,朱翊钧正死死盯着张重辉,眼睛都不带眨的审视着对方的所有举止,以及对方所有的细微表情。 只见张重辉拿起‘续妖书’后的第一瞬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查看一般,他先是左右来回转了一下那‘续妖书’后,才后知后觉的从右往下,有些艰难的皱眉查看了起来。 这个细节,朱翊钧看在眼里,不知为何,他居然总觉得这封妖书不是张重辉写的。 甚至他还总觉得,就连此次的续妖书内容,也不是张重辉想的。 张重辉看得似乎很是吃力,而且他的‘吃力’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演的。 半晌后。 “回奏陛下,草民看完了。”张重辉十分真挚地说道:“这封妖书的字迹,虽然与草民岳父的字迹很像,但这封妖书的的确确不是草民岳父,更不是草民写的。” “怎么证明不是你写的?”朱翊钧仍问道。 张重辉给出了解释,说道:“回陛下,草民写字有一个坏习惯,只喜欢从左往右横着写。但凡换一种排版写法,都会因为不习惯而写得七歪八扭。这个坏毛病,草民改了十几年都改不回来。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看看草民以往练过的字帖。”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毕竟他比谁都要更了解,张重辉那古怪的排版方式。 而且张重辉练字的字帖,早就已经被锦衣卫给翻遍了,的确全都是从左到右横着写的。 “这可不能证明不是你写的。”朱翊钧好似有什么目的一般,仍旧揪着不肯放。 张重辉‘似乎’有些激动,辩驳道:“可是陛下,这也不能证明就是草民写的吧?” “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朱翊钧又是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一次,别说是张重辉听出来了朱翊钧的话里有话,就连一旁伴驾的陈矩也都听出来了。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简单――我可以相信不是你写的,但你得告诉我是谁写的! 换句话说,就是――想活命?可以啊!但你必须得给我找出‘续妖书’的真正幕后指使! 是的,这次的续妖书内容,并不是张重辉写的,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这上面的内容。 至于为什么不看,那就只有张重辉自己才知道了。
而朱翊钧更是早在朱赓将这封‘续妖书’呈交上来,看完后的第一刻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东西应该不是张重辉写的。 实在是这‘续妖书’的模仿意味,太过于强烈了!强烈到几乎是个人在看到这封‘续妖书’过后,都会将疑心放在张重辉的身上! 虽然并不认为‘续妖书’是张重辉写的,但朱翊钧仍旧坚信,张重辉肯定参与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小子肯定是被‘同党’背叛,并被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眼下,朱翊钧就等着张重辉供出‘同党’,再将其斩草除根了! 事实证明,张重辉‘卖’起‘队友’来,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他二话不说便是直接道: “回陛下,草民大概猜到,此次妖书的幕后主使是谁了,定是身在内阁的沈阁老!” “沈阁老?”朱翊钧皱起了眉:“哪个沈阁老?” 毕竟现在内阁里头,可有两个沈阁老,一个是沈一贯,另一个是沈鲤,这两人还都是死对头。 “回陛下。”张重辉没有犹豫,当即回道:“当然是沈一贯,沈阁老了!” 朱翊钧又一次沉默了,毕竟以他自己的猜测,这次的妖书就是张重辉跟沈鲤,郭正域那些人一起搞出来的! 毕竟郭正域可是太子朱常洛的老师,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也为了实现自己将来的‘帝师’之位,想要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朱翊钧还猜测,沈鲤和郭正域等人‘利用’张重辉达成目的后,直接便将张重辉给推了出来,想让其成为顶罪的替死羔羊! 朱翊钧是这样猜测的,至于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他就不太确定了。 “你都被他们推出来顶罪了,还要替他们遮掩?”朱翊钧故意试探道。 “啊?顶罪?”张重辉似乎并不明白朱翊钧说的‘顶罪’是什么,他只继续解释道: “陛下,实不相瞒,草民以为,此次上元节的倭寇暴乱,与传播妖书,都‘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噢?”朱翊钧干脆坐在了陈矩抬来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张重辉,看着这张与张居正并不怎么相似的脸,怪笑道: “你继续编。” 他倒要看看,张重辉能怎么编! …… 与此同时。 文渊阁。 当沈一贯得知皇帝陛下连夜将张重辉召入宫中,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没将人放出来时,不安的预感再次放大起来! 沈一贯有预感,张重辉肯定会跟皇帝陛下告他的黑状! 至于是什么黑状…… 沈一贯最怕的,除了他‘私藏沈惟敬’这个秘密暴露以外,还有另外一件,更为严重的秘密! 沈一贯并不知道,张重辉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这个‘严重秘密’,不知道最好,怕就怕万一…… 万一真被张重辉给知道了,那他……可真就完蛋了啊…… …… 乾清宫。 “什么?沈一贯不仅通倭,他还勾连了……郑贵妃?” 此时的朱翊钧不仅是震惊的,他甚至还有些…… “你疯了吧?” 朱翊钧严重认为张重辉是真疯了,世人谁不知道他爱郑贵妃,这小子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说郑贵妃的不是? “回陛下,草民没有疯。”张重辉一副‘正义凛然’模样,回道: “草民知道您心爱郑贵妃,更知道您心中真正的皇太子人选是福王殿下,这一切草民都是知道的。 可请您恕草民直言,郑贵妃的为人处事,以及郑国舅的为人处世如何,想必……您比谁都更要清楚。” 话至此时,朱翊钧的脸已经黑成了猪肝色,毕竟他心爱的女人就这样被一个‘外人’如此嫌弃,不论谁听了都会不爽。 更不提,这个外人居然还直指他心爱的郑贵妃,跟内阁大臣勾连,这简直……! 朱翊钧很愤怒,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并没有出声打断张重辉的‘造谣’,反倒是静静听着。 就好像一个明知道这是个奸臣,却偏要听听看奸臣到底都想出些什么‘馊主意’的昏聩帝王。 “陛下。”张重辉还在说,他甚至直白道: “草民猜测,此次上元节暴乱,和妖书案又起,就是沈阁老为了打‘两手牌’,而故意做出的两个局罢了。 沈阁老一面想着,怕您将来改立太子后,他没能站好福王殿下的队伍,于是他私下里勾连巴结郑贵妃,通倭做出了绑架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之事! 沈阁老为的就是在此次过后,让皇后娘娘名声尽损,好让您借此机会改立郑贵妃为皇后!更好让他借此机会巴结郑贵妃! 另一方面,沈阁老又害怕您并没有改立太子之心,怕当今太子将来荣登大宝后会怪罪于他! 于是沈阁老又派人闹出了妖书一事,为的就是想在将来太子万一登基后,他能借此机会邀功请赏罢了!” 张重辉说完了,这通鬼话的胡扯程度简直令人咂舌,可却是的确有那么一点道理。 然而,这么‘一点’道理可不足以说服‘真爱至上’的万历皇帝。 “简直放肆!” 心爱的女人被这样造谣,皇帝陛下表示很生气,气得他甚至都想抬起那条瘸腿猛踹张重辉一顿了。 然而,事实证明,朱翊钧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踹张重辉一顿,就被对方接下来的一段话给堵住了! “陛下,草民知道您深爱着郑贵妃,可祖宗留给您的大明江山,难道还重不过一个女人吗? 您若是不相信草民之言,那您大可以让锦衣卫去查啊!草民可以用人头担保,郑贵妃与沈阁老之间,绝对有勾连!” 张重辉声声句句都掷地有词,甚至还拿出了自己人头做担保,俨然一副忠臣在对君王诚心劝谏的模样! 这样一幕落在朱翊钧眼里,倒是让他有些恍惚了…… 然而,只是片刻罢了,他可不会因为一个满嘴谎话的罪臣之后,而去怀疑他心爱的郑贵妃。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嘛? 就在朱翊钧心中想着:“绝对不能信这小子的鬼话!绝对不能信!爱妃她绝对是清白的!爱妃她绝对不可能跟沈一贯勾连!” 就在朱翊钧自以为满腔镇定,实则怀疑的目光藏都已经藏不住了时,有宫人来通报了。 “皇爷,贵妃娘娘来了。” 还没等朱翊钧应下什么,他就看见郑梦镜梨花带雨的冲了进来! 未经皇帝陛下的允许,无礼冲进来也就罢了。 接下来郑梦镜做的事情,才是真正让朱翊钧瞠目结舌的…… 第一百七十章:赌狗张重辉!不情不愿的万历皇帝! 郑梦镜就这么哭哭啼啼的闯了进来,别说朱翊钧愣住了,就连张重辉也愣住了。 说实话,张重辉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能够将高高在上的万历皇帝,给迷得神魂颠倒的郑贵妃,会是一个‘妙人’才对。 然而张重辉看见的,却是一个容貌虽美,但脑子却好像有些问题的神经病…… 因为这个女人居然一冲进来,就跟个疯婆子一样,直指着他,满脸眼泪地大骂道: “你简直该死!皇后和公主的名声都被你给毁了!陛下!赶紧杀了他吧!千万别让这小子出去乱说话!省得污了皇后娘娘与公主的清白!” 郑梦镜看起来很是激动,激动到甚至都有些不太正常了。 看起来好像是在为皇后和公主鸣不平,却更像是在急于‘掩盖’些什么。 看着心爱的女人居然疯到,在张重辉这么个外人面前指手画脚,朱翊钧不悦的同时,更是起了疑心。 朱翊钧虽然一直都知道郑梦镜不怎么聪明,但就算再怎么不聪明,也不至于蠢成这副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很显然,这里面不对劲!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张重辉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陛下您看,草民猜的没有错吧,杀人灭口的都来了。” 此言一出,本就起了疑的朱翊钧,再次回想起了不久前,张重辉才说过的那句话! 勾连…… 听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时,郑梦镜也是瞬间慌了神!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心思想旁的了,更没有时间给她想了! 郑梦镜知道,这一次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唐突冒失了,然而就算是知道,她也得这样做! 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张重辉死! 不论如何!张重辉都必须死! 不然……死的很有可能就是……她那与阁臣私下勾连的蠢哥哥郑国泰了…… 眼见朱翊钧还在犹豫,甚至好像还起了疑,郑梦镜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她直接便是使出了老法子,扑通跪地后,抱着朱翊钧的大腿就是哭着哀求道: “陛下!此子断断不可留啊!您何苦与他浪费那么多口舌!直接杀了他吧!臣妾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和公主的名声着想啊!” 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郑梦镜,朱翊钧的疑心越发加重了,他甚至都已经猜到,是郑国泰那个蠢货大舅哥又搞了什么事情! 就在朱翊钧想着先把郑梦镜给打发走,后面他再来帮这不省心的两兄妹擦屁股时,张重辉突然又说起了话来。 “贵妃娘娘,您还真是关心皇后娘娘和公主的名声呢。真不知这接连四起的妖书,为何要将您抹黑成善妒的恶毒妖妇,当真是不公啊。” 张重辉的语气颇为阴阳,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嘲讽。 郑梦镜或许听不出来,朱翊钧却是瞬间听出了。 心爱的女人被一个罪臣之后这般讥讽,高高在上的情种皇帝怎么可能受得了?朱翊钧当即便是沉着脸怒道: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议贵妃,来人,把他拉下去打十大板!” 朱翊钧早就想给张重辉一顿教训了,本来想晚些再一次性罚了对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到,当着他的面,对他心爱的女人出言不逊! 他这个皇帝不要面子的嘛! 命令下了,眼看锦衣卫就要上来将张重辉给拖出去打板子,然而在这紧要关头,张重辉却是一点求饶都没有,反倒还头铁的‘请罪’道: “陛下,既然您如此生气,那说明草民的罪实在是太重了,那这十大板可就太轻了。 贵妃娘娘既然这么想要草民去死,那草民便依了贵妃娘娘的意,自请死罪。 还请陛下您直接下令,让人将我拖出去砍了吧。” 张重辉这番‘主动找死’的话,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郑梦镜也是惊讶地瞪圆了眼,心想这小子难不成真的跟她哥哥郑国泰说的一样,是个疯子? 朱翊钧的脸色很黑,在他看来,张重辉的这番举止就是在‘威胁’他这个皇帝!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被人这样威胁,怎么可能忍得了,他咬牙笑了一声,切齿道: “好啊!那朕就成全你!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龙令都已经出了,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张重辉必死无疑了。 张重辉似乎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与准备,他甚至还主动站了起来,抬起双臂,摆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而郑梦镜也惊呆了!她本以为优柔寡断的皇帝肯定会因为种种顾虑而不敢直接杀了张重辉,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直接下了死令! 郑梦镜激动到都快要笑出声来了,憋得她急忙拿手捂住了嘴巴,好让自己不要真的笑出声来! 她的这一鬼祟举动,被朱翊钧看在了眼里。 再看张重辉那副淡然赴死的淡定神情,朱翊钧那颗拧巴的心,又一次纠结了起来,且越揪越紧! 他在等!等张重辉开口求饶!他不相信张重辉会甘心就这样被乱棍打死!他不信! 然而,张重辉似乎真的不想活了一般,不仅闭上了眼,任由锦衣卫架着他走,甚至连一个字的遗言都不愿意多说! 眼看张重辉就要这么被拖出去了,朱翊钧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与此同时,朱翊钧不仅看到了正在憋着笑的郑梦镜,他还看到了一脸纠结担忧中的陈矩。 在这一刻,似乎周围所有人的细微表情,都被朱翊钧给看进了眼里,哪怕只是细微到多眨了那么一下眼睛,他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阴谋!都是阴谋!”朱翊钧心中叫嚣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他更知道身边的这些人全都在算计他这个皇帝! 他心爱的女人这么急着要张重辉死!说明张重辉肯定知道些什么! 难不成……他心爱的贵妃真的跟内阁次辅沈一贯勾连了? 后妃勾连前朝大臣,众所皆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后宫跟前朝一旦勾连,像张居正捏着小皇帝玩的这种情况,都已经算是轻的了。 严重些,保不准还会发生‘皇帝落水’,以及‘宫女勒颈’这种要命的事了! 朱翊钧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心爱的郑贵妃身上! 然而,不信归不信,人的怀疑一旦产生,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如同藤蔓一般快速攀爬滋生! 望着都已经被拖至了偏殿门槛处,即将被乱棍活活打死,却仍旧淡定不已的张重辉,朱翊钧心里本就紧绷着的那根弦,终究还是崩断了! 不行!不能便宜了他!让他就这么死了! “等等!” “把他给朕拖回来!” “全都滚出去,朕有话要单独问他!” 皇帝陛下这突如其来的反悔,引得的众人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原本还面色纠结,且担忧着的陈矩,这下子终于是松了口气。 而原本还激动到差点笑出声来的郑梦镜,却是瞬间被吓得慌了神! 郑梦镜虽然一直都知道朱翊钧喜欢‘朝令夕改’,可她没想到,这都已经出了口的命令,还能改? “陛下,您都已经下令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 “你就安生些吧!” “……” 最终,试图‘规劝’皇帝丈夫要‘守信用’的郑梦镜,还是被已经心生猜疑的朱翊钧给‘赶’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偏殿之内,只剩下张重辉跟朱翊钧两个人。 “张重辉!你是真不怕死吗?”朱翊钧是真的好奇了,对方折腾了那么久,难道真就不怕死了,这一切都白干了吗? “陛下,您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人会不怕死啊。” 张重辉与其说是跪,倒不如说是坐,一副‘随便、都行’的散漫态度,好似拿捏住了眼前这个皇帝的某些‘软肋’一般。 “那方才,你为何不求饶?”朱翊钧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知道,陛下您‘舍不得’让我死。”张重辉说的很是自信,甚至都胆大到敢在皇帝的面前自称‘我’了。 “端正好你的态度!你只是一个罪臣之后!”如此没规没矩,朱翊钧自然愤怒。 “是,陛下。”张重辉还真就端正起了态度。 毕竟方才,他的那番‘主动找死’以及无礼之言,都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万历皇帝的‘底线’究竟在哪儿罢了。 眼下‘试探’的差不多了,张重辉也大概知道了这个皇帝的‘底线’在哪儿。 是的,其实这一次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彻底乱了! 从跟顾宪成等人的合作,再到跟潞王朱翊的合作,这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是乱的! 这些临时‘队友’们,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个全都出了岔子,不是故意的,就是故意不小心的! 唯一一个没出问题的环节,也就只有张允修那边了。 然而,光有一个张允修可不行。 所以自从计划乱了的那一刻开始,张重辉就一直在赌! 没有什么会是一帆风顺的!允许一切发生!顺势而为,才是硬道理!
事实证明,张重辉好像真的全都赌对了! “陛下,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草民也就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张重辉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陛下,您之所以单独留草民下来,是因为您已经对贵妃娘娘起疑了是吧?” 张重辉一上来就是直击心灵,实则他压根就不知道沈一贯到底有没有跟郑贵妃勾连。 是的,他还在赌! 有没有真的勾连,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猜忌的‘种子’只要种下,就够了! 带着答案找问题,往往比带着问题寻答案,要磨人心多了! 朱翊钧先是愣了一下,他立马矢口否认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挑拨朕与贵妃!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嘛!” “草民不敢。”张重辉嘴上说着不敢,却是十分大胆地抬起了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道: “草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而且……陛下您的确不能杀我,您不但不能杀我,您还得赏我,而且还得重重的赏我呢。” 这毫无规矩的举止,以及这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大话,毫无疑问的,是照着朱翊钧的痛点‘踩’上去的! 张重辉还在赌,他在赌这个皇帝的‘底线’究竟还能不能再‘退’下去! 同时,张重辉也是在‘测’他自己的今后,究竟还能‘逼’到什么程度上去! “你在威胁朕!”朱翊钧本就一肚子的气,憋到现在,他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帝王发怒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毫不夸张的说,朱翊钧现在一张嘴,就能够让一整个张家下去给张居正陪葬! 然而,此时的朱翊钧还没有意识到,在张重辉一步又一步的‘试探’之中,自己的‘底线’正在被对方悄悄‘逼退’着。 张重辉自然看得出万历皇帝生气了,他甚至还看到对方几次都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揍他,奈何腿脚不便,也只能是老实坐着。 他知道朱翊钧发怒了,而这也恰好证明,他是真的赌对了! 万历皇帝‘不敢’杀他!也不能杀他!甚至,还真就只能重重赏他! “陛下,草民猜,您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贵妃娘娘和国舅四处散播,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被倭寇给掳走了的消息吧?”张重辉说道: “草民不知道您相不相信贵妃娘娘,草民只知道,您杀了我当然简单,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可您要是真杀了我,那皇后和公主今后的名声,乃至是您和一整个皇室的名声,可就都……” 张重辉没有再说下去了,话都已经点到这份上来了,要是再说下去,那就冒昧了。 张重辉的意思很直白简单,万历皇帝要杀他只不过是张一下嘴的事罢了,他一个罪臣之后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可偏偏,现在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 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张重辉这个罪臣之后不仅跟皇后和公主一起被倭寇给掳走了,还跟这母女二人在一块儿呆了整整两天两夜! 整整两天两夜,血气方刚的男人跟柔弱无助的少妇少女,本就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若是在这个时候直接处死了张重辉,那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没什么区别了。 广大吃瓜民众们便是不想往这上头想,也会难以避免的认为皇后和公主跟张重辉之间,的确有那么些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换句话说,朱翊钧想要捂住张重辉这么一个罪臣之后的嘴,是很简单的。 可要想在流言蜚语之中,捂住全天下人的嘴,这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更不提,眼下还有‘别有用心’之人,在外头乱造谣。 就连前朝的那些大臣们,也是巴不得借由此事来惹他们的皇帝陛下不痛快,更巴不得借由此事来将妖书案搅得更混,以达到排除异己的最终目的! 朱翊钧知道这一切,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能直接杀了张重辉。 张重辉死了事小,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要是因为这么一个区区罪臣之后的死,而被世人怀疑戴上了绿帽子……那可就…… 一时间,朱翊钧气到都沉默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处置了张重辉这个祸害才好! 明明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明明他动动手指头就能将这个爱搞事情的罪臣之后给轻易处死! 可朱翊钧总是发现,每当他想要直接弄死张重辉这个祸害时,就永远都会面临上‘弊’大于‘利’的窘境! 朱翊钧又开始纠结了,张重辉也不催促,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 张重辉其实有些奇怪,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皇帝怎么还是那么的爱纠结? 明明这个皇帝也不爱他的皇后,更也不怎么心疼他的公主,明明直接弄死了皇后,他心爱的贵妃就可以被改立为后,他喜欢的儿子福王也就可以直接被立为太子了。 可这个皇帝他偏不,纵使他不爱皇后,却也不杀了这个阻挡他心爱女人的‘垫脚石’。 纵使他也不喜欢现在的太子,却也不舍得狠心杀了这个不喜欢的儿子,给自己喜欢的儿子让路。 说的好听些,这叫良善;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就是优柔寡断。 这个爱纠结的皇帝就这么纠结了那么多年,甚至还用‘不上朝’的方式来向全天下人表达他心中的不甘与不满。 这跟小孩子用不吃饭来引起大人们注意力,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重辉不理解这个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别扭,但他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还真就多亏了万历这个优柔寡断的别扭性格。 毕竟要是换一个‘正常’点的帝王,早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杀了! 不仅是杀了张重辉这个罪臣之后,更还会将皇后和公主,乃至于郡主,全都给杀了! 朱翊钧就这么纠结了半晌,哪怕张重辉没有把话给说白了,他也知道张重辉想说的是什么了。 他的妻女是被倭寇给掳走的,还是跟张重辉一块儿被倭寇给掳走的,眼下遮遮掩掩只会引来外界更多的猜忌,想把事情‘盖’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要想平息风波,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张重辉说的没错,他不仅不能杀了张重辉,甚至还要赏张重辉。 而且,还得是‘重重的’赏张重辉…… 眼下要想把这件破事儿给圆过去,只能是将事情大大方方的公布出来,并且还要大大方方的表示,是张重辉救了皇后母女俩。 为了表示事情的‘真实性’,朱翊钧这个皇帝还得装模作样的‘重赏’张重辉一番。 只有大方和坦荡……方才可以打消一些……外界的那些龌龊质疑了…… 一想到这些,朱翊钧就跟吃了一大坨死苍蝇,还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样,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浑身上下都难受不已! 他甚至连一个铜板都不想赏给张重辉!更不愿接受是张重辉救了他妻女的这么一个鬼扯‘说辞’! 可事到如今,不论是真是假,朱翊钧为了皇后和公主的名声,也为了他这个大明皇帝的名声,也‘只能’是张重辉救了他的妻女了…… 谁让只有这小子跟着皇后和公主一起被绑架了呢……而且还在一块儿呆了整整两天两夜…… “你救了皇后和公主,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朱翊钧满脸都是不情愿,却也只能咬着牙说。早就预料到了张重辉想要什么赏赐的他,还特地提前补充道: “除了,给张居正平反。” 这是朱翊钧的底线,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承认,张居正是没有错的! 张重辉‘好似’并没有预料到朱翊钧会料事如神到‘提前拒绝’他一般。少年的脸上只剩愕然无措,他就这么怔怔愣了半晌。 朱翊钧不知道张重辉是不是装的,但这一幕落在原本还心情不悦的他眼里,他居然感觉有点莫名的暗爽。 但同时,他又还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的感觉…… “回头,朕让陈矩挑一些珠宝赏给你吧。”朱翊钧摆摆手,随便做了打发。 赏珠宝已经是朱翊钧大发仁慈了,他真正想赏给张重辉的,只有鸩酒和白绫。 “陛下。”张重辉一副‘真被’骗了的‘可怜’样子,甚至还很不怕死地控诉道: “草民救的可是堂堂一国皇后和公主啊,您就赏珠宝而已?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吧?” “御赐的东西,你还敢嫌弃?”朱翊钧本就十分不情愿赏赐东西给张重辉,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嫌弃上了!? “陛下,不是草民嫌弃。”张重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赏赐太俗了,容易引起世人的猜疑,怀疑我并没有真的救了皇后和公主。” “张重辉,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啊!”朱翊钧气道:“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要不要朕赏个驸马给你当当啊!” 朱翊钧完全就只是气话脱口而出罢了,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重辉居然只是短暂的思索了片刻而已,就二话不说地点了头! “好啊。” “?” 几乎是瞬间,那个可怕的梦,又一次回荡在了朱翊钧的脑海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被囚禁宫中!万历中计了! “你疯了吗?居然还真敢觊觎公主!” 身为老父亲的朱翊钧许是太愤怒了,气到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你多大年纪?公主才多大年纪?你要不要脸了?” “回陛下。”张重辉眼神怪异起来,回道:“草民今年才……十七岁而已啊。” 朱翊钧沉默了。 找补一般,他又道:“你都已经成亲了。” “陛下,无妨的。”张重辉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可以抛妻,改而‘尚’公主。”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已经静止了。 朱翊钧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张重辉,俨然在看一个疯子一般…… 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一个为了‘攀龙附凤’而抛弃发妻的男人。 他甚至都在怀疑,张重辉是不是在故意跟他装的了? 朱翊钧不知道张重辉到底是不是故意装的负心汉,他只知道没有哪个父亲敢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没有良心,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更不提,这还只是一个罪臣之后! “你想的还真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当驸马!” 朱翊钧冷笑着斥骂了一句,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象征着张重辉的‘驸马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没能当成驸马,张重辉‘看起来’似乎很是失落,实则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但他面上仍是可惜地叹道: “陛下,请您恕草民斗胆直言,您既不肯为草民的祖父正名,又不肯将公主许配于草民,只赏些无甚用处的珍宝,这恐怕真的无法堵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啊。” 这番话可谓是话糙理不糙,张重辉既是在不动声色的跟皇帝谈条件,也是在说大实话。 毕竟珍宝而已,纵使名贵,可身为一个罪臣之后,即便是坐拥家财万贯又如何? 在这身前身后名都大过天的时代,清白之身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不然商人的地位也不至于那么低了。 朱翊钧自然也知道,珍宝虽名贵,可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顶多卖钱。 可御赐的东西,谁敢卖? 最好的‘奖赏’,是要大到能够让外人都相信了,皇后和公主真就是被张重辉给清白救下的。 对于一个罪臣之后来说,没有什么奖赏能够比洗刷先祖的冤屈更为重要了。 然而,朱翊钧是说什么都不可能为张居正平反的。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就相当于他这个天子君父,当着全天下子民们的面,啪啪狂扇自己的老脸了! 太丢人了,不可能的。 而且,张居正就是有罪! 朱翊钧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张重辉也知道这个优柔寡断,却又极好面子的皇帝不可能答应。 但想要达到目的,往往并不是只有直挺挺的一条路可以走。 有时候,‘曲线救国’反倒更为可行! “陛下,草民知道您不愿意原谅祖父生前的那些罪行。”张重辉突然极为诚恳地道: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为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名声,也为了草民的一己私心,草民只求您复了草民二叔,和三叔原本的官位吧! 他们二人寒窗苦读多年,一位是榜眼,一位是状元,皆是我大明朝之人才,如此人才既受天子您的恩泽沐浴,便要为我大明朝鞠躬尽瘁才是。 陛下,人才机不可失,这既能了您的燃眉之急,又不用为草民的祖父平反,且更是能让世人都看得见的大恩赏,如此一来,实乃双管齐下,两全其美啊!” 朱翊钧又一次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认为张重辉的脑子有问题。 给张嗣修和张懋修两兄弟官复原职?他没听错吧? 罪臣之后的冤屈都还没洗刷干净呢,还想回朝官复原职?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就在朱翊钧准备唤陈矩进来扶自己离开,远离张重辉这个神经病时…… 却是有一个想法,突然间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炸现了出来! 等等!官复原职? 倘若……复的是一个……办不好就要人命的‘官’呢? 咦!好主意! “张重辉,你说的没错。”朱翊钧突然怪笑起来,道: “你叔叔身为大明朝的人才,理应为我大明朝鞠躬尽瘁才是。 正好,眼下我大明正值纷乱时期,又是有倭寇暴乱,又是妖书四起。 朕记得,你四叔当年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同知了,是妥妥的少年天才。 如此人才埋没了实在可惜啊,不如朕就复了他的官职,让他来替君分忧,查清这次的妖书案,和通倭一事吧!” 朱翊钧一边说,一遍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的所有举止以及表情。 他承认张重辉很能装,但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有多能装。 朱翊钧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比张居正更能装的人了! “陛下,草民的四叔只是一个粗人,锦衣卫已经有骆指挥使了,哪里用得着他来,您就莫要开玩笑了……” 张重辉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然而他那微微攥紧的手,以及那强装镇定的从容,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慌’。 这一切都被朱翊钧看在了眼里,他笑得更开心了,同时他也更加确定了,这就只是一个有点聪明的十七岁毛头小子罢了,根本就不是那个‘他’。 “不是自己说的,想要你叔叔官复原职吗?”见张重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翊钧越笑越开心了,还不忘调笑道: “张重辉,朕赏了你这样大的恩典,你怎么不磕头谢恩啊?怎么,难不成,你在害怕什么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翊钧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始终都认为这次妖书和上元暴乱的罪魁祸首,就是张重辉! 行啊,你不是要给你叔叔官复原职吗? 那朕就让你的四叔官复原职!让你的亲叔叔来查你这个亲侄子吧! 查的出什么,‘大义灭亲’那最好不过! 要是查不出什么……那就是包庇亲朋!有负圣恩!违逆君父! 这是死罪! 朱翊钧摆明了就是要让张重辉‘自食其果’,死有余辜! 朱翊钧更是想借此机会,给前朝的那些老头子们塞一口苍蝇,好好恶心恶心他们! 张重辉似乎‘才’看明白,万历皇帝的真正意思。他更似乎‘才’看到,自己将来的那条‘必死之路’。 只见他一副认了命的模样,颇为绝望地俯首谢恩道: “草民多谢陛下隆恩,天子圣明!” 张重辉的绝望看起来并不像是演的,朱翊钧越看越高兴。 然而高兴之余,朱翊钧又有些没来由的失落,似乎是在失落着眼前的这一个人,真的就‘只是’张重辉而已…… 短暂的惆怅过后,朱翊钧唤来了门外侯着的陈矩,直接下令道: “传旨下去,朕念罪臣张居正之孙有功,特复张居正之四子张简修官复原职,并由其彻查此次妖书,及上元暴乱之事。命其感念皇恩,切勿负朕之所托。” “另外。”朱翊钧在陈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他看着俯首于地的张重辉,说道: “既然救了皇后和公主,那便要好好的招待招待他。就先留他在宫里,‘好好的’住上一段时间吧。直到妖书案结束了,再送他回去。” 皇帝陛下此言一出,陈矩当即便是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好的招待,这摆明了就是以招待为由,实则目的是为了囚禁张重辉。 陈矩很清楚,皇帝陛下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怕张重辉这个祸害,在‘关键’时候跑出去添乱。 毕竟这小子搅浑水的本事,是谁都见过的。 遥想张诚当年被捅的那十几刀,现在都还有疤痕在。而国舅爷郑国泰当年被打掉的那几颗牙,现在说话都还在漏风…… 回想起这些,陈矩不由得膀胱一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次,哪里都透着不对劲…… 尤其是当陈矩看见,张重辉那张写满了‘失算’的脸,他更是感觉哪哪都不太对劲…… 这小子素来狂妄得很,怎么突然间就吃瘪了? 难不成皇帝陛下这么厉害,把这小子给拿捏得死死了? 陈矩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反正皇帝陛下都已经下令了,从现在开始张重辉都得被扣在宫里头。 更是得等到妖书案抓到了‘真正’的幕后指使后,才能够放其出去! 紫禁城戒备森严,他就不信这小子还能搞事情了! …… 万历皇帝走了,他似乎并不准备给张重辉挪个地方,竟直接将其关在了乾清宫的偏殿里头‘招待’。 如此‘殊荣’,饶是郑贵妃看了都要眼红。 然而张重辉却知道,万历皇帝不过是怕他离开了最近的‘眼皮子底下’后,会出什么岔子罢了。 毕竟哪怕就是在皇宫里头,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 但凡看不见,那便会有意外。 而这些意外,往往还都可能来自于万历皇帝的妻儿老小。 说到底,万历还是在怀疑张重辉罢了。 “陛下啊陛下,我都跟您说了这些事不是我干的,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张重辉一改先前的‘失算’模样,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从容,心叹道: “演戏可真累啊,差点就要穿帮了。” “四叔,接下来就靠你了,不求你仙人附体,只求你正常发挥就行。” …… 张简修被复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一听到罪臣张居正的后人被复官了,前朝这下子可以说是彻底炸了! 许多大臣都纷纷表示,此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然而,表示归表示,却是没有人真的去趟这趟浑水,去向皇帝陛下上疏表达意见。 毕竟,此事可关乎了一国之母的名声所在啊! 人精的大臣们很快就看明白了,皇帝陛下复张简修官职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一个陷阱! 倘若大臣们反对了张简修复官,那便是表明了大臣们,对皇后和公主的清白有所异议。 皇后的清白一旦有损,那便代表着皇后不配再当皇后。 若是皇后因为此事而被废,那不就遂了皇帝陛下的心? 届时,不仅顺理成章的使得郑贵妃能够成为继后,更是助纣为虐的使得皇帝陛下能够更加顺利的改立福王为皇太子!
大臣们并不想让张简修复官,然而他们更不想遂了皇帝陛下的愿,让其成功废太子改立! 凡事都是要取舍的,对于大臣们来说,张简修只不过是皇帝陛下临时抛出来的一把刀罢了! 一把用完就丢,连磨都懒得磨的刀罢了! 人与人的喜乐并不相通,绝大部分人都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来看待张简修复官一事的。 毕竟这倒霉蛋时隔十几年,好不容易蹭了侄子的功劳再次复职,就遇上了这牵扯颇多的妖书案,和百年一遇的京师倭寇暴乱。 最关键的是,皇帝陛下还专门点名了,就要让张简修来查。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既给了张简修罪臣之后复官的荣耀,又让他去办棘手无比的两起案件,这究竟是赏是罚,就得看张简修的‘本事’了! …… 事实证明,张简修的本事大不大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但他的嚣张程度却是令人咂舌不已! 张简修才刚上任,他在锦衣卫里唯一的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就称病请假了。 如此一来,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张简修,直接就成了锦衣卫的临时老大。 如今的东厂督主陈矩并不像张诚那么爱管事,加上陈矩的心思几乎都在皇帝陛下的身上,故而他也没有多去在意张简修这个人。 反正在陈矩乃至许多人的眼里,张简修这次复任就是来背锅的罢了,晾他也搞不起什么水花!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张简修上任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带人冲去了当今内阁次辅沈一贯的家里――搜!查!搬!砸! …… 沈府。 “张简修!你疯了吧!我可是当今内阁的次辅!皇上的老师!你无凭无据就来我家里闹事!成何体统!我要向皇上参你一本!” 沈一贯都快被气死了,他没想到张简修一个罪臣之后,居然嚣张到了这种程度,刚复任就跑来他家里头闹事! 疯了吧!当他沈一贯好欺负是不是! 面对沈一贯的大吼大叫,张简修表现得更嚣张了,他一边翻着手上的资料,一边不耐烦骂道: “沈阁老,什么叫无凭无据来你家闹事?锦衣卫禀天命查案办事!你有意见?区区一个内阁次辅而已!嚷嚷什么呢? 是皇上的命令更重要,还是你一个内阁次辅的体统更重要?还皇上的老师呢,你才教过皇上几天啊就老师了? 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得看看场合和对象吧?还有,你派贼人暗杀我侄子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这笔官司你先给我记着!” 张简修的嘴就跟淬了毒一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素来如此,哪怕身无官职时他的嘴巴也是从不饶人。 沈一贯被骂的头都晕了,可怜的老人气得喘气如牛,当即也是抓住了张简修的最后一句话,嘴硬反驳道: “首先,我从没有派过什么贼人暗杀你侄子!另外,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再怎么说也是内阁重臣,你却对我如此无礼,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刚刚官复原职而已!行径就如此卑鄙恶劣!你就等着遭满朝弹劾吧!” 也不知道是张简修的心理素质过于强烈,还是他压根就没有去听沈一贯在骂什么。 他只一个劲地翻着,锦衣卫之前就已经查出的,有关于沈一贯的所有资料,看着看着,他突然面色鄙夷地讥讽道: “啧啧啧,沈阁老,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老是去逛青楼啊? 还总花那么多银子,去听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弹琴? 不是,教坊司不是不要钱吗?你这不够节俭啊!浪费啊!” 此言一出,场面彻底乱了! 因为沈一贯的老伴就在一旁! 沈老太一听到自家老头经常去逛青楼,还专找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急得当即哇哇大叫起来! 只能说爱情是很伟大的。 不,是恋爱脑是很可怕的! 沈老太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后,第一件事不是去质疑自家老头,而是一把揪住了张简修,唾沫横飞地问道: “怎么可能!你在骗人!我夫君他不是那样的人!小伙子!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啊?” “额……”张简修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对女性他还是很温柔的,他只轻轻拉开了激动的沈老太,道: “你说是,那就是吧。” “……” 事实证明,有时候什么也不解释的杀伤力,比仔细解释的杀伤力要强悍太多了! 锦衣卫都已经搜查完了沈府,沈老太还在闹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戏码。 沈一贯已经懒得去安慰老伴了,因为张简修在走之前,私下里给他撂下了一段话―― ――“沈阁老,你的把柄全在我们手上,就连沈惟敬的人也在我们手上。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 张简修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带人将沈一贯的家里给翻了个底朝天。 至于有没有真从沈一贯家里搜出些什么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沈一贯慌了! …… 从沈一贯家中出来后,张简修仍旧没有停下。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前往了下一个去处――沈鲤府上! …… 乾清宫。 当朱翊钧得知,张简修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接连把两个内阁阁老的家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以后,也是被震惊了…… 关键翻了也就算了,还抓了不少人去严刑逼问! 这一逼,又一问之下,还真就查出了那么些东西来! 速度效率之快,实在令人惊叹! 然而,这查出来的结果,却并不是朱翊钧想要看到的! 看着手中沾染了血迹,还画了押的案宗,朱翊钧头疼地闭上了眼。 果然啊…… 如张重辉所说的一样,他的爱妃两兄妹,果然跟沈一贯私下里联系过…… 而且据查得知,此次上元节的这伙倭寇,是从沈一贯的老家浙江来的。 这伙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京,又在上元夜毫无阻挡的出京,除了路上的关卡防守松懈以外,最大的原因,还是有人泄露了京师的城防地图。 至于是谁泄露了这个地图,案宗上没有再写了,因为张简修‘很贴心’的没有再继续审,更没有再继续查了。 总不能真的什么都查吧?万一真查出些什么来可怎么办? 万一真查出了郑贵妃有通倭的嫌疑,那可怎么办? 张简修没有查下去了,朱翊钧也没有说什么。 这对并不怎么熟,且也并不怎么默契的君臣之间,在这个时候,却是出奇的默契起来。 …… 与此同时。 消失了好些日子的张允修,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沈一贯那已经满目疮痍的家里。 “沈阁老,想好了吗?再不做决定,这通倭的锅,可就得由你来背了。” “你是想自己背锅,还是让沈鲤他们来替你背锅,赶紧做决定吧!”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这一天,是万历二十三年,正月二十日。 沈一贯很后悔,早知道他就不派人去追杀张重辉了…… 这一追杀不仅‘碰巧’撞上了倭寇暴乱,掳走皇后和公主郡主一事,还‘碰巧’又扯出了一个狗屁的续妖书案! 沈一贯很清楚,眼下事情越扯越大,到头来,总得找个出来背锅的人! 而这个背锅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那就只能是文官们都为之不喜至极,蛇蝎心肠且祸乱后宫的郑贵妃了! 最令沈一贯为之头疼的是,他的确曾跟郑国舅私下里有所往来! 而且这件不光彩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早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查出来了! 就算不查出来……恐怕也早就已经被张重辉给捅出来了…… 毕竟当初撺掇着沈一贯去巴结郑国舅的人,就是张重辉…… 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沈一贯十分清楚,皇帝陛下那么宠爱郑贵妃,是绝对不可能让郑贵妃兄妹俩受惩罚的! 可郑贵妃要是不受罚,那背锅的还能是谁?只能是他沈一贯自己了啊! 沈一贯几乎可以肯定,皇帝陛下为了将郑贵妃给撇清关系,只能将他派去追杀张重辉的那几个刺客,与那夜引发暴乱的倭寇们,归为同一伙人!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管那伙倭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他们只能是从浙江来的!而且也只能是沈一贯勾连来的! 毕竟,沈一贯还有一个同党沈惟敬,在张允修他们手上啊! 而沈惟敬因为和谈一事,早就已经被朝廷给扣上了通倭的罪名! 沈一贯现在,完全就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沈一贯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尽力撇清自己与那几个刺客,和倭寇们之间的关系了。 怎么撇清? 在经过一阵极其漫长,又极为艰难的再三思索过后。 沈一贯最终,只能是十分无奈的答应了十天前,张重辉逼迫他在十日内,必须做到的那一件事。 他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抬起笔,上疏道: “臣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沈一贯,谨奏圣上: 臣闻国法如山,公正无私,然亦知人心似水,世事难料。 臣近观某案,涉及前罪臣张居正,经年累月,实情扑朔迷离。 细察案卷,疑点重重,原审判决,似与实情有所出入。 罪臣张居正虽曾犯下罪行,然其子孙无辜,岂能因祖辈之过而永世不得翻身? 为维护大明法制之尊严,彰显天理之公道,天昭圣人之恩德。 臣恳请陛下垂鉴,重新审视此案,为罪臣张居正平反昭雪,还其子孙以清白。 如此,则国家法制得以彰显,民心所向,天下太平。 谨奏。” …… 万历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 清晨。 当受了‘情伤’一夜未睡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带着满脸的疲累看到这封奏本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雪上加霜新风暴!遭大劫的万历皇帝! “皇爷,张重辉突然在偏殿拍门大喊!说有大事要同您禀报!” 陈矩火急火燎地说着,与此同时,朱翊钧也听到了偏殿传来的模糊叫喊声。 “他又怎么了?” 朱翊钧看起来很是不耐烦,毕竟这两天以来,张重辉时不时就会整出点动静出来。 眼下前朝事多如牛毛,内阁又一个阁臣都没有,加之上疏为张居正平反的人越来越多,朱翊钧已经快被这一大堆的事情给烦死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张重辉还总是跳出来添乱! 朱翊钧知道张重辉这是想把他给惹烦了,好让他一气之下将对方给赶出乾清宫! 想要出宫?想得美! 眼下张重辉这么个祸害还没出宫呢,外头就已经乱成了这种地步!真要放张重辉出去了,外头肯定更乱! “回皇爷。”陈矩硬着头皮回道:“张重辉他说……他说他算命算到,接下来……您将要有一大劫!” 陈矩本来是不想将这番‘大逆不道’之言禀报给皇帝陛下的。 毕竟张重辉的这番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诅咒’天子的死罪了! 可正是因为这番话是‘死罪’,陈矩才一定要禀报! 能让正在被囚禁中的张重辉,豁出命去也要上禀皇帝陛下的话,陈矩实在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然而,朱翊钧却是笑了,他并不相信张重辉说的这个什么所谓大劫。 他可是天子,天子怕什么劫难? 除非是天灾,可天灾年年都有,受伤的也不过是他的子民们,这种事情哪怕他是皇帝君父,也无法完全庇佑。 朱翊钧已经懒得搭理张重辉的这些小吵小闹了,在他看来,这摆明了就是张重辉想要以此为借口,来激怒他这个皇帝,好达到其被赶出宫的目的! 又或者是张重辉想要以此为借口,再亲眼见他这个皇帝一次,好当面争取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 朱翊钧懒得搭理张重辉,他直接对陈矩说道: “告诉张重辉,他要是还敢再瞎折腾烦朕,这辈子就都别想出宫了!” …… 万历皇帝的‘霸道语录’很快就传到了张重辉的耳朵里,张重辉也是有些无语了…… 虽然他知道万历是怕他出宫去搅浑水,可整天把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给关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头,就不怕外界对此有所非议吗? 听过金屋藏娇的,藏个男人算什么事儿啊…… “张重辉,咱家问你,你究竟算到什么劫了?” 陈矩还是担心皇帝陛下,加上他知道张重辉私下里学过算命,先不管准不准吧,万一真就有万一呢? 为了那个‘万一’,陈矩觉得,还是得问一问张重辉才行,以防万一! 面对陈矩的疑问,张重辉倒也没有遮掩,他张口就说道: “陈公公,我也不瞒你,皇上是我大明朝的天子,天下万民皆由天子庇佑。 可天子也是人,是人便会不可避免的出错,这是人之常情,圣人也无法避免。 我们普通人犯了错倒也不打紧,自会有是非因果等着咱们。 可皇上不一样,皇上是大明朝的天子,天子若是犯下了错,那便会由苍天来惩……” “等等!”陈矩打断了张重辉的大逆不道之言,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重点!” “陈公公,那我就直说了啊。”张重辉也不墨迹了,直话道: “我掐指一算,今年上天定会降下灾祸于皇上,届时大明朝定会掀起一片渤然大浪! 为避免此灾,我建议皇上下令,将近年来那些可能冤狱的案件,重新再审判一次。 这不仅是在为‘某些’可能被冤屈之人平冤昭雪,更是在为皇上……” “你给我闭嘴!”陈矩大声斥断了张重辉的话,这位一心为主的老太监此刻气得牙齿都在发颤了! 陈矩也算是听明白了,张重辉说那么多废话,到头来的目的,还是贼心不死于为张居正平反一事罢了! “咱家警告你!别再提张居正这三个字!”陈矩直接撂下狠话道: “你要是再提这晦气的名字!咱家就……就断了你的吃食!让三天饿九顿!” 面对如此‘吓人’的威胁,张重辉好像真被吓到了一般,还夸张道: “既然你们都不信,那我不说就是了!话可以不说,饭可不能不吃啊!” 陈矩头也不回的走了,值得一提的是,他接下来去的地方,是钦天监。 虽然他不信张重辉的鬼话,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 与此同时,东宫。 对于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子朱常洛来说,这短短的两日时间,是极其漫长且煎熬的。 对他最好的老师郭正域,被皇帝父亲的锦衣卫抓进了诏狱里审问,都已经整整两天过去了,他却连老师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 朱常洛还是很担心郭正域安危的,毕竟这是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先生了。 可朱常洛这个太子却连为老师说句话,求句情都不敢。他能做的只有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最终结果。 “王安,我是不是很没用啊?郭先生待我那样好,我却都不敢去父皇面前,为他求句情,说句话……” 朱常洛已经两天没睡好觉,吃好饭了,本就瘦弱的少年此刻更是憔悴的不像样子,脸颊都凹陷进去了。 王安心疼小太子啊,就像陈矩心疼皇帝一样,见小太子这么难受,他忙是温声安慰道: “太子殿下,您才十四岁,又无人照拂……而且您这般无奈,也是为了明哲保身,这不能怪您!” “可是……”朱常洛满脸歉意道:“就算妖书是郭先生弄出来的,他也是为了我啊……” 朱常洛虽然年纪还小,可他却也知道,这次的妖书案,归根结底还是大臣们为了巩固他的太子位置而弄出来的。 不然,早晚有一天,他的太子位置都会被他的福王弟弟所取代…… “哎呀!太子殿下慎言呐!”王安被吓得都要伸手去捂住小太子的嘴了,生怕这‘大逆不道’之言被外人听了去! 有时候,巧合往往是致命的。 就在这主仆二人正好说到如此‘秘密’的悄悄话时,一道不小心路过的人影,闯入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谁在那!”上一刻还蔫吧沮丧着的朱常洛顿时紧张起来,对着那道熟悉的人影就是大吼道: “给本宫滚过来!” 朱常洛的情绪之激动,饶是王安也被惊着了一下…… 再回头朝那令人眼前一亮的可人儿看去,王安心下也只能是无奈叹气。 王有芙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少女发育的极好,曼妙的身姿,玲珑的曲线,天生妩媚却不自知的绝美容颜,但凡是个男人瞧见这样的美人都会挪不开眼睛。 然而这样的美人,却是并不得小太子的喜爱,反倒还要三天两头的挨其打骂。 至于具体原因,王安并不知道,他只听太子说过,这女人是郑贵妃派来监视他的。 可王安也去调查过了,王有芙跟郑贵妃压根就不认识,她甚至还被郑贵妃责罚过。 王安不懂太子为什么不喜欢这样漂亮又乖觉的美人,他也只能是唏嘘,实在是可惜了这样的绝色啊…… 被小太子这么一喊,王有芙便知道,自己又要挨罚了。 这些年来,她跟在太子身边不是挨骂就是挨打,外人眼中老实谦逊的太子在她面前却是残暴无比,动不动就是打骂。 王有芙本来就胆小怕事,被打了骂了这么些年,她更是胆小如兔子。整日里除了低头,说话也只敢细声细气,生怕惊扰了周围的空气一般。 在人群里,她更是只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谁。 然而,就算王有芙再怎么卑微谨慎,她终究还是逃不掉众人的目光。 要怪也只能怪,她长得实在是太招眼,太勾人了。 尤其是那双媚而不自知的桃花眼,稍稍多看人一眼,便会给人一种,她在勾引人的感觉。再加上她那年轻又傲人的身段,实在是令人想不看她都难。 就连太子的那些讲官们,来东宫教学时看见她,也总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有些还会趁没人时上前跟她搭话,像是长辈询问晚辈一般。 实则心里怀的什么心思,懂的都懂。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王有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小脸吓得恨不得低到那纤长白嫩的脖颈里。 她这副受了惊的小白兔模样,若是放在别的男人眼里,早就恨不得将她扒光吃净了! 朱常洛也已经十四岁了,按理按情来说,也该行男女之事了。 可每当朱常洛想起,眼前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是他弟弟朱常洵不要给他的,他心里就一阵恶寒反感! 原本的男女之欲,在这种扭曲的怨恨之意下,彻底转变为了烦躁与屈辱,导致他一看到王有芙就想打她骂她! 朱常洛甚至还能在打骂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时,找到一丝‘出气’了的快感! 就好像,他打的根本不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奴婢,而是他那不可一世的弟弟朱常洵一般! 这扭曲的心里想法,朱常洛是不会说出来的,每每打骂王有芙时,他也总给出,王有芙是郑贵妃眼线这么个说辞。 王有芙又挨打了,她被朱常洛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白皙娇嫩的脸蛋瞬间红了印子。 “太子殿下,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王有芙哭着求饶,她真的只是路过而已,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此刻,外人眼中窝囊的太子朱常洛,此刻却跟‘超雄’附体一般,又给了王有芙一巴掌,大骂道: “贱婢!还敢顶嘴!赶紧滚!要敢说出去一个字!本宫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有时候却又是相通的。 就比方此时此刻,顺天府,一个普通的宅子内。 已经赌到身无分文的李进忠,在经历了一系列十分之复杂的思想挣扎过后,他终于还是相信了,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给挡住了前程好运! 李进忠本来还不信命,但当他得知干爹张重辉,先是遭了大难,险些丧命于倭寇手下! 后又得了大运,救了皇后母女,如今更是得天子恩赏,不仅复了亲叔官职,还被皇帝留于宫中招待! 这下子,李进忠不得不相信――干爹算命算得是真准啊! 既然干爹算命都已经这么准了,李进忠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李进忠本来还想出去找个专门的地方,去了这‘二两肉’,可当他得知外头阉人居然要五两银子打底时,他被惊呆了! 尻!不就是一刀子的事嘛!这么贵!抢钱呢?? 于是乎,李进忠一咬牙,一跺脚,选择了自己亲自动手! “不成功,便成仁!干爹都飞黄腾达了!我一定也可以!” 李进忠喊着口号,下一刻,手起刀落! “啊!!!!” 痛!痛不欲生!痛定思痛! 痛!太痛了…… …… 就在李进忠挥刀自宫的那一个瞬间,他那正在皇宫里头接受皇帝陛下‘热情招待’的干爹张重辉,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般,骤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嘶……奇怪了……” 回想着方才梦中,万历皇帝头上戴着的那顶纯金帽子,张重辉记得,他现实中好像没见万历皇帝戴过啊。 …… 又是一连好几日过去了。 对于现如今外头发生的事情,张重辉可以说是全然不知,只能靠猜和算。 而万历皇帝虽然巴不得让张重辉死,可却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张重辉,餐餐有酒有肉,好像真的是在‘招待’人一般。 只是谁家招待救了妻女的‘恩人’,是用大门紧闭的方式呢? 张重辉被关着的这个偏殿,距离万历皇帝居住的主殿并不远,虽然门窗都已经被封死了,可外头的动静他却仍旧听得见。 张重辉听得见,门外时时刻刻都有着成批手持枪铳的禁卫军们,在来回巡逻! 有时候,张重辉甚至都能听到妃嫔,以及皇子皇女们前来给万历皇帝请安的动静! 这其中便有郑贵妃的哭哭啼啼,以及熊孩子福王朱常洵的哇哇乱叫…… 总之,外头的声音,张重辉大部分都能听得见。 只是令张重辉有些奇怪的是,他都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居然从没有听到过,万历皇帝起驾出去溜达的动静! 万历皇帝难道就那么不爱出门吗? 整天窝在宫殿里头就不腻吗? “张公子,今儿皇上特地交代了,今后您的膳食,就由光禄寺负责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送吃的了。” 前来给张重辉送饭的小宫女一边从食篮里端出着饭菜,一边有些不舍地对张重辉说道。 这个送饭的清秀小宫女名叫艾儿,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个艾儿在给张重辉送饭,她也是这些日子里,跟张重辉有所交集的宫人中,唯一一个敢跟张重辉聊几句话的宫人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变成光禄寺了?”张重辉顺嘴一般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吃喝都是万历宫里小厨房做的饭菜,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给他换成宫里的‘大食堂’光禄寺了? 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啊?也没发生什么吧?”艾儿一脸天真纯然,小姑娘像是没有一点防备一般,心直口快道: “我只听说皇上突然发了顿好大的脾气,然后陈公公就让我以后都不用给你送饭,还说以后由光禄寺的人给你送了。” “这样啊。”张重辉点了点头,对于万历皇帝突然发了顿大脾气一事,他似乎并不敢兴趣,没有再问下去。 见张重辉这样淡定,艾儿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转而她又满是惋惜道:“唉,张公子,以后咱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嗯,是啊。”张重辉也是摆出了一副惋惜的模样,叹道:“除了你,别人都不肯跟我多说一个字,今后见不到你,我怕是要无聊死了。” “唉。”艾儿也是叹气,又说道:“张公子,这可能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了,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吗?你可以问我,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张重辉看了艾儿一眼,他有些意外于这小宫女的‘直接’,目的性这样明显,看来万历皇帝压根就不是让她来套话的。 “有啊,我想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张重辉也不客气,能问问题,他自然要问。 “什么问题?”艾儿亮起了眼睛。 “话说……”张重辉回想起了近来时常出现在模糊记忆中的那顶金帽子,疑问道: “我怎么没见皇上戴过那顶,用全金丝制成的金丝翼善冠啊?” “啊……啊?”艾儿似乎没怎么听明白这个奇怪的问题,怪怪回道:“张公子,皇上没有什么用全金丝制成的翼善冠啊……” “没有吗?”张重辉也是愣了一下,喃喃道:“我怎么记得好像有啊……” “张公子,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才见过皇上几次啊?哪就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了?”艾儿只当张重辉是在打趣她,又笑道: “再说了,全金的帽子怎么戴呀?晃眼睛不说,戴着也不舒服吧?更不提,皇上又不是喜好奢靡的人。” “这样嘛。”张重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张公子,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艾儿又问道。 张重辉想了想,问道:“皇上平时都不出门吗?” “啊……啊?”艾儿又一次被奇怪到了…… 这小郎君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总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 半晌后,艾儿提着空空的食盒,从乾清宫偏殿出来后,转头就进了乾清宫主殿。 …… “禀皇爷,张重辉就问了这些。” 艾儿很快就向皇帝陛下禀报完了,自己跟张重辉在不久前的所有对话。 话音落下之际,原本还靠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的朱翊钧,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就问了这两个问题?” “回皇爷,他就问了这两个问题。奴婢问他还有没有想问的,他说没有了。” “知道了,退下吧。” “奴婢遵命。” 艾儿退下了,朱翊钧却是奇怪了起来。 好端端的,张重辉怎么会问这样奇怪的两个问题? 又是问帽子,又是问怎么不出门,却不好奇他这个皇帝为什么会龙颜大怒? 难不成,这小子早就已经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了? 朱翊钧不知道张重辉在打什么鬼算盘,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愤怒到都想把桌子给掀了! 望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朱翊钧真的很想下令,让人把这些‘大逆不道’的奏本全都给烧了! 因为这些奏本的内容,除了那烦死人的妖书案以外,几乎全都是为张居正鸣不平,为张居正平反的! 朱翊钧真的快被气死了!他不知道他的臣子们都吃错了什么药!互相攻讦弹劾也就罢了! 居然还有一大堆人,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跟在沈一贯的屁股后面跳出来上疏,要为张居正平反! 朱翊钧很清楚,沈一贯之所以上疏为张居正平反,是为了明哲保身,逼不得已才为之! 可这些后来为张居正平反的大臣们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些人也跟沈一贯一样,被人给抓住了把柄? 朱翊钧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些为张居正平反的臣子们都疯了!简直全都疯了! “来人!把这些给张居正鸣不平的朝臣名字记录起来!全部罚俸一年!” 想为张居正平反?想得美! 为一个有罪之臣鸣不平,罚俸都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 罚俸而已,不过万历皇帝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身为大明朝的皇帝,朱翊钧就算是下令将这些大臣们全都给砍了,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然而,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便是千斤也打不住。 这并不是万历皇帝第一次罚官员们的俸禄了。 之前,因为当时的礼部尚书于慎行骂皇帝骂得太过难听,万历皇帝一气之下,也曾把一整个礼部官员们的俸禄给停了。 然而,这一次罚俸带来的结果,却是朱翊钧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 《续忧危议》,和上元节暴乱这两件事情都还没有得到完全解决,为张居正平反的浪潮就来临了。 前朝,后宫,东宫,到处都是乱成一团,闹得人心惶惶。 然而,这一大堆的破事都还没有处理完,一场新的风暴,就来临了! 万历二十三年,二月初一日。 京师下雨了!而且是雷电交加的大雨! 老天爷下的这一场雨,似乎是专门冲着‘’的儿子,那位君权天授的‘天子’来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皇帝陛下遭天谴!暴风雨彻底爆发了! 万历二十三年,二月初一日。 也就是在万历皇帝下旨,处罚那些为张居正平反的大臣们一年俸禄后的第二天。 初春的京师,开始下起了大暴雨! 这场雨像是有什么预兆一般,伴随着震耳春雷,炫目闪电,噼里啪啦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打雷闪电又下雨而已,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陈矩却是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纵使钦天监已经再三保证过了,这次下雨是为正常事。 而且钦天监正使还拍着胸脯保证过,这场二月初的大暴雨,代表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是为吉利之象! 纵使有锦衣卫团团监视着张重辉,可只要离开了万历的眼皮子底下,可能性就变多了起来。 于是乎,这位老太监找了一个理由,道: “皇爷,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留他住在乾清宫沐浴皇恩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奴婢替您感到不值啊。” 立储,便是争权! 一边是高高在上,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陛下。 而‘这些’指使的人,他们的目的却并不只是一个! 万历二十三年,二月十四日。 朱翊钧没有多想,直问道:“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 “啊?哈哈!”张重辉一脸好笑地回答道: “陈公公,你们也把我给想的太神了吧?我竟不知道我一个普通人,居然还能操纵雷公电母?” 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万历二十三年,二月初十日。 朱翊钧更是猜测,这一次的雷劈景德门事件,说不定就是张重辉这个‘祸害’早就预谋好的! “那小子最近都在干些什么?”朱翊钧突然问起道。 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万历皇帝挨了这辈子以来最多的骂。 前朝大臣们看不爽郑贵妃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要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酝酿了将近十日的种种怨怼,在这一天犹如‘井喷’了一般,全面爆发了! 这一次,六科给事中及各道御史们就像说好了一般,竟将妖书案,以及为张居正平反等等事宜,全都给‘绑’到了此次雷劈景德门一事上! 总不能……张重辉真的会算命吧? 也是直到现在,朱翊钧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魔怔了。 因为但凡发生一点什么事,他居然都会控制不住的往张重辉身上猜…… 乾清宫。 朱翊钧当然不会同意,毕竟郑梦镜可是他唯一的真爱,他还要让他们的儿子当上太子呢。 “回皇爷,那小子近来除了吃就是睡。”陈矩如实回答道。 大实话陈矩当然不敢说出来,他怕污了皇帝陛下的‘圣耳’。 在这个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里,京师顺天府的雷雨还在继续下着。 是啊,张重辉只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罢了,就算有点聪明,也总不可能聪明到事事都是他布局的吧? 现在好了,罚都罚了,这下子,可以说是彻底坐实了朱翊钧就是一个爱责罚臣子的昏君! 昏君的骂名一旦被扣上,想要摘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朱翊钧愿意放下身段下罪己诏,向全天下人说,自己这个皇帝错了! 然而,这样难堪的事情,对于好面子的万历皇帝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可是天子啊!天子怎么可能会错呢? 朱翊钧觉得自己没有错,然而他也知道,在罪己诏三个字出现的那一刻,闹了这么久的这一大堆事情,意味已经彻底变了! 什么妖书不妖书的,什么雷劈不雷劈,天谴不天谴的,全都是假的! 真的只有一个,立储! 当万历皇帝朱翊钧得知,景德门不仅在大雨夜里惨遭从天而降,且还会‘移动’的奇异‘球形闪电’击中! 更是还在滂沱大雨里,被生生烧毁了一大半后,他直接就被气笑了! 这些铺天盖地的上奏中,不仅直言万历皇帝宠信后宫,使得朝纲废弛! 还直指万历皇帝如妖书中所说的一般,生有了废立太子的祸心! 这些不怕死的文官们骂皇帝遭天谴也就罢了,万历皇帝朱翊钧看了这些上奏以后虽然气到血压飙升,险些脑梗,但好歹他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 实在是近来外头的传言太过难听,难听到这位一心为主的老太监都听不下去,更是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劝皇帝陛下才好了。 二月初二日,凌晨。 …… “他倒是会享受!”朱翊钧冷哼道。 如此离谱的事情,简直堪称见鬼! 毫无疑问,在封建社会的认知里,这就是老天爷发怒了! 朱翊钧虽然并不相信景德门是被‘真雷’劈的,但他也是被张重辉的回答给整得愣住了一下。 可朱翊钧还是忍不住怀疑张重辉,毕竟在景德门遭雷劈的不久前,张重辉就曾扬言过,他‘算命’算到了皇帝将有一大劫! …… 这一‘撞’,直接火花带闪电,居然都把景德门给劈着火了! 与此同时,鸿胪寺内。 被关了十几天,张重辉总算是被放出来了,虽然迎接他的将是另一个地方的囚禁。 至于老天爷为什么发怒? 那自然是老天爷的儿子,那位君权天授的天子,德行不正所导致的! 至于皇帝陛下哪里德行不正…… 问题是老天爷好端端的发什么怒?又是在向谁发怒? 鬼知道老天爷在向谁发什么怒! 景德门究竟是不是真被雷劈的,都没有人真正知晓! …… “皇爷。”陈矩脸色为难,小心劝道:“要不……把那小子给迁到别的地方关着吧?” 事到如今,情况都已经严重到要朱翊钧这个天子下罪己诏了。 是非都在人的嘴里,在这新的一年,在这事非多如牛毛,朝野仍旧纷争不断着的二月! 如此一桩‘惊奇’事件,毫无疑问,自然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轻易放过! 老天爷是不是真的发怒不要紧,只要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士绅们说是,那就是了! 同时,张重辉不仅得知了自己被外头造谣的事情,还得知了景德门被雷劈一事。 朱翊钧冷笑着,他才不相信什么狗屁的球形闪电劈了景德门! 朱翊钧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劈门事件’,就是人为搞出来的! “张重辉,景德门一事,到底是不是你早就预谋好的?” “这……”陈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陛下才好了。 这些官职不高,却胆量极高的喷子们,竟在上奏中直言,此次雷劈景德门一事,是皇帝陛下遭‘天谴’了!
“朕不信!” 时间一晃,又是两天过去了。 很显然,这一次的安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除去妖书案这些大事件,又有不要命的大臣上疏,‘再一次’请皇帝陛下杀了祸乱后宫的郑贵妃,以证清明! 有些好笑的是,这些‘并不缺钱’的大臣们居然还在奏疏中大骂天子无情无义,‘无缘无故’的惩罚了他们这些一心为君的官员俸禄。 朱翊钧不信张重辉会算命,他更不相信一个区区雷劈而已,能有多大的劫了! “一群无君无父的混账,居然都算计到朕这个皇帝的头上来了!”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吵成了一团的续妖书案,以及为张居正平反一事,也全都没了多大动静。 “皇爷说的是,都是奴婢蠢笨……”陈矩嘴上认着错,实则心里却还是认为,此次景德门事件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朱翊钧瞪了陈矩一眼,骂道:“陈矩,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瓜都不机灵了?你去大雨里给我生个火,再做个饭试试?” …… 另一边,是虽不团结一心,却都想与皇权争一杯羹的文官集团。 …… 同时,陈矩更是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张重辉当初说的那个‘大劫’! 陈矩的脸色不好看,朱翊钧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皇爷。”陈矩面色忐忑道:“据闻,那夜瞧见闪电劈在景德门上的人,有不少啊……” 陈矩在张重辉离开乾清宫前,专门询问起道。 安静到朱翊钧差点都要忘记,张重辉就住在离他不远的偏殿里头了。 这道邪门的‘球形闪电’在一阵诡异的旋转徘徊过后,十分‘巧合’的撞上了位于顺天府‘历代帝王庙’大门正北的‘第二重’大门――景德门! 人都有脾气,更何况朱翊钧还是皇帝,他的臣子们逼他逼到这种程度,他早就忍受不了了! 朱翊钧直接下了令,将骂得最欢的一个名叫‘袁可立’的御史给罢了官,再下令将其打了一顿板子后,又将其贬到了天寒地冻的辽东充军! 窝在乾清宫中许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在成堆的弹劾奏本中,看到了一封险些把他给气到杀人的奏本! 朱翊钧也是有些奇怪,自从上次‘警告’了张重辉以后,张重辉还真就一直安安静静着。 朱翊钧知道陈矩在想什么,左不过就是张重辉当初说的那个什么‘大劫’。 事实证明,朱翊钧的猜测似乎是对的。 纵使骂得天花乱坠,可这些党派不同臣子们,对于万历皇帝的中心思想却是都只有一个―― 又不是真的张居正。 然而,朱翊钧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 是的,陈矩的皇帝陛下被造谣了,还是黄谣。 ――“陛下!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可你不但不听话!还伤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啊!” 总而言之,景德门之所以会遭雷劈,全都是皇帝陛下的错! 这些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在奏本里骂起人来可谓是天花乱坠,不仅把皇帝给骂了,顺带还不动声色,却又极其明显的‘踩’了敌对党们一脚,将皇帝陛下之所以会如此‘昏庸’的锅甩给了对面! 毕竟在这出了事的二月二龙抬头日,他的臣子们非但没有因为景德门遭雷劈一事而产生多大的情绪,甚至就连上疏提起此事的官员都没有几个。 再看这封要人命的奏本署名,居然是内阁首辅,老实人赵志皋! 皇帝陛下真的愤怒了,愤怒到来一个弹劾他就罚一个! 一时间,这些不怕死的闹事者们纷纷不是被降职,就是被罢官,更是有不少人‘如愿以偿’的挨了好一顿板子! 此时的朱翊钧还不知道他已经‘中计’了,一群六七品的小官敢不要命的跳出来闹事,很显然,他们的‘后面’有‘大人物’在指使! 在这二月二‘龙抬头’的大好日子里,在这大雨滂沱的潮湿雨夜里,雷劈着火已经够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景德门居然还在这大雨里,被生生烧毁了一大半! 赵志皋是不是自愿上疏的没人知道,可以知道的是,他在写下这封奏本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滚蛋了。 可陈矩每每想起张重辉说的那些话后,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左不过就是要被前朝的那群老东西们骂几句‘天子不仁,老天责罚’罢了!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他什么骂没挨过?还能怕了这区区小雷? “什么狗屁的大劫!”朱翊钧心中喝道: 而且理由还不仅仅只是因为景德门遭雷劈一事,更是还要朱翊钧向他的臣子们承认自己错了! 如此,简直可以说是倒反天罡了! 朱翊钧要被气死了,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群老东西们给耍了! 朱翊钧更是才意识到,先前那群给事中和御史们就不该责罚! 据某位路过的打更人所说,在个这雷电交加的雨夜里,一道亮瞎人眼的‘球形’闪电突然从天而降!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把他迁到鸿胪寺去吧。”朱翊钧最终说道:“派人盯紧些,别让外人跟他接触。” 人人都厌恶张居正,人人却都想成为张居正。 而遭天谴的主要原因,当然是皇帝陛下不肯听取臣民们的劝谏了! 前朝就这么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原本还在信心满满着的万历皇帝,都止不住的有些心慌了。 想他当了这几年的首辅,挨了那么多人的骂,直到最后赵志皋才发现,当初申时行之所以推举他入阁,目的居然是为了让他先在前头挡枪,好为后面入阁的那一个人铺路啊…… 朱翊钧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他当即便猜到了陈矩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朱翊钧也是没办法,脸面他还是要的,尤其他还是一个皇帝,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皇帝。 那可就太多太多太多了! 张重辉的这个回答,很快就传到了朱翊钧的耳朵里。 哪怕是在宫规森严的皇宫里头,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终究还是逃不过世人的那一张张嘴。 奏本内容大致写道:皇帝陛下如此执迷不悟,胡乱责罚一心为君的臣子,实乃昏君之行为!若国家有此君主,大明恐将亡国!请皇帝陛下就此次景德门遭雷击,遭受天谴一事!以及皇帝陛下犹如昏君一般无端责罚臣子一事!向他全天下的子民们――下!罪己诏! 比方说,张重辉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皇太子朱常洛。 “张重辉,你……你能帮帮我吗?” 小太子朱常洛的目光十分之复杂,胆怯不安的他,这一刻也是豁出去了! 小提示:按【空格键】返回目录,按返回上一章按进入下一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聪明反被聪明误!戏精太子朱常洛! “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着眼前忐忑不安着的小太子朱常洛,张重辉有些好笑道: “我只是一个被看管着的罪臣之后,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我的脑袋。 不,是要了我一整个张家的脑袋。所以我怎么帮您?又能帮您什么呢?” “不,你能帮我!”朱常洛小脸憋得通红,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最终他还是说道: “你一个罪臣之后都能帮你叔叔复了官职,这说明你很有本事,所以你一定能帮我!” “哈哈哈。”张重辉干笑了几声,一副无奈模样道: “太子殿下,您还是别打趣我了,我什么都帮不了您。” “不!你真的能帮我!”朱常洛仍旧一脸笃定,甚至还有些生气地说道: “本宫的郭先生就是被你四叔张简修给抓进诏狱里去的,郭先生被妖书无端牵连,何其无辜啊!” “啊?”张重辉脸上写着疑惑,似乎还并不知道郭正域早就已经被抓了一般,他茫然问道:“郭先生?郭正域?” “是啊。”朱常洛并不意外于对方的惊讶,他继续说道: “听闻郭先生在诏狱里受尽了刑罚,本宫实在是于心不忍,这也是没了办法,才只能来找你帮忙。 所以……能帮本宫在你四叔张简修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吗?只求他能多善待些郭先生,好吗?” 这一次,张重辉沉默住了。 当朝皇太子专门放下身段,跑来鸿胪寺找他这个被关起来的罪臣之后,目的居然只是为了让他跟叔叔说两句好话? 这合理吗? 显然,这不合理。 张重辉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朱常洛的真正目的。而且对方这一次来,估计也不是万历皇帝的意思。 “张重辉,你能帮本宫吗?”见张重辉不说话,朱常洛又问了一遍。 “太子殿下,我出不去,没办法帮你。”张重辉只这样回道。 “那你亲笔写一些好话,我再让人将你写的这些好话拿给你叔叔看也行。”朱常洛如此说道。 眼看小太子铁了心要自己帮忙‘说好话’,张重辉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真正目的。 “这恐怕没有什么意义吧?”张重辉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还没等对方给出回答,他又是郑重说道: “能帮太子殿下实乃荣幸至极,还请您着人将纸笔拿来吧。” …… 半晌后。 朱常洛拿着张重辉随手一写的‘好话’出了鸿胪寺,随后,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路上。 “王安,你说这样做,真的就能见到父皇了吗?”朱常洛有些忐忑地问着一旁的王安。 “殿下,您放心,可以的。”王安很肯定地小声说道: “殿下,奴婢敢肯定,这个张重辉绝对不简单!而且依奴婢猜,皇上对他肯定十分重视! 不然就以张重辉这罪臣之后的身份,又总被搅进这些大事端里头,按理来说,他早就该被皇上给处死了! 可他不但没有死,还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又是救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又是为他叔叔复了官职! 总之,奴婢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且只要跟此人有所牵连,就定会被皇上重视!” “是啊……”朱常洛有些惆怅道:“父皇对张重辉这么一个外人都那么上心,而我身为他的长子,还得靠耍这种白痴的手段才能够见他一面……” “殿下别难过。”王安安慰道:“皇上不见您只是因为怕您想太多,受牵连罢了,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真的吗?只是怕我受牵连而已吗?”朱常洛苦笑着,嘴上虽然总在问,可他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殿下,别想太多了,北镇抚司到了。”王安说道。 …… 与此同时,乾清宫。 当万历皇帝朱翊钧得知了此事后,本就被无数事端烦扰着的他,几乎是瞬间就发火了! “太子去找张重辉求帮忙说好话?他是疯了吗!” 朱翊钧很生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恼怒下令道: “宣太子进宫!” 朱翊钧倒是要问问看自己的太子儿子,到底抽了什么风!有事不来求他这个皇帝父亲,反倒是跑去找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 见皇帝陛下这样恼火,一旁的陈矩脸上写满了为难。 陈矩其实很想对皇帝陛下说:“太子都求见您好几次啦,可您都不想见他啊……” …… 朱常洛很快就收到了皇帝父亲的‘邀请’,一想到终于可以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父亲,他是既激动不已,又忐忑不安。 朱常洛知道老父亲现在肯定很生气,毕竟他去找的张重辉,是老父亲最讨厌的‘那个人’的孙子。 可朱常洛没办法,没有安全感的他始终认为,他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恐怕直到自己的太子之位都被皇帝父亲给废了,也见不到皇帝父亲一眼。 哪怕知道自己这一次的所做所为,不仅会挨老父亲的骂,甚至也会没有一丝一豪的收获,朱常洛也得咬着牙去做。 王安说的对,他是太子,他的背后虽然有着一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持,可这些人并不是白白支持他的。 朱常洛虽然年纪还小,可自幼便生长在尔虞我诈后宫中的他十分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其实不论谁当太子,对于文官集团们来说,都并不重要。 哪怕是换了一个朝代,对于大部分文官们来说,也不那么重要。 不过就是换一顶官帽,再换一身朝服,重新对着新的统治者跪下,喊“吾皇万万岁”罢了。 朱常洛很清楚,在这些读书人的眼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文官们之所以拼了命的维护他这个太子,真正的目的,左不过就是为了跟他的皇帝父亲争权罢了。 朱常洛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更没有宠爱太子,要想坐稳这个太子的位子,他只能给文官集团们带来长久且稳定的利益可能。 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够获得这些人长久且稳定的支持。 眼下郭正域已经进去了,他这个摇摇摆摆的太子学生,哪怕是装模作样也得想尽办法将郭正域给捞出来!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让这些文官们看见他这个太子的‘诚意’!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让这些文官们,坚定的支持着他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皇帝父亲给废掉的皇太子!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够在这风雨飘摇间,勉强站在他那饱受圣宠的弟弟前头。 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消瘦又憔悴的自己,朱常洛满意的笑了笑。 “饿了那么多天,总算饿出了一副鬼样子……” 朱常洛心中喃喃着,他希望皇帝父亲在看到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后,能够稍微心疼他一下,少骂他几句吧。 “父皇,我是您的长子,这大明朝的太子只能是我。” …… 乾清宫。 当朱翊钧看到许久未见,憔悴的不成样子的儿子后,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哥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样了?” 听到皇帝父亲没有第一时间骂自己,而是关心询问自己,朱常洛难免的高兴起来。 然而朱常洛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皇帝父亲语气不明地道: “看来郭正域对你来说还真是重要啊,不仅让你为其四处奔走求情,还让你茶饭不思到如此憔悴,朕的这个儿子还真是有情有义呢。” 许是太久没见皇帝父亲,有些太过于激动,朱常洛激动到都有些理智混乱了。 加上父亲方才的那一番关心,诸多情绪混乱之下,导致朱常洛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来,皇帝父亲话里的真正意思。 十四岁的小少年,还真以为老父亲是在夸自己有情有义呢。
朱常洛忙是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道: “父皇,郭先生是儿臣的师傅,儿臣可以为他担保,他一定是无辜的!还请父皇您开恩放过他吧!” 朱常洛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求着,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父亲,他害怕。 “你就这么相信郭正域?” 头顶传来了皇帝父亲的询问,语气仍旧是不明。 “回禀父皇,儿臣只是……” “谁教你的?” 朱翊钧的这四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打断了朱常洛的所有思绪,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燃起的恐慌! 与此同时,朱翊钧正面色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好啊!”朱翊钧冷笑一声,道: “朕的‘好儿子’才小小年纪,居然就这么会收买人心了啊! 你想救郭正域出去,然后好在前朝大臣们面前树立一个威望,对吧? 哪怕是救不出去,你也能让前朝大臣们看见你这个太子的仁德态度,对吧? 反倒是朕这个皇帝,朕要是不答应你,那就是朕的不是。朕就算是答应了你,最后的好处也全都是你得。 太子,朕没想到你这个儿子,居然也这么聪明啊!” 朱翊钧的每一句话,全都犹如惊雷一般,狠狠劈在了朱常洛的身上! 吓得这位怀着小心思,却一眼就被皇帝父亲给看穿了的胆小太子,急忙磕头辩解道: “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啊!儿臣只是担心郭先生的安危而已!仅此而已!” “噢?仅此而已?”朱翊钧声音冷冷,突然怪笑一声道: “哈,既然你这么担心你的郭先生,那好吧,朕满足你。” 说罢,朱翊钧抬手招来了不远处的陈矩,吩咐道: “去诏狱知会一声,就说太子心疼他的郭先生,让他们用刑的时候温柔点,别把郭正域给弄死了。” 皇帝陛下的这个命令是那么的意味深长,陈矩听得出来,皇帝陛下明面上虽然说着别把郭正域给弄死了,实际上的真实意思却是――让他死! 朱常洛已经被吓得头也不敢抬,浑身都在抖了。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但没能救出郭正域,更是还要害死郭正域了! 朱常洛很想替郭正域求情,可他不敢,骨子里的懦弱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直直面对皇帝父亲。 没办法,他害怕,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害怕! 然而,朱常洛很清楚,就算他再怎么害怕皇帝父亲,也得赶紧想法子解决眼下的困境,打消皇帝父亲的怀疑才行! “父皇……”朱常洛挤出了眼泪,豁出去一般,死马当活马医地哭道: “儿臣不瞒您,在儿臣那么多的讲师里,只有郭先生待儿臣最好了! 别的师傅都只是教儿臣读书而已,只有郭先生不一样!天冷了他会叮嘱儿臣加些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儿臣扇风…… 儿臣生病时,郭先生他还曾亲手给儿臣煎过药,他还因为担心儿臣的身体,担心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父皇,儿臣愚笨,实在是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但儿臣认错!儿臣什么错都认!只求您能饶了郭先生,求您了!” 朱常洛一边哭着喊着求饶,一边疯狂磕着头!他这不仅仅是在替郭正域求情,更是在自救! 事实好像证明,这番求饶还真有用! 朱常洛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这番临时起意的哭诉,居然还真就让他的皇帝父亲消气了! 是的,朱翊钧不仅不生气了,甚至还答应了放郭正域出来! “回去吧。”朱翊钧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漫不经心道:“回去后好好读书,这些事情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儿臣遵命!”朱常洛急忙领命退下,生怕皇帝父亲反悔了一般。 同时,朱常洛更是在庆幸着,还好自己方才反应快,使出了卖惨这一哭招。 只是朱常洛有些奇怪,他感觉自己卖的惨也不算惨啊,素来冷漠多疑的皇帝父亲怎么就被说动了呢? 难不成他现编的那些‘感人’事迹,感动到了皇帝父亲? 不是吧?皇帝父亲还真就信了郭正域对他那么关心? 郭正域又不是他爹,怎么可能对他那么好啊…… 是啊,郭正域又不是朱常洛的爹,怎么可能对朱常洛那么关心。 方才朱常洛说的那些哭诉,基本上都是编的。 郭正域顶多也就是在天冷的时候让他多穿几件衣裳,又偶尔会关心关心他的生活环境罢了。 至于生病了煎药,还整宿睡不着,这都是假的。 又不是亲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关心? 更何况,亲儿子可能都没那么关心。 …… 朱常洛走了,马不停蹄的走了,去接他的郭先生出狱了。 虽然被皇帝父亲猜疑了,但朱常洛好歹还是达成了目的,多少算是有惊无险。 望着儿子急于离开的模样,朱翊钧却是有些愣神。 直到朱常洛的身影都已经彻底消失了,朱翊钧都还在愣愣的出着神,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别的师傅都只是教儿臣读书而已,只有郭先生不一样!天冷了他会叮嘱儿臣加些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儿臣扇风……” “儿臣生病时,郭先生他还曾亲手给儿臣煎过药,他还因为担心儿臣的身体,担心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 朱常洛说过的这些话,来来回回的回荡在了朱翊钧的脑海里。 这些话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朱翊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也说过十分类似的话…… …… “钧儿,你父皇给你换了一批新的先生,他们都怎么样啊?” “回母妃的话,新的先生们都是教过父皇的先生,他们自然是极好的。” “那就好,钧儿,你可得好好读书,你是大明朝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九州万方可都得由你来担着啊。” “母妃,我知道了。” “钧儿,跟母妃说说,你最喜欢哪个先生啊?” “母妃,我最喜欢张先生了。” “为什么?高先生不好吗?高先生他可是你父皇最喜欢的老师。” “母妃,高先生也好,可他嗓门太大了,我总觉得他凶凶的……还是张先生好,他的胡子很长很长,特别好玩。” “钧儿,你是去读书的!怎么还玩起胡子来了?你这是不务正业!赶紧去给我跪半个时辰!好好反思反思!” “母妃,方才是我骗您的,我喜欢张先生是因为……是因为别的师傅都只教我读书而已!只有张先生,天冷了他会叮嘱我加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我扇风呢!” “嗯?张先生这么好吗?” “对啊,他不仅人好,长得还好看,还有他那胡子真的好长……” “去跪着!” “好吧……” “……” 朱翊钧也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陈矩。” “皇爷,奴婢在呢。” “你说……算了。” “啊……啊?皇爷?怎么了嘛?” “没怎么。” “皇爷,您是不是怀疑太子殿下今日说的这番话,是张重辉教他的啊?” “哈?” “那看来是奴婢多想了……还请皇明爷恕罪……” “等等!” 朱翊钧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眉头越蹙越紧! 难不成……真是张重辉教坏了他的‘老实’儿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万历起疑!突然爆炸! 当张重辉‘再一次’受到万历皇帝的警告时,他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陈公公,现在是不是只要一有什么事,皇上就都会怀疑我?” 张重辉直接问起了前来传话的陈矩。 陈矩也是沉默了一瞬,毕竟在他看来,皇帝陛下的确如此…… 而且不仅仅是皇帝陛下如此,陈矩感觉他自己都有些魔怔了,魔怔到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就会不自觉的猜疑到张重辉的身上。 比如上次雷劈景德门,以及这次的太子事件…… “你老实点!” 陈矩撂下这句话后就要走,他只是来传话的,并不想跟张重辉过多交谈,实在是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些太过于邪门了。 然而,张重辉却是主动喊住了陈矩,并说道: “陈公公,虽然我并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会算命。 我算到皇上近来心情不佳,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大劫’而遭遇到什么困难了?” 一听到‘大劫’这两个不吉利的字,陈矩条件反射一般,当即便是喝道: “张重辉,你休要再妖言惑乱人心!诅咒皇上!” “啊?”张重辉一脸不解道:“我何时妖言惑乱人心了?我只是算命算到了而已啊。更何况我怎么就诅咒皇上了?皇上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我身为他的子民,关心君父是否遭遇到了困难,难道不对吗?” “呵呵!你就装吧!”陈矩满脸看穿,冷冷笑问道: “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只要能让你见到皇上,你就能替皇上出法子分忧啊?” “咦?”张重辉一脸惊讶:“陈公公,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咱家不仅知道你在想什么,咱家还知道小子没憋好屁,又想算计万岁爷!”陈矩愤愤道。 “陈公公,这你可就污蔑我了。”张重辉一脸正经的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敢算计皇上啊?我是真的想替君父分忧啊!” 陈矩才不相信张重辉的鬼话,连骂都懒得骂了,转头就走。他的身后,是张重辉那试图挽留的声音。 “陈公公,我是真的想为皇上分忧啊!” “不是我吹牛,不论皇上有什么忧,我都能帮皇上解决!” “陈公公,劳烦你跟皇上转达一句话,我真的太想进步了!” 陈矩:“……” …… 张重辉的这些大话,终究还是传到了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耳朵里。 对此,朱翊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反倒是问起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陈矩,于慎行最近都在干什么?他人还在京师吗?” 陈矩也是愣了一下,心中奇怪着皇帝陛下好端端突然问起于慎行来作甚的同时,他回道: “回皇爷,于慎行还住在京师,他与往常一般,就在家里头搞搞诗词什么的,顺带还要教张居正的小儿子念书。” “张居正的小儿子?”朱翊钧似乎有些诧异着什么,他突然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回皇爷。”陈矩回道:“张居正的小儿子张静修跟张重辉是同一年出生的,比张重辉还要小那么一两个月好像。” “也十六七了……”朱翊钧微微点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又有些凝重。 陈矩见状,更加不解皇帝陛下为何要问这些问题了。 好端端的问起于慎行也就算了,又问起张居正的小儿子做什么? 陈矩正奇怪着,皇帝陛下就又问了他一个更加奇怪的问题。 “张居正的五儿子张允修呢?我记得他都不见好几年了,还没有找回来吗?” 这个问题可把陈矩给难到了,哪怕他身为东厂督主,知晓四方事,可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至如此地步吧…… 纵使陈矩没有答案,可他也不敢跟皇帝陛下说‘我不知道’,而是回答:“皇爷,奴婢听说好像有消息了,回头再去细问问。” “哦。”朱翊钧随口应了句,脸上的神情仍旧疑惑且沉重。 见皇帝陛下这般莫名其妙,陈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他主动问道:“皇爷,是有什么不妥吗?” 朱翊钧摇头,又点头,又摇头,若有所思道: “我总觉得这回的这么多事情,是张重辉搞出来的。可他一个整天被监视着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那么多。 张重辉他肯定有帮手,我怀疑要么是于慎行在暗地里帮他,要么就是他那个不见了的五叔在搞鬼!” 陈矩很难不认同皇帝陛下的这番猜测,然而认同的同时,他却也生出了一种惶恐感。 陈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突然间发现,他自己居然也开始像皇帝陛下一样,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放大’了张重辉的能力! 且总会在‘出事’时,将矛头和疑点全都放在张重辉的身上! 可张重辉明明就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愣头青而已,为什么会让他们如此忌惮? 就算这小子是聪明了些,可终究也才十几岁而已,能精明到哪里去? 难不成…… 回想起皇帝陛下时不时就会做噩梦喊的那些梦话,陈矩心头的惶恐感越来越浓了! 不会真像皇帝陛下所害怕的那样,张重辉真是张居正吧? 陈矩的脸色很不好看,朱翊钧却懒得问他怎么了,转而让其赶紧派人去查一查于慎行的近来,和张允修的踪迹。 …… 与此同时,赵府门外。 张允修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赵府,在见到赵士桢后,更是笑容满面的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亲家公,好久不见啊,我侄儿呢?” 张允修笑着问道。 还在发愣中的赵士桢,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更愣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 之前是女婿问叔叔去哪了!现在又变成叔叔问女婿去哪了? 这叔侄俩是不是八字犯冲,不适合见面? 赵士桢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先抛出了疑问:“亲家叔,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张允修笑着回道:“啊,我去朝鲜了啊。” “什么?你还真去朝鲜了?”赵士桢也是被震惊了:“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听说朝鲜盛产美人,我想着去看一看,能不能买些好看的新罗婢回来。” “啊?当初你都身负重伤了,还有心思跑去朝鲜买新罗婢?”赵士桢一脸一言难尽,转而生气道:
“亲家叔,你就算要骗我也该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如此敷衍还算什么亲家?亏得我这些年来四处托关系寻你!结果你就这般诓我!哼!” 眼见胡扯的鬼话被赵士桢看穿了,张允修不但不慌,反而也气道: “亲家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骗你敷衍你?我有必要骗你吗?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眼见张允修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赵士桢也是有些怔住了,虽然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堆鬼话,可他也懒得再多问些什么。 “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句实在话,我才懒得管你这些年去哪了。”赵士桢叹气道: “我现在只知道我女婿被关在鸿胪寺里出不来了,皇上美其名曰招待他,实际上我看就是囚禁……” 赵士桢满面哀愁,一想起鸿胪寺里被锦衣卫紧紧看着的宝贝女婿,他就难受。 有那么几个深夜,赵士桢甚至都想拿上火药去把鸿胪寺给炸了,好趁乱把女婿给捞出来。 当然,只敢想想而已。 “啊?”张允修一脸的茫然,问道:“这都怎么回事啊?我侄儿怎么跑鸿胪寺去了?还有,皇上为什么要招待他?” 赵士桢叹气回道:“唉,你刚回来不知道很正常,事情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就是,你侄儿他救了皇后和公主,现在已经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了。哦,对了,你四哥也官复原职了,现在妖书案就是他负责查。” “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妖书案还在查?”张允修仍旧是一脸茫然,又问道:“我侄儿怎么还救了皇后和公主?他怎么救的?” “这次的妖书案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起了,总之……”赵士桢也是没耐心解释,只道: “你要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出去外头溜达两圈就知道了!女婿被关着,我现在烦恼得很,没空跟你解释!” “好吧。”张允修倒也没有再问,毕竟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装装样子罢了。 再看赵士桢这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张允修突然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快速把张重辉给捞出来的办法。 “亲家公,你方才说皇上名为招待,实则是在囚禁我侄儿,你说他为什么要囚禁一个救了他家人的有功之人啊?”张允修主动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皇上。”赵士桢烦躁道。 张允修没有气恼对方的态度,继续不动声色地引导道: “诶,亲家公,这公主殿下……她今年多大了啊?皇上可有为她寻好驸马?” 此言一出,赵士桢顿时紧张了起来,激动道:“你的意思是说……难不成公主看上我女婿了?” “诶,我可没这个意思。”张允修先是否定,又道: “主要是这人吧,容易对救命恩人产生感情,这公主若是正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保不准……咳咳,我只是猜测罢了。 没办法,你是不知道,以前在老家江陵的时候,总有小姑娘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就为了远远偷瞧我侄儿一眼,他小子从小就招桃花,这……” 张允修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陈年往事’,然而赵士桢却是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了。 被张允修这么一提醒,赵士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是啊,谁家招待救了妻儿的恩人是用囚禁的?这摆明了不对劲啊! 该不会是……情窦初开的公主真看上了他的宝贝女婿,想要逼他女婿休妻,改当驸马吧? 赵士桢当然知道皇帝陛下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毕竟张重辉只是一个罪臣以后,配不上公主的身份。 可凡事无绝对,张简修这么个罪臣的亲儿子都被复官了,万一就…… 赵士桢越想越慌,越想越怕,他怕公主真看上了他女婿,更怕这些手眼通天的皇室会对他那无辜的宝贝女儿动手!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了!我要让皇上把我女婿还回来!” 赵士桢决定了,为了女婿的自由,更为了女儿的安危,他说什么都得拼一拼! 看着赵士桢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张允修只觉得满意极了。 接下来,张允修就等着赵士桢去皇帝面前撒泼搞事情,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将张重辉给救出来了。 然而,张允修不知道的是,他这个亲家公发起狠来,尤其还是在为了宝贝闺女的情况下,那是相当疯狂的! 疯狂到,甚至都有些失去理智! …… 天黑了。 乾清宫。 刚看完一大堆弹劾奏本,气得肺都在疼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终于准备睡觉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 “皇爷不好了!鸿胪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炸了!” “啊?” 朱翊钧也是惊呆了,鸿胪寺又不是王恭厂,好端端的还能爆炸? “歹人抓到了吗?”朱翊钧问道:“可有人伤亡?” “回皇爷,暂时还没有抓到歹人,但是有一个人路过时,不小心被炸伤了。”陈矩回答道。 “谁那么不小心?”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是赵士桢。”陈矩回道。 “赵士桢?”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朱翊钧瞬间就起了疑,立马道:“该不会就是他自己放的炸药吧?” 陈矩想了想,回道:“回皇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自己炸自己……这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吧?” “你蠢不蠢!”朱翊钧当即便是很肯定的怀疑道: “这摆明了就是张重辉那小子故意搞出来的伎俩!肯定是他!他为了见朕,居然连老丈人都敢炸!” 看着皇帝陛下如此笃定的气愤模样,陈矩都沉默了…… 又来了,又来了,一有什么事,皇帝陛下就准会怀疑到张重辉的身上…… 最令陈矩感到恐怖的是,他自己居然也这样怀疑…… “皇爷,那……”陈矩小心翼翼地问道:“接下来该怎样处置张重辉?” “还能怎么处置!”朱翊钧很愤怒道:“这小子一离开朕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安生!把他给我押回乾清宫!放偏殿里头关起来!” “皇爷……这……”陈矩想要劝些什么,然而,愤怒中的皇帝陛下哪里听得进去。 朱翊钧不但听不进去,甚至还又吩咐道: “张允修不是突然回来了嘛!把他带来见朕!” “朕倒要亲自问问看!这些年他都在哪里!又都干了哪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七章:久别重逢张允修!万历的亲自审问! 张重辉又回到了‘熟悉的’乾清宫,尽管他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却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不出意外的话,万历皇帝肯定又以为他做了些什么,尽管他可能什么都没做。 又或者说,其实又什么都做了。 “都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没睡?” 望着灯火通明的正殿,张重辉随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本来也就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张重辉压根就没打算有人会回答他。 然而,一旁负责‘转押’张重辉的小太监却是急于抓住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当即便是急着张口道: “万岁爷素来勤于政务,自然也就睡得晚些了!” 听到这番张口就来的马屁后,张重辉看了这个说话的小太监一眼,短暂的思索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也说道: “唉,皇上真不容易啊,身为他的子民却不能为君父分忧,实乃我的罪过。” 那小太监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眼神却是有些怪异。 很显然,这俩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会被传到万历皇帝的耳朵里,可不就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拍一拍皇帝的马屁? 事情证明,消息的传播速度是极快的,朱翊钧很快就得知了张重辉说的这些话。 “马屁精。” 朱翊钧念了一句后也没有多想,困极了也烦极了的他,终于准备睡了。 只是在睡之前,朱翊钧却是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个问题: “张允修今年多大了?” 一旁的陈矩先是愣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回道:“回皇爷,奴婢记得张允修好像……大概二十五六七八岁吧?” 躺在龙榻上的朱翊钧此时已经困得昏昏欲睡,在听到陈矩的这个‘大概’回答后,他只无意识地含糊说了句: “原来他比我小那么多啊……怪不得比我矮那么多……” 眼看皇帝陛下困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陈矩也不敢再多问些什么。 只是陈矩心里仍旧奇怪,皇帝陛下是怎么知道张允修比他矮那么多的?难不成张允修还面过圣? 陈矩不太清楚这些往事,毕竟他不是看着皇帝陛下长大的的冯保,也不是早年间日夜陪伴着皇帝陛下的张鲸,更不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择一切手段张诚。 身为‘后来者’的陈矩并不十分了解皇帝陛下曾经的那些过往,但身为一心为主的奴婢,他得去知道。 于是,陈矩趁皇帝陛下睡着后,专门去查了查,有关于‘曾经’的一些记档。 这一查,陈矩便明白,皇帝好端端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了。 “万历三年,张允修荫尚宝丞,随其父张居正入宫谢圣人隆恩,圣人十分喜爱之,与其同吃同玩……” 陈矩一边查看着这些陈年记档,一边自言自语道: “原来这个张允修还真面过圣啊……而且皇上当年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小他四岁的九岁娃娃?” 陈矩很是震惊,震惊于当年已经十二三岁了的皇帝陛下,居然跟张居正的九岁儿子玩得挺好? “嘶……这不膈应嘛……” 在陈矩看来,皇帝陛下十分厌恶张居正这个严厉的师傅。 严师的儿子,自然也是怎么看都应该觉得膈应才对。 毕竟保不准,张允修回家后,还会跟他爹张居正告状,说皇帝陛下的坏话呢! 陈矩表示不理解,然而也没时间给他理解了,皇帝陛下要他带来的人,已经到了。 “先把张允修扣在奉天门,咱家先去会会他。” …… “你就是张先生最小的儿子张允修啊。” 十二三岁的小万历皇帝满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白白净净,矮自己一个头的秀气小男孩。 小万历有些惊讶于,张先生的小儿子怎么看起来比自己小那么多啊?看着也就跟他的弟弟朱翊差不多大…… 小万历没有询问张允修今年几岁了,因为在他看来,对方应该跟自己一样大。 毕竟张先生当初教他玩风葫芦时,顺嘴提过一句:“臣的小儿子跟陛下您一样,也喜欢玩这个。” 几乎是潜移默化的,小万历一开始便就认为,张先生的小儿子要么跟自己一样大,要么就比他还要大上几岁,反正不可能比他还小就是了。 “回禀陛下,我……臣是张允修……”九岁孩子怯生生地回答着,时刻谨记着严厉父亲教诲的张允修,不敢抬起头去直视眼前的这位天子。 “你别害怕。”小万历见张允修紧张的手都在抖了,忙安慰道:“你父亲是我的师傅,你是他的儿子,我自然会好好待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允修是张先生小儿子的微妙原因,小万历对于这个看起来胆小又害羞的男孩,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 “你都读过什么书啊?”小万历问道。 小万历很好奇,究竟是张先生的小儿子读的书多,还是他这个皇帝学生读的书更多呢。 被小皇帝这么一问,张允修忙是回答道:“回陛下,臣读过的书不多,只有……” 小万历静静听着张允修报书名,本以为对方会念很久,没想到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停下了。 “你只读过这点书?”小万历一脸惊讶,在他看来这不应该,毕竟对方可是张先生的儿子啊! 张先生是多严厉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让亲儿子如此荒废学业? “回陛下,真就只有这些……”张允修一脸为难道:“臣的大哥自己也要念书,他只抽空教教我而已……” “你大哥教?”小万历更惊讶了:“为什么是你大哥教你?不应该是你爹教你吗?” 张允修摇摇头,有些落寞道:“父亲他太忙了,臣平时连见他一面都难,他怎么可能有空教我……” 听到张允修平时连见亲爹一面都难,小万历都已经惊讶到无言以对了! 毕竟对于小万历来说,见张居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有时候他甚至能在一天时间里,见张先生好几次! 而且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可张允修身为张先生的亲儿子,却连见自己亲爹一面都难? 小万历看得出张允修在难受,他也能理解对方,毕竟他自己也很少见自己的亲爹隆庆皇帝。 小万历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可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张先生对他这个学生,居然比对亲生儿子都还要上心,他心中居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种怪异的‘骄傲感’来。 小孩子爱炫耀,哪怕小万历是皇帝也不例外,于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拉着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开始了好一阵炫耀。 “五郎,你看过这个书吗?” “回陛下,臣没看过。” “这是你爹专门让人给我编撰的书,叫《帝鉴图说》,里面不仅讲解详细,还有插画呢!” “哇,居然还有插画?” “是啊,而且你爹几乎每天都会亲自来,为我讲解这里面的内容呢。”
“这样嘛……” “话说五郎,你风葫芦玩的怎么样?能飞起来吗?” “回陛下,臣不行。” “不会吧,你爹不是经常教你玩吗?他玩的那么厉害,你应该也很厉害才对啊。” “陛下……臣的父亲只教臣玩过一次……” “啊……只有一次而已嘛,你别难受,你爹也只教我玩过一次而已。” “……” “不对,是两次!” “……” 八九岁的小娃娃心情越发难受了,然而张允修什么都不敢说。 毕竟朱翊钧可是皇帝,而且还是比自己这个亲生小儿子,都还要更受他父亲关注,栽培的皇帝学生。 这一切,小万历都看在了眼里。 人的快乐常常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见张允修这般难受,小万历突然觉得,张先生平日里的严厉和管制,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了。 …… 朱翊钧已经有许久,都没睡过这样安生的觉了。 他沉浸在万历三年的那一场‘大梦’之中,滔滔不绝的向张允修炫耀着,那些原本令他感到压迫的一切。 压迫是痛苦的,苦难也是痛苦的,然而人有时候总喜欢心理异化压迫,歌颂苦难。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苦中作乐吧。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朱翊钧‘终于’在不知不觉中醒来。 梦中美好的一切戛然而止,迎接朱翊钧的只有现实。 现实中曾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压迫,现实中曾令他几度崩溃的腿疾。 以及现实中,即将‘重逢’的张允修。 “皇爷,张允修被押来了。”陈矩一边帮皇帝陛下穿靴子,一边说道: “昨夜奴婢先去审了他一顿,他说他这些年去朝鲜了,说是本来想去买新罗婢回来做媳妇儿,结果刚好赶上了打仗。” “去朝鲜买新罗婢?哈哈哈!”朱翊钧都笑了:“他还不如直接编个理由,说回老家江陵去了呢。” “皇爷……”陈矩有些忐忑地劝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想了,奴婢总觉得这个张允修有些不太正常,您要不……还是别见他了吧?” “哪里不正常?”朱翊钧问道。 朱翊钧记得小时候的张允修挺正常的,就是有点害羞和内向,不过他那时候就是喜欢这种性格腼腆又听话的弟弟,而不是朱翊那种爱调皮捣蛋告状的臭弟弟。 “皇爷……”陈矩也是为难住了,他觉得张允修不正常,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正常,只能是别扭道: “奴婢也说不出来他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他有些……阴森森的……” “危言耸听,好好的活人又不是死人,怎么就阴森森了!”朱翊钧有些不太高兴了,他直接下令道: “去把他带来,朕要亲自审他!” …… 皇帝陛下都下令了,陈矩只能是听命,让人把他感觉阴森森的张允修给带来了乾清宫。 这一次,朱翊钧从一开始就表示要私下审问张允修。 也就是说,哪怕是陈矩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都跟张允修聊了些什么。 陈矩只知道,皇帝陛下跟张允修之间聊了有许久,最后出来时,脸上甚至还是笑容满面的! 这也就罢了,最令陈矩感到惊讶的是,皇帝陛下居然还让他立刻在京中置办好一处宅院,送给正屈身于赵士桢家中的张允修居住! 陈矩简直觉得见鬼了,说好的审问,审着审着怎么还送起房子来了? 难不成张允修会巫蛊之术,把皇帝陛下给蛊惑了? 陈矩不解,甚至大为震惊! 然而,更加令陈矩不解且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陈矩,传朕的旨意,即日起复张允修官职,仍荫正五品尚宝丞。” 朱翊钧就这么笑容满面,轻飘飘的复了张允修的官职,还是专门站在殿门口,大大声声的宣布! 这下子,不仅是陈矩惊呆了,阖宫上下所有听到这个圣令的人,全都被惊到了! 与此同时,被关在偏殿中的张重辉,也听到了万历皇帝这带着‘刻意’的大声宣布! 短暂思索了片刻后,张重辉苦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是又出岔子咯! 算了,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事,顺势而为就行了! …… 身为罪臣之后的张允修面圣后,不仅被皇帝陛下赏赐了宅院,还被天子开恩复了官职一事,才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而已,就已经传遍了朝野上下! 显然,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而这个‘有人’除了万历皇帝朱翊钧以外,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 于府。 自打宫里出来后,张允修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于慎行家中。 “五哥!这几年你都去哪了啊!我都担心死你了!” 老六张静修看见了多年未见的哥哥突然出现在眼前,激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然而,张允修却并没有时间跟弟弟聊感情,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于慎行! “于叔叔,皇上复了我的官职,他究竟意欲何为啊?” 张允修有些激动地问着于慎行,他也看出来了,万历皇帝好端端复他官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里头绝对有诈! 不出意外,皇帝肯定知道了什么! 再或者说……难不成皇帝……全都已经知道了? 张允修不知道万历皇帝都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张重辉当初叮嘱过他一段话―― ――“凡事都不可能顺风顺水,出岔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是将来,岔子出在了皇帝的身上,而我又行动不便,无法帮你的情况下,你可以直接去找于慎行。” “五郎,你先别急。”于慎行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了一般,他平静道: “你先跟我说说,皇上宣你进宫,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见于慎行这般淡定,张允修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紧接着,张允修将自己和万历皇帝之间的谈话内容,说了出来。 …… 与此同时,乾清宫,偏殿。 此时的张重辉正躺在榻上,假装睡觉中。 紧闭双眼间,他听见了殿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显然,有人进来了。 然而,装睡中的张重辉却并没有起身迎接来人,反倒像是熟睡中被吵到了一般,翻了个身继续睡。 “还有心思装睡呢?” 万历皇帝的声音突然间响起,语气更是有些幸灾乐祸,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你完了吧?” “通倭这种死罪你也敢干?张重辉,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张重辉又出馊主意:逼太子造反啊! “陛下,您瘦了许多,想来应该是近来事多如牛毛,烦扰到了您吧?” 张重辉的这番主动关心,落在朱翊钧的眼里就是没安好心。 再仔细回想不久前的那一番对话,朱翊钧突然意识到,原本掌握着话语主动权的人明明是自己才对! 怎么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张重辉在主动问他?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朱翊钧瞬间头皮发麻起来,他发现张重辉似乎是有‘目的性’的,正在将他往某条沟里带! “朕承认你小子在混淆是非上,的确有点东西。”朱翊钧直接拆穿道: “你又不是真正的张家人,还在妄想着要为张居正这个罪臣平反呢?” “陛下!”张重辉摆出一副喜悦模样,道: “既然您都已经知道草民不是张家人了,那草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草民之所以想为张居正平反,目的也就只是为了摆脱罪臣之后的身份罢了。 陛下,草民是一个庸人,与天下诸多人一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人头地,荣华富贵! 草民知道,您身为天下万民的君父,担着九州万方,黎民苍生,定有着无穷无尽的压力与烦忧! 恰巧,草民有些小聪明!说不定能为君分忧!还求陛下您给草民一个为君解忧的机会!一个向上爬的进步机会!” 听着这番‘唯利是图’的表忠心话语,看惯了人性冷漠的朱翊钧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意,更是带着‘出气’的意味冷讽道: “还以为你是个有志气的,没想到竟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这一点,你跟张居正那个伪君子,简直像极了!” 朱翊钧的前一句话,是张重辉早就预料到的了。可这后半句带着浓浓‘个人恩怨’的出气埋怨,张重辉却是有些不解了。 不是哥们儿,这你也能扯上张居正? “陛下,草民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更不认为这世上有绝对的君子。 草民只是想通过为君父您排忧解难,以获得更好的生活罢了。 您若认为这是不择手段,草民倒也无言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张重辉懒得去解释那么多了,什么狗屁的君子小人,不过是看屁股想坐在哪儿,又坐在哪儿罢了。 “好一个没有绝对的君子!”朱翊钧冷冷道:“你还真是会为张居正说话啊!” 眼见话题‘又被’扯回了张居正身上,张重辉顿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他总觉得万历皇帝是故意的,故意在将话题往张居正的身上扯! 不出意外的话,朱翊钧这是看出了他想将对方往沟里带,并试图将话语主动权给抢回去! 事实证明,张重辉猜得没错,朱翊钧的确是在‘故意’往张居正身上扯。 朱翊钧也是发现了一点,但凡只要是他自己‘主动提起’的张居正,张重辉就会变得被动起来,被动到刻意回避‘张居正’这三个字! 眼看朱翊钧又要再提起‘张居正’,张重辉有些受不了了,他选择单刀直入,直接打直球道: “陛下,草民不知道张居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草民只知道,就眼下的种种形势来看,您当初想要废太子,再改立三皇子福王为太子的想法,就要泡汤了啊!” 这个‘噩耗’直接堵住了万历皇帝的嘴,朱翊钧本来想问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没能问出来。 张重辉说的没错,的确,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朱翊钧想要改立他喜欢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无异于白日做梦。 别说是改立太子了,这段时间以来,就雷劈景德门一事,朱翊钧都快被他的大臣‘儿子’们给骂死了…… 逼着朱翊钧下罪己诏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就连某些地方发生了自然灾害,大臣们也会将最终责任,归咎到朱翊钧这个皇帝的‘不肯认错’之上! 言官们的疯狂简直到了夸张的程度,一个接一个的向他们的君父发起着‘冲锋’! 对此,朱翊钧也做出了反抗,他罚了很多人,什么打板子,降职,罢官,流放! 可不论他这个皇帝怎么责罚,这些不怕死的臣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后,又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 几天下来,朱翊钧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精疲力尽了…… 他确实瘦了不少,他甚至感觉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怕是连四十岁都活不到了…… “当初就是你诓骗了朕,害朕早早就立下了皇长子为太子。”朱翊钧怪罪道:“朕今日之事多烦扰,全都怪你!” 尽管朱翊钧知道,就当初的那种形势以及情况来看,他只能是先立朱常洛为太子。 虽然知道,可朱翊钧仍是想将这个锅扣给张重辉来背! 张重辉不是想为他这个君父表忠心,分忧解难吗? 众所周知,为皇帝办事,注定就是要背黑锅的! 朱翊钧倒想看看,张重辉这个‘邪祟’究竟能不能替他这个天子君父分忧了! 张重辉看得懂朱翊钧的意思,二话不说就认错道: “陛下,当初草民尚还年幼,不懂事也的确操之过急了些,是草民考虑不周了,还请陛下您许草民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朱翊钧也是惊讶了一下,他问道:“的意思是,你还真有法子能让福王当上太子?” 讲实话,朱翊钧并不认为张重辉有这个本事。 在最近接二连三的弹劾声中,朱翊钧甚至都想要放弃,改立太子的想法了。 没办法,他最近真的太累了…… 朱翊钧累到都在想,干脆就让朱常洵当一辈子的王爷吧…… 大不了给儿子很多很多的钱,让儿子富贵荣华一生。 “当然有!”张重辉胸有成竹地说道:“有志者,事竟成!陛下,草民不仅有法子能让福王当上太子,还能让前朝大臣们挑不出一点错漏!” “呵呵……”朱翊钧也是被张重辉的大话给逗笑了,更是不由得嗤笑道:“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跟‘他’当年那句……” 那句“吾非相,乃摄也”,终究还是让这位好面子的帝王哑住了口。 朱翊钧不想说,张重辉也不想听。 “陛下,请您恕草民斗胆直言。”张重辉说道: “其实当初,您不该那么快就答应了复建文年号一事,您操之太急了! 草民知道您是爱之所切,这才急着想让福王殿下早日登上储位。 可皇太子今年才十四岁,他年纪还小,又处处为人谨慎,实在是很难抓住他的错漏之处! 您应当等太子殿下年纪稍稍大些,最起码也得他娶了妻妾,承过鱼水之欢啊! 只有经历过了世俗欲望的人,才会更加经不住诱惑!如此想要抓太子的把柄,才可谓是易如反掌!” 听完这番带着‘批评意味’的话后,朱翊钧顿时心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怪异感觉,他更是将这种怪异的感觉,直接说了出来: “你在教朕做事?” 张重辉忙道:“陛下,草民不敢。” “你敢!”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何,莫名间就生起了气来,他反驳道: “张重辉,本来朕还觉得你挺聪明的,没想到你居然也就只是小聪明而已!如此明显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说朕太操之过急了,可朕能不急吗?太子现在本该是最顽皮多事的年纪才对,可他在这样顽皮的年纪却是处处胆小谨慎!
太子现在都这么谨慎了,待他年岁大些岂不是更加沉稳,更加得前朝大臣之心?你说朕操之过急,朕只觉得你目光短浅!” 朱翊钧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死鸭子嘴硬’的狡辩模样,像极了被别人指出错误,自己也知道自己错了,却仍旧因为好面子而不肯认错的赖皮鬼! 是的,朱翊钧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这次的种种事端出来后,他之所以会处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下,归根结底真正的原因,就是他自己操之过急了! 朱翊钧本来就急了,‘恰巧’又有人主动提起了为建文帝复年号一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那么多‘恰巧’,那些自以为的‘机遇’,有时候甚至是别人早就已经挖好了的陷阱! 毫无疑问,朱翊钧掉进了陷阱里,他也知道自己中计了,可这位好面子的帝王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错了? 张重辉悄悄打量了朱翊钧一眼,只见对方脸都红了,显然是被他说到‘痛点’上了。 张重辉很清楚,像万历这种人,其实什么都知道。这种人清楚的知道自己都错哪儿了,可就是不愿意承认错误。哪怕将种种证据都甩在他的脸上,他也不会承认。 张重辉更清楚,面对这种刚愎自用,死不承认错误的人,往往不能采用‘讲道理’的方式。 毕竟要让这种人承认自己错了,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也不能采用‘奉承’的方式,毕竟对方都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往往就要采用‘哄’的方式来引导。 “陛下,被您这么一提醒,草民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对。”张重辉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一般,微微激动道: “陛下,您有没有发现,自打您为建文复了年号之后,这妖书什么的就全都接踵而至了!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在故意挖坑,逼你露出马脚!真不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故意如此,真是可恶!” 看着张重辉这副愤愤鸣不平的模样,原本还在恼羞成怒中的朱翊钧像是找到了‘犯错借口’一般,没那么生气了的同时,他还顺着张重辉抬来的‘无形梯子’往下爬,故意怀疑道: “难道不是你小子挖的坑?朕猜,复建文年号一事,十有八九就是你联合于慎行搞出来的!” “陛下,您这可就冤枉草民了。”张重辉一脸无辜道:“先不说草民整日整夜都在被锦衣卫监视者,那于慎行现在身无官职,只能说他也的确无辜。” 朱翊钧袖子一甩:“哼!” 事到如今,张重辉把梯子递完了,皇帝也爬下来了,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此事。 张重辉继续说起了正事,道: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事到如今,满朝文武都已经看穿了您想要废太子的心思。 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除非是太子殿下犯了什么‘十分出格’的错误。 不然您想废了太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那些不怕死的文官们,不仅死都不会同意。 他们更会如此次上元夜一般,搞出绑架皇后公主,和妖书这些祸事来逼你妥协!” 张重辉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甚至还将所有的锅,都给扣到了文官集团的身上。 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些人,还真就‘全都’参与了。 素来多疑的万历皇帝仍旧不相信张重辉是清白的,但朱翊钧也知道,张重辉只有一个人,顶多也就是出谋划策罢了。 真正‘搞事情’的那些人,只能是他的那些‘好臣子’们!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朱翊钧才刚问完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他忙警告道: “太子素来老实本分,你该不会想让朕污蔑太子犯下了什么‘十分出格’的大错吧!” 张重辉却是摇头,道:“陛下,为何要行污蔑之事呢?倘若太子真的经不住考验……又真的犯下大错呢?” 朱翊钧几乎是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一个可怕的‘典故’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浮上了脑海,他有些忐忑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的是……什么考验?什……什么大错?” 皇帝说话都结巴了,很显然,朱翊钧猜到了。 张重辉知道朱翊钧猜到了,然而就以对方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定是又要纠纠结结一番。 为了不让这个婆婆妈妈的皇帝再浪费时间纠结,张重辉直接把‘结果’都给朱翊钧想好了,直接道: “陛下,草民知道您仁德心善,即使太子殿下真如李承乾一般生了异心,您也会因舐犊情深而不忍责罚太子,顶多将其囚禁终身罢了。” “你大胆!”朱翊钧的这一声怒吼是放低了的,生怕被人听见一般: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谨慎孝顺!他怎么可能像李承乾一样造反!你这是污蔑太子!朕可以直接杀了你!” “陛下。”张重辉只平静看着朱翊钧,脸上写着‘只能这样了’的无奈,道: “事到如今,要想废了太子,普通的小打小闹小错已经无用了! 哪怕太子杀了人,前朝的大臣们定也会替其找出无数借口遮掩! 所以,眼下您要想光明正大的废了太子,还不能被大臣们反对,只有‘诱’太子主动造反了! 虽然太子谨慎老实,可……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您这个位子…… 总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诱惑,皇室没人不被诱惑,所以……” 张重辉的意思很明显,就差直接指着万历说――“皇帝这个位子,你们老朱家的人都馋!” 真以为太子老实呢?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还是皇位即在眼前?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朱翊钧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很显然他也知道,似乎真的只能这样了。 张重辉没有立刻回答朱翊钧,而是面带思索的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绞尽脑汁想法子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朱翊钧的心都绷紧了! 他死死盯着张重辉,却不敢出声打扰正在思考中的对方,生怕搅扰了对方的思路! 朱翊钧多希望张重辉能真想出个有用的法子来,他虽然不喜欢朱常洛这个儿子,可那终究也是他的儿子,他不想最终落得个父子相残的场面! 而且朱翊钧很清楚,张重辉说的对,不论是谁,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朱常洵也一样! 但凡有个十拿九稳的造反机会摆在眼前,基本都会受不住诱惑,学李承乾造反…… 毕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权力的诱惑!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时间缓缓流逝着,张重辉久久没有回答,朱翊钧等的都快急眼了! 终于,张重辉开口了! 只不过…… “陛下,草民思来想去,倒也还有一个法子,只不过……”张重辉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法子?”朱翊钧忙问。 眼看皇帝都要急死了,张重辉却是不紧不慢着,甚至还突然将话一转,说道: “陛下,草民为您出谋划策,您总得……先给点好处吧?” 朱翊钧愣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张重辉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卖关子!还敢跟他这个皇帝谈条件? “张重辉!你是不是在找死?” 第一百八十章:必死局!向万历交投名状! “陛下,司马迁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草民只是一个俗人,而您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指头缝里稍稍漏出一些,草民就知足了。” 张重辉的直接大胆,是朱翊钧万万没有想到的。 见惯了‘弯弯绕绕’伪君子的万历皇帝,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直接的‘小人’! 他甚至还生出了,跟这种‘直来直往’的人谈条件,似乎还不错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朱翊钧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虽然他不一定真的会给。 张重辉早就知道了万历皇帝的‘不讲信用’,然而他却像是不知道一样,说道: “回陛下,既然您都已经为张简修和张允修官复原职了,草民也斗胆请您赏一个官儿给草民当当吧。” 朱翊钧闻言怪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道:“你也想当官啊?” “回陛下,其实草民并不想当官。”张重辉张嘴就是编道: “您也知道,草民现在入赘赵家,虽然老丈人待人极好,可草民终究身无官职地位,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草民只想要个有皇粮可食的闲官儿就行,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将来发生什么变故,以至于年老凄惨到无米可食了。” 张重辉说完了,朱翊钧都有些无言以对了…… 合着张重辉要个官当,居然只是怕老了没饭吃?想靠皇粮养老? 如此鬼扯的理由,朱翊钧要是相信就有鬼了,于是他只道:“先说法子。” 眼看万历皇帝摆明了就是‘避重就轻’的想要‘白嫖’,张重辉却是并没有去质疑些什么,而是直接就将法子说了出来: “回陛下,既然您顾念父子情深,不想一步到位,直接诱太子殿下造反,以达到废太子的目的,那就只能用‘釜底抽薪’的法子,来使太子殿下‘不得不’被废了!” “釜底抽薪?”朱翊钧面露不解:“怎么釜底抽薪?” “回陛下,其实很简单。”张重辉开始说道: “眼下虽然说一件两件小错,或是一件两件大错,都不足以为由让您废了太子。可若是,三件,四件,五六七八件呢? 支持太子的大臣们或许能替太子辩解,亦或者是遮掩那么几件小事,可小事一多,那便成了大事!大事一多,那便…… 陛下,量变引起质变,只要太子殿下犯得错误足够多,哪怕全都是小错,也足矣让人身败名裂了! 届时大臣们只会是遮无可遮,挡无可挡,他们若是仍旧死保太子,那他们便是在置家国江山为儿戏! 陛下,草民知道您十分清楚,这些读书人们视名声比命还重要,他们断断不敢背负上‘置江山于儿戏’的千古骂名!” 张重辉的话可谓是直接,却又不怎么直接,然而朱翊钧却是瞬间就听懂了。 因为张重辉说的这个‘法子’,是朱翊钧早就‘用过’,且还用失败了的。 早在当初,刚刚册立朱常洛为太子时,朱翊钧就专门让陈矩着人,送了不少名贵的好东西给太子。 朱翊钧希望太子朱常洛能因此而变得喜好奢靡,骄纵狂妄,从而得到潞王朱翊那般不佳,却也无伤大雅的‘臭’名声。 然而,朱翊钧实在是低估了自家大儿子的老实本分,不论他怎么着人去给朱常洛送名贵礼物,朱常洛在东宫的日子永远都过得那么紧紧巴巴。 甚至还有传言说,太子穷酸的捉襟见肘,甚至连碳火都点不起了。 对此,朱翊钧没有去查,因为人人都说是郑贵妃着人暗中克扣。 朱翊钧怕真的查出这么个结果会让自己伤心,故而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送贵礼给太子一事,也从送着送着,变成没怎么送,再到最后干脆不送了…… “张重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让朕将太子给培养成纨绔子弟!” 朱翊钧看起来很是愤怒,再听他的这番训斥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老父亲是在不满张重辉的胆大包天,胆敢对他儿子生出坏心。 虽然张重辉提出的‘坏点子’,朱翊钧自己早就做过,他甚至都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却还是去做了。 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的肉总比手背的多。 为了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儿子朱常洵,朱翊钧只能是‘苦一苦’手背上的朱常洛了。 朱翊钧的愤怒,张重辉看在了眼里。 张重辉只能说这位皇帝的‘演技’不太行,差劲到让他一眼就看出了朱翊钧压根就不是在心疼儿子,而是在单纯的质疑,他这个法子的‘成功’可能性。 “陛下,事到如今,草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张重辉再一次替朱翊钧找好了‘说辞’,道: “草民知道您不忍心看到太子殿下变成一个纨绔之人,可太子生在皇室,便是纨绔些其实也无妨。 您若是觉得对不起太子,完全可以在废太子后,给他一块好的封地,再给他荣华富贵一生。 陛下,您想想您最喜爱的福王殿下,您若是再不做出割舍,福王殿下这辈子都只能是一个王爷了。 陛下,您真的舍得让福王殿下成年之后,永远离开您,去千里之外的封地,与您和郑贵妃遥遥无望吗?” 听着这番双标至极的‘劝诫’,朱翊钧十分清楚,张重辉这是看穿了他的真实想法。 朱翊钧更清楚,张重辉这已经不只是在给他这个皇帝‘递’梯子爬了,这更是在‘背’着他这个皇帝爬梯子啊! “唉……”朱翊钧也懒得装了,他微微叹气道:“太子老实,你这个馊主意没用的。” “陛下,这可不一定。”张重辉早就有所准备一般,说道: “陛下,太子殿下天性的确纯良敦厚,如此之人实在难以误入歧途。 但,草民认为这世间没有绝对的人和事,事瞬息万变,人亦是如此! 太子殿下之所以本性敦厚,那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身边皆是良善之辈。 但倘若,太子身边出了奸戾之人呢?陛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张重辉的话音才刚落下,朱翊钧就忙道: “翰林院的那些书呆子们,个个都标榜着自己是坦荡君子。 他们为人迂腐,肯定不敢在太子面前作出不正之风,言不正之事。”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显,太子的老师不管背地里什么鸟样,表面上永远都是君子,他们不敢教坏,更不敢带坏太子。 也就是说――该上哪儿找奸戾之人来带坏太子啊? “陛下,既然讲师这条路走不通,何不从太子伴读,或是从太子身边伺候的宦官们下手呢?”张重辉提议道。 “没用的。”朱翊钧摇头道: “太子的老师里,有一个叫郭正域的,此人你也知道,他就是块硬骨头。 但凡太子身边有德行不正的人,都会被他斥责驱赶,并对太子再三叮嘱远离这种宵小之……” 朱翊钧说着说着,话突然停了下来,他也是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暴露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听出来了,万历皇帝之所以如此了解这些情况,可不就是早就想过要带坏太子,却屡试屡败了吗?
张重辉看出来了,但他很给面子的假装自己没看出来,转而接话道: “陛下,草民记得,上次太子来找草民时说过,此次妖书跟郭正域有所牵扯。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借着这个由头,罢了郭正域的官呢?” “不可!”朱翊钧二话不说便拒绝道:“郭正域待太子极好,且极负责任,太子为此还特地求过朕,他……总之不行。” 看着朱翊钧那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张重辉也是十分不解。 你都已经狠心到想要废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了,怎么这时候又心疼上儿子了? 张重辉无法理解朱翊钧这别扭又婆妈的想法,但这也正好,倒还省得他再多废别的功夫了。 “那陛下,或许就只能使美人计了。”张重辉又提议道。 “不行!”朱翊钧再次摇头道:“女色伤身,太子年纪又还小,朕不想太子伤着身体。” 又一个提议被朱翊钧否定了,再听他说的那些理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疼爱朱常洛这个长子呢。 “陛下,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很难办啊……”张重辉先是叹气,紧接着又是一副实在‘无可奈何’了的模样道: “既然如此,那恐怕就只有一个人,才能担任这带坏太子的奸戾之辈了。” “谁?”朱翊钧问道。 “回陛下。”张重辉将手一拱:“那就只能是,草民我自己上了。” “你?”朱翊钧居然一改多疑常态,只问道:“能行吗?” “陛下,一来草民认识郭正域,自信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张重辉说着看向了朱翊钧,拆穿对方心思道: “二来,想必陛下您也早就看出来了,眼下除了草民以外,恐怕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吧?” 一时间,气氛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朱翊钧虽然并不太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张重辉很聪明,不仅算计起人来几乎滴水不漏,就连给他这个皇帝递梯子时也能够做到不动声色。 这样的一个人,很适合做一把刀,更适合做他这个皇帝的‘白手套’! 可这样一个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人,这样一把锋利到极有可能反伤了自己的刀,朱翊钧用着不放心! “你应该看过《水浒传》吧?”朱翊钧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可知道,上梁山需要什么吗?” 张重辉心知肚明朱翊钧问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他回道: “回陛下,草民虽然没有看过《水浒传》,却也曾听闻,上梁山都要纳‘投名状’。” “那你的‘投名状’呢?”朱翊钧也不拐弯抹角了。 “回陛下。”张重辉十分认真地回道: “将来太子一旦被废,东窗事发后,草民身为罪魁祸首,自然罪责难逃! 届时不仅太子恨不得杀了草民,满朝大臣们更是不会放过我! 到那时候,这世间也就只有陛下您,才能够保下草民一命! 草民以为,如此以身入局,便已经是最好的投名状了!” 张重辉的意思很直接,他的‘投名状’就是自己将来的命! 毕竟张重辉一旦踏入了废太子一事,便意味着将要得罪朱常洛这个太子,以及满朝拥戴朱常洛的臣子们! 到那时候,除非万历皇帝肯保张重辉,不然,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重辉的这一个投名状,可谓是充满了诚意,更是充满了‘赌’的意味! 毕竟到时候东窗事发后,万历皇帝要是拍拍屁股直接不理,那可就完犊子了! 与此同时,朱翊钧也知道,张重辉的心思里,绝对还有其他‘小算盘’在打着! 他才不信张重辉会那么老实! 但,朱翊钧还是收下了这份‘投名状’! 不就是赌吗?谁不敢? 他站在皇帝的高位之上,还能赌不过一个性命都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张重辉不成? “你不是想要当官吗?”朱翊钧大手一挥,大方道: “既然如此,那朕便赐你为太子伴读吧!” 朱翊钧也是早就想好了,干脆就豁出去赌一把!让张重辉这个祸害去带坏他儿子! 到时候不仅能废了太子,说不定,还能顺带把一整个张家全都给端了! 朱翊钧更是想好了,倘若张重辉胆敢跟他耍心机,他便将事情‘提前’捅出来! 到时候就算废不了太子,他也能用张重辉惑乱皇室,谄媚太子为由,端了一整个张家! 朱翊钧不知道张重辉到底是不是真心想为自己这个皇帝办事,就算是真心,他也不信!更不需要! 朱翊钧只知道,张重辉这次自作聪明踏进来的,是一个必死局! 与此同时,听到‘圣令’的张重辉显然愣了一下,他忙问道: “陛下,太子伴读算什么官啊?没有俸禄可食吧?” “你还挑上了?”朱翊钧故意佯装不悦,怒道: “能给太子当伴读的人,都是朝中大官的儿子,且教习太子的先生全都是学识渊博的翰林!朕没跟你收束就不错了,你还敢嫌没俸禄?” 张重辉虽然早就知道万历皇帝会耍赖不给官当,但他也是没想到,朱翊钧的心居然这么大! 还真就放心让他一个罪臣之后,接近半大儿子!? 关键还是太子伴读这种,几乎天天都能跟太子见到面的身份! 张重辉知道万历这是在铤而走险,他更知道自己踏进的是一个必死局! 而且最要紧的是,这样一个‘必死局’的主动权,还被万历皇帝给牢牢掌控着! 也就是说,眼下的全部情况,全都不利于张重辉! 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张重辉自己主动选的! 早在雕刻第一版妖书时,张重辉就已经做好了‘落入虎穴’的准备! 事事瞬息万变,不到盖棺材板的那一步,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必死局’最后死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陛下,草民有一个问题。”张重辉问道:“草民既然都能跟太子殿下一同读书了,那请问,草民将来可以考科举入仕吗?” 朱翊钧冷冷反问:“你说呢?” “好吧……”张重辉一脸失落,又道:“那草民还有一个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不是,草民就是想知道……东宫管饭吗? “……” “陛下?您不会连饭都不管吧?” “管,鸿胪寺管你撑行了吧!” “草民多谢天子隆恩,就是鸿胪寺的伙食有点难……算了,请问陛下,草民现在可以自由了吗?” “不可以。” “……” “你不是想要为君父分忧吗?正好,朕手头上有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要你先办!” 第一百八十一章:癫狂的对质!大明!该亡了! 当张重辉听到万历皇帝要让自己帮对方摆平“下罪己诏”一事时,他是真的沉默了…… 要他怎么帮?帮皇帝代笔写罪己诏吗?还是帮皇帝去跟前朝的那些大臣们硬刚? 万历皇帝朱翊钧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办,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病急乱投医到,对身无半点官职的张重辉抱有希望…… “我也真是疯了,居然觉得他能帮我……” 朱翊钧心中苦笑着,笑自己的病急乱投医,笑自己身为高高在上的帝王,竟沦落到满朝皆是英才,却无一人可为自己所用的‘孤寡’地步。 “算了,还是靠自己撑着吧。”就在朱翊钧想着求人不如求己之时,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了张重辉的声音。 “陛下,草民尽力试试吧。”张重辉的语气有些无奈,颇有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感觉。 此言一出,朱翊钧都愣住了…… 他看着张重辉,只见对方虽然蹙着眉头,可双眼之内的那抹神色,却是沉着冷静的。 “你真有办法?”朱翊钧不可置信地问道,说实话他不太信。 张重辉煞有其事地叹气道:“唉,陛下,为了替君父您排忧解难,草民即便是没有办法,那也得绞尽脑汁想出个办法来啊。” 无形之中的马屁,将朱翊钧给拍了个猝不及防,搞得这位听惯了马屁的皇帝,竟不自觉的有些尴尬了起来。 朱翊钧正要斥责张重辉少耍滑头,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是先一步提出了‘条件’。 “陛下,您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办。”张重辉突然严肃认真道:“草民也不敢劳烦陛下您其他,草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您能够答应。” “什么要求?”朱翊钧问道。 “就是……”张重辉有些为难道:“希望您不要再派人跟踪草民了,可否?” 眼看万历皇帝二话不说就要拒绝这个‘要求’,张重辉急忙又是补充道: “陛下,其实草民并不反感您让人时刻跟踪着,因为草民知道,这不仅仅只是跟踪和监视,这更是君父您在保护草民啊! 就像此次上元节,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您虽然嘴上怀疑是草民干的,可草民知道您心怀英明! 您清楚在锦衣卫的时刻监视之下,草民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些大逆不道之事的! 陛下,让锦衣卫‘保护’草民,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草民实在是替君父您,感到不值当啊!” 张重辉的‘好话’说完了,朱翊钧的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张重辉这番明面上恭维,实际上却是非颠倒的话,摆明了就是在对万历皇帝说―― ――“陛下,东厂锦衣卫的‘监视’对我来说屁用没有!你有那监视我的闲工夫,还不如把人留去干别的正经事呢!” 朱翊钧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张重辉的真正意思,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破天荒的没有发火,反而还笑道: “好啊,朕答应你。” 万历皇帝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张重辉也是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有意外多久,毕竟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对方肯定没憋好屁! …… 张重辉暂时还不知道,万历皇帝憋的‘坏屁’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被放出来了! 而且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真就没有人跟踪他! 在这‘重获自由’的大好时光,正常人都会先回家‘庆祝’一番! 然而,张重辉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回赵府,也不是去庆祝! …… 乾清宫。 “皇爷……今后……真不让人看着那张重辉了?” 陈矩不敢置信于皇帝陛下的这一个的命令,更不敢置信,皇帝陛下居然还让张重辉去太子殿下的身边伴读! 以往那个恨不得将张重辉给关起来监管一辈子,并视张重辉为眼中钉的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性情大变至如此夸张的地步了!? 难不成张家人‘都’会下蛊嘛!? “盯着又有什么用?”朱翊钧满脸不在意,淡淡道: “与其死死紧盯,让他步步谨慎到无把柄可抓,不如就让他自由!越自由,便越无顾忌,越无顾忌,便会有越多错漏!” 陈矩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的话的确有道理。 这几年,东厂无时不刻不在紧盯着张重辉,然而盯得越紧,张重辉就越是谨慎! 谨慎到诸多事发后,甚至都无法从张重辉的身上挑出些什么毛病来! “可是皇爷……”陈矩还是担忧道:“张重辉为人圆滑,心思鬼怪,赏他去给太子殿下当伴读,奴婢怕……怕他带坏了太子殿下啊……” “有什么好怕的。”朱翊钧仍旧淡定不已,毕竟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张重辉带坏他儿子,他还就怕张重辉带不坏呢! “那小子出宫以后去哪了?”朱翊钧转而问道。 “回皇爷。”陈矩有些尴尬地回道:“不是说……不跟踪张重辉了嘛……” “话说这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雷闪电又下雨了?” “回皇爷,钦天监那边说天象有异,今年或许会不太平。” “怎么就不太平了?当初那个钦天监正使不是还说,今年会风调雨顺吗?” “回皇爷,钦天监正使已经入狱了,如今钦天监由副使掌管。” “简直危言耸听!传令下去,将那副使革职!” “奴婢遵命……” …… 教坊司。 教坊司属礼部管辖,明面上是用来在庆典之上,或在迎接贵宾之时,用来演奏乐曲的技艺群体。 实际上,教坊司就是官家的妓院。 身为大明朝官员们的免费嫖妓场所,这里的女子基本都是犯了大罪,或被抄家流放的罪臣家眷。 这些女子们,可能今天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贵夫人,一夜倾倒之间,便成了任人把玩戏弄的低贱妓女。 而那些把玩戏弄她们的人,往往还都是她们家中男主人曾经的同僚。 教坊司并没有其他青楼那般热闹,毕竟这里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想进就能进的。 不是说一定非得是大明朝的官员才能进来,起码也得有官员做媒介才行。 张重辉就这么被拦在了教坊司门外,理由是他不够格。 直到他搬出了那锦衣卫的四叔张简修,以及那荫尚宝司司丞的五叔张允修,又亮出了自己即将是太子伴读的身份后…… 看门的大哥,颇为无奈地好心劝说道: “小伙子,哥劝你一句。别看这里是官家妓院,以为里头都是些貌美如画,知书达理的贵门女子。 实则啊,但凡标致像样些的姑娘和妇人,早在踏进这教坊司的大门之前,就已经被那些大人们给挑走了! 留下来的这些,要么年纪大,要么也是没有什么好模样!总之,就你这样貌条件进去,你才是吃亏的那一个啊!” 看门大哥说得真情实意,张重辉也很感动,并在进门前表示道: “多谢大哥好意提醒,但我不是进来嫖的,我是来找一个嫖客的。” 看门大哥短暂沉思过后,道:“你说是,那就是吧。其实人嘛,有点特殊癖好也很正常。” 张重辉:“……” …… 与此同时。 教坊司二楼,某间厢房内。 也不知是这陈年琵琶太旧了,还是这弹琵琶的老妇上了年纪手抖,本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耳琵琶音,此刻只剩下了‘嘈嘈切切错杂弹’。 不能说难听,只能说实在是报听。 不去细听,甚至都听不出,这弹的是汉魏嵇康所作的《广陵散》。 “顾叔时,敢不敢再抠门些?道甫跟进卿才刚到京师不久,你不找家像样些的地方为他们接风洗尘也就算了!
反倒是来这教坊司,听一群老太婆弹琵琶?这弹的都什么玩意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驴叫都好听过这儿!” 周嘉谟的语气颇为不满,脸上却是挂着笑意的,如此怪异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生气。 相比于周嘉谟的不满与嫌弃,顾宪成的反应却是与其截然相反。他的表情十分沉醉,好似耳边那生疏扎耳的琵琶音宛如仙乐一般动听。 ”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顾宪成似乎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连连叹道: “妙!妙!真是妙啊!” “怪了。”李三才一脸不解地看着顾宪成,问道:“叔时,你也没喝酒啊,怎么就醉了呢?” “诶,道甫你所言不对,谁说一定要喝酒才会醉?仙乐如陈酿,便是听听也会醉人。” 顾宪成说罢,扭头看向了一旁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叶向高,挑眉问道: “进卿,你说是不是啊?” 叶向高似乎并不想聊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仍旧面无表情,并直言道: “叔时,你知道的,我出身低微,家中能供我读书入仕就已经极是难得了。 像品花品曲这类的闲人雅赋,我接触不深。而且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我没有心思听曲。” “瞧你。”顾宪成一脸扫兴,笑怪道:“就说你我当不了知己呢,我跟你就是聊不到一块儿去。” 叶向高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去看顾宪成,他现在满心都只有正事,是真没心思跟顾宪成扯这些无甚用处的废话。 “行了。”周嘉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手一挥赶走了弹琵琶的老妇后,严肃道:“说说正事吧!” 事实证明,周嘉谟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号召力。 顾宪成仍旧坐得没有正行,甚至还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起了诗来。 李三才则是静静看着顾宪成在写些什么,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出道: “寥阳殿上步黄金,一落颠崖地狱深……” 至于叶向高,仍旧面无表情,他虽然坐得笔直,却并不主动发表意见。 周嘉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眼看如今的形势如此危急,他们东林党都快要被浙党给彻底整完了,他的同党们居然还这般懒散不作为! “顾叔时!你能不能……” “嘭!” 周嘉谟是想好好‘骂一骂’顾宪成的,然而才刚一开口,厢房的大门就被猛地踹开了! “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看着大摇大摆走近的高大少年,李三才第一个站起身呵斥对方。 紧接着,周嘉谟和叶向高也警惕地站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瞧见了,门外那些被打趴下的随从。 唯独顾宪成一动不动地静看着来人,似乎早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了! “寥阳殿上步黄金,一落颠崖地狱深。苏武窖中偏喜卧,刘琨囚里不妨吟。” 张重辉的声音侃侃响起,才刚进门不久,他那极好的视力就让他瞧见了顾宪成桌前,用酒水蘸写的内容。 纵使只是用手蘸水写,张重辉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赵士桢的字迹,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字迹! “生前已见夜叉面,死去只因菩萨心。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顾宪成侃侃接下了张重辉念的前半段诗,紧接着,他突然欣喜若狂地大笑道: “哈哈哈!缘分,这就是缘分啊!张老弟,你果然是我顾某的知己啊!” 看着这有些莫名其妙的二人,周嘉谟,李三才,叶向高三人都懵了。 尤其是李三才和叶向高,这二人从未见过张重辉,更是纳闷顾宪成好端端的,怎么还跟一个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郎成知己了? 这差辈了吧? 事实证明,世事总是瞬息万变,更令人匪夷所思。 上一刻还在对诗的这对忘年交知己,下一刻就扭打在了一起! 而且,还是单方面殴打! “顾宪成,你竟然敢耍老子!” 张重辉‘好似’十分愤怒一般,拎起顾宪成的衣领后没有一点客气,直接就是一拳头呼在了对方的脸上! 事发实在太过突然,一旁的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宪成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头! 这一拳头砸得不可谓不用力,顾宪成的嘴角当场就流血了! 眼看张重辉又抬起了拳头准备再给顾宪成来一拳,三人见状急忙便要上前拉开二人,拯救同党! 然而,令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嘴角流血的顾宪成匆忙抬手拦住了正要上来帮忙的三人,还是面带笑意地阻拦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跟我的这位‘知己’,好好谈谈!” …… 纵使三人满腔疑惑,可他们还是都默默退下了。 倒不是他们不关心顾宪成,而是他们都知道顾宪成的性子。 “不出意外的话,顾叔时今儿约咱们来这,就是专门为了等那小子。”叶向高说道。 “话说那小子是谁?”李三才问道。 周嘉谟冷笑一声:“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位‘吾非相,乃摄也’的太岳孙子!” …… 厢房内。 张重辉仍旧紧紧揪着顾宪成的衣领,顾宪成却是连挣扎也不挣扎,只面带笑意地看着张重辉,仿佛在故意挑衅对方一般! “你还有脸笑?”张重辉抬起拳头,却是没有立刻落下,只字字珠玑道: “你不仅擅自篡改妖书内容,就连朱赓家里的那封妖书,也是你模仿我字迹写的! 你想让皇上快速猜疑我,你想让皇上将所有事情的关注点全都放在我的身上! 如此一来,你才能空出手脚,搞出那荒谬至极的雷劈景德门一事! 顾宪成,你好厉害啊!这一个多月来我被关在宫里不见天日,你倒在外面忙得热火朝天!” 张重辉的声声句句全都是‘肯定’,因为他确信这些就是顾宪成干的! “哈哈哈!好!好!好!”顾宪成大声笑了起来,下一刻却是幽幽反问道: “你不是早就算到了我会篡改妖书吗?你的目的不是也全都达到了吗?” 顾宪成死死盯着张重辉,脸上的笑意开始逐渐消失,口间的话语也逐渐带上讽意,道: “沈一贯被你逼的不得不替张居正平反,我们也被你逼的不得不为张居正上疏! 眼下张简修和张允修都被复了官,你也被皇上放出来了!依我看,真正厉害的人是你才对! 对了,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让人把你跟皇后公主都被掳走的消息散出去,你能见到皇上? 还有,要不是我提前安排人买通了各城门的守卫,张允修通的那些倭寇还怎么……” “嘭!” 顾宪成的话被张重辉一拳头打断了! “顾宪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张重辉也是看出来了,这个顾宪成很不正常! “我想要干什么?”顾宪成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满眼阴翳地笑问道:“你不是已经猜到,我要干什么了吗?” “你疯了!”张重辉十分厌弃地甩开了顾宪成的衣领,显然他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疯了?”顾宪成像是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只见他一改常态,发疯似地按住了张重辉的肩膀,用力摇晃间,异常激动道: “我看你才疯了!你居然还想要力挽狂澜?你简直愚蠢至极!” “你以为大明朝还有得救嘛?我顾宪成告诉你!大明朝早就没救了!” “大明!该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