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龙榻爬不得》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节 《爱卿,龙榻爬不得》 作者:东边的小周 简介: 以下犯上佞臣贼子vs每日担心掉马小皇帝(女扮男装) 魏无晏是皇城里最默默无闻的九皇子,怀揣秘密如履薄冰活了十七载,一心盼着早日出宫开府,不料一朝敌寇来袭,大魏皇帝命丧敌寇马下,而她稀里糊涂被百官推上皇位。 魏无晏:就...挺突然的。 后来,镇北王陶临渊勤王救驾,顺理成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朝中百官纷纷感叹:奸臣把持朝政,傀儡小皇帝命不久矣! 魏无晏:好巧,朕也是这么想的。 庆宫宴上,蜀中王献上的舞姬欲要行刺小皇帝,摄政王眸色冰冷,拔剑出鞘,斩绝色美人于剑下。 百官:朝中局势不稳,摄政王还要留小皇帝一命稳定朝局。 狩猎场上,野兽突袭,眼见小皇帝即将命丧兽口,摄政王展臂拉弓,一箭击杀野兽。 百官:前线战事不明,摄政王还要留小皇帝一命稳定军心。 琼林宴上,小皇帝失足落水,摄政王毫不迟疑跃入宫湖,捞起奄奄一息的小皇帝,在众人的注视下俯身以口渡气。 百官:谁来解释一下? 是夜,摄政王拥着软弱无骨的小皇帝,修长手指滑过女子白皙玉颈,伶仃锁骨,声音暗哑:“陛下今日一直盯着新科状元不眨眼,可是微臣近日服侍不周?” 魏无晏:“.....” 女主小皇帝:本以为摄政王觊觎她的龙位,没想到佞臣无耻,居然要爬上她的龙榻! 男主摄政王:起初,不过是怜悯小皇帝身世可怜,将“他”当作一只金丝雀养着逗趣儿,可从未踏出方寸之笼的鸟儿竟然一声不吭飞走了。 那便亲手将“他”抓回来。 嗯...只是他养的金丝雀怎么变成了...雌的? —————— 排雷: sc,结局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无晏;陶临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以下犯上摄政王/女扮男装小皇帝 立意:逆境求生 第1章 君臣相见 大魏景乐初年,冬至。 是夜,雪虐风饕,天寒地冻。 昔日歌舞升平,鸣钟击磬的大魏皇城寂静无声,仿若一潭死水。 紫柱金梁的福宁殿外,一位小内监站在廊下,抬头望向金黄色琉璃瓦重檐下孤零零垂挂的红纱珠络宫灯。 原本寓意成双成对的红纱珠络宫灯,早被呼啸北风刮走了一盏,却没有一个宫人愿意抬脚捡回来。 刺骨冷风灌入脖颈,小内监不由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向烛火通明的福宁殿,内心喟叹: 恐怕乡间豪绅纳妾的排场,也要比这位大魏新帝风光.气派得多。 让小内监唏嘘不已的大魏新帝,此刻正坐立不安,仿若无头苍蝇般在寝殿来回踱步。 手捧红酸枝托盘的喜娘面无表情,冷漠开口道: “陛下,吉时已到,请陛下与皇后共饮下合卺酒。” 魏无晏即位不足三日,还是有些不熟悉这个称呼,待喜娘又问了第二遍,她才如梦初醒顿住步伐。 魏无晏抬眸看向托盘中的合卺酒,片刻后,又将目光落到静静端坐在龙榻上的女子。 女子一袭火红嫁衣,头戴真珠九翠四凤冠,朦胧烛光笼罩在她身上,愈显得女子丰姿绰约,千娇百媚。 魏无晏还知道,女子隐在凤冠流珠下的容貌更是绝色无双。 吴家乃是名门望族,百年间出过好几位美人,而吴凝月身为吴家嫡出大小姐,打小就美名在外,惹得京城里的权贵争相追逐。 除了魏无晏的那几位皇兄,传闻漠北那位不近女色的镇北王,还曾去过吴府求亲,可惜被吴阁老婉拒。 后来,明德皇帝下旨将吴家大小姐婚赐给太子,二人原定在新岁完婚,吴凝月便可入住东宫。 至于吴凝月这位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为何在今夜摇身一变,成了与魏无晏的大婚皇后,这还要从十日前说起。 十日前,金人破了固若金汤的幽州城,一路长驱直入,围堵在京城城楼下。 经年不问朝政的明德皇帝得知此事,吓得急忙携带皇后爱妃和帝室龙种连夜出逃,准备南下避难,却被埋伏在半路的金兵来个瓮中捉龙。 明德皇帝和太子惨死于金兵铁骑之下,余下的几位皇子则是生死不明。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城里的百官一合计,从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大魏龙种里,挑选出还未及冠的九皇子黄袍加身,匆匆登上皇位。 于是乎,曾经名动京城的大魏第一美人,便落到了九皇子魏无晏头上。 大魏新帝大婚当日,嵩宰相以招待远方来客为名,派使臣带着十余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来到城外,想要与金人议和。 金人统领瞧见伏低做小的大魏使臣,放声讥笑,扬言大魏新帝若是能将美名在外的新后送出城外,亲自为他脱靴暖榻,才是最真诚的待客之道。 言罢,金人统领一刀斩杀下大魏使臣的头颅,下令攻城。 掌心茧子早被养成嫩肉的守城军那会是彪悍金人的对手,正当守城军欲要弃甲投戈之时,镇北王终于率领麒麟军赶来救驾。 京城城外,火光冲天,金鼓喧阗,飞箭如蝗。 与此同时,城内宫墙上挂着稀稀疏疏的喜字宫灯,寂静无声。 宫里的人都支起耳朵,侧耳倾听城外传来的动静,内心默默祈祷镇北王能够击退金人。 与此同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无论今夜镇北王胜败与否,大魏皇族都将不复存在。 故而,上至礼部官员,下至宫里的内监宫娥,对于今夜大魏帝后这场大婚,态度可谓是敷衍至极。 “陛下,吉时已到,请陛下与皇后共饮下合卺酒。” 礼部派来的喜娘又说了一遍,同时拿眼角瞥向发呆的新帝。 啧,难怪先帝在逃难时不愿意带上九皇子,原来是个傻子。 可惜了九皇子生得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尤其是少年那对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子,即便在愣神时,眸底细碎微光仿若凝滞的星河,熠熠生辉。 “再等一会...再等上一会儿。” 少年嗓音低哑,鼻音噙着一丝软糯。 吴凝月透过层层珠帘,打量与她刚刚成婚的少年新帝。 先帝还在时,吴凝月曾随母亲多次参加宫宴,可她对这位不喜热闹,深居简出的九皇子印象寡淡。 先帝不喜过问朝政,却极为迷恋礼乐书画之道。 宫里的几位皇子为讨明德皇帝欢心,在琴棋书画上各有所攻,故而每每在举办宫宴时,定会拿出手中绝活大放异彩,赢得百官交口称赞。 而这位九皇子,好似从未在宫宴上吟诗作词,泼墨调琴。 吴凝月曾听其他几位皇子嘲笑九皇子的生母出身商贾,九皇子更是沾染了其母的赋性,对风雅之道一窍不通。 可这位对风雅一窍不通的大魏新帝,却在听到羽林卫统领转述金兵大将想要折辱大魏皇后的言论,并支支吾吾提出要不要将皇后送出城外,好满足金人的要求去拖延时间。 原本六神无主的少年新帝突然挺起清瘦脊背,剑眉高挑,星眸闪烁,冷声道: “大魏生死若是要靠一个女人的身子去挽救,那还不如直接灭国算了。金人此举,不光是羞辱了朕,更是羞辱到大魏每一位臣民的头上。尔等不去鞭策手下兵马奋力一搏,为镇北王的援军争取时机,还在这里与朕商议着要不要将皇后送出城外任金人折辱,尔就不觉有愧于身上的大魏银甲!” 少年新帝骤然爆发出九五至尊的气势让在场众人心神一震,羽林卫统领面露愧色,领旨退下。 就在羽林卫统领离去后,刚刚还横眉冷目,严词厉色的少年新帝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双腿一软跌坐在鎏金地砖上。 吴凝月拧起眉心,瞥向色厉内荏的少年新帝,轻叹一声。 她与新帝这场落魄又荒诞的大婚,原本就是为了给金人送去金银珠宝议和而打得幌子。 只不过,吴凝月心中坚信不移,镇北王一定会及时出现,击退金兵。 正如多年前在猎场上,一身劲装的男子闪身而出,铁臂举弓,力拔山河,一箭贯穿猛虎眉心。 这么些年过去了,男子在斑驳树影下的清贵俊容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随着她一次次回忆变得愈发刻骨铭心。 “镇北王斩获金兵将领首级,金兵大败!金兵大败!”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呼声。 金兵败了! 宫人们欣喜万分,纷纷奔走相告,振臂高呼镇北王的威名。 一时间,麒麟军大捷的消息给一潭死水的皇城注入了无限生机,众人脸上灰败的神色消散,取而代之是绝处逢生的喜悦。 魏无晏同样松了口气。 三日前,她被几位内阁大臣拉进垂拱殿,得知大臣们想要让自己继承大统,魏无晏刚想说出自己隐瞒了十余年的秘密,却被嵩宰相出言打断。 “殿下,为今之计,唯有您登上龙位,下令几位藩王出兵解除京城危机。臣不愿欺瞒殿下,您这道诏令一出,能否击退金兵未知,但...若是引来镇北王勤王救驾...那大魏的天恐怕就要变了。镇北王怀有狼子野心不假,可大魏百姓无辜啊!若是京城失守,金兵定会大开杀戒!” 看到白发苍苍的嵩宰相留下两行浊泪,魏无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一直觉得,哪怕金兵没有攻破幽州,被世家大族蚕食得摇摇欲坠的大魏王朝,迟早会被几位日渐雄起的藩王取而代之。 而在几位藩王之中,当属镇北王手下的麒麟军最当骁勇。 也不知这位传说中杀伐决断,狠戾阴鸷的杀神得知她的秘密后,会不会看在自己为他名正言顺送上改朝换代的理由而放她一马。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节 魏无晏神游之际,鎏金雕花宫门忽然大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携裹冷冽寒气,不疾不徐步入殿内。 “臣——陶临渊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男子的声音亦如这个人一般清冷,深邃凤眸淡淡环视殿内众人,口中淡淡尊呼着陛下,然而男子孤傲的脊梁,却不曾弯下半分。 “王爷!” “爱卿!” 两道应声同时响起,站在纱幔旁的喜娘瞧得清楚,坐在龙榻上的大婚皇后听到镇北王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描绘精致的眉眼间溢满了欢喜,快步冲出寝殿。 而正在殿内焦急踱步的少年新帝,同样是一脸欣喜,提起肥大的龙袍,踉踉跄跄小跑冲了出去。 喜娘恍然间觉得,凯旋归来的镇北王好似推开了自家府邸的大门,让独守空房,翘首以盼的两位佳人争相迎接... 大魏新帝即位得匆匆忙忙,尚衣司还来不及给新帝量体裁衣,赶制龙袍,故而魏无晏身上所穿的肥大龙袍还是先帝留下的旧龙袍。 激动之余,魏无晏没有顾及脚下的拖地长摆,眼见着就要走到镇北王身前,正与深情呼唤一句: 爱卿辛苦,这万古江山和龙榻上的美人,朕可是一丁点都没有沾染,还请爱卿为君分忧,赶快都拿走吧! 只可惜话还未出口,魏无晏被脚下逶迤长摆绊了个踉跄,一头扎进眉眼清冷的男子怀里... 嘶...殿内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款步姗姗的吴凝月,同样顿住步伐,一对盈盈秋眸呆呆望向紧紧相拥的君臣二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作者有话说: 开文喽~今天先发两章,明天开始9点日更,v后双更。 来吧宝贝儿们,坑已经挖好,乖乖下来~~~招手 第2章 君臣相谈 大魏与金国以漠北的天水山为界,天水山以北为金国领土,天水山以南则是大魏领土。 入了冬后,天水山北面寒风萧瑟,树木凋零,百草枯黄。 每到此时,以游牧为生的金人便会按捺不住,频频越过天水山骚扰大魏边戎城池,对早就准备好过冬粮食的大魏百姓烧杀抢掠。 面对贪得无厌且残暴凶恶的金兵,天水山脚下涌现出一批热血青年,专门击杀侵袭的金兵。 日久天长,这批青年民兵逐渐发展成让金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军。 而陶临渊,正是这群铁骑军的创始者。 传闻陶临渊的生父曾是漠北幽州城的一名武将,因大魏重文轻武,陶临渊在年幼时被父亲送往京城读书。 陶临渊才思敏捷,文采出众,十七岁便在春闱拨得头筹。 恰在那年,金兵大举侵犯大魏边城,陶临渊之父因战身殒。 明德皇帝不愿出兵与金人作战,索性送上数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与金国议和。 此事过后,陶临渊看透京城权贵的声色犬马,粉饰太平,他毅然放弃进宫面圣的机会,并在折回漠北后一手建立起让金人魂飞胆颤的铁骑军。 随着铁骑军日渐壮大,最终威胁到大魏朝廷。 明德皇帝倒是一反与金人求和的态度,下旨围剿初露锋芒的铁骑军。 几个回合之下,朝廷派出的兵马被铁骑军打得溃不成军,再加上铁骑军在漠北甚得民心,无奈之下,明德皇帝听从大臣建议,对铁骑军进行招安,并赐予陶临渊镇北王爵位,封其麾下铁骑军为麒麟军。 要说此次金兵濒临城下,全是拜明德皇帝耍弄鬼心眼所赐。 几个月前,南方的几个州县遭到洪灾侵害,因朝廷赈灾不济,导致当地百姓民怨沸腾,起义造反。 偏偏明德皇帝舍近求远,下旨命陶临渊率领漠北麒麟军前往南方镇压起义军。 明德皇帝本打着让麒麟军和起义军自相残杀的念头,好削弱陶临渊手中兵力。 可幽州少了陶临渊镇守,却惹得金人蠢蠢欲动,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到京城脚下。 ———— 麒麟军击退金兵后,薛锰少将清点完战俘,快步走至负手而立的男子身边,沉声道: “启禀王爷,卑职从金兵口中打听到七皇子魏浔侥幸活了下来,在亲卫的掩护下登船逃走了。” 听过属下禀报,刚刚横扫千军的男子神色淡淡,幽深眸光看向远方金碧辉煌的皇城。 可惜了,看来这龙位,还需容魏家人再坐上一时片刻。 在陶临渊眼中,大魏皇族的龙子龙孙,尽是些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蚯蚓之辈,否则也做不出丢下满城百姓,仓皇出逃的懦夫之举。 故而,本以为被群臣赶鸭子上架的大魏新帝见到自己,定会吓得面若死灰,两股战战。 没想到,少年新帝的态度倒是极为热情。 粉雕玉琢的小皇帝笑得眉眼弯弯,快步走来,紧接着便...一股脑扎进他怀里。 陶临渊只觉得一团娇软跌进怀中,同时涌入鼻腔的,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 他垂眸看向怀中泪眼汪汪的小皇帝。 少年肌肤莹白,五官精致得过分,小巧的鼻尖因刚刚撞在他胸口的护心镜上,迅速泛起淡淡的粉晕,湿漉漉的水眸好似一只彷徨无助的幼鹿,引得人眸色渐深。 与一旁国色天香的女子相比,干净纯粹的少年居然不落颜色。 大魏皇族当真是气数已尽,百官竟挑选出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货色来号令江山。 “陛下当心。” 陶临渊扶起怀中颤颤巍巍的小皇帝,语气波澜不惊。 魏无晏手捂酸涩的鼻头,抬头仰视面无表情的镇北王,讪讪一笑:“多谢爱卿...” 一时间,君臣二人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魏无晏盯着男子极为漂亮的漆色眸子,感叹镇北王真是人如其名。 男子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好似一道万丈深渊,与其对视的时候,脚尖好似踩在万丈深渊边上,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跌入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面对小皇帝直勾勾的目光,陶临渊剑眉微蹙,淡淡道: “臣还有事要与陛下商议,请陛下随臣移步至垂拱殿。” 放眼历代帝后大婚之夜,自当是被翻红浪,暖帐生香,胆敢有臣子站在殿外呼喊一句:陛下,臣有要事请奏!龙兴正酣的皇帝恨不得将耽误绵延龙嗣的臣子拖下去乱棍打死。 不过魏无晏还是知晓自己这龙位坐得有多硌屁股,她听到镇北王这句话,忙不迭点了点小脑袋。 “朕...亦有一事要对爱卿道来。” 君臣二人正要步出殿外,忽听身后女子柔声切切: “王爷请留步...” 陶临渊侧过身,冷眼注视一袭火红霞帔的皇后缓缓走来。 吴凝月双颊泛红,含情凝睇,目光越过小皇帝,直直落在男子冷若冰霜的俊脸上。 “凝月感谢王爷又一次相救。” 魏无晏看向含情脉脉的皇后,顿觉自己脑上的通天冠隐隐透出一丝绿光。 待过了今夜,魏无晏头上沉重的通天冠和硌屁股的龙椅通通会易主给身旁的男子。 这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江山和美人,当下迫不及待要攀附新主人,魏无晏毫无怨言,甚至还怀着些看热闹的心态,饶有兴致观赏起破镜重逢的一对故人。 只可惜美人楚楚动人的姿态并没有打动镇北王追忆往事,男子清冷凤眸淡淡扫过神情迫切的女子。 “詹公公,明日送皇后去尚仪司学习规矩。” 男子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隐隐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守在殿外的詹公公忙出声应下,他悄悄瞥了眼脸色煞白的皇后娘娘,不禁感叹:正所谓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喲! 美人终有迟暮之年,看来醉心权势的镇北王还是更钟爱于万古长青的江山。 月色澄澈,洒在温润的白玉围栏上,泛着通透幽光。 魏无晏手中紧紧攥着肥大的龙袍,快步紧跟在镇北王身后。 男子宽肩窄腰,身高腿长,洋洋洒洒几步间,便足以让魏无晏小细腿倒腾上数步。 廊下阴风瑟瑟,刮在面颊上,让魏无晏刚刚擦破的鼻尖愈发生疼。 目光触及男子墨绒大氅上的软金刺绣蛟龙,伴随着呼啸北风摆荡,一条条凶神恶煞的蛟龙好似活了过来,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留意到驻守在宫道上的羽林卫已经替换成通身玄色铠甲的麒麟军,魏无晏微微皱起眉头。 这....并非是前往垂拱殿的路。 魏无晏止住步伐。 听到身后细碎且凌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陶临渊转过身,终于在小皇帝灵动的大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慌。 清冷月色之下,少年肤白胜雪,绛唇如焰,贝齿轻颤。 小皇帝修长脖颈微微打颤,一对盈盈水眸波光流转,噙着些许慌乱与不安,纤细的身影立在呼啸北风中,仿若娇贵纤弱的那兰提花,稍遇寒峭,就会片片凋零。 虽少了男子的阳刚之气,却惹人生怜。 “爱卿...这..这是想要带朕去哪?” 魏无晏看着眼前面容无波的男子,努力扯起一副比哭还要苦丧的笑容。 莫不是阴曹地府罢? 这个想法一旦升起,魏无晏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她本以为镇北王再急不可耐,也会忍到她亲手写下让位诏书后,才会大开杀戒。 而魏无晏早已想好,待一会二人进入垂拱殿,她定要先一步开口,对镇北王袒露自己怀揣数十年的秘密,好求得一线生机。 没想到镇北王却已然等不及了。 也是,手握重兵的男子又怎会忌惮远方几位藩王,这金光灿灿的九五至尊之位,近在眼前,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镇北王,其实朕是...” 魏无晏正欲袒露实情,却被突然笼罩在她身上墨绒大氅打断了后半截子话。 明明是驰骋沙场,杀伐决断的武将,墨绒大氅上却没有一丁点血腥或是汗味,反倒是有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挟裹着男子身上的余温,从头到脚将魏无晏严严实实兜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节 猝不及防笼罩在男子陌生的气息下,魏无晏茫然无措,呆愣在原地,就连后半截子话也卡在喉头。 陶临渊俯下身为小皇帝系好领口长带。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色下干净修长,挂着薄茧的指腹偶尔滑过小皇帝紧绷的下巴,使得少年新帝紊乱的呼吸声更显杂乱无章。 皎白月光渡在二人身上,远远瞧着,真当是一副君贤臣恭的美好画面。 魏无晏心头砰砰作响,她慌忙垂下眼皮,轻声道:“多谢爱卿...”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陛下,叛臣魏浔逃至荆州,准备在江南自立为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魏无晏心中一沉,惊讶七皇兄居然大难不死,还逃到了江南。 如果没有记错,七皇兄的祖父乃是荆州安抚使兼转运使,掌管地方军事,财赋大权。七皇子也因其母家势力,得江南世家大族鼎力支持,故而在朝中敢与太子叫板。 魏无晏脑中飞快转着,她抿了抿冰凉的唇,小心斟酌道: “金人兵临城下,朕临危受命袭成正统。只是朕年纪尚小,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更未踏过御书房半步,还好镇北王神兵天降,解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故而....日后朝中政事,有劳镇北王代为执掌...” 魏无晏说完,惴惴不安等待面前男子的回应。 耳畔除了呼啸北风,寂静无声。 魏无晏不敢去看男子的神色,生怕触及那双深不见底的漆色眸子,会忍不住从实招来,最终失去她仅有的价值。 此刻的镇北王,需要的是一个豪无根基且脑袋空空的傀儡皇帝,好任他挥舞起正统大旗,给魏浔打上叛军的称号,赶尽杀绝。 魏无晏觉得身上的墨绒大氅变得愈发沉重,宛若一座巨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旭日东升,熹微晨光撕破黑暗的天幕,洒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 小皇帝纤细的脖颈微微低垂,显得头顶上的通天冠格外硕大,日光渡在少年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虽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但从那对轻颤的鸦睫上,还是能窥出几分惧意... 陶临渊似是欣赏够了少年新帝担惊受怕的模样,缓缓开口道: “既然陛下心中已有抉择,便早些回去拟旨。” 魏无晏诚惶诚恐点点头,表明自己回到福宁殿后,便会差人将玉玺送到镇北王手中,只是辛苦爱卿刚刚卸下甲胄,又要肩扛辅政重任。 一番虚情假意客套完后,魏无晏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听到男子云淡风轻问了句: “陛下方才要对微臣道明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出自温庭筠《南歌子词二首/新添声杨柳枝词》 第3章 君臣执手 魏无晏呼吸一滞,抬眸凝视陶临渊深邃的眸子。 天边朝霞旖旎,细碎柔光落在男子古雕刻画的五官上,却照不透他眸底的情愫。 魏无晏曾听几位皇姐私下里议论,说镇北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堪称大魏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尤其是镇北王在秋猎时身着戎装往众位大臣里一站,卓卓如仙鹤之在鸡群,引人侧目。 今日魏无晏有幸近观大魏第一美男子,发现那几位喜欢夸夸其谈的皇姐们在镇北王的容貌上倒是没有言过其实。 男子剑眉星眸,鼻梁挺直,薄唇红润。 不知何时,二人竟离得如此之近,近到魏无晏能看到男子冰冷墨眸映出自己僵硬的小脸。 魏无晏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 “朕...朕听闻镇北王与皇后曾是旧识...心想爱卿与皇后多年未见,正所谓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朕与皇后还未饮下合卺酒...不如爱卿今夜就...就歇在福宁殿里,替朕与皇后饮下合卺酒,再...再...” 魏无晏红着脸说了一半,就羞于再言了。 帝后大婚当日,一国之君居然明晃晃干起花楼老鸨的活计,主动将乱臣贼子迎到龙榻上与皇后共赴巫山。 自己可真是个连史官都不忍落笔的窝囊帝王啊! 没等魏无晏感叹完,忽闻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微臣听闻,金人将领在城下对皇后言语轻浮,陛下怒发冲冠,不仅怒斥羽林卫统领,还声称大魏男儿宁死不屈,鼓舞守城军与金人血战到底...” 魏无晏惊讶地抬头来。 镇北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几个时辰前在垂拱殿撂下的话,这么快便传到他耳中,想必宫里早就布满了此人的耳目。 看来就算没有金人来袭,大魏王朝亦是大命将泛。 “莫非在陛下心里,觉得微臣比烧杀抢掠的金人还贪得无厌?” 男子神色淡淡,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但身上散发的凛然寒气,却隔着密实的墨绒大氅,蔓延至魏无晏的四肢百骸。 魏无晏不禁后退两步,脚下被逶迤氅摆一绊,直直跌了个跟头。 这一次,男子没有再出手相助,而是冷冷睥着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新帝,淡漠道:“陛下忍辱负重,献妻为妾,是想学勾践卧薪尝胆,最终手刃吴王吗?” 男子高高在上,泛着冰碴儿的凤眸微微眯起,修长手指不经意滑过腰间垂挂的龙渊剑。 “镇北王说笑了...朕的母妃在病逝前饱受头疾所扰,故而,朕曾在太医院习得一套推拿之法。朕见爱卿与金人鏖战至天明,内心大受感动,只可惜朕两袖空空,无以为报,便想留爱卿在福宁殿歇息...容朕为爱卿推拿头穴解乏....” 魏无晏强忍臀部传来的刺痛,眨巴着真诚的大眼解释道。 她之所以要谈及自己身份不高,至死才被明德皇帝册封为妃的生母,是为了提醒眼前杀气腾腾的镇北王,勾践在为奴时还有范蠡,文种等忠臣不离不弃,而自己在宫里毫无根基,就算舔遍全京城的苦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果然,听了小皇帝的拍马逢迎之词,陶临渊搭在剑身上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 少年头上硕大的通天冠微微倾斜,不合身的龙袍稍显臃肿,形态虽狼狈,但那对水盈盈的眸子在温煦朝阳下波光潋滟,配着鼻尖上的一抹红晕,更显娇憨。 “陛下若能安分守己,微臣自会确保陛下荣华富贵,福泰安康。” 陶临渊冲跌坐在地的少年新帝伸出手。 魏无晏盯着眼前的手掌,男子的手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宛若玉雕。 不过这完美的手掌微泛着一丝冷意,令人望而生畏,甚至想逃离其中... 只可惜,她别无抉择。 魏无晏垂下双眸,终将自己的手放入男子掌心... ——— 待魏无晏回到福宁殿时,皇后已然离去。 遣退殿内伺候的宫人,魏无晏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头栽倒在宽大的紫檀木嵌宝拔步床上。 “陛下,您身上这件大氅是....?” 听到是蕊伈的声音,魏无晏懒得抬起眼皮,闷闷的声音从玛瑙红鸳鸯刺绣锦衾下传出来: “是镇北王的大氅。” 蕊伈看向一脸疲惫的魏无晏,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将魏无晏身上的大氅解开,又将龙榻四周的鹅黄色床幔放下来,拿来一套明黄色寝衣,轻声道: “陛下,且换上宽松的衣裳再就寝...老束着那东西入睡,对您的身子不好。” 魏无晏睁开眼,呆呆望向鹅黄色的软金纱幔,一条条金光闪闪的刺绣金龙晃得她眼眶发涩。 待宽大的龙袍从身上退下,又摘下胸口紧绷的一圈圈束带,朦胧纱幔内呈现出女子玲珑有致的曼妙身躯。 蕊伈替魏无晏换上寝衣,从奁盒里取出一罐子珍珠粉,用蓬松又柔软的貂毛粘取珠粉,轻轻拍打在女子袒露的玉背上。 娇嫩肌肤被厚重的束带捆绑了一日,勒出数道红痕,在白皙对玉背上更显狰狞可怕,需以混合金盏花,薄荷叶粉末的珍珠粉轻敷上一层,方可缓解红肿。 “所以...因七皇子逃到了江南,陛下最终在镇北王面前改了口风,没敢提起您女儿身之事。可陛下以往不常在外露面,故而从未惹人生疑,可如今您被架到明面上,又整日在那些大臣面前晃悠,奴婢着实忧心...” 蕊伈没有将话说完,她盯着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和愈发张开的眉眼,将后半截子话咽了下去。 哎...要怪就怪陛下的生母虞美人,为了固宠,将好生生的一个大魏公主蒙尘十余载。 原来在十八年前,大魏明德皇帝微服下江南时,遇到魏无晏的生母虞氏。 虞氏虽出身商贾,但容貌迤逦,凭着江南女的吴侬软语,深得明德皇帝喜爱,后在返京时将虞氏带回宫中,并封其为美人。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尤其是在偌大的后宫里,明德皇帝又非是专情之人,日久天长,对虞美人的热乎劲也冷了下来。 虞美人还算争气,在明德皇帝宠爱新人时有了身孕,还怀得是双生子。 待虞美人诞下小皇子和小公主后,又在明德皇帝跟前短暂回春了数月,便再次被涌入后宫的一批鲜嫩娇花冲散了。 几年过后,京城爆发了一场瘟疫,疫情传到宫中,虞美人膝下年仅三岁的九皇子不幸染上瘟疫殁了,虞美人担心失去皇子的她会从此失去了依仗,神使鬼差下,竟对外谎称死的是五公主魏清晏。 从此,懵懂无知的魏清晏便顶上了已逝哥哥的名字,在宫里默默无名活了十四载。 魏无晏拢好衣襟,苦笑道:“事已至此,朕也只能在镇北王眼皮底下苟延残喘了...” 其实在虞美人死后,魏无晏买通好宫里小内监,准备趁着太子大婚当夜,举国欢庆之时,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外。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突然在宫里消失,算不上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至于她那位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便宜父皇,估摸也不会兴师动众,派人去搜寻她的踪迹。 只是没料到,金人这么快就攻打到京城,而她贪生怕死的父皇还带着一众皇子皇孙逃走了。 得知自己被父皇丢弃在宫中,魏无晏心花怒放,急忙收拾好细软准备趁乱逃走,却被蜂拥而至的一群老臣迎上了金銮殿。 回忆至此,魏无晏仰天长叹。 如今,她也只能祈祷远在江南的七皇兄争气一点,与陶临渊这条恶蛟龙打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好容她这只小泥鳅寻到机会,遁地而逃。 ———— 相比于大魏新帝寒酸又落魄的登基大典,摄政王的册封典礼可谓是让礼部挖空了心思。 含元殿正中央的台基上燃着手臂般粗大的檀香,烟雾缭绕。 礼部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九只通体雪白的仙鹤,一早就养在太液池中,配合着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乍一眼望去,仙气缭绕,仙兽清鸣,还真像是身处瑶池仙境。 殿内华丽的鎏金龙椅上,端坐着身量清瘦的大魏新帝,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住新帝的表情,也不知亲眼目睹这等辉煌气派的册封典礼,匆匆登基的新帝内心会作何感想。 魏无晏透过珠帘,望向从氤氲仙气中走来,拾阶而上的摄政王。 男子身姿挺拔伟岸,一袭绛紫窄袖蟒袍,头戴紫金冠,腰系白玉云纹带,勾勒出男子宽肩窄腰。那对深邃凤眸微微上扬,眸光锐利,不经意间流露出凛然气息,便给在场众人一种强烈的压迫之感。 这种压迫的感觉,自然也威慑到了龙椅上的小皇帝。 魏无晏急忙从龙椅下跳下来,从詹公公手捧的紫檀木匣中取出册封诏书和玉玺,亲手交给摄政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节 只是魏无晏头上戴的冕旒有些宽大,虽然在她尖细的下巴上紧紧扣上系带,但眼前的白玉珠帘仍旧如漫天而下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她的面颊上,疼得她不由眯起双眼。 殿下群臣看得清楚,小皇帝在交出玉玺时,显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痛苦地闭上了上了双眼。 哎...摄政王狼子野心,真是昭然若揭啊!纵然少年新帝心有不甘,也架不住大魏江山气数已尽。 感叹完后,群臣面含恭谨,匍匐跪地,对金殿上新上任的君臣二人再次行礼叩拜。 按照大魏礼制来说,历任新帝在登基后,应携群臣前往祈年殿祭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只不过新帝登基得匆忙,礼部尚书又惯会阿谀逢迎,便将祭天的重任放在摄政王宽阔的肩头。 就是不知道祈年殿内陈列的大魏列祖列宗,瞧见登堂而入的摄政王,会不会气得灵牌乱颤。 待群臣叩拜完毕,君臣二人手牵着手拾阶而下,朝銮驾走去,准备前往祈年殿祭天。 陶临渊握着软弱无骨的手掌,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赢弱的小皇帝。 少年明眸闪烁,细眉微拧,紧盯着头上乱晃的珠帘,好似那些扰人的珠帘,比手握他生杀大权的自己更值得担忧。 掌中小手柔嫩白皙,宛如精雕玉琢的极品羊脂玉,只想让人捏在手中,细细把玩,品鉴... 不知不觉中,魏无晏与陶临渊已走至銮驾旁。 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宽大的銮驾上,平日里只容皇帝一人乘坐。 魏无晏见摄政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压根儿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好奇抬头,透过重重珠帘迎上男子意味深长的眸光,不由微微一怔。 莫非...摄政王是想和她一起乘坐銮驾,但碍于百官在前,不好意思开口? 心念如此,魏无晏莞尔一笑,体贴道: “今个日头甚毒,摄政王不妨与朕一起乘坐銮驾?” 作者有话说: 小主们看这里!!!喜欢的话,请伸出你们的柔荑,点击收藏 鞠躬谢谢~ 第4章 君臣共食 众臣听到小皇帝的话,先是举头望向乌压压的天,又抽了抽冻得发僵的鼻头,心念小皇帝看起来细皮嫩肉,实则脸皮厚如城墙,连銮驾都愿与乱臣贼子同坐。 下一步,可是准备将龙榻也让了出去? 陶临渊冷冷盯着唇红齿白的小皇帝,少年弯弯的月牙眼里满是真诚。 魏无晏见摄政王冷着张俊脸不言语,心中暗叹一声糟了! 莫非摄政王是想独乘銮驾? 想来也是,这銮驾看上去虽宽大,但象征着帝王之位,她一个衰气萦绕,裹着层金龙外衣的土泥鳅,居然也敢遥想与即将从浅滩破空而出的蛟龙共乘一驾。 属实有些晦气到正欲腾空而出,变身为金龙的蛟龙大人啊! 魏无晏低下头,正准备悄摸摸溜达到銮驾后,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眨眼间已被冷着俊脸的蛟龙大人举上了銮驾。 守在御凳边上的小内监瞪圆了眼,一时惊讶于摄政王为何要抢了自己的差事。 腰间有力的手掌骤然消失,魏无晏紧绷的心神却没有卸下。 “陛下的美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不喜与他人共乘。” 陶临渊说完,便转身离去。 魏无晏这才注意到,原来她乘坐的銮驾后,还有一副靛蓝顶的玉辂銮驾。 只不过这辆玉辂銮驾与自己这顶金碧辉煌,嵌宝镶珠的銮驾相比,略显朴素了些。 尤其是摄政王高大伟岸的身子在玉辂銮驾旁一站,更显寒酸。 还好摄政王容貌出尘,气宇轩昂,就算坐在老黄牛拉的篷车上,也能正襟安坐出瑞兽拉九沉香辇的气势。 待君臣二人起驾后,跟在御车后步行的百官们望向一金一玉两顶銮驾,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尺寸较小的那一顶玉辂銮驾才是礼部为小皇帝安排的座驾。 小皇帝心机深沉,先是故意领着摄政王步行到金辂銮驾旁,再放低姿态,邀请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共乘銮驾。若是此时摄政王拉下脸面将小皇帝哄赶下去,难免会被史官记下一笔。 此事再传了出去,说不准会让几位藩王打着清君侧的由头,纷纷投奔向七皇子。 小皇帝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啊! 在各怀心思的百官之中,礼部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瞥向玉辂銮驾上神色清冷的摄政王。 昨日,他明明将祭祀流程攥写成册,递给摄政王过目,而那顶巧夺天工,珠光宝气的金辂銮驾,自然是为在百官面前立威的摄政王所准备。 嘶,那力拔山河的摄政王,究竟是为何不敌细胳膊细腿小皇帝的拉扯,竟任由小皇帝明晃晃地鸠占鹊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坐在玉辂銮驾上的陶临渊神色淡淡,他心中不甚在意礼部的安排。 这万古江山究竟由谁做主,靠得还是当权者手下的兵强马壮,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礼制,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只不过...男子扶在白玉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慢慢拢紧,似是在回味掌中那抹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 常年生活在刀光剑影下,造就出陶临渊异于常人的坚韧定力。 换句话来讲,就是陶临渊极少有失神的时候,可刚刚他牵着小皇帝软绵绵的小手拾阶而下,陶临渊竟忍不住好奇,这小皇帝手掌怎会如此娇嫩,难道平日里就没有练习过骑射? 掌中细滑如水豆腐般的肌肤,怕是连女子都自叹不如,堂堂一个大魏皇子,被娇惯得掌心居然连块茧子都没有,难怪会被金人围堵在城墙下羞辱。 神游之间,陶临渊鬼使神差任由着小皇帝将他领至礼部为自己准备好的金辂銮驾旁。 察觉出自己的失神,陶临渊眸色转冷,正欲呵斥邀请他共乘銮驾的小皇帝。 只是在触及少年略带讨好的小脸时,陶临渊突然想起詹公公对这位小皇子的评价。 九皇子年幼丧母,不得圣心,又因打小生得玉质金相,在上书房里常常遭到其余几位皇子戏弄,最后只在上书房呆了两年,便抱恙辍学。 这个孤苦伶仃,无母族依靠的九皇子,能在攀高踩低的宫里活下来都是奇迹,哪还有机会去马场学习骑射。 念及如此,陶临渊冷声婉拒小皇帝的邀约,顺带将少年扶上銮驾。 没想到小皇帝不仅肌肤娇嫩,身量更是纤纤,明黄色龙袍下的柳腰不堪盈盈一握,托举在掌中,还不及他的龙渊剑重。 陶临渊瞥向并一旁驾齐驱的金辂銮驾,摇曳的金色纱幔下,小皇帝清瘦的腰板挺得笔直,似是察觉到自己投来的目光,少年突然转过头,展颜一笑。 晨光下,少年绛唇映日,齿若编贝。 陶临渊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并未有所回应。 魏无晏瞧见摄政王对自己的示好并不领情,心中不由哀叹了一声。 随着徐徐凉风一吹,魏无晏也慢慢琢磨明白礼部尚书的刻意安排,不由为她刚刚的冒失言行惊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摄政王为何在最后还是将这顶威风又气派的金辂銮驾让给自己,究竟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准备秋后算账,魏无晏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 察觉出一道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魏无晏迎上男子深邃的眸子,只好报以讨好一笑。 不过观摄政王冷冰冰的态度,极有可能是准备秋后算账了。 惶惶不安的魏无晏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祈年殿祭拜的时候低垂着脑袋,同时夹紧了小尾巴紧紧跟在摄政王身后,力求用自己的碌碌无能,衬托出摄政王的劳苦功高。 祭天的过程向来是繁冗又费体力,尽管陶临渊命礼部简化了流程,祭祀完毕后,已是日落西山。 百官随着落日余晖退出东华门,因宫规所限,酉时后,皇城内不准有外臣身在宫中。 只是这条宫规明显不适用于摄政王。 垂拱殿内,灯火通明。 魏无晏装模作样翻阅起桌案上的《古文渊鉴》,而她上首正端坐着为国为民废寝忘食,辟谷成仙的蛟龙大人。 无奈她这条小泥鳅道行尚浅,仍会留恋尘世美味,加上她为了避免在祭天时有出恭的念头,只在清晨食了一碗海参金米粥,当下胃袋子早就空空如也,饿得是前胸贴后背。 至于魏无晏为何没有在祭祀后回到寝殿安歇,而是陪着摄政王一同留在垂拱殿处理政务,全是因她与周公相会惹下的结果。 原来,魏无晏在祭天时一直紧绷着心神,故而在返回皇城的路上,骤然卸下心神的她坐在舒适的銮驾上,慢慢阖上了眼皮。 车驾上放置有銮铃,指挥驾夫前行。 魏无晏在銮驾内睡得昏天黑地,不曾拨动銮铃,指令驾夫返回福宁殿。 因此,她乘的金辂銮驾一路跟随在摄政王的玉辂銮驾后,一起来到垂拱殿。 等魏无晏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来到了蛟龙大人的地盘,当即想要返回福宁殿。 偏偏天公不作美,空中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无奈之下,她只好与蛟龙大人共处一殿。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忽大忽小,不曾停歇。 魏无晏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目光越过手中书册,看向桌案后眉眼清冷的男子。 摇曳烛光下照在男子古雕刻画的五官上,使得男子冷硬的线条愈发深邃,骨节分明的指间握着狼毫笔,笔尖上的那抹鲜艳朱红,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朱墨落纸,生杀即定。 也不知等摄政王抽出空来,剿灭在江南翻江倒海的七皇兄后,自己的命运是会落在那张薄薄的宣纸上,还是会被这这位冷面冷心的男子悄无声息处置了。 晃神之间,魏无晏腹内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肠鸣,哀转的音调在寂静的御书房中异常清晰。 陶临渊抬起头,目光越过堆砌如山的文书,定在双颊涨红的小皇帝脸上。 祭祀后,兵部尚书前来通报,魏浔正在荆州招兵买马,通过手下亲信向陶临渊传达出划江而治的条件。 与此同时,金兵退至天水山脚下便停步不前,明显是在等着大魏内讧,好起兵再次趁虚而入。 大魏明德皇帝骄奢淫逸三十余载,早将国库掏得比硕鼠爬过的米缸子还干净。 况且七皇子魏浔在逃难时,又从私库带走了不少金银珠宝。 如今的大魏江山,早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换做常人接手,面对空空荡荡的国库以及内忧外患的紧迫局势,只想把大魏先帝留下的龙子龙孙拎出来,狠狠抽上一顿方能解气。 陶临渊看向一脸窘迫的小金龙,淡淡问道: “陛下饿了?” 常年在外征战,陶临渊早就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当下被政务缠身,倒是一时忘了用晚膳。 不过眼前娇贵的小皇帝却不一样,别看其身量纤纤,腹中饥鸣倒是响亮,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节 魏无晏见摄政王眉眼虽然清冷,却无鄙夷之色。 再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都是她那位便宜父皇留下的擦屁股纸,当下近观摄政王剑眉微蹙的俊容,想来是被这些陈年旧账熏得脑仁疼。 此情此景之下,魏无晏哪里敢说饿,只眨巴着真诚的大眼,故作欢快道: “古人云,书中自有千钟粟,朕全心全意扑在书本上,自然不觉得饿!” 话音刚落,她腹中又传出一阵翻江倒海的肠鸣,这次连窗外雷声都遮掩不住了。 陶临渊看向面露窘色的小皇帝,唤来守在御书房外的詹公公: “去御膳房给皇上取来晚膳。” 詹公公躬身笑道: “真是赶巧了,皇后娘娘刚刚差人给皇上和摄政王送来晚膳。皇后娘娘从尚仪司回宫后,得知摄政王这么晚了还在辅佐陛下政事,娘娘便亲手准备了几道膳食,希望给摄政王和陛下补补身子。” 听完詹公公的回话,陶临渊面色平静。 当年他之所以向吴家提亲,一是看中吴大学士在京城的声望。二是吴凝月的堂兄在他手下当差,吴少将在他面前称赞吴凝月温婉贤顺,秀外慧中,并称秋猎后堂妹对他一见倾心,而吴家希望镇北王能够主动上门提亲。 陶临渊当时想要稳固他在京城的人脉,觉得自己既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便派人去吴家提亲。 可是后来,吴家婉拒镇北王府派去的红娘,并与先太子定下了婚约。 陶临渊并不介意吴家背信弃义,他对皇后上一次的逾矩之举稍作惩戒,是希望皇后能够清楚,她既嫁给小皇帝,便是魏家的人了。 绝色佳人固然惹人垂怜,但与万古江山相比,还是轻如鸿毛。 见小皇帝听到皇后已经准备好膳食,少年明眸猛然一亮,陶临渊淡淡颔首。 片刻后,两名内监拎着一大一小两屉镂雕象牙食盒步入书房。 大的那份,自然是呈上给摄政王,而较小的那一份,则在魏无晏满怀期待的注视下,终于放到了她的跟前。 还未揭开食盒,魏无晏就闻到一阵香气飘来,原来是詹公公正在给摄政王布菜。 皇后心思细腻,为摄政王精心准备的佳肴有荤有素,山珍海味一个不少,一道道玉盘珍馐色香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魏无晏兴冲冲揭开盒盖,表情却是微微一怔。 兴许是她那位心细如发的贤后谨记着她刚刚过孝期,不宜大肆吃荤。 只见食盒中的菜肴绿油油一片,盘中薄薄的肉片,用玉箸挑起来迎向烛光一看,薄得都能透出光来。 不禁让人感叹:真是好刀工啊! 魏无晏叹了口气,正欲默默享用皇后贴心为她准备的四大皆空晚膳,突然听到脑袋顶上传来男子平静询问: “陛下可愿与微臣一起用膳?”【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君臣共朝 魏无晏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眉眼清冷的摄政王,半晌没缓过神来。 陶临渊见小皇帝愣神的模样,又问了一遍: “陛下可愿与微臣一起用膳?” 魏无晏醒过神来,她讪讪一笑:“皇后为朕准备的晚膳挺好的....朕就不去打扰爱卿了。” 陶临渊坐于高位,自然将小皇帝食盒底那几盘绿叶葱葱看在眼里。 “过来。” 哎...没了外人在场,蛟龙大人终于撕下温文尔雅的面皮,露出乱臣贼子的本性。 听到摄政王骤然转冷的语气,魏无晏识相地放下手中玉箸,拎起衣摆,快步走去。 “既然爱卿盛情相邀,那...朕就却之不恭了。” 魏无晏坐在摄政王身侧,只低垂着小脑袋,举箸夹起手附近的菜肴,小心翼翼扒拉碗中的饭。 面前一道道佳肴都是秀色可餐,但魏无晏始终能够感受到盘旋在她头顶那道探究目光,故而对满桌山珍海味亦是食之无味。 君臣二人默默无言,只有玉箸轻划在青柚碗沿的细微声响。 大魏重文轻武,宫宴上那些武将在用膳时吃相豪放,往往难登大雅之堂,常常遭受文官耻笑。 陶临渊却是个例外,魏无晏曾数次听闻宫中女子在私下议论,陶卿举手投足间是如何的风流尔雅,仪表万千,在一众百官中夭矫不群。 今日有幸与传说中谪仙下凡的摄政王同桌共食,即便魏无晏一直低垂着眸子,但仍能从男子款款举止间感受到雅人仙气。 只可惜月上谪仙可能是刚刚广寒宫上下来,通身散发的寒气入骨三分,魏无晏匆匆填饱肚子,便放下了玉箸,表示自己吃饱了。 陶临渊剑眉微挑,不由想起今日在銮驾旁,少年细柳一般的纤腰... 他从盘中夹起一块儿红烧鹿筋,放在小皇帝碗中。 “吃了。” 魏无晏盯着碗中泛着晶莹油光的红烧鹿筋,暗叹一声蛟龙大人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谁让她不开眼抢了摄政王的銮驾,让摄政王本该风光无限的册封典礼大减威风。 魏无晏细嚼慢咽碗中鹿筋,突然怀念起自己桌上绿油油的饭菜。 好不容易将麻绳般粗大的鹿筋吃完,魏无晏刚要抬头,又见一块肥腻的猪肘落入碗中。 唔...蛟龙大人歹毒之极,这是要活生生撑死自己啊! 魏无晏忍着恶心,慢吞吞吃下半块猪蹄,余光瞧见摄政王又慢悠悠提起玉箸,伸向一盘炙烤熊掌。 她急忙伸手按在摄政王结实的手臂上。 “爱卿...朕实在食不下了...” 拢共才夹上两小块肉,小皇帝就嚷嚷着吃不下了,难怪身子骨生得比女人还纤细。 陶临渊剑眉微挑,目光凝在小皇帝红润的唇上。 少年唇色娇艳,唇峰饱满,唇角微微翘起,配上忽闪忽闪的大眼,当真是秀色可餐... 再看按在他手臂上的纤纤素手,少年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一截子瓷白皓腕,在烛光下莹白得刺眼。 随着小皇帝主动扑上来,带起身上淡淡幽香,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香甜.... 魏无晏见摄政王阴沉着张俊脸不吭声,还当是摄政王报复之举被自己打断,心生不快。 她索性将心一横,主动提箸去夹盘中的熊掌。 刚刚抬起的手腕被摄政王倏然擒住,魏无晏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盯着呼吸之间的男子。 男子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幽深不见底的漆眸让魏无晏心中发虚,她慌忙垂下眼皮。 “爱卿...你这是...?” 话还没问完,只见摄政王拾起桌上的丝帕,不紧不慢擦拭起她的唇角。 “陛下脸上有污渍,有损龙颜。” 男子炽热的指尖透过薄薄的丝帕,有意无意滑过魏无晏的面颊,灼得她肌肤滚烫。 “...多谢爱卿,朕自己来就可以了。” 感受到掌中不安扭动的手腕,陶临渊松开手。 只见小皇帝双颊绯红,抽过他手中的丝帕,胡乱在嘴边擦拭两下。 “微臣收到线报,逆贼魏浔在在荆州招募死侍,悬赏万两黄金取陛下性命,因此陛下日后的三餐,都要与微臣一起进食。” 魏无晏闻言如遭雷劈。 七皇兄啊七皇兄,你与蛟龙大人群雄逐鹿,何必牵扯到她个小泥鳅。 想起以往七皇兄频频在朝堂上给太子使下的绊子,魏无晏丝毫不意外魏浔能想出这等残害手足的主意。 陶临渊借辅政之名把持朝政,固然惹得几位藩王不快,但他们同时忌惮陶临渊麾下骁勇善战的麒麟军,不敢有所造次。 如今魏浔想要在荆州自立为南帝,几位藩王却迟迟不愿表态,就是在隔岸观火。 此时此刻,魏无晏若在宫中有了三长两短,陶临渊就成了众矢之的。 难怪摄政王非但不介她抢了銮驾,还贴心地为她布菜净脸,原是想将自己养得又白又胖,好给正在观望的几位藩王们看看,他陶临渊并未苛待大魏天子。 魏无晏并非不情愿陪摄政王上演君圣臣贤的戏码,只是一想起日后每每与摄政王一起用膳时,都要承受对方意味不明的目光,哪怕是山珍海味也味如嚼蜡,不禁有些心如死灰。 “爱卿日理万机,每日还要抽出时间与朕一起用膳,岂不耽误爱卿处理政务,倒不如让让詹公公多安排几位试食的内监...” “陛下不喜和微臣一起用膳?” 魏无晏:“....” “还是陛下觉着微臣面目可憎,影响到了陛下的食欲?” 陶临渊单手托腮,凝视瞠目结舌的小皇帝。 少年明眸微微睁大,刚刚饮过清茶的红唇温润,仿若沾了露水的花瓣,由内而外沁出淡淡的粉晕。 摄政王此言实乃谦虚了,魏无晏盯着让京城贵女们相思入骨的俊脸,由衷赞赏道: “爱卿说笑了,爱卿容貌出尘,朕看着爱卿的绝色容颜,都能多食上二两的饭...” 陶临渊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微臣愿日日适逢在君身畔,好让陛下胃口常开。” 魏无晏一时哑然,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凤眸含笑的男子。 冷雨渐止。 魏无晏走出垂拱殿,摆摆手回绝詹公公为她安排的御撵,一边惆怅地打着饱嗝儿,一边溜达回福宁殿。 詹公公远远望着小皇帝那清瘦的身子骨在宫灯下扯出一道黑影,落在厚重的朱红宫墙上,更显单薄。 这位命途多舛的九皇子,就算被群臣架上了皇位,却仍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木偶。 更何况手提悬丝之人,还是那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摄政王,詹公公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句:造化弄人啊... 再说蕊伈早在福宁殿守候多时,瞧见魏无晏蔫头搭脑回来,忙将她迎入寝室。 蕊伈替魏无晏更换下龙袍,发现她贴身的单衣全都湿透了。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节 蕊伈抬头看向窗外,疑惑问道:“陛下的单衣怎么都湿了,可是刚刚淋着雨回来的?” 魏无晏换好干爽的寝衣,瞥了眼蕊伈手里湿漉漉的单衣,苦笑道:“未曾淋雨,只是方才与摄政王一起用晚膳时,身上出了些汗...” 蕊伈心中疑惑,忍不住道:“垂拱殿里的地暖竟然烧得这般旺,奴婢去给陛下冲泡一壶梵净雪峰败一败火。” 与蛟龙大人同桌共食,可不就像被架子火堆上慢慢炙烤,尤其是....当男子突然近身,那张清心寡欲的俊脸不带一丝情愫,缓缓逼近,眉眼清冷,掌心炽热... 魏无晏红着脸甩了甩头,让蕊伈去浴堂将水备好,她要洗去身上的汗渍。 待梳洗完毕,魏无晏躺在宽大的龙榻上,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七皇兄决意对她痛下杀手,好阻止几位藩王投靠摄政王,故而她暂且不必担心摄政王会取自己的小命儿。不仅如此,摄政王还会派人对她暗中保护,严加看守。 刚刚她在回来时,便发现守在福宁宫外的御林军又多了不少人。 只是她想要悄无声息逃出宫的计划,变得愈发渺茫了。 胡思乱想中,魏无晏辗转难眠,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睡着。 “陛下...陛下...快醒醒...” 听到蕊伈焦急催促的声音,魏无晏闭着眼嘟囔: “好伈儿,容朕再睡一会...” 蕊伈转头看向立在软金卷帘外的一大批宫人,咬了咬牙,再次伸手去推龙榻上的魏无晏。 “陛下...銮驾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准备送陛下去金銮殿早朝。” 魏无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这才想起昨夜她与摄政王共用夜宵时,摄政王好似提到过一句,让她准备好明日上朝。 陶临渊雷霆手段,在局势稳定后更换朝中大半血脉,但仍留下一些清贵子弟,其中有几位脑筋甚是固执的保皇党,联合谏官冒死进谏,要求新帝与摄政王共同上朝。 陶临渊虽然不在意多几位谏官撞死在盘龙金柱上,可如今七皇子在江南打着仁君的名号,他也不能血洗金銮殿,让朝中百官人心惶惶,于是便让太仆寺卿备好銮驾接小皇帝前来早朝,以堵悠悠众口。 魏无晏手忙脚乱,在蕊伈的服侍下匆匆净面束发,穿衣带冠。 在此期间,守候在暖阁外的徐公公关切问道,要不要他带几位宫人进去帮陛下整理仪容。 软金香竹卷帘内传来小皇帝几声低哑的轻咳。 “咳咳,不必了...朕不习惯生人近身。” 徐公公笑着应声,亦不催促,保持垂手而立的姿势继续留在暖阁间等候。 蕊伈动作利索,加之男子的束发较为简单,很快就帮魏无晏穿戴妥当。 昨夜内侍省已送来连夜赶制的龙袍。 魏无晏的身量在大魏女子中还算高挑,因男子发育较晚,她又一向低调行事,故而这么些年,宫里人都没有察觉出九皇子的与众不同,只是觉得九皇子在容貌上随生母多一些,属于江南男子秀气一挂。 待换上合身的龙袍,头戴改量小的通天冠,魏无晏从容迈出寝室。 徐公公瞧见挑帘而出的少年天子,不由双眼一亮。 徐公公与詹公公年纪相仿,都是宫里的老人精了,见惯了宫里的绝色美人和各路貌比潘安的新晋官员。 不过眼前的小皇帝肤白胜雪,三庭五眼比列卡得精妙,一双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说不出得钟灵毓秀,明黄色龙袍加身,衣袂飘飘之间,自带一股雍容贵气。 “徐公公?” 魏无晏微微一笑,提醒愣神的徐公公她已准备妥当。 徐公公醒过神来,堆起笑脸赞赏了一通小皇帝的少年英姿,随后迎着魏无晏走出殿外,起驾前往金銮殿。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早朝风波 金銮殿内,百官早已等候多时。 众臣见小皇帝迟迟不来,不由悄悄抬头,看向高殿之上那位神色清冷的男子。 小皇帝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摄政王赴任的第一日就撂挑子,表达对篡位佞臣把持朝政的不满。 也有人心中揣摩,昨日在祭祀大典上,小皇帝堂而皇之抢走摄政王的銮驾,会不会在私下里已经被摄政王悄悄处置了。 殿内群臣各怀心思,不约而同朝殿外雕刻着祥云腾龙的白玉石阶望去。 终于,在群臣翘首以盼下,小皇帝步履匆匆,从汉白玉御道拾阶而上。 小皇帝额上的通天冠在日光下金光闪闪,衬得少年唇红齿白,贵气天然。 殿内百官与徐公公一样,皆被小皇帝干净利落的新龙袍晃得眼前一亮。 “皇上驾到。” 待詹公公尖细的嗓音声在殿中响起,百官才如梦初醒,齐齐对款款而来的少年新帝行礼叩拜。 除了稳坐在高殿之上,眉眼都懒得抬一下的摄政王。 陶临渊半垂着眸子,冷冷看向殿中光彩夺目的小皇帝,淡淡道:“陛下来迟了,早朝后抄写《戴礼》三遍,以示惩戒。” 摄政王协助皇帝辅佐政事,亦算是皇帝的半个老师,老师对迟到学子施以惩戒,自是无可厚非。 魏无晏不敢有所异议,一脸悔色表示都怪自己贪觉,耽误众位卿家兴建大魏江山,紧接着快步走至龙椅上坐定。 殿下百官心知肚明,龙椅上光彩亮丽的小皇帝不过就是个粉饰太平的傀儡摆件,故而在启奏时,纷纷默契地越过小皇帝,直达天庭。 耳畔不时传来摄政王条理清晰的指令,得到指令的臣子仿若得到佛祖点醒,心悦诚服领旨归列。 闲来无事,魏无晏悄悄转头看向身旁的眉眼凌厉的蛟龙大人。 难怪京城城里的女子都将摄政王视作梦中情郎,对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男子剑眉入鬓,眼眸深邃,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修长伟岸的身姿宛若黑夜中的雄鹰,孤冷高傲却又盛气逼人,绝世独立间散发着傲睨万物的王者风范。 怪不得皇后心甘情愿退去满头珠钗,只为男子洗手作羹汤。 哎,要说起来,皇后与摄政王原本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被她横插一足,活生生拆散了这对如花美眷。 也多亏皇后对摄政王痴情难忘,这么多日过去了,未曾派人催促魏无晏前往翊坤宫。 就是不知蛟龙大人何时会按不住寂寞,大摇大摆前往翊坤宫与皇后再续前缘.... 神游正浓时,魏无晏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呼喊: “陛下,我家牧儿忠心耿耿,绝不会勾结金人,还望陛下明鉴!” 魏无晏猛然惊醒,环视四周,这才发现百官正注视着自己,而殿下跪着的荣国公横眉怒目,怒斥御史台冤枉袁将军镇守城门不周。 荣国公的小儿子名叫袁牧,正是驻守在幽州城的守城少将。 原来在金人攻破城池那夜,袁牧不知从那招来了一群金人商贾进城饮酒作乐。而这些来路不明的金人商贾趁着守城兵卒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里应外合,悄悄打开城门,放进来早就蛰伏在城外的金兵,从而让金兵轻而易举破了固若金汤的幽州城,一路长驱直下。 “启禀陛下,并非老臣袒护犬子,袁牧之所以盛情款待的那几位金人商贾,是为从他们手中采购香料,作为寿礼献给老臣的母亲!” 荣国公的母亲,乃是明德皇帝的姑母,平遥太长公主。若轮起辈分,魏无晏还要管荣国公的生母唤一声皇姑姥姥。 荣国公心里自然清楚小皇帝只是个傀儡摆件,他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扯出平遥太长公主,就是为了提醒摄政王: 别看如今你把持着朝政,但这万里江山在明面上还是姓魏,你若不放过我的小儿子,当心引得魏室皇族子弟不满,纷纷倒戈。 这时,一名御史台官员出列,不急不缓道: “启禀摄政王,荣国公所言不实,下官已查明袁将军当日招入幽州城的金人并非是贩卖香料的商贾,而是以取悦男子维生的...男妓。” “你血口喷人!我家牧儿早就娶妻生子,怎会喜好男色,分明是你们想要为麒麟军开脱,胡乱寻个罪名,扣在我儿头上!” 荣国公勃然大怒,举起手中象牙笏板朝向出言的御史台官员砸去。 一时间,殿下群臣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支持荣国公的那些世族官员出言讥讽御史台见大魏皇族势微,落井下石,不惜对袁将军屈打成招。 而御史台的新晋官员们年轻气盛,见几位老臣倚老卖老,对他们乱泼脏水,心中火气大盛,不知是谁趁乱用手中笏板砸破了荣国公的脑袋... “够了!” 男子清冷的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劈进众人心尖上,殿下霎时间鸦雀无声,百官卑躬屈膝,皆等着殿上的男子开口。 “依荣国公之意,是怀疑御史台冤枉了袁将军?” 荣国公额上伤口汩汩冒着鲜血,顺着长眉滴落在朝服上,官帽也歪了,瞧着好不狼狈。 许是额上火辣辣的伤口激起荣国公的血性,他不顾男子冰冷的语调,扬声道: “不错,犬子与世子妃夫妻恩爱,成婚四年育下两子,怎会如御史台的人所言在幽州城里夜夜笙歌,还...招揽金人男子寻欢作乐。” 陶临渊剑眉微挑,修长手指展开詹公公呈上的折子,淡淡道: “在御史中丞上奏的文书中,提到袁将军在金人攻破城池后,没有丝毫抵抗之意,连警示的烽火都顾不上点燃,便在兵卒的掩护下弃城而逃。这些内容,可有不实?” 感受到摄政王的施压,荣国公额上冒出的冷汗与血水混在了一起,他顾不上擦拭,颤声道: “犬子...犬子头一次担负守城之职,经验尚且不足,见城门被破,金兵又如狼似虎,于是想赶去临州搬救兵。” “是吗?” 陶临渊凤眸微眯,似是劳神想了一会,漫不经心道: “本王怎么记得,当初先帝称赞袁将军经多见广,英勇善战,曾在川南一带镇守三年,从未出过差池。故而让本王将幽州交给袁将军,前往淮南剿灭叛军。荣国公方才那席话,可是在暗指先帝说谎?” 荣国公大惊失色,连忙道:“下官...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 陶临渊眸光转冷,将手中折子扔至殿下,冷声道: “既然如此,袁牧先是守城不利,后又弃城而逃,致使幽州万余名百姓惨遭金兵屠杀,数罪并罚,理应问斩。荣国公,你说御史台又有何处冤枉了他!” 荣国公见自己直挺挺跳进摄政王挖好的深坑里,情急之下,只好朝着龙椅上的小皇帝连连叩首,哭喊着: “陛下,您年少时曾与牧儿在上书房一起授课,应知晓牧儿的秉性,他绝不可能与金人勾结,也不是有意弃城而逃的啊!陛下,陛下,请您开恩啊!” 魏无晏正伸着脖子,意兴盎然看着殿下的热闹,没想到荣国公雷声大雨点小,被蛟龙大人一路穷追猛打,最后竟慌不择路,突然抱上自己的小细腿。 荣国公大人啊,您难道不知朕如今在摄政王面前,还需夹着尾巴做人吗?又哪来的本事,给您老人家出头啊! 魏无晏转过头,瞧见蛟龙大人正斜着凤眼,冷冷打量着自己。 她连忙坐直身子,眨巴眨巴大眼,掩嘴轻咳一声: “咳咳....朕打小孱弱多病,只在上书房授课两年,依稀记得袁世子待人极为热情,还曾邀朕出宫前往玉兔斋一聚,可惜朕不久后便辍学了,迟迟未能赴约....”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节 小皇帝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话,却让殿下百官面面相觑,哑然无声。 就连荣国公都惊讶地长大了嘴,看向一脸惋惜的小皇帝,欲言又止。 原来,玉兔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月之所,里面全是些面相阴柔,抹粉扑香的小倌,专供有断袖之癖的男子在此幽会。 百官见小皇帝眨着灵动且清澈的大眼,面色坦然。猜测小皇帝又打小养在深宫之中,不谙世事,来并不知晓这间玉兔斋的龌龊营生。 不过依小皇帝所言,倒是从侧面证实了袁牧骨子里喜好男色的秉性,还借着镇守边戎的机会,寻来金人男妓逍遥快活,最终险些导致大魏亡国。 一时间,殿内刚刚支持荣国公的官员皆是面露鄙夷之色,纷纷退回位列,恨不得即刻与他划清界限。 好面子的荣国公自然受不了周遭同僚的指指点点,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晕厥在地。 “荣国公对其子百般纵容,最终养痈自祸,且不知悔改,打着平遥太长公主的名号,肆意扰乱朝堂。本王下令褫夺荣国公爵位,即刻押入大理寺查办。” 摄政王话音刚落,便有殿前司使冲入大殿,迅速摘下荣国公的官帽,扒下其朝服,拖拽着昏迷不醒的荣国公扬长而去。 殿中百官瞧见摄政王须臾之间,就将根深叶茂的荣国公一族连根拔起,心中不由对殿上面色清冷的男子多了几分敬畏。 而那些世代受祖辈萌荫官员,内心未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陶临渊好似洞悉这些人的想法,冷声道: “陛下圣明,尔等若是仗着祖上恩荫,目无法纪,就休怪陛下不念及往昔情面,让工部在大理寺里多修建几所牢狱为你们养老送终。” 言下之意,便是本王且不在意你们之中有谁与大魏皇族沾亲带故,倘若处罚了律法,和大街上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通通丢进大牢里自生自灭去。 经过敲打的百官两股战战,背脊不禁又弯下几分,众臣面色恭谨,异口同声道:“摄政王的警训,吾等谨记在心。” 在群臣响亮的宣言中,魏无晏悄悄侧过头,看向身旁杀伐决断的男子。 没曾想,摄政王同样也在注视着自己。 猛地迎上男子冷若冰霜的漆色双眸,魏无晏报以坦然一笑。 小皇帝笑得纯真无邪,就好像方才揭露出袁世子的随口之言,全是无心之举。 陶临渊收回狐疑的目光,重新聆听殿下臣子启奏。 只不过他心里却存了疑,身边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皇帝,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心机深沉之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君臣相较 下了早朝,魏无晏与摄政王移步至后殿共用午膳。 魏无晏担忧摄政王会像昨夜一般对她热情投喂,因此特意没有用早膳,还在下朝后吃了几块蕊伈给她备好的蜜饯山楂饼。 魏无晏打定主意,待她与摄政王一起用膳时,定要食得津津有味,才不愧于摄政王那张下饭的俊容。 等詹公公布好菜后,魏无晏突发现桌上的菜肴多是江南口味。 她的生母虞美人生在江南,魏无晏自幼养在虞美人宫里,饮食也偏好江南口味。 虞美人在宫中的后几年虽然不得宠,但毕竟曾经风光一时,积攒下不少体己钱,为了不委屈自己的口舌,特意打点御膳房给她居住的漓锦殿开小灶。 在虞美人离世后,魏无晏不欲在宫中行事高调,担心被几位皇兄参奏她贪享口腹之欲,便断了御膳房的小灶。 因此,魏无晏许久都没有吃过江南佳肴,当下看着满桌子熟悉的菜肴,垂涎欲滴之余,后背又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看来摄政王已将她在宫中小心过活的十七年摸得门清,就连她喜欢的吃食,都了若指掌。 见小皇帝久久不动玉箸,精巧的小鼻子对着满桌菜肴吸了又吸,泛着水光的大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陶临渊剑眉微挑,主动夹起一片西湖桂花脆藕放入口中,淡淡道:“陛下放心,这些饭菜已验过毒。” 啧...摄政王对自己容貌还真在意,她不过就是愣了一会神,就嫌弃她动箸晚了。 魏无晏不再纠结,提箸夹起一块西湖醋鱼,津津有味食起来。 君臣二人食到尾声,陶临渊突然开口: “微臣听徐公公提及,福宁殿里只有一名小宫娥近身伺候皇上,故而耽搁了今日的早朝,微臣已命内服务再给陛下殿中送去一批宫人。” 魏无晏不紧不慢擦拭唇角,抬头看向眸光幽深的男子。 “内侍省之前也给朕送来了不少宫娥,只是...自打三年前,朕失足落入宫湖,受了不小的惊吓,此事过后,朕便不喜生人近身。福宁殿里的蕊伈一直跟在朕身边伺候,朕甚是依赖她,至于今日的早朝,朕因一时贪觉险些误了国事,爱卿今早的训诫,朕自当铭记在心,不会再犯。” 小皇帝声音暗哑,提起陈年旧事时,少年眸光闪烁,原本平稳的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显然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陶临渊派人调查过小皇帝的身世,自然知道魏无晏口中的那次失足落水,另有隐情。 据詹公公回忆,当年还是九皇子的小皇帝与几位皇子为了完成夫子布置的盛夏图,一同前荷风四面亭去临摹荷花盛开的美景。 当日不知在亭中发生了什么,性子一向老实的九皇子居然与五皇子产生争执,最后被五皇子推入湖中。 据说九皇子落水后,亭里的几位皇子扬声大笑,指指点点,而张扬跋扈的五皇子更是勒令周围宫人不准下水救人。 最终还是打川西来的长兴王世子云烨看不下去,奋身跃入水中,将奄奄一息的九皇子救了出来。 此事过后,九皇子大病了一场,不仅因此从上书房辍学,还在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除了那名叫蕊伈的宫娥,再也容不得其他生人近身伺候。 早朝上闹得这一出,让陶临渊见识到小皇帝临危不乱,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前几日内服务送去福宁殿的人,本就是陶临渊授意,要留在福宁殿监视小皇帝的一举一动,可小皇帝却以不喜生人近身为由婉拒了。殿里的衣食,宁可简陋一些,也不愿经他人之手。 陶临渊原本想与小皇帝挑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在他眼中,区区一个傀儡摆件还谈什么私密。 只是当他触及小皇帝那泛着水光的眸子,以及少年眼尾洇开的一抹淡淡红晕,好似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委屈,陶临渊不由眸光一凝。 这小皇帝的模样,着实生得祸水了些! 难怪袁牧色胆包天,居然敢将魔爪伸向当时的九皇子。 小皇帝当年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实打实的大魏皇子,袁牧当真是色令智昏,居然被这个妖里妖气的少年迷得失了心神。 “陛下慢用午膳,微臣还要去垂拱殿面见几位大臣。” “爱卿辛苦...” 魏无晏起身,红着眼框目送摄政王离去。 待威风凛凛的蛟龙滚金刺绣衣摆消失在门外,她又看向桌上的青芥水晶虾球,感叹今日御膳房里的掌厨下手略重了一些,以前她与母妃所食的青芥虾球,可没有这么呛人泪下... 几道江南小点下肚,再慢悠悠饮下两盏香茶,魏无晏才迈起不情不愿的步伐前往垂拱殿。 御书房内,几位内阁大臣正围着一面舆图,争执得脸红脖子粗。 “金兵虽然退回天水山,但他们此次并未从大魏讨到便宜,如今正值寒冬,金人的日子不好过。想必他们定然心存不甘,就等着大魏南下出兵剿灭叛军,好趁着北边军力匮乏,再举来袭。” 出言的武将名叫龚虎,龚将军人物其名,声音如虹,一对如虎铜铃大眼瞪得溜圆。 然而与他争执的洪参知虽然干瘦如柴,却不畏惧其气势,振振有词道: “龚将军又怎知金人一定会再举来袭?魏浔刚刚抵达荆州,尚未站稳脚跟,此时不出兵将其剿灭,更待何时?你非要将金人打回到老巢,这岂不给了魏浔养精蓄锐,壮大实力的机会。孰轻孰重,龚将军怎么就拎不清?” “哼,我看拎不清的人是洪参知,魏浔手下的兵马都是一群连枪戟都端不稳的新兵蛋子,怎能与杀人如麻的金兵相提并论。” “魏浔的兵马虽经验不足,但他祖父麾下的淮南军可不是吃素的。龚将军,你频频阻止王爷出兵剿灭叛军,举止甚是可疑。莫非你是魏浔留在京城的细作,好为荆州叛军壮大兵马拖延时间。” “放你娘的屁,老夫还说佚?你是金人的细作!” “你你...怎可口出污言!” 魏无晏趁龚将军与洪参知二人呛声时候,蹑手蹑脚溜到书房对面的黄花梨卷草纹小方桌旁,又轻声唤来小内监为自己送来笔墨纸砚,准备开始抄写《戴礼》。 花房今早送来一瓶含苞待放的雪梅,摆放在博古架上,经御书房的地暖一烘,朵朵雪梅争相绽放,灿如朝霞。 这瓶雪梅是花房匠人新培育的品种,名叫骨里红。相比于其他雪梅,骨里红的花瓣儿颜色较深,仿若一簇簇燃烧的火焰,花香更是芬芳浓郁,沁人心脾,堪称香雪梅之首。 魏无晏被博古架上暄香远溢的雪梅吸引注意,不由微微仰起头,观赏起这盆与众不同的雪梅。 殊不知,她在旁人眼中,同样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陶临渊负手而立在舆图旁,目光越过争吵不休的两位大臣,看向博古架后端坐的小皇帝。 小皇帝悄悄溜进了书房后,脱下了身上金纹织锦羽缎斗篷,露出一袭清瘦的窄腰,瞧着还没墙角那尊豆青釉瓶身宽上几分。 雪梅艳丽夺目,可在如花似锦的小皇帝面前却暗淡了不少。 少年肤白胜雪,眉眼如画,此刻正微微仰起小脸,凑近雪梅轻嗅,秀美的鼻头在阴影下勾起狐媚的弯度。 陶临渊又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阻止即将从口舌之争上升至拳脚相斗的两位臣子。 “如若大魏的兵马,不止将金兵击退回天水山北面,而是更进一步呢?” 龚将军和洪参知忙闭上嘴,齐齐看向舆图旁身姿挺拔的男子。 “不知摄政王的意思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嵩宰相拧起长眉,开口问道。 陶临渊清癯有力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的天水山北侧,随后缓缓向北推移,直到一处更高更陡峭的山脉下才止住。 男子眸光坚定,语气沉稳: “本王的意思,是让大魏兵马一鼓作气,将金兵打退至燕山北面,收复大魏百年前遗失的故土。”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就连博古架后正在抄写《戴礼》的魏无晏,同样对摄政王的狂妄言论大吃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紫檀木雕云龙纹书案后眉眼清冷的男子。 魏无晏虽只在上书房混了两年日子,并不通晓治国安邦之道,却也清楚陶临渊当下面临的局势并不乐观。 一面是集结在天水山下虎视眈眈,想要趁虚而入的金人兵马,另一面则是七皇子在荆州招兵买马,准备自立称王。 种种内忧外患加起来,无论是历代哪一位明君遇上了,恐怕都要方寸大乱,急得口舌生疮。 如今的陶临渊,就是在寒天腊月里光腚穿皮袄——顾得了上,就顾不了下。 可摄政王居然惦记在如此岌岌可危的局势下,收复大魏百年前因战败而割让给金国的故土,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书房里的内阁大臣与魏无晏想法一致,纷纷劝阻摄政王莫要贪功冒进。 陶临渊神色淡淡,命詹公公打开桌案上的红木匣子,将里面的信笺拿给几位大臣过目。 片刻后,书房内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嵩宰相捧读信笺,他猛地睁大浑浊的双眼,枯枝般的双手忍不住的轻颤。 “摄政王,西夏王真的愿意与大魏联手,共同击退金人?” 陶临渊颔首,沉声道:“本王数月前与西夏王在幽州相见,彼此立下盟约,决定合并兵马,将金人击退回燕山以北。作为回报,西夏得陇西,酒泉二郡,而大魏则可趁机收复天水和北定二郡。”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节 “老夫不敢遥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天水,北定二郡回归大魏故土。” 嵩宰相潸然泪下,其余几位内阁大臣也是热泪盈眶。 是啊,百年前的割地之耻,永远深烙在每个大魏子民心中,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亦不曾磨灭,消退半分。 “王爷此次若是能收复之地,定会得百姓拥戴,人心向背,就算魏浔在荆州招兵买马,终不得民心。” “是啊,若有了燕山这道天然屏障,咱们只需加固山下城池,每年也不需派重兵驻守,如此一来,还能节省不少军费开支。” 相比于书房里欢呼雀跃的几位臣子,陶临渊神色波澜不惊,待众人冷静下来后,继续与兵部商讨粮草与辎重的运送事宜。 魏无晏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沾磨,继续默默抄写。 日落西山,垂拱殿议政的大臣们终于退去。 陶临渊看向博古架后那道纤瘦的背影,小皇帝仍伏案倦首,笔耕不辍。 他抬手阻止欲要上前奉茶的詹公公,朝着聚精会神的少年走了过去。 第8章 君臣作画 魏无晏将象牙狼毫笔搭在水晶灵之孟笔架上,扭了扭略有泛酸的手腕。 她抬眸看向书房,见房中只有詹公公一人在收拾桌案上的器皿,心想摄政王应是处理完政事后,出去透气了。 魏无晏一时兴起,抽出一张澄心堂纸,又从笔架上挑拣出毛质较软的鼠尾笔,沾了几下墨水,便开始笔墨横姿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个人物跃然纸上,细细看去,原是几位身穿朝服的男子伸长脖子张望着一张舆图,而舆图旁边,站立着一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子。 魏无晏自打从上书房辍学后,整日呆在漓锦殿无所事事,除了平日看一些闲书,唯一的爱好就是丹青。 除了山水花鸟,她最擅长人物丹青,她时常会坐在御花园的八角亭中,观察匆匆来往的宫人,抓住他们身上的特色,草草描绘上几笔。 今日她突然兴起,手下笔墨流畅,寥寥几笔就把方才书房里众位大臣欢呼雀跃的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 只是在描绘摄政王那张下饭的俊脸时,白玉桃形砚堂里墨汁渐少。 “小福子,快来给朕来研墨。” 魏无晏唤了一声守在旁的小福子,继续埋头作画。 心无旁骛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正立在她身旁,在听到她的唤声后,抬手阻止欲要上前的小福子,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拣起红木盒里的墨锭,在砚堂上研出墨汁。 重新沾墨的魏无晏很快完成了画作,她随手在空白处书写下几行诗:“骁勇不失少年狂,上登青天揽日月,下闯东海洗乾坤。” 她看向完成的画作,满意地挑了挑黛眉,欢快问道:“小福子,你看朕画得如何?” “陛下妙手丹青,笔墨精妙。” 听到头顶传来摄政王清冷的声音,魏无晏眉峰回落,手握的鼠尾笔惊得一抖,霎时间给画中八面威风的玉面郎君添了一小撮佞臣面相的小胡子。 “爱卿...怎么一声不吭站在朕身后,真是吓了朕好大一跳。” 魏无晏讪讪笑道,想要将桌案上墨迹未干的画作收起来,却被摄政王抬手抽走。 “陛下画得不错,只是画中的舆图涉及大魏机密,还请陛下忍痛割爱,将此画赐予微臣保管。” 摄政王话说得客气,还未等魏无晏开口应准,便把画交给詹公公收了起来。 魏无晏眼睁睁看着詹公公将自己又一条得罪蛟龙大人的罪证封入画轴,心中哀叹一声。 她与摄政王结下的梁子,怎么好似民间的印子钱,越滚越多了? 估摸摄政王清理完阻碍他化神真龙的拦路虎,待男子黄袍加身的那一日,就是她踏往极乐之时。 “摄政王客气了...朕潦草一画,未能刻画出爱卿一半英姿,待到今年春蒐的时候,朕定当呕心沥血,为爱卿作上一副猎虎图,再让礼部用赤金宝石装裱,悬挂在御书房正堂之中。” 陶临渊薄唇微勾,黑沉沉的目光打量起一脸惋惜的小皇帝,饶有兴致道:“不知皇上的丹青之技师传何人?” 魏无晏诚然道:“朕不曾得名师指点,只是闲暇之余的消遣罢了。” 听过小皇帝的话,陶临渊再看向纸上一手漂亮工整的颜体小字,眸光微敛,意味深长道: “古人道人如其字,微臣观陛下的字,称得上是柳骨颜筋,笔力脱俗。” 小皇帝无论在丹青还是书法上,都远胜于他那几位故作风雅的皇兄,却不曾在众人面前展露半分。 这种喜欢藏拙的人,并非是傀儡摆件该有的心思。 面对语调骤然转冷的摄政王,魏无晏露出娇憨的笑容,她拿起刚刚手抄的训诫,喜滋滋问道:“爱卿此言当真?没想到朕在书法上还有这等天分,难怪当年五哥...” 话说了一半,小皇帝明亮的眸色转暗,唇角的笑意也清浅下几分。 “朕肚子饿了,摄政王与众位大臣议政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吧?” 见小皇帝话锋一转,又扯到了晚膳上,陶临渊亦没有再追问。 当年小皇帝落水后大病了一场,明德皇帝对此事不闻不问,只因五皇子的生母贤妃乃是翰林院士之女。 想必小皇帝在年幼时便懂了树大招风的道理,故而收敛锋芒,低调过活。 “微臣是有些饿了。” 陶临渊淡淡一笑,与小皇帝并肩而行,君臣二人前往偏殿。 詹公公将画轴放好,心里感叹小祖宗胆子真大,居然敢在太岁脸上动笔。 他方才在书房里瞧得清楚,摄政王早就站在小皇帝身后,将小皇帝即兴而发的泼墨之作从头观赏到尾。 兴许是因几位内阁大臣的一通赞赏,摄政王今日的心情不错,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俊脸在看向作画的小皇帝时,居然温化了几分,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嘿,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别瞧小皇帝行事莽撞,偏偏就入了摄政王的眼。 詹公公看向君臣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急忙追赶了上去。 用过晚膳后,殿外下起了小雪。 还好垂拱殿距离皇上休憩的福宁殿不远,魏无晏在饭桌上又被蛟龙大人多投喂了几块水晶肘子,故而打算步行回殿。 “爱卿不必出来相送,朕自己溜达着回去便好,沿途还能赏一会雪景。” 魏无晏见小福子捧着黄罗伞快步而来,于是笑着与摄政王告别。 大魏的早朝三日一次,今日一别,她要三日后才能与摄政王再会。 想到如此,魏无晏不由埋怨起她那个贪图享乐的父皇,为何没有将早朝改成半月一次,要知与心思令人琢磨不透的摄政王一日相处下来,实在是耗神费力。 对面的摄政王好似洞悉到她的心声,非但没有回去的意思,还施施然从小福子手中接过罗面黄伞,不急不缓展开伞面,举在魏无晏头顶上,淡淡道: “微臣亦想观赏雪景,不妨送陛下回去,” 男子手握象牙雕花伞柄,修长好看的手指让精雕玉琢的象牙伞柄都黯然失色,皎白月光渡在男子玄色银纹大氅上,泛着流水般的的浮光。 摄政王身姿颀长,气质出尘,眉眼如画,只静静执伞往那一站,就是一副谪仙入画的美景图。 魏无晏欣赏一会雪中谪仙的风姿,努力撑起僵硬的笑脸道:“那...便有劳爱卿了。” 君臣二人闲庭信步,不知不知觉中,夜空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密。 入眼是一望无际的朱红宫墙,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皑皑细雪,身畔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冷面杀神。 明明只有半柱香的路程,可在魏无晏心里却十分漫长,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她与摄政王共执一伞,男子还刻意放缓了步伐,好她并肩而行。 男子肩头的兽首螭纹肩扣龇牙咧嘴,仿若是垂涎于魏无晏金冠上的璀璨东珠,想要一口吞入腹中。 魏无晏打算说点什么来打破二人之间静谧的气氛,于是清了清嗓子: “咳咳,今日下晌,朕在书房里听到摄政王准备对付金人的妙计,感叹爱卿雄才大略,等日后大魏收回故土,爱卿就是大魏功标青史,流传千古的大功臣啊!” 陶临渊半垂着眸子,看向仰着面颊的小皇帝,少年明眸弯弯,笑容灿烂,小巧的鼻尖泛着淡淡的红晕,不由让他想起花瓶里的那束红艳雪梅。 少年看似没心没肺,但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却不曾在他面前弯下半分,好似偏偏要在冬日里绽放的雪梅,独有一股子凌然傲气。 “金人兵力强悍,想要收回故土,对大魏来说并非易事。此次出兵,麒麟军亦有可能深陷泥潭,最终被魏浔找到机会起兵南上。真到那日,陛下与微臣就是大魏青史上遗臭万年的昏君与佞臣。” “不会的!” 听到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陶临渊剑眉微挑,好奇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魏无晏盯着男子好看的眸子,微微一笑:“因为摄政王从未打过败仗啊!” 魏无晏惊诧地发现,向来对她拍马逢迎之词嗤之以鼻的摄政王,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居然破天荒笑了。 有着卫阶之颜的男子笑起来,当真是摄人心魂。 晃神之间,魏无晏不禁脱口而出:“况且爱卿还有长兴王这位助力,最终定会大获全胜。” 陶临渊倏地顿住步伐,男子好看的薄唇仍噙着笑,但眼底渐渐凝聚起的寒气,却比漫天飞雪还叫人冰冷刺骨。 魏无晏心肝一颤:糟了,她怎么将心里的实话给说出来了。 “陛下是从何得知,长兴王愿出兵相助?” 长兴王的老祖宗曾与大魏始皇一同开辟下大魏江山,并在大魏始皇登基后功成身退,找了块苦寒之地卸甲归田。 大魏始皇感备受感动,便将川西一带赐予长兴王,并立誓约束后世子孙,绝不可收回长兴王世袭的封地。 故而,长兴王所驻守的川西一带,到更像是自成一国,无论从民生还是军事,皆以世代长兴王马首是瞻。 还好长兴王世代子孙忠心耿耿,每年都会给大魏交纳岁贡,并坚守在苦寒之地,阻挡鞑虏越过边境生事。 只是到了魏无晏父皇这一代,大魏皇室与长兴王之间的关系逐渐开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因受佞臣挑唆,明德皇帝总觉得长兴王在川西屯兵谋反,想要撕破老祖宗立下对誓约,不仅对长兴王频频施压,还欲让川西兵马归顺朝廷,最终搞得双方关系愈加水火不容。 就连草原上的金人都知晓,大魏有难,长兴王只会在旁隔岸观火,绝不会施以援手。 故而,金兵在攻破幽州城后,才会肆无忌惮,直直从川西大道骑兵南下。 陶临渊这次说服长兴王出兵,想必应花费了不少心思,之所以秘而不宣,就是想给金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他记得在书房里,自己都不曾与几位内阁大臣提起长兴王这道隐秘后援,那眼前的小皇帝,是如何知晓他的底牌? 就在陶临渊止住步伐后,魏无晏走出了黄罗伞遮挡的周界,湿睫遇冷成霜,一时模糊了对面男子眸中迸发的杀意。 她转过身,平静道:“朕在作画时,顺手临摹书房中的舆图,发现爱卿将麒麟军囤积在天水山西侧,而天水山东侧的凤凰镇,恰巧是川西军驻军的城池。故而朕猜想爱卿除了要与西夏王联手,还有长兴王相助。” 末了,她还眨了眨湿润的大眼,反问道:“难道不就是因此,爱卿才收走了朕的那张画作?” 作者有话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节 小金龙表示:嗯,男色惑人啊..... 第9章 杀心顿起 漫天大雪不休不止,落在小皇帝明黄色的大氅上,好似要将这个纤弱的小人噬没。 少年肌肤娇嫩,只这会子功夫,双颊就被冻出了淡淡的肌红,仿若是白里透红的糯米团子,勾得人想要咬上一口。 就是不知这糯米团子的内陷,是香甜可口的红果,还是穿肠烂肚的毒药? 陶临渊面容无波,一步步迈向快要被鹅毛大雪湮没的小皇帝。 就在摄政王阴沉下脸时,精明如斯的詹公公早就带领宫人远远躲在宫墙下。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魏无晏眯起眼,看着朝她走来的摄政王。 黄油伞面遮挡住男子半张俊脸,不过从他微微下坠的唇角,以及那群明哲保身,躲得老远的宫人们来看,魏无晏推断摄政王可能要提前清理大魏门户了。 面对满身肃杀之气的男子,她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只是在慌乱之中,被脚下的积雪一滑,直直仰身跌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腰间突然而至的铁臂将她托举起来,等回过神时,魏无晏又一次撞进了那人温暖的怀中。 她抬起头,冰凉的唇无意滑过男子温热的面颊,魏无晏感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骤然绷紧,又猛地将她推开。 男子力道不大,可魏无晏毫无防备,掌心骤然触地之时,被积雪下防滑的六棱石子路磨得鲜血淋漓。 温热的血珠从娇嫩掌心缓缓渗出,滴落在洁白无瑕的雪面上,仿若吹散的红梅落入雪中,猩红得刺人双眼。 魏无晏神情迷茫,抬眸向黄罗伞之下的男子。 “陛下脑子里的小聪明,最好不要用在微臣身上,不然...微臣随时可以从大理寺挑出其他皇子,取而代之。” 陶临渊睥向雪地上模样狼狈的少年,又冷声道: “明日内侍省会派宫人前往福宁殿伺候陛下饮食起居,陛下年纪不小,也该练练胆子。倘若被一两个生人近身便能吓得魂飞魄散,想来也没福气承受百官朝拜。” 话落,陶临渊不再去看地上孤弱无助的小皇帝,转身离去。 在途径墙角时,他将手中黄罗伞扔给詹公公,淡淡道:“将皇上送回福宁殿,对外宣称皇上病了,没本王的指令,不得放皇上出殿。” 詹公公连忙点头应声,心有余悸看向摄政王阔步离去的背影。 奇了怪了,之前就算小皇帝抢了摄政王的銮驾,故意在早朝上迟迟到来,甚至在摄政王的画像上乱涂乱画,都没见王爷皱过一下眉头。 所以,小皇帝究竟与摄政王说了什么?竟将王爷气得拂袖离去,还要将小皇帝幽禁于殿内。 “真是个要命的小祖宗呐!” 詹公公暗叹了一声,快步撑伞走去,伸手搀扶起雪地里的小皇帝。 他悄悄抬眼,瞧见小皇帝面色平静,少年若无其事拍掉身上的残雪,丝毫不见落魄帝王的羞赧之色。 话说蕊伈在福宁殿等候多时,瞧见詹公公扶着一身湿漉漉的魏无晏归来,不由大吃一惊,但她看到魏无晏悄悄睇来的眼色,于是什么都没有问,只小心帮她换下湿衣。 “陛下,奴才明日会从内服务调来百名宫娥,由陛下亲自挑选出十余个顺眼的,留在殿内伺候。” 魏无晏点了点头,淡淡道:“那就有劳詹公公。” “陛下真是折煞奴才了。” 詹公公说完,瞥了眼小皇帝红彤彤的掌心,迟疑片刻又问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宣太医来瞧瞧伤势?” 掌心的污血用温水冲去后,发现伤口并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了些,所以才看起来瘆人。 “这么晚了,还是不必去惊动太医院,稍后让蕊伈给朕敷上止血的伤药便好。” 詹公公琢磨明白小皇帝话里的暗示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他怎么还没有涉世未深的小皇帝心思活络,若是他大半夜将太医招呼过来,日后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说摄政王将小皇帝打了,那岂不是给了南方那些叛军送去除佞臣的由头。 哎,他也是瞧着小皇帝太过可怜,才生了恻隐之心,险些惹火上身。 想到如此,詹公公没有多停留,只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躬身退下了。 待寝室只剩下魏无晏和蕊伈二人,蕊伈一边给魏无晏包扎伤口,一边压低声道: “陛下,咱们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的也不是法子,吕太医说了,他三日后会出宫给徐侍郎问诊,不如陛下趁着这个机会,乔装成吕太医的药童逃出宫去。” 魏无晏忍着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剑眉微蹙,抽着冷气道: “你信不信朕前脚刚逃出宫,你后脚就被押入慎刑司,各种严刑拷打全在你身上过一遍。” 蕊伈没有被魏无晏的话吓到,只平静道: “陛下放心,奴婢早就想好了,待您逃出宫后....奴婢就扯上三尺白绫给自己个痛快。” “胡说什么!” 见魏无晏板起了脸,蕊伈不以为然笑了笑: “当初奴婢的命,就是陛下从五皇子手里救回来的,只要能助您逃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奴婢...奴婢就算是报恩了。” 魏无晏看着蕊伈姣好的面容,女子含笑的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细纹。 算起来,蕊伈今年都已经二十七岁了。 宫中规定,年满二十四岁的宫娥可自行出宫婚嫁,若不是蕊伈为了帮着她守护秘密,早就可以出宫与吕太医共结连理。 想到如此,她喟然长叹: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朕只是个默默无闻,不受皇帝宠爱的九皇子,就算突然消失在宫里,一时半会也翻不起浪花。可如今朕被明晃晃架在高处,成了摄政王稳定朝中局势的一枚棋子,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监视,想要逃出宫,难比登天啊!” 蕊伈双眸一暗,惘然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 魏无晏笑了笑:“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你方才听詹公公说了,内服务明日会拨来一批新宫娥,你记得将朕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收好了,莫要被她们发现破绽。” “嗯,奴婢这就去收拾。” 待蕊伈退下,魏无晏转头看向窗外漫天纷飞的大雪,不禁想起了男子那对凛若冰霜的漆色眸子。 哎...她这次算是触到摄政王的逆鳞。 区区一个用来粉饰太平的傀儡皇帝,怎能随意在独揽大权的摄政王面前妄议军情。 就算她真的只是无心从画中推断出长兴王准备和摄政王联手共击金人,也该将此事烂在肚子。 都怪她定力尚浅,被雪中谪仙看似温润无害的笑容勾得丧失神志,殊不知谪仙俊美的皮囊流淌着不近人情的冷血。 当下,她还要想想法子,如何将内侍省即将送来的宫人给打发走。 ---- 摄政王府的武场内, 薛锰常年跟在陶临渊身畔出生入死,深知王爷心里有事时,习惯用舞剑平复心绪。 他站在檐下,看向武场中迎雪舞剑的王爷。 男子衣袂翩跹,矫若惊龙,手中挽起的剑花疾若闪电,嘶嘶破风,剑气所过之处,落叶纷崩。 武场四周种植了不少雪梅,在陶临渊凛然剑气扫荡下,瓣瓣红梅随激荡的剑气萦绕在男子周身。 薛锰远远看着这幅画面,感叹王爷毅力非同常人,即便如今身居高位仍居安思危。这天寒地冻,夜黑风高的,还不忘磨练武艺。 得薛锰由衷敬仰的陶临渊此刻心绪难平。 看着纠缠在他周围的红艳雪梅,陶临渊不禁想起跪坐在雪地里的小皇帝。 少年水眸潋滟,玉指细长,细白娇嫩的掌心沁出殷红鲜血,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魅惑。 感受到心绪紊乱,陶临渊眸色一沉,手中扬起的一道暴戾剑气,竟将武场外的几株雪梅树连根拔起。 “王爷好剑法!” 远方的薛锰瞧见王爷荡气回肠的一剑,忍不住高声喝彩。 陶临渊收起剑,回到书房饮下一盏青凤髓,平复血脉中莫名冒出来的躁动。 “南边有何动静?” “回禀王爷,正如您所料,淮阳王领兵倒戈魏浔。” 陶临渊面容无波,又问:“四位藩王动身了吗?” 薛锰恭谨答道:“淮阳王没有出城,闽西王抱恙不来,至于江阴王和蜀中王都已经在上京路上。还有,长兴王之子也从川西赶赴京城。” 几日前,陶临渊以春蒐为由,邀请四位藩王入京面圣。 四位藩王的反应各有不同,江阴王和蜀中王接到圣旨后,当即带着贺礼上京赴宴,而闽西王则声自己患上急症,不能出远门。 至于一向与七皇子魏浔亲近的淮南王更是直接表明了立场,把传送圣旨的朝臣给杀了,不仅如此,淮阳王还紧闭城门,扬言自己只认魏浔这位南帝。 如此一来,大魏南北二帝对峙的局势已成定局,至于摇摆不定的闽西王最终会倒戈向哪方阵营,就要看谁的拳头硬了。 薛锰退下后,陶临渊准备沐浴更衣,当他解开腰间兽首螭纹带钩,卡在玉扣上的半瓣雪梅轻飘飘落在方砖上。 瞧见地上嫣红残花,男子深若幽潭的眼眸微微漾起一丝波澜。 小皇帝聪明伶俐,油嘴滑舌,并非是他扶持新帝的最佳人选,只不过念其身世可怜,便存了一丝怜悯之心, 可惜少年过于聪明,只在上书房里习得两年,就能写得一手漂亮工整的颜体字,又仅凭借一张排兵布阵的舆图,便洞悉到长兴王会出兵的秘密。 理智提醒陶临渊,这样聪慧机敏,一闻千悟的少年,留不得! 故而刚刚在宫里,陶临渊的确起了杀心。 少年纤细的脖颈儿,好似弱不经风的花茎,轻轻一折便断了。 只是随之逝去的,还有那对灵动的大眼。 内心天人交战之时,笨手笨脚的小皇帝又被自己绊了个跟头,陶临渊再不迟疑,展臂揽住少年的纤腰,顺势带入怀中。 有那么一瞬,他被钻入鼻腔的幽香勾得走了神,再醒过神时,便是那软糯的唇瓣擦着他的面颊一划而过。 同为男子,二人如此亲昵的举止,不禁让陶临渊内心产生一股厌恶,他猛地推开怀中软糯喷香的少年,心中杀意更盛。 只是目光触及雪地上的点点殷红,以及小皇帝那泛着水光的眸子略带迷茫望着自己,陶临渊冷硬的心好似被泡进了温池里。 罢了,幽禁在皇陵里的那个几位皇子过于年幼,一见到他就如老鼠见到了猫,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若是让他们坐在自己一旁上朝,只怕要尿在金銮殿上。 只不过这个鬼心眼多的小皇帝也需他冷言冷语敲打一番,免得少年日后恃宠而骄。 作者有话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节 摄政王打脸倒计时中.... 第10章 再起风波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足有数日,为金顶红门,碧瓦朱甍的皇城裹上一层银装。 这日,天朗气清,在去往垂拱殿的御道上,一队宫人肩扛御辇走过,脚下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御辇后面,跟有二十余名正值芳年,如花似玉的宫娥,皆是衣着鲜艳,步履姗姗。 刚刚下早朝的臣子们瞧见花枝招展的队伍,不由皱起眉头。 新帝骄奢淫逸的生活作风与先帝相比,不逞多让啊!去一趟御书房还带这么多名宫娥伺候左右,也不怕惹得摄政王震怒。 众臣纷纷摇头,对御道上驶过的御辇略含敷衍地微微躬身行礼。 魏无晏掀开厚重的门帘,她看向身后一众尾随的美貌宫娥,以及周遭群臣轻慢的目光,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自从上次她得罪了摄政王,已有多日不曾见到蛟龙大人那张下饭的俊颜。 就连近日的早朝,摄政王也以皇帝龙体抱恙为由,没有让太仆寺卿给福宁殿派去銮驾。 魏无晏乐得清闲,只可惜福宁殿里新添置的宫娥尽心尽力,整日服侍在她身畔,她只敢在熄灯后,偷偷摸摸在被衾里悄悄解开束带,好让胸前憋闷半日的二两嫩肉松泛片刻。 至于沐浴的时候也好说,魏无晏以不喜生人触碰身体为由,只让蕊伈侍奉左右,倒是能断绝其他宫娥进入湢浴。 可这都不是长久的法子,有几次魏无晏睡得深沉,清晨睁眼瞧见跪在帷幔外的陌生宫娥,吓得她慌忙在被衾里摸索束带... 还好她傀儡皇帝的名声在外,暂且没有攀龙附凤的宫娥惦记爬上她的龙榻。 只是这些宫娥都是摄政王亲口命内侍省送来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借蛟龙大人的金口,再给打发回去。 御书房内,伏案批阅文书的陶临渊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抬眸瞧见被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在其中的小皇帝。 许久未见,被他幽禁多日的小皇帝非但没见憔悴,一张小脸反而被捂得肌肉玉雪,肤如凝脂,在明黄色龙袍的映衬下,如若一颗极品珍珠,泛着淡淡的光泽。 詹公公多日前来回话,说小皇帝在内侍省送去的百余名宫娥里精挑细选,择取了二十余名最美貌的宫娥收入殿中。 起初,陶临渊还以为小皇帝到了懂人事的年纪,想要拿美貌的小宫娥开一开荤,可据安插在福宁殿的宫人来报,小皇帝虽然在白日里与宫娥们调笑嬉闹,但入了夜后却从未宠幸过哪一位宫娥。 想到小皇帝在大婚当夜,还企图让自己替他当一把新郎官的瘾,陶临渊剑眉微挑,不由怀疑少年身上有什么隐疾。 “爱卿今日召朕前来,不知有何事?” 魏无晏微微一笑,主动走上前与摄政王打起了招呼。 陶临渊看向眉眼弯弯的小皇帝,少年明眸闪亮,笑容灿烂,好似忘记了半个月前君臣二人之间发生的不快。 “御膳房收到松江太守送来几条鲜活的松江鳜鱼,微臣想到陛下喜欢食鱼,便想与陛下共品其味。” 正所谓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松江鳜鱼肉质细滑,鲜而不腥,口感丰腴,可谓是江鱼之首。 只是这寒冬腊月里,松江太守不知在河面上凿开了多少冰窟窿,才抓到了几条正在养膘的鳜鱼,又命人快马加鞭,不惜千里迢迢送来给摄政王一饱唇间美味。 二人坐定后,魏无晏对身旁布菜的宫娥道: “江鱼虽然肥美,但肉中多刺,你们且小心谨慎些,莫要把有刺的鱼肉夹给摄政王。” 几位宫娥垂首领命,小心翼翼拣出鱼肉里的小刺,放入盘中。 魏无晏虽然没有出过皇城,但她自幼在宫中长大,不知见过多少小宫娥因一夜龙恩,最终飞上枝头成了一宫娘娘的故事。 这些野心勃勃的宫娥中,大多数都是小官小吏家的庶出女子。 贫苦出身家的女子见到皇城内的富贵堂皇,心生敬畏之余,大都会攒下月例和赏银补贴宫外的亲人,等到年满出宫的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了。 而小官小吏家的庶出女子打小生活丰足,她们在宫里瞧见娘娘们馔玉炊金的骄奢日子,心中不由艳羡,再想到自己出宫后,与其被嫡母随便找个男子嫁了,还不如在后宫挣出自己的一片锦绣前程。 怀有这种心思的宫娥,通常会把月例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好在当差时谋得贵人青睐。 故而,魏无晏这次从内侍省挑选的数名宫娥不仅容貌俏丽,更是在她们的背景上留心了一些。 换句话来讲,便是魏无晏从百余名宫娥里面,选出二十余名心气高,想要在皇城里创出一片天地的女子。 这些心怀志气的宫娥瞧见了容貌英俊且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哪里还顾得上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小皇帝。 其中一位名叫文鸳的宫娥,率先端起盛有鱼肉的荷花纹碟,盈盈朝着陶临渊走去。 “摄政王,请慢用。” 文鸳含娇细语,娇滴滴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是个男人听了都要酥麻了骨头。 可惜陶临渊仿若老僧入定,不仅对这等天籁之音无动于衷,反倒将碟中鱼肉夹给身旁的小皇帝。 “陛下尝尝。” 蛟龙大人素手投食,魏无晏拒绝不得,只好在文鸳饱含哀怨的眼神下,吃下了这块横刀夺爱的鱼肉。 “恩...鱼肉丰腴鲜美,不愧为江鱼第一鲜!爱卿也来尝尝。” 魏无晏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宫娥不动声色挤开文鸳,奉上剔除刺的鱼腩。 这一顿饭下来,小皇帝身边无人侍奉,冷冷清清,反观蛟龙大人身畔却是蝶舞纷飞,热闹得紧啊! 食到最后,文鸳又端来一盒子点心,娇滴滴道: “启禀摄政王,这是奴婢烹制的茯苓饼,用来膳后消食最好不过,陛下近日也很喜爱食用。” 荷叶形黑釉托盘上放置数块薄如纸,白如雪的茯苓饼,看起来精致可口。 魏无晏顺势接道:“内侍省新调来的这位小宫娥心灵手巧,她做出来的点心色味俱全,唇齿生香,爱卿快来尝尝。” 说完,她径自拿起一块茯苓饼,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陶临渊本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小点,不过见小皇帝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一鼓一鼓的雪腮仿若颤颤巍巍的酥酪,情不自禁被勾起食欲。 他从小皇帝嫩颊上收回目光,拾起盘中的茯苓饼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味道尚可。” 文鸳听到摄政王的称赞,眉眼间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又主动上前倒上一盏清茶。 “王爷,这盏庐山云雾茶香醇厚,搭配酸甜的茯苓饼最是爽口。” 魏无晏端起茶盏,她一边喝茶,一边偷偷打量摄政王的反应。 宫中女子衣着有森严的等级规定,宫娥们的衣裳通常是上身衫襦,下身长裙。 当下正值寒冬,宫娥们上身多穿湖绿色袄衫,不过文鸳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今日出门时特地穿了件桂子绿齐胸襦裙,配掐花对襟外裳。 在文鸳屈身奉茶时,故意压低了身子,胸前呼之欲出的波澜春色让魏无晏瞪圆了大眼。 看到小皇帝直勾勾的眼神,陶临渊微微勾起唇角。 原来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小色鬼。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詹公公尖细着嗓子的一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说: 咳咳,来上个小小的狗血汤 第11章 英雄救美 原来,今日吴凝月从宫人口中得知,已被摄政王幽禁大半月的皇帝终于被放了出来,并在一大早前往垂拱殿。 听到消息的吴凝月心花怒放,急忙命御膳房准备上几道精美的小食,又让侍女为自己用九回香膏润发,淡扫蛾眉,施朱傅粉。 待铜镜里映出一身华丽凤服,满头浮翠流丹的美貌佳人,她满意地扬起了唇角。 其实在皇帝被幽禁的日子里,吴凝月曾打着为摄政王送午膳的名义前往垂拱殿,却被守在殿门外的詹公公三言两语打发回来。 詹公公耷拉着眼皮,半笑不笑道: “摄政王让奴才转告皇后,皇后的心愿王爷心领了,只是垂拱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朝中内臣。皇后若是有心为陛下分忧,不妨前往福宁殿,陛下身在病中不宜外出,若是得娘娘亲手烹饪的佳肴,想来陛下的病...也会好得快些。” 吴凝月在詹公公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却连摄政王的影子都没瞧见,憋着一肚子气回到翊坤宫后,扬手摔翻了食盒。 给那个被软禁的短命鬼送饭,他也配! 打小跟在吴凝月身畔伺候,并随着她一起入宫的云嬷嬷见皇后心烦意乱,于是耐心劝慰。 “娘娘如今在名义上还是皇帝的发妻。皇帝病了,娘娘贸然与摄政王独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恐会被谏官在朝中说事,依奴婢看,摄政王此举也是为娘娘好啊!” 听过云嬷嬷的话后,吴凝月心中好受了一些。 她暗暗宽慰自己摄政王只是以大局为重,等到福宁殿里那个短命鬼咽气了,自己便能名正言顺与他再续前缘。 等啊等,没想到福宁殿里的皇帝非但没有暴毙,还在病好后被摄政王叫去议政。 吴凝月想不透这其中缘由,不过皇帝既然身在垂拱殿,那她也有前去探望的由头。 可当她笑盈盈步入偏殿,瞧见环绕在摄政王身畔的一众莺莺燕燕,以及那快要钻进摄政王怀里媚笑的小宫娥,吴凝月脸上的笑意霎时僵硬住了。 魏无晏见皇后一对饱含哀怨的杏目幽幽望着摄政王。 而摄政王依旧是清冷着一张无欲无求的俊脸,对近在咫尺波澜春色或是雕花落地明罩下痴望的女子皆是无动于衷。 男子正襟危坐,修长手指从托盘上又拾起一块茯苓饼,递到小皇帝唇边。 “既然陛下喜欢,便多食一些。” 魏无晏下意识张口,咬住摄政王指间的茯苓膏,余光瞥向男子身边打晃的双臂。 文鸳托举着茶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许久,双臂逐渐开始有些泛酸。 见摄政王丝毫没有接过茶盏的意思,文鸳有心再进一步,主动将茶盏递到男子唇边。 可当她触及男子那泛着冰碴儿的凤眸,不由打了个冷颤,同时懊悔自己的胆大妄为。 飞上枝头的凤凰,那里是这么容易当的! 恰在此时,皇后娘娘突然而至,瞧见皇后娘娘横瞪向她的憎恶眼神,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肉生剐下来,文鸳愈加心慌意乱,连带着双手都忍不住打颤。 眼见着盏里晃荡的茶水就要洒了出来,文鸳心生绝望之余,突然看见一只漂亮的手从容不迫接过茶盏。 文鸳呆呆看向垂头饮茶的小皇帝,少年抬起头时,清澈的眸子闪着流光溢彩,对面色清冷的摄政王微微一笑,坦然自若道: “这茯苓饼虽好吃,可吃多了不禁有些口干,容朕先饮下爱卿的茶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节 放下茶盏后,魏无晏看向雕花落地明罩下站立的吴凝月,露出微微惊诧的表情:“咦,皇后怎么来了?” 吴凝月重新扬起笑脸,欠身福了一礼:“臣妾得知皇上正在御书房用功,担心陛下风寒初愈身子还不稳固,便让御膳房做了滋补的参汤送来。” “重病”小半月都不曾来福宁殿探望自己的皇后,却在她与摄政王相聚时盛装而来。 皇后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看来在她被幽禁的时日里,这对昔日的饮食男女已旧情复燃。 魏无晏可不敢喝下这碗饱含浓情蜜语的参汤,不然以摄政王睚眦必报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将她“暴毙”的日程再提早一些。 想到如此,魏无晏露出大受感动的表情,同时略有惋惜道:“都怪朕贪恋江鱼美味,又在餐后吃下不少茯苓饼,当下腹中鼓涨,只怕要辜负皇后的一片心意。” 她顿了顿,又道:“朕观摄政王这阵子辛苦劳累,皇后若是不介意,朕便借花献佛,让摄政王补补身子。” 吴凝月喜上眉梢,正欲取出镂雕象牙食盒里的参汤,却听摄政王淡淡道: “方才陛下不是说,这位宫娥在陛下病中服侍得周到,那便赏赐给她吧。” 突然被摄政王点到名字的文鸳大吃一惊,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颤声道:“奴婢不敢...” 吴凝月垂下眸子,掩饰眸底的失落,脸上勉强扯出几分笑容,温声道:“既然摄政王开口,你又在陛下卧病在榻时悉心照顾,这盅参汤便赏赐给你了。” 话落,她转过身,悄悄对身后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冷冷道: “范女官,将参汤赏赐给这位宫娥。” 吴家担忧吴凝月阅历少,特意花重金收买了在后宫掌事多年的宫令范女官,好让她协助吴凝月管理后宫琐事。 范女官轻轻颔首,从食盒内端出一盅参汤,稳稳递给文鸳。 文鸳急忙举手接过瓷碗,可她的指尖还未触及到碗沿,却见对方突然松开了手。 “哗啦”一声脆响,热气腾腾的参汤摔落在地,金灿灿的汤水顺着十字海棠鎏金方砖流洒得满地都是。 “奴婢...奴婢...不是...” 文鸳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眼,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全无了方才的伶牙俐齿。 “大胆刁奴,你可是对皇后娘娘心存不满?故意摔坏御瓷!” “方才明明是你先....” 文鸳正欲开口辩解,却猝不及防被对面的范女官扬手扇上一记耳光,打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你一个无品阶在身的宫娥,在非节庆里的日子里穿着艳色衣裙,头戴金饰,便是犯下逾矩之罪。不仅如此,你还恃宠而骄,故意打翻皇后赏赐的参汤,数罪并罚,理应杖刑六十。” 文鸳知晓她在衣着打扮上不合宫规,是她触犯宫规在先,就算她没有故意摔瓷盅,也是有理说不清了。 她不顾满地碎瓷,扑通跪地,连连叩首,痛哭流涕道:“皇后赎罪,奴婢...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吴凝月黛眉微蹙,露出不忍的表情,温言道: “本宫念你年纪不大,一时不察犯下错事,既然如此,这刑罚....便减半吧。” 通常来说,杖刑都是用于犯下大逆不道罪行的宫人,手臂粗的木杖一头镶有一层厚乌铁,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小内监,十几杖下来也是皮开肉绽,筋骨寸断,一命呜呼。 吴凝月看似菩萨心肠,主动为文鸳减去一半的刑罚,可六十板子与三十板子相比,无非是死后化作一团烂泥还是一团烂肉的区别。 文鸳脸色惨白,眼见着就要被走上前的内侍拖下去受罚。 “且慢!”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出声阻止的少年新帝。 作者有话说: 蛟龙大人:哦~小皇帝要发威了,有趣! 第12章 大显龙威 魏无晏着实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原本她只是想从内侍省送来的宫娥中挑出一些心气高的女子。 宫里的人都清楚她这个傀儡皇帝就好似日出前的残月,迟早要被腾空而起的赤日取而代之。 故而,这些有怀有野心的宫娥在见到赤日大人本尊时,定然会如凤凰晁日一般纷纷扑过去, 到时候,她便能不着痕迹将这些美貌宫娥还给摄政王,让突然热闹起来的福宁殿重归往日冷清。 可惜她想得过于单纯,在宫里的这些年,她只瞧见飞上枝头的凤凰活得有多风光无限,却不知横死在树下的野麻雀,早就填满了万丈沟壑。 此事终究是因她而起,就算文鸳这个宫娥贪慕虚荣,想要攀龙附凤,也罪不至死。 魏无晏见摄政王神情淡漠,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没有半点想插手皇后惩治宫娥的意思。 她一面腹诽摄政王刚刚吃下的茯苓饼都进了狗肚子里,一面抬手阻止内侍将文鸳带下去。 陶临渊缓缓眯起凤眸,饶有兴致打量起一身浩然正气的小皇帝。 “这位小宫娥虽然触犯了宫规,但她在朕染上风寒时尽心侍奉在侧,朕还未曾赏赐过她什么,既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便功过相抵了吧。” 文鸳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睁眼说瞎话的魏无晏。 当初她被小皇帝从内侍省挑选出来,内心还直嘀咕晦气。众所周知,当朝的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摆件,她们在福宁殿里当差,与在冷宫里伺候那些不得宠的娘娘无甚区别。 因此,她在福宁殿当差的时候,压根儿没有用心侍奉过皇帝,甚至在守夜时候还经常打瞌睡。 至于她最拿手的茯苓饼,也是昨夜小皇帝从詹公公口中得知摄政王要召见后,特意挨个问过她们的特长,她才说了出来。 没想到她身陷囹圄之时,陛下却不计较她往日懈怠,愿意出手相助。 念及如此,文鸳觉得玫瑰圈椅上那道清瘦的明黄色身影,陡然间变得高大了起来。 吴凝月也没料到小皇帝会出言阻拦,看来这名宫娥勾人的本事一流,才几日的功夫,就将小皇帝迷得神智不清。 这样的狐媚货色,定然不能留在摄政王跟前瞎转悠。 她又对范女官眨了眨眼,示意对方解决了这个祸患。 “陛下心慈,可若如此轻易放过此人,岂不是置宫规于无形,日后只会让宫里的奴才更加肆无忌惮,目中无主。” 魏无晏见范女官纠缠不休,剑眉微拧,语气也冷下几分: “哦,朕瞧女官大人你现在就挺肆无忌惮,目中无主。” 范女官微微一愣,她身为从四品宫令女官,负责照顾公主,皇子的日常起居,对性子绵软的九皇子有所印象。 这位无母族依仗的九皇子,在宫中一直是低调行事,往日里面对仗势欺人,存心刁难的奴才,也是心平气和,笑脸相迎。 故而,范女官并没有将登上龙位的九皇子放在眼里,就算魏无晏冷下语气,她仍旧板着脸,高声道: “陛下,忠言逆耳,还请陛下不要因一个恃宠而骄的奴才毁了您的清誉。” 魏无晏抬眸看向山水屏风后一群瑟瑟发抖的宫娥,暗叹了一口气。 她无意与皇后产生冲突,可她今日若不硬气一回,这十余名宫娥就要砸在福宁殿里。日后哪怕她夜夜系着束带入睡,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众人瞧见小皇帝唇角仍噙着笑,但那抹笑意却未达眼底,少年脊背挺得笔直,衣袍上兴云吐雾的刺绣龙衮仿若活了过来,冷冷睥睨众人。 魏无晏不急不缓啜了一口清茶,平静道: “朕风寒初愈,不欲犯下杀戮,范女官却执意要将朕身边的的宫娥仗毙。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朕这病好得太快,想再将朕气倒下?” “下官不敢...” “朕看你个刁奴胆子大得很!” 魏无晏拔高了声音,同时重重落下青柚盏托,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殿内鸦雀无声。 众人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小皇帝今日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为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娥强出头,莫非被摄政王幽禁傻了? “陛下好大的龙威。” 一直在隔岸观火的摄政王终于开幽幽口,霎时间将刚刚大显龙威的魏无晏打回原形。 范女官内心哂笑,等待摄政王狠狠惩治拿腔作势的小皇帝。 陶临渊淡淡扫过殿中内侍,冷声道:“陛下发了这么大的龙威,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惹怒陛下的刁奴拿下。” 殿中内侍面面相觑,见摄政王语气不似作假,于是松开文鸳,转而擒住范女官。 “摄政王...奴才并非有意顶撞皇上...” 直到被内侍狠狠扣住肩胛骨,范女官这才醒过神来,急急求饶道。 “仗毙。” 男子薄唇微启,眉眼淡漠,只轻飘飘两个字,便将范女官打入阎王殿。 范女官转头看向皇后,刚要呼救,口中被人塞入一团麻布,呜咽着被拖了下去。 内侍动作倒是利索,不一会儿,殿外就传来了行刑的动静,饶是范女官口中塞有麻布,那股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凄厉嚎叫也是余音绕梁,吓得殿内众人脸色煞白。 吴凝月阴沉着脸,殿外落在范女官身上的木杖,就好像是一记记耳光,明晃晃扇在她的面颊上。 摄政王居然为了这个狐媚宫娥,下令仗毙她身边的从四品女官。 吴凝月自然不会相信,是范女官出言顶撞小皇帝惹得摄政王不快,才埃下这顿板子。 定是摄政王有心袒护那个狐狸精,打着为皇帝出头的借口惩治了范女官。 很快,殿外惨厉的呼声渐渐转弱,最终没了声息,只有木杖落在烂肉上的啪啪声响,听起来却比刚刚凄厉的呜咽声更叫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行刑的内侍进来禀报,说人已经咽了气,摄政王这才掀起眼皮,瞥向身旁发愣的小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还生气吗?” 魏无晏盯着男子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由打了个冷颤,她干巴巴道:“朕...不气了。” 陶临渊点点头,冷冷环视殿中众人,寒声道:“你们日后再将陛下的话当作耳旁风,脑袋上的耳朵便摘下来丢进护城河里喂鱼好了。” 男子声音不大,却比方才魏无晏摔茶盏,干瞪眼顶事得多,只见殿中宫人齐齐跪下,面含恭谨,异口同声道: “奴才/奴婢谨记在心。” 吴凝月也随着众人欠身行了一礼,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自责道: “都怪臣妾管教下人不周,没想到沈女官仗着资历,居然敢冒然顶撞陛下,陛下风寒初愈,莫要因这刁奴气坏了龙体。”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2节 美人柔声细语,眸含秋水,神情怯怯,但凡不是摄政王这种冷心冷面的男子,都难以挡下美人楚楚可怜的姿态。 魏无晏虽不是男子,但却有怜香惜玉之心,她正欲搀扶起皇后,却听摄政王淡淡道: “本王还有要事与皇上商议,你们都退下。”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能将刚刚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去,目送一脸失落的皇后离去。 陶临渊瞥见小皇帝眼巴巴望着离去的众人,而走在最后面的,正是让小皇帝冲冠一怒的娇俏宫娥。 “陛下后宫清冷,倘若陛下真喜欢那名宫娥,不妨将她提为美人。” 魏无晏正在饮茶压惊,听闻摄政王好心的提议,惊得呛上一大口茶水,猛烈地咳起来。 见小皇帝清瘦的身子仿若被狂风吹打的小树苗,止不住剧烈颤动,陶临渊薄唇含笑,伸出手拍打在小皇帝纤细的背梁上。 “陛下不必这般欢喜。” 她欢喜个屁! 没曾她费尽心思,索尽枯肠,非但没有将烫手山芋送出去,还被摄政王反手要丢到她床榻上。 第13章 追忆往事 魏无晏涨红着脸,待嗓子不再难受了,忙哑声道: “爱卿误会了,朕只是喜欢吃那丫头做的茯苓饼...” 见摄政王没有应声,仍不情不重拍打着她的后背,魏无晏再次趁热打铁道: “今日之事终归是因朕而起。皇后心胸开阔,虽未与朕计较,不过此事若是传出去,让宫中的人知晓爱卿为了一个小宫娥仗毙皇后身边的女官,恐会有损皇后威仪。因此...朕想遣散福宁殿里的宫娥,免得皇后日后难堪...” 魏无晏一口气说完,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摄政王,只见男子好看的凤眸若有所思盯着她。 而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掌,不知何时,已从她的后背滑至腰侧。 时隔多日,再次揽住小皇帝纤纤若柳的腰肢,鼻间弥漫少年独有的幽香,与方才那些宫娥身上的熏香相比,少年的体香纯粹又香甜,勾得人只想扎进那纤细的粉颈里,贪婪地所求更多... “陛下与长兴王世子的关系如何?” 摄政王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让魏无晏微微一怔,对腰间慢慢收拢的手掌亦是未有察觉。 她慌忙垂下眼眸,故作平静道:“爱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自从与陛下分别后,微臣心中存疑,长兴王一族独占川西百年,让大魏历代帝王心生忌惮,如芒在背,故而曾数次派伺察暗中查询川西军的驻扎之地,却都无功而返。所以陛下是从何知晓川西军驻扎在凤凰镇?” 陶临渊感受掌中少年微微颤栗的身子,继续道: “诸侯之子年满十五岁,须入宫与大魏皇子在上书房授学一年。微臣找到三年前服侍过长兴王世子的宫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陛下在年少时与长兴王之子——云烨的关系非比寻常。” 随着男子缓缓开口,那段刻意被魏无晏封尘的往事顷刻间涌入脑海.... 烈日炎炎,蝉鸣声声不绝。 荷风四面亭内,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倚栏看向湖中艳景。 波光粼粼的湖水里,数十名衣衫尽湿的宫娥手捧娇艳荷花遮挡在身前,一个个凫在水面上,任由亭内少年们品赏。 “五皇子,奴婢不会凫水,还请皇子收回成命。” 一位小宫娥泪流满面,双手死死攥住鹅颈凭栏不放。 “贱人,让你入画是我看得起你,不就是浸湿衣裳,今日过后,我自会禀告母妃,待等他日出宫建府,便将你们都收进我的王府。” “奴婢不想入王府,还请五皇子收回成命,放过奴婢...” 见小宫娥死死攥着凭栏,怎么说都不肯下水,最先提出将宫娥们丢进湖中,好作一副美人湿身图的五皇子顿觉脸上无色,抬脚欲将不知好歹的小宫娥踹进湖中。 刚刚抬起脚,五皇子感到自己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去,原是他那位长得不阴不阳的九皇弟。 “五哥,算了罢,既然这位小宫娥都说自己不会凫水,五哥还是不要将事情闹大了,免得闹出人命,日后传出去,毁了五哥的声誉。” 五皇子盯着唇红齿白的九皇子,皮笑肉不笑道: “喲,今个儿可真是稀罕,闷嘴葫芦居然开口说话了?九弟想要状告父皇,你知道垂拱殿的路往哪走吗?我怕你进了御书房,父皇瞧见你都要费神想上一会,这是打哪来的野种?” 虞美人入宫不满三月便有了身孕,虽然这是明德皇帝下江南的风流账,但出身不高的虞美人因此事遭到后宫妃嫔耻笑。就连明德皇帝也觉得面上无光,故而在虞美人诞下双生子后,都没有将她的位份进一进。 听到周遭众人哄声大笑,魏无晏神色自若,淡淡一笑: “五哥想到哪里去了,你我乃是手足,我又怎会去父皇面前告状。只是...过几日宫中要举办赏荷宴,我听闻吴大学士家的孙女吴凝月会入宫赴宴。吴大学士家风清正,若是得知今日之事...” 五皇子脸色微变,他狠狠瞪了魏无晏一眼,正欲将此事作罢,可一直作壁上观的七皇子突然开口: “九弟怎么知晓吴小姐会参加赏荷宴,可是你二人私下相会时吴小姐主动与你提起?” 魏无晏皱起眉头,她这位七皇兄惯喜欢给人下绊子。 她自然不曾与吴凝月在私下相会过,也不确定赏荷宴当日吴凝月会不会入宫。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于心不忍那个叫做蕊伈的小宫娥苦苦哀求,才拿五皇子心心念的吴家小姐提醒他莫要闹出人命。 性子鲁莽的五皇子听了七皇子的挑拨之言,果然勃然大怒。 他一把扯过魏无晏的衣襟,怒斥道:“就凭你个小白脸也敢遥想吴家小姐,好啊!既然你今个儿非要逞英雄,不妨就替她下水。” 五皇子长得高头大马,又有一身蛮力,细胳膊细腿的魏无晏哪里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她为了上前劝说,离鹅颈凭栏只有几步之遥,被五皇子举臂一推,便直直跌入湖中, 腥涩湖水瞬间灌入口鼻,耳畔传来宫娥们失声尖叫,魏无晏在水中奋力挣扎,她能听到五皇子站在亭中高声呵斥: “都不准下水救他!” 一张张嬉笑的脸庞和污浊的湖水在她眼前不断交替,魏无晏努力仰起脸,可湖水仍无休无止蔓延上来,她的身子渐渐下沉,窒息的感觉让她动作减缓,涣散的瞳仁也逐渐失去焦距。 她突然觉得好累,累到她不想再挣扎了。 在宫中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每一日都很累,在母亲的咒骂声中活得更累。 “为何当年病死的不是你,若是你哥哥活下来,我又何必被一个才人骑在头上耍威风!” “克死你哥哥还不够,还要克死我吗?谁让你在上书房卖弄才学,惹人注目!” 是啊,何必活得如此辛苦? 魏无晏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无尽的湖水将她吞噬。 迷迷糊糊之中,她依稀听到扑通一声,岸上似乎有人在高喊:云烨跳下湖了! 感受到腰间被有力的手掌托举起,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阳光重新落回在她身上,魏无晏慢慢睁开眼,入眼是少年清澈干净的眸子。 “你...你是..女子” 云烨惊讶看向怀中衣衫尽湿的九皇子,少年宽松的衣裳被湖水浸湿后紧紧贴在身上,隐隐勾勒出少女才有的弧度。 魏无晏使出浑身力气抓向云烨的手臂,用力摇摇头。 “咳咳..还请云世子....替我保守秘密。” 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宫里的御林军匆匆朝他们二人跑来。 云烨短暂思考后,迅速脱下身上的衣服遮盖在魏无晏身上,随后将她横抱起来。 “我们无碍,九皇子说他不欲声张此事,让我先送他回漓锦殿。” 魏无晏费力睁开眼,看向语气平静的少年。 云烨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端正的虎牙,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道: “九皇子放心,我云烨对天起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回忆中温润如玉的男子慢慢淡去,云烨温暖如晨曦的眸子渐渐变得阴冷,腰间有力的手掌锢得她生疼,将她扯回了现实。 魏无晏盯着呼吸之间的男子,坦然笑道: “摄政王说得不错,朕与云世子在宫中相识,就连朕这条小命儿,还是云世子捡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金龙:谁还没个白月光啊 第14章 君奉臣茶 陶临渊凝视面色坦然的小皇帝,少年明媚的大眼里突然闪过一抹饱经沧桑的哀伤。 他剑眉微挑,漫不经心道:“所以云世子不仅救过陛下的性命,还将川西驻兵的城池告知陛下,微臣怎么觉得,反倒像是陛下救了云世子一命。” 魏无晏假装没听出摄政王话中的调侃,她微微一笑: “长兴王曾在先帝寿宴上,将一副川西大军晨练图献给先帝,此画得先帝赞赏连连。后来朕好奇问过云世子,画中山水坐落于川西何处?云兄说是凤凰镇,朕觉得这地名怪好听的,便记在心里。” 魏无晏这席话半真半假。 恰如陶临渊所言,诸侯之子年满十五岁,须入宫与大魏皇子在上书房授学一年。 大魏始皇立下这道祖制,本意是为了让大魏储君与诸侯之子从小建立起良好的情谊。 可到了魏无晏父皇执政的时候,却利用此项规章将云烨扣留在宫中两年。 在云烨被扣押的第二年,长兴王给明德皇帝送来一副祝寿的画作,画中描绘了兵强马壮的川西军在山间赤膊操练的火热场景。 明德皇帝拿到此画,当即与几位心腹大臣关在御书房商议了半日。众臣都觉得此画是长兴王在向明德皇帝施压:陛下若是再扣押本侯的儿子不放,就休怪本侯出兵来接。 不出三日,明德皇帝便把云烨送回了川西。 当年此事在朝中闹出不小的风波,就连远在漠北的陶临渊亦有所耳闻。 在摄政王沉默不语的时候,魏无晏垂眸看向腰间桎梏的手掌。 “爱卿手上的紫玉扳指真好看!” 见小皇帝主动抓起他的手掌,一对闪亮大眼好奇看向他指上的玉扳指,陶临渊面容无波,淡淡道:“既然陛下喜欢,微臣便送给陛下。” 说完,陶临渊将拇指上的玉扳指取下来,套在小皇帝纤细的手上。 少年拇指又细又白,宽大的紫玉扳指戴在上面,好似给小孩穿了大人的华丽衣裳,显得不伦不类。 手指上的紫玉扳指颜色浓郁,迎着阳光看去,幽紫中隐隐泛出一丝血色,想来应是传说中价值不菲的帝王紫,不同于其他玉扳指上雕刻有瑞祥的图纹,这枚扳指上雕刻的居然是传说中嗜杀成性的睚眦。 魏无晏自忖她的八字不如摄政王刚硬,恐怕是镇不住这好勇擅斗,嗜血嗜杀的凶兽。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3节 她笑了笑:“只可惜朕不会骑射,这枚价值连城的玉扳指戴在朕手上,实乃是暴敛天物了,爱卿还是收回去吧。” 魏无晏说完,见摄政王还握着她的手腕不言不语,她悄悄瞥向神色不明的男子,心想莫非是因摄政王幽禁了她数日,搞得朝内人心惶惶,所以摄政王才特意讨好自己,好继续维系君臣二人和睦的佳话。 看来她只好先收下摄政王的玉扳指,回头让蕊伈在上面打个红缨,当作玉佩随身佩戴起来,好让朝中百官瞧瞧她与摄政王情深意厚的君臣之谊。 “既然爱卿如此坚持,那朕便收下了...只可惜朕两袖空空,没有什么能回送给爱卿。” 魏无晏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不动声色从摄政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指尖悄然溜走的柔软让人意犹未尽,陶临渊抬眸看向一脸惋惜的小皇帝,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 “微臣觉得陛下身上的双鱼佩倒是挺别致。” 魏无晏垂眸看向她腰间悬挂的和田玉双鱼佩,精致的剑眉微微拢起。 “爱卿目光如炬,只是这枚玉佩是朕的一位故友相赠...若是赏赐给爱卿,恐会削减了诚意。” 陶临渊淡淡应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以茶代礼,赏赐给微臣。” 魏无晏见摄政王指向桌上那盏庐山云雾,不由眉心一跳。 好个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居然把当朝君王当作小宫娥来使唤,此事放在任何有骨气的皇帝身上,都要将手边热茶泼在奸臣的俊脸上。 陶临渊无意折辱魏无晏,只是见小皇帝口中虽然道着惋惜,可小脸神色淡淡,略显诚意不足,于是他随口一言,无非是想看看油嘴滑舌的少年又会找出什么理由推辞。 没想到小皇帝扯了扯袖摆,施施然拾起茶盏,主动探身递到他唇边。 陶临渊微微眯起眸子,探究的目光越过杯沿,顺着执盏的纤细皓腕,最终落在少年粉嫩的粉颈上。 魏无晏托举着茶盏,平静等待着摄政王开口品味践踏皇权的滋味。 可是摄政王却紧抿薄唇,剑眉下那对幽深不见底的漆眸直勾勾盯着自己,男子魅惑又清高的俊颜着实让人吃不消。 魏无晏突然觉得垂拱殿里的地暖烧得有些太旺了,热得她口干舌燥,恨不得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正当手臂有些泛酸时,摄政王终于垂下头,薄唇抵在杯沿。 魏无晏松了口气,慢慢倾斜杯沿,身子也不由自主缓缓沉进男子臂弯中。 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二人挨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感到男子炽热的鼻息倾洒在她颈侧。 环绕在男子陌生又霸道的气息中,魏无晏感到有些不适,只想尽快让摄政王喝完茶水。 可在朝堂上一向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摄政王,饮起茶水来却好似老太太吃硬饼——慢慢吞吞。 如此一来,魏无晏手上的动作不由急促了一些,杯口溢出的茶水顺着男子唇角流淌下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将男子下颚上滑动的水珠拭去。 恰在此时,詹公公迈进门槛,瞧见眼见的一幕,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只见小皇帝站在摄政王身畔,纤纤玉指勾着摄政王的下巴,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若是将另一手的茶盏化成红酸木鸟笼子,真是像极了街巷间调戏小娘子的纨绔子弟。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素来心狠手辣的“小娇娘”遭受到如此奇耻大辱,清冷的俊脸上不见怒色,那深邃的凤眸里,居然还漾着淡淡的笑意。 第15章 遣散宫娥 瞧见詹公公进来,魏无晏将手中茶盏放下,掩唇轻咳一声道: “爱卿若是无其他事,朕就先回去午歇了。” 陶临渊接过宫人奉上的丝帕,一边擦拭唇角残留的水渍,一边云淡风轻道: “此次入京的几位藩王会留下来参加春蒐,陛下若是在春蒐上不会骑射,又怎能威震到远方手握重兵的几位藩王。” 魏无晏心想:这种恐吓人的差事,自然是摄政王做起来更事半功倍啊! 她微微一笑,语气诚恳:“朕自幼身子孱弱,从未上过武夫子的骑射课,就算当下拔苗助长恐怕也是来不及了。至于今年的春蒐,自当由爱卿担起重任,在几位远道而来的藩王面前射石饮羽,好让他们知晓,陶卿的雄才武略当世无双。” 魏无晏说完后,险些被自己一日千里的马屁本事感动到了。 她这席话,不仅将春蒐之事名正言顺交付给摄政王,还润物细无声地称赞了其高超的骑射技艺,实乃是一石二鸟。 果然,她见摄政王满意的点点头,淡淡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内侍省送去的宫人,便将她们遣散回去...” 魏无晏欢喜的笑脸还未绽放全,又听摄政王不急不缓补充道: “不过...既然陛下身体孱弱,就更应捡起骑射的技艺,方才微臣喝了陛下亲手奉上的香茶,理应有所回报,待过上几日天气回暖,微臣会亲自教习陛下骑射。” 魏无晏闻言如遭五雷轰顶,她看向凤眸含笑的男子,一时语咽。 想不到区区一杯香茶,不仅给他换来了价值连城的紫玉扳指,还激起蛟龙大人的师道之心。 也不知文鸳在这盏庐山云雾里下了什么迷魂药,倘若她能再坚持一会,扭动婀娜腰身服侍摄政王喝下,没准儿文鸳这会儿已然达成心中所愿。 见小皇帝高兴得说不出话,陶临渊转头对詹公公叮嘱道:“陛下困乏了,你先送陛下回寝殿休息。” 詹公公得了命,将浑浑噩噩的魏无晏领出殿外。 被廊下冷风一吹,魏无晏终于醒过神来,无奈蛟龙大人尊口已开,她只好宽慰自己,摄政王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毕竟当下摄政王要处理的棘手事可真是不少。 听说前段时日雍州地龙翻身,震塌了不少屋舍,使得无数流民在冰天雪地里无蔽身之所。 南帝魏浔则趁机散布谣言,说雍州乃是大魏始皇当年起兵之地,之所会突然地龙翻滚,全是因陶临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恶行惹怒大魏始皇神灵震怒,才会降下地动山摇,警醒世人。 对于魏浔的说辞,魏无晏并未往心里去,若是魏家老祖宗真的天上有知,为何不大显神通降下一道惊雷,劈死垂拱殿里鸠占鹊巢的摄政王,而是偏偏要通过无辜的百姓来警示世人。 回到福宁殿,魏无晏远远便瞧见在殿外跪成一片的宫娥。 要说这群容貌姣好的宫娥,内心多多少少有着与文鸳相似的想法。故而在平日里,她们从未用心侍奉过小皇帝,生怕与小皇帝走得近了,等到日后摄政王清算的时候将她们一同殉葬。 可今日在偏殿里,就因范女官顶撞了小皇帝几句,摄政王居然下令将范女官活生生打死在殿外。 想到她们平日里对小皇帝的轻慢,这些小宫娥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彼此都没有商量,便齐齐跪在殿外等待小皇帝惩戒。 魏无晏神色自若,淡淡道:“朕刚刚已同詹公公说过了,你们收拾好东西,一会随詹公公离开福宁殿...” 几个胆子小的宫娥听到小皇帝这么说,还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慎刑司,吓得当场就哭了出来,其余人也是面无血色,强忍着打颤的身子。 魏无晏一脸茫然,心想只半个多月的功夫,这些小宫娥竟对她产生了如此难以割舍的感情? 待魏无晏从抽抽嗒嗒的小宫娥口中了解实情,她不禁哑然失笑。 她故意板起脸,肃然道: “方才你们在垂拱殿里也都瞧见了,摄政王虽然惩治了范女官,但在私下里也斥责朕对你们太过骄纵。依着摄政王的意思,是要将你们送去慎刑司重新管教,可朕念你们年纪尚小,一个个身娇又体弱,便向摄政王求了情,决议将你们遣散回内侍省。” 得知自己不用去慎刑司受罚,跪在地上的小宫娥们喜出望外,忙不迭叩首感谢皇帝的恩情。 詹公公看向面容清丽的小皇帝胆敢明晃晃往摄政王身上泼脏水,心里吃了一惊。 他不由想起方才在垂拱殿里撞见的画面,摄政王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倒像是对着什么宠爱的小猫小狗一般。 自从后宫之人知晓小皇帝被摄政王幽禁后,都悬悬而望小皇帝暴毙的消息传出来。 只有詹公公心中清楚,在小皇帝被幽禁期间,御膳房变着花样做的江南菜肴和内侍省源源送来银霜炭就没断过福宁殿。 而这些吃穿用度,都是摄政王亲口下令给小皇帝送去的。 谁能想到这对本该不共戴天的君臣居然相处得其乐融融,还真是老鼠吃猫——奇事一桩啊! 出乎魏无晏意料,到送走这些小宫娥的时候,居然有一人不愿意离去。 文鸳虔诚叩首,刚刚哭过的双眼还肿得厉害,沙哑的嗓子也不似原来那般柔声切切,却透出了几分真诚。 “奴婢想要继续留在福宁殿服侍皇上,还请陛下成全。” 魏无晏剑眉微挑,淡淡道:“你若想留在福宁殿,便要先去慎刑司领过刑罚。” 文鸳面色平静,毫不迟疑道:“奴婢愿意,陛下今日救下奴婢的贱命,奴婢无以为报,只想一心一意好好侍奉陛下。” 魏无晏想了想,这个名叫文鸳的小宫娥今日也是将皇后得罪透了。吴家枝繁叶茂,在皇城里不乏人脉,想要让一个小宫娥无声无息死在后宫之中,简直是易如反掌。 想到如此,魏无晏对身旁的蕊伈道:“罢了,你给她安排一些殿外杂务,不得入内殿当差。” 听到小皇帝不让她入内殿侍奉,文鸳眉眼难掩失落,不过一想到她能留在福宁殿报恩,于是心怀感激再次叩首,跟随蕊伈退出殿外。 魏无晏终于处理掉身边的隐患,不由心情大好,准备挑拣几本正在民间流行的话本子松缓紧绷多日的心神。 她走到黄花梨书架前,随手抽出小福子从宫外带回来的书册,却在不经意间扯掉夹在两本书册之间的画轴。 画轴掉在绵软的波斯毛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魏无晏的目光却随着地毯上散开的画轴骤然一缩。 画中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一座郁郁青山,山间的平坦之地,被作画之人精细勾描出声势浩大的千军万马操练场景。 若是摄政王在场,定能猜到这幅画就是当初长兴王献给明德皇帝的贺寿礼。 没准儿摄政王还能从画中独树一帜的风格和行云流水的笔墨姿态猜测出作画之人。 魏无晏弯身捡起画轴,快步走至镂空青铜镏金熏笼一旁,手提铜杆挑起笼盖,毫不迟疑将画轴扔入熏笼。 画纸一经沾上火红的银霜炭,便吐出数道火舌,在笼中噼啪作响。 魏无晏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盯着熏笼里愈烧愈旺的画轴,一双冷漠的大眼睛映出上蹿下跳的簇簇火苗。 耳畔,不知不觉响起那个人的誓言。 “此二山名为凤凰山,山外以北三十里便到了金国边境,两山之间有一座古镇,名叫凤凰镇,川西军的主力便驻扎在此,故而此镇治安太平,你逃出皇宫后便来凤凰镇寻我。” “清晏,等你到了凤凰镇,我会为你安排新的身份,你从此便能正大光明活在这世上。” “这块双鱼玉佩曾是我母亲的嫁妆,母亲让我交给未来的妻子。清晏,等到了那日...你愿意嫁我为妻吗?我云烨一生一世,只盼与你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说: 我会继续努力哒! 下章该给摄政王灌点醋了~ 第16章 梦中蛟龙 魏无晏闭上酸涩的双眼,自嘲一笑。 其实,当年云烨在长兴王府的境况与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烨的生母早逝,虽然他早早被长兴王立为嫡子,但长兴王与续弦的所生的小儿子只比云烨小了三岁。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4节 不仅如此,新王妃的兄长还在川西军营担任要职,深受长兴王器重。 新王妃虽未苛待过云烨,但始终对他态度冷淡,只在长兴王回府时做做慈母的样子。 云烨顶着嫡子的身份,可每当他面对父亲,继母和小世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反倒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等到云烨年满十五,不得不奉旨上京。 京城与川西相隔千里,这千里的距离也让云烨与长兴王本就淡漠的父子关系变得愈加疏离。 在云烨被扣押在宫中的两年时间里,得到长兴王的书信却是寥寥,而在他翘首以盼的信笺中,长兴王只叮嘱让他安心在皇城学习,丝毫不提接他回川西一事。 后来,还是云烨的舅舅托人给他悄悄送来书信,云烨这才知道,原来长兴王一族早就舍弃了他。而他的亲生父亲只等着小儿子到了弱冠之年,便会以不肖之名,将云烨逐出族谱,使得小儿子可以名正言顺袭承世子之位。 云烨得知消息后,意志消沉了许久,直到他遇到魏无晏。 同样是爹不疼娘不爱,在皇城里忍辱求生的二人,在落湖一事后慢慢变得熟络起来。 日久天长,正值豆蔻年华的魏无晏渐渐对英俊又体贴的云烨心生好感。 而云烨更是对魏无晏一见钟情,发誓等他回到川西壮大实力,定会想办法将魏无晏接出皇城,从此二人双宿双飞。 魏无晏对云烨的誓言信不疑,于是在明德皇帝生辰前夕,她想了一个主意,亲手作上一副《川西大军晨练图》,再让云烨以长兴王的名义献给明德皇帝,营造出长兴王不满明德皇帝扣押长子的假象。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云烨果然顺利回到了川西。 回到长兴王府后,饱经人情冷暖的云烨好似换了一个人,开始利用母家人脉为自己在暗中谋划,又亲自率领兵马与西夏人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逐渐从长兴王手中接管川西兵权。 如今的长兴王一族,可以说全以云烨马首是瞻。 不过云烨回到川西后厚积薄发的辉煌事迹,再与魏无晏无关。 因为一年半前,魏无晏在一次宫宴中得知长兴王世子大婚的喜讯。 魏无晏当时犹如被人在脑上狠狠敲了一记闷棍,面对嬉皮笑脸五皇子所说的话,听得也是模模糊糊。 “想不到云烨那个斯斯文文的家伙还会领兵打仗,九弟,话说你当年与他关系这么好,你们二人整日粘在一起,要不是云烨娶了他舅舅家的小女,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好男色,哈哈哈....” 魏无晏耳畔嗡嗡作响,她记不清自己那日在宫宴上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浑浑噩噩回到漓锦殿后,默默拿出她与云烨多年来的书信。 付之一炬。 “咳咳,陛下,您在烧些什么?小心让黑烟呛着身子。” 蕊伈返回内殿,瞧见书房里冒出阵阵黑烟,还以为走了水,吓得她急忙拎起青釉睡莲花盆冲了进去。 只见站在半人高的镂空青铜镏金熏笼旁的魏无晏神情淡漠,冷冷注视着薰笼口冒出的阵阵黑烟。 “无事,不过是烧了一些无用的旧东西...” 蕊伈遂放下水盆,她环视了一圈内殿,压低声道: “陛下,内殿已无外人,您不妨换件宽松的衣裳,小歇片刻。” 魏无晏点点头,在蕊伈的服侍下解开束带,摸上消肿的紫草膏,又在胸口和背后拍上薄薄的一层珍珠粉,盖上蓬松锦衾小歇。 只是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脑中不时浮现出她与云烨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二人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一同分食她悄悄从小厨房带出的茯苓饼。 那时的云烨总会含情脉脉看着他,再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他托人从宫外采买的话本。 离别那日,云烨满眼不舍,他解下腰间的和田玉双鱼佩,郑重交到她手中,并再三说着要她等他。 只是这一等,等来得不仅仅是他功成名立的消息,还有抱得美人归的喜讯。 魏无晏甚至无数次在梦中,梦到云烨身穿一袭火红喜服,眉眼间满是意气风发的朝气,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依旧是那般纯粹,然而与他执手相望的,却是另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陌生女子。 “云烨....” 魏无晏轻声呢喃,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恩...可是她还未从梦中醒来?不然她为何会在云烨的喜宴上瞧见了眸色阴沉的蛟龙大人。 长兴王府的管事办事糊涂,居然将她和蛟龙大人安排在一张桌上,瞧着蛟龙大人寸寸逼近的俊脸,两人兴许还是邻座。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陛下醒了?” 蛟龙大人一开口,清冷的声音登时把魏无晏从梦境拉回现实,她慢慢瞪圆了眼,看向端坐在龙榻旁阴沉着一张俊脸的摄政王。 “爱卿...你怎么来了?” “微臣处理完政事,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厚着脸皮来陛下殿里讨些吃食。” 魏无晏盯着摄政王那张谪仙下凡的俊脸,感叹男子真是谦虚了,即便此刻谪仙面有郁色,脸皮也是薄俏得紧啊! 只是回想起她在午寝前摘下束带,如今锦衾下的寝衣宽大松快,若是冒然掀开衾被出来,那君臣二人真是要坦诚相见喽。 魏无晏顿觉有些头大... 陶临渊慢慢眯起眸子,他看着面颊绯红的小皇帝慢慢涌动身子沉入锦衾,好似一只白嫩嫩的蚕宝宝扭着身子躲进蚕茧里,一对儿泛着水光的大眼满是警惕望向自己。 他今夜的确是临时起意来到福宁殿。 陶临渊下令将小皇帝幽禁后,一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在用膳时少了那个挑嘴的少年在身畔。 缺了少年身上那抹子似有似无的幽香,腹中的馋虫好似都沉睡过去,陶临渊对满桌子菜肴提不起胃口,直到今日又与小皇帝一起用午膳时,看着少年食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方才有了些胃口。 陶临渊本以为是雍州灾情致使他没心思用膳,不过今日下晌收到巡察御史使送来的折子,奏明雍州的流民已得到妥善安置,朝廷拨下的赈灾款也陆续到了地方府尹,不日后便会筹集当地劳力重建屋舍。 得到消息的陶临渊以心情大好,可到了晚膳的时候,面对漠北节度使特意献上的驼峰,那种食之无味的感觉又莫名回来了。 陶临渊寒着脸从垂拱段走出来,幽深眸光落在了远方烛火通明的福宁殿,他思忖片刻,不由自主迈开步子.... 只不过小皇帝对他的冒然造访,表现得有些抗拒。 “漠北节度使献上一对驼峰,微臣知晓陛下不喜油腻,让御膳房做了一道清蒸驼峰丝,陛下既然醒了,便随臣前往偏殿用膳吧。” 说完话,陶临渊主动俯下身,想要搀扶起龙榻上的小皇帝。 可是他的手刚刚沾上锦衾,小皇帝好似被火撩到了一般,猛地惊呼道: “爱卿快住手!”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旖梦无痕 陶临渊剑眉微挑,他盯着双颊绯红的小皇帝死死按住锦衾一角,一时不明其意。 “那个...朕刚刚做了个噩梦,无意间将褥榻弄脏了,爱卿若是饿了,不妨先去偏殿用膳,容朕...收拾妥当了再去...” 听到小皇帝支支吾吾说完,陶临渊垂眸看向躺在龙榻上的少年。 明黄色软金龙纹锦衾下,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躯,只是在锦衾中央,有一块明显的污渍... 陶临渊盯着那一团污渍,目光陡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再想起小皇帝在睡梦中口口声声唤着长兴王世子的名字,陶临渊更是恍然大悟。 看来宫中的那些传言是真的,这位玉面少帝与长兴王世子有着不清不楚的龙阳之谊。 嵩宰相可真是老眼昏花,居然从一众扶不起的阿斗里面,挑出个好男色的阿斗登上龙位。 难怪小皇帝在大婚当夜迫不及待为他和皇后拉起了皮条,又对福宁殿里花枝招展的小宫娥们提不起兴致。 陶临渊甚至疑心小皇帝三番两次跌入他怀中之举,也是蓄意而为之。 小皇帝可是把他当作了袁牧,云烨那等色.欲熏心的断袖之流,妄图用男色蛊惑自己。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少年明艳的小脸上,不由眸光微凝。 床榻上的少年神面似堆琼,睛如点漆,唇若涂朱,配着那怯生生的表情,倒是生了一副祸国妖姬的艳色。 只不过一想到妖色少年在旖梦里对着云烨宣泄了个痛快,陶临渊冷下眸色,寒声道:“不必了,微臣忽然想起还有几个折子没批,陛下清理完后便自行用膳吧。” 魏无晏双眼一亮,急忙扬起笑脸恭送蛟龙大人甩尾离去。 待听到雕花门扇闭合的声音,魏无晏终于放下高高悬起的心。 还好她急中生智,扯出个尿床的理由将摄政王恶心走了。 担心摄政王会改变心意,再度无声无息杀回来,魏无晏匆匆系上束带,在垂下头时,她瞥见衾被上的污渍,剑眉微挑,好奇的咦了一声。 她伸手掀开衾被,不由咧嘴一笑。 原来是蕊伈平日里为她涂抹肌肤的金盏花露瓷瓶落在了衾被里,而她在做梦的时候不小心踹开瓶盖,流淌的露水弄湿了衾被。 还好摄政王没有发现衾被里的蹊跷。 魏无晏穿戴完毕,欢快前往偏殿,准备独自享用传说中鲜嫩至极的驼峰肉丝。 再说空着肚子回到垂拱殿的陶临渊。 宫规有令,大魏臣子不可在皇城过夜,不过这条宫规对于摄政王来说自然是形同虚设。 明日五更还要上早朝,虽然已过大寒,但清晨的天亮得甚晚,到了五更仍是昏天暗地。 故而陶临渊近日都歇在垂拱殿。 詹公公瞧见折返回来的摄政王,心里道了声稀罕! 因忙着内侍省的差事,詹公公让徒弟小安子随摄政王前往福宁殿伺候二位主子。 依照他往日里伺候那两位主子的情景,摄政王通常会在小皇帝用完膳后,命人端上消食的小点心,慢悠悠看着小皇帝吃下去。 再命人端上一盘切好的鲜果,像逗弄小猫小狗似的亲手喂给小皇帝。 这两位主子一顿膳食下来,磨磨唧唧起码要半个时辰才能完事,所以詹公公心里纳闷儿,今个摄政王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得了空,詹公公唤来小安子,压低了声问道: “陛下和摄政王今夜怎么这么快就用完膳了?” 小安子同样是摸不着头脑,他实话实说道: “摄政王压根儿没在福宁殿里用膳,皇上一直在午歇,王爷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让奴才开始布菜,王爷进寝室唤皇上起床...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王爷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饭都没吃一口,就径自回来了。” 詹公公皱起稀疏长眉:“你快去给御膳房给摄政王拿来些吃食,不必太显眼,简单几道下饭的菜肴便好。” 小安子得了师傅的令,连忙点点头,朝着御膳房赶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5节 詹公公看向小徒弟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咂摸嘴感叹: “这小活祖宗哟,才出来几天啊,又捅了阎王殿。” 少了三千佳丽的皇城显得格外冷清,昏暗夜色好似打翻的砚台,漆黑浓稠得化不开。 陶临渊极少做梦,以至于这场荒诞又迷情的梦境打得他猝不及防。 梦中,小皇帝穿着小宫娥的烟霞色衣裙,手捧香茶,素腰婀娜,裙裾翩跹,好似一条滑不溜手的凤尾鱼游荡进他怀中。 少年狡黠的水眸泛着盈盈水光,略显低沉的沙哑声音亦有着别样风情。 “爱卿想要朕...如何伺候?” 小皇帝问完话后,亦不等他回答,而是仰头喝下碧清茶水。 少年绛唇沾着亮晶晶的水渍,仿若花蕊间一汪甘甜的露水,诱得人口干舌燥。 似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小皇帝唇角勾着魅惑的笑意,一对儿玉臂环绕在他脖间,缓缓贴附上来。 除了鼻息涌来的暗香,还有芳馨满体盈于胸口。 陶临渊再也按捺不住,手臂狠狠锢在小皇帝纤腰之上,垂下头品尝樱唇内的甘甜。 耳畔传来少年独有的沙哑轻笑: “原来爱卿是在吃云世子的醋。” “放肆!” 陶临渊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他方才都梦到了什么鬼东西!!! 鎏金烛托上的宫烛早就燃尽,清冽月光透过轩窗洒落在紫檀三屏嵌绿云石罗汉床一侧。 男子缓缓闭上情潮涌动的醺色双眸,再睁开眼后,又是素日里冷若寒潭的清冷眸色。 常年在漠北征战,也使得陶临渊习惯在寒冷的夜色中入睡,故而每当入了夜后,垂拱殿的地暖便会停歇一会。 此时此刻,床榻上那摊子温热的污渍在周遭冰冷的环境下显得异常突兀。 好似在嘲笑某人的口是心非。 黑暗中,陶临渊剑眉微蹙,冷冷盯着云纹锦衾上的那块污渍。 梦中娇人的一颦一笑仿若刻印进他的脑海,后续二人的荒唐缠绵虽然不太清晰,但少年那对狡黠的大眼和低哑的笑声却是萦绕在脑中,宛若雨后旺长的藤蔓,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几个时辰前,他还嘲笑小皇帝在旖梦中对着云世子泄了一床春水。 没曾想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陶临渊坚信自己绝不会喜好男色,从军多年,夜宿条件艰苦之时,他常常与一群臭兵蛋子挤在一条战沟里入睡,也没见他梦到与那个下属共赴云雨。 况且在他的梦境里,小皇帝分明穿着小宫娥的衣裳,又主动对他百般勾惹,撩拨,他才会抑制不住... 定是他从未近过女色,小皇帝又偏偏生了一副比女子还要娇媚的容貌,近日他又与小皇帝亲近了一些,所以才会莫名生出荒唐梦境。 待春蒐结束,朝中局势稳定,他便将这个频频扰乱他心神的小皇帝永远幽禁于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练习骑马 魏无晏发现,自从蛟龙大人上次甩尾离去后,好似忘记了她这个人,数日过去,都不曾召唤她去垂拱殿一起用膳。 看来蛟龙大人被她凭空捏造出的黄汤恶心得够呛。 既不用早起去上朝,又不需在御书房里装模作样学习政事,魏无晏乐得逍遥自在,便让小福子从宫外淘来不少京城里正当盛行的话本。 她随手一翻,发现这些话本的内容大同小异,尽是些后宫嫔妃与当朝权臣在一起私会的香艳故事。 其中最受民间百姓欢迎的,是一本名叫《蛟龙逐凤》的话本。 话本里的内容火辣至极,墨客将一位受家族逼迫,被迫与两小无猜的情郎分道扬镳,最终嫁给荒.淫无度帝王的女子刻画得引人怜惜。 还好坚守完璧之身的皇后终于等到昔日情郎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二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魏无晏放下话本,默默为书中皇帝绿云压顶的后宫叹了口气。 同时又有一抹淡淡的兔死狐悲之情。 亦不知她会不会如话本里的末代皇帝落得同样的结局,最后用鲜血浸染了摄政王与皇后大婚的绣球。 蕊伈挑帘而入,瞧见魏无晏正在抱着书愣神,于是将几盘鲜果放在束腰方几之上。 “陛下看了一个时辰书,也该歇会眼睛了,这是尚食司刚刚送来的鲜果,陛下快来尝尝。” 魏无晏半倚在美人榻上,抬眸看向蟠桃玉盘上犹挂着露珠的荔枝奴,蜜瓜和水晶梨。 冬日里的鲜果本就罕见,水晶梨还好说,尚食司会将秋日里的水晶梨储存在阴冷又不见光的地窖里,使其保持新鲜。 不过像蜜瓜和荔枝奴这种不易储存的鲜果,尚食司还是需要从闽南快马加鞭运送过来。 可如今魏浔在荆州称帝,又怎会准许闽南商贩向大魏供送新鲜的蔬果。 魏无晏好奇问了一嘴,跟在蕊伈后面的尚食司小吏一脸得意解释道: “陛下有所不知,青龙船坊乃是摄政王名下产业,这些鲜果都是由货船走海路从闽南运送来,船舱内还有数间冰室,像这娇贵的荔枝奴刚刚被果农从树上摘下,就被送到船舱的冰室中。货船扬帆启程,若是赶上顺风顺水,不出五日,闽南当地的鲜果就能送进宫中。” 魏无晏摸了摸玉盘里红艳艳的荔枝奴,果然入手冰凉,就连那枝叶也是绿油油的鲜嫩。 她这才知晓遍布大魏五湖四海,富得流油的青龙船坊居然是摄政王名下产业。 原来摄政王的母亲同样是商贾出身,不过却并非魏无晏母家这种小打小闹的商贾,而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巨贾秦夫人。 若提起秦夫人,此人在大魏可算是家喻户晓,她凭借着祖传的造船技艺成立青龙船坊。 普通的造船匠所建造的船只能承载五千石货物,而青龙船坊所造的货船可承载上万石的货物。 除此之外,青龙船坊所造之船不仅可以装下货物,还可以承载百余人在其中,容纳船上的客人在上面办理各种事项,好似一个流动的大集市。 青龙船坊靠这些大船来往于大魏五湖四海,一次航行,只一艘船便可为青龙船坊带来上万两银钱的利润。 想来也是,漠北苦寒,陶临渊能在漠北供养出骁勇善战的精兵猛将,背后定少不了雄厚的家底支持。 魏无晏从玉盘中捡起一枚荔枝奴,剥壳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齿中清甜。 想来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鲜果,应是摄政王为了博美人一笑,特意差人送给皇后。 她也是沾了皇后的福气,才能在冬日里享受到如此新鲜的果子。 胡思乱想之际,詹公公步入殿内,对美人榻上的小皇帝躬身行礼,笑容可掬道: “陛下,銮驾已停在殿外,今个儿日头甚好,摄政王让奴才接陛下去骑射场练习骑射。” 魏无晏顿觉口中的荔枝奴泛起鸩酒一般的苦涩滋味。 原以为摄政王政务缠身,早就冷下师道之心,将他随口提到的骑射课抛到脑后。 没曾想摄政王竟是如此一诺千金之人。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好在蕊伈的服侍下,匆匆换上骑服,头戴御寒的白虎皮冠,步入暖轿。 等到了骑射场后,魏无晏惊讶地发现今日负责教授她骑射之技的武夫子并非是摄政王。 而是常年跟随在摄政王身畔的一员猛将:薛锰。 薛锰少将人如其名,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身高体壮,远远看去,仿若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黑熊。 见小皇帝从暖轿上下来,薛锰弯下铁塔般高大的身子,瓮声瓮气道:“末将拜见陛下,摄政王因公务繁忙,特差末将传授陛下骑射技巧。” 魏无晏快步上前,踮起脚搀扶起弯身行礼的薛锰,微微一笑道: “薛将军模样英俊,虎虎生威,想来骑射技艺亦是项羽之流,朕得此良师,深感欣慰。只不过....朕打小身子羸弱,还望薛将军不必太过苛求,能让朕在春蒐上摆摆花架子便可。” 薛锰被少年明媚的笑容晃得略有失神,随后摇摇虎头大脑,果断道: “摄政王下令,末将需在三日内教会陛下骑马,七日里务必让陛下能在百尺内命中靶环。不然,末将就要去刑部自领上二十军棍。” 听了薛锰的话后,魏无晏仰天长叹,她很想悄悄问上薛将军一句: 你...该不会是得罪过摄政王吧? 可瞧见薛锰一板一眼的模样,她只好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了不让薛将军挨板子,朕自当会用心学习...” 只可惜豪言壮语放出得痛快,真骑到马背上时,魏无晏却连腰背都挺不直。 身下的良驹据说是脾气最为温顺的照夜玉狮子,可瞧着那硕大的马蹄不时扬起尘土,以及马儿频频甩动的粗壮脖子,都让马上的魏无晏感到心惊胆颤,腿肚子忍不住抽筋。 骑射场上,不停传来薛锰火急火燎的大嗓门。 “陛下,您又用后脚跟踩马镫了,务必要用前脚掌,不然会有坠马的危险。 “陛下不必害怕,直起身子。” “陛下切莫生扯缰绳,要随着马儿起伏的节奏驾驭。” “陛下,陛下,陛下....” 夕阳西下, 骑射场旁的城楼上,一个身姿颀长清隽的男子负手而立,深邃凤眸望向场中鸡飞狗跳的一群人。 不一会儿,一名眉清目秀的兵卒登上城楼,对男子毕恭毕敬道:“启禀摄政王,薛将军托卑职捎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 “薛将军想问问王爷他可不可以....直接去刑部领军棍?” 陶临渊剑眉轻佻,他盯着马背上那道纤细身影,淡淡道:“陛下都对薛锰说了什么?” 兵卒回忆了一下,诚然答道: “陛下夸薛将军模样英俊,虎虎生威,问薛将军可不可以放低要求,今日的授课就到此为止?” 久久听不到摄政王的回应,兵卒抬起头,瞧见男子眸色冰冷,即便离得老远,他都能感受到男子身上涌动的煞气。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兵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良久,他终于听到男子冷冷开口:“让薛锰继续授课,还有,不准他靠近皇上。” “是!”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6节 兵卒悄悄擦拭额上的薄汗,下楼传令去了。 陶临渊再次看向场中对着薛锰媚笑的小皇帝,不由冷笑一声。 亏他之前还信了小皇帝的溢美之词,原来在此人心里头,但凡是个会喘气的男子,都生了一副英俊无双的容貌。 原本在上一次的旖梦过后,陶临渊决定先远离小皇帝几日,好斩断他心底莫名滋生出来的心魔。 可随着春蒐的日子逐渐逼近,他突然想起小皇帝提起自己不会骑射。 虽然世人皆知龙椅上的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摆件,但大魏皇族的面子还是给出一些,堂堂大魏皇帝连最基本的骑射都不会,传出去未免让世人贻笑大方。 南帝魏浔又惯是个喜欢在暗中煽风点火的人,若是拿此事大做文章,恐会将好不易稳定的朝中局面,再次打破平衡。 陶临渊思虑再三,决定让性格耿直的薛锰传授小皇帝骑射。 忠心耿耿的薛锰二话不说便领了差事。 薛锰离去后,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的陶临渊频频出神。 薛锰虽然心弦粗大,可架不住小皇帝生得媚色无边,少年又惯会油嘴滑舌,若是薛锰道行不够,一个失足被小皇帝拐进阴沟,亦是不无可能。 如此一想,陶临渊便有些坐不住了。 担心他培养多年的大将折损在小皇帝手里,从此走上歧途,陶临渊最终合上奏折,起身前往骑射场。 待到了骑射场,陶临渊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将场内一切尽收眼底,发现他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小皇帝今日穿了一袭品竹色长袍,领口袖口具绣有雅致的木槿花软银镶边,外罩一件绸面的月白色对襟袄背子。 少年乌发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精巧的白虎皮冠之中,从皮冠两侧垂下莲清色缎质冠带,在少年尖细的下额系着一个纽扣结。 小皇帝驭马的模样虽然狼狈,但那对夹在马肚上的玉腿修长笔直,袍脚塞进窄腰间的玉带,更显少年身姿挺拔,风流尔雅。 小皇帝坐在马背上,时不时冲身后的薛锰莞尔一笑,宛若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在霞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少年明媚的笑容仿若提前招回大地的春色。 而少年身后的薛锰,明显早就被其魅惑,策马紧追在少年马后,不时害羞地挠挠虎头大脑,几次三番欲要伸手揽住马背上摇晃的少年,却又及时地将手臂缩了回去。 陶临渊冷冷盯着骑射场上策马奔腾的二人,再也按捺不住胸腔翻涌的郁气,从城楼上拾阶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策马奔腾 骑射场上, 瞧见马背上手忙脚乱的小皇帝,薛锰急得挠头抓耳,可偏偏摄政王再三有令,让他在传授小皇帝骑射技艺的时候,绝对不可触碰到龙体。 这...这他娘的还怎么教! 瞧小皇帝畏手畏脚的模样,显然就是个从小到大没摸过马鞭的金贵娃娃,不手搭手教,学到明年开春也是瞎子点灯——全他娘的白费功夫!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个时辰的魏无晏心里更是叫苦连天! 即使马鞍上垫一着层狐皮软垫,但在长久摩擦之下,她腿肚和屁股上的嫩肉早被磨得火辣辣,随着身下马儿颠簸,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疼。 偏偏摄政王派来的薛锰脑子里只有一根粗筋,任凭她如何好言相求,都不肯上前来帮她降服烈马。 魏无晏恍然间猜想,莫非是朝中局势渐稳,摄政王欲打着教习她骑射的幌子,让她命丧马蹄之下。 其实与其他马匹相比,照夜玉狮子的性情还算温和,但被人不休无止扯着缰绳歪上一个多时辰的脖子,终于犯起了脾气。 一个畜生若是起了脾气,才懒得管马背上的人是真龙天子还是乱臣贼子,一律先掀翻了下去再说。 魏无晏首先感受到身下马儿的戾气,随着身下的簸动越来越剧烈,她慌声喊道: “薛将军,这....这马儿好像不太对劲,你...你快将朕拉走。” 她急忙向身后的薛锰伸出手。 薛锰也发现了魏无晏的马有些不对劲,展臂欲要将小皇帝带下马,可是抬起一半的手臂又突然收了回去。 魏无晏瞧见薛锰畏手畏脚的模样,心中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原来尚食司今早送来的那些鲜果子,是摄政王赏给她的上路饭。 随着照夜玉狮子一声嘶鸣,马儿猛地高高扬起前蹄,瞬间将毫无防备的魏无晏高高甩飞出去。 想象中粉身碎骨的痛感没有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魏无晏顿觉腰间一紧,周身被熟悉的龙涎香笼罩在其中。 远方似传来薛锰一声惊呼:“摄政王!” 魏无晏睁开眼,这才发现她正被摄政王牢牢揽在怀中,二人正共乘一匹油光发亮的黑马,而之前那匹狂性大发的照夜玉狮子已被御马监降服在地。 “陛下有没有受伤?” 摄政王身材高大,低头问话时,男子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廓。 魏无晏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 她刚刚在练习骑马时身上出了一身薄汗,故而摘下肩头的龙纹锦缎斗篷,现下被摄政王拥在怀中,整个后背密密实实贴在男子炽热又结实的胸口。 加之男子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顿时让魏无晏酥麻了半边身子。 见少年好似一汪春水化在他怀中,陶临渊剑眉微挑,心想都到了这时候,小皇帝还不忘对他大占便宜。 不过瞧见小皇帝煞白的小脸,显然还未从刚刚坠马的惊吓中醒过神来。 他又耐心问了一次:“陛下有没有受伤?” 魏无晏仰头看向摄政王俊美的侧脸,不由感叹若是话本里的权臣都生了陶卿的俊美姿容,也不怪后宫里的嫔妃们一个个春心荡漾,争抢着要给皇帝戴上绿冠。 她努力直起身子,感激道:“多亏爱卿及时赶来救驾,朕并未受伤。” 陶临渊上下打量小皇帝,见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身上倒是无碍,于是将手中缰绳放在魏无晏手中,淡淡道: “既然陛下无事,就用微臣的马继续练习。” 魏无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盯着摄政王云淡风轻的俊脸。 “爱卿,朕...刚刚历经大难,心绪起伏跌宕,要不...还是容朕回去修养上一年半载,待朕克服内心恐惧,再尝试捡起这门技艺...” 小皇帝说着说着,最后竟红了眼眶,那对泛着粼粼水光的眸子望过来,当真是可怜极了。 只可惜冷心冷面的陶临渊不为所动: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因一时挫败而龟缩不前,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自然是击破它。” 魏无晏看向振振有词的摄政王,一时有些哑然。 陶爱卿,这万古江山何时易主,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还是陶爱卿你突然转了性,决意洗心革面,改恶为善,成为大魏的一代辅国功臣? 无奈这些心知肚明的话可万万不能说不出口,魏无晏只好唉叹了一口气,苦丧着脸接过缰绳。 可刚刚那匹发狂的烈马给魏无晏留下的恐惧实在太过难忘,即便摄政王稳坐于身后守护着她的周全,魏无晏握着缰绳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她的手面上,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陛下,不要让它感受到的你的恐惧。” 话落,陶临渊紧握少年软弱无骨的小手,驱动身下的高大骏马。 陶临渊的这匹宝马名叫绝影,传言此马速度极快,全力奔腾起来连影子都追不上,故而得此美名。 魏无晏头一次骑马便遇到速度如此之快的良驹,一开始紧张得都忘记了呼吸,紧紧缩在男子怀中。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感受着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身上,魏无晏渐渐放松僵硬的四肢,也终于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景色。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镶了金边的落日此刻正尽情绽放它最后的光芒,洒下漫天霞光,将空中薄云映得如团团燃烧的火焰。 魏无晏一时被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色震撼心神,身下宝马如同一片飞腾的火烧云,让她距离璀璨的霞光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中,魏无晏主动握起手中缰绳,就连身后男子什么时候松开的手,都没有察觉。 陶临渊垂下眸子,看向怀中笑容灿烂的少年。 小皇帝明艳的眸子好似吸饱了漫天霞光,在夕阳下闪动着流光溢彩。 兴许是累了,少年光洁的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在霞光下泛着蜜样的光泽,似有似无的幽香透过纤细的雪颈盈盈溢出,勾得人只想垂下头狠狠嗅得其内芬芳。 别看小皇帝身量纤细,玉臀上的肉却是饱满丰盈,随着绝影马颠簸摆动...让陶临渊不由抽了口冷气。 “爱卿,朕会骑马了,朕竟然学会骑马了!” 魏无晏兴奋欢呼,她转头向身后的摄政王邀功,却发现男子的面色有些古怪。 男子向来水波不兴的清冷眸子,此刻在夕阳下忽亮忽暗,晦涩难明。 莫非是她骑得太快,摄政王有些吃不消了? 她关切问道:“爱卿,你怎么了?” “微臣无事,陛下既然学会骑马,今日的授课便到此为止。” 陶临渊说完,牵过魏无晏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驱策马镫。 在折返的路上,魏无晏总算是领会到绝影马真正的速度。 周遭景物都化作一团虚影,刀风拂面,骨腾肉飞。吓得她急忙揽住身后男子结实的劲腰, 莫非是七皇兄率兵打到了皇城脚下,不然摄政王何至于如此火急火燎赶回去。 剧烈颠簸之中,她并没有发觉揽在腰间的铁臂正在一厘厘将她按在怀中,仿若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第20章 君臣上药 薛锰虽离着老远,却把小皇帝方才神采飞扬,策马奔腾的一幕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等陶临渊翻身下马,薛锰赶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闷声道: “王爷,陛下跟着末将学了大半日,非但毫无进展,还险些让烈马伤及到陛下的龙体,末将无能,甘愿受罚。” 薛锰虽然长得虎背熊腰,但为人心思缜密,他刚刚瞧见摄政王小心翼翼搀扶小皇帝下马的一幕,仿若在照顾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不禁突然有种大彻大悟之感。 这小皇帝可不就是个精雕玉琢的瓷娃娃,摸不得碰不得,只容摄政王一人细细把玩,品味...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7节 今日小皇帝在摄政王的言传身教下克服恐惧学会骑马,可到了射箭那坎,总需要武夫子手把手去指正姿势不规范的地方。 他粗手笨脚,万一不小心将金贵的瓷娃娃碰坏了一角,到时候等着他的,可不就是二十军棍这么简单了。 魏无晏刚刚下马就听到薛锰请罪的话,只好忍着腿侧火辣辣的疼痛,迈着鸭步上前求情道: “有道是兔子还有咬人的时候,那马儿被朕折腾了一个时辰,定要撒些气出来,此事与薛将军毫无关系,薛将军莫要自责。” 陶临渊见到小皇帝龇牙咧嘴,快步走来为薛锰求情,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眸子。 他虽从未亲眼见过云烨,但听闻云世子面如冠玉,爽朗清举,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再看看薛锰的一脸横肉似凶刀的模样,陶临渊心想小皇帝涉猎的口味还挺杂。 “薛将军护驾不周,杖责二十军棍。只是江阴王和蜀中王即将入京,本王念你有差事在身,这板子便先记下,等春蒐过后再去刑部领罚。” “末将谢王爷开恩。” 魏无晏见薛锰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有些欢天喜地接过责罚,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摄政王平日里是有多苛待下属啊! 她正欲开口为薛锰求求情,却被突然俯下身的摄政王横身抱起。 “爱卿....你这是?” 魏无晏骤然失重,慌忙之下,双臂不由自主环在男子修长的颈间。 “陛下初次骑马,难免会伤到龙体,微臣送陛下回去。” 陶临渊说得不错,魏无晏现在浑身酸痛,不仅脚掌被马镫勒得酸疼,就连屁股和小腿内侧也被马鞍磨蹭掉了一层皮,行走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算乘坐銮驾回去,她恐怕也只能跪在软凳上。 相较之下,她被摄政王抱在怀里,男子双臂揽在她未受伤的双肩和膝下,加上男子步伐极稳,胸膛温热,真当要比銮驾舒服多了。 魏无晏索性没有阻拦,任由摄政王充当起人肉銮驾。 皎月悄无声息爬上枝头,溶溶月光落在君臣二人身上,在朱红宫墙上投影出两道彼此绞缠的身影... 蕊伈跟随在一众宫人之中,她悄悄抬起头,瞧见男子结实的手臂下露出一对修长小腿,嵌着璀璨东珠的犀皮御靴在空中一荡一荡。 瞧得蕊伈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回到殿中,陶临渊将小皇帝放在龙榻上,垂眸看向面露提防之色的少年。 “爱卿一路辛苦,朕看时辰不早了,就不耽误爱卿回垂拱殿批阅奏折。” 魏无晏感受到摄政王上下打量的目光,她不敢抬起头,生怕男子在抱着她回来的路上,发现她身上的破绽。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跪在软凳上,由宫人抬回来。 头顶传来男子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微臣刚刚教会陛下骑马,又亲自将陛下抱回寝殿,陛下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连晚膳都不留微臣在殿中用过?” 面对摄政王振振有理的控诉,感到理亏的魏无晏微微涨红了双颊,赶忙解释道: “上一次爱卿突然离去,再也没有踏入福宁殿,朕还以为是爱卿一想那件事...便对朕心生厌恶,故而不敢留爱卿在殿中用膳。” 魏无晏真心实意解释的话落在陶临渊耳中,却被他品出了另外一番意思。 摇曳烛光之中,少年半卧在龙榻之上,神情委屈,泛着水光的大眼怯怯望来,好似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儿,可怜又无助。 陶临渊剑眉微蹙,也不知上一次他拂袖离去后,小皇帝会不会也是这般惴惴不安,彷徨失措的模样。 宫里的奴才一向势利,攀高踩低更是常态。 小皇帝在年幼时不受明德皇帝宠爱,加之少年面相阴柔,约莫在宫里没少受腌臜之人欺辱,心思难免会比常人更敏感一些,就算在取向上走了歪路,也并非是少年一人的过错。 这么一想,陶临渊的铁石心肠难得软化了几分,主动揽在小皇帝纤瘦的肩上拍了拍,轻声哄慰: “上次是微臣的错,日后微臣得了空,就来福宁殿陪陛下用膳。” 魏无晏被摄政王的大掌拍得直发愣,心念这无妄之灾来得也太突然了。 她本想趁机提起上一次的误会,好再将摄政王恶心走。 她曾提詹公公提起过,摄政王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最看不得他人邋遢。 听闻有一次在御书房中,众臣正为户部新提出来的“两税法”争论不休。 当时沛国公花白的胡须上沾了几颗白米粒儿,都被眼尖的摄政王发现。 摄政王嫌弃地命人将极力否决“两税法”的沛国公拖出殿外,又命宫人将沛国公畜养了二十多年的胡须拔了个干净,才让下巴跟卤蛋一样光溜的沛国公重新回到御书房议政。 魏无晏当时得知此事时,正在福宁殿里看话本,她歪着头想了一会,脑中好像依稀记得郑家世代簪缨,曾得高祖赏赐下良田千顷,难怪沛国公不愿推行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的新税法。 看来摄政王身上的“洁癖”,还会因人而异。 她抬头看向眸眼深邃的男子,勉强堆起笑脸,欢快道:“有爱卿来陪朕用膳,朕自当是...喜不自胜。” 陶临渊见小皇帝一脸感动,不禁对眼前懂事的少年心生怜悯,于是唤詹公公取来消肿止痛的膏药,欲亲自替给小皇帝上药。 魏无晏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急忙婉拒摄政王升起的妙手仁心。 可男子却抬起犀利的凤眼,漆色眸子深不见底,意有所指道: “陛下与微臣同为男子,大可不必如此设防。”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好示意守在一旁的蕊伈帮她退下了鞋袜,又高高挽起裤腿。 在铺散着薄荷,杜仲和透骨草的足桶中净过了双足,蕊伈取来干净的绵帕,半跪在魏无晏身前,替她擦拭足上的水渍。 背对着摄政王,蕊伈一面小心擦拭魏无晏的双足,一面眨眨眼示意她要不要留下。 魏无晏不动声色摇了摇头,笑道:“你下去布菜吧,今日在马场练了半日,现下腹中还真是有些饿了,容摄政王帮朕上完药,就去偏殿用膳。” 相处多年,蕊伈听懂魏无晏话中暗示,于是垂首退下。 当一对儿伤痕累累的玲珑玉足落在男子掌中,陶临渊的漆色眸光陡然一沉。 小皇帝浑身上下,真是无处一不美,无处一不媚。 掌中纤细的足踝,堪比最精致的羊脂玉瓷,细白滑腻,似凝脂,如美玉,在烛光下,薄透的肌肤下隐约可见蜿蜒脉理。 陶临渊从瓷瓶挑出药油,放在掌心温化开来,轻轻涂抹在布满伤痕的脚面上。 玲珑玉足在药油的浸润下,闪动着淡淡光泽,小巧的秀趾在男子遒劲大掌中,仿若是一串珍珠,紧张得微微蜷缩,隐隐颤栗。 魏无晏悄悄抬眸,打量起坐在龙榻一旁的摄政王。 男子退下墨绒大氅后,身穿玄色蟒纹长袍,腰间由十六块白玉环环相扣的狮纹白玉带勾勒出男子挺拔又精壮的身姿。 魏无晏曾在宫宴上见到其他官员系过类似的白玉带,但这种首尾相连,由整块白玉锻制的腰带对男子身材要求极高。稍胖一些,便如五花大绑的腊肉,油腻不堪,稍瘦一些,松垮垮坠在腰间,又显得男子气虚瘦弱。 而眼前的摄政王却不同,男子身材伟岸,宽肩窄腰,这条甚是挑人的狮纹白玉带系在他腰间,更显男子龙章凤姿,贵气逼人。 此时此刻,面容清贵的男子半垂着眸子,浓密如扇的睫毛在烛光下落下一小片阴影,亦遮挡住了男子眸中情愫,使人窥探不清。 美玉本应无暇,恰如掌中细腻如脂的肌肤,细细把玩之间,温润的手感让人沉陷其中,流连忘返。 可偏偏那数道刺眼的伤痕,在摧毁美感的同时,又挑起人隐藏在心底最深最沉的——欲。 摇摆不定的心弦,随着蜿蜒而上的擦伤,渐渐越坠越深。 陶临渊眉眼间的醺色愈浓,漆黑如夜的眸中,映出修长白皙的纤纤玉足。 不知何时,沾满药油的手掌早已越过少年圆滑的膝头,朝向更深之处探去... 恰在此时,一只小手及时阻挡住男子翻山越岭的大掌。 陶临渊抬起眼皮,那对醺色翻涌眸子,落在小皇帝略显惊慌的澄澈大眼上,只见少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 “爱卿妙手仁心,古道热肠,只不过朕...朕屁股上的擦伤,就不劳烦爱卿亲自动手了...” 魏无晏眼见着摄政王遒劲的大掌宛若蛟龙入海,在她的足面和小腿肚上细细揉搓。 男子掌心温暖,力道又拿捏的刚好,指腹上的薄茧磨擦在肌肤上,刚开始让她还有些不适,但随着药油挥发,擦伤之处火辣辣的痛感被一股冰凉舒爽拂过,亦让她放缓了紧绷的心神。 只不过...摄政王办事磨叽的老毛病好像又烦了,那沾满药油的蛟爪,好似擒到了心心念的燕子肉,久久不舍得撒手。 到了最后,魏无晏更是眼睁睁看着鼓起青筋的蛟爪居然朝着她宽松的锻质裤腿内伸进来,惊得她急忙打断了蛟龙大人的妙手仁心。 陶临渊被小皇帝软糯的声音呵醒,心神一凛,当即收回快要探入少年腿间的手掌。 少年魅惑勾人如斯,险些让他招了道!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怦然心动 念及如此,陶临渊眸色转冷,同时松开紧握在足踝上的手。 魏无晏因臀部擦伤,从始至终侧卧在龙榻之上,她高高抬起的脚腕一直被摄政王擒在手中,时间一长,便忍不住将身体的重心倚在男子掌上。 男子猝不及防松开手,让她身子骤然失衡,伤痕累累的屁股一下子落在床榻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眼中一下迸出了泪星子。 陶临渊剑眉微挑,看向床榻上想起身又使不上劲,疼得泪眼汪汪的小皇帝,最终俯下身欲搀扶起挣扎的少年。 可他的手掌刚刚伸到少年腋下,只见小皇帝好似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起来。 面对突然蹿腾起来的小皇帝,陶临渊一个掌风便能将人击出殿外,不过念及小皇帝弱不经风的身子骨,堂堂力拔山河的七尺男儿竟毫无反抗之力,顺势一带,便任由少年骑到了自己身上。 魏无晏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她明明只是想将摄政王突然伸来的手臂推开,为何自己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变得力大无穷起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魏的不败战神压在身下。 摄政王腰间的狮纹白玉带看似精致,其实做功粗陋,不甚服帖,魏无晏能感受到有一块儿硬邦邦的玉扣正顶在她腿上。 魏无晏本能感到有些不适,于是慢慢挪动着身子,却见男子倏地收紧桎梏在她腰间的铁臂,迫使她垂下头来。 二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缠。 魏无晏也终于看清了男子眸底翻滚的醺色。 “启禀陛下,晚膳已经备妥,还请陛下与摄政王移驾至偏殿。” 蕊伈站在拱形花罩下,隔着重重琉璃珠帘,看向龙榻上的二人,她强压下心中震惊,急忙扬声通报。 “朕知晓了。” 魏无晏感到腰间桎梏着自己那股子力道终于消失,她急忙直起身子,从摄政王身上翻滚下来,平静道: “爱卿若是饿了,不妨先去偏殿用膳,朕行动不便,待蕊伈给朕上完膏药,便将就着在床榻上用膳。” 陶临渊坐起身,待他整理好略有凌乱的衣衫,眉眼间又恢复到那抹不染红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色。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8节 他瞥向跪在床榻上的小皇帝,淡淡道:“如此也好,陛下好好修养,微臣明日再来看望陛下。” 蕊伈低垂着脑袋,额头紧紧贴在金砖上,在摄政王经过时,她感受到男子寒气逼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还好摄政王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只淡淡叮嘱她好好照顾陛下。 蕊希不敢抬头,忙低声应下。 等到摄政王终于离开寝殿,蕊伈仍觉得心有余悸,她快步走进寝室,对跪在龙榻上的魏无晏颤声道: “陛下,方才您和摄政王怎么...” “朕不小心触碰到伤口,疼得直不起身子,摄政王想要搀扶起朕,意外之中,我们二人跌到了一起,你莫要胡思乱想。” 魏无晏说完,看着蕊伈略有不信的表情,心里不禁也有些发虚。 她隐隐约约觉得方才摄政王眸底翻涌的醺色,她好似曾经在袁牧和意图欺负她的小内监眼中瞧见过。 只不过与那些人相比,男子眼眸里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魏无晏琢磨不透,亦懒得再琢磨。 等蕊伈给她隐秘的伤口处涂抹上药膏,又在没有蛟龙大人的打扰下美滋滋吃了一顿饭,她终于趴在暄软的被窝里,卸下一身疲惫,沉沉睡去。 摄政王让詹公公送来的药膏果然不凡,只过了一夜,魏无晏身上的擦伤就好了七七八八,可以下床走动。 今日没有早朝,魏无晏晨起后,想起摄政王提到会来看她,便让蕊伈准备上两份早膳。 最近一直在殿外当差的文鸳办事勤勉,魏无晏听蕊伈提过几次后,便将她调进内殿的小厨房。 对于小皇帝的赏识,文鸳心生感激,进了小厨房后,更是每日变着花样做上各色精美小食。 魏无晏想起摄政王生在漠北,喜食羊肉,便让文鸳将素日里的蟹肉汤包换成了皮薄馅大的羊肉包,又炖上一小锅羊杂汤,汤里撒上浓浓的胡椒,锅底用银丝炭火煨着。 当陶临渊手拎食盒,身披寒露迈入暖阁,瞧见小皇帝穿着素色长袍,纤小的人站在硕大的紫檀木八仙桌旁,更显单薄。 少年乌发束于冠中,白冠翠袖,肌肤白净,宛若一株淡雅的香雪兰,干净又纯粹。 陶临渊想着小皇帝贪睡,入殿前示意负责传报的内监噤声。 故而,魏无晏并不知晓摄政王早已进殿。 她专心致志握着瓷勺搅动瓦罐里的羊杂汤,对一旁的文鸳轻声道:“朕听说摄政王口重,你再多放些胡椒。” 文鸳闻言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陛下饮食清淡,再多放些胡椒,奴婢怕陛下喝不惯。” “你提前给朕舀一碗出即可。” 魏无晏心想:摄政王教会自己骑马,她也算是承了摄政王半师之恩,如今孝敬上一锅羊杂汤,也算是还了恩师的情分。 希望将来摄政王问鼎龙位之时,能念及到她这个孝顺徒儿怕疼怕苦,将铡刀磨得锋利一些,鸩酒调得甘甜一些,好让她路上走得安详一些。 陶临渊倚门而立,眸色幽深,淡淡望向站在紫檀木八仙桌旁的小皇帝。 少年挽起袖摆,素手执瓷勺,光润明亮的白瓷柄在小皇帝羊脂玉般的肌肤下都暗淡了几分。 锅内热气翻滚,袅袅白烟蒸着小皇帝粉扑扑的脸蛋儿,好似刚出蒸屉的白馒头,不禁想让人咬上一口。 听到小皇帝说路上凉气重,让小宫娥往锅里多添些胡椒,好给摄政王排排身上寒气, 陶临渊一向冷硬的心弦好似被谁轻轻波动了一下。 昨夜,他又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旎梦。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再次苏醒时,破罐子破摔的陶临渊心里倒是少了几分羞恼,反倒是闭上双眼,坦然回味起梦中小皇帝轻轻扭动的曼妙腰肢... 他的性子素来果断,不然亦不会在得知父亲死讯后,毅然放弃唾手可得一甲之位,返回兵荒马乱的漠北,一手建立起让金人闻风丧胆的麒麟军。 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既然卖官鬻爵,千疮百孔大魏朝堂容不下自己,那为何不推翻这病入膏膏的腐朽王朝。 野心勃勃,桀骜不驯的男子驰骋沙场,历经九死一生搏得高位,甚至不惜顶着逆臣贼子的名声把持朝政,为得就是不必再受人掣肘。 在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上,若有人敢阻拦他,自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偏偏半路上跳出个懵懂无知的小皇帝,踉踉跄跄跌进自己心坎里,让一向杀伐决断的陶临渊举棋不定。 今日看到小皇帝贴心为他准备早膳的模样,陶临渊踌躇不决的心终于落定。 与其挥刀斩断他对小皇帝蔓延不绝的旖念,还不如顺其自然,没准他多与小皇帝亲近几次后,便会发现阴柔娇媚的小皇帝不过尔尔。 等到他日后登基,念在二人的露水姻缘上,亦会在皇陵修建一所华丽的宫殿,将小皇帝好生养在殿里,许他一个善终。 压在胸口多日的石头骤然卸下,陶临渊望着小皇帝精致的眉眼,勾唇一笑,开口道: “陛下的伤口还未痊愈,不宜碰荤腥,微臣倒是带来了几道灵台寺的素斋,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第22章 传授射箭 魏无晏抬起头,看向倚在雕花门扇旁凤眸含笑的摄政王。 男子挺鼻薄唇,长眉入鬓,不怒自威,可当他笑起来时,薄唇红润,凤眸有神,又是别有一番仙姿。 清贵如谪仙的摄政王手里,还提着象牙镂雕食盒,他懒洋洋倚在门框一侧,温煦晨阳落在他身上,倒是淡化了此人身上的煞气。 魏无晏好奇问道:“朕听说灵台寺的素斋独具有一股灵气,与御街上其他素斋馆里的斋菜都不一样,但因食材限制,灵台寺只会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开斋,今个还未到十五,看来还是陶卿的面子大,居然让灵台寺都破了规矩。” 魏无晏倒没觉得摄政王会诓骗她,只不过一心向佛的先太后甚是钟爱灵台寺的素斋。为了日日吃到素斋,先太后欲将灵台寺里烹制素斋的僧人请到宫中做御厨。 可那位僧人却不为皇权所动,表示他烹制的菜肴之所以有灵气,全是因食材取自于灵台寺后山的菜园,蔬果受到佛气泽佑,才会味道鲜美。倘若离开了灵台寺,那他烹制的素斋则会失去原有的灵气。 先太后听了僧人的回话,非但没有恼怒,还大大称赞灵台寺圣僧富贵不能淫的风骨。此事过后,先太后更是捐上了一大笔香火钱,从此每到了初一和十五,灵台寺都会专门派僧人给先太后送来斋菜。 陶临渊阔步而来,将手中食盒放在桌面上,淡淡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并非是微臣面子大,而是薛锰戴罪立功心切,昨夜特带一队兵马前往灵台寺,将负责烹饪素斋的僧人请到宫中。” 魏无晏闻言面色微微一滞。 摄政王说得云淡风轻,但她大概能够猜到凶神恶煞的薛锰将军是如何将灵台寺的僧人“请”入宫中。 看来得先太后称赞富贵不能淫的圣僧,最终还是屈服在摄政王的威武棍下。 哎....魏无晏好似隐约看到日后史官会如何奋笔疾书,撰写她这个为饱口腹之欲,不敬佛法的昏聩皇帝。 不过既已顶上昏君的恶名,她也只好心安理得享受大半夜被薛锰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僧人亲手烹制的素斋。 蕊伈揭开象牙食盒,端出一碟碟精致可口的素斋。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就摆上松茸菌菇汤,雪菜春笋片,水煮罗汉面,甜瓜酥酪等色香味俱全的素斋。 魏无晏看向还冒着热气的水煮罗汉面,感叹还是昏君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想当初先太后想要吃上这口面,都要眼巴巴等着灵台寺的僧人送进宫中。 经过回锅重温后的罗汉面,自然失了最原始的鲜美。 魏无晏有滋有味享用了满桌子早膳,又在蕊伈的服侍下用香茶漱口。 至于摄政王那厢,便显得略有冷清。 自打上一次在垂拱殿里险些丢了命,文鸳今日看到摄政王步入殿内,吓得贴着墙角躲了出去。 至于垂拱殿里其他的宫娥,或多或少都听过摄政王喜怒无常的心性,皆是垂首敛目,不敢上前侍奉。 偏偏今日詹公公还没跟在摄政王身边,还好魏无晏给摄政王准备的早膳简单,陶临渊吃完后,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淡淡道: “陛下若是吃饱了,便随微臣前往骑射场练习射靶。” “......” 魏无晏剑眉微蹙,心想摄政王今日怎么如此空闲。 蛟龙大人就不打算去翊坤宫转悠转悠,好与昔日情人重拾旧爱? 可惜在男子凛冽的目光下,她这点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只能随着灵气四溢的斋食流到五谷轮回之地。 绞尽脑汁无果后,魏无晏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进屋换了套干练的衣裳。 待她随摄政王来到骑射场,见到詹公公早就守候在此。 “摄政王,工部匠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今早送来了王爷要的灵宝弓。” 陶临渊从詹公公手捧的木匣盒里拿出一张制作精巧的灵宝弓。 魏无晏看向摄政王手中经过改造的弓箭,尺寸明显比寻常的弓箭更小一些,弓身通体玄色,弓把用皮质软糯的水牛皮包裹,弓身上镶嵌有数颗闪闪发亮的玛瑙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陶临渊试着拉扯几下弓弦,满意地点点头。 “古人云:则其为兽必剽,以为弓,则岂异于其兽,筋欲敝之敝。其意便是以行动迅速的兽筋做弦,射出的箭便如野兽一样疾驰。微臣机缘巧合下,曾在漠北猎获一头鹿王,得到一副完整的鹿筋。于是让工部匠人以鹿王筋为弓弦,犀牛角为弓壁,为陛下打造一张灵宝弓。” 魏无晏接过摄政王递来的灵宝弓,试着轻轻拉扯弓弦,发现弓弦果然韧性极佳,连她这种毫无根基之人,都能轻松拉开半弓。 只是一想到摄政王用如此奢华稀罕的天材地宝给她锻造良弓,实在是有些暴敛天物。 魏无晏手持华丽的灵宝弓,决定好好用心学习,好不辜负那头被摄政王抽筋剥皮,踏往极乐的鹿王。 “陛下记得展开胸骨,左右肩肘保持平衡,掌腕发力...” 陶临渊说完动作要领,从鎏金箭筒中提起一支桦木箭羽,踱步至场中。 男子搭箭,拉弓,瞄靶,松弦一气呵成。 破空而出的箭羽好似长了眼睛,正中靶心。 守在箭靶附近的侍卫看向穿透靶心的桦木箭,高声喊道:“十环”。 魏无晏目露欣慕之色,由衷赞叹道:“爱卿箭法高超,百步穿杨,堪比后裔转世。” 陶临渊将轩辕弓交给身后侍从,淡淡道:“陛下且来试试。” 得到如此巧夺天工的良弓,魏无晏心中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她踱步至场中,拾起一支桦木箭羽搭在弦上,脑中仔细回忆方才摄政王传授她的内容,从容拉开弓弦,瞄准远方的箭靶。 嗖地一声响,飞驰而出的箭羽速度不减,直直落在靶上。 侍卫快步跑去一看,惊讶地发现头一次射箭的小皇帝居然命中了二环。 魏无晏也没想自己在射箭上还颇有天赋,本以为头一箭出去,能落在靶上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能命中二环。 她满脸欢喜,转头看向身侧良师。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9节 陶临渊自是将小皇帝像模像样的一箭看在眼里,只不过当少年微微侧过头,日光落在少年微微弯起的桃花眼上,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辉交映,荡开的波光慌得他略略失神。 见摄政王目光深沉,半晌不语,魏无晏缓缓收起笑脸。 是了,她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当是要蚩蚩蠢蠢,不学无术为好,这样方能在春蒐当日彰显出摄政王身手矫健,昂藏雄风。 念及如此,魏无晏讪讪一笑,正欲解释她方才射出那箭不过是瞎猫碰着死耗子——赶巧了。 可摄政王却突然朝她迈进一步,长臂大展,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待魏无晏反应过来时,她已牢牢被男子环在双臂之间。 “陛下天资聪颖,只是还有几处动作不够规范,故而没能拉出满弓。” 陶临渊垂下头,薄唇微勾,盯着小皇帝鲜艳欲滴的耳垂。 陶夫子低沉的声音甚是好听,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让魏无晏脸颊烧得滚烫。 男子大掌握在她持弓的手上,环绕在双肩的铁臂随着弓弦缓缓拉起而绷起,隔着丝滑的锦缎,她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衣衫下男子纠结的肌肉。 耳畔传来男子一声浅笑:“陛下的身子有些紧绷了....” 作者有话说: 则其为兽必剽,以为弓,则岂异于其兽,筋欲敝之敝——出自于《周礼·冬官考工记·弓人》 第23章 射箭比赛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凝神静气,将注意力放在陶夫子话的内容中,而不是男子有意无意触碰在她腰间或手臂的指尖。 随着弓弦缓缓拉开,在陶夫子的循循善诱中,她慢慢沉入男子宽阔又炽热的臂弯,宛若一只毫无警惕的幼鹿,一步步踏入猎人设好的陷阱... 魏无晏的悟性本就超于常人,在摄政王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准了诀窍,几次尝试之后,居然勘勘拉出了满弓。 破空之声震荡在耳畔,她的目光追随着脱弦而出的箭羽。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明显比前几次更有力量,箭头仿若疾驰的流星,稳稳扎入靶上。 “七环!” 听到守在箭靶附近的侍卫报出环数后,魏无晏开心的扬起笑脸,转头想要称赞陶夫子教导有方。 却没想到陶夫子正凤眸含笑,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君臣二人仿若回到初次相遇那一日,四目相对,陷入两两无言。 只不过魏无晏敏锐地发现,男子幽深不见的漆色眸底,却燃着点点星火,好似万丈深渊下流淌的赤焰浓浆,若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可不单单是粉身碎骨,而是烧得连渣都不剩。 她垂下双眸,轻声道:“朕...感到有些乏了,先下去歇一歇。” 陶临渊从善如流松开手,淡淡道:“陛下旧伤未愈,是不宜太过劳累。” 重获自由的魏无晏将手中灵宝弓交给一旁的侍卫,快步走至避寒的帏帐下休憩。 詹公公见小皇帝步入帐中,赶忙搬来玫瑰镂空圈椅,又在小皇帝落座后,奉上温度适宜的太平猴魁香茶。 魏无晏手捧香茶,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看向场中身姿挺拔的摄政王正与一位浓眉大眼的武将谈论着些什么。 她定睛一看,这位武将不就是朝中颇有名望的宣威将军嘛。 数年前,蔡州曾出现了一群狡猾的山匪,专门以打劫官道上来往的商贾谋生,后来这些山寇的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掠走了数车税银,这才引得龙颜大怒,明德皇帝下旨命当地太守出兵剿灭山匪。 无奈这群山匪的大当家颇通兵法,此人仗着山间地势复杂,从不正面迎击,而是让手下山匪昼伏夜出,几次作战后,险些将堂堂蔡州军全都折损在深山老林里。 后来,一位箭法卓越的士兵在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上整整蛰伏三日,终于逮到机会,一箭射死了山匪头子。 失去大当家的山匪们不成气候,很快就被蔡州兵马全数剿灭,而那个一战成名的神箭手,也慢慢平步青云,从一个小兵卒成为名震一方的宣威将军。 原来在魏无晏退下场后,特意来到骑射场上的宣威将军想要与摄政王比试一二。 宣威将军提议将箭靶移上百丈之远的距离,二人比试射箭,若是摄政王赢了,他愿意捐出一年的俸禄给雍州百姓重建家园。 倘若摄政王输了,那他便要摄政王在朝堂之上,亲口向前些日子被拔干净胡须的沛国公赔罪。 魏无晏看向场中横眉怒目的宣威将军,突然想起宣威将军的结发少妻不正是沛国公家的小女儿嘛。 看来今日宣威将军气势汹汹而来,是为了给他那位卤蛋老丈人报仇雪恨。 见有热闹看,魏无晏不由精神一振,摆摆手让詹公公再给她端来几盘瓜果点心。 陶临渊得知宣威将军的来意,眉眼都没抬一下,只平静擦拭手中一尘不染的轩辕弓,懒洋洋道: “将军一年的俸禄不过七万贯,而沛国公在京郊的良田何止万顷,沛国公每年收上的佃租就有三十余万贯,将军提出的赌约,未免稍欠诚意。” 宣威将军皱起浓眉,思忖片刻,沉声道:“不知摄政王想要本帅拿出什么诚意?” 陶临渊微微侧目,看向神清气正的宣威将军,淡淡道:“若是将军输了,日后将便不可插手沛国公在‘两税法’上的事。” 大魏统治下的三百余年里,人口增长不少,但佃农真正拥有的土地却越来越少,加上豪绅和世家大族在百年间不断圈地,垄断私田,最后导致富者连阡陌,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 户部新颁布的 “两税法” 便是根据贫富差异征税,秉承着按不同财产比例和田产面积来进行征税。 换句话来说,便是钱多的人多收,钱少的人少收,没有钱的人则不收。 这条新税法自然威胁到坐拥良田万顷,富得流油的世家大族。 其中以沛国公为首,不仅勾结世家大族对户部推行的新税收政策百般阻挠,阳奉阴违,更是在私下里偷偷贿赂测量田产的官员,妄图篡改田产亩数。 沛国公之所以撺掇手握兵马的女婿来找陶临渊作赌,乃是为了讨回之间被陶临渊狠狠“揪”掉的面子。 双方较量之下,气衰的一方总会先低头。 毕竟陶临渊想要与金人开战,还需要宣威将军这样的武将匹马当先,奔走效劳。 只不过宣威将军与沛国公不同,他出身贫寒,现如今的官阶和俸禄全靠他实打实的军功得来,新税法丝毫影响不到他这种寒门新贵。 他今日之所以前来与陶临渊一较高下,全是因府中娇妻为岳丈大人哭红肿的一对儿核桃眼。 陶临渊也是猜透此点,才提议与宣威将军换了个赌约。 宣威将军毫不迟疑应下新赌约,并与陶临渊击掌立誓。 魏无晏悠哉悠哉坐在玫瑰圈椅上,将不远处二人的赌约听在耳中,内心感叹摄政王这个九千岁也是怪不好当的! 想要推行一个利国利民,长治久安的新政策,却频频遭到下面官员阻挠,好不易逮到一个跳脚最厉害的臣子,揪扯下对方几把胡子解解气,却又被人家的女婿找上门比试一二。 她望着威武将军异常粗壮的双臂,宛若两架子火炮,不由暗暗担心摄政王能否顺利取胜。 薛锰似是看出了小皇帝脸上的忧色,他自信满满道: “陛下请宽心,我们王爷的箭法在漠北无人能敌,就算天上飞着一对儿比翼鸟,陛下若想要雌鸟,王爷准保不会射下雄鸟。” 嗯,薛锰这席话不仅道明摄政王箭法卓越,还是一个棒打鸳鸯的好手。 二人谈话期间,宣威将军已连发三箭。 魏无晏注意到,宣威将军所用的箭羽并非普通的桦木箭,箭头乌黑轻薄,箭杆中间有脊,两边有羽翼,射出去的箭羽速度更快,丝毫不受风速影响,朝着远方指甲盖大点的箭靶稳稳扎去。 “宣威将军所用的箭羽名叫木羽箭,这种箭特点就是重量轻,射程远。” 薛锰见小皇帝好奇盯着宣威将军手上的箭羽,主动开口解释道。 “那....摄政王平日里用得是什么箭羽?” “自然是一击毙命的飞虻箭,箭头乃是用最坚硬的赤铁打造,威力巨大。嘿,要说被王爷击中的金人,就算是身穿锁子甲,都能给穿透了!。” 魏无晏闻言微微拧起眉心,喃喃道:“那岂不是不利于远程射靶...” 薛锰故作神秘地摇摇头,话只说了半截:“那可未必,毕竟王爷的轩辕弓并非凡物...” 射场上,宣威将军射完后,将他箭筒里的木羽箭递给摄政王。 陶临渊淡淡道:“不必了,本王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箭。” 宣威将军看了眼陶临渊搭在弦上的赤金箭头,当即皱起浓眉,沉声道:“如此一来,若是你我打了个平手,便算是王爷您胜。” 陶临渊眉眼未动,长臂舒展,轻轻松松射出三箭,才抬眸看向一脸肃然的宣威将军,云淡风轻道: “那本王岂不是欺负人了,若是平手,自当算是本王输了。” 宣威将军闻言更是浓眉紧蹙,心想摄政王年纪轻轻,性子却是张狂自负得很啊! 要论行军打仗,他可能不如在马背上打下一片天地的摄政王,可若论起射靶子,那他百步穿杨,矢不虚发的射箭技艺怕是在整个大魏也挑不出第二人。 更何况他使用的木羽箭经过特殊锻制,箭杆上的羽翼宛若飞鸟的翅膀,能够轻松射出百丈的距离。 反观摄政王所用的飞虻箭,那箭头杀伤力虽然巨大,但在飞行时也是负担,就算拉出满弓,射距能有五十丈就顶天了。 摄政王还是太过年轻,经不起分毫激怒,轻易便应下了他的赌约。 想到能给家中哭哭啼啼的娇娘子一个交待,宣威将军稍稍安心。 可待百丈之外的侍卫将两面箭靶举到众人跟前,宣威将军又粗又大的浓眉因惊讶高高扬起。 “这....这...怎么可能!” 就连端坐在玫瑰镂空圈椅上的魏无晏也忍不住微微探身,盯着侍卫手中托举的两面箭靶。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驯化储君后我辞官了 》求收藏**** 一场稀里糊涂的赌约,让姜玉竹女扮男装替兄长参加科考,高中榜首不说,还进了殿试。 姜玉竹表示:不慌,殿前失仪安排上! 没曾想在殿试上,恰逢恒亡发动宫变,姜玉竹阴差阳错救下老皇帝的性命。 老皇帝热泪盈眶,拉着姜玉竹的手道:“姜状元博才智勇,日后你就是太子的少傅了!” 嗯...陛下您这真的不是在恩将仇报吗? 姜玉竹看了眼金阶上桓王热乎乎的脑袋瓜子,又看了眼手持宝剑,眉眼冷隽的太子殿下。 世人都知晓,燕国太子出生之时,天降亡国之兆,皇帝迫于舆论压力,只好将襁褓中的太子送去极北苦寒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绝境中生长出的男子骨头是寒冰所淬,血液是冷酒所凝,班师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了钦天监的舌头,送给皇贵妃娘娘做贺礼。 面对这样冷血无情的太子殿下,姜玉竹表示:不慌,储君改造计划开始。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曾经满身戾气,让文武百官胆战心惊的的男子变成霁月光风,礼贤下士的一代储君。 姜玉竹向太子递交了辞呈书。 是夜,姜玉竹被太子抵在桌案上,男子眸色深幽,修长手指滑过女子秋水长眸,琼鼻绛唇,最终搭在颈间的玉扣上,声若醇酒: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0节 “姜少傅总是规劝孤要以礼待人,今夜,孤定会对少傅以礼相待....” 后知后觉的姜玉竹:等等,太子要行的不是师道之礼,而是...他娘的夫妻之礼啊! 姜玉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慌了! 第24章 礼贤下士 只见宣威将军那面箭靶上落有三根箭矢,每一支箭矢都堪堪命中靶心边缘,只不过因射距太原,箭头浅浅陷入靶内,随着侍卫一路跑来,颤颤巍巍险些要脱靶。 而摄政王那面靶上,三根箭矢死死陷入靶心中央,将指甲盖大小的靶心塞得满满当当。 当侍卫将箭靶调转过来,众人看到箭靶背面居然还露出点点寒芒,显然是箭矢的威力巨大,锋利的箭头居然穿破了木靶。 “嘿,摄政王那把轩辕弓的弦,可是用东海蛟鱼的鱼胶,夜明犀的长筋和天蚕丝融合锻制的弦线,寻常武士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都难以拉动弓弦,也只有摄政王这等臂力无穷之人能够拉出满弓,那威力,别提赤金箭头的箭羽,就算是用整条赤金打造的箭羽,都能射出百丈!” 薛锰得意洋洋说完,又不忘补充道:“这场比赛,宣威将军打一开口就输定了。” 魏无晏听过薛锰的解释,再看向摄政王手中的轩辕弓,果然发现弓弦在日光下闪着灿烂金芒,一看就不是凡品。 宣威将军紧紧盯着那面穿透的箭靶久久不语,半晌过后,他突然双手抱拳,弓身行了一礼,郑声道: “王爷箭法卓越,下官输得心服口服,下官定当会遵守誓言,绝不在新税法上插手。” 陶临渊微微一笑,收起方才自负的态度,拿出几分礼贤下士的姿态,虚扶起宣威将军。 “将军的箭法同样精妙,日后抗击金人,收复大魏故土,还需将军这样的帅才。” 陶临渊五官深邃,当他眉眼间的冷霜退去,男子剑眉入鬓,红唇薄润,凤眸含笑,还真有几分谪仙下凡点化世人的儒雅风姿。 宣威将军见到摄政王宽宏大度,非但不计较他今日的无理取闹,还要将抗击金人的重任交付给自己,不由大受感动,七尺大汉竟是热泪盈眶,哽咽道: “末将自当赴汤蹈火,绝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瞧瞧,宣威将军进入骑射场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口中的自称已经从本帅到下官,最后更是饱含深情的自称末将。 陶夫子不仅育才有道,御人之术更是一流。 魏无晏看着宣威将军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叹摄政王这个男子论心智,手段,胆识都是人中翘楚,注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换做其他帝王,面对咄咄逼人的臣子,早就心生不快,恨不得夺其兵权,抄家灭族,方才能夺回被臣子落下的脸面。 陶临渊却能放下摄政王的身段,用武将最看中的实力将宣威将军收拾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对他俯首称臣。 看来她那位心胸狭隘的七皇兄,就算有淮南王一族鼎力支持,亦不是此人的对手。 历代君王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实则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 魏浔虽然在江南世家大族的拥护下自称南帝,可那些财大气粗,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如今他们目标一致,暂时没有分歧。可等摄政王击退金人,收复故土,顺利推行新税法,将大江以北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届时,魏浔身边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会因利益分配不均而起内讧。魏浔又并非心胸宽广之辈,定会极力打压,想来过不了几年,摄政王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收复荆州等失地。 蛟龙大人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魏无晏想得入神,殊不知蛟龙大人早已掉转龙首,一对上扬的凤眸微微眯起,打量着玫瑰圈椅上眼神发直的少年。 见小皇帝直勾勾盯着宣威将军离去的背影,色眯眯的大眼都舍不得眨一下,陶临渊剑眉微挑,朝着愣神的小皇帝走去。 “陛下还没看够?” 魏无晏醒过神,这才发现头上的阳光被男子高大伟岸的身姿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咳咳,爱卿与宣威将军这场比试看得朕叹为观止,想不到爱卿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简直是后裔转世!” 魏无晏一边称赞,一边不动神色把桌面上的瓜果皮推远一些,又主动为摄政王倒上一盏太平猴魁。 陶临渊接过小皇帝殷勤递上的香茶,似是漫不经心问道:“陛下觉得宣威将军的模样如何?” 魏无晏被摄政王冷不丁冒出的问题搞得有些发蒙。 她实话实话道:“宣威将军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正气,确是大魏不可多得的帅才。” 说完这席话,善于察言观色的魏无晏明显察觉到摄政王好看的剑眉高高扬起,眸光转冷,那红润的薄唇也是慢慢抿了起来。 这...显然是不悦了。 “不过要说起来,大魏第一俊美且足智多谋的帅才自当非陶卿莫属!” “哦,陛下何出此言?” 见摄政王眸色回暖,魏无晏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着夸耀的话。 脑中突然想起方才薛锰滔滔不绝阐述摄政王的战绩,她急中生智道: “四年前,三千麒麟军曾在幽州虎口关遭到三万金兵围剿,麒麟军为守住关口,与金兵鏖战四天三夜,弹尽粮绝,朝廷又....” 魏无晏说到此处,轻咳了一声: “咳咳...朝廷又不愿出兵援助,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陶卿亲点了一千多精锐骑兵,身着黑衣黑甲,在夜色中潜入敌军营地,一把火点燃了金兵的粮草。后又趁营地大乱,孤身潜入帐中挟持下当时的金国大帅,最终以少胜多,逼退金兵,也保守住了幽州城池。” 魏无晏由衷赞赏道:“当时捷报传入京城,满朝文武都惊讶于三千麒麟军是如何抵抗住兵力犹胜十倍的金兵,称此战可以载入青史。就连兵部尚书也称赞镇北王在此次战役中将才略,勇猛,耐心和果断等统帅才能发挥到极致,故而,朕认为陶卿乃是大魏一等一的帅才。” 陶临渊看着小皇帝闪亮亮的眸子,少年水汪汪的桃花眸在正午日光下泛着潋滟波光,好似最璀璨的珍宝,只想让人揣在怀中,独自欣赏。 少年侃侃而谈时,朱唇红润,如编贝齿溢出淡淡的茶香,诱得他想衔住那饱满的樱唇,狠狠吮吸其中滋味。 “陛下谬赞了。” 陶临渊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趁机垂下眼皮,掩饰眸中翻涌的情愫。 至于小皇帝提起的那场足以名垂千古的战役,陶临渊内心只有冷笑。 久居深宫的小皇帝可能不知道,四年前他已带领麒麟军归顺朝廷。 同年新岁,一小队金人在幽州边境生乱,他率兵前往驱敌,却被早就埋伏在虎口关的三万金兵围剿。 眼见朝廷迟迟没有派出援兵,他设计声东击西,以身涉险深入敌方阵营摧毁粮草,还侥幸擒获了金国大帅。 从抖似筛糠的金国大帅口中得知,之所以三万金兵悄无声息叩开幽州城门早早埋伏在此,全是明德皇帝和金人里应外合,想要让他命丧虎口关下。 按照明德皇帝和金人达成的协议,在陶临渊死后,金人可得幽州城,而明德皇帝亦能顺理成章得到他麾下的麒麟军,从此高枕无忧。 从那一刻起,陶临渊便做出决定,他要亲手推翻这个烂到骨子里生蛆的大魏皇朝。 魏无晏见摄政王对自己的辉煌战绩反应淡淡,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手捧香茶与男子一起看遥看天边云卷云舒。 寒冷又漫长的大寒总算是熬过去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柳吐绿珠,莺飞草长,春满人间。 就连身畔眉眼清冷,皎若谪仙的男子的,在满园春色中也沾染上几分人气。 “江阴王和蜀中王已抵达京城,三日后会入宫面圣。陛下这几日要勤加练习,争取在春蒐当日有所收获。” 听到摄政王此言,魏无晏刚刚升起的闲适心情霎时间烟消云散。 按照大魏祖制,当朝皇帝需将春蒐头一日猎获的战利品送去后厨烹制,在当夜篝火晚宴上送给各位臣子分食,以此举博一个君圣臣贤,运泰时康的好兆头。 想当年,骁勇善战的太.祖皇帝骑射绝妙,曾在猎场上射中五只野猪,四头雄鹿和十余只兔子,让来参加春蒐的百官吃得撑肠拄腹。 可这些年来,随着大魏皇帝渐渐沉迷上礼乐书画之道,在武艺上荒废了不少,索性只象征性地在春蒐当日射上一只雄鹿,再由御厨分成小块送给篝火晚宴上的臣子。 到了魏无晏父皇这一代,因明德皇帝平日里服用五食散,本就不宽裕的身子又被宫中三千佳丽掏得空空,手上连拉开弓弦的力气都没有,却不敢违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生怕被史官记上一笔。 所以到了每年春蒐的时候,明德皇帝会让人事先将中箭的猎物放在树林里,然后骑在马上装模作样放出一记空箭,御前侍卫见状后立刻冲击树林中,顺势扛出膘肥体壮的雄鹿,以维系大魏皇室的颜面。 华林苑上的百官都不是瞎子,但却无人敢去点破,甚至有些阿谀逢迎的官员,还能厚着脸皮夸耀起明德皇帝的箭术高超,矢无虚发。 听到摄政王提到此事,魏无晏慢慢皱起了小脸,婉转表示她刚刚开始学习骑射,哪怕自己有天纵之才,也不可能在十日内做到矢无虚发,要不她还是效仿一下先帝“无中生有”的戏法,免得让百官在春蒐当日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听到小皇帝所言,陶临渊勾起薄唇,他凝视少年比春光还明艳三分的眸子,拖长语调悠悠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微臣帮陛下作弊?”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君臣试探 魏无晏被摄政王好看的眸子盯得有些脸颊发烫,她慌忙垂下头浅啜一口清茶,讪讪笑道: “朕...只是同爱卿开一个玩笑,既是老祖宗立下的规定,意在提醒大魏皇族的子孙后代不要懈怠武艺,那朕自当要恪守祖训,万不可有投机取巧的心思...哪怕在满朝文武面前丢尽颜面,也要...尽力而为之。” 众位爱卿啊,不是朕故意要让你们空腹而归,而且铁面无私的摄政王不准许朕“偷天换日”啊! 魏无晏心中默想,倘若她在春蒐那日真的连只兔子都没射到,干脆就去溪边叉上几条河鱼,再让文鸳炖上一大锅鱼汤,给众臣来个雨露均沾。 反正高祖当年立下祖训,只要求大魏皇帝将华林苑内捕获的猎物赐予百官分食,至于这猎物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却没有明文规定。 陶临渊见小皇帝精致的小鼻子都快皱成了一团,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陛下宽心,微臣定不会让陛下在春蒐上折损龙颜。” 对于摄政王信誓旦旦的承诺,魏无晏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看向远方偶尔飘荡过的浮云,心中默默盘算着她要捞上几条肥鱼,才够文武百官每人喝上一口有滋有味的鱼汤。 “微臣还未告知陛下,除了江阴王和蜀中王,陛下昔日的好友长兴王世子——云烨也会携世子妃入京面圣。” 陶临渊敏锐察觉出小皇帝原本云淡风轻的小脸,在听到云烨这个名字时,有一瞬的微微失神。 “嗯,朕...知晓了。” 魏无晏垂下眸子,慢慢品尝盏中有些冰凉的茶水。 太平猴魁这种极品尖茶,在初入口时茶香浑厚,回味甘甜且散发出阵阵的兰花香味,幽而不冽,啜之淡然。 但若是放置的久了,随着茶水变冷,那股子独有的兰花香气慢慢散去,在口中回味起来便有一丝苦寒。 口中苦寒的滋味,伴着云烨这个人的名字,缓缓落入腹中,凉彻心扉。 魏无晏突觉手中一空,原是手中茶盏被一旁的摄政王拿走了。 陶临渊扬手洒落盏中剩余的茶水,提起银丝炭火刚刚煮沸的山泉水,重新冲泡上一盏热茶。 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拎起姜铸铜饕餮面茶炉,随着滚烫的茶水倾斜注入白釉刻莲瓣纹盏中,袅袅升起的雾气遮挡住男子冷隽的眉眼,使人窥探不得他的心思。 “陛下好似对云世子即将入京的消息并不感到欢喜,陛下不是曾与微臣提到,云世子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魏无晏接过摄政王冲泡好的新茶,不慌不忙浅啜一口,眉眼淡淡,平静道:“不过是年少时的情谊,朕与云世子多年没有联系,自是落日故人情,余辉不在。” 她放下茶盏,直视摄政王探究的眸子,微微一笑:“不过爱卿倒是提醒了朕,云世子曾救过朕一命,如今他携世子妃入京,朕为了报答往日恩情,总该赏赐他们夫妇二人什么。” 少年清眸流转,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红唇莹润,如编贝齿溢出淡淡的兰花香气。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1节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比春色还要明媚三分的小脸,不由被少年带偏了话题:“陛下想要赏赐什么,支会詹公公去库房取便好。” 魏无晏单手托腮,似是琢磨了一会,悠悠道: “朕听说川西地处荒凉,气候干冷,土地贫瘠,故而只能产出劣等绸纱,朕想着女子都爱美,不如就赏赐给世子妃几匹浮光锦。” 她眨了眨泛着水光的大眼,又道: “爱卿不知这浮光锦有多难得,此锦乃是由天水蚕吐出的丝线绞制而成,可天水蚕只吃白桑叶,白桑树又是出了名的难养活,因此浮光锦每年只能产出十余匹。往年宫里只有皇上,皇后和太皇太后才能享用到浮光锦所裁制的衣裳。好在这几年风调雨顺,想来白桑树的收成好了,浮光锦也没以往那么遥不可攀,朕去年在宫宴上还瞧见沛国公夫人穿了一件浮光锦裁制的牡丹罩衣....” 像这种名贵的绫罗绸缎,全是女子会放在心上的小事,执掌朝中百官生杀大权的摄政王自是从未放在心上。不过听小皇帝絮絮叨叨说完,陶临渊古井无波的漆色眸子突然一亮。 “陛下歇够了就继续练习射靶,微臣还有些许政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魏无晏望向摄政王离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福宁殿后,她连衣裳都懒得换,一头栽倒在美人榻上。 与城府深沉,阴晴不定的摄政王相处半日下来,极为损耗元气。 蕊伈看向半倚在美人榻上的魏无晏神色恹恹,于是上前为她推拿头穴,同时细声道: “奴婢听小福子说陛下箭法高超,只练习了一日的功夫,已能命中六环。奴婢不禁想起以前五皇子得名师传授,苦心练习大半年,可射出去的箭矢连靶子都挨不上。” 魏无晏舒服地眯上眼,笑道:“摄政王为朕打造的良弓极好,换做你和文鸳练习上几日,也能在殿前司里谋得一官半职。” 蕊伈扑哧笑出声来,手上动作却未停下,她又道:“陛下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以前在上书房,夫子们都夸陛下颖悟绝人...” 只可惜....陛下不是男儿身,否则大魏有这样一个聪明能干又谦恭仁厚的储君,又怎会沦落至如今被僭臣篡党夺权的局面。 魏无晏仍旧闭着眼,唇角的笑意慢慢转淡,平静道:“这些话,你日后莫要再说了。” 蕊伈心中一凛扆崋,她方才的无心之言,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并传了出去,很可能将身处在悬崖边,岌岌可危的魏无晏推入万丈深渊。 “奴婢失言了。” 魏无晏睁开眼,看向满面愧疚的蕊伈,淡淡一笑: “日后谨言些就好,说来说去,终究是朕这个累赘,拖累了你...” 蕊伈红着眼眶,决然道:“陛下日后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奴婢能在陛下身边侍奉,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无晏笑了笑,她看向窗棂外面灯火通明的垂拱殿,心中不由感叹: 若真是如此,那她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与蛟龙大人修得今世这一场孽缘啊... 到了晚膳的时候,詹公公步入殿内通报,说是摄政王还在忙于政务,就不来陪陛下用膳了。 魏无晏似是早就有所预料,在詹公公迈进门槛的时候,碗里的饭都吃了一半。 “詹公公稍候片刻,朕让文鸳装上几道摄政王爱吃的菜肴。时辰不早了,詹公公记得提醒摄政王,王爷这等肱骨之臣的身子可比政事要紧得多,莫要耽误了晚膳。” “咱家记下了。” 待詹公公拎着沉甸甸的食盒退下,魏无晏也食得差不多了。 她揉了揉泛酸的肩肘,决定今夜早些休息。 从湢浴出来后,魏无晏由蕊伈服侍,换上了尚衣司新送来的寝衣。 烛光下,明黄色的寝衣泛着淡淡的光泽,尽显高雅华贵,缎料丝滑轻盈,柔软舒适,贴在肌肤上有种独特的丝鸣感。 “陛下,这寸尺寸金的浮光锦果然不似凡物,奴婢刚刚从紫檀木匣里取出这套寝服,都未用金斗熨烫,衣料便垂滑如水,不见一丝褶皱。” 魏无晏听着蕊伈的感叹,垂眸看向身上的泛着淡淡柔和光泽的寝衣,果真是舒适又华贵,那怪会引得京城里的贵人追捧。 想来在未来几日的朝堂上,也会因这华丽至极的浮光锦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今日,她被陶临渊在云烨的问题上追撵得紧了,只好出言点拨一下最近在新税法上频频遭到世家大族阻挠的摄政王。 京城的贵人们喜欢相互攀比,除了价值不菲,产量稀少的浮光锦,还有云锦,玉锦,雨丝锦等华丽的锦缎同样受到追捧。 这些锦缎都需蚕茧抽丝而制,因此需要养大量的蚕蛹来供应京城贵人们的奢靡之风,而养蚕必不可少的便是桑树。 百年前,因种植桑树的利润丰厚,佃农们不惜毁掉肥沃的农田用来种植桑树。 日久天长,能够开垦的农田变得愈来愈少,随着一场大旱而至,让本就所剩无几的农田更是颗粒无收。 大魏陷入长达三年的饥荒。 百姓饥寒交迫,民间动荡不安,易子而食的惨剧甚至蔓延到了京城。 那三年,就连大魏皇帝也只能勒紧了金龙带,靠着喝稀粥度日。 好不易扛过了饥荒,朝廷立马加重桑税来阻止佃农毁田种桑,才堪堪解决了这场灭国危机。 由于大魏在此次饥荒中得到的教训过于惨痛,所以在此后不仅调高了桑税,户部还出明确划分出种植桑树的桑地,若有违反者在本该种植粮食的土地上种植桑树牟利,那土地一律收缴充为公田。 今日在射靶场上,魏无晏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却是在暗中提醒陶临渊,大魏百年前的养蚕之风又刮回来了。 虽然朝廷有明文禁令,但总有一些唯利是图的权贵无视禁令,且从这几年京城刮起来的奢靡之风来看,参与牟利的官眷还不在少数。 想来蛟龙大人定会张开獠牙,从这帮人身上狠狠咬下几块肥肉,以填补前线战事的无底洞。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一唱一和 子时,垂拱殿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只见大殿中央摆置着一溜长案,桌案上高高摞着近十年来的《鱼鳞图册》,伏案的户部度支使们人手一个枣木算盘,清脆的噼啪声响绕梁不绝。 户部每隔上三年,会派巡田吏将每家每户的田地按照肥沃,贫瘠排列进行测量,分别绘制入《鱼鳞图册》。好以此为依据,向百姓征收赋税,处理田地纠纷等。 所以说《鱼鳞图册》是统计大魏耕地与赋税的最好凭证。 陶临渊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居高临下。 男子修长手指翻阅户部官员刚刚整理出的田契帐簿,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今日在骑射场上,小皇帝不经意间说的一席话突然点醒了他。 大魏这几年算不上风调雨顺,甚至两年前还在蜀地闹了一场旱灾。桑树喜水,旱灾过后,按理说桑蚕吃不饱肚子,吐丝量会大大减少,对应产出的蜀锦也会减量,可观蜀地供给京城绸缎行的蜀锦却不少反多。 由此可见,原本用于耕作农田的土地已被佃户栽种上桑树牟利。 只是普通的佃户可没这么大胆子对抗朝廷禁令,还能逃过朝廷定期派去的巡田吏。 除非是那些拥有土地的世家大族买通了司农寺的官员,官官相护,附下罔上。最终不仅在本该种植农田的土地上种植桑树,还享受着农田的低赋税,可谓是两头大占便宜。 陶临渊将手中账簿扔出去,不偏不倚打在司农卿的乌纱帽上,他冷冷道: “韦大人可否和本王解释一二,登记在鱼鳞册中的农田怎会在十五年间少了一半?” 被点到名字的农寺卿伟誉顿觉自己的脊骨爬上一层寒意。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床榻上搂着软玉娇香的小妾睡得正酣,突然被府中响起的吵杂声音惊醒,待他被凶神恶煞的薛锰从被窝里拉扯出来,才知道摄政王要深夜召见自己。 入了垂拱殿,瞧见度支使们一个个手捧《鱼鳞图册》忙得热火朝天的情景,韦誉的心中登时警醒了几分。 他抬头仰视紫檀木桌案后男子冷冽的双眸,故作镇定道: “兴许是前两年大旱,不少佃农交不上赋税,弃田从商,从而废下来...” 韦誉的话还未说完,一名皇城司使步入殿内,对摄政王毕恭毕敬施了一礼,朗声道: “启禀摄政王,下官奉命搜查韦府,在书房暗室中找出五万两黄金,四十万贯的飞钱和数箱古玩珍宝。” 陶临渊放下《鱼鳞图册》,修长手指轻叩紫檀木桌面,在寂静无声的殿中发出哒哒的声响。 这一声声脆响好似敲打在韦誉的骨缝上,让他情不自禁抖似筛糠。 “农寺卿一年的俸禄不超过六万五千贯钱,韦大人可否告知本王,你书房里的金银珠宝又是从何而来?” 韦誉见事情败露,他想起自己身后那些得罪不起的世家大族,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毫不迟疑朝殿中的盘龙大柱撞去。 只要他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他的妻儿也会受到那些人庇佑。 还好守在一旁的薛锰早有准备,一把擒住欲要触柱自尽的韦誉。 “司农卿韦誉,篡改田契,以权谋私,即刻削去官职,押入皇城司审问。” 殿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户部官员悄悄看向太师椅上神色冷隽的男子。 摄政王雷厉风行,在半夜就定下韦誉的罪,想来在明日早朝上,那些与韦誉暗中有勾连的臣子,定会被摄政王的雷霆手段打得措手不及。 果然,在翌日早朝上,当皇城使将韦誉的认罪书在文武百官面前亮出来,即刻在金銮殿中掀起一片哗然。 站在最前列的沛国公脸色铁青,他习惯性伸手想去捋一捋胡子,却碰到了光溜溜的一团褶子肉,心中愈加恼火。 坐在龙椅上的魏无晏听到殿下百官窃窃私语,不由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眉眼清冷的蛟龙大人。 摄政王似是察觉出她的目光,转头冲她一笑: “微臣还未谢过陛下昨日送来的晚膳。” 男子这身皮囊本就绝色,一对勾人的凤眼微微弯起,眉眼间的寒霜消退,仿若春风拂过冰封已久的山谷,裂开一道缝隙,流出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召回大地春色。 魏无晏大饱眼福后,报以落落大方一笑: “朕听詹公公说摄政王昨日在垂拱殿案牍至丑时,一想起爱卿深夜还在为国事操劳,而朕却在呼呼大睡,朕心里愧疚得紧呐,恨不得亲自下厨烹上一盅参汤,好为爱卿补补亏空的身子。” 小皇帝一如既往油嘴滑舌,兴许是昨夜睡得不错,少年亮晶晶的大眼好似一汪清泉,水波荡漾,却又透出几分真诚。 陶临渊勾着薄唇,低眸看着少年露在龙袍外的纤纤玉指,语气微妙: “陛下龙血凤髓,贤身贵体,自当远离庖厨,不过微臣昨夜整宿未眠,脑中确是有些发沉,不知稍后下了早朝,陛下可愿体恤微臣,亲手为微臣推拿头穴?” 金銮殿里的文武百官还在为刚刚皇城使宣告的消息议论纷纷,没有注意到金阶上交头接耳的君臣二人。 “自然...自然是可以。” 男子幽深不见底的漆色眸子过于魅惑,魏无晏一时不觉,便应下了声,等回过神来,不由懊悔自己定力不佳。 最终还是她先垂下眸子,躲开了男子灼灼目光。 “摄政王,纠察,弹劾官员原本是御史台之责,皇城司怎可越过御史台,直接将司农卿这等三品要职缉拿。况且,皇城司里的酷刑是出了名的凶恶残忍...若无御史台的官员在旁督查,韦誉的认罪书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沛国公出列上前,出言挑明百官心底的疑惑。 是啊,只一夜的功夫,堂堂正三品司农卿就沦为阶下囚,就算摄政王想要一手遮天,在大农司安插自己的党羽,也未免太张狂了一些。 面对咄咄逼人,义正严辞的沛国公,陶临渊唇角勾起讥讽的浅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2节 “皇城司昨夜在韦誉府中搜出贪污银款和一本账簿,账簿内记载着数年间他帮着篡改田契的官员姓名和受贿的文玩珍宝,诸位既然想要公开透明,那不妨将这些证据拿到大殿上给诸位过过眼?” 此言一出,殿中陷入一片沉默。 沛国公的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青,他没想到韦誉这个家伙居然在私下里还记着他们的暗账。 居于上位的摄政王眉眼淡淡,男子不紧不慢旋转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冷声道:“诸位怎么都不吱声了?还是担忧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韦誉的账簿之中?” 魏无晏瞧见殿中那些世家大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几人在摄政王迫人的气势下,身体开始隐隐打起了晃。 摄政王抬起手,皇城司使心领神会,立刻将一本账簿交给詹公公,詹公公又快步从旁阶走到摄政王座下,双手奉上账簿。 陶临渊翻动手中的账簿,眸光转冷,声音沉如磐石: “你们还有脸嚷嚷将此事呈到御史台,真要是关上门清算起来,你们当中又有几人能清清白白站在这金銮殿上?要知昨夜陛下看到账簿上的名字,气得整宿未眠!” 听闻摄政王的话,百官纷纷看向面色红润的小皇帝。 在百官的注视下,魏无晏赶忙紧锁剑眉,怒其不争地看向殿下瞠目结舌的沛国公,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沛国公,既然你疑心本王有意插手大司农,不妨亲自上来看看这本账簿?” 殿下百官瞧得清楚,就在摄政王开口邀请沛国公上前查验账簿时,小皇帝盯着摄政王手中的账簿,少年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突然瞪得浑圆,显然是被账簿里的内容惊到了。 沛国公同样捕捉到小皇帝脸上微妙的表情,回忆起他曾给韦誉府中送去的那些金银珠宝,额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下官...并没有质疑摄政王的意思..” 陶临渊俯视殿下卑躬屈膝的群臣,眸光犀利,语调亦如寒冰般瘆人:“诸位呢?”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殿下群臣将头甩得如拨浪鼓一般,有几位惯会见风使舵的臣子更是纷纷扬言像韦誉这种中饱私囊的害群之马,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理应直接问斩。 多亏了摄政王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才能及时将韦誉这条国之蛀虫拔出... 陶临渊抬手打断殿下慷慨激昂的臣子,淡淡道: “韦誉巧借职务之便,私下将农田篡改为桑田,长达十余年却不曾被户部察觉,足见大魏如今的税法还有不少疏漏,亦是时候查缺补漏,推行新的税法。” 沛国公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高殿上运筹帷幄的摄政王。 男子气宇轩昂,仪态万方,仿若一尊神圣又不可推翻的石像。 陶临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卷文书,温言道: “这是同意新税法的文书,诸位官员若是想与本王一起修补完善大魏的税法,就在这张文书上签上字。陛下与本王念在你们的一片丹心,亦会将诸位的名字从这本账簿上抹去,从此既往不咎。” 说完后,他让詹公公将文书拿到殿下。 恰如魏无晏所言,陶临渊生了一副好皮囊,他虽靠着铁血手腕一步步登上高位,平日里笑比清河,眸眼噙霜。 可当他愿意放低姿态,礼贤下士时,那清冷的眸子沾上几分人气,便是一位谦和又儒雅的摄政王。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摄政王手中那本催命账簿。 新税法固然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意味着他们从此要缴纳上数倍的赋税,但谁知私底下爱记小账的韦誉有没有将自己的名字记在账簿上。 罢了,还是保住小命儿要紧,别看摄政王现在笑得人畜无害,可男子毕竟是漠北武将出身,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桀骜不驯,杀伐决断的狠戾,不然也不会越过御史台,连夜处置了韦誉。 一番抉择之后,当初那些硬着脖子不愿推行新税法的世家臣子都缩起脖子,不情不愿移动到詹公公铺展好的文书前,一边心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沛国公见原本固若金汤的阵营瞬间土崩瓦解,一个个战友纷纷倒戈。 偏偏宣威将军那个脾气鲁莽的女婿对他频频示意无动于衷,佯为不见,沛国公最终唉叹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文书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陶临渊让詹公公收好了文书,他扬了扬手中的账簿,干脆利落地扔到了脚下的镂雕铜炉之中。 殿下百官看着铜炉里窜起的一道道火苗,原本高高提起的心也终于落定。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魏无晏,亦是盯着铜炉里翻滚的火苗陷入沉思。 嗯...摄政王不去梨园唱戏,可真他娘是屈才了。 原来就在方才,陶临渊拿着韦誉留下记录罪证的账簿,横眉冷目恐吓殿下群臣之时,魏无晏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账簿的纸张上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君臣共榻 魏无晏恍然大悟,原来摄政王口中的账簿根本不存在。 皇城司极有可能只从韦誉的府邸搜出受贿的银两,这些银两能够证明韦誉篡改田契,以权谋私,却不足以钉死暗地里行贿的官员。 韦誉身为大司农的长官,能让他出手篡改田契的官员官职绝对不低。 这些世家大族手中握有祖上积累的良田万顷,却仍欲壑难填,以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收买大司农,让韦誉将他们田契上的农田改成桑田,这样不仅逃避了高额的桑税,还能靠利润高的绸缎盈利。 故而,摄政王跃过御史台连夜将韦誉定罪关押,再用一本根本不存在的账簿吓唬心中有鬼的官员,最终借机逼迫世家大族同意推行新税法。 相信那些世家大族经过今日的敲打,亦会尽快将田庄里的桑田悄悄改回农田,以免摄政王日后翻脸不认账。 而这场较量的最终的大赢家——摄政王,不仅实施有利于民生的新税法,借机在大农寺安插自己的亲信,还能将收缴上来的赋税填补前线战事,实乃是一箭三雕。 只不过,摄政王不同她打过招呼便强拉着她登上戏台,就不担心自己坏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 “陛下可是觉得累了?” 感受到手指被男子握在掌心,魏无晏垂眸看向枕在她腿上的“梨园子弟”。 金口御言,一诺千金。 下了早朝,魏无晏与摄政王来到御书房兑现她在金銮殿里应下的承诺。 用掺了铃兰香汁的山泉水净手,魏无晏坐在美人榻边沿,她调整好瓷枕,示意摄政王躺在床躺上。 没想到摄政王大手一挥,竟将瓷枕推到一边,将小皇帝的一对纤纤龙腿充当起枕头,毫不客气地枕了上去。 堂堂大魏皇帝居然被佞臣当作瓷枕享受,御书房里的侍女和内监都看不下去,急忙垂首退了下去。 绿釉莲花香炉里燃着安神的沉香,清幽的香气弥漫在鼻息间。 魏无晏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到,她早就习惯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摄政王不按常理出棋子。 她微微一笑,解开袖口的玉扣,慢慢挽起宽袖,以免在推拿头穴时,她袖口的镶金玉扣剐蹭到蛟龙大人的绝色俊脸。 那京城里待字闺中的贵女们岂不要伤心欲绝,痛骂她这个嫉贤妒能的昏君蓄意损害谪仙之颜。 窗外的日头正好,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落在小皇帝细腻如脂的肌肤上,投下斑斓光晕。 冰冰凉凉的玉瓷那里有小皇帝软弱无骨的玉腿舒服,当陶临渊枕在少年腿上,恰好能将少年精雕玉琢的俏脸收入眼中。 少年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红唇娇艳。 露在袖口外的一对儿纤细玉璧,好似浸在山泉里白嫩的莲藕在他面前打晃,看得人口干舌燥。 皓腕间那抹似有似无幽香,竟然将暖阁里凝神静气的沉香压了下去,让人血脉翻涌。 不知不觉中,男子喉头微不可查滚动了一下。 魏无晏突然收手。 她看向摄政王目光炯炯的深邃凤眸,面露难色: “爱卿这么一直盯着朕,朕有些吃不消啊,要不爱卿还是闭目养神片刻...” 面对小皇帝的控诉,一向我行我素的摄政王难得温顺,居然听话的闭上了双眸。 少了摄政王那道灼灼目光在身上,魏无晏终于能够聚精会神为男子推拿头穴。 顺便放肆打量手下的男子。 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睫毛比寻常女子还浓密,当他闭上眼时,少了那道冷冽眸光,倒是在无形中柔化了他深邃的五官。 摄政王身姿颀长,小小的美人榻根本容不下他伟岸的体魄,伸出榻尾的两条大长腿只好搭载梨花木束腰方几上,无形中为男子修长身姿平添一抹风流不羁。 在欣赏男子绝世姿容的同时,魏无晏不由想起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一些。 “陛下可是觉得累了?” 见摄政王主动握住自己的手,贤臣姿态拿捏得十足,轻轻为她揉捏指间泛酸的关节。 魏无晏不动声色从男子掌中抽回手,随便寻了个话头: “爱卿下一次若需朕帮着打迷魂阵,最好提前告之一二,朕刚刚在早朝上反应愚钝,险些坏了爱卿的大计。” 一想起自己瞧见那张空白账簿流露出的反应,魏无晏心叹好险,若是被老奸巨猾的沛国公发现账簿有蹊跷,非要上前一观账簿里有没有他的名字,那该如何收场? 陶临渊感到掌中一空,柔荑香凝转瞬溜走,徒留一手幽香。 他抬眸看向小皇帝。 少年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粉嫩的脸颊在日光下白里透红,好似裹着樱桃陷的酥酪,让他忍不住抬起手替少年挽起耳边碎发。 “昨夜,微臣命薛锰给沛国公府邸送上一份薄礼。沛国公收到微臣的礼物后惶恐不安,所以陛下今日无论作何反应,沛国公只会感到心虚,断不敢上前查看账簿。” 听摄政王这么一说,魏无晏心中大感好奇,甚至忽略了腮边摩挲的手指。 “爱卿送去了什么薄礼,竟让老成持重的沛国公方寸大乱?” 陶临渊平静道:“韦誉的断掌。” 听摄政王云淡风起说完,魏无晏不由呼吸一滞,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骨窜上天灵盖。 难怪今日沛国公在朝堂上精神萎靡,想来是被昨夜里薛锰半夜三更送去血淋淋的断掌吓得不轻。 沛国公紧绷了一夜的心弦,在瞧见摄政王拿出账簿时顷刻间崩断,笃定韦誉是挨不住皇城司的酷刑,交出了行贿官员的账簿保命。 恍然间,魏无晏突然想起眼前皎如玉树,萧萧肃肃的男子在漠北还有着一个玉面阎罗的恶名。 其实她当初用浮光锦点拨摄政王,亦是存有私心。 本以为摄政王查出农田被篡改为桑田后,为了整肃朝堂,定会罢免大农寺一众官员,顺藤摸瓜查找出行贿官员,将御史台,刑部,大农寺折腾得人仰马翻。 如此一来,摄政王便没有闲功夫天天来福宁殿陪她用膳,时不时探究她与云烨的前尘往事。 那她身上的秘密,亦是能多拖一天是一天,直到她有机会逃出皇城。 可惜她低估了男子的铁血手腕,只一夜的功夫,就清肃了朝堂。 哎,魏家的列祖列宗啊,她已经尽力了,无奈陶贼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好手,祖宗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到陶贼手中,亦不算亏! 魏无晏感叹完,又主动为摄政王推拿起头穴,欲给陶贼留下些好印象。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3节 小皇帝玉指纤纤,每一下都按压得恰到分寸,陶临渊盯着少年聚精会神的小脸,淡淡问道: “陛下动作娴熟,莫非以前常常为云世子推拿头穴?” 面对他的出言试探,小皇帝并未停下动作,只低声道: “云世子正直少年,年轻力壮,何须用朕为他推拿头穴。不过朕的母妃患有头疾,每每发作起来时头痛欲裂。母妃的品阶不高,不方便频频召唤太医入殿医治,朕便从太医院的一位吕太医身上学来这套推拿技巧,也好在母妃发作时,少让她遭一些病痛。” 小皇帝声音低哑,拖着独有的鼻音。 顺着少年平静的语气,陶临渊能想像出曾经年幼的九皇子与他不受宠的母妃在后宫相依为命的凄凉日子。 一想起小皇帝曾经受过的苦难,陶临渊素来冷硬的心突然一抽,只想将世间的荣华富贵皆赐予给眼前精雕玉琢的少年。 魏无晏正专注地为摄政王推拿头穴,突然被男子攥住手腕。 她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却觉头重脚轻,再回过神时人已被摄政王轻轻放在美人榻上。 “今日多亏陛下在金銮殿上陪微臣一唱一和,才能唬住群臣顺利推行新税法。微臣无以为报,不如也为陛下推拿头穴解乏?” 魏无晏忙说自己精力充沛,就不劳动摄政王屈尊降贵。 可惜男子不容置否,顺势歪倒在美人榻上。 原本宽敞的美人榻,霎时间变得狭窄了起来。 陶临渊单肘支榻,另一只手臂环过小皇帝的肩头,手指落在少年光滑的额间。乍看上去,倒像是二人依偎在床榻上,男子高大伟岸的身子将满脸涨红的小皇帝拥在怀中。 男子手掌极大,衬得魏无晏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小巧。 金尊玉贵的摄政王果然干不得服侍人的差事。 不知摄政王是有意还是无心,男子略带薄茧的掌心,时不时摩挲过魏无晏的双颊,灼得她脸颊通红,双耳充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偏偏男子还眯起狭长的凤眸,薄唇勾着浅笑,问道: “陛下可是觉得热了?” 言罢,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下移,欲要解开她颈下的盘龙玉扣。 魏无晏急忙抓住摄政王的手,表示自己正当享受,爱卿怎可随意停下。 陶临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倒是没有强行为小皇帝退下龙袍。 魏无晏被摄政王半拥在怀中,鼻尖弥漫着淡淡龙涎香,浑身上下都笼罩在男子霸道又侵.略的气息下。 密密实实,无处可遁。 不用抬眸,她亦能感受到落在面上的灼灼目光。 无奈之下,她只好垂下眼眸,四下胡乱张望,希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她熬度过这磨人的时光。 明德皇帝生前过得骄奢,就连处理政事的御书房亦是他白日宣淫的享乐之地。 内侍省为了讨好圣心,在殿内布置上亦是煞费苦心,譬如魏无晏现在所躺的黄花梨三屏嵌绿云石心美人榻。 绿云石屏围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图,浮雕中的男女未着寸缕,相互交叠,甚至有数男数女在一起的画面... 魏无晏以前看过的画本子,全是小福子从宫外的正经书斋采购而来,书中虽有描绘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但大多是一笔带过,内容甚是清汤寡水。 今日瞧见绿云石屏围上香艳的浮雕图,魏无晏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小人图,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还用力观摩了一番,待终于琢磨过来其中意味,不由惊讶地睁大了双眸... “陛下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入v喽,会准时放上万字肥章,比心 三章合一 陶临渊顺着小皇帝瞪圆的大眼看去, 待瞧见绿云石屏围上纠缠的男男女女,又将目光落在少年绯红的小脸上, 饶有兴致问道: “陛下对图中内容有兴趣?” 魏无晏:“.....” 陶卿啊, 你这...你这叫朕如何启齿? 可观摄政王目光炯炯,似是还在耐心等着她的回答,魏无晏只好努力将脑中烧焦的神志收拢回来, 轻声道: “朕与皇后大婚当夜匆忙,内侍省并未派人给朕准备秘戏图。朕今日头一次见到这种图..., 难免惊讶失态, 倒是让爱卿见笑了。” 陶临渊凝视面色羞赧的小皇帝,眸光晦暗不明。 按照大魏惯例, 为了让皇子们早些洞悉男女之事,绵延后嗣, 内侍省会在皇子们未及弱冠前,挑选出年纪稍长, 复有经验的宫娥送去给皇子们启蒙床笫之事。 但因魏无晏是女儿身,所以内侍省送来的宫娥都被虞美人以九皇子病弱缠身,不易太早损耗阳气为由婉拒了。 亦是因此,当时魏无晏没少遭受其他皇子们的嘲笑, 五皇子更是怀疑她有断袖之癖, 对内侍省送来的宫娥提不起兴致,才会让母妃编造出这么拙略的幌子。 “陛下已过弱冠,理应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 微臣稍后通知内侍省, 今夜就给陛下送去有经验的宫娥...” “万万不可....” 魏无晏脱口而出, 她见摄政王慢慢眯起狭长的眸子, 眸光幽暗。 “咳咳...爱卿所言极是, 朕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只是....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不如...不如先让内侍省给朕送来秘戏图,容朕...观摩上几日,等参悟其中奥妙后...再召宫娥不迟。” 明日便是几位藩王之子入宫面圣的日子,紧接着就是宫宴和春蒐,想来处理完这些琐事,摄政王早就将今日之事抛在脑后。 魏无晏如此想着,便提了个折中之计来拖延。 可是听了她的提议后,摄政王原本按在她额上的手指一顿,指尖顺着她的眉骨缓缓下移。 陶临渊眸色暗了暗,修长手指在小皇帝细若凝脂的肌肤上缓缓滑动。 越过泛着水光的眸子,滑过精致小巧的鼻梁,摩挲红润饱满的唇瓣,最终停留在少年尖细的下巴上,牢牢桎梏。 “纸上谈兵远不及身体力行,微臣愿意自荐枕席,助陛下解惑。” 男子眉眼冷隽,声音平缓,配着那张恬淡寡欲,光风月霁的俊脸,读不出一丝亵玩之意。 可偏偏说得却是狎弄之言。 魏无晏一时怀疑自己会错了意,微微睁大了眸子,啊了一声。 陶临渊勾起唇角,缓缓俯下身来,薄唇压向少年粉嫩的耳廓,声音暗哑: “微臣身为陛下之师,上至六艺之礼,下至床笫之私,自要视同一律,言传身教,躬亲示范。” 说完,他指向浮雕上拥吻的男女,又道:“陛下可有试过这个?” 魏无晏顺着摄政王手指的方向看去,忙慌张地扭过头,垂下眼眸,嗫嚅道:“未...未曾试过....” 她没有瞧见,男子在听了她的回答后,眉梢微微上扬,漆色眸子漾着喜悦的光芒。 “那微臣与陛下就先试试这个。” 男子指尖微动,将小皇帝扭过去的头拨正,迫使少年直视自己。 薄唇炽热,毫无预兆落在少年精致的眉峰。 男子眸光缱绻,身上霸道气息不加掩饰,密密匝匝,仿若一层层蛛丝将她紧紧束缚其中,挣脱不得。 恍然之间,湿热的唇落在她敏感的眉骨,顺着她眉形的弧度一厘厘勾勒,薄唇攻略过的肌肤,留下湿漉漉的凉。 男子仿若从冬日里苏醒的野兽,贪婪的唇齿在猎物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迹,却不急于大快朵颐。 极度的隐忍,克制。 只为细细品尝世无其二的美味佳肴。 魏无晏被摄政王落下的吻搅得脑中一团浆糊,隐隐觉得事态发展的有些诡异。 陶夫子就算育人心切,事必躬亲,亦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亲身替代经验老道的宫娥传授自己床笫之私。 这....与打着授学的幌子,行苟且之事有何区别?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身上的男子,可男子却归然不动,禁锢在她下巴上的手掌虽然松开,却不知何时揽在她腰间。 男子掌心炽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缎料,灼在她的肌肤上,指上带着几分力道,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 魏无晏不适地扭动起腰身,想要躲避蛟龙大人意味不明的蛟爪。 挣扎之间,她不小心扯落下摄政王腰间的狮纹白玉带,环环相扣玉带撞击在榻沿,发出杂乱无章的泠泠轻响。 “陛下莫要心急。” 魏无晏:“......”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泛着氤氲湿气的眸子,少年眼尾勾着一抹妍艳的红痕,懵懂又惶悸的神色最能在无意间勾起人蛰伏于心底的旖念。 少年双颊的红霞一直染至耳后,精巧又娇嫩的耳垂泛着淡淡的粉晕,在日光下好似一颗泛着粉光的珍珠,待君采撷。 陶临渊眸色渐沉,俯下面衔住那颗诱人的粉珠子。 骤然袭来的酥麻之感让魏无晏绷紧了身子,唇齿间情不自禁溢出一丝微弱的低吟。 这声软糯又沙哑的低吟堪比天魔琴弹奏出的琴音,余波威力无穷,一下子震断了陶临渊竭力克制的心弦。 魏无晏感受到男子唇齿间的轻啮渐渐加重,喷薄在她颈侧的气息亦是愈加灼热。 蛛网中的猎物本能感动啊不安,她故作镇定,哑声道: “爱卿...这浮雕上的内容朕已铭记于心,今日的授业解惑不如到此为止,朕早膳只喝了一盏小米参汤,现下腹中饥饿....” 沉迷于颈间幽香的男子终于停下了细密的吻,抬眸看向出言打断旖旎气氛的小皇帝。 男子漆眸黑得发亮,好似林间中蛰伏的野兽,在打量唾手可得的猎物。 男子势在必得的眼神,瞧得魏无晏心口一颤。 “陛下浅尝辄止,难成万古大业。” 面对摄政王的牵强之词,魏无晏内心破口大骂: 成就个狗屁万古大业,陶贼你睁开俊眸瞧瞧,如今大魏的万古大业都攥在谁手里,哪里容得上她去建设分毫! 莫非是陶贼已经发现了她女儿身的秘密,现下种种耳鬓厮磨的酷刑,全是为了逼迫她亲口承认。 魏无晏脑中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时,才发现陶贼的俊脸就在呼吸之间。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看清男子漆色眸中涌动的情愫。 近到二人鼻尖缠磨,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薄唇间传来的清洌茶香。 她慌张闪躲,仰颈后退。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4节 可她那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处心积虑的摄政王。 对方早就将她的后路斩断,手掌不知何时锢在她脑后,迫使她睁大眸子看着他的缓缓逼近.... “启禀摄政王,皇后娘娘请求面见皇上。” 紧闭的雕花门扇外传来詹公公小心试探的问话。 陶临渊眸中醺色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寒意和一丝暴戾。 啧啧,都被昔人情人堵在门口了,摄政王还能露出如此不耐烦的神色。 当真是权势迷人眼,越能站到高位的男子,越是薄情寡义。 魏无晏悄悄腹诽,趁机从陶临渊怀中挣脱出来,手脚并用爬下美人榻。 她一边整理身上略显凌乱的龙袍,一边为自己刚刚莫名升起的心悸感到自嘲。 没想到她竟如此倒霉,糊里糊涂被架上龙位不说,执掌她生杀大权的摄政王居然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狠角色。 方才男子眸中流露出的情愫不容错辨,溢满的欲与念堪比凶猛洪水,险些将她卷得渣都不剩。 “不见!” 消逝的旖旎气氛一经打断就难以重新拾起。 陶临渊见小皇帝翻脸无情,宛若一条滑不溜手的小鱼从怀中溜走,当即阴沉下脸色,对雕花门窗外候着的詹公公冷声道。 魏无晏生怕摄政王再次捡起传道授业解惑之心,连忙提醒道: “摄政王,皇后是来见朕的....” 陶临渊微微眯起狭长凤眸,侧眼看向小皇帝。 少年脸上的潮红还未消退,明亮的水眸子里还荡漾着潋滟余波,就连开口的嗓音,犹带着方才缠绵时的暗哑。 魏无晏亦是被自己暗昧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掩嘴轻咳一声,镇定道: “昨日皇后派宫人到福宁殿传话,想让朕抽空去翊坤宫过一眼宫宴账目的明细,朕便与皇后约好今日在御书房相见。” 前朝政事由摄政王独揽大权,此次与金人开战,吴家长子吴煦领兵冲锋在前,为了表彰吴家的赤胆忠心,陶临渊便将掌管后宫的凤印交给吴凝月。 江阴王、蜀中王和长兴王之子纷纷入京面圣,内侍省准备举办一场筵宴为几位世子爷接风洗尘。 吴凝月得了凤印后,便迫不及待从礼部和内侍省接管过宫宴一事,拿起后宫女主人的姿态,将这场筵宴布置得井然有序。 至于这场宫宴的明细,自然是轮不到魏无晏这个傀儡皇帝过目,昨夜魏无晏见到皇后派来问话的宫人,心里便明堂了几分。 若是皇后真心想要她审阅宫宴明细,大可亲自拿着明细前往福宁殿,又何必派宫人前来询问。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兴许是摄政王与皇后这对昔日情人闹了点小矛盾,于是顺水推舟,将她与皇后相见的地点约在了御书房。 醉翁之心在山水,皇后之心嘛...自然是全心全意扑在摄政王身上。 至于摄政王的心,魏无晏看着面容无波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自古帝王多薄情,而眼前的男子,更是要改朝换代,乾坤再造的一代枭雄,自当是无心更无情。 魏无晏心想:多亏她昨日约好与皇后在御书房相见,才适时打断了摄政王的授业之举。 方才她与摄政王那几许耳鬓厮磨,勉勉强强可以归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之举,但二人的唇若是真贴在了一起,任凭她如何自欺欺人,也找不出自圆其说的借口。 最终,摄政王点下头,让詹公公将皇后带进来。 魏无晏亦是松了口气。 话说吴凝月春风满面步入御书房,入眼便是摄政王端坐于紫檀木雕龙纹书案后批阅奏折。 男子眉眼如画,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轮廓犹如古雕般冷峻,通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偏偏男子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醉心其中,不可自拔。 吴凝月眸含秋水,痴痴望着桌案后眉眼清冷的男子。 魏无晏盘腿坐在窗侧的矮塌上,将吴凝月脸上的一腔热忱看在眼中,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她出生于皇城中,见过太多像吴凝月一样为爱痴狂,又因爱成恨,最终为恨送命的痴情女子。 她的母妃,不就是困于这一方金瓦朱墙之内,经年郁郁寡欢,最后抑郁成疾,临死前还不忘攥着明德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在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中咽了气,死不瞑目。 亲眼目睹母妃疯癫的死状后,魏无晏想起远在川西的云烨,想必此时他正拥着新婚娇妻卿卿我我,和如琴瑟。 还好,还好... 还好她陷得不算太深,否则自己岂不是要重走母妃的老路,将毕生希望系于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男子,饮恨而终。 陶临渊放下手中奏折,抬眸看向吴凝月,语气淡漠: “皇后不是要将宫宴明细交给皇上审阅吗?” 男子清冷的语调打破吴凝月的痴念,她红着脸转过头,这才注意到窗侧坐着的小皇帝。 “摄政王操劳国事,朝乾夕惕,本宫亲手烹饪两盅参汤,王爷与陛下可还未用上午膳?” 吴凝月这次有备而来,特意备上两盅参汤,又在入殿前从詹公公口中打探摄政王还未来得及用午膳。 想来她这次精心准备的参汤,总能流进摄政王腹中,温化男子冷硬的心肠。 哎....又是参汤! 魏无晏仰天长叹,她很想将皇后拉到无人的角落里问上一问: 皇后是打哪觉得摄政王需要参汤滋补身子? 想到方才男子将自己压在美人榻上,灼热的薄唇顺着她的眉骨一遍遍描绘,那股子迫人的炽热,都快将她的眉毛烧没了。 依她所见,摄政王当下缺得是一大壶降火去燥的凉茶。 至于皇后要怎样虏获摄政王的芳心,自然是投其所好,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带上几本描绘精致的戏秘图与摄政王一起品鉴,顺势歪倒在男子怀中,露出一张懵懂无知的娇艳脸庞,虚心求教一二。 想来摄政王定会秉承师道之心,与怀中娇人细细将戏秘图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一遍。 魏无晏正异想天开着,突然听到摄政王淡淡道: “本王不饿,皇后把参汤都给皇上送去。” 陶临渊瞥向坐在矮塌上愣神的小皇帝,脑中回味起少年那副软弱无骨的身子,好似纤柔的花枝。 弱不禁风,轻轻一压就折了。 小皇帝的身子骨还是太瘦弱了,且需多补补。 吴凝月脸色一僵,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可摄政王已经垂下俊眸,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奏折上。 无奈,吴凝月只能轻咬绛唇,依依不舍退下。 “陛下,膳食盒内的参汤温度刚好,陛下不如先饮过汤,再过目臣妾整理好的宫宴明细。” 魏无晏瞧见美人失落的神色,顿生怜香惜玉之心,再加上她确实饿了,于是端起宫女奉上的参汤,一股脑喝了下去。 汤中放了不少滋补血气的人参片,鹿茸和枸杞,初品时还好,多喝几口便觉得有点发腻。 魏无晏喝完一盅参汤,正欲翻阅皇后递来的宫宴账目,借机夸赞上两句。 吴凝月出身名门,容貌倾城,被吴家寄予厚望。她平日里不仅苦练琴棋书画,还要学会如何执掌公中开支,故而对操持宫宴一事,自然是游刃有余。 魏无晏刚刚拿起账本,突然听到男子冷声质问: “方才陛下不是说自己腹中饥饿,怎么只喝了一盅参汤就饱了?” 魏无晏抬眸看向桌案后的摄政王。 男子眸色深沉,幽深瞳仁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追问道: “还是说...陛下刚刚是在哄骗微臣?” 吴凝月不晓得暖阁里的君臣二人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摄政王俊美的眉眼间好似结了层冰霜。 魏无晏比吴凝月更能感受到男子语气中的不悦,她只好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口如一,当即捧起第二盅参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陶临渊满意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到奏折上。 两盅参汤下肚,魏无晏肚中灌了个水饱,终于颤颤巍巍捧起皇后整理的宫宴明细开始审阅。 可还没等她赞赏的话说出口,突觉鼻腔内有一股奔腾热流倾泻而出。 她下意识抬手擦拭,还未等她看清手上湿漉漉的污渍,便听到耳边传来皇后失声尖叫: “血...血...陛下您....” 魏无晏定睛一看,明黄色的袖口上沾着温热的鲜血。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书房里的摄政王如疾风一般闪现而至,男子浓眉紧锁的俊脸连猝不及防映入她的眼帘。 恍惚之间,她好像在男子古井无波的漆色眸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速宣太医!” “奴婢这就去寻吕太医。” 蕊心见魏无晏一下子流出这么多鼻血,心中同样吓了一跳,听摄政王要宣太医,急忙主动领下差事。 暖阁内霎时人仰马翻。 陶临渊倒是沉着冷静,迅速将丝帕撕扯成小段,堵在小皇帝鼻中,又命小福子打来一盆冷水,伸手将少年的头微微扬起,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小皇帝的鼻梁上。 等吕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魏无晏的鼻血已经止住,只是下巴和前襟上沾有大片血渍,乍看上去有些渗人。 吕太医先是赞许摄政王处理得当,又示意皇上露出手腕让他号脉。 吕太医与蕊心是老乡,两人十年前一起入宫。 初入宫时,吕太医还只是一个在太医院负责磨药的小药童,靠着祖传的针灸技艺,慢慢晋升成太医院的御医。 吕太医心中感念当初魏无晏从五皇子魔爪下救出蕊心之事,故而对她女儿身的秘密守口如瓶,平常魏无晏有什么头痛脑热,也都是由吕太医负责医治。 魏无晏坦然伸出手腕,好让吕太医搭脉诊治。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手臂上凝固的血渍,落在白璧无瑕的肌肤上鲜红得刺眼。 半晌过后,吕太医收回搭在魏无晏腕上的手指,细细问过宫人刚刚陛下都吃了什么,然后拿起桌上的瓷盅闻了闻,口里道了声奇怪。 陶临渊剑眉微蹙,问道:“吕太医,陛下为何会突然流鼻血?” 吕太医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 “这参汤虽然滋补,可陛下只饮下两盅,还不至于到血气逆行的地步。微臣刚刚为陛下把脉,发现陛下体内血气翻涌,肝火过旺...想必在饮下参汤前心绪有过剧烈起伏,陛下可否告知臣,您在饮汤前都做过什么?”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5节 魏无晏早就摘下鼻中的丝帕,此时微微仰起小脸,由蕊心小心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听到吕太医的追问,殿内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魏无晏顿时觉得鼻腔内又隐隐有些发热,她急忙拿过蕊心手中的丝帕捂在鼻上。 “近日天气干燥,朕...想必是上火了,吕太医给朕开些降火去燥的药调理身子便好。” 说完,她腾地站起身来,垂眸对身畔的摄政王淡淡道: “朕有些乏了,先回福宁殿安歇,至于宫宴的明细,就有劳爱卿替朕过目。” 言罢,她也不等摄政王回话,捂着火辣辣的鼻子冲出暖阁。 陶临渊望着小皇帝落荒而逃的背影,漆色眸子微微闪烁。 他沉声叮嘱詹公公,近日多给小皇帝送去清心润肺的蔬果,再给福宁殿内摆放些观赏水植。 吴凝月站在陶临渊身后,看到男子一改往日里淡漠的性子,一项项叮嘱詹公公要给小皇帝殿中添置什么物件,心中不免奇怪摄政王为何会对小皇帝如此关怀备至。 她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几位藩王入宫面圣的日子,兴许摄政王不欲在几位藩王面前落下苛待皇室的名声,才会对小皇帝如此上心。 再说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后,好似被抽掉了骨头,仰面倒在罗汉床上。 她阖上双眸,鼻息间除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嗅到这股子熟悉的香气,她好似又被笼罩在男子充满侵.略的气息下,密密匝匝,不得挣脱。 她眉骨、脸颊、耳垂和颈侧,但凡是被摄政王薄唇沾染过的肌肤,渐渐变得火热起来,仿若男子灼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魏无晏猛地坐起身,用力甩甩头,试图将她身上不适的感觉统统甩掉。 起身之间,一直掩在鼻上的丝帕落在波斯榻毯上。 血迹斑斑的丝帕一角,赫然用软金线绣着一个“渊”字。 魏无晏凝视丝帕上的字,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如释重负叹出口气,呢喃道:“原是如此...” 她还以为自己犯了臆症,居然在回到殿中后,忍不住去回想与摄政王耳鬓厮磨的一幕。 ———— 翌日早朝,江阴王、蜀中王和长兴王世子奉旨入殿面圣。 大魏新帝登基,两位藩王千里迢迢入京献礼,便是阐明了自身的立场。 江阴王献上的贺礼是一柄雁翎枪,枪长七尺二寸,粗约三寸余,枪身由堪比硬铁的白坚木制成,枪头为黑精铁所制,锋芒逼人。 更叫人称绝的是枪柄上还镶嵌着一枚硕大的鸡血红宝石,宝石色泽晶莹剔透,在日光下闪着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再看蜀中王含笑献上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虽然只有蝉翼一般轻薄,却号称能抵御住任何刀枪剑戟。 若是用江阴王带来的雁翎枪去戳蜀中王带来的金丝软甲,那个宝物会更胜一筹呢? 魏无晏脑中正胡乱想着,殿下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长兴王之子云烨拜见陛下。” 男子声音还是这般好听,宛若山涧清泉潺潺流淌在葱蔚洇润的林间,空灵又清越。 男子垂首行礼,面色从容,不卑不吭。 魏无晏眸光平静,淡淡道:“云世子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云烨缓缓抬起头,仰视金銮殿上那道明黄色的窈窕身影,层层琉璃珠帘阻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偶尔露出珠帘的那对清澈双眸,此刻噙着几分疏离。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声音却是如常: “臣亦有一宝想要献给陛下。” 殿中众人齐齐看向云烨身后。 与两位藩王不同,云世子献上的贺礼并非是鬼斧神工的兵刃或价值连城的文玩珠宝。 站在云世子身后的内监手提一个紫竹编织的竹笼,笼外用褐色绸布罩得严严实实,不过从竹笼的形状大小看上去,好似是一个鸟笼。 “川西有一奇峰,名曰陇山,山中有一种会学人说话的灵鸟被当地百姓称作‘西城神鸟’,关于此鸟有一个古老传说。” “传闻百年前,陇山下居住着一家采药人,日子过得幸福恬淡。一日,女主人在采药时跌落悬崖,虽侥幸大难不死,但因伤势过重,始终昏迷不醒。男主人悲痛不已,日日守在妻子身畔期盼着妻子能够苏醒,半梦半醒间,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位仙人告诉他,若是他能擒到传说中的‘西域神鸟’并让神鸟说出他的愿望,那愿望必能实现。” 云烨的声音本就好听,随着他悠扬的声音娓娓道来,殿中众人不由聚精会神听起他提到的传说。 “男主人从梦中醒来后,毅然前往陇山,历经万险,终于擒获到‘西域神鸟’,并让神鸟说出妻子长命百岁的吉祥语,等男主人返回家中,欣喜发现他的妻子已然苏醒。” 云烨的话戛然而止,他身后的内监见状,立马掀开褐色笼衣,只见笼内露出一只羽色鲜艳,体型娇小的灵鸟欢蹦乱跳,清声鸣叫。 “臣感念皇恩,故而深入陇山,擒获神鸟,为陛下祈福。” 殿中百官争相探头观望。 笼中灵鸟绀趾丹觜,绿衣翠衿,说不出得精致好看。 云烨笑了笑,长指轻轻叩击象牙笼门,笼中鸟儿当即停止跳跃,清脆声音一遍遍回荡在大殿之中: “皇上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皇上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殿中百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禁赞叹长兴王世子这个贺礼当真是别出心裁。 云世子先是引用古老传说,意指灵鸟祥瑞,出言成真。在吊足了众人的性子后,突然献上传说中的灵鸟,借灵鸟之口说出对小皇帝的颂祝。 奇哉,妙哉,奇妙而绝哉! 只不过云世子为何偏偏只对傀儡小皇帝一通阿谀奉承,这...岂不是明摆着和摄政王作对? 莫非川西山高水远,消息闭塞,长兴王一族还不知晓,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真龙早已另换他人。 百官悄悄抬眼看向鎏金蛟椅上的摄政王。 果不其然,男子的眸光冷若锋刃,压低的浓眉隐约泄一丝不悦。 “陇山千万仞,穷危又极险,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云世子以身涉险,擒获灵鸟,为陛下祈福,算是有心了。” 摄政王面容无波,语气淡淡,可男子周身流露出的凛然气场让殿中众人纷纷屏气敛息。 就连紫竹笼中方才还欢快鸣叫的灵鸟也是识相地闭上了嘴,仿若感受到嗜血辽鹰的气息,瑟瑟蜷缩在笼中一角。 陶临渊冷冷睥向殿中面色从容的云世子。 倒是如传闻一致,翩翩君子,温雅如玉,难怪惹得小皇帝魂牵梦绕,久久不忘。 面对摄政王冷冽的眸光,云烨淡淡一笑,不卑不吭道: “长兴王世代以效忠大魏天子为荣,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好一个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陶临渊慢悠悠重复云烨的话,薄唇勾起玩味的浅笑。 “想来当初金兵攻破幽州城,浩浩荡荡从川西大道骑兵南下的时候,川西的兵马都龟缩在陇山里为陛下捕获灵鸟。” 殿中百官纷纷色变。 原来,当初金人在攻破幽州城后,朝中曾有官员请奏明德皇帝,希望明德皇帝让长兴王出兵击退金人。 可明德皇帝忧心长兴王趁势壮大兵马,一开始并不情愿,后来金兵势如劈竹,短短半月连破数间城池,明德皇帝这才急忙下旨命长兴王剿灭金兵。 可长兴王却以从未收到圣旨为由,迟迟没有派遣兵马增援,最终导致金人长驱深入,兵临城下。 后来,明德皇帝死在逃难的路上,朝中百官又在匆忙之中推举新帝登基,紧接着就是陶临渊勤王救驾,独揽大权。 侥幸逃到荆州的七皇子魏浔自称南帝,南北二帝陷入对峙。 期间政权交替,朝中人心惶惶,一之间,众人倒是忘记去追究长兴王抗旨不出兵的罪责。 摄政王今日在金銮殿上重提旧事,讥讽川西兵马躲在陇山龟缩不出,实乃谈不上什么赤胆忠心之臣。 云烨一贯云淡风轻的温煦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殿中空气冷凝,无人敢主动开口破冰。 “朕瞧着这灵鸟模样漂亮,性情温顺,云世子可有给它取名?” 一道低哑软糯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百官齐刷刷抬头看向龙椅上满脸好奇的小皇帝。 少帝微微倾身,一对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透过珠帘,目不转睛盯着紫竹笼内的灵鸟,显然是被这个会说话的新奇灵鸟勾起了兴致。 小皇帝孩子心性,对殿中的剑拔弩张毫无所知,当下冒失出言,定然会惹得摄政王不悦。 众人不由为行事鲁莽的小皇帝捏一把冷汗。 云烨微不可查皱起剑眉,缓声道:“回禀陛下,臣还未给灵鸟取名。”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伸出手拉扯上摄政王的臂弯,兴致勃勃道: “摄政王文采斐然,不如给这只灵鸟赐个好听的名字,好让朕日后养在福宁殿里观赏。” 陶临渊面色冷隽,长眸低垂,盯着手臂上造次的龙爪。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攀附在他臂弯上的小手轻轻一颤,随即攥得更紧,使得丝滑如水的玄色蟒袍都起了层层漪涟。 陶临渊的视线顺着颤悠悠的龙爪缓缓上移,落在小皇帝明艳的小脸上。 少年扬起面庞,那张细腻如玉瓷的小脸此刻噙着淡淡的浅笑,看起来单纯无害。 陶临渊眸光微凝,良久,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陛下在金兵围城时匆匆登基,想必内心最期盼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日日安康。不如便唤此鸟‘日安’,取一个国泰民安之意,陛下意下如何?” 日安,日安 日与安合起来,不就是个晏字。 看来摄政王是将她比作这只囚于笼内的灵鸟,只能单调重复主人的话语,宛若一个逗人取乐,拾人牙慧的金丝雀,永远逃不出方寸金笼。 还真是贴切得很呢! 陶贼果然才高八斗,揶揄个人都要遣词造句。 魏无晏微微一怔,她凝视男子泛着幽光的漆眸,展颜一笑: “爱卿果然是洞悉朕心啊,日安,大魏臣民日日安康,这个名字真是不错。” 她转头看向殿下的两位藩王,脸上笑容不减,道: “江阴王和蜀中王送来的贺礼,朕同样喜欢得紧,你们且记得三日后携家眷来参加宫宴。” 这场骤然升起风波,就这样被小皇帝三言两语胡闹了过去,却是殿中群臣始料未及。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6节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一时琢磨不明白小皇帝和摄政王这一出君贤臣恭的戏码是要演给谁看? 云烨望向殿上的昔日故人,此刻她正仰起清丽的面庞,对一旁的摄政王笑得灿烂。 女子每每笑起时,眉眼弯弯宛若一道月牙,那水波缱绻的眸里,曾几何时满映着他的身影。 时过境迁,如今女子清眸里的身影已换做他人。 云烨攥紧隐藏在广袖中的五指,强压下心中的失落。 日安,日安。 他竟将她比作一只鸟儿! 莫非摄政王早已洞悉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中升起,云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只想尽快找到机会与魏无晏独处,好询问她当下的处境。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落花有意 下了早朝, 魏无晏按照惯例与摄政王一起步行至垂拱殿。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 摄政王步伐稳健, 渐渐与身后闲庭信步的小皇帝拉开距离。 春意渐浓, 沿途草木郁郁芊芊,二人途径远香园时,眼前映入一片粉红烟霞, 原是园内桃花悄然绽放。 微风拂面,送来阵阵清幽花香, 漫步在其中, 如若堕入桃源仙境。 魏无晏观赏沿途春色,未曾注意走在她前面的摄政王早已止住脚步, 直到她撞在男子结实的胸口上,才回过神来。 摄政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桃花, 玉蕊楚楚的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挤满了整个枝条。 陶临渊突然起了兴致, 将桃枝簪入小皇帝金冠之中。 少年面若朝霞,清眸流盼,婀娜倩影笼罩在淡粉色烟霞之中,尽显妖娆浪漫。 大魏盛行簪花, 就连男子也不列外。 明德皇帝喜欢附庸风雅, 每逢佳日或宫宴活动之时,还会赐予一些近臣鲜花,甚至亲自为他们簪花。 帝王之举, 寓意彰显天子礼贤下士, 平易近人。 不过胆敢给天子头上簪花的臣子, 纵观大魏青史, 恐怕只有陶贼一人。 魏无晏想了想, 觉得大魏祖宗的脸面不能被她这个不肖子孙丢得如此干净透彻,于是折下一束颜色稍淡的桃枝。 她踮起足尖,想要为摄政王簪花,无奈男子身姿挺拔,就算她伸长了胳膊,距离男子头上的白玉冠还有几厘距离。 陶临渊并不喜簪花这类花里胡哨的装饰。 不过见小皇帝一手扶在他肩头,泛着珍珠光泽的面颊微微上扬,水洗般的一对儿黑眸清澈又专注。 宽大袖摆随少年高高举起的手臂簌簌滑落,露出一截子白藕般光洁玉臂,飘出一抹淡淡的幽香。 颤颤巍巍的玉臂不时摩挲过耳畔,少年用最纯情的动作,最懵懂无知的神情,一下下撩拨着他最敏感的地带。 陶临渊眸色暗了暗。 男子缓缓弯下孤傲的脊梁,让小皇帝顺利将手中桃枝插入他的白玉冠间。 魏无晏满意拍拍手,后退两步观赏起桃花树下的摄政王。 男子眉骨饱满,鼻梁挺直,一身玄色蟒袍更显其气质矜贵,黑发如墨,冠间的一抹春色倒是让高不可攀的清冷谪仙稍许沾染上人气。 陶临渊对跟在二人身后的詹公公淡淡道: “你去将江阴王献上的那柄雁翎枪送去工部,让匠人卸下剑柄上的宝石,给陛下嵌在龙冠上。” 他垂眸看着小皇帝乌发间的那株夭桃,心想这样明艳的颜色与少年很是相宜。 “还有蜀中王献上的金丝甲,也让匠人按照陛下体量改小尺寸,务必在春蒐当日让陛下穿上。” 詹公公忙不迭点头应下差事。 魏无晏见摄政王眼睛都不眨,便将两位藩王献上价值连城的珍宝转手送给自己,不由缓缓拧起眉心。 于情于理,她需礼尚往来,将云烨送给她的“日安”拔毛上架烧烤,好献给出手大方的摄政王打打牙祭。 她转头看向小福子提着的鸟笼。 “日安”正歪着头,一对儿湿润的琥珀色瞳仁格外有神,似是察觉到魏无晏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日安”迅速将头扎进翅羽里。 “摄政王...为何要对朕这么好?” 魏无晏斟酌良久,终于缓缓问出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 陶临渊打量着小皇帝突然紧绷起来的小脸,凤眸含笑,不答反问道: “陛下觉得呢?” 看似平淡的两句话,却让彼此心照不宣二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魏无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仰起小脸,神色坦然,直视男子深邃的眉眼,诚恳道: “朕的母妃虽诞下双生子,但朕那可怜的妹妹福薄,幼年早逝。宫中的其他皇子对朕亦不亲近,这么多年来朕从未享受过兄长的关怀...” 少年声音低哑,语气虽平静,但仍能从只言片语间透露出年幼时孤苦伶仃的境况。 “朕听闻摄政王在家中也是独子,想来爱卿与朕一样,心里渴望有个兄弟陪伴,故而将朕视作亲弟弟一般照拂。朕心中感激,亦是把摄政王当作兄长一般敬仰。” 听到小皇帝的肺腑之言,被扣上兄长之名的陶临渊慢慢冷下了眸色。 一阵清风拂过,吹散桃枝上摇摇欲坠的花瓣。 香韵残存的花瓣随春风摇曳生姿,在空中泛起涟漪,最终悄无声息落在二人身上。 陶临渊向前逼近一步, 魏无晏慌乱后退两步, 男子长臂一展,将闪躲的少年揽入怀中。 远处的宫人们彼此心照不宣,纷纷低垂下头,快速退去。 远香园内落花缤纷,朦胧烟霞之中若隐若现两道亲密相拥的身影。 陶临渊伸出手,轻轻替小皇帝拂去额间残落的花瓣。 指下肌肤如水磨豆腐一般光滑,一经沾染,恰似入髓知味,不由顺着玉瓷般白皙的肌肤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少年红润的唇瓣上。 指尖不情不重摩挲在饱满的唇峰,压出淡淡的粉晕,好似颜色由浅至深的桃花瓣。 花瓣儿娇嫩易碎,经不得用力蹉跎。 “在陛下心里,就只是将微臣视作兄长?” 男子声线平缓,不过从他指尖缓缓加重的力度,隐约泄出一丝不悦。 魏无晏鸦睫轻颤,即便心里忐忑不安,还是迫使自己直视摄政王那双魅惑众生的瑞凤眼。 有些事,还是提前挑明为好,免得摄政王再像上次一样,口上说身教重于言教,可教着授着就变了味。 毕竟纵观青史,佞臣仗着滔天权势轻薄当朝皇后的艳史不是没有,但...轻薄当朝皇帝的惊天艳史,却是头一遭啊! 念及如此,魏无晏拧起精致的黛眉,神色真诚道: “先帝在时,素来对朕不闻不问,任朕自生自灭。幼年时,朕每每瞧见先帝对先太子和七皇兄嘘寒问暖,心中隐隐羡慕。倘若...倘若摄政王觉得朕年纪太小,朕日后亦可将摄政王视作...视作父皇一般敬爱有加。” 小皇帝认贼作父的这席话,好似一阵罡风,将漫天旖旎花瓣打散,唯留一地残花落叶。 陶临渊不曾想自己的满腔热忱,在小皇帝眼中竟是老父亲对幼子的关怀与俯爱。 他年幼被父亲送到京城授学,虽然父亲官阶不高,但母亲却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巨贾。 出身富埒陶白,陶临渊自幼奢华的生活与王孙贵族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他在漠北长大,自幼受名师武将悉心栽培,举手投足之间相较于只讲究风雅的京城世家子弟,又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加之他容貌出众,自然惹得京城贵女们芳心暗许,投怀送抱。 不过他那时一心铺在学业上,无暇涉及风花雪月,只想考取功名利禄,好不辜负父母满心期盼。 当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京城,目睹明德皇帝对金人一味忍让的态度,陶临渊毅然弃文从武,一路披巾斩棘,最终成为令金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杀神。 在此期间,金人为讨好他送来的绝代妖姬不在少数,可全都被他扣上敌方细作之名,丢出帐外。 陶临渊不曾料到他生平第一次动情,竟会是对一个毛头小子! 最初发现他对小皇帝滋生旖念时,陶临渊内心感到惊悸和羞恼,甚至还动过杀心。 可随着和小皇帝日渐相处,他情不自禁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年深深吸引。 少年于他,就好像是一味明知无药可解,却甘之如饴的蛊毒。 他清楚小皇帝身份特殊,会是自己问鼎龙位的阻碍,可他引以为傲的克制与自持,在面对妖娆多姿的少年时,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前几日二人在床榻间的缠绵,虽只有蜻蜓点水的几个浅吻,却引爆他血脉中压抑已久的蛊毒。 他想从小皇帝软弱无骨的身子上索求更多,想让少年泛着氤氲雾气的水眸映满他的身影,想听少年那软糯的嗓子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原来让他感到陌生又不受控制的蛊毒,竟是一个“欲”字。 从小皇帝那日的表现来看,陶临渊一直认为少年对他多少有同样的情愫。 可如今桃树下夭桃浓李的小皇帝,却眨着纯真无邪的大眼,音色清越,直言只将他视作父亲一般孝敬... 魏无晏此言,宛如一把利剑,狠狠插在心高气傲的蛟龙大人心口上。 陶临渊阴沉着脸,冷冷道: “陛下慎言,微臣只年长陛下七岁,不敢担上叔伯这个称呼,更无意与陛下称兄道弟。微臣待陛下好,全是因微臣曾许诺,若是陛下安分守己,微臣自会确保陛下荣华富贵,福泰安康。” 话落,蛟龙大人似是再也压抑不住怒气,甩尾离去。 魏无晏瞧着摄政王衣袂翩翩,步伐如风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男子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游廊尽头,魏无晏在原地踟蹰片刻,最终走出远香园,对守在园子外的詹公公平静道: “朕身子有些不适,今日就不去垂拱殿了。” 詹公公上下打量小皇帝有些苍白的脸色,猛地想起小皇帝前些日子莫名流了不少鼻血,忙出声询问:“陛下需不需要奴才去宣太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7节 “不必,朕回寝殿小歇片刻便好,摄政王政事缠身,先去垂拱殿了,詹公公还是赶紧跟去伺候罢。” 见小皇帝语气平静,詹公公只好收起狐疑的心,快步去追摄政王。 回到福宁殿后,小福子上前询问魏无晏要如何处置云世子今日在早朝中献上的灵鸟? 魏无晏早就换下了龙袍,她穿着宽松的交领白绸桃红滚边长袍,单手撑额,懒洋洋倚在美人榻上。 这件略有花哨的衣裳若是穿在普通男子身上,难免显得艳俗。 但眼前少年冰肌玉骨,身量纤长,雪白藕臂从桃红滚边袖口探出来,在一抹艳红点缀下,潋滟水眸间染上几分醺色,仿若误喝了桃花酿,醉卧在桃林间的仙人。 小福子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已久,但仍会被少年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世姿容感到惊艳。 魏无晏瞥了眼紫竹笼里的“日安”。 要说这只灵鸟倒是乖巧机敏,自打她与摄政王分开后,便在回来的路上放开了嗓子,一路高歌欢鸣,活蹦乱跳,与起初蔫头搭脑的模样判若两鸟。 就连鸟儿都洞悉那人的心性,知晓他不喜呱噪。 想必她今日在远香园中的那番呱噪之言,足以让摄政王对她心生厌弃。 魏无晏闭上双眸,脑中回想起男子清冷的声音: “陛下若能安分守己,微臣自会确保陛下荣华富贵,福泰安康。” 魏无晏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哎,倘若她女儿身的秘密终有一日暴露出来,摄政王得知让他悸动的少年居然是个女子,也不这位性子孤傲的蛟龙大人会不会恼羞成怒,亲手送她踏往极乐? 罢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听说蜀中王这次进宫,还带着两位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想要在宫宴上为摄政王大献舞艺。 魏无晏合手祈祷,希望蜀中王带来的两位绝色美人争气一些,将血气方刚的摄政王重新拉回好女色的正途上。 宫宴如期而至,太和殿金碧辉煌,烛光映天。 殿中央摆放一尊半人多高红珊瑚树,红如火焰的珊瑚枝上挂满了白玉雕刻的寿桃,玉雕师傅手艺了得,一簇簇寿桃在澄澈月光下栩栩如生,远远瞧着鲜嫩水灵,仿若蟠桃园里的仙气缭绕的仙桃。 随着悠扬又洪亮的钟声在殿中回荡,帝后二人携手步入太和殿。 殿中百官纷纷俯身行礼。 大魏新帝今夜身着月白色衮龙袍,头戴二龙衔珠翼善冠,衣上并无华宝之饰,只用暗金绣出繁缛的日月星辰花纹,在清洌月光下如有流光浮动,尽显清雅绝尘。 皇后则是一身牡丹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逶迤裙摆铺散开来,裙摆缓缓滑过玉阶。女子身段婀娜,亭亭玉立间,仿若一朵娇艳盛开的牡丹花。 帝后二人站在高阶之上,真当一对养眼的神仙眷侣。 丝竹之音渐弱,正当百官准备落座时,雕花殿门再次大开,一道颀长身影踏入殿中。 男子一袭玄色长袍,墨发束于紫金冠内,身形如青松一般挺拔威严,腰间环环相扣的狮纹白玉带勾勒出他遒劲腰身,阔步之间,身上佩戴的琼琚撞击,玎玲清声穿过丝竹之音,回荡在大殿中。 声音不大,却好似敲击在众人心头。 男子面容无波,那一双幽深又冷冽的凤眸淡淡环视四周,举手投足间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百官不由将刚刚直起的腰板儿又弯了回去,背上冒着丝丝寒气的脊梁,自然是弯得更显虔诚。 “下官拜见摄政王。” 振聋发聩的呼喊声响彻大殿,回荡不绝。 魏无晏慢慢抬起眼眸,看向拾阶而上的男子。 自从远香园一别,二人已有三日未见。 本以为在她婉拒摄政王后,福宁殿里的吃穿用度会一落千丈,可事实证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摄政王冷落了她,御膳房每日送来的吃食,器物也都是精挑细选。 昨夜内侍省更是送来一套做工繁复的衮龙袍,领头内监说这套华丽至极的衮龙袍,光是衣领和袖口上的刺绣图纹,就让宫中百余名秀娘足足耗费上一个月。 当魏无晏换上衮龙袍,恰巧被端来夜宵的文鸳撞见,文鸳当即看傻了眼,口中连称赞陛下俊美无双,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陛下万安。” 摄政王淡漠的声音打断了魏无晏的思绪,她抬起浓密鸦睫,猝不及防撞进男子如墨一般浓稠的双眸。 二人视线相触,魏无晏面色如常,坦然笑道:“摄政王快随朕入席罢。” 陶临渊微微颔首,目光从小皇帝素净的小脸上移开。 今夜这场宫宴由皇后一手操办,清流吴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行事自然是面面俱到。 不似先帝以奢靡享乐为主,皇后操持的宫宴突出一个雅子。 百官以尊卑按序落座,每张玉石几上摆有精心搭配的碗花,桌角置有瑞兽钮象耳三足玉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缭绕在琉璃殿顶,宛若五彩祥云。 不仅是殿中陈设尽显雅致,就连天青柚盘中的每道佳肴,都是取诗词歌赋命名,别有巧思。 殿中女眷不禁交口称赞皇后的品味高雅,秀外慧中。 吴凝月坐姿端正,面上笑靥如花,坦然接受殿下女眷们的连声恭维。 当然,席间也有几位资历深沉,处事谨慎的世家夫人,她们蹙眉看向金殿上方三张相邻的玉几,暗暗摇了摇头。 皇城等级森严,摄政王理应居于皇帝的右下首,怎能与皇帝并肩而座,传了出去,岂不是做实了摄政王篡位夺权的野心。 皇后还是经验欠足,不懂得尊卑有尊的道理。 魏无晏身为傀儡皇帝,自然不在意尊卑有序这些虚礼,只不过她在入席前瞧见那三张紧挨着的案几,亦是愣了一愣。 可摄政王却好似全不在意,男子撩起玄色衣摆,姿态优雅,施施然坐在最右侧的案几后,随后抬眸看向愣神的小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怎么还不入坐?”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正中央的玉几后。 “本宫收到兄长从前线寄来的家书,兄长在信中提到北地的积雪还未消融,多亏本宫为他备下护膝,兄长才能在夜中安眠。本宫看过信后,心中不禁想起前线那些风餐露宿的战士,故而动员京城里的官眷为前线战士购置数千双棉衣,送往北地。” 吴凝月声音娇柔,秋水盈盈的双眸盛满了思慕,鼓起勇气看向摄政王,主动开口道。 “皇后有心了。” 面对菩萨心肠的娇艳美人,陶临渊神色清明,语气淡漠,只微微颔首回应。 吴凝月见状,那双闪着光彩的水眸不由地黯淡下几分。 魏无晏坐在二人中间,恍然明白虑无不周的皇后为何要如此安排坐席。 想来皇后亦是听闻今夜会有蜀地美人献舞,故而特意将摄政王的案几安排在上首,好时时注视着情郎的一举一动。 这可就苦了夹在二人中间的魏无晏。 面对左右两旁昔日情人之间骤然转冷的气氛,魏无晏如坐针毡,只好频频拾起案几上的酒樽,佯装感觉不到自己头上聚拢的绿云。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殿下觥筹交错的臣子。 与上首三位贵人沉闷的氛围不同,自从先帝驾崩后,宫中许久不曾举办宫宴,今夜百官相聚一堂,众人心照不宣,暂且放下彼此在朝堂上的龃龉,举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恍神之间,魏无晏察觉出一道炽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面色平静,眸间水波无痕,坦然迎上男子的视线。 殿中烛光明亮,将多年未见的男子照映得清清晰晰,眉目分明。 同样清晰的,还有男子身旁温柔可人的娇妻。 听闻云烨的发妻乃是他舅舅家的小女儿,二人是表兄妹,自幼相识,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云烨被扣留在京的数年里,远在川西的小表妹心中一直记挂着大表哥的安危,对上门求婚的勋贵子弟一口回绝,一心痴等着大表哥归来, 还好云烨有情有义,在回到川西后一年后便迎娶了小表妹,因此也获得老丈人麾下兵力鼎力支持,才有实力慢慢去架空长兴王的兵权,终成为一族之长, 在外人看来,云世子和世子妃二人的姻缘亦算是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侣的佳话。 魏无晏看向如花似玉的世子妃,女子眉眼含笑,细心为夫君挑去清江鱼上的芫荽,剔除刺后夹入夫君碗中。 世子妃在容貌上虽算不上绝色,充其量是小家碧玉之姿,但女子眼中的爱慕与柔情却如潺潺溪水一般绵延流长,满映着她引以为傲的夫君。 魏无晏曾数次梦见她与云烨再遇时的情景,梦中偶尔会闪过朦胧不清世子妃的身影。 梦醒之时她心中揉捏着万千复杂的感觉,不甘,失望,哀伤... 可当她的梦境在今夜化为现实,她望向殿中那对恩爱的夫妻,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仿若明如镜的湖面,毫无波澜。 似是察觉到上首投来的视线,世子妃抬起头,与魏无晏的目光短暂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不失礼节地微笑颔首。 魏无晏微微一笑,从容自若拾起案几上的白玉酒樽,对殿下目光复杂的云烨举杯。 她正欲饮下醇酒,手腕却被一旁的男子握住。 男子掌心火热,烙在她肌肤上,炽热的气息顺着纹理蔓延开来。 魏无晏浓睫轻轻颤了颤,抬眸看向神色淡漠的摄政王。 她展颜一笑,似是不解问道:“爱卿这是何意?” “吕太医说陛下体内虚火旺盛,要陛下清淡饮食。” 陶临渊语气平静,他取过小皇帝手中的白玉酒樽,眸光冷冽,俯视殿下神情略有错愕的云烨,拂袖替小皇帝饮下醇酒。 云烨在短暂惊讶过后,迅速恢复了和煦的笑容,从容举杯饮下摄政王的敬酒。 魏无晏被摄政王夺下白玉酒樽后,只讪讪笑了笑,她看向导致自己虚火旺盛的罪魁祸首,轻声道:“朕清淡饮食多日,一时贪嘴,多亏摄政王出言提醒。” 陶临渊淡淡应了声,未再言语。 吴凝月见摄政王与小皇帝相谈甚欢,她适时见缝插针道: “本宫听堂兄说摄政王的腰部曾经受过伤,春日又容易上火,摄政王亦要少饮几杯,免得体内虚火上升,从而牵引到旧伤。” 魏无晏听了皇后的话,心中感叹皇后着实不会聊天。 男人最忌讳被人说虚,更何况是被昔日情人在大庭广众下提起自己体虚。 果然,摄政王对皇后的好意提醒置若罔闻,这次连头都懒得点了。 吴凝月闹了个大红脸,只暗暗咬着唇,借着更衣的由头匆匆步下玉阶。 至于魏无晏,则是好奇瞥向一旁男子遒劲的腰肢。 摄政王在马背上南征北战多年,莫非真如皇后所言,男子曾伤及到不可说的地方,导致他在身体上有了隐疾,才会对女子渐失兴趣,反倒对男色提起了性质。 倘若如此,那...蜀中王稍后献上的一对美人,还能将摄政王皈依正途吗?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8节 胡思乱想之间,魏无晏没有发觉她频频投向摄政王腰上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陛下在看什么?” 见偷看被正主抓个现行,魏无晏不慌不乱,正色道:爱卿腰上佩戴的玉佩很是别致。” 陶临渊闻言,单手摘下腰间所系的兽面羊脂玉佩。 “既然陛下喜欢,微臣便给陛下系上。” 摄政王言出必行,突然俯下身来。 魏无晏眉心一跳,下意识想要闪躲,可她刚刚侧过身,却被腰间伸来的长臂牢牢桎梏。 “陛下为何要闪躲?” 魏无晏忙抬头环顾四周,见殿下群臣或在杯酒言欢,或在欣赏戏曲,倒是没有注意到上首举止亲昵的君臣二人。 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区区小事,怎敢劳动摄政王亲自动手,还是让小福子帮朕系上罢。” 殿内青烟渺渺,烛光耀目,小皇帝清凌凌的眸底映着点点烛光,仿若繁星倒映在万顷烟波。 陶临渊盯着少年波光潋滟的双眸,意有所指道:“陛下不必拘泥小节,常言道兄友弟恭,微臣若是有一个弟弟,自当会亲手为他系上玉佩。” 魏无晏闻言微微一怔。 不过摄政王都说只将她视作兄弟照拂,她若还是扭扭捏捏出言拒绝,未免惹人生疑。 只是她今夜穿着的龙袍做工精良,通常衣裳的宽带外面还有一层盘带,用于悬挂玉佩或佩剑等饰物,不过秀娘可能为了龙袍美观,将盘带缝在宽带内侧。 因此,摄政王若想为她系上玉佩,手指需要探进宽带里摸索那条稍窄的盘带。 魏无晏同样注意到这件龙袍的不合理之处,刚想出言提醒,可摄政王骨节分明的长指已探进她的腰间的宽带.... 男子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腰窝滑动,纵然隔着一层衣料,魏无晏仍能感受到男子指腹间薄茧带来的粗粝触感。 她呼吸一滞,忙伸手覆上摄政王的手背。 纤纤柔掌之下,男子手背上青筋绷起,仿若一条盘踞的恶龙,咬得魏无晏身子一颤。 摇曳烛光中,摄政王低垂着头,剑眉入鬓,俊颜半露,浓密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盖了他眸中的情愫。 魏无晏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大殿内依旧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偶尔有臣子或官眷扫过上首,瞧见得不过是摄政王俯身为小皇帝系上玉佩。 当真是一副君贤臣恭的美好画面! 无人知晓,恭臣修长的手指,正在贤君娇软的腰窝里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绝色舞姬 魏无晏面颊酡红, 眼睫轻颤,她伸手按在蛟龙大人愈发不安分的蛟爪上。 “爱卿若是不方便系上, 朕自己来便好...” “陛下莫要心急。” 男子语气一如既往清冷, 掌心却滚烫得似一团火,隔着薄薄的衣料灼在她腰间细嫩的肌肤上。 又是这句话! 魏无晏无比懊恼地想。 上一次摄政王说这句话时,是将她按压在美人榻上强行传道授业, 她慌手慌脚扯落了他腰间的狮纹白玉带。 而这次却是摄政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扯向她腰间的宽带。 陶贼果然是心比针小,睚眦必报。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 索性阖上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男子, 脑中努力说服自己是小福子正在为她整理仪容。 男子墨发间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缠绕上她的鼻尖, 好似雨后林间散发出芳润的木香,清洌又幽深, 不由让她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男子清隽的俊颜。 似是察觉出小皇帝的龙体在极力忍耐,陶临渊终于收起狎昵的指尖, 淡淡道: “好了。” 魏无晏如释重负,这才发现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睁开双眸,看向腰间悬挂的羊脂玉兽首玉佩, 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很漂亮。” 男子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 亦不知摄政王是在评价玉佩,还是玉佩的新主人。 “摄政王送给朕的佩饰价值连城,可惜朕没什么能赏赐给爱卿, 不如就以酒答谢。” 魏无晏侧身端起案几上的白玉酒樽, 趁机遁离男子笼罩的气息。 可那股清洌的龙涎香好似附着在她的衣上、发梢、腕间, 以至于入口的辛辣醇酒, 好似都沾上了男子霸道的气息, 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让她无处可遁。 就在二人之间的氛围渐渐陷入微妙之时,蜀中王献上的两位舞姬终于登场。 伴随靡靡丝竹之声,两位身着绯红烟纱散花裙,香肩半露,面遮轻纱的舞姬扭动着水蛇一般婀娜的小蛮腰,随乐起舞。 舞姬纤细的足裸上绕着数圈精致的蛇形金缠钏,在烛光下璀璨夺目。 随着激荡的节拍,莹白玉足一下下陷入软绵的烟罗紫波斯毯,仿若踩在人的心尖上。 纤颈轻摇,香肩摆动,两个舞姬全身的关节灵动得仿若一条蛇,只待缠绕上那棵傲然孤立的雪松。 舞姬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秋眸似闭非闭,盈盈眼波流转间,似乎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在场众人不由露出迷醉的神情。 重返案几后的吴凝月面色凝重,冷冷望向殿中媚态生风的一对舞姬,冷哼一声。 魏无晏则是悄悄看向身侧的摄政王。 男子眸光清冷,神情淡漠,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桌案上。 看似兴致寥寥。 男子仿若是察觉出她的目光,转头冲她一笑,那双魅惑世人的瑞凤眼当真比场中的舞姬还要撩人心魄。 魏无晏的心霎时间凉下大半,想不到摄政王在喜好男色的这条路上,竟然堕落如斯! 一曲终止。 场中两位舞姬同时揭开脸上的面纱,顷刻间,引得殿中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原来两位舞姬退下面纱后,露出明媚妖娆的面容。 不仅如此,两国舞姬的容貌和身姿一摸一样。乍一看去,众人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但凝神一观,却发现二人鼻翼两侧美人痣的位置不一样。 居然是一对貌美如花的孪生姐妹。 一曲过后,两位美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在璀璨烛光下泛着细碎光芒。 “奴玲鸾,珑凤叩见摄政王。” 两位美人清喉娇啭,对居于上首的摄政王行了一礼。 二人动作款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如出一辙,让人看在眼中不禁有种迷离恍惚之感。 倘若能得两位绝色美人同时在床榻上服侍,岂不是别有一番滋味,真当是销魂至极。 殿中有几名黄汤下肚的官员不由色眯眯盯着衣衫单薄,袅袅娜娜的两位美人,感叹慕摄政王艳福不浅。 “玲鸾,珑凤,你们二人还不快去为摄政王斟酒。” 蜀中王环视四周,见席中百官皆流露出心动神驰的面色,心中甚是得意。 蜀地自古多出美人,但若要寻到面容和身姿都一摸一样的孪生美人,实属不易。 蜀中王在得到这一对玲珑姐美人后,并未急于自己享用,而是花重金请来大魏第一伶人倾囊相授,终于培养出舞乐诗书样样精通,足以颠倒众生的一对儿妖媚佳人。 若是能将她们二人留在摄政王身边服侍,凭借二女的容貌和手段,定会受到宠爱。 届时,她们二人再为自己吹吹枕边风,说不定摄政王在收复江南后,会将紧邻蜀中的那几个州县赐于他管治。 心里如此盘算着,蜀中王又催促了一遍。 玲莺与珑莺两姐妹相互对视一眼,拾起托盘上的酒樽,同时迈开莲花微步,拾级而上。 逶迤红梅蝉翼纱裙滑过玉阶,裙摆摇曳之间,美人纤白足裸若隐若现,缠绕在足裸上的琉璃蛇形钏宛若一条闪动着幽光的金蛇。 陶临渊端身而坐,面色淡然,姿态优雅,仿若一头桀骜不驯的雄狮,静静等待着投怀送抱的猎物。 男子漆黑如墨的眸底,映出金缠钏反射出的细碎幽光。 “奴与妹妹虽远居蜀地,却早已听闻摄政王乃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今日有幸一睹摄政王真容,果然比传闻中更加俊美无俦,奴们心生倾慕,不知王爷可愿接受奴的这盏酒?” 玲鸾说完,与珑凤一起屈身跪在摄政王脚下。 美人媚眼如丝,音色婉转勾人,款款屈身之间,玉峰堆峦,香气沁鼻。 魏无晏紧挨着摄政王,自然也嗅到玲珑二人身上传来的幽香。 她只吸入一丁点儿幽香,便觉得四肢酸软,心跳加速,身体里的血脉好似被瞬间点燃一般,情不自禁朝着摄政王伟岸的身子倚靠上去。 陶临渊不动神色将主动凑过来的小皇帝揽入怀中。 男子双眸清明,淡淡扫过容貌一致,妩媚妖娆的两位美人,手握酒樽,却急于不饮下,修长手指摩挲着酒樽上的鎏金花纹,似是漫不经心道: “二位的蛇骨剑藏得不错。” 此言一出,玲珑二姐妹的面色骤然剧变。 距离摄政王较近的玲鸾不再迟疑,迅速抽出缠绕在足裸上的蛇形金缠钏,手腕一抖,只见环形金钏转瞬间变成了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剑,蛇头化作剑柄,由玲鸾握在掌中,狠狠刺向摄政王——怀中的小皇帝。 “狗皇帝拿命来!” 陶临渊眸色转冷,翻手掷出酒樽,一道金光砸在玲鸾持剑的小臂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玲鸾小臂弯折,蛇骨剑脱手而出,直直劈进案几上。 锋利的剑刃上倒映出男子杀伐冷冽的眉眼。 与此同时,妹妹珑凤提剑刺来,目标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魏无晏。 陶临渊搂着小皇帝纤细的腰身,仰身一避,抬脚正中对方心窝,珑凤面露痛苦,却仍咬牙甩出了飞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29节 魏无晏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尖逼向自己,可她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自觉是躲不过这一剑,不由绝望地闭上双眼。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陶临渊侧身护住小皇帝,刀锋滑过他的手臂,一道血痕赫然显现,鲜血浸湿玄色衣衫。 魏无晏闻到刺鼻的血腥起,她急忙睁开双眼,瞧见奔向高殿的薛锰掷出一柄银色长剑。 陶临渊展臂接过宝剑,剑稍出鞘,冰冷剑气破空而出,锋芒毕露。 玲鸾与珑凤还来不及反应,二人便被奇奇斩断了双臂。 鲜血四溅,洒在白玉案几上,落下刺眼的猩红。 吴凝月目光呆滞,她摸了摸脸上温乎乎的热血,再瞥向几案上正汩汩冒着鲜血的断臂,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殿中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自幼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们,她们亲眼目睹自己魂牵梦绕的摄政王,霎时间从光风月霁的俊美谪仙变成嗜血无情的玉面阎罗,一个个不禁都吓得脸色煞白,抖如筛糠。 失去双臂的玲鸾和珑凤还未断气,二人好似两条血蚕蛹,挣扎着在玉阶上蠕动,这宛若炼狱一般的画面过于骇目惊心,殿中数名女眷如吴凝月一样,哆哆嗦嗦栽倒过去。 魏无晏觉得身上酸软无力的感觉慢慢退去,她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向辣手摧花的摄政王。 男子神色淡漠,他弹了弹剑锋,宝剑在嗡鸣声中震飞丝丝血珠。 摄政王姿态优雅,仿若刚刚只是随手折下两株桃枝,男子玄色衣摆浮动,靴下蜿蜒曲折的鲜血四下蔓延,顺着玉阶缓缓流下。 男子好似是站在血海之巅,高高俯视众生的杀神,眉眼间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众人低垂下头,不敢去看摄政王冷冽逼人的双眸。 皇城司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入大殿,迅速将蜀中王控制住。 “摄政王, 臣...臣真不知玲珑二人为何会突然行刺皇上!定是...定是有人要加害皇上,借着臣献上的美人...” 堂堂大魏宗亲,龙血凤髓的蜀中王被皇城司擒拿后,竟然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巴巴慌张道。 “哦...是吗?可这两位美人确是由王爷带入宫中,为陛下献舞。” 摄政王冷隽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蜀中王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喉结滚动。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大声疾呼:“是七皇子魏浔,不...不...是叛贼魏浔,平日里负责教导玲珑二人的伶人,是三年前魏浔从京城送往蜀地。” 大殿内陷入一片静谧,百官屏声敛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今夜刺杀小皇帝的两位美人居然出自魏浔的手笔。 小皇帝登基不过数月,可魏浔三年前就在蜀地暗中培养杀手,又是为了刺杀谁? 莫非是.... 众人脑中不由想起死于金人马下的先太子,先太子最喜能歌善舞的美人,东宫里曾圈养着数十名歌姬和舞姬。 想到如此,百官才发现魏浔此人心机深沉且残暴不仁,对兄弟手足都能处心积虑痛下杀手,实乃并非是良君人选。 那些一开始没有追随魏浔逃去荆州,又因新税法被摄政王扒下一层皮而心生悔意的官员们,此刻又开始庆幸自己当初的抉择。 “本王相信蜀中王是被奸人陷害。” 陶临渊微微一笑,重新拾起温文尔雅的姿态,可男子那看似温煦的笑容却瞧得蜀中王浑身一哆嗦。 “叛贼魏浔意图行刺圣上,并欲将这灭族之罪扣在蜀中王头上,王爷就不想报仇吗?” 蜀中王沉思片刻,他盯着摄政王手中闪着寒芒的宝剑,似是下定决心,高声喊道: “臣愿意将功赎罪,让出新蜀道,好让麒麟军不费吹灰之力直抵淮南!剿灭南地叛军!”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蜀地虽然远离京城,地势险峻,却是承启东西地带的重要桥梁,被历代中原统治者视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魏始皇更是极为重视蜀地,认为蜀地能够牵制江淮地区的命运,故而倾国之力,耗费三十余载在蜀地开辟出一条新的蜀道。 蜀中王一宗镇守蜀地,百年间一直负戍守新蜀道,并牢牢遵守大魏始皇的祖训,非大魏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动用新蜀道。 如今大魏划江而治,蜀中王虽是个偏远宗亲,却与淮南王极不对付,故而决定投靠陶临渊,看看能不能为自己一宗谋得更富饶的封地。 没想到他想用来讨好的摄政王的美人却是魏浔早早布置下的棋子。 蜀中王也不傻,他细细一想,便琢磨明白魏浔想要给他扣上的黑锅。 倘若玲珑二人成功刺杀了小皇帝,那魏浔便可打着铲除乱臣贼子的名义出兵。 届时他与摄政王就是名声狼藉,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念及如此,蜀中王气得后槽牙直痒痒,恨不得立刻率领兵马,与麒麟军一起围剿陷他于不仁不义的魏浔。 这场险象环生的宫宴匆匆收尾,皇后因受惊晕厥,被送回翊坤宫。 摄政王在护驾中被刺客伤了手臂,与吸入迷香的小皇帝一起前往偏殿医治。 百官陆陆续续退出太和殿,一个个脸上都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云烨站在萧萧夜风中,回首看向烛光通明的太和殿。 “夫君,你怎么不走了?” 世子妃孟娴宛看到夫君剑眉紧锁,男子星眸盛满了寂寥,好似遗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目不转睛望着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殿,她关切问道。 云烨垂下眼眸,平静道:“无事,咱们走罢。” 偏殿暖阁之中, 魏无晏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她懒懒倚在美人榻上,听到屏风后传来吕太医与摄政王的谈话声。 “陛下怎么样了?” “回禀摄政王,这软骨香太过霸道,好在陛下只吸入了一点,微臣刚刚为陛下施针排毒,龙体已无大碍。只是陛下在排毒的过程中会有类似醉酒的症状,睡上一觉便好了。倒是摄政王您手臂上的伤,刚刚在抱着皇上时加重了撕裂....” 魏无晏模模糊糊听着,脑中有些犯迷糊。 摄政王何时又抱上她了? 她垂下浓睫,目光扫到皎白色滚龙袍上落下斑驳血迹,仿若皑皑白雪上落下的片片红梅。 她恍然忆起,就在蜀中王在太和殿激昂陈词,承诺为麒麟军开启新蜀道时,她脑中一阵晕眩,突然昏倒过去。 从吕太医的话中,魏无晏知晓原是摄政王及时察觉到她的不适,长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随后横抱着她阔步来到偏殿。 暖阁中,三足鎏金香炉吐着凝神的袅袅青烟。 “陛下,您醒了。” 蕊心喜声道,她拿着浸湿温水的帕子,小心擦拭魏无晏额上的血迹。 虽然知晓魏无晏脸上的血迹都是摄政王在横抱着她时,手臂伤口溢出的鲜血蹭在了她脸上,但蕊心一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犹觉心悸。 “朕昏睡了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魏无晏点点头,她一边揉着头穴,一边起身朝着百宝嵌花卉图屏风后的挺拔身影走去。 摄政王在宫宴上对自己出手相救,她理应当面致谢,顺便瞧一瞧男子的伤势。 可当她绕过屏风,瞧见比百宝嵌花卉图屏风上还要春色满园的绝色,脑中响起一阵轰鸣,双颊更是飞速染上一片红霞。 只见摄政王玄袍半敞,露出男子精壮的胸膛,他受伤的手臂放在桌案上,正由吕太医为他上药包扎。 男子长臂宽肩,腰身昂扬有力,即便只是静静坐着,仍能从半退的玄色衣袍下窥到若隐若现的纠结腹肌。 上一次君臣二人传授唇齿之技时,魏无晏虽然被摄政王密密实实压在身下耳鬓厮磨,但二人衣裳并未散乱,她不曾窥到男子内里的景致。 当下毫无预示撞见这等春色,着实让涉世未深的魏无晏看傻了眼。 瞧见小皇帝直勾勾的眼神,陶临渊薄唇微勾,懒洋洋道: “陛下醒了?” 魏无晏急忙垂下双眸,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道:“朕...朕是想进来看看爱卿手臂上的伤医治得如何了?” “嗯。” 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又道:“屋里烛火昏暗,陛下不妨走进些看看。” 正在为摄政王上药的吕太医疑惑看向桌案上小臂粗的宫烛,烛光耀目,照得整个暖阁亮堂堂。 若非摄政王伤口上的血迹鲜红且用银针试探后并未变色,吕太医都疑心刺客在刀上淬了毒,让摄政王双目失光了。 魏无晏迟疑片刻,慢步走上前。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男子右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赫然映入眼帘。 魏无晏拧起眉心,道:“今夜多谢摄政王相救。” “陛下有难,身为臣子自当挺身而出,只是现下臣有些口渴,陛下可否帮臣倒上一盏茶水?” 救命恩人想要喝水,即便身为九五至尊的天子,亦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魏无晏立刻走到茶几旁,倒上一盏温茶。 待她折返回去,吕太医已为摄政王包扎完伤口,悉心叮嘱几句后,便提着药箱退出暖阁。 魏无晏的龙袍上沾染了血迹,蕊心也离开偏殿,去为她取来新的衣裳。 药香弥漫的暖阁中,只余君臣二人。 偏偏俊美无俦的臣子还衣衫半解,露出大片旖旎春光。 魏无晏垂下眼睫,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正欲开口言退,却听摄政王悠悠道: “吕太医刚刚在微臣的伤处敷了麻药,药效还未散去。” 话虽未说尽,一切却在不言中。 魏无晏看向摄政王毫发无伤的左臂,面露狐疑之色。 无奈坐在紫檀木矮塌上的男子剑眉微蹙,虚弱地闭上双眸,与方才大殿上杀伐决断的嗜血阎罗判若两人。 她只好端起桌几上的茶盏,缓缓俯下身... 陶临渊抬起长眸,细细观赏起烛光下明艳的少年。 搭在天青色茶盏边沿的玉指仿若脱了壳的竹笋,白嫩纤细,干净的指甲上并未像女子一样涂抹蔻丹,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般晶莹的光泽,映得玉瓷都黯淡无光。 小皇帝眼睑下还沾着点点殷红血迹,使得少年桃花形的双眸在无意中添上一抹艳色,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魄的本事与那些精心教习的舞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0节 至纯至欲,大抵便是如此。 陶临渊凝视少年眉眼间的柔媚,幽深眸光渐渐染上一抹郁色。 原本小皇帝在远香园那番“义结金兰”的说辞让陶临渊热切的心冷下不少,决意挥刀斩断他对这个没心没肺少年的情丝,任其自生自灭。 可今夜魏浔派来的两个刺客,却让陶临渊意识到小皇帝在他身上种下蛊毒,早已深入骨髓。 一想到古灵精怪的少年命丧刀下,他的心脏仿若被布满尖刺的藤蔓紧紧缠绕,呼吸之间尽是难以言喻的钝疼。 小皇帝无情又如何? 囚着,不就好了。 一阵夜风掠进窗轩,烛光跳跃。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玄袍下露出的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紧实体魄,男子手臂肌理结实,腰线流畅... 魏无晏心中默默念着静心咒,摒弃眼前旖旎春色,只专心端着茶盏,小心送到摄政王唇边。 纵然摄政王流了不少血,薄唇依旧红润,随着男子不急不缓吞咽茶水,修颈上的喉结时而起伏。 魏无晏好奇盯着男子的浮动的喉结,想起她曾在医术读到过男子的喉结在十三四岁会开始发育,到了十七八岁便会愈发明显。 过了年关她刚满十七,算起来理应到了男子特征浮现的时候,若是她再迟迟生不出这等昭示男子雄风的肉疙瘩,会不会惹人生疑? 脑子里一旦走神儿,手上难免失了分寸,只见碧清茶水溢出杯沿,顺着让魏无晏暗暗羡慕的浮起喉结一路下滑,最终消失在男子纠结的腹肌下... 而魏无晏的视线亦是追随着滑动的水珠,将蛟龙大人堪称极品的肉身从头到尾观赏个遍。 “陛下觉得好看吗?” 魏无晏急忙直起身子,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故作淡定地点点头,正色道: “爱卿身姿矫健,不过夜间凉气重,爱卿还是先穿好外衣,免得受凉落下风寒...” 陶临渊勾起唇角,眸色幽深且晦暗,落在少年粉透的耳廓上。 “陛下既然这么关心微臣,不妨帮微臣系上衣袍。” 后知后觉的魏无晏真想抽自己的一个嘴巴子,她心里存着几分侥幸,僵硬着堆起笑脸:“不然...爱卿还是试一试抬起手臂,都过上这么久了,兴许麻药的药效已经过去...” 陶临渊依言动了动手臂,又眨了眨他那双魅惑世人的瑞凤眼,面不改色道:“还是抬不起来,微臣觉得身上有些凉意。” 魏无晏脑中陷入天人交战,一面忧心摄政王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对她...,一面宽慰自己既然摄政王说麻药还未退去,可能他是真的没有力气抬起手臂。 陶临渊亦不催促,剑眉微挑,泛着幽光的眸子静静看着彷徨无措的小皇帝。 那眼神,犹如在打量一只踟蹰不前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摄政王这个样子,洪世贤看了都要感叹... 宝宝们,周二的更新会在晚上11点,以后都会是早上9:00,日更6000。 第31章 臣前失态 魏无晏长吁了一口气, 再次对烛光下的男子俯下身。 玄色衣袍下是一层绛紫罗绸内衫,系带固在腰侧, 紧贴着男子线条流畅的遒劲腰肢。 当她的指尖触到摄政王结实的腰腹, 才发现男子身上肌肤滚烫。 何须担心他着风受凉,且需将窗轩再敞得开一些,好降一降男子身上的燥热。 无奈她已经拎起内衫上的系带, 只好硬着头皮快速胡乱系上。 上下翻飞的指腹不经意掠过男子烫手的肌肤,肉眼可见肌肤纹理倏地绷紧, 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魏无晏面红耳赤, 心跳如雷,觉得她好似醉酒了一样, 不仅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就连脑中亦开始渐渐发沉。 这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似多年以前她偷喝了母妃消愁的千日醉,殊不知那千日醉后劲十足, 让她在母妃面前居然发起了酒疯,指着虞美人的鼻子好一通骂。 然而待她醒来的时候,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种神志不受掌控的感觉让魏无晏心中警铃大作,生怕自己言多必失, 不小心泄露出她女儿身的秘密, 索性不去管摄政王依旧散乱的衣衫,起身欲要离去。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擒住。 覆在她腕间的手指修长且有力,轻轻一扯, 便将意识模糊的魏无晏带入怀中。 在神志彻底断片前, 魏无晏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 可恶啊, 她又让无耻陶贼给骗了!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醉颜微酡的小皇帝, 知晓这是吕太医提到软骨香的后遗症。 “爱卿...爱卿方才在大殿上, 为何不受软骨香的....” 小皇帝语速极慢,咬字亦是有些不清楚,说到最后好像是忘记自己要问什么,睁大波光潋滟水眸想了好一会,才道: “迷惑!” “微臣在漠北曾中过毒箭,侥幸大难不死,从此百毒不侵。” 魏无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轻声道:“那爱卿还真是受过不少苦。” 少年声音沙哑软糯,虽然有些口齿不清,但这句话却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陶临渊冷硬的心。 陶临渊目光微动,道:“陛下是在心疼微臣?” “爱卿为保护大魏子民受伤,碧血丹心令人动容,依朕所见这...冷冰冰又硌屁股的龙位,理应由爱卿坐上...” 随着余毒排出,小皇帝的身体软得厉害,星眸噙着水雾,绛唇泛着水光,就连精巧的鼻尖也沁出一层薄汗,在烛光下闪着水光。 少年浑身上下好似都化成了一滩春水,要融在他怀里。 听到小皇帝的胡话,陶临渊轻笑一声。 “若是微臣登上龙位,那陛下又要何去何从?” 魏无晏迷茫地眨了眨大眼,眸底的粼粼波光须臾间凝滞,倒映出男子深邃的眉眼。 她喃喃道:“是啊,朕又当何去何从呢?” 陶临渊沉下身子,修长手指摩挲少年细若凝脂的面颊,他盯着少年游离的目光,声音低哑且蛊惑。 “不如,就让微臣为陛下修建一座琼台,广纳天下珍宝奇玩,字画书籍置于其中,陛下与微臣...” “不要!” 魏无晏仰头闪躲男子抚在腮边的手掌。 男子的掌心虽然温暖舒适,却似一汪无底的深潭,一旦放松身子便会陷入潭底,且越坠越深。 陶临渊眉眼转冷,眸底一抹阴晦暗色慢慢弥漫开来。 “陛下为何不要?”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掌顺着小皇帝纤细的脖颈缓缓上移,少年玉颈修长,肌肤细白如瓷,烛光下依稀可见蜿蜒流动的浅蓝色脉络。 魏无晏努力仰起头,却躲不男子如影随形的手掌,她被迫直起身子,双手攀在男子宽阔的肩头。 “为何不要?” 陶临渊又问了一遍,手指抵在小皇帝下巴上的美人窝间,牢牢扣住。 男子在问话时,灼热鼻息洒在颈侧,痒得魏无晏垂下头。她拧起眉心,涣散目光努力汇聚出眼前男子的轮廓。 “嗯...摄政王?” 魏无晏歪着脑袋,红唇一开一合,轻吐幽兰。 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下点在男子高挺的鼻梁上,每点一下,她口里就蹦出一个词。 “镇北王...摄政王...陶爱卿....” 最后,她嘟囔着总结道:“都是大奸臣!” 陶临渊剑眉高挑,结上一层寒霜的眉眼倒是慢慢化开了冰碴儿。 看来小皇帝是真的“醉了”。 他松开桎梏在少年下巴上的手指,只须臾间的功夫,少年细白的肌肤就落下的浅浅的红痕。 失去支撑的魏无晏再次瘫倒在陶临渊怀中,她迷茫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男子滑动的喉结,她舔了舔红润的唇,紧接着仰起头... 一口咬了上去! 面对突然扑上来小皇帝,陶临渊没有闪躲。 少年湿润的舌仿若一只调皮的小鱼,在汩汩冒水的泉眼旁游来游去,隐藏泉眼下的压力骤然爆发,白浪翻滚,如银花盛开,一下子冲散了撒欢儿的小鱼。 “爱卿的身子有些紧绷了...” 魏无晏洋洋得意道,她终于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摄政王。 她脑中昏昏沉沉想着,陶贼上一次在御书房里是怎么欺负她的,她今夜都要原封地不动还回去! 对了,上一次....陶贼还对她做过什么来的? 魏无晏捧着摄政王的俊脸细细打量。 男子眉弓英气,凤眸细长,眼尾上翘自带风流,漆眸亮如耀星,此刻他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薄唇微微勾起,好似在鼓励她的下一步动作。 魏无晏脑中努力回忆着男子上次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然后,慢慢用唇瓣覆上了他的眉骨。 她用唇瓣细细描绘着男子的浓眉,挺鼻,下颚,唇角。不知不觉中,双臂揽上他的修颈。 小皇帝在晚宴时喝了几杯果酒,呼吸之间都带着甜甜的果香,尽数拂在他的面颊上。 少年吻技生涩,唇瓣温暖且潮湿,仿若刚刚断奶的小猫儿,胡乱拱来拱去。 可偏偏少年迷离的双眸溢满了春水,浓睫轻颤间,激起层层涟漪。 陶临渊眸光闪动,双掌用力掐上小皇帝不堪一握的腰肢。 魏无晏感到吃痛,唇瓣溢出一丝低哑的轻唤。 陶临渊的目光粘在少年微微开启的娇嫩唇瓣上,眸色愈加幽深。 红唇如焰,映在男子漆色眸底,诱得他俯下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1节 可魏无晏却突然伸手捂住嘴,露在掌外的一对明眸微微撑大,一本正经道: “上一次,爱卿并没有亲过这里!”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声音暗哑:“那微臣今日便补上。” 魏无晏却固执地捂住嘴,说什么都不愿撒手。 陶临渊见少年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只好垂下头,不情不重咬在少年纤细的皓腕上。 果然,小皇帝松开了捂在嘴上的手,想去追咬回那一口。 可迎来得却是男子骤然袭来的唇。 魏无晏想要扭头闪躲,无奈脑后早被男子手掌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她被迫接受男子的掠夺,魏无晏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溺水的人,而眼前的男子,就是她能够抓到的唯一浮木,她只好伸出双臂将他揽得更紧,同时从他唇间攫取得更多空气... 面对小皇帝单纯的回应,陶临渊恨不得将怀中少年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二人纠缠期间,小皇帝的龙袍微微散乱,露出赛雪肌肤。 少年的锁骨生得很好看,平直又骨感分明,如层层堆砌的美玉,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玉瓷一般莹润的光泽。 可惜美玉被繁冗的龙袍层层束缚,只浅浅露出一角。 陶临渊伸手想要将这尊美玉显露真身,却感到唇上传来一阵痛。 他垂下长眸,凝视面容酡红的小皇帝。 少年红肿的唇瓣上染着点点鲜血,眼尾洇着淡淡的粉晕,在摇曳烛光下,宛若桃花精魅下凡,竟有一种说不清的妖冶之姿。 魏无晏终于腾出了嘴,她如溺水之人重新呼到了新鲜空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泛着盈盈水波的眸子怒视陶临渊,愤然道: “朕...朕不是说了,上一次爱卿没亲过这!” 说完,她美目一翻,居然直直昏睡了过去。 陶临渊伸手揽住向后栽倒的小皇帝,手指探在鼻下,发现少年只是陷入了昏睡。 小皇帝居然在这等紧要关头,没心没肺地径自睡着了! 陶临渊哭笑不得,只好先将小皇帝微微敞开的衣襟重新掩好,免得金娇玉贵的少年染上风寒。 吕太医曾叮嘱过,皇上排出余毒期间万不能受凉。 起初,陶临渊并没打算碰小皇帝,只不过想从“醉酒”的小金龙口中套出一些真心话。 别看小皇帝平日里油嘴滑舌,妙语连珠,实则嘴巴比蚌壳还紧。 只是未曾料到,他竟从小皇帝一开一合的红唇中听到了“大奸臣”三个字。 少年语调慵懒又缱绻,还带着一股嗔怨,仿若柔软的猫尾,有意无意地在他心尖上轻轻扫过。 这三个字,比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比君臣别有的陶爱卿更足以冲击人的心弦,让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境在面对小皇帝青涩又笨拙的挑弄之时,竟会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种在他身上的蛊毒何止深入骨髓,完全是渗透至他的四肢百骸,早已无力剔除,亦是无药可解。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将让他“病入膏肓”的蛊毒生吞入腹。 陶临渊凝望小皇帝娇憨的睡颜,眸光渐渐变得深沉,他俯下身用薄唇拭去少年眼角的泪渍。 咸咸的... 旭日东升,阳光从窗轩照入屋内,透过层层纱幔,金灿灿的光线已然柔和了不少。 可魏无晏仍觉得刺眼。 她拧起精致的剑眉,抬手覆上眼皮,过了半晌,才懒懒开口道:“蕊心....” 沙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魏无晏忙睁开酸涩的双眼,迷茫环视四周熟悉的陈设。 她这是在福宁殿。 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脑中传来阵阵刺痛,魏无晏用指腹按压头穴,开始努力回忆。 她勉强能记起宫宴上发生的事,蜀中王献上的一对孪生舞姬居然是七皇兄早就布下的暗棋,两名舞姬假借敬酒之名想要刺杀于她,还好摄政王及时察觉并将她护在身后,摄政王还因此受了伤。 对...摄政王手臂受伤,还抱着她去偏殿医治。 魏无晏垂下手,脑中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在偏殿里,摄政王说他手臂的伤口处敷了麻药,抬不起来,让她端茶喂水,还.... 还骗她做什么来的? 魏无晏努力甩甩头,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她喂摄政王喝过水后发生的事了。 这时,蕊心手捧铜盆快步进入寝室。 “陛下,您醒了?” 蕊心将铜盆放置在矮几上,转身倒了一盏桃花蜂蜜水,悉心服侍魏无晏饮下。 喝过蜜水的魏无晏觉得嗓子舒服多了,她缓缓问道:“昨夜是谁送朕回来的?” “是摄政王送陛下回福宁殿的。” 魏无晏面色微变,赶忙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衣裳。 昨夜所穿的龙袍已被换下,她当下穿着淡鸦色游龙刺绣丝绸寝衣,从胸间毫无束缚的触感来说,她的束带已经不见了。 瞧见她眼中闪过的慌张,蕊心压低声音解释道: “陛下安心,摄政王昨晚送您回来时,陛下的衣裳整整齐齐,这套寝衣是奴婢为您换上的,且奴婢昨夜已经查过,陛下束胸上的系带并未松动。” 魏无晏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可知昨夜...朕在偏殿里都和摄政王说了些什么?” 蕊心摇摇头道: “奴婢不知,昨夜奴婢为陛下取来新龙袍,却被守在偏殿外的侍卫拦下,薛将军说陛下与摄政王正在商议政事,闲杂人等不入内。”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摄政王唤奴婢进去,奴婢进入书房时,瞧见陛下正睡在矮塌上。摄政王说陛下体内残留的软骨香致使您突然陷入昏睡,后来太仆寺的人派来遮风的銮驾接陛下回到福宁殿。” 听蕊心说完昨夜的来龙去脉,魏无晏又努力回忆了半晌,仍是记不起一星半点她与摄政王的对话。 不过想来她身上的秘密并未被摄政王发现,不然昨夜摄政王不会让太仆寺送她回福宁殿。 用过早膳后,魏无晏本打算看上一会闲书,可悬挂在廊下的“日安”口中唤个不停。 “海棠开后春谁主,日日催花雨。” 魏无晏合上书,抬眸看向窗外叽叽喳喳的“日安”。 几日前,内侍省从珍宝阁找到一架做工精致的鸟笼,特意送来给“日安”换上新屋。 新鸟笼通体由鎏金打造,呈八角攒尖顶殿宇式,光飞檐就有两层,又以夔龙挑头,檐下坠有一串琉璃珠,每每轻风掠过,五彩琉璃珠摇曳,发出灵动悦耳的响声,在日光下灿烂生辉。 本应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自由翱翔的灵鸟,如今却被困于一寸之地拾人牙慧。 就算困住它金笼价值连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日安”不知眼前明艳佳人脸上的愁云为何,它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用尖喙梳理身上华丽的翅羽,嘤然有声: “春似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 文鸳正巧端着一盘鲜果和茶点放在几案上,她听到“日安”口中重复的诗词,笑道: “这鸟儿一清早念了四五首含有海棠的诗词了,想必它很喜欢海棠花罢。” 说者无意,听着留心。 魏无晏柳眉轻挑,她转头看向布置茶点的文鸳,正色道:“你说什么?” 魏无晏平日里宽待下人,说话时和颜悦色,就连眉梢都噙着三分春意,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文鸳微怔,结结巴巴道:“奴婢说...说‘日安’念了四五首含有海棠的诗词,它也许很喜欢海棠花...” 魏无晏轻轻摇了摇头。 不对! “日安”只是一只学人言语的鸟儿,就算它有喜欢的东西,也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它能够表达出来的,都是传授之人的用意。 “宫中的海棠树都栽种在何处?” “回禀皇上,御花园西角有一片海棠林,绕过画舫斋便是。” 文鸳回完话,瞧见小皇帝愣了一会神,随即放下手中话本,起身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一枚玉双鱼佩,叫上小福子出了宫殿。 大魏皇城里一共有三座园林,分别是御花园,涵碧园和宁寿园。 涵碧园临近皇后居住的翊坤宫,而宁寿园正对着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只有御花园紧挨着皇上处理政务的垂拱殿。 从垂拱殿里出来的臣子们,有时也会到御花园中小逛片刻,好瞻仰一番皇家园林错落有致的美景。 魏无晏步入御花园,她瞥了眼石台上的日晷,见晷针落在巳时,想来此刻摄政王正与大臣们商议朝政,故而御花园内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她按照文鸳的话朝御花园西角走去,穿过双层复廊,踏上画舫斋,一眼便眺望到远处层层叠叠,灼灼灿灿的海棠林。 正欲走下石阶,魏无晏突然听到有人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 “父亲明知本宫自幼与唅星不对付,为何还要本宫将她引荐给摄政王?” “早些往摄政王身边送去吴家大房的人,也能早些洞悉摄政王的心思。娘娘如今虽然掌管着后宫,却鲜少能接触到摄政王,像上次新税法之事,就因咱们大房没有及时得到消息,缴上了好大一笔税银,惹得族人们生怨...” 是皇后的声音! 魏无晏一时顿住步伐,她透过落地长窗看向一层平台上窃窃私语的二人。 与皇后相谈的男子是政事堂之首的吴参政。 亦是皇后的生父,吴家的族长。 画舫斋设计精巧,三面临水,共有二层,复廊直通画舫斋二层。 魏无晏让小福子留在复廊望风,她直接进入画舫斋二层的观景台,而皇后与吴参政二人站在一层平台,故而没有发现头顶上偷听的魏无晏。 魏无晏无意去探听吴家的私事,可是她若要前往海棠林,便只能从一层的轩前平台绕过去。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时,突然听到皇后抽泣的哭声,于是收回了脚步。 “当初若不是父亲一意孤行,非要让女儿去做太子妃,本宫...本宫又怎么会嫁给如今这个傀儡皇上,惹得摄政王心生厌弃...” 吴参政负手而立,语重心长道:“凝月啊,你如实和父亲说,你入宫了这么久,有没有和摄政王私下相见过...”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2节 吴参政的这个问题,着实勾起了魏无晏的兴趣,她微微侧过身,垂眸望向亭台上窃窃私语的二人。 只见吴凝月听了父亲的问话后,哀伤垂泪的神情微微一僵,眼角又落下了一颗更大的泪珠子。 “摄政王...他未曾踏入过翊坤宫。” 吴参政叹了口气,道:“两年前,摄政王在猎场上救了你一命,之后遣红娘前来吴家说媒,可那时先太子也看中了你,当时摄政王羽翼未丰,我只好应下先太子的求娶。如今看来,摄政王恐怕是介意咱们当初的抉择啊...” 站在落地窗后的魏无晏轻轻摇了摇头,心叹:吴参政,这你可就想错了,摄政王这个人虽然心量不宽,但并非是介怀吴家先前的拒绝,只是单纯地转变口味了.... 吴参政顿了顿,又道: “方才前线传来北定大捷的消息,你二叔家的嫡子吴启立下汗马功劳,回京后便要被封侯了。哎...你亲哥哥不成器,只在翰林院挂了个闲散文职,现下咱们大房气候渐衰,为今之计,便是将你的妹妹唅星引荐给摄政王...” “父亲莫要再提此事,本宫决计不会让唅星入宫,她容貌寡淡,胸无点墨,怎能配得上人中龙凤的摄政王。” 吴凝月止住哭泣,慢慢挺直了腰板儿,泛着水雾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咬了咬牙,沉声道: “父亲再给本宫一些时日,本宫定会想办法与摄政王重修于好。” 魏无晏偷偷听了半晌,总算理清了吴家这团乱账。 原来吴家自从吴阁老逝世后,日渐式微,身为一族之长的吴参政见侄子因追随摄政王而步步青云,偏偏自己的儿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想要将小女儿献给摄政王,好提前抱上摄政王的大粗腿。 待他日江山改头换面,吴家仍旧是屹立不倒的百年望族。 只可惜吴参政的如意算盘敲得响,偏偏皇后与她的小妹自幼不和,说什么也不愿帮老父亲搭桥引线。 听够了吴家的糟心事,魏无晏准备悄悄离去。 可她昨日吸入软骨香,当下站了这么久,双腿早就发麻,迈动步子时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袖摆扫到花几上的一尊琉璃花瓶。 突如其来的“咣当”一声巨响让皇后与吴参政二人齐齐变色。 “是谁在上面?” 最终还是吴参政先冷静下来,冷声质问道。 魏无晏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犹豫着要不要现个身,大大方方与她的发妻和老丈人表示: 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二人商议如何给她戴绿冠之事。 突然间,她的手腕被一人握住,魏无晏转头一看,惊讶地微微撑大明眸.... 话说吴参政见他与皇后的对话被人探听,于是先让吴凝月从小径离开,他迟疑片刻,终于登上画舫斋二层。 只见二层斋屋内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一地碎瓷,而临近观景台的落地窗微微敞开...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助君重温 御花园西角栽种着花匠精心培育的西府海棠。 西府海棠虽然无香, 但花瓣儿相较于寻常海棠花更加鲜艳。其花含苞待放时,花瓣儿红艳, 似胭脂点点, 明媚天真。 旖旎明霞之下,两道颀长身影被日光拖得老长。 “云世子,此处无人, 你可以放开朕了。” 魏无晏面色平静,淡淡道。 云烨没有松手, 他目光复杂, 凝望眼前眉眼淡漠的女子。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海棠花,落在女子微微翕动的鸦睫上, 瓷白肌肤在斑驳日光下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西府海棠无香, 女子身上却有独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填补了西府海棠花缺少的花魂。 “清晏...” 魏无晏皱了皱眉, 翻转手腕挣脱开对方的拉扯,她背过双手,微微一笑,提醒道:“云世子, 君臣有别。” 云烨闻言微微一怔, 春日一般温煦的眸光暗了暗。 “陛下还是这般冰雪聪明,臣还以为自己会在此等上数日,才能见到陛下。” 魏无晏猜测得不错, 正是云烨教会“日安”学舌含有海棠花的诗词, 好提醒她二人相见的地点。 云烨曾被明德皇帝扣押在宫中三年, 对宫内的布局比魏无晏还要清楚许多, 他知晓御花园西角的海棠林鲜有宫人踏入, 且外臣能够随意进出。 “陛下既然肯来,便还是愿意听臣解释。回到川西后,事情并未如臣预料的那般顺利,父亲早将兵权交给二弟,臣想要依靠母家势力与二弟抗衡,可舅舅却让臣迎娶表妹,才愿意心悦诚服归顺于臣...” 追忆往事,云烨眉眼间染上淡淡的清愁,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如潺潺溪流诉说着曾经的无奈。 “一开始,臣并未接受舅舅的要求,想要靠一己之力夺回所失去的东西。可在与流寇一战中,臣深陷敌营,身边亲卫尽数折损,却迟迟未能等来援军。臣大难不死后才知晓原是二弟联手川西流寇要至臣于死地。陛下,臣当时想,只有先活下去,才有机会壮大实力,带陛下离开皇宫。” 魏无晏静静听云烨诉说着他这些年的艰辛过往,面色始终平淡如水。 她点点头道:“云世子做的并没有错,换做是朕,亦会和云世子做出一样的抉择。” 云烨眸光微动,他上前一步,细细端详眼前的女子。 霞光堆砌的海棠树下,女子冰肌莹彻,琼鼻朱唇,秋波入眸,一身修长绯红洒金刺绣龙袍,更显她肤白胜雪,明艳动人。 “定北传来大捷的消息,想来过不了多久,金人就会被大魏兵马击退到燕山以北。此次逼退金人,川西军出了不少力,臣会去求摄政王,让他准许臣带陛下离开皇城。” 魏无晏不动声色后退一步,默默与云烨拉开距离,唇角噙着疏离的浅笑。 “云世子莫要说胡话,朕乃大魏一国之君,自然要留在皇城受百官朝拜。” 云烨脸上笑意缓缓收敛,他拧起剑眉,沉声道:“难道摄政王还不知陛下是女....” 他的话迅速被魏无晏打断。 “云世子,朕今日前来,是想将此物物归原主。” 魏无晏从袖口掏出一枚双鱼玉佩,从容交给云烨。 玉佩莹润通透,阳光照耀下,玉佩上雕刻的双鱼的仿若浸在一汪池水中,栩栩如生。 云烨瞧见女子手中的玉佩,琥珀色的瞳仁骤然一缩,如流水般清越的声线微微发颤:“陛下,你这是何意?” 魏无晏平静道:“多年前云世子救过朕一命,而朕用一张画助云世子返回川西东山再起。故而,朕与云世子之间的恩情算是两清了。” “陛下莫要意气用事,你女儿身的事一旦暴露,必会引起朝中动荡,魏浔也会趁势污蔑你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届时陛下觉得摄政王是会怜香惜玉,还是会像昨夜对待那两名女刺客一样?” 云烨没有接过玉佩,他握紧魏无晏的手腕,男子一改往日清和神色,眉眼满是志在必得的强势。 “陛下,相信臣,臣定会带你离开皇城。” 魏无晏脸上笑意转淡,她翻转手腕挣扎,反被对方握得更紧。 “好,就算云世子有本事将朕带出宫,那又要以何名义将朕安置在川西?” 魏无晏不再挣扎,亦不再用九五至尊的自称,她仰头直视云烨的澄澈的双眸,向前迈进一步。 “我猜想云世子会为我重建户册,然后购置一间华丽屋舍,将我安置其中,但为了不走漏风声,我不能出川西,甚至连屋舍都不能出。无论未来坐在金銮殿上的人是魏浔还是摄政王,我始终见不得光。” “云世子,如此以来,我又与那只被你从陇山千辛万苦捉来,关在方寸金笼里的‘日安’有何区别?” 云烨眸光闪烁,他不自觉垂下双眸,轻声道: “我绝不会让你成为‘日安’。待风声过去,我会想方设法为你更名改姓,再以侧妃之位迎你入府。孟娴宛她性子温婉,就算她知道你以前的身份,亦会为咱们保守秘密。” “陛下,即便我娶了孟娴宛,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从未变过,我答应你,日后会带你踏遍五湖四海,看尽锦绣山川...” 魏无晏水眸无波,她将双鱼玉佩塞入云烨的掌心,淡淡道:“云世子若想报恩,就替朕继续保守秘密。至于朕与云世子年少时的戏言,云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怎会是戏言,你可知我在战场上命悬一线之时,全靠着你我二人的誓言活了下来!” 面对云烨的急声质问,魏无晏眸光渐渐转冷,宛若冰封的湖面,坚固且清冽。 她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怀揣着随时能让她和母妃掉头的秘密战战兢兢活着,每一日都宛若在刀尖上行走,她又是靠着什么活着? 云烨给过她希望,又亲手毁了她的希望,自此以后,她便不愿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那种希望化为绝望的锥心之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女子水眸结上了一层寒冰,冷冷望着眼前的男子,淡淡道: “云世子。” “陛下...” 云烨心底突然涌上一抹不安,他曾听过魏无晏唤过自己无数次云世子,有欢快的,有欣喜的,有委屈的。 唯独没有淡漠到宛若陌生人的。 “放开朕。” 云烨温煦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郁,仿若在清澈潭底搅动起浑浊的泥沙。 “臣不会再放手,臣要带陛下离开皇城。” 魏无晏看着云烨冷俊的面庞,她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云世子要带陛下去哪儿?” 魏无晏与云烨同时一怔,二人转身看向出言的男子。 灼灼灿烂的海棠树下,男子身量修长,面如冷玉,一袭玄色长袍,衣摆随春风微微浮动,深邃眉眼淡淡睥来,便给人罩上了如泰山压顶的紧迫感。 “摄政王,你...你怎么来了。” 魏无晏刚问完话,就瞧见了摄政王身后的瑟瑟缩缩的小福子,心中顿时恍然。 想来是摄政王处理完政务,在御花园闲庭散步时候瞧见复廊上望风的小福子,才会一路寻到此处。 魏无晏猜测得不错。 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陶临渊心情大好,与随几位臣子在御花园中踱步赏景,只一眼便认出复廊上鬼鬼祟祟的小内监是小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于是让詹公公上前询问。 得知小皇帝孤身一人在海棠林赏景,陶临渊心念一动,随便寻了个借口与几位大臣分开,想悄悄给小皇帝一个惊喜。 未曾想,却是小皇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陶临渊冷冷看向二人拉扯的手,语调泛着数九寒冬的冷意: “陛下与云世子相约赏景的地方还挺隐蔽。” 哎...就算再隐蔽,还不是被掘地三尺的蛟龙大人给发现了! 魏无晏悄悄腹诽。 她被男子如冷箭般投射来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又不知摄政王听到了她与云烨多少谈话内容,急忙挣脱开云烨的手,双手拢进宽阔的龙纹袖摆里,讪讪一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3节 “朕无意间闲逛至此处,恰巧遇到正在赏花的云世子,朕听云世子说麒麟军在北地将金人打得弃甲而逃,顺利收复北定郡,想必夺回天水郡亦是指日可待。正所谓良将出精兵,摄政王麾下麒麟军骁勇善战,收复百年故土,此等丰功伟绩值得载入青史,流芳百世。” 面对小皇帝润物细无声的马屁之言,陶临渊不为所动,他阔步走至小皇帝和云烨中间,顺势解开身上的披风,扬手罩在小皇帝身上。 男子修长高大的身子立在二人中间,瞬间阻隔开二人的视线。 陶临渊慢条斯理为少年系好领口的系带,口中语气亦是漫不经心: “今日风大,陛下要当心龙体。” 披风上满是男子独有的龙涎香气,将魏无晏包裹得严严实实,如蛛丝般丝丝缕缕缠绕在她身上。 魏无晏眼睫轻颤,低声谢过摄政王。 “爱卿手臂上的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 此言过后,一君二臣三人间陷入沉默。 周遭的空气仿若凝结,让魏无晏觉得喘息都有些费力。 “方才本王听云世子说要带陛下出宫,不知云世子想要将陛下带至何处?” 摄政王突然开口,看似是在询问云烨,但男子那道幽深的目光,却沉沉压在魏无晏身上。 “下官曾与陛下有过一个约定,待陛下到了弱冠之年,下官会带陛下去川西畅游山水。” 云烨面色平和,垂首对摄政王见礼,姿态不卑不亢,视线如蜻蜓点水,快速掠过男子揽在魏无晏肩头的手臂。 陶临渊侧过身,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淡淡睥向俯首答话的云烨。 “本王知晓云世子与陛下曾是旧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如今并非是云世子昔日认识的九皇子,而是至尊至贵的大魏天子。云世子与陛下相处时,需谨记‘君尊臣卑’这四个字。” 男子语调清冷,眉眼冷冽。 在血雨腥风沙场上浸养多年的男子,无需疾言厉色,只静静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云烨虽也上过战场,但他的军功多依仗于舅舅骠骑大将军麾下兵马,与眼前戎马战场,骁勇盖世的男子相比,还是差上了不少气势。 眼前的摄政王,在手刃女刺客时,眉眼冷如锋刃,宛如地府里执掌生死的嗜血杀神,周身浮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凌冽煞气。 而在接受百官顶礼膜拜之时,男子身上则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从心底里生出臣服之感。 面对摄政王投来的施压,云烨身体僵硬,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杜将军还在松风水阁等候云世子商议前线战事,云世子若是与陛下叙完旧,不妨去寻杜将军。” 云烨皱了皱眉,抬眸看向摄政王身后的魏无晏,可女子却被男子伟岸的身姿遮挡得严严实实,窥不见片角衣衫。 “臣...告退。” 待云烨退出海棠林,魏无晏脑中闪过无数个遁走的借口,她先是佯装打了个喷嚏,闷声道: “朕出来了半天,觉得身上有些寒意,是时候回寝殿...” 可惜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摄政王扯进怀里。 担忧被对方察觉出身体的异状,魏无晏不得不伸手抵在男子健硕的胸膛上。 隔着丝滑又轻薄的衣衫,能清楚感触到掌下那两块肌理结实的胸肌,烫得她掌心发麻。 只不过这个姿势,乍看上去倒更像是好色昏君伸出一对儿魔掌,对丹心臣子大占便宜。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色胆包天的小皇帝。 阳春三月的暖风夹杂着嫩柳的芬芳,此时艳阳穿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小皇帝的脸上。 染上海棠花色的晨光衬得少年肌肤泛着珍珠般粉润的光泽,一对儿纤细玉臂从宽大的龙纹袖口里探出来,葱白玉指正抵在他胸膛上,显得整个人纤弱又惹人怜惜。 “陛下还觉得冷吗?” 男子吐息时,热气拂过魏无晏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耳廓蔓延至全身,好似抽走她身上的筋骨,让她情不自禁想沉浸在男子清冽的气息中。 魏无晏凝了凝神,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道:“朕不冷了,爱卿放开朕罢。” 陶临渊仿若没听到小皇帝的话,突然伸手握住少年的细腕。 男子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少年腕间的瘀痕上,眸光渐渐阴沉下去。 这个印迹,不属于他! 魏无晏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摄政王突然提起她的手臂,男子薄唇猝不及防覆在她腕间的肌肤上。 她下意识想要从摄政王掌中扯回手腕,可男人五指强硬地扣着她的手腕,不准她逃离半分。 女子玉臂纤细,在男子遒劲的铁臂间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最终只得无力地垂下手腕,任由男子薄唇在她肌肤上一遍遍烙下灼热的气息。 可陶临渊犹觉得不够。 小皇帝莲藕般细白的手腕上,另一个男人落下的印迹是如此刺眼,他不情不重啮咬在那些红痕之上,用他的齿痕覆盖上去。 “爱卿...这是在做什么?” “脏了,微臣替陛下清理一下。” 摄政王没头没尾的回应让魏无晏摸不着头脑,她不知男子话里的脏了是什么意思,可从男子低沉的语气和周身释放的冷冽气息来看,蛟龙大人的心情应是极为不悦。 只是这磨人的酷刑实在难捱,魏无晏挣扎无果后,最终忍无可忍,拔高声道: “摄政王刚刚还在给云世子大讲‘君尊臣卑’的道理,怎么放到了自己身上,却给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少年天子的厉声质问,陶临渊轻笑一声,突然捞起小皇帝阔步朝海棠林深处走去。 身体骤然腾空的感觉让魏无晏心中一颤,整个人也无了方才的气势。 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怯生生问道:“爱卿这是要带朕去哪儿?” 莫非是北定大捷的消息传来,滋长了陶贼的野心,觉得她这个傀儡皇帝可有可无,准备提前清理路障了。 嗯...这片海棠林的景致不错,地处幽静,人迹罕至,却是踏往极乐的好地方。 海棠林的深处,置有一架紫竹藤床,藤床横杆的两端分别固定在两颗粗壮的海棠树干上,随着紫竹藤床摆荡,晃动的海棠树会落下片片花瓣,使人仿若置身于漫天花雨中。 “陛下与云世子携手赏景,畅所欲言,足见君臣情深。可陛下见了微臣却冷下脸面,准备脚底抹油离去。陛下如此厚此薄彼,微臣心中愤慨,难免会做出以下犯上之举。” 陶临渊一边将小皇帝放在紫竹藤床上,一边欺身压了上去。 面对摄政王渐渐逼近的俊脸,魏无晏连忙往后缩,无奈藤床摇摆得厉害,她慌忙之中抓住眼前男子的衣襟,轻轻一扯,就将摄政王带上了藤床。 本就不算宽敞的紫竹藤床突然挤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霎时间变得更加狭小拥挤。 魏无晏想要翻下藤床,却被摄政王伸手桎梏住了腰肢,二人呈君上陈下,君坐臣躺的姿势四目相对。 随着紫竹藤床剧烈摇摆,树干颤颤抖动,大片大片的海棠花瓣簌簌而落,砸落在二人身上。 陶临渊按在小皇帝腰窝的手掌缓缓上移,攀上少年纤弱的脊梁,强迫少年弯下腰肢,直视他的双眸。 “陛下觉得微臣与云世子,谁更好看?” 魏无晏闻言微微一怔。 近在咫尺的男子风姿迢迢,玉树琳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即便只慵懒地躺在紫竹藤床上,亦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只不过男子的眉眼过于冷冽,漆色眸底盛满了淡漠和疏离,宛若永远化不开的尖锐冰凌,让人不敢直视。 倘若云烨是一枚温润的白玉,那摄政王则是一柄出鞘的秋水长剑,通身散发着凛然又孤傲的气质。 “云世子姿容较好,风度翩翩,乃是人中龙凤,但与爱卿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爱卿之姿,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陶临渊剑眉微挑,漆色眸底中映出小皇帝一本正经的小脸。 他满意笑了笑,揽住正在侃侃而谈的小皇帝在紫竹藤床上滚了一圈,将少年天子压在身下。 魏无晏话还未说话,突觉天旋地转,再定睛一看,发现她已被摄政王紧紧压在紫竹藤床上。 眼前的情景,与上一次二人在美人榻上耳鬓厮磨的画面如出一辙,不由让魏无晏心中警铃大作。 她稳了稳心神,平静道:“朕此前已和爱卿阐明心中所想,朕...不好男色,只是将爱卿视作自家兄长和叔伯一般,揣在心里敬重” 本以为她将话挑得如此明白,想必性子孤傲的摄政王定会拉不下脸皮,再一次拂袖离去。 可男子只是扬了扬好看的剑眉,不以为然道:“陛下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 魏无晏一脸茫然,她摇了摇头,诚然回答:“朕...朕...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吕太医说自己吸入软骨香,所以才会四肢乏力,在排出软骨香时可能会有宿醉的症状,当宿醉感觉袭来的时候,她好像给摄政王倒了一盏茶水,然后呢.... 见小皇帝皱着眉心苦苦冥想,陶临渊缓缓勾起薄唇,幽幽道: “无妨,微臣会帮助陛下一一回忆起来。” 话落,男子突然俯下面,鼻梁嵌在小皇帝溢满幽香的纤颈间,贪婪地嗅着少年身上独有的芬芳。 “陛下先是这样,咬住了微臣的...。” 男子声音暗哑,灼热的鼻息洒在魏无晏最为敏感的颈窝间,灼得她浑身紧绷起来。 可还未等她开口质疑,男子如黑夜里张开獠牙的野兽,猛地出击。 魏无晏险些要尖叫出来,还好男子只是不情不重地咬了一下,挺拔的鼻梁逼迫着她高高扬起下巴。 入眼是灼灼粉花枝下坠,漫天落下的花瓣迷乱了人的双眼。 魏无晏眨了眨眼,沙哑的声音好似浸上了一层蜜,渗出丝丝的甜润。 “摄政王莫要戏耍朕...朕心里一直将爱卿视作兄长敬爱有加,又怎会对爱卿做出...做出这等...” 后半段“放浪形骸”这几个字,魏无晏实在是羞于启齿。 耳畔传来男子一声意味不明的浅笑。 陶临渊凤眸含笑,他解开了衣襟口盘龙玉扣,露出男子线条流畅的喉结。 魏无晏溢满水波的秋眸闪了闪,惊讶地盯着摄政王喉结上清晰可见的牙印,顺着那小小的牙印还能看到男子修颈上布满的霓霞点点... 胆敢对清心寡欲的摄政王做出如此禽兽之举,案犯之人何止是放浪形骸,简直是色.欲熏心啊! 魏无晏脑中一阵轰鸣,实在难以想象她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居然对摄政王大占便宜。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之感瞬间从头顶淌到脚尖,羞得她蜷缩起的指甲盖都泛起了粉红。 她羞愤地闭上眼,声若蚊蝇: “爱卿...爱卿当时为何不阻止朕...” 陶临渊盯着鸦睫轻颤的小皇帝,少年面颊白里透红,仿若一颗成熟的蜜桃,浑身散发着勾人的果香。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4节 他懒洋洋答道:“微臣受了伤,手臂上敷着麻药,自然无法反抗陛下。” 魏无晏虽然紧闭着双眸,仍能感受到男子居高临下的玩味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 她被男子略带揶揄的语气羞愤得胸口发闷,却不知要说什么去反驳。 毕竟昨夜发生的事,她全然不记得了。 “之后,陛下还轻薄了微臣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男子的薄唇仿若吸饱了墨水的狼毫笔,顺着魏无晏精致的五官细致描绘,轻轻落在她的鬓角,眉骨,鼻尖。最终勾勒出一副玉脸淡拂轻霞的仕女图。 陶临渊幽深的眸光凝在小皇帝饱满的唇红上。 小皇帝除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子,少年的唇形亦是生得极美,唇色朱樱一点,唇珠饱满,唇角似笑非笑微微翘起,让人恍惚觉得无论对小皇帝做出什么过分之举,都会被对方欣然接受... 魏无晏迫使自己从男子醇烈的气息中逃离出来,一边闪躲面颊上落下细细密密的灼吻,一边努力辩解道: “摄政王不必再与朕演一一演示,就像吕太医所说,朕在排出软骨香时会有类似醉酒的症状。诚然,朕在神智不清时轻薄了爱卿,朕‘酒品’不佳,还轻爱卿多多担待,不如便让此事就此翻过,亦免得日后你我君臣二人相见尴尬....可好?” 说完这席话,魏无晏鼓起勇气睁开了眼,可在对上了男子的深沉的视线时,她心中陡然一沉。 二人周身灼灼灿灿盛放的海棠红艳似火,重重叠叠倒映在男子幽深的眸中,染上了一片浓郁的熏色。 魏无晏后知后觉察觉出危险,可腰肢早就被男子牢牢桎梏,无处可退,亦是无处可躲。 身下是丝丝冰凉的紫竹藤床,男子散漫出的炽热气息密密实实包裹住她。 一冷一热两种温度让魏无晏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之时,身体受不住控制微微发抖。 陶临渊眯了眯好看的星眸,问道: “陛下又冷了?” “朕不冷,爱卿有没有听到朕方才所说的话。朕昨夜在神智不清时轻薄过爱卿一次,爱卿这会子...又对朕演示过一遍,那咱们君臣二人便算是两清了。” 陶临渊居高临下凝视楚楚可怜的小皇帝,狭长眼尾轻勾,似笑非笑道:“既然陛下说要与微臣两清,那便将最后欠下微臣的——一并还了罢。” 作者有话说: 发着高烧从昨晚1点没睡,改到了现在,快要崩溃了 第33章 春蒐狩猎 随着摄政王再次俯下面, 魏无晏终于看清了男子薄唇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想到刚刚摄政王意味深长的话,魏无晏眸光剧烈波动, 莫非这...这也是她干的? 可还未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男子醇烈的气息再度向她袭来。 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男子的薄唇。 春来南国花如绣,风微尘软落红飘。 紫竹藤床上交缠的身影, 被三月温煦日光拉的老长,投在斑驳的朱墙之上。 树枝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海棠花瓣簌簌而落, 仿若漫天飞雪,掩埋了紫竹藤床上的二人。 这一吻绵绵悠长, 直到小皇帝险些要断过气去,陶临渊才松开唇瓣。 魏无晏双手撑在藤床边沿, 脑中一片混乱。 桎梏在腰间的手掌不曾离去,顺着她的腰窝缓缓上移, 眼见着就要攀上禁地,魏无晏不动声色覆上男子的掌面,拉到嘴边狠狠咬上一口。 头顶传来男子低声浅笑:“陛下这样,会让微臣觉得刚刚陛下的抗拒都是欲拒还迎。” 魏无晏微微一怔, 她讪讪松开嘴, 过了半晌,又气哼哼道: “爱卿今日的行为有些...有些...过分了!” 她背对着男子,纤弱的肩膀微微抖动, 显然心绪还未平复。 陶临渊剑眉微挑, 伸手揽过少年颤动的双肩, 将纤弱的人带入怀中。 “陛下何出此言?” 少年紧咬唇瓣, 双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溢满潋滟水波的秋眸存着几分狐疑。 “朕言行失德,摄政王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心情朕亦能理解,只是...爱卿不能夹杂私欲,夸大其词。” 面对小皇帝的委屈控诉之词,陶临渊面容平静。 男子单掌撑额,另一只手随意拾起少年乌发间的海棠花瓣,漫不经心道: “陛下觉得微臣那一句话夸大其词了?” 魏无晏拢起眉心,她抿了抿发麻的唇瓣,过了半晌,才迟疑道: “朕虽然记不太清昨夜发生的事,但依稀记得,爱卿说口渴,朕体谅你手不能动,帮着你喝茶,爱卿又说自己身上冷,朕又帮着你束衣。后来朕觉得身子不适,想要离去...” 她闭上眼仔细回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再睁开眼时,女子秋水潋滟的双眸中噙着几分愠怒。 “之后爱卿突然拉扯住朕,原来爱卿的手臂并非不能动弹。” 面对回忆起来的小皇帝,陶临渊面色不变,淡淡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陛下可否还记得?” 魏无晏努力回想,无奈记忆却嘎然而止,再也想不起来。 见状,陶临渊勾了勾薄唇,指着他的脖子上的点点红痕,悠悠道:“这些痕迹,莫非是微臣逼迫着陛下留下的?” 魏无晏闻言语噎。 陶贼固然可恶,哄骗她奉茶束衣,可男子身上的痕迹却实实在在证实了她昨夜的“放浪形骸”。 “陛下若是不信,不妨再来试试,看看陛下的檀口,能否与微臣身上的痕迹对得上?” 见摄政王主动凑了上来,魏无晏急忙摇了摇头,伸手阻挡意图自证的的臣子,忙不迭道: “朕...朕自然相信爱卿没有夸大其词,既然咱们君臣之间的...往来已经两清,以后就莫要再提此事。” 魏无晏说完,挣扎着要跳下紫竹藤床,却被摄政王从身后抱住。 “微臣还有一事要与陛下奏明....” 男子棱角分明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灼热鼻息倾洒在耳廓,让她好不容易降下温度的耳垂又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魏无晏直觉摄政王要说的事她承受不起,她垂下双眸,盯着男子揽在她腰上的手臂。 男子袖口间的刺绣蛟龙张着血盆大口,仿若下一刻就会跳出来,狠狠咬住她的脖颈。 “微臣心悦于陛下。” 男子声音低沉,语气平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可朕对爱卿只是...” “微臣知晓陛下曾经受过情伤,不愿轻易托付真心,臣愿等陛下...” 陶临渊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挺直的鼻梁一下下摩挲小皇帝细白滑腻的面颊,感受少年身上传来的颤栗。 身体的回应,往往比言语更为诚实。 “当下,陛下只需受着微臣的心意便好...” 魏无晏叹了口气,她望向不远处的潺潺溪流,随风舞动的海棠花瓣落在清澈的小溪中,荡开层层涟漪,最终顺着水流消失不见.... ———— 七日后,大魏一年一度的春蒐狩猎开启了。 按照往年惯例,春蒐狩猎的地点定在京郊行宫,车行一日即可抵达。 晨光熹微,宫门大开。 由六匹雪白骏马牵引,车厢四面雕龙画凤的皇家马车平稳驶向官道,与早就守候路旁的官眷车马汇集,一起前往京郊行宫。 绵延不绝的队伍声势浩大,气势恢宏,原本平静的官道上霎时间扬起漫天黄尘,久久不落。 香气缭绕的车厢内,魏无晏正在闭目养神。 要知这七日,她的小日子可是过得度日如年。 自从摄政王与她捅破了这层不清不楚的窗户纸后,蛟龙大人变得愈发地明目张胆起来。 摄政王先是打着教授她骑射的名义,在骑射场上逼迫魏无晏与他共乘一马,又手搭手教她拉弓,瞄射猎物。 倘若她没有命中猎物,男子便要以唇齿对她施以惩戒。 偏偏摄政王唇齿间的技艺登峰造极,几番惩戒之下,魏无晏往往被他吻得浑身无力,只得低声呜咽着求饶... 不过在摄政王没羞没臊的惩戒下,魏无晏的骑射技艺居然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现如今对百丈之内的猎物已是十拿九稳。 只是每每在二人缠绵之时,魏无晏的心仿若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时时刻刻紧绷着心弦,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摄政王发现她女儿身的秘密。 还好摄政王坦然表示他亦是初涉风月,对男子间的龙阳之好同样是一知半解,故而这段时日里二人的亲昵也仅仅停留在唇齿之间。 只不过保不齐那一日摄政王突然开窍了,知晓男子间的龙阳之好可以更进一步,要解开她的衣袍一探究竟。 那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摄政王终有一日解开她的衣衫,发现她那不甚平坦的胸脯,再回忆起二人往日间的缠绵,男子素来寡情无波的清冷俊容,又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哎...这真是...光想想就觉得头大。 “陛下...陛下...?” 听到女子柔声呼唤,魏无晏睁开双眸,瞧见皇后柳眉微蹙,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魏无晏神淡淡一笑:“皇后有何事唤朕?” “陛下可是觉得身子不太舒服?” “朕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吴凝月看向面色红润的小皇帝,瞧起来应是无碍,可刚刚小皇帝闭目小憩时,时而拢起眉心,时而摇头叹气,像是堕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她将一盘剥好的蜜橘瓣放在桌案上,嫣然巧笑道:“臣妾见陛下刚刚在午膳时什么都没吃,于是让宫人取来些开胃的蜜橘。” 青白釉荷花纹碟上,摆放着数瓣橙红色蜜橘,女子心灵手巧,为了追求口感,甚至将橘瓣上的橘络都细心剥除了。 魏无晏受宠若惊,她笑了笑,拾起一瓣蜜橘放入口中,顺口称赞起皇后的秀外慧中。 正如皇后所言,她自打上了马车后就没怎么吃东西,甚至连茶水都不敢多饮。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5节 皇家马车做工精良,恢宏大气,车厢内宽阔舒适,不仅置有矮塌,方几,香炉,甚至在车厢后面以珠帘相隔,内置有恭桶,方便帝后二人随时放水。 年幼的时候,魏无晏与几位皇子在上书房里习过两年的学,曾在无意间见过几位兄长站着放水的画面。 虽然当时的画面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她从此也知晓,男人和女人放水的方式大相径庭。 即便车厢内有珠帘遮挡视线,魏无晏亦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她茶水饮得太多了,在放水时露出破绽。 吴凝月不知魏无晏此刻的担忧,她见小皇帝笑着吃下蜜橘,于是道出了她的用意: “陛下,臣妾这几日身体不爽利,待到了行宫,怕是不能近身侍奉陛下。” 皇后这话说得婉转,大抵是她到了女人家不太方便的日子,晚上不能侍寝。 魏无晏闻言一喜,语气欢快道:“无妨,既是如此,待到了行宫,皇后便自居一殿罢。” 吴凝月表情微微一怔,她倒是不曾料到小皇帝会如此干脆利落应下了她的请求。 自从她与小皇帝大婚后,别提侍寝了,就连福宁殿她都未曾踏足半步。 虽然整个皇城里的人都清楚小皇帝不过是摄政王为了稳固朝堂的傀儡摆件,但她在名义上却是小皇帝的发妻,若是小皇帝硬要她侍寝,她没有理由拒绝。 吴凝月在大婚后忐忑不安,担心小皇帝会来翊坤宫强占了她但身子。 不过没容她担心太久,便听到摄政王将小皇帝禁足于福宁殿的消息。 当时她心中窃喜万分,觉得这是摄政王对她余情未了,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小皇帝圈禁起来。 于是吴凝月心心盼着摄政王来找她再续前缘。 可摄政王却好似将她遗忘了,即便在小皇帝被禁足的日子里,也从未踏入过翊坤宫。 后来,便是摄政王主动解除了小皇帝的禁足,不仅如此,性子素来孤高寡冷的摄政王居然与小皇帝相处得日渐和睦。 甚至有几次她前往垂拱殿给小皇帝审阅后宫账目时,还能看到君臣二人低声窃语的画面。 摄政王在看向小皇帝时,眼里流淌着温柔的光,而在面对她时,男子那双幽深俊美的星眸,又恢复到古井无波的冷漠疏离。 莫非,摄政王心里还在介意当初吴家拒婚一事。 吴凝月有意与摄政王解释她当初并不赞成父亲的主意,无奈宫内人多眼杂,她一直没有机会与摄政王独处。 还好春蒐的日子到了,她终于有机会与摄政王单独相处,去化解二人之间的误会。 她一定要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吴凝月慢慢蜷缩起染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描绘精致的眉眼闪过一丝浓烈的炽热。 “启禀陛下,摄政王让陛下移驾至前方车马内商议政事。” 马车外传来詹公公尖细的禀报声。 听到詹公公的话,魏无晏拾起蜜橘瓣的手微微一僵,眉眼间霎时间染上一片愁云。 她瞥向对面满脸艳羡的吴凝月,内心仰天长叹: 老天爷啊,真是想去的人去不得,不想去的人却他娘的逃不过! 魏无晏放下手中蜜橘瓣,撩开车帘子,道:“朕正准备歇息,你回去同摄政王说,有什么要事到了行宫再议也不迟。” 詹公公脸上挂着笑意,似是早料到小皇帝会这么说,当即接道: “摄政王叮嘱奴才,说是前方战事紧急,倘若皇上歇下了不便行动,就让皇后移去后面的座驾,摄政王会到皇上的马车上...” 鸠占鹊巢都没见这么有理过! 魏无晏表情微微一滞,转头看向脸色僵硬的吴凝月。 皇后显然听到了刚才詹公公的话,此刻双眸里织起淡淡的忧愁,犹如江南蒙蒙烟雨,我见犹怜。 想到皇后正在月事期间,自然是不便移动,魏无晏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不必了,还是朕过去罢。” “陛下请将臣妾为您剥的好的蜜橘拿走,好与摄政王一起食用。” 吴凝月让宫娥将蜜橘装进食盒里,交给蕊心。 魏无晏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踏上前方的马车。 摄政王乘坐的马车是由寸尺寸金的檀香紫檀木打造,车厢四面雕龙画凤,尽显奢华,车厢内陈设雅致,古朴大气。 檀香紫檀不仅木质好,还有一股独特的檀香味,魏无晏挑帘而入,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摄政王今日并未穿朝服,只一身品竹色绣纹锦袍,衣襟和袖口间绣有雅致的竹纹,腰饰淡雅的天青冻玉佩。日光透过竹帘落在男子眉眼如画的俊颜上,映得男子仙姿佚貌,灼然玉举。 魏无晏进来时,摄政王正在看兵书。 男子慵懒地靠在软塌上,单手扶额,另一手执着一册兵书。 摄政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搭在靛青色的封册上,很是养眼。 黄花梨方几上的置有一顶螭纹夔身香炉,炉口缓缓吐出青烟,使得男子冷隽的面容若隐若现于缥缈青烟之中,平添了几分仙姿。 听到小皇帝进来的动静,陶临渊并未抬起双眸,只悠悠道: “陛下近来的架子是愈发大了,亦是愈发难请动了。” 男子冷然的语气霎时间驱散了他周身的仙气。 魏无晏暗暗腹诽:那里是朕这条小泥鳅的架子大啊,而是蛟龙大人近来胃口愈发的大了,想到二人上一次亲热时,那蛟龙嘴险些要撕开她的衣襟,朝更深的地方探去.... 无奈心中如何骂骂咧咧,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魏无晏撩开衣摆坐到摄政王身旁,微微一笑: “方才皇后为朕亲手剥了一盘子蜜橘,爱卿也来尝尝,今年闽南进贡上来的蜜橘甘甜可口,汁多肉嫩。” 魏无晏边说边从食盒里端出蜜橘,殷勤地送到男子面前。 陶临渊抬起昳丽凤眸,盯着扣在青白釉荷花纹碟边沿上的纤纤玉指,幽深眸光顺着素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小皇帝略带讨好的小脸上。 少年眉眼如画,肌肤素净如瓷,琼鼻朱唇,两颊笑涡如霞光荡漾。 他的眸色暗了暗,伸手捻起盘中一瓣蜜橘,塞进小皇帝的檀口里。 魏无晏被摄政王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脑子发懵,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凤眸含笑的男子突然放下手中兵书,俊美面庞随之压了下来。 竹帘随春风摆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男子宝石般的双瞳极其漂亮,离得近了,清晰倒映出魏无晏错愕的深情。 魏无晏只觉这一吻有些太过绵长,男子好似要夺走了她全部的呼吸,她想要闪躲,可脑后早被对方有力的大掌牢牢扣住。 她被迫承受着男子的掠夺,由内而外,咄咄逼人,紧追不舍。 直到她终于按捺不住,口中溢出的求饶透着股委屈的哭腔,对方才终于松开了唇。 她无力歪倒在对方怀中,轻轻细喘。 头顶传来摄政王轻声浅笑: “陛下说得不错,这蜜橘的确是甘甜可口,汁多肉嫩。” 魏无晏听到男子略含调笑的口吻,顿觉羞愤交加。 “车外有御林军护驾,车内的竹帘更是薄得能透出光来,行宫和猎场上人多眼杂,爱卿日后莫要再这样胡闹,倘若爱卿与朕...厮混的事传了出去,恐会扰乱前线战事...甚至牵扯到朝中局势。” 待呼吸平稳后,魏无晏语重心长劝慰道。 陶临渊垂下视线,落在小皇帝满面委屈的面庞上。 少年眉心微拢,迷离的桃花眸似蓄满了春江水,眼波流转间,险些要溢出水来,靡丽绯红的唇瓣,仿若被暴雨淋打过后的芙蓉花,透出一层薄润的水光。 纤弱妖娆,妩媚蛊惑。 可越是这样,越是能勾起他心底压抑的旖念,只想掐住小皇帝不堪一握的腰肢,再更狠的欺负上去... 只是每每想起少年退去衣衫,露出男子羸弱的体魄,他的情致便会迅速消散,故而他迟迟没有与小皇帝走到最后一步。 他对小皇帝不可控制的旖念和对男子间亲密接触的厌恶感在脑中天人交战,挣扎堕落,搅得他心绪难宁。 陶临渊闭上双眸,驱散眼底渐渐涌上的醺色。 “陛下觉得这样是在与微臣厮混?” 男子的呼吸平稳,声音却是暗哑。 魏无晏抬起双眸,瞥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摄政王,她抿了抿了发麻的唇瓣,轻声道: “爱卿功高望重,此事若是被世人知晓,倒是不会给爱卿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倒是朕...可能会在青史上落下断袖之癖的臭名。” 陶临渊被小皇帝那句狐媚惑主引得低声浅笑,男子睁开了清冷双眸,正巧将少年不满撇嘴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伸手扣在小皇帝下巴的美人沟上,俯下了面。 魏无晏以为摄政王缓过了劲头,又要继续....她急忙扭过头,低声求饶。 “一会儿到了行宫,朕还要在百官面前露个面,爱卿若是将朕啃个满脸花,叫朕如何去面对百官!” 陶临渊勾起薄唇,在小皇帝白嫩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眸光缱绻且绸缪。 “陛下放心,世人若是瞧见陛下的姿容,定会认为是微臣忘性脱骸,对陛生出‘余挑之情’,强行霸占了去。” 魏无晏闻言一怔,抬眸对上的男子的炽热的视线。 摄政王提到的“余挑之情”原是有典故,源自《韩非子·说难篇》。 说得是卫灵公和他最宠爱的臣子弥子瑕的故事,弥子瑕喜爱吃桃,有一日,弥子瑕吃了一口翁源当地的九仙桃,觉得桃子味道十分美味,就把剩下的一半拿给卫灵公吃,卫灵公笑说弥子瑕真是爱寡人啊,有好吃的桃子都舍不得自己吃完,还要分一半给寡人。 原来摄政王是在以橘代桃,表达对她的宠爱。 只可惜卫灵公和弥子瑕的结局并不算圆满。 随着岁月流逝,弥子瑕年老色衰,因此失去卫灵公的宠爱,有一日弥子瑕再把好吃的桃子分给卫灵公,却遭到卫灵公勃然大怒,说弥子瑕却越来越不像话,竟敢将吃剩的桃子给寡人吃!最后将弥子瑕赶出卫国。 魏无晏垂下双眸,心叹就连曾经浓情蜜意的君臣二人,终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落了个花残月缺,两厢生恨。 更何况,她又非货真价实的男子,想来等摄政王发现真相那日,只怕她的结局要比弥子瑕惨烈得多了。 见怀中的小皇帝迟迟没有应声,陶临渊再次拾起一瓣蜜橘,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放入他的唇中。 男子手掌扣在小皇帝玉颈后,手指微微发力,迫使少年高高扬起头。 君臣二人的鼻梁一个挺拔似玉山,一个纤巧似弯月,玉山迎上弯月,呼吸相缠。 得知摄政王的用意,魏无晏双颊刚刚退下的红霞又窜了上来,扭过头不愿意去配合。 扣在她颈后的掌心顺着后背缓缓下移,男子指尖抵着她的脊骨,宛若一柄锋利的剔骨寒刀,要剥开的她的背上肌肤,细细把玩每一块玲珑玉骨。 魏无晏只好阖上双眸,不情不愿张开红唇。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6节 可男子指尖的力道并未松懈下来,那缓缓下移的手掌,就快要触及禁地.... 魏无晏急忙睁开眼,秋眸水光潋滟,映着男子逐渐逼近的冷隽眉眼。 日落西山,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抵达行宫。 小皇帝在行宫大殿上短暂露了个面,便迅速退下,独留摄政王一人与百官觥筹交错。 殿下有眼尖的臣子,瞧见小皇帝神色恹恹的模样,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莫非是前线战事频频告捷,滋长了摄政王的狼子野心,而傀儡小皇帝的好日子亦是要到头了? 要知华林苑上最容易发生意外,若想让小皇帝神不知鬼不觉?婲命丧林间野兽齿下,对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来说并非难事。 这一顿晚宴吃得百官各怀心思,而众人仰视高阶之上玉容清贵的摄政王,心中隐隐觉得,倘若他们追随这样一位文韬武略的君主开辟新的江山,好像也是不错的抉择。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密林遇险 魏无晏在行宫御花园闲逛了一会, 才不急不慢回到寝殿。 步入寝室,她瞧见文鸳正在衣架上铺展开一套绯红骑装, 架下置有一小鼎熏炉, 炉口冒出一缕青烟,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文鸳见小皇上回来了,笑着解释道: “方才内侍省送来这套骑服, 詹公公说骑服内衬里嵌的金丝软甲是摄政王命尚衣司连夜赶制出来的,猎场上箭矢无眼, 陛下穿上也多了一份安心。” “还有, 陛下总说您身上少了些男子气息,奴婢这次出宫前特意从内侍省拿了一盒雪松香, 这松香气味清冽,不似麝香味道浓郁, 还能防蚊虫叮咬。” 魏无晏点点头,称赞了文鸳几句办事仔细, 遂让她退下。 少了外人在场,蕊心替魏无晏拆下头上的玉冠,一面用象牙篦子梳拢女子如墨青丝,一面忧心忡忡问道: “陛下为何要带文鸳来行宫?行宫的寝殿不比福宁殿宽敞, 文鸳在路上还同奴婢说, 她想在行宫这几日给陛下守夜。” “你是怎么回她的?” 蕊心见魏无晏神色平静,秋眸淡淡望向衣架上悬挂的新骑服,女子明亮的瞳仁倒影出一抹绯红, 宛若熊熊燃烧的烈火。 “奴婢说陛下有梦魇的毛病, 醒来的时候不喜看到生人。” 魏无晏垂下双眸, 道:“一会你去唤文鸳近来服侍朕沐浴更衣。” “啪嗒。” 象牙篦子掉落在紫檀木妆台上, 蕊心慌张拾起篦子。 魏无晏神色自若, 她从蕊心掌中拿过象牙篦子,对镜梳拢长发。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乌发披散,秋眸迎水,琼鼻朱唇。 再过段时日,怕是蕊心再怎么花费尽心思去修饰她的五官,都难以在摄政王面前蒙混过去。 “上一次朕与文鸳在闲聊时,得知她的兄长在猎苑场当差多年,此人十分了解猎苑场内的地形。” 蕊心心口一跳,她环视四周,压低嗓音问道:“陛下是想从猎苑场逃走?” 魏无晏轻轻颔首。 “朕早先托吕太医在宣州城置下房舍和田铺。如果文鸳的兄长能够帮朕逃出行宫,再由吕太医安排的人在京郊接应,朕先在宣州城躲上一阵子,待到摄政王向世人宣布大魏皇帝驾崩的消息,朕就算成功了....” 其实,当魏无晏得知文鸳的兄长在猎苑场当差时,脑中就浮现出这个想法。 只不过这个法子太冒险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疏漏,她的逃离计划就会被人发现。 蕊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迟疑片刻,忍不住劝道: “文鸳在陛下身畔服侍不过三个月,虽然她曾被陛下救了性命,可咱们不确定她会不会衷心于陛下,要不陛下还是再等等,容咱们回到皇城和吕太医再商议...” “朕等不了了...” 魏无晏解开衣襟,露出大片赛雪肌肤,如玉堆砌的锁骨间,赫然显现着点点斑驳红痕。 这段时日,蕊心在服侍魏无晏沐浴时,常常能在女子脖颈和耳后上发现这些红痕,每当她问起来时,魏无晏只云淡风轻说是蚊虫叮咬的。 其实今日蕊心守在摄政王马车外,隐隐约约听到了车厢内传来的动静,现下瞧见魏无晏肌肤上新添加的红痕后,她脑中嗡地一响,不禁向后踉跄两步。 “这...是...摄政王干的?” 见魏无晏平静点点头,蕊心脑中走马灯似的浮现出许多画面。 譬如自从上次宫宴后,摄政王对陛下的态度突然转变,一日三餐都要留在福宁殿用膳,还有摄政王每每看向陛下时眼中流淌的柔光,却是在他人身上未曾瞧见过。 “朕已做好决定,你去将文鸳唤进来罢。” 魏无晏站在铜镜前,慢慢解开了身上的龙袍。 铜镜中映出女子窈窕的身姿,冰肌玉骨,四肢修长,乌发垂散在腰际微微摆荡,就算胸口束缚有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束带,依旧难掩那微微浮起的曼妙弧度。 ———— 文鸳从蕊心口中得知皇上让她去浴室侍奉的消息,先是感到微微惊讶,遂即害羞地笑了起来。 她从蕊心手中接过皇上换洗的衣裳,双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一路哼着小曲前往浴室,全没注意到托盘的内裳中,为何有一条长长的束带。 文鸳不知自己对小皇帝的好感是从何而起。 可能是少年天子为了她与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对峙时,亦可能是皇上同意她留在福宁殿报恩,护她周全时,还可能是皇上弯起清澈明眸,笑着对她说糕点很好吃时。 其他宫人都劝她莫要与小皇帝走得太近,明眼人都知道如今宫里真正的主人是摄政王,而年少寡势的皇帝,只不过是摄政王为了遮掩他玩弄权术的傀儡摆件罢了。 待摄政王扫平障碍,黄袍加身之时,届时与皇帝亲近的宫人,定然不会落得善终。 不过文鸳一丁点都不在乎,她只想用心侍奉皇上。 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为皇上诞下孩子,让自幼命运坎坷的皇上享受天伦之乐。 心中揣着这个念想,文鸳激动又羞涩地撩开纱幔,款款进入浴室。 浴室间水气缭绕,热腾腾的湿气扑面而来。 文鸳眯上眼,待适应了浴室的温度,她透过氤氲缭绕的水汽,终于看到小皇帝的袅袅身影。 “陛下,奴婢来服侍您沐浴。” “你过来罢。” 文鸳一怔,她突然觉得眼前皇上的声音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 往日里,皇上的声音向来是沙哑又低沉,可刚刚开口的声音却有着女子独有的娇柔。 她迈着狐疑的步伐,慢慢朝浴桶中的小皇帝走近.... 守在外的蕊心很快听到浴室里传来文鸳惊声尖叫声和托盘落地的声响。 不出片刻,数名侍卫如潮水般迅速涌进寝殿。 “无事,是殿内的宫娥不小心碰倒香炉,你们莫要惊扰到皇上。” 为首的侍卫见蕊心神色坦然,又听到浴室里传来皇上淡然的声音,命他们都退下。 侍卫首领迟疑片刻,对浴室的方向行了一礼,领兵退出寝殿。 等到侍卫们都离去后,蕊心抱起一身新的寝袍,进入浴室。 室内笼罩在一片氤氲水雾之中,烛光朦胧,芙蓉色纱幔后,两道身形影影绰绰显现出来,一跪一立。 蕊心撩开纱幔,瞧见文鸳跪在湿漉漉的葵花式地砖上,托盘中的内衫散落一地。 文鸳一对儿杏眼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氤氲水汽中的女子,口中不敢置信嗫嚅着:“陛下...陛下...” 魏无晏缓缓从浴桶中走出来,朦胧烛光之下,女子如玉堆砌的锁骨间淌下透明细小的水珠,犹若雨后梨花,蝉露秋枝。 蕊心走上前,展开手中浴袍罩在女子肩头,却难掩月白罗袍下的丰盈身姿。 魏无晏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昳丽桃花眸微抬,眉梢噙着让女子都心悸的妩媚风情。 “文鸳,朕听说你的兄长在华林苑当差?” 长夜漫漫,灯火辉煌。 烛燿华宫之下,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惊,有人恐,有人辗转难眠,亦有人酣然入梦。 行宫外的华林苑广袤百里,地跨三县,重峦叠嶂,浓翠蔽日,山林间有百余种飞禽走兽,供天子春蒐射猎取之。 翌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 华林苑猎场上旌旗迎风飞扬,角马长鸣震天,气势恢宏。 悠扬礼乐声起,大魏新帝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马上,出现在百官眼前。 高台下的群臣瞧见马上一袭绯红洒金的少年天子,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小皇帝墨发束于白玉冠内,身着一袭绯红色骑服,衣襟和袖口具绣有金线勾缠的龙纹图腾,在日光下浮动着隐隐华光。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身矜贵气息浑然天成,星眸淡淡扫向群臣。 百官醒过神来,纷纷下跪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间,猎苑场内的群臣跪成一片,冠盖如云,连衽成帷。 除了,高台上那位稳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之上,岿然不动的摄政王。 陶临渊面容无波,幽深漆眸中倒映出一抹红艳身影。 他目不转睛盯着飒爽英姿的小皇帝,见少年摆手阻止迎他下马的内监,扬起洒金披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身后的绯红斗篷在空中荡开层层涟漪,宛如迎风盛开的海棠花。 面对目无圣上的乱臣贼子,魏无晏笑容不减,她拎起衣摆不急不缓走上看台,对摄政王笑道: “朕头一次出宫,夜里兴奋得睡不着,故而早上起得晚了些,还好没耽误时辰。” 陶临渊缓缓起身,将昨夜撰写好的狩猎大典的宣文交给小皇帝,同时俯身在少年耳畔低声道: “陛下肤白胜雪,很适合红色。” 男子声音低沉,热气拂过耳畔,好似轻柔的羽毛轻飘飘划过面颊,让魏无晏背对百官的脊梁陡然一酥,险些站不稳。 祸国妖姬倘若能有男儿身的话,想必定是眼前男子的模样。 摄政王玉容清俊,眉眼清冷,口中明明说着狎弄她的话,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如古井般无半点儿波痕。 男子在众人面前端得清风霁月,不近红尘的谪仙模样,偏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堕仙为魔,修长又有力的手指紧紧桎梏在她腰间,炽热薄唇一遍遍淌过她的眉眼....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7节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从摄政王手中接过玉轴,平静道: “有劳爱卿。” 言罢,她转身面向高台下的群臣,缓缓舒展开玉轴,朗声道: “景乐初年,朕铭记始皇之志,不敢承平日久,贪享荣华,不可遂望武备....”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狩猎场响起,伴随着草叶飒飒作响,悦耳动听。 百官聆听圣训之时,仰望高台上玉树临风的君臣二人,心中感叹:只可惜少年天子生不逢时,不然的话,也应是个垂拱而治,仁民爱物的一代明君啊! 真是可惜了! 待宣读完狩猎大典的宣文,魏无晏与摄政王一起走下高台,二人骑上各自的良骏,朝狩猎场内林出发。 期间,詹公公对摄政王禀明皇后娘娘昨夜突然发起了低烧,不能参加今日的狩猎大典。 魏无晏在一旁听到了,不由想起小福子在早膳时谈起昨夜宫宴上发生的事。 原来就在昨夜魏无晏早早离开宴席后,大殿上因摄政王的男色之争掀起一场小小风波。 皇后的父亲吴参政在给摄政王敬酒时,特意携小女吴唅星前来拜见摄政王, 吴唅星虽在容貌上稍逊于皇后,但她性格开朗又伶牙俐齿,面对不苟言笑的摄政王一点都不发怵,还主动与摄政王攀谈起骑射技艺。 在小福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皇后本来正与摄政王谈论行宫年久失修,要不要差人修缮一事。 恰在此时,吴唅星追随吴参政前来,言笑晏晏间打断摄政王与皇后的谈话,又一脸好奇询问起摄政王那柄赫赫有名的轩辕弓重有几石,所用材料是什么天材地宝? 在摄政王简单回答过后,吴唅星更是大胆邀约,撒娇撒痴恳求摄政王明日在狩猎场上传授她骑射技巧。 一旁的皇后可能是看不惯自家妹妹烟视媚行的模样,当即阴沉下脸,冷声质问吴唅星见到她这个皇后为何不拜见? 吴唅星不情不愿对皇后行过礼,想再与摄政攀谈两句,却被皇后追问起她对蜀中王方才即兴发挥的诗词有何见解? 诗词歌赋之道,吴唅星最不擅长。 见吴唅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皇后朱唇含笑,语重心长叮嘱她要收心养性,多读一些诗书来扩充见识,免得日后面对满腹经纶的夫君,却连一句附和之言都说不出。 吴唅星被皇后暗中揶揄得满脸涨红,亦是不甘示弱回呛道:“陛下路途劳累,现在寝殿休息,皇后娴静端庄,淑女才情,何不快去与陛下高谈阔论。” 此言一出,酒席上原本觥筹交错的臣子和官眷们都静默不言,彼此心照不宣,悄悄抬头望向金殿上的热闹。 最后还是摄政王冷声开口,让吴参政将小女带回府邸,什么时候教养好了,吴参政再去政事堂当差不迟。 吴参政被摄政王训斥得脸色铁青,灰溜溜带着小女儿退了下去。 摄政王亦没有轻饶皇后,当着百官之面,褫夺了皇后的凤印,禁足椒房殿。 这场拈酸风波过后,宴席上那些原本打着和吴参政一样心思的臣子们纷纷熄灭了想要当摄政王老丈人的心,生怕自己的女口舌笨拙,惹得摄政王心生不悦,连累自己掉了乌纱帽。 魏无晏正是因在早膳上听到小福子提起昨晚之事,才险些耽误了狩猎大典。 想到如此,她悄悄瞥向身旁策马的摄政王。 男子紫冠华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宝马之上,三月暖阳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清冷的眉眼间,镀上一层金芒。 似是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摄政王微微侧目,那双魅惑世人的瑞凤眼淌着柔光。 “陛下是在偷偷打量微臣吗?” 偷看被抓个正着,魏无晏毫不心虚,面色坦然道:“朕在环视林间,瞧一瞧有没有猎物。” 陶临渊不以为意笑了笑,他俯下身,薄唇贴在小皇帝莹白小巧的耳垂上,轻声道:“陛下若想要轻薄微臣,不如随微臣前往密林里搜寻猎物。” 呸,谁要和他钻小树林。 魏无晏驱策马镫,距离自荐枕席的俊美臣子远了些,淡淡道: “皇后身染风寒,都说鹿茸温阳通络的功效最好,摄政王若是能射到一只马鹿,取其鹿茸为皇后佐药,想来皇后的风寒定会药到病除。” “皇后的风寒自有太医诊治,微臣不通晓医术,无需插手。” 对于摄政王的言辞,魏无晏感到嗤之以鼻。 要知当初蛟龙大人每每在她练习完骑射后,都会怀揣华佗之心,将她泛酸的手腕放在掌中轻轻捏揉,动作轻柔,无微不至。 以前,魏无晏还因摄政王此举备受感动,觉得摄政王并非是其他人口中孤高自矜,不近人情的清冷谪仙,实乃古道热忱得很啊! 但自从洞悉摄政王喜好男色的隐秘后,魏无晏再追忆起她与摄政王私下相处的往事,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哎,只可惜她与其他人一样,皆被摄政王清风明月,俊美无俦的外貌欺骗了。 “陛下今日换了熏香?” 随着林间徐徐微风,拂来小皇帝身上的香气,陶临渊剑眉微蹙,问道。 魏无晏抬起袖口,轻轻嗅了下,笑道:“是啊,朕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爱卿这种男子气概,便让宫娥用雪松熏了衣裳。” “下次换回以前的熏香。” 这味道,太过清冽,他不喜欢。 他还是喜欢以往小皇帝身上甜丝丝的香气。 魏无晏眨了眨眼,她想说自己以前没用过熏香。 二人闲谈期间,渐渐与林中其他狩猎的臣子的拉开了距离。 山林深处,古树高耸入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一缕缕阳光穿透细小的缝隙透,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 幽静的山林间,回荡着山雀唧唧清鸣。 突然,一株苍天榕树后传来沙沙的声响,魏无晏定睛一瞧,原是三五只膘肥体壮的獐子正警惕地从灌木丛间探头张望。 魏无晏心中一喜,獐子的行动速度没有鹿快,若是能猎到一只肥獐子,百官今夜的晚膳就有着落了。 她举弓拉弦,瞄准一只正在低头啃食嫩芽的肥獐子,果断松开了指尖。 箭矢离弦而出,周遭空气震动,直直插入灌木丛中。 獐子虽然奔跑速度不快,但生性胆小,动作机敏,就在魏无晏瞄准它们的时候,几只正在觅食的獐子似是察觉出了危险,迅速跃出灌木丛。 桦木箭插入石缝,落了个空。 魏无晏豪不气馁,她知道自己刚刚练习骑射,技艺尚未炉火炖情。再说狩猎场里的猎物早被每年一次春蒐修炼得成了精,比寻常野兽更难擒获一些。 “驾。” 她清哧一声,修长双腿夹了下马肚,驱策照夜玉狮子追赶逃走的獐子。 陶临渊同样驱策马镫,紧紧追随在小皇帝身后。 这几只獐子膘肥体壮,奔跑的速度也是极快,在茂密的树林间上下逃窜。 魏无晏与陶临渊身下的良骏乃是万里挑一,在坑坑坎坎的密林间如履平地。可追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御林军就惨了,有几个御林军的猎马被林间盘踞错杂的树根绊倒,险些连人带马摔个人仰马翻。 渐渐地,君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半炷香过后,其中一只体力不支的獐子终于放缓了逃命的脚步,魏无晏见状,毫不迟疑拉起满弓,一连放出三箭。 “噗”地一声,终有一箭命中逃命的獐子,中箭的獐子倒在草丛之中。 魏无晏勒停马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瞧见猎物无力再逃,唇角浮现出笑意,转头看向身后的摄政王,欢喜道: “摄政王你瞧,朕射中了一只肥獐子!” 陶临渊垂眸看向欢呼雀跃的小皇帝。 小皇帝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额上沁出晶莹汗珠,顺着少年娇嫩细腻的雪腮滴滴滑落。 小皇帝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骑装,衣袍红艳似火,包裹着少年纤弱的腰肢,宛若一颗剥了壳,颤颤巍巍又鲜嫩多汁的的荔枝肉。 陶临渊眸色暗了暗,浮起的喉结隐隐上下滑动。 见摄政王眸色深沉,沉默不语,魏无晏还以为对方不满意她没有一击必中。 “朕骑射技艺浅薄,倘若方才是爱卿出手,想来这三只肥獐子一只都逃不掉...”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恭维摄政王的话,突然眼前一暗。 男人猝不及防俯下身,宽阔的肩膀遮挡住树叶间洒下的阳光,让她尽数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薄唇如蜻蜓点水,在她的面颊上轻轻一点而过,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 再回过神时,男子已直起挺拔身姿,金色阳光重新洒落回她身上,刺得魏无晏眯起了双眸。 “恭喜陛下首擒猎物。” 魏无晏一怔,眼前的摄政王眉眼含笑,语气认真。 细碎阳光落在他如玉俊容上,柔化了男子眉眼间那抹凌厉,仿若给冰冷的寒玉注入一丝温度,泛着温润的光。 自从海棠树下的一吻后,摄政王对她的态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无论她冷脸拒绝,还是挣扎逃离,只能激起男子顽劣的心,落在面颊上的吻向来是炽热又猛烈。 每一次二人拥吻时,对方都好像要榨干她肺叶里的空气,待一吻终止,瞧见她绵软无力瘫倒在怀中的模样,男子幽深的眸光才会有一丝波澜。 像今日这种男女情窦初开的青涩一吻,从未有过。 魏无晏垂下眼睫,小巧莹白的耳垂在日光下透出淡淡的粉晕。 “朕...朕去取猎物。” 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中箭的獐子跟前。 这头獐子体型不小,后臀中有一箭,伤口处汩汩流出鲜红热血。 魏无晏利落搭上弓,缓缓拉出满弓弦,目光平静,再次瞄准无力可逃的獐子,欲补上一箭。 似是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倒地的獐子突然悲鸣一声,努力挣扎着仰起头,黑黝黝的眸子泛着湿漉漉的光,用乞求的神色看向她。 魏无晏目光下移,当落在獐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时,瞳仁骤然一缩。 原来是一头怀有身孕的母獐子。 她拉弓的手臂垂了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快步走到獐子身后,毫不迟疑用锋利的匕首插入母獐子汩汩流血的伤口里... 随着母獐子发出一声痛苦嘶鸣,沾满血的倒钩箭头落在草地上。 “止血药。” 魏无晏冲马上的摄政王喊道。 陶临渊没有多言,扬手抛出一个青釉色瓷瓶。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8节 接过摄政王掷来的止血药,魏无晏将药末洒在母獐子伤口处,又用匕首割开她的衣袍,简单包扎了一下。 “你走吧。” 魏无晏伸手拍拍母獐子的脑袋,轻声道:“若是一开始知晓你有身孕,朕绝不会对你穷追不舍。” 似是听懂了魏无晏的话,母獐子踉跄着站起来,用脑袋轻轻摩擦着她的掌心,仿若在表示感谢。 随后,它步履蹒跚朝丛林深处走去。 魏无晏望着母獐子一瘸一拐地身影,叹了口气。 她为了擒获这只獐子,策马追逐半日,同样损耗了不少力气,如今已经无力再去擒获其他猎物。 看来她只能寻上一条小溪,再摸上几条河鱼,拿回去炖上一大锅鱼汤给诸位大臣分食。 还未容她感慨完,身畔草木突然簌簌作响。 一道巨大的黑影猛然从林间跃出,扑向了那头受伤的母獐子,母獐子连哀鸣都来不及叫出来,就被黑影扑倒在地。 脚下地面剧烈颤动,魏无晏浑身血液在短短一瞬涌上头顶,脚下宛若生了根,一步都挪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向十丈开外,正在大快朵颐的庞然大物。 骨骼碎裂声和咀嚼声在寂静的山林被无限放大,渗透至她的每一寸毛孔。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歌颂威名 黑沉沉的身影抬起头, 露出沾满鲜血的皮毛,泛着幽光的双瞳盯着眼前的猎物, 湿答答的鼻子贪婪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甜。 须臾之间, 猎人和猎物的位置交替,魏无晏已然成了眼庞然大物垂涎三尺的美味。 就在黑熊猛地扑来的一瞬间,陶临渊迅速扬出手中马鞭, 缰绳缠绕在小皇帝腰间,将惊魂未定的少年带入怀中。 可他刚刚调转马头, 却又停了下来。 察觉出不对劲的魏无晏从摄政王怀中探出头来, 待她看清周遭的情况,不由面色大变。 原来不知何时, 又有两头黑熊出现在二人身后,三头黑熊位列三角, 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 要知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黑熊,比猛虎还要凶残三分。 更何况, 二人面对的还是三头饥肠辘辘的黑熊。 “陛下,你上去。” 陶临渊面色平静,深邃漆眸扫过三只虎视眈眈的黑熊,压低声对怀中对小皇帝道。 “上...上哪里去?” 魏无晏刚问完话, 突然感到腰间一紧, 整个人被腾空甩飞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被摄政王丢在二人头顶的树杈上。 魏无晏慌忙抱紧树干,待她稳住身形后, 立刻探头看向地面上的情形。 就在陶临渊抛出魏无晏后, 三只黑熊同时立起身子, 张开血盆大口, 朝着绝影马上的男子扑去。 三只庞然大物骤然起身, 宛若三道大山,险些要掩盖了孤身的一人一马。 树上观战的魏无晏紧张到忘记呼吸,手指紧紧扣在树皮上。 还好绝影马速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黑熊的巨爪下闪身而出,而陶临渊也趁着这个空隙,抬臂拉满轩辕弓,遒劲腰肢在马背上反身拉弓,双指掐着飞虻箭,稳稳瞄准其中一只咆哮的黑熊。 他眯起凤眸,松开指尖,由赤铁锻造的箭头威力巨大,如飞驰流星一般直直射入黑熊眼中。 震天的嘶吼声响彻林间,震得树上的魏无晏耳膜生疼。 陶临渊这一箭仿若震慑到其他两只黑熊,只见其中一直黑熊突然掉转方向,朝着魏无晏躲避的树上扑来。 别看黑熊体型笨拙庞大,爬起树来却是异常敏捷。 魏无晏低头瞧见爬上树的黑熊,吓得身上汗毛根根倒立,立马手脚并用朝树顶爬去。 也许是生死存亡之际逼迫出她的潜质,从未爬过树的魏无晏居然无窍自通,蹭蹭蹭爬出数丈。 可黑熊毕竟天生善于攀爬的高手,很快就拉近了与魏无晏的距离。 魏无晏甚至能够感受到脚下的深渊巨口传来血腥热气,吓得她双腿发软,攀爬的速度不由放慢了。 陶临渊见状,再次提弓搭箭,瞄准树上对小皇帝紧追不舍的黑熊。 地面上,另外两只黑熊相继扑上来阻挡陶临渊的动作,尤其是那只被陶临渊射瞎一只眼的黑熊狂性大发,口中嘶吼不停,频频挥起巨掌朝马上的男子扇去。 不过陶临渊还是冒着被熊掌撕碎的风险,连连放出手中箭矢。 数只飞虻箭落在追逐魏无晏那只黑熊的身上,黑熊吃痛嘶吼,从高高的树上跌落下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再无了动静。 空中弥漫的血腥气似是激发出其余两只黑熊嗜血的本性,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津液与鲜血从锋利的齿缝间甩落。 陶临渊冷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腰间的龙渊剑。 “畜生始终是畜生,只是可惜本王的剑要沾上畜生的血。” 男子眼底锋芒毕露,仿若秋水宝剑出鞘。 魏无晏站在树杈上,周身茂密的枝叶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只能听到林间回荡着黑熊愤怒的咆哮声,其中夹杂着隐隐的剑鸣。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周遭的树木都跟着大地晃动,魏无晏心口骤然一缩,刚刚那声巨响,究竟是摄政王击倒黑熊,还是...他被黑熊扑倒在地... 一想起方才那只黑熊大口撕咬獐子的血腥画面,魏无晏忍不住浑身打颤,她想高声呼喊,可又怕引起树下黑熊的注意。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抽出匕首,奋力砍断四周遮挡的树枝,这才终于看清地面上的情形。 此刻日落西山,余霞成绮。 摄政王浑身浴血,就连身下的绝影马都被鲜血浸湿,一人一马背对霞光,落下一道阴影。 男子对面的两只黑熊一伤一死,存活下来的那只黑熊体型最为庞大,肩背高高隆起,浑身皮肉抖动,仿若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见此情景,魏无晏缓缓拧起眉心。 因为她发现摄政王身下的绝影马已经耗尽体力,马腿止不住打着哆嗦,显然无力与仅剩的这只黑熊周旋。 陶临渊翻身下马,手中饮饱了血的龙渊剑在霞光中泛着迷离金芒。 一人一熊在林间对峙,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固,静到只听能到胸腔中鼓动的心跳。 魏无晏摸了摸后背上的箭筒,她还剩下一只箭矢..... 在淌满鲜血的地面上,黑熊最先失去耐心,似是不敢置信眼前渺小的猎物居然如此难缠,居然让它的同类相继倒下。 黑熊张开深渊巨口,仰天长啸,疾速朝着眼前的猎物飞了上去。 面对如山崩一般气势庞大的黑熊,陶临渊并未正面迎敌,矫健身姿灵敏闪躲,同时手中剑芒如雷电闪烁。 黑熊身上连连吃痛,变得愈加狂躁,疯狂挥舞的巨掌拍在周围树干上,震得落叶纷飞。 就在此时,一只金芒破空而出,不偏不倚,直直射进发狂黑熊耳中。 黑熊忍不住抱头嘶吼,而陶临渊也趁着这个宝贵间隙,手中剑芒大盛。 随着黑熊轰然倒地,陶临渊抬眸看向树下站立的少年。 小皇帝一身绯红,身姿挺拔,衣袍被风吹得如火焰燃烧。少年仍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肩臂绷得笔直,一对儿泛着水光的大眼冷冽又坚定。 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少年。 “陛下,已经无事了。” 陶临渊走上前握住小皇帝纤弱的手腕,让少年垂下紧绷的手臂,语调低沉而温柔。 “都无事了。” 林外传来沙沙的响动。 片刻后,一队御林军出现在树林间,薛锰瞧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林中一片狼藉,数不清的树木被撞到,地上洒落的鲜血在低洼处汇聚成一汪血池,就连空气中亦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三只硕大的黑熊倒在草丛中,毛发上遍布伤口和箭羽。 “末将救驾来迟,请摄政王降罪!” 薛锰浑厚的声音让魏无晏醒过神来,她仰头看向身畔的摄政王。 男子玄色衣袍颜色暗沉,可俊脸上未沾一点血迹,依旧是霞明玉映,俊美无俦。 那双幽深的漂亮眸子,在霞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流光,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魏无晏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晕了过去。 薛锰瞧见摄政王长臂一展,将晕倒的小皇帝带入怀中,似是担心身上的污血沾染到龙颜,还细心地在小皇帝脸颊旁垫了一张干净帕子。 “先回行宫。” “末将遵命。” 薛锰迟疑了一下,追上前问道:“王爷,这三只黑熊该当如何处置?” 摄政王单枪匹马手刃三只壮年黑熊,此番壮举在日后流传开来,该会是何等震撼人心。 陶临渊垂眸凝视怀中呼吸绵长的小皇帝,淡淡道:“归入皇上擒获的猎物。” 薛锰闻言一愣,想要劝说摄政王送给小皇帝的战利品太过显眼,要不还是寻几只獐子或是野猪归在皇上擒获的猎物,这样兴许还会让众人更信服一些。 “你去将那只中箭的黑熊斩首,放在礼台上供百官瞻仰皇上的箭法。” 薛锰顺着摄政王眼神示意,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一只黑熊。 要说这只黑熊的体型尤其硕大,宛如一座小土山。 熊耳中插有一只金羽箭,此箭角度刁钻,力道浑厚,直直插入黑熊脑髓之中,显然就是这关键的一箭,要了黑熊的性命。 薛锰盯着那只金光闪闪的箭羽,瞳孔微震。 他认出了这只箭乃是小皇上持有的金羽箭。 因为小皇帝臂力不大,摄政王特派人从海外寻来质地坚硬但重量轻的巴沙木,又命能工巧匠在箭尾镀上一层金箔,使箭矢看起来精致又实用,可谓是根根价值不菲。 这...小皇帝的射技何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39节 薛锰醒过神来,他口中连连赞叹,抬头却发现摄政王早已抱着小皇帝走远了。 月明星稀,一声又一声的蝉鸣穿透如意菱花长窗,渗入寝室。 除了不绝于耳的蝉鸣声,似乎还有人群欢喜的呼喊声和慷慨激昂的大风曲,那是军队为了鼓舞人心,欢庆胜利的战歌。 魏无晏睁开眼,望向头顶上烟罗紫纱幔愣神。 纱幔上用金银丝绣有攒枝千叶海棠花,风起稍动,如梦如幻。 “陛下醒了?” 魏无晏顺着清冷的声音,转头看向床畔俊美夺目的男子。 摄政王罕见地没有穿玄色衣衫,一袭象牙色织金锦袍,白衣胜雪,墨发玉冠,清冷月光渡在他如玉俊容上,衬得整个人淡雅如仙,清隽如松。 眼前的男子,与之前在林中浴血奋战,眸底淬满寒冰的嗜血阎罗判若两人。 魏无晏想要起身,突然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刺骨钝疼,痛得她低吟一声。 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男子俯下身,强壮的手臂将她托举起来,又在她背后垫了块松软的靠枕。 “陛下拉动弓弦时用力过猛,右臂被弓臂反震之力伤到韧带,吕太医已经帮陛下敷过药,需要静养几日,方可拆下固定在手臂上的支架。” 魏无晏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臂,这才发现她的手肘上缠绕着数层棉纱,手臂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好似一个白白胖胖的蚕宝宝。纱带从脖子两侧垂下,固定住她受伤的右臂。 “摄政王有没有受伤?” “陛下最后一箭放出得及时,微臣并未受伤。” “那便好,朕在树上瞧见爱卿浑身是血,乍一看也不知爱卿有没有受伤,当时真是吓坏了朕。” 魏无晏说完,转头看向烛火璀璨,歌声缭绕的窗口,好奇问道:“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陶临渊目不转睛盯着小皇帝。 少年双颊此刻恢复了几分血色,因刚刚苏醒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慵懒,如麋鹿一般湿润的眸子望着他,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陶临渊凝神看了一会,才悠悠道: “行宫中的人在庆祝陛下带回来的战利品。” 魏无晏微微睁大双眸,檀口轻启,啊了一声。 “朕...朕射到那只的獐子,不是已经葬身于黑熊腹中了?” 莫非是摄政王让人剖开了黑熊的肚子,将那只獐子的残骸拿了出来,送去行宫御膳房给百官烹饪。 魏无晏这么一想,顿觉有些反胃。 “陛下今日狩获的黑熊重达八百斤,是大魏历代皇帝擒获最凶猛的猎物,史官已将陛下的功绩记录在册。” 听到摄政王平静说完,魏无晏呆楞半晌,醒过神后急忙摆摆小手: “万万不可,朕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恰巧射中了那只黑熊,真正斩杀凶猛黑熊于剑下的人,是摄政王啊!” “再说,百官之中,又有谁会相信朕能够射中那么大的黑熊。爱卿此举,只会让众人耻笑朕...朕比先帝还能‘偷梁换柱’。” 陶临渊静静听小皇帝说完,并未言语,双臂探入小皇帝膝下,把少年横身抱起,他阔步走至轩窗旁,将小皇帝放在窗侧的美人榻上。 男子伸手推开雕花轩窗,窗外灿烂的篝火光辉洒落在二人面上。 魏无晏居住的寝殿高达百丈,倚窗而望,能将行宫下的场地尽收眼底。 她瞧见平地上点起了数圈篝火,众臣子和官眷围在篝火边谈笑风生,架在篝火上的大铁锅里冒着白烟,场地中弥漫着阵阵肉香。 突然有一位武将站起身,抬臂指向礼台之上,插在黑熊脑袋中的那根金羽箭高声道: “诸位瞧瞧,这头黑熊的脑袋比这口铁锅还大,可耳道就好像....” 那位武将边说边拿起桌上的酒樽,继续道: “就好像这酒樽口一样窄小,不瞒诸位,我练习骑射二十余载,都不能有十足把握够将箭矢射入黑熊耳道,且力道之大,贯穿黑熊脑髓,陛下在骑射上实乃有天纵奇才啊!” 在场众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他们对金人兵临城下,百官慌乱之中推举出来的小皇帝知之甚少,以前在猎场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九皇子在骑射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陛下何止是天纵奇才!本官听薛锰将军说,当时陛下的箭筒里只剩下一支箭矢,而摄政王在接连击杀两只黑熊后,体力消耗殆尽,可为保护陛下周全,摄政王仍挥舞龙渊剑与最后一只黑熊周旋。恰在此时,陛下挺身而出,临危不惧射出仅剩的一箭,一击命中黑熊命脉!” 薛锰将军追随摄政王多年,是摄政王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众人瞧见篝火旁的薛锰点点头,心里不由确信了那位武将的话。 霎时间,场地上的群臣如茶馆里的说书人一般口若悬河,纷纷称赞起小皇帝与摄政王配合默契,合力绞杀三只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残暴黑熊。 得如此明君贤臣主宰盛世,简直是大魏臣子和百姓的福泽啊! 听到众人热火朝天的夸赞,坐在篝火旁的云烨渐渐蹙起剑眉。 他抬眸看向礼台上的黑熊首,深入皮毛的金羽箭在月光下闪动着琉璃光芒。 三年不见,他记忆中那个胆小怕事,每每遇到五皇子等人刁难时总会神情怯怯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好似变了许多。 亦或许,他与周遭众人一样,从未真正看透过她。 那摄政王呢,他可有真正看透过她? 魏无晏趴在窗口,亲耳听着百官的称赞,双颊染上两道红霞。 她转过头,明眸水光波动,讪讪笑道: “爱卿让薛锰将军这么说,是想要将朕送到前线领兵打仗吗?” 陶临渊目光灼灼,望向嫣然巧笑的小皇帝。 窗外篝火璀璨,摇曳火光落在小皇帝白皙的面颊上,为少年细滑如脂的肌肤镀上一层蜜色。 火星似是悄悄躲进少年那一对妩媚的星眸中,又猛地溅出流光溢彩。 “微臣说过,定不会让陛下在春蒐上折损龙颜。” 魏无晏呼吸一滞。 此时,摄政王拥着她坐在美人榻上,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她仰起头,能够看到男子漆色眸中倒映着她无错的表情。 男子滚烫的呼吸洒她的面颊上,痒痒的。 魏无晏想低下头,下巴被摄政王不知何时抵上的指尖牢牢桎梏。 男子的垂下的眉眼极是好看,眸光缱绻又温柔,是素日里少见的神色。 却让她更不知该如何招架。 陶临渊只觉掌下的肌肤如水墨豆腐一般细滑,小皇帝秋眸潋滟,琼鼻精巧,红唇饱满,唇瓣上还泛着薄薄的水光, 他的目光黏着在少年那两片丰盈的唇瓣上,缓缓俯下了面。 “哗啦”一声脆响,打破了屋内旖旎的气氛。 文鸳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浑身上下止不住打摆。她的裙摆下是打翻的药碗,褐色药汁顺着荷花纹青砖的纹路蔓延开来。 “奴..奴...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魏无晏瞧见摄政王面容骤冷,漆色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她急忙转过头,怒斥道: “笨手笨脚的奴才,再去给朕端一碗过来。” 文鸳不敢抬头去看美人榻上交缠的二人,哆哆嗦嗦将药碗放在托盘上,匍匐着退出屋中。 “陛下如今还真有几分少年天子的威仪。” 男子的声音不似方才温柔,裹着极淡的寒意,修长的指尖,慢慢摩挲过小皇帝细腻如脂的面颊。 魏无晏扬起笑脸,平静道:“朕的威风与美名,还不都是爱卿给予的,朕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陶临渊盯着少年唇角浮现的浅浅梨涡,心叹小皇帝的确是一只狐狸。 专门魅惑人心的小狐狸精。 很快,文鸳端着新一碗汤药步入寝室,她小心翼翼将青柚牡丹纹瓷碗放在桌案上,又迅速退了下去。 须臾间,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魏无晏盯着碗口升起的袅袅白烟,柳眉微蹙。 她不喜欢喝药,汤药苦涩的气味会让她回忆起不好的往事。 通常女子在十二岁左右就会开始变声,那时魏无晏正好在上书房授习,虞美人担心她日渐娇柔的声音会引人生疑,不知从哪里寻到一味怪药,女子长时间服用,便能使嗓音变得低沉沙哑。 可那副汤药的味道实在不好受,每每饮下后,喉咙仿若吞咽下滚烫的火炭,疼得她浑身冒汗,满床打滚。 至此以后,她一闻到汤药的味道,就会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爱卿,吕太医不是给朕敷过了药膏,为何还要喝汤药?” 陶临渊端起药碗,抬眸瞧见小皇帝目光闪烁,身子微微后仰,看上去很是抗拒他手中的汤药。 “陛下在树林间面对野兽时心虚跌宕起伏,故而突然晕倒,这是吕太医为陛下开的安神药。” “爱卿,朕可以不喝吗?这药闻上去就很苦...” 魏无晏眨了眨眼,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扯动摄政王的云纹刺绣袖摆,语调沙哑又委屈。 陶临渊没有多言,舀起一勺汤药饮下。 “微臣替陛下尝过了,不苦。” “嗯...想来摄政王是个不怕苦的人...对了,爱卿有没有用过晚膳?若是没有用过,爱卿就不必在此陪着朕了,下面的篝火宴席这么热闹,怎么少得了爱卿主持大局。” “微臣不去,众臣会更自在。” 魏无晏静默了一下,心想摄政王此言倒是不假,朝中百官每每丽嘉见到摄政王时,便如那耗子撞见了猫,吓得浑身上下止不住打摆。 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就被喜怒无常的蛟龙大人赏下抄家,流放,剁手一套流程。 “既然摄政王还没用过晚膳,不如先去偏殿用膳,这汤药还烫,容朕放一放再喝。” 陶临渊发现小皇帝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不肯乖乖吃药,于是扬了扬好看的剑眉,仰头喝下一口汤药,然后单手扣在少年脑后,俯下身去... 魏无晏没想到摄政王居然会想出这个法子给她喂药。 男子薄唇袭来,轻车熟路敲开她的唇齿,苦涩的汤药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涌进口中。 直到药汁一滴不剩被她咽下,男子才依依不舍松开唇。 此等亲密无间的喂药方法,羞煞得人心跳如雷,魏无晏哪里还会觉得喉咙火辣辣,只觉整个人好似被丢进铁锅中,烤得面颊绯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0节 见摄政王还要再饮汤药,魏无晏急忙表示她可以自己喝,是药三分毒,就算爱卿百毒不侵,也没必要陪着她一起喝药。 陶临渊笑了笑,见小皇帝坚定的眼神,倒是没有逼迫得太紧,只是舀起药汁,一次次送到少年粉嫩的唇边。 魏无晏配合着喝了两口,又轻声说她左手可以动,不如摄政王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她自己舀着喝。 “陛下救了微臣的性命,微臣无以为报,唯有亲手侍奉左右,才能心安。” 魏无晏争辩不过,只好默默享受着摄政王的亲手侍奉。 待喝完了苦涩的汤药,陶临渊命詹公公送来晚膳,他挥手让服侍的宫人退下,亲自为小皇帝布好菜,又细心将饭菜送入小皇帝檀口中。 “不过区区侍奉之情,难以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不如微臣今夜以身相许,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得到地图 面对俊美臣子扇枕温席的请求, 魏无晏吓得剧烈咳起来,久久不止。 她接过摄政王递来的茶水, 大口大口饮下, 待压下嗓子眼的痒意,才眨巴着泛红的大眼,哑声道: “行宫里人多眼杂, 时辰不早了,爱卿还是回到自己的寝殿安歇吧...” 陶临渊并没有今夜要了小皇帝的心, 少年刚刚服下安神汤药, 今夜定要好好睡上一觉,静养跌宕起伏的心神。 更何况, 他还没有攻克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只不过见小皇帝低垂着浓密鸦睫,滑腻的粉颊一股一股, 一口口吞咽下饭菜。 少年乖顺的模样,好似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让他不禁升起了逗弄的心思。 可小皇帝听了他的话后,倒是信以为真,惊得差点将自己噎死过去。 末了,还表现出万般嫌弃, 火急火燎地要将他哄撵出去。 倘若换做云世子服侍小皇帝用膳, 只怕少年欢喜得都不愿意对方离去。 陶临渊放下碗筷,剑眉微挑,语气冷下几分: “陛下打算让微臣喝西北风回去?” 魏无晏微微一愣, 这才想起蛟龙大人一直在给她喂饭, 对方还一口未吃呢。 她忙不迭点点头, 诚恳认错道:“是朕思虑不周, 朕已经吃饱了, 不如让詹公公进来给爱卿布菜。” 说完,她高声呼喊詹公公去小厨房取来新的饭菜,怎能让心高气傲的蛟龙大人食她剩下的饭菜。 陶临渊摆手阻止欲要撤下饭菜的詹公公,就着小皇帝方才用过的碗碟,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 魏无晏在一旁看着,心叹摄政王的确是饿了,毕竟亲手厮杀掉三只黑熊,极为消耗体力。 二人用完晚膳,用香茶漱过口,门外传来薛锰请求面见的声音。 君臣二人端身坐于太师椅上,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方几,几上置有两小盘消食的蜜饯,魏无晏用银签叉起蜜饯,慢悠悠品尝。 察觉出身侧投来的目光,魏无晏忙叉起一块蜜饯梅子,殷勤投送到摄政王口中,免得对方又说出什么陛下薄情,不晓得知恩图报之类的言辞。 薛锰进屋后,对摄政王和小皇帝分别见过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料,沉声道: “王爷猜测得不错,陛下今日所穿的龙袍确有问题。下官让一名侍卫带着陛下的衣袍深入密林,只半柱香的功夫,就吸引来数条野狼,将放在树上的龙袍争抢撕碎...” 正在饮茶的魏无晏猛地抬起头来,她一开始便觉得薛锰手中?婲的布料有些眼熟,待听完他的话后,再看向布料上的龙纹软金刺绣,可不就她今早上所穿的骑射服。 薛锰继续道: “皇城司里有一位精通香料的伺察,此人在龙袍夹层内发现细小的粉末,这种粉末唤做引兽粉,气味极淡,却深受林间野兽们喜爱。想来是有人在陛下的龙袍上作了手脚,才会引来味觉最为灵敏的黑熊主动进攻陛下和摄政王。” “那名伺察还说了,多亏陛下的龙袍曾熏过雪松香,雪松香遮掩下不少引兽粉的味道,否则白日里主动进攻陛下的野兽恐怕不止有三只黑熊...” 听到薛锰娓娓道来隐情后,魏无晏身上爬上一股寒意。 是谁如此费尽心机,要至她这个傀儡皇帝死于野兽之口? 陶临渊眸色深沉,修长手指慢悠悠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白玉夔龙纹扳指,男子浑身散发着丝丝冷意,冻得指间的青玉扳指都好似结上了一层冷霜。 “继续查,但凡经手过皇上龙袍的秀娘和宫人,全都押去皇城司审讯。” “卑职领命。” 薛锰迅速退下,屋内余下君臣二人。 窗外的篝火晚宴早已结束,场地上的篝火尽数熄灭,百官携带家眷回到行宫偏殿安歇。 失去篝火辉映的夜色像打翻了砚台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 夜阑人静,清冷月色透过半掩的窗落在摄政王俊美的侧颜上,在他挺拔的鼻梁一侧落下一层阴影。 男子眸光幽深,一言不发,比夜色还要浓稠的漆色眸子盯着薛锰留下来的绯色龙袍残角,眸底映出点点暗红。 魏无晏有些受不了屋内的静谧气氛,于是清了清嗓子,好奇问道: “摄政王是如何猜到朕身上的龙袍有问题?” 陶临渊转过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小皇帝。 刚刚吃过蜜饯的少年,红唇上还沾一层薄薄的蜂蜜,在烛光下泛着迷人的水光。 “黑熊喜欢独自觅食,居于深林,且华林苑黑熊的数目不过十余只,今日陛下与臣并未深入山林,居然一下子撞见三只黑熊,未免过于凑巧。” 听到摄政王的解释,魏无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和摄政王二人倒霉,碰巧撞上了三只正在附近觅食的黑熊,而母獐子身上的血腥气将这三只黑熊吸引了过来。 事实证明,真正吸引三只黑熊出现的源头,原来是她身上被人洒下引兽粉的龙袍。 “引兽粉起源于大理巫族,魏浔自称南帝后,与大理王的关系一直不错。” 果然,魏无晏其实内心隐隐猜到过,此事必然与她那位便宜七皇兄,也就是魏浔脱不开关系。 北地战事连连告捷,大魏收复百年前的故土指日可待,如今她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大魏民心所向。 如果魏浔一意孤行,坚持要划江而治,不愿归顺朝廷,反倒会惹得民间百姓怨声载道,那陶临渊领兵南下便是师出有名。 倘若在这个关键时刻她死了,那陶临渊便坐实了乱臣贼子恶名,就算他出兵斩杀了魏浔,恐怕也落不上什么好名声。 “完颜可汗向微臣送来书信,信中阐明只要大魏愿意休战,金国愿拱手送上天水郡,从此带领族人退回燕山以北,两国重修于好。”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爱卿麾下的麒麟军果然骁勇善战!” 魏无晏欢喜道,她本以为收复回天水郡还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没想到金人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两国交战,无论输赢,苦得还是平民百姓,多少百姓因战乱颠沛流离,痛失亲人。 若是大魏与金国能够尽早休战,亦是能减少两国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只是如此以来...距离她退位让贤的日子恐怕是不远了。 待她失去唯一的价值,摄政王再知晓她女儿身的真相,愤怒的男子会不会后悔今日没有让自己命丧野兽之口。 看到小皇帝上扬的唇角渐渐失去笑意,明艳的眸底闪过一丝哀愁,陶临渊猜测到小皇帝心中所忧,他伸手揽在少年纤弱的肩头,沉声道: “陛下安心,待内战平息,微臣不会将陛下送去皇陵廖度余生,微臣已让工部修建‘关雎殿’,陛下可以继续留在宫中,永远陪在微臣身畔...” 许下诺言后,他俯下身,在少年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男子淡雅的龙涎香千丝万缕缠绕在她身上,魏无晏鸦睫轻颤,默默承受男子落下的吻。 关雎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愿为“他”修建一所琼台,不顾世俗人眼光,只为与“他”长厢厮守。 此时此刻,魏无晏倒是头一次后悔自己不是男儿身,无以为报眼前男子的缠绵情意。 ———— 魏无晏本来还忧心,在她手臂不方便的时候,摄政王会不会对她霸王硬上弓。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摄政王白日里不是在处理政事,就是与众武将前往林间狩猎。 这一日,魏无晏从小福子口中得知摄政王一清早就与江阴王和蜀中王去狩猎了。 “这几日怎么少瞧见文鸳?” 魏无晏一边用早膳,一边漫不经心对蕊心问道。 “回禀皇上,文鸳昨日向奴婢告了假,她有个亲兄长在华林苑当差,文鸳与她兄长已有多年未见,想趁着在行宫的时候去看望兄长。” “嗯,朕想起来了,好似是有这回事,朕有些想吃她做得那道蜜汁玫瑰芋头,待文鸳回来后,就让她给朕做上一盘。” 经过前几日遭遇黑熊袭击一事,摄政王以保护小皇帝安全为由,又调来不少侍卫安插在魏无晏居住的寝殿。 到了快黄昏的时候,文鸳终于提着象牙镂雕食盒步入寝殿。 倚在美人榻上的魏无晏抬起长眸,声音平淡: “回来了?” 文鸳行过一礼,她从食盒中拿出几盏精致的糕点,逐一摆放在方几上,笑道: “奴婢两年不曾见到哥哥,忍不住与兄长多聊了几句,耽搁了时间,奴婢一回来便听蕊心姐姐说陛下想要吃蜜汁玫瑰芋头,便赶紧去小厨房多做了几道糕点。” 这时,突然有一位摄政王派来的女官走上前。 女官眉眼锐利,动作利落,虎口上挂着一层薄茧,脚步踩在方砖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身怀不俗功夫。 此人细细检查过几盘荷花盏中的糕点,见并无问题,便退回到纱幔后。 文鸳这才注意到博古架旁的海棠色纱幔后,直直站立着三位一声不吭的侍卫。 影影绰绰的身影投射在纱幔上,仿若几道幽魂,暗中盯着殿中之人的一举一动。 文鸳的后背不由惊出一身薄汗,袖口中藏着薄薄的一张华林苑山势图仿若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胳膊。 魏无晏尝了一口玫瑰芋头,抬眸看向额间冒汗的文鸳,似是不经意问道: “对了,朕上次看的那本《山河异志》不见了,蕊心说是你给收起来了,你可记得放哪了?” 文鸳微微一怔,她看着魏无晏清澈又明亮的双眸,渐渐稳下慌乱的心神,垂首回道:“奴婢记得放在拔步床旁的多宝阁里,奴婢这就去给陛下找找...” 说完,她快步走入寝室,背对着暖阁中的众人,在黄花梨多宝阁前慢慢翻找起来。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1节 “蕊心,你去将这盘海棠酥拿给三位女官尝一尝,她们站了大半日,想来也饿了。” “启禀皇上,卑职们不饿也不渴。” 纱幔后传来几位女官中气十足的回应,看来所言不假。 魏无晏有些好奇,她歪着头看向纱幔后如钟馗附身的女官,问道: “你们几个人以前是侍奉在摄政王身边的女侍卫吗?” 刚刚检查过茶点的女官叫郑舞苍,在漠北担任校尉一职,郑舞苍对魏无晏行过一礼,她不卑不亢答道: “摄政王武艺高强,奴婢几人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给王爷添乱,奴婢们之前在漠北木兰营当差,被摄政王调来守护陛下周全。” 魏无晏闻言柳眉高挑,追问道:“木兰营,莫非就是漠北那个只收女兵的木兰营?” “正是。” 木兰营是大魏唯一一所只收女子入伍的兵营,由摄政王在五年前一手建立。 传闻木兰营中的女兵各个身手不俗,刀枪骑射的本事一丁点儿都不比男子差,不仅如此,营地里的女兵还屡屡在抗击金人的战事中立下赫赫之功。 不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对漠北木兰营持将信将疑的态度,甚至有人说摄政王打着纵情酒色的幌子建立木兰营,而营地的中女子,都是摄政王从漠北民间抢掠过来的貌美女子。 大魏男子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认为女子理应踏实本分守在后院一方天地相夫教子,又怎会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够提刀枪,上战场,更别提她们还能斩杀穷凶极恶的金人了。 故而,这些传言在京城被众人描绘得有鼻子有眼。 隔着海棠色纱幔,魏无晏能够看清三位女官的容貌虽谈不上有多美貌,但也算俏丽。 “朕瞧你们的年纪不大,都是娇滴滴如花的女子,你们的父母怎么忍心将你们送到营地中操练,还要上阵杀敌?” 郑舞苍沉默片刻,答道: “回禀皇上,木兰营里的女兵都是曾经被金人从村庄掳走的女子。摄政王领兵击退金人后,将我们这些女子从金人手中解救出来,可是因我们的清白早没了,家里的父母,兄弟,丈夫不愿意认我们。” 她顿了顿,在魏无晏惊讶的目光中平静道: “我们这些被金人凌.辱,践踏的女子强撑着活下来,可大多数人却死在亲人憎恶的目光里...有的人投缳自尽,有的人沦落街头...后来摄政王在漠北建立木兰营,收揽我们这些女子入营,让我们拿起刀枪,亲手为自己报仇雪恨!” 魏无晏听完郑舞苍的话,内心大受震撼。 想不到眼前神情坚毅,英姿飒爽的几位女官,居然有如此悲惨的经历,她们在年幼时被金人掳走,遭受金人惨无人道的凌.辱,好不容易回到本以为会是温暖的家中,却遭到家人们厌弃。 若没有摄政王将她们收揽入伍...只怕留给她们的最终结局,便只有一死。 “诸位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朕以茶代酒,敬三位女英雄一盏。” 魏无晏说完,仰头饮尽手中的茶水。 郑舞苍没想到小皇帝这般热情,她急忙下跪道:“陛下金尊玉贵,奴婢们身份卑贱,万不敢当!” “郑校尉不必妄自菲薄,正是有你们在前线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大魏百姓才能安享生活,你们于朕,于大魏的百姓而言,都是和摄政王一样重要的泰山北斗。” “待朕手臂康复了,便写下‘巾帼英雄,女中丈夫’的牌匾,送到漠北的木兰营。就是...朕的笔墨不如摄政王精妙,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郑舞苍心中略感惊讶,她忍不住抬头看向美人榻上的小皇帝。 夕阳透过雕花窗落在小皇帝清瘦的身影上,少年一条手臂还打着固定的绷带,全然没有摄政王身上魏巍荡荡,浩如泰山的凛然气势。 可小皇帝明眸弯弯,笑容和睦,身姿挺拔如松,只单手持着茶盏,举手投足间,尽显清贵又高雅的气质。 这便是出生于皇家,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 本以为贵不可言的小皇帝得知她们几人的身世后,定会心生嫌弃,没想小皇帝却对她们几人赞赏有加。 郑舞苍受摄政王之命前来保护小皇帝周全,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发现小皇帝平日里除了看闲书和画画,便是靠着一张俊美脸蛋调戏身边的小宫娥,除了对待宫人态度亲和以外,简直与上一位骄奢淫逸的先帝一脉相承。 她和木兰营中的其他女兵卒一样,皆是因摄政王的恩惠才有了第二次重生,心中自然是对摄政王马首是瞻,忠心耿耿,巴不得摄政王早一天将昏聩无能的大魏皇室推翻,登上皇位。 不过今日听到小皇帝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倒是让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傀儡小皇帝。 她们这种残花败柳之身尚且有机会重新来过,可小皇帝恰恰因为他一身高贵的龙血凤髓,阻绝了他的生路。 就在魏无晏与郑舞苍闲谈期间,文鸳从寝室出来,将翻找出来的《山河异志》双手奉上。 魏无晏接过文鸳递上来的书册,随意翻开几页,目光落在书中夹着的纸张上,眸底闪过一丝亮光,她笑道: “今晚摄政王可能会过来用膳,你去小厨房做上几道消食的点心。” 文鸳松了口气,她应声退下,可就在快走出门槛时突然顿住了身形,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殿外响起一声尖细的通报声: “摄政王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魏无晏握在书脊上的手指猛然一缩。 陶临渊进入殿内,瞧见负责伺候小皇帝日常起居的宫女匍匐跪在地上。 他的目光在文鸳身上短短停留了一瞬,随后步入暖阁。 “你们都退下。” “下官遵命。” 郑舞苍对摄政王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领着其余两位女官鱼贯而退。 陶临渊摘下披风搭在衣架上,转身阔步走至美人榻边,瞧见小皇帝手中正拿着一本书。 “陛下在看什么?” 他接过蕊心奉上的香茶,浅啜一口,漫不经心问道。 魏无晏笑了笑,将书随意丢在黄花梨方几上,语气从容:“闲书罢了,摄政王今日在猎场上可有收获?” 身畔眉眼清隽的男子身上传来淡淡皂香,没有一点血腥气,可见摄政王回到行宫后,先沐浴过后才来见她。 摄政王今日穿了一袭暗青秀黑金蟒锦袍,锦袍上用金丝银线秀有繁复的纹路,在日光下浮动着华光。 男子一头青丝由白玉簪束起,昳丽长眸微微上挑,如秋水照影,本应是撩人心怀的俊美容貌,眉眼间的清冽气息却让人望而生畏。 “微臣几日前在林中瞧见一只斑斓猛虎,此虎体型硕大,皮毛华丽,行动敏捷,想来是山中之王,微臣追逐其多日,今日终将其猎杀。” 男子语气平平,三言两语间便说完了这几日他与猛虎的激烈缠斗。 魏无晏心想摄政王喜欢擒王的毛病怕是骨子里自带的,无论走到哪都要灭掉当地的主人。 就连她这个堂堂的大魏皇帝,如今也不是被他养得如猫儿一般乖顺,若是稍有违逆之心,恐怕她的结局就如今日惨死于摄政王箭下的虎王一样。 想到如此,她悄悄瞥向方几上的书册。 那其中——藏有她从上林苑出逃的路线。 “微臣从吕太医口中得知陛下畏寒,每逢寒冬腊月,常常手脚冰凉,夜里都睡得不安稳,虎皮贴肌生暖,陛下以后冬日睡在虎皮上,夜里便不会感到寒意。” “爱卿...是为了让朕在夜里睡得踏实,才以身涉险猎杀虎王?”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诧异的小脸,淡淡道:“算不上什么涉险,上林苑的野兽与漠北相比,还差得甚远。” 魏无晏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她从郑校尉口中得知,摄政王在漠北一手成立的木兰营拯救下无数走投无路的女子,内心大受感动。 男子杀伐决断,心怀百姓,任贤革新,明君应有的气魄和胆识他一样不少。 前线战事未平,魏浔又居心叵测,魏无晏担心她若是此时逃走,无疑会将摄政王推入千夫所指的局面。 可她若不逃,便要错失良机。 陶临渊垂眸看向愣神的小皇帝,少年明眸一眨不眨,眼角洇着一抹淡淡的粉晕,乍一看上去,还以为少年因他猎杀虎王的举动而心生感动。 小皇帝在年幼时备受几位皇兄欺凌,又将一片真心错付给云烨那种薄情的男子。 念及如此,陶临渊心中一阵抽疼,只想将天地间最珍贵的华宝,都捧给眼前的小皇帝享用,让少年在他身畔享尽荣宠,不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的目光扫过黄花梨方几上的《山河异志》,剑眉微蹙。 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小皇帝恐怕没少看闲书。 小皇帝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不易过于劳神。 陶临渊伸手欲拿走方几上的闲书,突然听到身畔的少年哎呦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撞破“奸情” 陶临渊手臂一顿, 转头看见小皇帝正用未受伤手用力揉着眼睛。 小皇帝动作莽撞,宽大袖摆扫倒方几上的茶盏, 茶水洒落在桌面上, 打湿了书册。 “朕...朕好像被窗口吹进来的风沙迷了眼,眼睛好疼啊,摄政王快帮朕瞧瞧, 朕的眼睛里是不是进了沙子?” 魏无晏嘟囔完,突然向前探身, 用没有受伤的手搭在摄政王肩头上, 努力仰起头。 陶临渊抬起双眸,盯着小皇帝近在咫尺的小脸。 半掩的菱花窗洒下金色夕阳, 落在少年细白如瓷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金芒。 小皇帝努力撑大双眸, 眸底水光潋滟,闪着细碎的粼粼波光, 琥珀色眸子明如镜,清晰倒影出男子清俊的眉眼。 少年琼鼻在光影下勾着狐媚的弯度,红唇饱满莹润,泛着薄薄的水光, 仿若颜色由深转浅的重瓣花, 吐息间溢出淡淡茶香。 陶临渊的眸色暗了暗。 守在一旁的蕊心见状,急忙将方几上的茶水和书册收好,快步退出暖阁。 魏无晏扫到蕊心离开的身影, 松下紧绷的心神。 好险, 就差一点... 待她回过神来时, 才发现自己与摄政王贴得如此之近。 近到二人鼻梁亲昵相蹭, 近到男子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 灼红了她的肌肤。 况且这个姿势看上去,好像是她饥渴难耐,上前扑住了摄政王。 她慌忙垂下双眸,声若蚊蝇:“咦...朕的眼睛好像不疼了,或许是沙子已经出来了。” 她松开握在男子臂上的手,刚欲坐回去,可就在她撒开手之际,突觉腰间一紧,便被摄政王提着腰肢揽入怀中。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2节 摄政王清俊的玉容压了下来,男子宽大的身影遮挡住窗外的夕阳,声音低沉,眸光缱绻。 “陛下龙体金贵,容微臣再仔细看一看。” 男子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周,指尖薄茧若有若无的触碰,仿若一条小虫,缓缓在肌肤上蠕动。 是一种明明很渺小的,却颤栗至骨髓的触感。 魏无晏紧绷着身子,默默忍受男子落在面颊上的灼灼目光。 陶临渊瞧见小皇帝难得的温顺,宛若一只小猫蜷缩在他怀中。 他这几日让自己忙到无暇分身,一是想要为小皇帝捕获虎王皮毛,二是觉得自己的心神被小皇帝牵引得厉害,想要缓一缓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准许自己沉溺于对小皇帝的情爱之中,可因孤傲的自尊心作祟,陶临渊希望他能绝对掌控自己对小皇帝的情爱。 在他对小皇帝避而不见的这几日里,他妄图用政事和狩猎填满心中空缺的一角。 可当陶临渊亲手猎杀了那头让他追赶多日的虎王,却发现自己血脉中奔腾的燥热却没有因周遭群臣的欢呼声熄灭。 那股子求而不得的相思之火反而愈燃愈烈。 他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小皇帝的一颦一笑,一下下攥动着他心房。 陶临渊丢下欢庆的臣子,策马返回行宫,冲洗掉净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干净衣袍。 当他迈入寝殿,瞧见在小皇帝半倚在美人榻上,金色夕阳倾泻在少年眉眼如画的脸庞上。 当少年转过头冲着他展颜一笑,陶临渊便知晓,他这数日刻意追寻那块缺失的心房,终于归位了。 魏无晏见摄政王沉默不语,男子漆色眸底宛若不见底的深潭,满是她看不透的情愫, 她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皮,讪讪一笑:“爱卿看完了吗?朕眼睛里是不是没有沙子了?” 事实上,魏无晏眼里压根儿没进沙子,只是当她瞧见摄政王马上要碰到黄花梨方几上那本《山河异志》时,情急之下随口扯出来的幌子。 陶临渊知晓小皇帝在撒谎。 小皇帝秋眸含水,泛着水光的大眼里满满映着自己的倒影,眸色眷恋,想来在这几日中,亦如他一般饱受相思之苦。 不过小皇帝还是脸皮薄一些,羞于主动表达情爱,只好找些借口来吸引他的注意。 无妨,那他便主动一些。 陶临渊唇角荡开一层浅笑,声音难得温煦如阳。 “微臣看不清,且需离得近一些...” 魏无晏刚想说可能是爱卿伟岸的身子遮挡住日光,才会看不清楚,不如摄政王先松开自己,他们君臣二人移步到殿外查看可好? 不过还未容她开口,唇瓣就被对方堵上了。 窗外浮云蔽日,余霞成绮。 窗内含娇细喘的人同样是霞明玉映,女子绯红的双颊好似吸饱了云层里的朝霞,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脊背,甚至于蜷缩的脚趾尖。 待一吻终止,魏无晏将红彤彤的小脸扎在摄政王胸口,不愿抬起头。 耳畔,是男子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吕太医说朕的手臂已然痊愈,今晚就可以拆下固定的夹板,明日朕想去林中狩猎。” “微臣这几日要处理政事,恐怕不能陪在陛下身畔。” “无妨,爱卿若是忧心朕的安危,不如让薛将军陪朕一起入林狩猎。” 陶临渊蹙起好看的剑眉,垂眸看向粉腮红润的小皇帝,语气不似在开玩笑。 “陛下觉得薛锰好看吗?” 魏无晏刚刚被摄政王吻得气息不稳,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突然听到男子这个刁钻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小皇帝迟迟不语,陶临渊伸手掐住少年腰间软肉,又问了一遍。 魏无晏急忙道:“薛将军容貌不俗,但五官略有粗旷,朕...朕还是更喜欢清俊一些的男子。” “陛下是说像云世子那样的?” 魏无晏有些气恼,方才摄政王借口帮她看眼中沙粒的,最后看到二人嘴对嘴...现下又在话中频频给她下套子。 有道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魏无晏这个烧得通红的泥人来了气,她一把推开男子结实的胸膛,起身打开菱花窗,任由清风拂过滚烫的面颊,平静道: “摄政王若是不同意朕去上林苑狩猎,朕便待在行宫里安心读书。” 陶临渊发现他真是被小皇帝迷惑得不轻,在他眼中,就连少年紧绷着小脸的模样都觉得份外可爱。 小皇帝自幼在皇城长大,从未踏出过宫,算起来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出宫。听詹公公说,小皇帝在出宫的前一夜,兴奋得不到五更天便醒了。 “上一次在陛下龙袍里投下引兽粉的人还未查到,微臣明日会让薛锰和郑校尉跟随陛下一起入林狩猎,守护陛下的周全。” 魏无晏淡淡应了一声,她感受到腰间环绕上来的手臂,心中挣扎几许,最终没有挣脱出来。 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如羽毛轻轻拂过,让她不由绷起了纤细的脖颈。 “微臣只想要陛下开心。” 魏无晏浓睫轻颤,她抬眸望向夕阳下的瑰丽山河,轻轻道:“朕...以后会很开心。” 翌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魏无晏策马在从林间奔腾,劲风将她的肩头的龙纹刺绣披风高高吹起,宛若翩跹在花中的蝴蝶。 “驾,驾....”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潺潺悦耳。 “陛下,陛下慢一些。” 少年身后紧跟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惊起林间飞鸟。 魏无晏身下的良驹出自蜀地,是天生在山林里奔跑的好手,很快便将身后乌泱泱的人马甩掉大半。 “薛将军,朕瞧见一只雄鹿,若是能打到,今晚便让文鸳给你做一道炙烤鹿腿可好?” 见小皇帝策马奔跑了大半日,语气依旧轻松,还有功夫回头冲他问话,薛锰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少年在三个月前还连马缰都握不稳。 薛锰哭丧着脸喊道:“陛下,您莫要追得太紧了。” “不追紧怎么能擒获到雄鹿,又怎能请将军吃鹿腿呢?” 薛锰暗中咬牙,他很想说陛下您别管鹿腿了,倘若他将小皇帝跟丢了,摄政王可是要卸了他的大腿啊! 他身旁的郑校尉倒是没有多言,策马紧跟在小皇帝马后,在与小皇帝闲谈的时候,郑校尉平日里板得跟母夜叉似阴沉的脸蛋,倒是少见地荡漾开笑脸。 嘿,别说,这母夜叉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薛锰被郑校尉露出的笑容看得微微晃神,一不小心被林间突然冒出的树杈打落下马。 他起身拍打身上的落叶,口中感叹道:“太娘的,别看小皇帝细胳膊细腿,驭马的本领还真不赖!” 薛锰翻身上马,急忙追赶前方逐渐变小的身影。 可当他到一处分叉山谷前,只瞧见郑校尉一个人站在马旁。 “皇上去哪了?”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太娘的...将皇上跟丢了?” 薛锰猛然瞪圆了铜铃大眼,冲郑校尉吼道。 郑舞苍皱起眉头,她看向眼前的三条分叉路口,冷声回呛道:“是你我二人将皇上跟丢了。” 薛锰:“......” “我方才远远瞧见陛下策马进入山谷,却不知陛下走了那一条岔道。当下,我们要么进山谷搜寻,要么放响箭通知摄政王前来增援。” “此事万万不可让摄政王知晓,郑舞苍你刚从漠北到京城,还不知道王爷如何宝贝这位小祖宗。” 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 见郑舞苍露出不解的表情,薛锰撇了撇嘴,翻身下马仔细观察地面上的痕迹。 “我已经查看过,此处地面坚硬,又无杂草,看不出马儿走过的痕迹。” “那我先入山谷寻找皇上,你在此守候,若是过了一个时辰后我还未出谷,那你就放响箭搬救援。哎...希望皇上莫要遇到什么猛兽,否则咱俩的小命算是到头了。” 薛锰说完,翻身上马,朝中间的山谷岔道策马而去。 天色渐暗,百鸟归巢。 山谷口的红枣马似是感应到背上主人的不安,马蹄一下下踢动地面上的碎石。 郑舞苍手握响箭,迟疑着要不要点上。 恰在此时,她听到山谷深处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响。 她抬头张望,在看清来人后眸色一暗。 是薛锰。 瞧见郑舞苍脸上失落的神色,薛锰便猜到小皇帝还未从山谷中出来。 他望了眼悬挂在山头的金轮,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以小皇帝那身细皮嫩肉,入了夜后定会被林中野兽瓜分干净。 他点头示意铁梨花点燃响箭。 “薛将军,郑校尉,你们二人快来帮帮朕....” 薛锰以前总嫌弃小皇帝的声音不够阳刚粗犷,透着一股娘里娘气的阴柔。 今时不同往日,薛锰突然觉得小皇帝的呼喊声宛若天籁之音。 他与郑舞苍齐齐转头,看向从山谷内走出来的小皇帝。 小皇帝身下的白马走得悠闲,仔细一看,原是身后驮着一头雄鹿,雄鹿颈部命中一只金羽箭。 “陛下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面对薛锰将军含泪质问,魏无晏挠挠头,笑着解释道: “朕追赶这只雄鹿进入山谷,好不易将其射毙,一转头却瞧不见你们的身影。朕只好独自一人将雄鹿拴在马后,所以动作慢了些。” 见小皇帝全须全尾回来,郑舞苍同样放下高悬的心,她不似薛锰出言无状,而是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道: “都怪卑职骑技不精,跟丢了圣上,请陛下责罚。”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3节 “无妨,此事若细算起来,还要怪朕逞能。你们也不必将今日之事告诉摄政王,免得王爷以后不同意朕出来狩猎。” 少年眨巴着委屈的大眼,再配上他沙哑又软糯的嗓音,真是让人想拒绝都难。 薛锰迟疑了一下,道:“那陛下日后万不可再甩掉下官和郑校尉,否则我们二人宁可挨板子,也要将此事禀告给摄政王。” 魏无晏忙不迭点头应下,她笑嘻嘻拍了拍身后的雄鹿道:“走,回去吃炙烤鹿肉。” 接下来的数日,魏无晏每日都要去上林苑狩猎,行宫里的百官瞧见了,都赞赏圣上年少英雄。 只可惜小皇帝生母身份低贱,不受先帝宠爱,蹉跎荒废了十余载,如今只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打一打鸟兽,做一个玩物丧志的傀儡皇帝。 无人知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百官口中玩物丧志的小皇帝都会将自己蒙在绣衾里,拿出夜明珠照亮手中的地图,一遍遍敲定出逃的路线。 最终,魏无晏选择前几日甩掉薛锰他们的山谷,因为山谷内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流而走,只一日的功夫就能离开京城,再舟车五日便可抵达宣州城。 在离开上林苑的前一日,按照往年惯例,行宫会在夜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选拔出在今年春蒐上擒获猎物最多的射手,得皇帝亲自簪花,封赏。 这日,魏无晏早早起床梳洗。 知晓她今日出逃计划的有两个人,一人是蕊心,另一人便是文鸳。 在服侍皇帝更衣的时候,文鸳瞥了眼站在暖阁外的郑校尉等人,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奴婢的兄长在昨夜已将竹筏藏在溪边的灌木丛内。” 魏无晏点点头,轻声道: “朕已让大理寺重新查审你祖父的案子,想来用不了多久,你祖父便能洗清罪名,你母亲不再是罪臣之女。至于京兆尹那边,朕也打好招呼,你哥哥很快就能去京兆尹任职,不必在上林苑做一辈子巡山的守苑人。得了你兄长的庇护,日后你出了宫,你的养母也不能随意将你指配给他人做妾。” 文鸳听着小皇帝娓娓道来的话,她感到鼻头一酸,想要跪下叩拜,手臂却被对方稳稳扶起。 “你不必言谢,是朕应该感谢你们兄妹二人的暗中相助。” 文鸳内心百味陈杂。 起初,她在浴室发现自己一直心生仰慕的小皇帝居然是女子时,文鸳如遭雷劈,久久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后来,魏无晏语气平静对她说,如今摄政王的眼线遍布宫内,自己女儿身的秘密被揭发出来是迟早的事,届时,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宫人都会被摄政王灭口。 如果她愿意帮着自己从行宫逃走,魏无晏许诺会帮她祖父翻案,让她母亲不再背负罪臣之女的名声,牌位能重新摆回家族祠堂,受香火供奉。 而她的哥哥也能调遣到京兆伊任职,不必受祖父声誉拖累,困在上林苑做一辈子巡山人。 最后,魏无晏还表示文鸳也可以选择去向摄政王面前揭发自己女儿身的秘密,没准儿摄政王看在文鸳的功劳上,还会赏赐给她更多的荣耀。 文鸳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帮助魏无晏逃出行宫。 虽然此事危险重重,稍有不慎,被人发现了,那她犯下的罪名可比替人背上贪墨罪名的祖父要严重得多。 文鸳虽然爱慕虚荣,但本性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她觉得魏无晏曾救过自己的性命,无论对方是男还是女,她都要报恩。 更何况在福宁殿当差的几个月里,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魏无晏于她,像是一道温暖的光束,自打母亲去世后,她从未感受到人间温暖,直到这束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忍这束光最终堙灭在萧瑟的宫墙之中。 文鸳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轻声道:“陛下...您今夜一定要小心啊!” 魏无晏笑了笑,正要安慰文鸳不必为她忧心,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她让文鸳擦干眼泪,去将殿外的宫人带进来。 进来的宫人是内侍省的主事,徐公公。 徐公公满面笑容对小皇帝行过礼,笑道: “陛下,今夜的庆功宴原本是要交给皇后操持,可皇后的风寒一直没有痊愈,摄政王这几日忙于和金人议和之事,老奴不敢去打扰,只好斗胆找到陛下要库房钥匙...” 库房钥匙自然不在魏无晏手中,而是在皇后那里。 自从皇后在宴席上失仪,被摄政王幽禁了起来,徐公公便开始接手这场庆功宴,眼见着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差将金贵的器皿从库房里取出来。 徐公公找皇后要库房钥匙,却遭到皇后身边宫人百般阻挠,说皇后卧病在榻,记不得徐公公上一次还回来的库房钥匙放在哪了。 若是换做常人,定然会拿此事找上摄政王。 如此一来,便是旁敲侧击提醒摄政王:皇后在行宫中幽禁已久,于情于理,也应该放出来参加行宫里的最后一场庆功宴。 可徐公公在宫里这些年过来,早就修炼成人精,自然知晓此事不能惊动到摄政王,否则摄政王定会斥责他办事不周。 于是他脑筋一转,找上了与摄政王关系融洽的小皇帝。 魏无晏听完徐公公的话,大概猜到了皇后的用意。 她计划在今夜行宫里的人都忙着布置庆功宴时,悄悄从行宫溜出去,再潜入被她摸清路线的上林苑。 这样,就算摄政王发现她不见了,想要围山搜捕,也要花费三五日才能将上林苑彻底搜寻一遍。 到那时,她早就走小路抵达宣州城,隐姓埋名。 犹如一滴雨水汇入大海,再也无迹可寻... 魏无晏不想应下徐公公的请求,在今日徒惹是非。 可徐公公苦着张老脸低声哀求,言语中不时提起在魏无晏年幼时,内侍省从未断过漓锦殿的银霜炭。 徐公公此言倒是不假,要知在攀高踩低的后宫里,内侍省在私下克扣不受宠妃子的份额是最稀疏寻常之事,而出身低微的虞美人和九皇子更是这些宫人欺负的对象。 徐公公以前在惜薪司当差,一日寒冬腊月里,他带手下宫人前往漓锦殿分发银霜炭时,无意间瞧见趴在窗口的九皇子,少年露在毛领外的一张小脸冻得铁青,衬得少年灵动的大眼愈发可怜,让他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都生出一丝悲悯心。 往后的日子里,徐公公叮嘱手下宫人不要去克扣漓锦殿的银霜炭。 魏无晏同样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听到徐公公提起往事,她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徐公公的恳求。 “让太仆寺准备銮驾,朕正好去瞧瞧皇后的风寒恢复得如何。” 帝后二人的宫殿距离不远,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魏无晏便到了皇后居住的椒房殿。 进入椒房殿后,魏无晏惊讶地发现殿外居然连一个通报的宫人都没有。 她拧起眉心,心想宫里的人大多趋时附势,自从吴阁老逝世后,吴家在朝中日渐式微,如今皇后被摄政王幽禁起来,偌大的椒房殿里居然连个传话的宫人都没有。 此刻正值午后,魏无晏想着皇后没准儿还在小憩,于是抬手阻止欲要进去通报的小福子。 她迈上汉白玉御路踏跺,伸手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 日光洒入殿内,只见正厅中央的紫檀长案上置有一鼎金莲花钮雕勾莲纹碧玉香炉 ,香炉口升起袅袅白烟。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香气竟然甜得有些发腻。 魏无晏突然觉得胸腔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躁意,她一边唤着皇后的名字,一边撩开芙蓉色纱幔,慢慢步入寝室。 室内传来女子细碎的娇喘,其中还夹着委屈的抽泣。 单单听着,就叫人耳根子发烫。 魏无晏的心跳莫名加快,因为她好像在殿内浓郁的香气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皇后的身子可有好转,朕让小厨房做了几道...” 魏无晏的话嘎然而止,一对儿明眸微微睁大,直愣愣看向牡丹刺绣屏风后两道纠缠的身影。 窗外艳阳高照,微风吹动窗棂发出簌簌的声音,配合着女子浅浅的抽泣声,更显暧.昧。 屏风后的罗汉床上,女子仰面躺着,一对儿玉臂紧捂起伏不定的胸口,青丝如瀑披散在肩头,红艳似火的裙摆如绽放的海棠花铺散在榻沿,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荡起阵阵漪涟。 似是听到屏风外传来的动静,男子将手从女子身上收回,侧身而立,隔着朦胧的牡丹刺绣屏风,看雕花落地罩下清瘦的身影。 男子精致的侧颜落在牡丹屏风上,眉眼清冷,俊美无俦。 正是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爱卿继续,朕...朕择日再来探望皇后。” 魏无晏落下话后,拔腿便跑....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一间染坊 一个时辰前, 行宫御书房内。 陶临渊端坐于红木雕龙云纹书案后,半垂着双眸。 男子面如冠玉, 气质清贵,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匍匐在地的宫娥,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下下的敲击声, 好似凿击在她的骨缝上,吓得她喉头发紧, 浑身控制不住地轻轻打颤。 良久, 书房中响起摄政王清冷的声音: “你说皇后手中有吴启的军事文书?” 宫娥不敢抬头目视摄政王冷冽的双眸,依旧低垂着头, 颤声道: “是...皇后娘娘今早发现吴将军寄来的信笺上有龙鳞朱漆封印,想着可能是吴大将军的手下办事马虎, 错将...军事文书当作家书寄到了娘娘这里。此事毕竟涉及前线机密,皇后娘娘不放心将书信交给奴婢, 还请摄政王亲自前往椒房殿查验书信。” 说完皇后交代的话后,宫娥撑起胆子,抬头看向书案后的摄政王。 摄政王一袭墨色长袍,袖口以金线刺绣的纹路, 在日光下隐隐浮起一层金光, 男子姿态高雅,浑身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气息,他将手中的折子随意丢在桌案上, 淡淡道:“摆驾, 去椒房殿。” 椒房殿内, 吴凝月坐在梳妆台前, 盯着铜镜里映出的明艳女子。 镜中女子风髻雾鬓, 发间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凤尾垂下一簇琉珠,闪动熠熠光芒,衬得她秋眸含水,含情凝睇。 妆台上静静放着一封信笺,信封口的朱漆鲜艳夺目,宛若一小滩鲜血。 跟随吴凝月一起入宫的秋娥面含忧色,她瞥了眼妆台上的信笺,再一次劝道: “皇后...奴婢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险,倘若摄政王发现信笺上的龙鳞朱漆是假的,会不会...” “你懂什么,若不将自己逼到绝境上,又怎能置死地而后生。父亲和吴家早已舍弃本宫,唯有本宫靠自己的本事,重新虏获摄政王的情爱,才能在这人人趋炎附势的后宫活下去!” 吴凝月面色平静,她拿起画眉笔蘸水,轻轻蘸取螺子黛,对铜镜细细描绘柳眉,直到眉梢噙着三分风情,才开口问道: “秋娥,你觉得本宫美吗?” 秋娥看向眼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点点头道: “娘娘是大魏最美的女子。”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4节 听到秋娥的赞美,吴凝月唇角漾起笑容。 是啊,她在没入宫前,不就是大魏最美的女子吗? 那时的她,论才情,论容貌,论出身,都是大魏最优秀的女子,就连宫中尊贵的长公主,见到她都会感到自惭形秽。 京城里才华横溢的公子,炙手可热的状元郎,甚至是宫里那几位贵不可言的皇子都对她倾慕有佳,为惹她一笑,大打出手,兄弟生隙。 可她心里从始至终都装着一个与她同样优秀的男子。 犹记得在三年前,同样是在京郊的上林苑,男子逆着夕阳,朝她伸出手。 金芒在他背后绽放,男子身姿挺拔,眉眼深邃,俊美夺目,宛若不可一世的神尊。 “野兽已被本王射杀,吴小姐可有受伤?” 男子声音低沉,好似炽热的朝阳洒落她身上,让她怦然心动。 可仅仅过了三年,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动荡王朝中的皇后,而他则是要亲手推翻这个王朝的摄政王。 她本以为他会如三年前一样,再次解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没想到男子却冷漠转过身,下令将她幽禁于深宫,任由宫里最低贱的奴才轻视,欺负她。 曾经的她有多高不可攀,如今的她就有多低贱。 吴凝月拭去眼角的湿润,冷声道:“香燃上了吗?” “回禀娘娘,已经燃上了...” “很好,你先退下罢,将殿外的人都遣散了。” 吴凝月转身看向厅中燃起的熏香,这是她让秋娥从宫外黑市重金购来的迷情香,只需指甲盖一丁点儿,便能催人情致高涨。 “陶郎...” 吴凝月面颊浮起一片妖异的粉晕,明眸善睐,倚屏轻唤。 正在此时,殿外响起尖细的通报声:“摄政王到——” 陶临渊步入殿内,扑面而来的香气醺得他蹙起剑眉。 殿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他转身欲走,听到身后女子柔声切切: “摄政王请留步。” 女子含娇细语,宛如林间娇莺初啭。 陶临渊侧过身,眉眼间拒人于千里的清冷并未因女子酥麻入骨的呼唤软化半分。 吴凝月从牡丹屏风后款步而出,描绘精致的眉眼痴痴望向雕花落地罩下身姿挺拔的男子。 “摄政王是来取兄长的书信罢,请随本宫来。” 女子手扶屏摆,转身间云鬓上步摇微荡,红宝石耳珰映得她肌肤赛雪,腮晕潮红,裙摆如铺散的海棠花拂过地砖。 陶临渊瞥了眼香炉口吐出的缕缕烟气,毫不迟疑跟在皇后身后,步入寝室。 吴凝月坐在罗汉床一侧,从玉枕下抽出书信。 “摄政王莫要怪罪表哥,些许是表哥手下的人办事马虎,错将军事文书当作家书,送到了本宫这里。” “扰乱军情者,其罪当诛。” 听到摄政王清冷的声音,吴凝月脸上笑容一僵,攥着信笺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信笺掉落在床榻上。 可此时迷情香的药效已在她的身上散漫开来,她脑中嗡嗡作响,身体内的血液如沸水一般翻滚起来。 吴凝月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搭在男子腰间的玉革带上。 玉革带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低吟一声,含情脉脉望向对她俯下身的男子。 她害羞地闭上了眼,伸展开双臂扑向身畔的男子。 陶临渊从床榻上捡起信笺,迎着窗外的光线看清楚信封口粗劣的龙鳞朱漆,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他闪身躲开投怀送抱的皇后,将信笺摔在她身上。 吴凝月扑了个空,她疑惑抬起头,面颊上却被甩来的信笺打得火辣辣疼。 瞬间打灭了她体内的躁动。 还未容她开口解释,男子冰凉的手掌抵在她喉间,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缩紧,一丝丝掠夺走她胸腔里的空气。 吴凝月曾在梦中无数次幻想过男子的好看的手拂上她的肌肤,带给她颤栗和愉悦。 可当梦境化为现实,竟是如此残忍。 吴凝月面颊上的潮红退去,渐而变得青紫,双手紧紧扣在摄政王的手腕上,惊恐地看着男子冰冷又无情的眉眼。 吴凝月头一次觉得自己从未了解眼前的男子,一股冰凉与恐惧瞬间爬上她的脊背。 “皇后可知,相比于你用迷香算计本王,本王更厌恶什么?” 陶临渊神色淡淡,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喜怒。 他缓缓俯下身,漆色眸底倒映着面容扭曲的女子,冷冷道:“本王说过,扰乱军情者,其罪当诛。” 吴凝月的眸光开始涣散,恍惚之间,她好似听到雕花木门开合的声音。 会是父亲派人来救她吗?她就知道!吴家精心培养她多年,不会就这样将她舍弃了! 吴凝月心底升起一丝期冀。 “皇后?皇后你还在休憩吗?” 是皇上的声音! 吴凝月眸中刚刚绽起的亮光瞬间熄灭,原来是最无用的小皇帝。 想必胆小怕事的皇帝瞧见摄政王要掐死她,只会吓得落荒而逃。 “皇后的身子可有好转,朕让小厨房做了几道...” 出乎意料,摄政王在听到了小皇帝的声音时,突然松开了手。 重新获得呼吸的吴凝月伏在床榻边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楚楚可怜。 下一刻,小皇帝绕过牡丹屏风,撞见了罗汉床上的二人。 吴凝月迷迷糊糊瞧见小皇帝瞪大明眸,一脸震惊看向摄政王,片刻后,又将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爱卿继续,朕...朕择日再来探望皇后。” 撂下这句话后,小皇帝便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吴家长女,德行有失,不配为后,待回到皇城,本王就让礼部褫了皇后的封号,打入冷宫。” 摄政王面容冷肃,语气冰冷,目光极淡地瞥向罗汉床上呜咽的美人,没有一丁点怜香惜玉之心。 吴凝月满眼是泪,泪珠一颗又一颗砸落在手背上。 她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眸,想要质问摄政王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动过情。 如若没有,那他当初为何要救自己,又为何派人去吴家提亲。 如若有....那他怎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对待她的态度,甚至还不如那个短命的傀儡皇帝。 可摄政王似是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墨色衣袍滑过冰冷的地砖,迅速消失在牡丹屏风后,吴凝月想要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再说魏无晏飞快跑出椒房殿后,连銮驾都没顾得上,闷头往前跑去。 “陛下,陛下....” 身后传来小福子惊讶的呼喊声,魏无晏置若罔闻,脑中回想起她方才撞见的香艳一幕,只想离椒房殿越远越好。 摄政王什么时候又喜欢上女色了? 不过皇后花颜月貌,倾国倾城。方才皇后躺在罗汉床上风情万种的模样,她这个女子看了都要心神荡漾,更别提曾经拜倒在皇后石榴裙下的摄政王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摄政王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于她? 想到如此,她应该感到开心,可不知为何,魏无晏心中隐隐发堵。 也是,她与皇后毕竟是过了礼的夫妻,亲眼瞧见摄政王给自己戴绿冠,换做其他人,定要怒斥这对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偷.情的男女。 她心中有些发堵,自然也是合乎情理。 魏无晏脑中胡乱想着,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周遭都瞧不见冲她跪拜的宫人,她才停住步伐,手扶宫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还未容她缓过气息,朱墙上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严严实实困于阴影中。 “陛下为什么要跑?” 魏无晏转过身,看向迎着光的摄政王。 男子神色从容,眉眼平和,衣衫不乱,端得仍是清冷自持的谪仙姿态,仿若刚刚他与皇后在床榻上纠缠的一幕,都是自己凭空幻想出来。 魏无晏心想:她不跑,难不成还要留下,提笔为摄政王和皇后描绘一幅新鲜出炉的秘戏图。 她垂下双眸,轻咳一声道:“朕突然想起还有....还有....” 哎,都怪她平日里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紧要关头,居然连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十万火急之事都没有。 魏无晏犹在绞尽脑汁想着,摄政王宽大的身子突然压了下来,将她禁锢在他的胸膛和宫墙之间。 “陛下误会微臣了...” 男子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侧,酥酥麻麻。 还有一股浓郁的幽香钻入鼻腔,是椒房殿里熏香的味道。 魏无晏双颊染上淡淡的粉晕,她不安地扭动身子,声音很轻,却又坚定: “朕没有误会,摄政王与皇后重拾旧情,朕不会在意此事。” 她话音刚落,下巴便被摄政王伸手轻轻挑起,男子指尖力气很大,迫使她仰起头,未使粉黛的小脸迎着绚丽阳光,水眸波光荡漾。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麋鹿一般湿漉漉的眸子,音色转冷: “陛下说自己不会在意,是什么意思?” “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爱卿与皇后结识在前,朕不过与皇后担了个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爱卿若是想与皇后重拾旧情,朕自会为你们二人送上祝福,不过...朕希望爱卿与皇后重修于好后,就不要再来找朕...唔...” 陶临渊不想再听小皇帝口中糟心的话,索性低下头衔住少年的粉嫩饱满的唇。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5节 魏无晏困在男子火热的胸膛和宫墙之间,被迫承受着男子唇齿之间的纠缠。 不知是何原因,平日里很是抵触与摄政王亲吻的魏无晏却在男子薄唇贴上来的一瞬,脑中牵制神志的那根弦突然断裂开,忍不住接纳男子的掠夺,并生涩地给予回应。 见到怀中的小皇帝动了情,陶临渊欣喜不已,奋力追逐那截子调皮的小鱼... 二人不知亲吻了多久,突然听到远方传来“咣当”一声响。 “哎呦,快让咱家瞧瞧荷花叶翡翠盘有没有碰坏,这可是今晚要摆在宫宴桌上的器皿,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狗崽子,自己想死别拉着咱家跳黄泉啊!” 听到不远处传来宫人的谈话说声,魏无晏迷离的神志稍稍回拢,突然发现她和摄政王正在人来人往的御道上,旁若无人的亲热... 她急忙狠狠咬了一口男子的薄唇,假装没看到摄政王不满的目光,拉着他朝后跑去。 在整个大魏只手遮天,生杀予夺的摄政王,就这样任由小皇帝拉着手,像小毛贼一样东躲西藏。 二人没跑几步,发现前方又有一队捧着丝竹器乐的宫人迎面走来。 面对前后夹击的宫人,魏无晏焦头烂额,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嘴唇被男子亲吻得又红又肿,若是此时被宫人们瞧见了... 慌乱之中,她发现身后有一个没有上锁的门扇,索性推开门板,拉着摄政王一起躲了进去。 魏无晏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外面的宫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垂下目光,发现自己还拉紧紧拉着摄政王的手,二人十指紧紧扣在在一起,纠缠又暧.昧。 她急忙松开手,抬头环视四周,发现二人身处在一间不小的庭院里。 院中央立有数十根纵横交错的竹竿,竹竿上垂挂着各种颜色的布匹,在阳光中交错,迎风舞动。 院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这里居然是一间占地不小的染坊。 魏无晏突然想起她那位喜欢附庸风雅的父皇。 明德皇帝曾有一段时间甚是迷恋民间的扎染技艺,还在皇城外修建了一所染坊供自己闲暇时给进贡上来的布匹染色,再分发给朝中的臣子们。 至于那些得到明德皇帝亲手扎染布匹的臣子,为了表达自己感念隆恩的心意,不仅将花花绿绿的布匹裁制成衣,还特意在宫宴中穿上。 故而在那段时日,魏无晏每每参加宫宴时,都能瞧见一个个肥头大耳,尖嘴猴腮的臣子身穿花红柳绿的衣袍,头簪鲜花的诡异画面。 真是惊得晚上都能噩梦连连。 后来,明德逝世后,陶临渊执掌大权,撤销掉宫中诸多不必要的繁琐开支,这间染坊失去宫人打理与维护,故而荒废了下来。 “陛下挑选的地方甚是隐蔽。” 陶临渊夸奖了一句,俯身将小皇帝横抱起来,放在院子中央的竹榻上,一只手臂撑在凉爽的竹榻上,另一只手臂揽在少年不堪一握的腰间,再次将小皇帝困在竹榻和他的胸膛之间。 魏无晏双手抵上摄政王的胸膛,想要将他从竹榻上推下去,可当她触碰到男子温热的胸口,掌心便好似被火灼烧了一下,瞬间点燃了她血液里的燥热。 她双手无力地滑落在摄政王腰间,手指不受控制地扣住男子腰间的玉带,轻轻将男子往她身上扯了扯。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既羞耻又困惑,双颊好不易退下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比用茜草染出的胭脂红还要鲜艳夺目。 “爱卿,朕身上有些不舒服,你快松开朕...传太医...” 魏无晏低声细喘,须臾间的功夫,额上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蜷缩身子的小皇帝。 少年肤白如玉,秋眸含水,绛唇映日,额间的薄汗在细碎日光下泛着蜜一样的光泽, 几许挣扎过后,小皇帝的衣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锁骨,如精雕细琢的美玉。 他的眸色渐渐深沉,漆黑不见底,声音低哑: “陛下中了迷情香,唤太医也是无用,不如让微臣替陛下缓解不适...” 话落,男子湿润的薄唇覆上了如玉一般剔透的锁骨。 魏无晏脑中昏昏沉沉,心想都什么时候了,摄政王还他娘揣着他野路子的悬壶济世之心。 等等...她什么时候中得迷情香,莫非是在皇后的椒房殿? 可还未容她问出口,锁骨间传来了湿漉漉的凉意。 “唔...不行,爱卿,你我君臣二人,怎能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 魏无晏秋眸水波荡漾,手指死死攥住衣襟口,浑身上下满是抗拒之意。 陶临渊扬了扬好看的剑眉,他以为是小皇帝脸皮薄,不愿意在大白日里与自己.... 他抬起长眸,看向晾晒在竹竿上的布匹。 一缕缕布匹随风摇摆,荡起层层涟漪,仿若潺潺小溪在日光下流淌。 陶临渊扬手扯住一块儿巨大的靛蓝色布匹,将长长的布料扯落。 漫天布料纷飞,五光十色的布匹铺天盖地落下,罩在二人头顶的竹架上。 魏无晏惊讶地睁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方寸亮光被层层叠叠落在竹架上的布匹遮蔽,阳光透过各色的布匹,折射出色彩斑斓的一道道光束,倾洒在二人周身。 待君臣二人被漫天落下的布匹罩得严严实实,陶临渊俯身贴在小皇帝粉红的耳廓,低声道: “这样,便不算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了罢...” 魏无晏被摄政王以疾雷不及掩耳之速搭建的偷.欢场地惊得说不话来。 不过经过方才的胡闹,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再加上她吸入的迷情香并不多,倒是觉得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 魏无晏眨了眨大眼,诚然道:“摄政王,朕...突然觉得身上不难受了,要不朕去唤吕太医过来为爱卿施针解毒。” 或是从皇城司挑选出来几个面容俊秀,愿意为摄政王大人舍身解毒的俊美伺察。 陶临渊仿若没听见小皇帝的建议,低下头衔住少年泛着淡淡粉晕的耳垂。 小皇帝的耳垂生得精巧漂亮,没有女子的耳洞,宛若一块毫无瑕疵的珍珠,在日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魏无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颤着嗓子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耳畔的男子鼻音浓重,带着不容知否的语气: “微臣吸入的迷情香太多,不能自持,还请陛下为微臣疏解一二...” 魏无晏未能参透摄政王话中的暗意,她抬眸看向角落里的染缸,迟疑道: “朕瞧着染缸还有些染料,要不...朕去舀一勺染料浇在爱卿头上,好给爱卿醒一醒神,只是这染缸里的颜色不多了,爱卿想要葱绿还是朱红?” “不必如此麻烦。” 陶临渊的眸底熏色翻涌,挺拔鼻梁一下下蹭着小皇帝玉瓷般的细嫩的面颊,整个人压下来,将少年紧紧拥入怀中,握住小皇帝软弱无骨的玉手。 清甜的幽香一丝一缕缠绕上来,弥漫在他的鼻尖。 小皇帝身上的香气比椒房殿中的迷香还要霸道,五彩斑斓的日光落在少年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仿若绽出朵朵娇艳欲滴的百花,如梦如幻,迷离惝恍。 “柔荑香凝,红酥青葱,最能解忧...” 魏无晏瞪大泛着粼粼水光的眸子,眼睁睁瞧见摄政王拉着她的手,解开他腰间冰凉的玉带.....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春蒐晚宴 暖风融融惹人醉, 锦帐芙蓉升暗香。 一队宫人们手捧托盘经过御道,隔着朱红宫墙, 听到院中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 遂即转为低声呜咽,好似被什么人封住了唇舌。 “这间染坊不是自打先帝逝世后,就被摄政王下令封上了, 是什么人在里面哭,要不要进去看看?” “嘘...你不要命了?想当初先帝和先太子死在金人马下, 死状凄惨, 怨气极大。倘若先帝在天有灵,瞧见朝政被...把持, 自然是怨气难消,这间染坊曾是先帝最喜欢的休闲之地, 你说会是什么...在里面哭?” 就在两个小内监悄声议论的时候,感到背后吹来一阵阴风, 他们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想要远远躲开这片“不祥之地。” 不过小内监说得不错,这间染坊是先帝生前消磨时光的玩乐之地, 自然不是普通的民间染坊可以比拟。 宫中匠人特意在院内挖出一条水渠, 将上林苑青山间的泉水流入引入院落,形成一道观景池,又在池周修建假山, 凉亭, 栽种垂柳。 魏无晏蹲在在池边, 埋头清洗指缝, 山泉水冰凉, 缓解了掌心火辣辣的疼意,却冲不去心头的滚烫。 平静的池面倒映出周遭景致,魏无晏呆呆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脑中浮现出方才摄政王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教导她如何去疏解他的不适.... 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颈间,灼热的呼吸声拂过她的颈侧,微凉薄唇落在锁骨上。 魏无晏声音颤抖,惊慌得快要流下泪,她说她不会... 她是真的不会! 平日里在朝堂上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摄政王却好似转了性子,声音低醇又温和,仿若温热的醇酒缓缓流淌过她的心尖,灌醉了她的神志,居然神使鬼差下帮着他.... “哗啦。” 魏无晏烦躁地用手掌撩泼开池水,水面顿时泛起阵阵漪涟,打散了女子醉颜微酡的明媚倒影。 “陛下,茶烹好了。” 魏无晏抬起长眸,看向凉亭中悠闲烹茶的摄政王,男子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餍足。 君臣二人短暂温存后,陶临渊在屋舍里找到一套茶具和一罐密封的顾渚紫笋茶。 茶乃万金一两的御贡茶,需精心烹制。 冲泡此茶的水也极有讲究,首先水质要清,其次水源要活,最后水味要甘,故而山泉水最佳。 看来明德皇帝是个会享受的人,在染坊里糟蹋完蜀地上贡的素匹后,还会坐在凉亭中,迎着徐徐微风,赏着潺潺流水,搂着国色天香的美人,用青山间引下的泉水烹上一壶香茶。 “陛下虽然没有吸入多少迷情香,但...想来也要润润嗓子。” 魏无晏接过摄政王递来的茶盏,假装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有所指,浅啜了一口。 茶香清冽,滋味甘醇,却是好茶。 她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摄政王,男子眉为山,眼为水,清贵俊美,超逸绝尘,他给自己斟上一盏茶,动作行云流水,尽显雍容华贵。 男子由内而外散漫出来的矜贵气质,是她那位穷奇心思,附庸风雅的父皇可望而不可及。 父皇啊,您老人家生前有那闲功夫,为何不去钻研琴棋书画一道,偏偏迷上了扎染,还在行宫内建上一间染坊,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儿。 一想起她刚刚与摄政王缠绵悱恻时,男子伸出修长手指欲帮她宽衣解带,情急之下,她满头大汗吼出自己下面有隐疾,不似摄政王一般雄壮威武,实在羞于拿出手.... 摄政王这才慢慢收回手,眸光微敛,默许她没有退下衣衫。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6节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应下徐公公的请求。 倘若她没有去椒房殿打扰到摄政王与皇后,二人没准就在迷情香的助兴下水到渠成,尝过女色滋味的摄政王也会回头是岸,断了与她的“余挑之情”。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魏无晏放下茶盏,摇头叹了口气。 陶临渊瞧见小皇帝蔫头搭脑的模样,眉眼间满是忧愁。 他挑了挑剑眉,道: “陛下可是在责怪微臣刚刚没有侍奉到底?” 方才二人温存时,小皇帝脸皮甚薄,死活都不愿让他连脱下身上的龙袍。 况且陶临渊对男子之间的事,心中本就存有结缔,也就是小皇帝生得玉质金相,身上又有一股子清幽香气,每每与少年接触时,时常让他在恍惚间忘记小皇帝是男儿身。 见芙蓉染双颊的小皇帝摇着头拒绝,陶临渊便没有强求。 魏无晏刚刚为自己续上一盏茶水,听到摄政王的问话,冷不丁差点儿被茶水呛着。 她不欲在此事上与摄政王纠缠,急忙转移话题道: “原来这迷情香是皇后一早让宫娥在椒房殿点上,难怪朕进入椒房殿后,竟然连一个当值的宫人都没瞧见。” 陶临渊淡淡颔首,将皇后如何让宫娥去御书房谎报军情,诓骗他至椒房殿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魏无晏听摄政王讲到他欲要将皇后灭口那段时,惊得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洒落在手背上。 她却恍然未觉,迟疑道:“皇后虽然对摄政王撒谎,可毕竟是因女儿家思慕心切,罪不至死啊!” 陶临渊拿出丝帕,一边擦拭小皇帝手背上的水渍,一边淡淡道:“皇后诓骗微臣,视军情于儿戏,其罪当诛。” 察觉到掌中素手颤抖了一下,陶临渊抬眸,看到小皇帝垂下双眸,浓长眼睫簌簌轻颤。 透过袅袅水气,少年未施粉黛的面庞清澈又干净,柔弱又温顺。 可他却知道,小皇帝骨子里和他一样,不甘心受制于人。 “陛下想要为皇后求情?” 魏无晏轻轻点头,斟酌道:“皇后毕竟是一国之后,爱卿若是贸然处置了皇后,恐会引起朝中震荡。吴家虽然式微,可终究是陪着大魏始皇一步步走来的百年清流。” “那就依陛下所言,皇后身边的宫人一律关入慎刑司,待回到宫中后,皇后禁足于翊坤宫,无令不得出。” 听到摄政王同意饶过皇后一命,魏无晏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从此事中,魏无晏窥探出男子是何等自负之人。 他心肠冷硬,不眷恋旧情,胆敢忤逆或是欺骗了他的人,无论曾经与他有过什么风花雪月的情意,一旦阻挡到男子问鼎龙位,他绝不会有丝毫的怜惜。 皇后伪造军书欺骗摄政王,固然罪不可赦。 可她对摄政王的欺骗,好似还比皇后还要严重得多。 一想到摄政王发现她真实身份时的雷霆之怒,魏无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心头。 ———— 蕊心站在流云殿外的雕花殿门一侧,焦急探头张望。 就在两个时辰前,小福子慌慌张张归来,气喘吁吁说皇帝从椒房殿跑出来后,连銮驾都没顾得上,就一溜烟儿似地跑远了。他想要去追,却被突然从殿内出来的摄政王吓了一跳。 “摄政王让奴才先回流云殿,王爷说他自会送陛下归来...” 回想起小福子说起的话,蕊心总觉得心中没底。 “都快酉时了,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陛下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摄政王发现陛下...” 文鸳心神不宁,口中一边絮叨,一边焦急地围绕着殿内的琉璃香炉打转。 按照今夜的计划,魏无晏会盛装出席庆功宴,途中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回到寝殿休息,随后她再换上文鸳的宫服,以探望兄长为由进入上林苑。 “你去将陛下晚上要穿的龙袍和配饰过目一次,今夜是春蒐狩猎最后一场宫宴,万不能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在衣饰上出差池。” 蕊心打断了文鸳后半截话,同时暗暗瞥向殿外驻守的郑校尉等人。 文鸳才明白她慌不择言,险些自露马脚,只好强压下慌乱不安的心神,返回寝室。 “皇上,摄政王回殿——” 听到殿外传来的通报声,蕊心与其他宫人一样,垂首行礼。 丹霞似锦,瑰丽多姿。 漫天金芒落在并肩而行的君臣身上,为二人周身镀上了淡淡的华光。 灼灼霞光暖化了摄政王清冷的眉眼,也映得小皇帝素净如玉瓷的脸庞恍若透明。 “时辰不早了,摄政王还是快些回殿换上礼服,稍后你我君臣二人在宫宴上把酒言欢。” 陶临渊抬手挽起小皇帝耳边碎发,指尖触碰到少年细腻如脂的肌肤,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好,微臣等着陛下。” 待摄政王离去后,魏无晏一边揉着酸胀的手腕,一边踏入寝室,她看向神色复杂的蕊心和文鸳,语气平静: “你们进来为朕更衣。” ------- 掌灯时分,章华殿中点起巧夺天工的百花灯。 百花灯高达三丈三,以青白玉为底座,紫檀镂雕花篮为灯身,灯身总共有六面,每面都描绘着气势恢宏的狩猎场面。 庆功宴开始前,百官面向高阶下的君臣二人毕恭毕敬行礼,口中齐声道:“恭祝陛下圣安,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夜的庆功宴上,小皇帝头戴玄冕,冕延下垂落的琉璃珠在宫灯下闪动着流光溢彩,映得少年新帝玉肌赛雪,双眸如星。 在接受完百官的朝拜后,小皇帝将手放在身旁的摄政王掌中,君臣执手,一起步上高阶。 陶临渊今夜穿了一身绛紫色攒金刺绣蟒袍,墨发束于紫金冠,身姿挺拔如松,百花灯折射出的流光落在男子深邃的眉眼间,衬得他龙眉凤目,神采英拔。 百官远远仰视着高阶上的君臣二人,宛若一对儿逍遥仙人。 魏无晏落座后,冲殿下百官微微一笑,朗声道: “众卿家不必拘谨,明日朕与诸位便要回到京城,不妨趁着今夜这个机会,大家伙来个一醉方休。” 小皇帝长得眉清目秀,通身贵气不凡,只可惜一开了口就泄了气,听着小皇帝此番说辞,颇得上一位荒淫无度,昏聩无道的先帝传承啊! 摄政王好似不在意小皇帝方才的话,只淡淡点了点头,宣布宫宴开始。 随着悠悠丝竹之音响起,殿中百官很快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宴席之中,有几位眼尖的臣子注意到,小皇帝手臂的旧伤应该还未痊愈。 只见小皇帝颇为费力地用玉箸夹起盘中的菜肴,哆哆嗦嗦送入口中,可总因为握不稳玉箸,让快要入口的菜肴掉落回盘中。 摄政王见状,主动坐到小皇帝身旁,将饭菜送到小皇帝唇边。 脾气执拗的小皇帝先是摇了摇头,一张绯红小脸露出抗拒之色,可摄政王挑了挑剑眉,凑在小皇帝耳畔低语几句,就吓得小皇帝的脸色煞白了几分,终于张开嘴乖乖吃下摄政王送来的饭菜。 殿下众人瞧见高阶上君臣二人上演其乐融融的一幕,心中不由敲起了鼓。 “你说摄政王为何要自降身段,在皇帝面前做小伏低,干起了宫娥的差事?” “方尚书的目光还是短浅了些,金人想要与大魏议和,南帝得知消息后,在民间广散谣言,说是摄政王有意与金人议和后就废了皇帝,自立为王,再领兵南下一统中原,吓得江南世家纷纷给南帝送上军资以求庇护,依我瞧,摄政王此举是想稳定民心,徐徐而图之...” “原来摄政王是在忍辱负重啊!” “王爷真是高瞻远瞩,非我这等愚才能够揣摩其用意...” 魏无晏不知殿下百官的窃窃私语,她推开摄政王再次投送到嘴边的菜肴,板起小脸,压低了声道: “摄政王别再喂了..朕吃饱了,爱卿自去用膳罢。” 魏无晏清楚看到,殿下落座的吴参政瞧见摄政王亲手将鱼翅汤喂到她口中时,惊讶地长大了嘴,就连玉箸上的肘子肉掉到了官袍上都没有察觉。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白里透红的面颊,他剑眉微扬,俯下身,薄唇贴着少年宛若珍珠白般精致的耳垂,道: “皇上还得微臣上一次是如何服侍陛下吃药?” 男子灼热的鼻息淌过面颊,魏无晏眼皮跳了跳,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摄政王。 灼灼烛光笼罩在男子神清骨秀的面庞上,男子剑眉星眸,眼里流淌着温柔的笑意,是平日里少见的模样。 别看男子笑容和煦,温文尔雅,可她却知晓眼前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魏无晏丝毫不质疑她若是再出言拒绝,摄政王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像上一次喂她汤药那般以口相哺。 她笑了笑道:“朕是心疼爱卿,担忧爱卿桌子上的菜肴凉了不好吃。” 说完,她温顺地张口,咬下玉箸上的鱼块。 陶临渊又给小皇帝夹了几道菜肴,悠悠道:“微臣风餐露宿惯了,晚一刻用膳不碍事,倒是陛下金娇玉贵,要多吃些补补身子,日后手上才能更有力气。” 听到摄政王的调侃之言,魏无晏的脸皮又紧绷了几分,她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将玉箸上的菜肴视作凤眸含笑的男子,恶狠狠咬了上去。 待殿中众人用过晚膳,便到皇上亲自为今年春蒐里胜出射手簪花的环节。 詹公公撤下玉几上的茶水,呈上一篮五颜六色的鲜花。 霎时间,花香扑鼻。 魏无晏看向花篮中一簇簇娇艳的花朵,娇嫩的花瓣上犹挂着晶莹水珠,显然是宫人刚刚从花枝上采摘下来。 殿中响起激扬的鼓点声, 咚咚咚.... 随着鼓点声嘎然而止,礼部尚书手持圣谕,高声宣读每一位参赛射手擒获的数目。 魏无晏端坐在龙椅上,目光从鲜艳欲滴的花簇上移开,淡淡扫向殿中的参赛射手。 辉煌灯火之中,男子一袭水蓝色锦袍,墨发束冠,面如冠玉,淡雅如雾,他抬起眼皮,那双朗星般纯粹的双眸恰巧与魏无晏投来的目光相触。 “长兴王之子云烨,以七十二只猎物夺取本次春蒐的魁首,获赏赤金嵌蓝宝龙舌弓一副。” 云烨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他对周围致贺的同僚们拱手行礼,在詹公公的引领下迈上玉阶。 男子水蓝色衣摆拂过玉阶,宛若清澈的湖面荡起阵阵漪涟。 魏无晏目光沉静,她看向意气风发的云世子,心中思量着篮中的哪一枝花朵,与他最为相配。 云烨走至玉几前,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如潺潺山泉。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7节 “臣子云烨,拜见陛下。” “云世子免礼,朕听礼部说,云世子在这次春蒐中捕获的猎物居然打破大魏的记录,果然是少年英雄啊....” 魏无晏起身,欲摘下竹篮中的白玉兰,可她刚刚伸到半空中的手突然被身侧男子伸出的大掌拉了回来。 她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眉眼含笑的摄政王。 “陛下的手臂还未痊愈,为云世子簪花一事,不如就交给微臣。” 话落,男子还用指尖掐了掐魏无晏掌心的嫩肉,疼得她轻轻嘤了一声。 二人看似亲昵的举动,自然没逃过站在玉几后的云烨,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不见方才的神采飞扬。 “自然可以。” 魏无晏挣脱开摄政王纠缠的手,重新坐回龙椅上。 陶临渊的目光漫不经心,他淡淡扫过篮中的花团锦簇的繁花,随手抽出一支。 魏无晏瞧见摄政王从竹篮中抽出的花是绿萼梅。 绿萼梅暗香浮动,属于花中四君子之一,寓意隐忍。 隐忍一词,倒是挺符合云烨这些年韬光养晦的,厚积薄发的人生历程。 云烨直视玉几对面的男子。 摄政王深幽眸光冷冷睥睨下来,傲气凌人,仿若给他的肩头落下千斤施压。 置身于男子凌洌的气场中,云烨竹纹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背脊上淌过一滴冷汗,他最终低垂下头。 宛若败下阵来,臣服于雄狮的战败者。 陶临渊目光深沉,他将手中绿萼梅随意插在云烨玉冠间,冷声道: “本王能让骠骑大将军助你稳定长兴王世子之位,亦能将你打回原形,云世子,莫要再打陛下的主意。” 云烨眼角不可控地抽动两下,摄政王说的话很轻,轻到只有周遭几人能听到,却宛若一道惊雷炸在他耳畔。 他紧紧咬住后槽牙,直到口中血气弥漫,才从喉咙中逼出几个字。 “卑职...不敢。” 长兴王的川西军战功赫赫,在民间声望仅次于摄政王麾下的麒麟军,却鲜有人知晓,云烨的舅舅骠骑大将军早就在私下里投靠向摄政王。 正是由摄政王一路扶持,云烨才能依靠骠骑大将军麾下兵马,最终从父亲手中夺得军权。 听到摄政王这席话还有魏无晏,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眸,目光在两个男子身上流转。 难怪....难怪川西军愿意为摄政王所调遣,一同出击金人。 原来川西这块大魏历代皇帝都啃不动的硬骨头,早就被摄政王吃进腹中。 与其说云烨是从他父亲长兴王手中抢来兵权,倒不如说他是与虎谋皮,亲手将长兴侯的兵权送到了摄政王手中。 魏无晏看向眉眼清冷的摄政王。 灼灼烛光之中,男子负手而立,背后是雕龙髹金七扇屏风,每一面屏风上用纯金雕刻着腾云驾雾,栩栩如生的七条金龙,衬得他威严气势呼之欲出。 就在魏无晏愣神的时候,陶临渊又从竹篮中选出一支牡丹花,俯身簪在她的发间。 “陛下一箭击毙黑熊,少年英姿,自然也是此次春蒐的魁首。” 殿下百官瞧见摄政王此举,皆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知是谁先撩开衣摆,叩首道: “圣上雄姿英发,盖世无双,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殿中百官似是醒过神来,纷纷跪地叩拜,呼喊之声响彻云霄,绕梁不绝。 魏无晏望着赐予他一切荣华的摄政王,男子眉眼含笑,眼里盛着细碎的光,看起来心情极好。 可她却不敢妄自菲薄,坦然接受男子赐予她的一切,她清楚自己和云烨一样,不过是摄政王手中的棋子。 可堪一用时,他愿意将她碰到高高的云端,触手可及星辰。 可当她变得无足轻重时,他亦可亲手将她摧毁,不存一丝留念。 待赏赐春蒐魁首的环节告一段落,魏无晏向摄政王提起她的手腕还是有些酸疼,想要提前回流云殿安歇。 陶临渊想着小皇帝爱睡懒觉,明日不到辰时就要启程回宫,不如让小皇帝早些回去安歇,便应诺下来,让郑校尉护送小皇帝回殿。 “陛下在睡前记得热敷手腕,明日乘坐微臣的马车回宫。” “嗯...恰巧明日朕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爱卿,以答谢爱卿在上林苑的救命之恩。” 听到小皇帝有礼物要送给自己,陶临渊勾了勾薄唇,俯下身子,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话哑声道: “陛下于臣而言,就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魏无晏耳廓烧起的红霞蔓延至双颊,一直到流云殿还未退下。 她在蕊心和文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早早上榻入寝。 守在殿外的郑舞苍瞧见皇上寝室的宫灯早早熄灭,于是照常调遣一队侍卫站在屋檐下守备。 “今夜是皇上最后一日歇在行宫,你们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懈怠。” “遵命。” 郑舞苍这厢正叮嘱侍卫们站好最后一班岗,突听”吱呀“一声,流云殿的雕花大门缓缓开启,一位身姿曼妙的宫娥背对着她走出来。 皎白月光之下,一身藕荷色纱裙的宫娥身姿妩媚纤弱,低垂着头走下汉白玉如意踏跺,匆匆离去。 她步履轻盈,清冷月色洒在她身上,衬得她修长脖颈白皙如玉,摆荡的裙裾荡开层层涟漪,仿若黑暗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转瞬即逝。 郑舞苍柳眉一挑,她怎么不记得皇上身边有如此美貌的小宫娥。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逃出生天 郑舞苍刚想下令让殿外的守卫拦住这名宫娥, 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蕊心打断话头。 “夜里寒气重,奴婢特奉陛下之命, 为郑校尉等人送来姜茶驱寒。” 郑舞苍接过蕊心递来的姜茶, 口中道了句感念圣恩,紧接着追问: “蕊心姑娘,你可知刚刚从流云殿出来的宫娥是谁?” 蕊心神色自若, 她直视郑校尉犀利的眸光,平静道:“是文鸳, 明日就要启程回宫, 陛下仁慈,特准许文鸳前往上林苑与她的兄长告别。” “原来是文鸳姑娘...” 郑舞苍收起疑心, 她知道文鸳容貌不俗,并且有一位亲兄长在上林苑当差, 最近这段时日,文鸳时常前往上林苑去看望她的兄长。 ———— 再说魏无晏手持文鸳的宫牌, 一路毫无阻拦,顺利抵达上林苑。 因今夜行宫里举办庆功宴,大多数守卫都被调遣入行宫保护皇上和百官的安全,驻守在上林苑入口处的守卫只有寥寥几人, 其中一人拿着魏无晏的宫牌, 笑道: “文鸳姑娘又来探望兄长了?” 魏无晏在出了行宫后便带上了帷幔,她听到守卫问话,只点点头, 模糊不清应了一声。 “文鸳姑娘手中的食盒里装着什么?莫非是姑娘上次答应给我带的梅花香饼?” 守卫嬉皮笑脸, 说完话就要伸手去拿“文鸳”手中的食盒。 魏无晏急忙后退两步, 压低声道:“兄长这几日染上风寒, 食盒里是我给兄长做的药膳。” 可那名守卫不依不饶, 他觉着今夜月色下的文鸳格外妩媚妖娆,女子虽以帷幔遮面,但身姿窈窕,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握着檀木食盒的玉手纤纤,腕白肌红,说不出得摄人心魄。 恰在此时,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几息之后,便瞧见一队人马乌泱泱朝着林苑入口而来。 这些人中,薛锰粗狂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中异常突兀。 魏无晏心脏骤缩,头皮发麻,全身血液朝头顶涌去,以为摄政王发现她今夜“偷梁换柱”的把戏,命薛锰捉拿她回去。 “云世子,咱们今夜就比试一下谁能先猎获到夜莺,倘若云世子赢了,薛某愿为方才在宴席上的酒后之言赔罪,要是薛某赢了,云世子刚到手的龙舌弓便要易主!” “好,就依薛将军所言。” 魏无晏低垂着头,她听见薛锰和云烨二人立下赌约,心中一松。 幸好,薛锰并非是受摄政王之命来捉她回去。 不过二人离得她极近,薛锰身下的那匹红枣马好似嗅到了她的气味,不断讨好地冲她打着响鼻,刨动马蹄。 魏无晏垂下头,从守卫手中夺过宫牌,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 “云世子,薛某先行一步!” 薛锰撂下话,迫不及待策马冲进山林。 云烨坐于马上,一双星眸紧盯着林间匆匆离去小宫娥的背影,敛眉沉思。 “世子爷,咱们还是快些入林,莫要被薛将军抢了先。” 原来在方才的庆功宴上,薛某酒后多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云世子虽然在此次春蒐中擒获不少猎物,可绝大多数是野鹿,野兔之类的地禽,而那些速度快,难以射猎的飞禽却是寥寥。 云烨的手下们听到薛锰这席话,自然要为家主鸣不平,两拨人就这样吵吵起来,最后薛锰放下话,若是云烨能比他先射到夜莺,他愿收回方才的话,并送上他曾从金人大将手中抢夺的神兵利器——方天画戟。 于是乎,两拨人马便在赌约下风风火火前往上林苑。 “好。” 云烨收回目光,神色沉静,带领手下朝另一条小径进去林中。 上林苑守林人的屋舍修葺在半山腰间,山脚下凿有专门的石阶通往屋舍,因为常常有挑货人走此条山路,路上鲜有野兽出没。 魏无晏一个人独自行走在石阶上,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她放下手中食盒,从盒内取出火折子和蘸有松明油的火把,又将裙摆扎入腰间,随后迅速钻进一条深幽小径。 徒步半个时辰后,魏无晏渐渐深入山林。 夜晚的山林寂静得可怕,白日的风声和蝉鸣全都消失不见,就连月光也被繁茂的枝叶屏蔽在外,林中漆黑一片,偶然传来鸱鸺鸣叫,发出的“咯咯”声响,这种叫声就像人凄厉的笑声,听得人背后生寒。 魏无晏手持火把,照亮一株参天巨树,她伸手在树皮上仔细摸索,很快便摸到了她以前留下的记号,然后按照路线继续前行。 脚下厚重的落叶掩盖了她脚步声,周遭的空气仿若凝固,使得她轻微的呼吸声在林中都显得异常清晰,魏无晏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手中火把只能照亮她周身的方寸之地,在偌大黑暗的山林中,她好似一只迷失的萤火虫,在幽静又漆黑的夜中发出微弱的光芒,随时有可能被黑夜吞噬...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8节 夜晚在林间行走的速度要比白日慢上许多,不知走了多久,魏无晏终于听到远方传来溪流的哗哗流动声。 她心中一喜,立马加快脚步。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树林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了这半月在上林苑狩猎的经历,倒是让魏无晏练就出迅速捕捉危险的本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她果断扑倒在地,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感到头上掠过一阵阴风。 她已快走出山林,澄澈月光穿透枝叶,照亮了她眼前的黑影。 是一匹双眸泛着绿色幽光的野狼。 也不知这匹狼在漆黑的山林中尾随魏无晏走了多久,瞧见她即将要走出山林,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主动发出攻击。 魏无晏急忙从地上拾起火光减弱的火把,缓缓站起身子。 溪流近在眼前,借着月光,她甚至能够瞧见灌木丛下露出竹筏一角。 那是她追逐自由和重生的希望。 只可惜代表着希望的竹筏之间,却横有一匹饥肠辘辘的野狼。 这可真是漏房偏遇连阴雨 ——倒霉透顶。 魏无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不到她身为大魏最后一任帝王,居然要落个命丧野兽之口,死无全尸的窝囊结局。 如此看来,还是摄政王赏给她的三尺白绫和鸩酒更体面一些。 魏无晏并非是轻易放弃之人,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一边向溪流缓慢移动脚步,一边掏出腰间的匕首,同时紧紧注视着那匹对她亦步亦趋的野狼。 一人一狼,朝着河流的方向缓缓移动。 魏无晏虽然不通水性,但她认为与其命丧狼口,还不如纵身跃入溪水中,没准儿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只可惜就在她距离溪流还有几步之遥时,手中的火把消耗殆尽,突然熄灭了! 失去火光的魏无晏落下气势,野狼兴奋地嗷呜一声,露出獠牙,速如闪电,朝眼前喷香可口的猎物扑去。 魏无晏尖叫一声,闭上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想象中的森然利齿并未落在她身上,野狼的身影被半空中袭来的冷箭见血封喉。 “陛下,你真是不要命了!” 听到男子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魏无晏慢慢睁开眼,看向马背上剑眉微蹙的男子。 “云世子...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云烨翻身下马,走至奄奄一息的野狼跟前,手中剑芒闪烁,一道热血喷溅在冰冷的石壁上。 男子眉眼凌厉,眸色冰冷又深沉,是魏无晏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的变化同样很大。 魏无晏微微晃神之时,云烨箭步走至她身前,神情又恢复到了昔日的温煦,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柔光。 “陛下,你有没有受伤?” 或许,男子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她的执念。 魏无晏摇了摇头,道:“刚刚云世子认出了朕?” 方才事出紧急,云烨全部心神都放在野兽上,待危机解除后,他终于能够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月光融融,女子未施粉黛,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腰际,衬得她纤弱的腰肢不堪一握,女子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藕色宫装,林间树枝划破了她单薄的衣裙,玉肩上那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女装,虽然只是不起眼的浅色宫装,衣衫被树枝划破,裙摆沾染泥土,可却让人领会到珠光灼灼,难掩其华这句话的含义。 女子肌肤赛雪,细若凝脂,双眸水光潋滟,灿若星河,琼鼻如美玉雕刻,绛唇比红玉髓还要艳绝,她无需任何华丽衣裙或珠宝增色,便美得让人屏吸。 云烨怔怔看了她一会,才道:“不错,方才在狩猎场入口处,我便认出了陛下。”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梦中浮现过无数次,又怎会因一副帷幔遮面,让他认不出梦中魂牵梦绕的女子。 “陛下,此地的血腥味很快会引来其他野兽,你快随我走!” 云烨伸手去拉魏无晏的手腕,却被她闪身躲开。 顺着女子垂下的目光,云烨瞧见灌木丛下掩盖的竹筏,剑眉慢慢敛起。 “陛下不信臣能助你出逃,觉得臣只是摄政王的一个爪牙?” “朕信你” 魏无晏语气平淡,她直视云烨澄澈的双眸,平静道:“只是朕不想连累你。” 见云烨还要再言,她继续道: “今夜摄政王对你说的话朕全听到了,云世子,如今你的处境不比朕轻松,川西兵马以你舅舅骠骑大将军马首是瞻,你若是想要摆脱摄政王的掌控,就应迅速回到川西,利用摄政王忙于应对南帝的时机发展你的人脉,而不是带着朕逃走,好给摄政王处置你的借口。” 云烨看向帮他分析利弊的魏无晏,目光复杂。 眼前的女子不仅容貌明艳动人,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设身处地帮他谋划,助他离开皇城,回到川西夺回他的东西。 可惜他贪图捷径,最终辜负了她的期望。 这一次,他万不能再犯错了。 “晏儿,我心悦于你,这些年从未变过,日后亦不会变,相信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护你周全,跟我回川西吧。” 魏无晏摇摇头,果断道:“云烨,你没变,变的人是我。以前我想依靠你重获自由,但现在我只想依靠自己,你辜负了曾经的我,便要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要再辜负如今的世子妃。我对你...其实早已经放下了。” 清冷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眉眼照映得格外清晰,女子仿若一尊冷玉,通身散发着冰冷又坚定态度。 云烨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魏无晏没有理会发怔的云烨,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天亮前离开上林苑。 她蹲下身,想要将灌木丛中的竹筏推进溪流,没想到看似不大的竹筏却不轻,加上今日在染坊里,她在为摄政王排毒时消耗了不少力气,无论她如何推动竹筏,竹筏都纹丝不动。 一双手臂出现在她身旁,推动竹筏缓缓沉入溪流。 魏无晏转头看向一旁的云烨。 男子侧颜如月色般皎洁纯净,俊美的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忧伤。 竹筏终于落入溪流中,魏无晏跳向竹筏,转身冲岸上的云烨挥手告别。 云烨笑了笑,同样挥舞起手臂,他看向竹筏上女子的身影渐渐随溪流远去,心如刀割。 他明白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待他如那个男子一样强大之时,定要将她亲手抢回来。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如她所愿.... 行宫,流云殿内。 鎏金雕花门扇突然大开,一名身姿魁梧的男子神色凝重,他快步进入殿内,冲太师椅上的男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启禀摄政王,属下已派人寻遍了行宫,只是...并未找到皇上的踪迹。” 坐在乌金紫檀太师椅上的男子迟迟没有开口。 单膝跪在海棠方砖上的皇城司指挥使久久听不到摄政王的回应,内心忐忑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两个时辰前,他被摄政王秘宣入殿,得知小皇帝昨夜失踪的消息。 原来,今早太仆寺的銮驾在流云殿外恭候多时,却迟迟不见圣上出殿。 别说小皇帝了,就连平日里走动的宫人都没瞧见一个,整个流云殿仿若与世隔绝,寂静无声。 太仆寺总管等候多时,最终忍不住叩开流云殿的大门,待他瞧清殿内的情景,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廊下东倒西歪着郑校尉等人,鎏金雕花殿门大大敞开,厅内海棠花青砖上躺着一位双眸紧闭的宫娥。 太仆寺总管眼尖,他一眼就认出地上的宫娥是平日里近身伺候小皇帝的蕊心姑娘。 而当今的圣上,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得知小皇帝失踪的消息,摄政王下令封锁行宫和行宫外的所有道路,并将知晓内情的宫人尽数处置。 就算殿内燃着香炉,暖阁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想到摄政王一大清早施展的雷霆手段,皇城司指挥使心中愈加忐忑,他悄悄抬起头,看向太师椅上沉默不语的男子。 朝阳入窗,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男子五官深邃的面庞上,男子容貌依旧俊美无双,不过此时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那对结满了寒霜的漆色双眸,正紧紧盯着手中的信笺。 “郑舞苍和那名小宫娥醒了吗?” 听到摄政王泛着数九寒天的冰冷语调,指挥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答道: “回禀摄政王,二人都已经苏醒。经过吕太医诊断,她们应是在昨夜丑时中了迷香,才会昏睡不醒。” “郑校尉苏醒后回忆,说昨夜她们当值时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也没有瞧见有任何人潜入流云殿,只是突然觉得脑中昏沉,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至于那个唤做蕊心的小宫娥,亦是同样的说辞。” 陶临渊目光幽深且阴冷,他淡淡扫过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娥,冷声道: “你昨夜去了那里?” 文鸳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海棠纹路方砖。 感受到头顶落下的那道冷冽视线,她浑身抖若筛糠,牙齿更是抑制不住地打颤,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说出她与魏无晏曾经练习多次的对话。 “奴...奴婢的兄长染上风寒,皇上仁慈,昨夜特意放了奴婢半日的假,让奴婢去上林苑探望兄长...皇上说...奴婢在明日大队启程前回来就好...” 文鸳结结巴巴回答道,从始至终,她都不敢抬起头直视男子的面庞,生怕对上男子那对漆黑幽暗的双眸,就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启禀摄政王,这个宫娥的话并无疏漏,卑职方才查过,她的兄长的确在上林苑当值,是一个巡山人,她这几日也常常前往上林苑看望兄长。” 陶临渊放下手中的书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字迹,淡淡道:“将她带下去。” 文鸳被皇城司的人架出去后,指挥使又道: “摄政王,这个小宫娥已经知晓皇上失踪一事,要不要将她...” 他的话说了一半,后半截不言而喻。 “皇上很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姑且派人严加看惯她和另一个宫娥。” “卑职知晓了。” “你派一队人马前往上林苑搜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皇上的踪迹。其余人在行宫逐一排查每一所宫殿,每一个出行宫的行囊和马车,都不能放过。” 郑舞苍的武功不俗,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迷晕郑舞苍等人,又将小皇帝从守卫重重的行宫内掳走,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听到摄政王下令,指挥使迟疑了一下,道: “王爷此举,会不会引来行宫内的官员生疑,方才皇城司的人搜查官眷休憩的殿宇时,蜀中王和江阴王的家眷们十分不满...”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49节 指挥使单膝跪在青砖上,仰视太师椅上闭目沉思的摄政王,男子抬起双眸,朝他投来极淡的一睥,深沉的眸光好似带着千斤的施压,让他弓着的脊梁不禁弯得更低。 “如有违抗指令着,诛!” “卑职领命!” 指挥使退出殿外,合上了沉重的雕花殿门。 殿内寂静无声,窗外春色满园,温暖的日光透过半掩的窗洒在男子如玉雕琢的脸庞上,照亮了他周身漂浮的细小尘埃。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男子凌厉的剑眉微微皱起,清冷双眸浮起一丝忧色。 倘若让了解摄政王性情的臣子瞧见了,定会感到惊讶万分。 想不到冷若冰霜,残酷无情的摄政王居然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陶临渊静静盯着桌案上的信笺,这是一封让贤书。 纸上的字行云流水,柳骨颜筋,笔力脱俗。 是小皇帝的字迹无疑。 这封让贤书是他在小皇帝平日里常看的话本中翻出来。 小皇帝在让位诏书中提及大魏始皇当初殚精竭力一统中原,是为了解救黎明百姓于无休无止的战乱中。 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小皇帝毫不避讳称自己无德无才,江山辈有才人出,摄政王雄才武略,盖世无双,大魏百姓若是得此圣贤明君,定能永保安泰,故而他自愿退位让贤,将江山社稷交予摄政王之手,以佑苍生。 在这篇洋洋洒洒的让贤书中,小皇帝的文采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惜中伤手足,指责南帝魏浔若是执迷不悟,为了一己私欲贪恋皇权,便是阻止大魏黎明百姓安泰的罪魁祸首。 能将窝囊至极的让贤书撰写出此等大义凛然的气势,恐怕也只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皇帝才能干得出来。 想到少年明眸弯弯,神情专注,落笔成文的模样,陶临渊的心尖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小皇帝昨夜在宫宴上说要送给他的礼物,恐怕就是这封让贤书! 暖阁中暗香浮动,处处是少年身上独有的幽香,一丝一缕,弥漫在他的鼻尖,仿若藤蔓缠绕上他脚踝,稍不留意,就被妖娆带刺的藤蔓束缚全身,毒刺扎入他的肌肤,疯狂吸食他的血液,好让花香绽放得愈加浓郁。 他可以抽剑斩断身上的藤蔓,只是藤断花败,他从此再也嗅不到少年身上那抹世无其二的幽香。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扬声通报:“竹侍郎请求面见摄政王。” “让他进来。” 少顷后,一位身着竹青色锦袍,面容干净,五官俊秀的青年步入暖阁,他冲太师椅上的摄政王行了一礼。 “下官拜见摄政王。” 陶临渊瞧见此人,并未收起紫檀木桌上的让贤书,而是让竹侍郎上前一观。 竹侍郎名叫竹成文,他生于书香世家,其祖父是漠北金城书院的山长,竹家一族曾经在漠北声名远扬,族中子弟更是各有建树。 后来,竹成文的祖父在酒席间大肆赞扬无旨出兵,抗击金人的车骑大将军,此事被小人上奏给明德皇帝,明德皇帝闻讯后大为震怒,下旨削除竹家世代子弟参加科考的资格。 被斩断科考路的竹成文只好弃文从武,并在军营里结识了与他年纪相仿的陶临渊。 竹成文从小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可惜他在武艺上荒废得不只是一星半点,若非陶临渊多次出手相救,他早就命丧战场。 后来,竹成文得知陶临渊竟然就是那位无旨出兵的车骑大将军后人,他见陶临渊文武兼备,气宇轩昂,再加上对方数次的救命之恩,竹成文毅然决定追随这位池中金龙,助他一飞冲天。 短短七年,陶临渊步步高升,最终成为大魏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世人皆知,竹成文和薛锰二人则是摄政王一文一武,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 竹成文拾起桌上的信笺,他一眼认出信中的迹出自小皇帝之手。 平日里摄政王的理公务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张自画像,听詹公公说是小皇帝亲手为摄政王临摹的画作,画中有一段拍马逢迎的诗词让竹成文记忆犹新。 他感叹大魏皇帝毫无气节的同时,又惊讶于小皇帝年纪轻轻,居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字。 可当竹成文读完心中内容,剑眉不由高高扬起,不敢置信道: “这...这竟是...皇上书写的让贤书!” “不错。” 陶临渊语气沉静,他给自己斟上一盏茶,浅啜一口,淡淡道:“竹侍郎有何作想?” 竹成文从万分欢喜中冷静下来,思虑片刻答道: “行宫之内守卫森严,郑舞苍的武艺不输薛锰,能将皇上神不知鬼不觉掳出行宫,想必这些人定是十分熟悉行宫内的结构,臣听闻皇城和行宫之内有一些密道,只有大魏历代帝王才会知晓,大魏除了先太子之外,还有另一位皇子能与先太子并肩,此人便是南帝魏浔。” 竹成文顿了顿,他见摄政王轻轻颔首,想来是默认了他的想法,继续道: “金人投降后,文人墨客对摄政王放弃出兵荆州,收回故土之举大加赞赏,王爷的名声在民间可谓是口碑载道,魏浔此时掳走皇上,极可能是想逼迫皇上写下让位诏书。” “臣原本还担心魏浔得到让位诏书后,会以铲除逆党为名号令诸位藩王出兵。不过既然摄政王手中有了让位诏书,应当在魏浔昭告天下前登基,迅速派兵南下,好打魏浔一个措手不及!” 竹成文越说越心潮澎湃,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如书中的旷世大能姜太公一般,协助摄政天开辟一代新的王朝。 他想到这段时日里,朝中百官对摄政王和小皇帝二人之间关系议论纷纷,竟还有宫人传出摄政王与小皇帝有着暧昧不清的断袖之癖。 竹成文对这些流言蜚语嗤之以鼻,在他心中,摄政王清雅矜贵,孤傲不羁,宛若塞北雪巅那株与世独立的天山雪莲。 这样顶天立地,清贵高雅的男子,注定会站在云端俯视众生,成为一代流传千古的帝王,又怎会有着那种自甘堕落的癖好。 摄政王对小皇帝好,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堵住朝中世族的悠悠之口罢了。 “不可,若是本王现在登基,皇上在魏浔手中便失去价值,魏浔并非怜惜手足之情的人,定不会留皇上的性命。” “如此更好,魏浔若是杀了皇上,王爷有让位诏书在手,岂不是师出有名。皇上一死,王爷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顺收回荆州,一统江山。” 竹成文话音刚落,瞧见摄政王抬起双眸,朝他冷冷瞥来。 男子幽深且黑暗的眸子,仿若即将喷发前的炎火之山,看似宁静,却涌动着毁天灭地的情愫。 竹成文一时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竟惹得摄政王动了怒火。 “本王曾答应过皇上,定会护他周全,你去联系江南那边的影子,让他们务必要找出皇上的下落,将皇上安然无恙带回来。” 竹成文闻言大惊,忙开口规劝: “摄政王请三思,魏浔此人生性多疑,皇城司耗时七年,折损了百余名出类拔萃的影子,才成功在他身边安插下二人,若是因找寻皇上的下落而暴露出来,实乃得不偿失!” “臣实在不明,摄政王既然有了皇上的让位诏书,为何还要舍近求远,非要将皇上救回来?当下天时地利人和,王爷莫要错失良机啊!” “竹侍郎是在质疑本王?” 听到男子冰冷的语气,竹成文扑屈膝跪地,匍匐身躯,颤声道: “臣不敢...” 陶临渊修长手指撑着额间,平静道:“你先退下,荆州那边若是有了皇上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王,至于让位诏书之事,决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臣...遵命。” 竹成文缓缓站起身,他目光复杂,看向桌案后的摄政王。 男子剑眉微皱,俊眸半垂,浓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他眼眸内的情愫,男子指尖轻轻拂过信笺上的字迹,动作温柔又缱绻,仿若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竹成文退出流云殿,当他缓缓合上雕花木门时,看到水墨屏风后男子孤冷的身影。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男子: 形孤影只。 陶临渊睁开长眸,将手中的书信收回小皇帝喜欢看的话本之中。 竹侍郎方才那席话,并无不妥。 他完全可以拿着小皇帝留下的让贤书顺利登基,开辟新一代王朝。 可当他黄袍加身那日,便是小皇帝命丧黄泉之时。 陶临渊听到竹侍郎口中那句:“皇上一死,王爷出兵南下,便可名正言顺收回荆州,一统江山。”之时,只觉得莫名地刺耳。 一统江山这个词,对于每一个怀有野心的男子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 可一想到他手上的江山,需要用小皇帝的鲜血去祭奠,陶临渊心中涌起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 他亲手打下的江山,何需牺牲一个无辜少年的性命? “陛下,微臣很快就会将你带回来,从此不会再让你离开臣半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面具男子 夏日炎炎, 蝉鸣嘤嘤,由三座大山环绕的宣州城仿若被架在蒸炉上, 闷热异常。 炎炎烈日之下, 湖边柳树蔫头耷脑,街道两侧商贩们的吆喝声也显出几分无力。 路上行人寥寥,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 茶馆的生意倒是异常火爆。 雅人茶坊座无虚席,茶馆店主为了招揽客人, 特意请来京城的说书先生在茶坊说书。 宣州城虽然距离京城不远, 却有三道大山,两条溪流阻隔, 可谓是闹中取静的一片世外桃源。 不过,生活在世外桃源里百姓的八卦之心却不比京城百姓少, 听说书人又讲起天水大战,堂内有一人不耐烦喊道: “天水大战已是两个月之前的旧事, 麒麟军大胜金人,收复大魏故土的消息初听时还觉着热血沸腾,可听多便觉无趣。楚老先生,您倒是换个新鲜的故事啊!” “是啊, 是啊, 换一个我们没听过的!” “最好是皇家秘事!” “胡麻子你胆子不小,皇家秘事你也敢听,就不怕掉脑袋!” 瞧着堂内起哄的众人, 楚先生放下手中折扇, 瞥向一旁的小徒弟。 小徒弟收到师傅投来的眼神, 当即敲了一下手中铜锣。 清亮的铜锣声在茶坊间响起, 倒是吸引了众位茶客的注意力,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终止。 楚先生微微一笑,摇起手中折扇,朗声道:“诸位想要听的皇家秘事,还真有一桩!你们可有听说,两个月前,皇上在行宫遇刺之事?” 说书人抛出的话题一下子吸引了茶客们的注意力。 茶馆二楼雅间,半敞的隔扇窗露出一位女子的倩影。 女子头戴帷幔,身姿纤纤,一袭月白色烟纱裙如云霭披在她身上,虽然看不到女子的容貌,但从凌云花纹袖口探出的那双素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 女子通身气度雍容高雅,悠然品茶的姿态好像瑶池仙女饮凡尘泉露。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0节 听到说书人突然抛出的话题,女子似是感到好奇,握着茶盏的素手微微一顿,头上帷幔轻轻晃动。 “两个月前,皇上在行宫遇刺,摄政王大为震怒,下令封锁行宫,皇城司将每一位达官贵人居住的殿宇搜查了数遍,扣押百官足有半月。期间齐国公府的老夫人心悸发作,随身携带的静心丸早就吃完了,若非太医及时施针抢救,齐老夫人险些一命呜呼,齐国公爱妻心切,提刀面见摄政王,怒斥摄政王究竟要将他们这些臣子扣押到何时?” “最后怎样了?那刺客被皇城司抓到了吗?” 楚先生见茶客们大眼瞪小眼,口中急声催促,他神秘一笑,先是喝上几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才不急不缓道: “皇城司神通广大,最终自然是抓到了刺客,放百官归京,不过...坊间传闻皇上在此次遇袭中身受重伤,直至今日都未上过朝。” “那刺客究竟是谁派去的?” “摄政王没有对外宣称刺客是谁派去,不过摄政王从行宫回来后,立刻召集麒麟军,如今二十万麒麟军兵临淮河沿岸,蓄势待发。” “这么说,皇上十有八.九是被南帝派来的刺客所伤,摄政王想要为皇上报仇,准备和南边开战了?” 霎时间,满堂陷入一片哗然,茶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二楼雅间的女子放下茶盏,随手留下几块儿碎银,在堂内茶客众口纷纭中悄然离去。 上了马车后,女子摘下帷幔,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女子肤若凝脂,云鬓如墨,柳眉如烟,琼鼻红唇,清眸流盼,耀如春华。 跟着女子一同上车的小丫鬟瞧见了,脸上不由露出一副痴态。 “宝笙,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宝笙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婢觉得小姐的模样实在美貌,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她明明跟在这位新主子身边伺候了两个多月了,可还是会因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色姿容感到惊艳。 听到小丫鬟唤自己小姐,魏无晏唇角漾起淡淡的浅笑。 被人叫了十余载殿下和多半年陛下,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如今这个称呼, 虽然不习惯,但是心中却很喜欢。 两个月前,她成功逃离行宫,抵达宣州城,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城内。 期间,魏无晏通过伢人买下了一名唤做宝笙的小丫鬟,让她为自己出门跑腿,打探京城里的消息。 得知京城内风平浪静,魏无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非摄政王没有发现她放在《山河异志》中的那一封让贤书? 她在出逃前还特意将那本书放在玉枕下,想着皇城司的人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定会彻底搜查流云殿,那封让贤书便会顺利交到摄政王手中。 摄政王拿到让贤书,理应即刻返回京城,火速登基,再去解决南帝魏浔这个隐患。 可魏无晏在宣州城待了一段时日,却迟迟没有听到摄政王登基的消息。 皇城司的伺察遍布大魏各个州城,钻天入地,无处不在。魏无晏担忧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不敢主动联系吕太医留给她的线人,只好领着宝笙不时前往茶馆,从说书人口中探听京城的消息。 今日,她从说书人口中得知摄政王不仅将文武百官扣押在行宫半月之久,还险些让齐国公老夫人丧命,魏无晏心中默默念了句:罪过,罪过。 与此同时,她却有些看不懂摄政王的做法,不明白他为何要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那夜,她李代桃僵,利于文鸳的身份进入上林苑,在有了郑校尉这个目击证人后,蕊心在驱寒的姜水中放入蒙汗药,放到了郑校尉等人,而负责善后的吕太医对外宣称郑校尉和蕊心都中了迷香,好伪造出皇上被人掳走的假象。 魏浔不久前给魏无晏的龙袍中洒下引兽粉,她若是突然失踪,魏浔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魏无晏设下重重迷阵,就为了将屎盆子扣在她那位便宜皇兄身上,好将蕊心和文鸳二人摘出来。 这么久了,摄政王都没有派人前来捉拿她,说明她这次的逃跑计划很顺利,那为何摄政王却迟迟不登基,而是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莫非,他还想从魏浔手中将她救回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魏无晏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脑中的想法自嘲一笑。 摄政王是何许人也,他野心勃勃,权势滔天,冷心薄情,对真龙之位势在必得。 这样的男子,又怎会因见不得人的断袖之情丧志理智,舍近求远,非要去救她的性命。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就在魏无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宝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柳眉一皱,嘟囔着小嘴道:“哎呀,小姐,您今日又乱花银子了!” “哦,你且说说,我今日怎么乱花银子了?” “小姐方才在茶馆不过喝了一盏香茶,尝了一盘茶点,离开时却随手丢出五两碎银。奴婢瞧咱们隔壁的几位姑娘,比小姐还多点了几盘茶点,却只留下二两银子打赏钱。” 瞧见宝笙掰着小手指头替她算账,魏无晏笑了笑,温声道: “你算得很对,日后我会注意一些。” 车窗外吹进暖融融夏风,拂过女子耳畔碎发,女子虽然没有佩戴华丽首饰,但那对宛若珍珠莹白剔透的耳垂,和明眸笑起来时,眼波里流淌的细碎星光,却比任何珠宝都要闪耀。 面对这位脾气极好,容貌极美的新主人,宝笙有时恍然觉得女子莫不是天上偷偷下凡的仙女,不然为何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如此矜贵出尘,比她曾经见过的侯府小姐还要高雅万倍。 而且姑娘好像很少出门逛街,对民间物价一窍不通,曾经差点用一锭银子去买一碗馄炖。 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宝笙哪里知道,魏无晏从小生活在皇城里,对民间物价不太了解,蕊心以前就叮嘱过她,待她到了宣州城后,先通过看守院子的虔婆婆买上几名奴仆。 三年前,魏无晏托付吕太医在宣州城购买下一套宅院和几间商铺,她这个老东家一直没有现身过,商铺里的几名代理掌柜只管拿工钱,盘下的书斋和酒肆经营惨淡。 因此,在这些年里,她名下的这几间商铺都在源源不断地赔钱,等她从虔婆婆拿回账本,理完账一看,发现她现如今的家底和明德皇帝执政时的国库有得一拼。 不过明德皇帝没钱时,还能靠着卖爵鬻官广进财源,可她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名的平头小百姓,又要靠着什么赚取银钱来养活自己和家中的奴仆呢? 就在魏无晏为她小宅院中的柴米油盐而发愁时,远在百里之外,金碧辉煌的皇城中,亦有人茶饭不思。 皓月当空,星光黯淡。 垂拱殿,御书房, “启禀摄政王,江南的影子传回来消息,说并未发现魏浔身边有皇上的踪迹,其中一名影子已是魏浔极为信任的死侍,从他口中描述,魏浔对皇上遇刺一事感到十分惊讶,还派探子入京打听皇上如今的安危。” 竹成文顿了顿,又道: “如此看来,魏浔恐怕与皇帝在行宫失踪之事并无联系。” 他说完后,抬眸看向紫檀木书后的摄政王, 男子一袭玄色织金长袍,玉冠束发,立在窗旁。气质沉静又清冷,挺拔孤傲的背影仿快要与窗外同样清冷的月色融到一起。 摄政王没有回头,幽幽开口道:“川西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锰瓮声瓮气答道:“启禀摄政王,云烨回到川西后,白日里按部就班操练川西兵马,入夜便回长兴王府,并无异常,根据骠骑将军的回话,他也未在川西境内发现皇上的踪迹。 陶临渊缓缓转过身,深幽且冰冷的眸光扫过薛锰和竹成文,二人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落在他们背上,二人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上失踪已有两个月,你们搜遍行宫的每一处角落,却寻不到皇上的下落...” 摄政王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烛光摇曳,映在男子的俊美的侧颜上,如潺潺流光淌过。 屋内寂静无声,静到落针可闻。 书房外,小安子正在厅内更换香炉中的熏香,周遭仿若凝滞的空气,使得他每一个动作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他心中有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手腕一抖,一屉价值不菲的松香掉落在海棠方砖上,发出哗啦地声响。 “手脚蠢笨的奴才,这可是价值千金的松香,也是你配糟践的,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詹公公斥责完小安子,迅速命人将地上残余的松香收拾干净。 要说在这些日子里,最知晓摄政王心境的人,莫过于近身伺候男子左右的詹公公。 自打皇帝消失后,摄政王的脾气可谓是阴晴不定,在朝中砍萝卜似地一连砍了七八位贪污受贿官员的脑袋。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倒是没有臣子质疑皇上为何多日没有露面上朝。 皇城中,但凡有宫人在私下悄声议论皇上的伤势,便会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城司带走,从此再无踪迹。 而京郊外的乱坟岗中,却多了不少无人敢认领的尸身。 詹公公担忧徒弟闹出的动静惹得摄政王不喜,送去给乱坟岗“添砖加瓦”,劈头盖脸骂完小安子后,便让他滚出垂拱殿。 看到詹公公袒护小安子的举动,陶临渊突然心念一动。 皇上失踪那夜,最后接触过皇上的人,除了郑校尉,便是经常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两名小宫娥。 “近身伺候皇上的那两名宫娥现在何处?” 薛锰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问起两个小宫娥,他挠了挠头,诚然答道:“摄政王叮嘱过不可伤及二人性命,卑职便将二人关押在福宁殿,等候着皇上回来。” 竹成文脑筋转得快,他蹙眉沉思片刻,恍然道:“摄政王突然提起这两名小宫娥,莫非怀疑皇上的失踪与这二人有关。” 陶临渊没有说话,抬眸看向窗外,夜中水雾氤氲,远方的福宁殿笼罩在朦胧灯光之中。 男子目光冰冷,漆色眸底映出清冷的月色。 倘若魏浔和云烨与小皇帝失踪一事都无联系,且小皇帝在失踪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小皇帝是自己离开行宫,藏了起来。 小皇帝人脉单薄,在宫中待了十七年,只得两名忠心耿耿的小宫娥近身伺候。 偏偏这两个小宫娥,都是在小皇帝消失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其中一人因家事离开宫殿,另一人因吸入迷香昏迷不醒。 如此看来,未免过于巧合。 “本王记得皇上曾提过,那个名叫蕊心的宫娥已到了放出宫的年纪。” 陶临渊垂下双眸,修长手指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白玉夔龙纹扳指。 詹公公想了想,道:“蕊心姑娘今年二十有七,确是到了出宫的年纪。” “放她出宫,让皇城司的人跟紧了她,若是瞧见皇上的踪迹,莫要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 屋内众人领旨退下。 夜风乍起,屋檐下的宫灯随风微微摆荡,落在男子俊朗的面庞上,映得男子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 男子眸光漆黑又幽深,仿若风雨欲来气前浓稠如墨的天幕,隐隐压抑着雷霆之怒。 倘若小皇帝早有预谋,设下瞒天过海的计划逃出行宫,那少年此前对他的温情蜜意,惓惓之情,岂不是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至于那封动人心魄的让贤书,也全然变了滋味,不过是小皇帝对他这半年满腔热忱的一丁点施舍。 在小皇帝心里,自己恐怕就是他玩弄于掌心,哄骗得团团转的大傻子。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1节 “咔吧”一声。 男子指尖微微一用力,拇指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白玉扳指瞬间断裂,一分为二。 若是真的,他便将小皇帝抓回来,亲手用锁链拴在少年脚腕,让小皇帝知道背叛他的代价... ———— 宣州城里的百姓们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故而,城中百姓晨起的时间都要比繁忙的京城晚上不少。 这日,晨光微熹。 城内家家户户依旧紧闭大门,街上路人寥寥,只有几间早餐铺支起了摊子。 咚咚咚的叩门声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响起。 宝笙打着哈欠,她随便披了件褂子迈出屋子,口中嘟囔着道:“大清早的怎么又来了,我家小姐不是说了,后日卖掉铺面就还你们的银钱。” 宝笙打开门,瞧见门口并非是前几日的催账人,而是一位面容干净的女子,女人肩上背着个包袱,看上去像是来县城投靠亲人。 “姑娘,你...敲错门了吧?” 站在门口的女子笑了笑,正要答话,突然听到院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蕊心,真的是你!宝笙,快让她进来。” 蕊心瞧见院中杏树下站立的女子,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快步上前,细细打量着魏无晏。 女子穿着素净的月色云纱水雾裙,鬓间垂落下的步摇在日光下闪动着琉璃光彩,映亮她澄澈的双眸。 女子笑得眉眼弯弯,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是她在皇城里从未流露过的。 “陛...姑娘...您瘦了。” 蕊心喉中哽咽,轻声道。 魏无晏轻轻拍了拍蕊心的手背,抬眸看向一脸发怔的宝笙,笑道: “蕊心是我以前在京城时,一直伺候在我身边的掌家丫鬟,你去厨房准备一些早点送进屋,我们主仆二人许久未见,要好好叙一叙旧。” 宝笙点点头,她曾听虔婆婆说,魏无晏是打京城来的富户人家小姐,因父母早逝,家中没有兄长撑腰,族人又惦记她父母留下的家产,索性孤身一人来到宣州城自立门户。 待支开了宝笙,魏无晏与蕊心走进内室。 魏无晏给蕊心沏上一盏茶,好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到县城里,文鸳呢?我走了后,摄政王有没有对你们二人用过刑?” 蕊心手捧茶盏,痴痴盯着眼前的女子。 算起来,她跟在魏无晏身边伺候了七年,却只在三个月前,匆匆帮着她换过一身宫女衣裙出逃。 如今看向眼前容貌明艳动人,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心中不由倍感唏嘘。 陛下本就是女子,五彩云水绣金龙袍即便再尊贵,终究不如一身简单雅致的衣裙适合她。 “摄政王并未对奴婢们用刑,只是将我们二人关押在福宁殿。半个月前,詹公公突然找上奴婢,说奴婢既然早就到了离宫的年纪,不如随今年这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女离开皇宫。” “奴婢当时心中感到奇怪,询问詹公公此事可是摄政王的意思?詹公公悄悄对奴婢说,摄政王如今顾不上奴婢和蕊心二人,摄政王不知从何处得到皇帝的让位诏书,准备将皇帝在行宫‘遇刺’之事扣在南帝身上,不日后就要宣布皇上病重而亡的消息。” 蕊心平复心绪后,娓娓对魏无晏说起这几个月里宫中发生的事。 魏无晏听过后,紧锁的眉心慢慢舒缓开来。 看来摄政王已经打探出她不在魏浔手上,否则不会要放出皇帝重病而亡的消息,不然岂不是打脸。 至于她的生死和下落,显然对马上要登上龙位的摄政王来说,已是无足轻重。 “奴婢离开皇宫后,不敢掉以轻心,在京城各个客栈辗转住了半个月,听到民间流言说皇上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才敢出发来寻陛下。” “我在宣州隐姓埋名,改姓了卫。日后你唤我卫小姐便好。” 蕊心见魏无晏笑得灿烂,心情亦跟着大好。 “对了,奴婢刚刚听到侍奉小姐的那个丫头说...小姐如今欠着外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无晏将她手中那几个赔钱铺面的事如实告知给蕊心,并说她已经找到了赚钱的营生。 原来就在前几日,魏无晏以大东家的身份来到她名下唯一一家盈利的商铺——青山书斋。 在翻阅青山书斋的流水帐时,她突然发现有一项名叫“春图”的画册成交量尤为客观,可以说她手中的那几间商铺,全在靠着卖“春画”的盈利苦苦支撑。 好奇之下,魏无晏唤来青山书斋的掌柜询问这“春画”究竟是什么书,居然卖得如此畅销。 青山书斋的掌柜姓徐,是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落第秀才。徐掌柜没想到自己的大东家竟然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 面对女东家懵懂无知的提问,徐掌柜还算清秀的面庞霎时烧得如同猴屁股一般红艳,他支支吾吾小声解释,这“春图”就是秘戏图,又名春宫图。 魏无晏略感惊讶,想不到这看似上不了台面的秘戏图不仅在民间有如此大的市场,还售价不菲。 徐掌柜表示青山书斋里售卖的秘戏图算不上昂贵,都是他从一些不入流的画匠手中收购所得。 如今大魏最有名的秘戏图大师名叫周昉,他笔下描绘的男女神态生动细腻,所作秘戏图备受京城里的豪门贵胄追捧,也是达官贵人女子家出嫁时的压箱宝,单单一卷便能在万宝阁售出万金。 徐掌柜这席话勾起了魏无晏的兴趣,她将手中的几间铺面抵押给当铺,凑足银两,准备购得一卷周昉大师的秘戏图。 她想,既然自己最擅长描绘人物,名下又有一间书斋,那她可以取一个笔名,画出和周昉大师一样价值不菲的秘戏图在青山书斋售卖。 得知魏无晏的想法后,蕊心惊讶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陛...小姐,您若是缺银两,奴婢可以将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银子都给您,您如今就算不当皇上了,身上仍流淌着尊贵的龙血,怎能如此作践自己,去画这种...污秽的东西赚银子!” 见蕊心着急打开行囊取银子,魏无晏笑着拉过她的手,不以为然道: “我用自己的能力挣钱养家,不偷不抢,怎能算是作践自己,若是要你个丫鬟的体己银子养活,我这身龙血才是堕落了...” 蕊心知道魏无晏心里一旦打定主意,就算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作罢。 主仆二人小聚了半日,因摄政王还未登基,蕊心担心自己若是继续留在宣州城会暴露魏无晏的行踪,故而她只待了半日,就依依不舍与魏无晏告别,再次回到京城。 半个月后,徐掌柜打听到宣州城的万宝阁分铺即将拍卖周昉大师所绘的残卷,将此消息告知给魏无晏。 这日,魏无晏换上一袭男装,准备前往万宝阁。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隔壁府邸门口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看来隔壁空闲已久的府邸搬进来新主人了。 听说隔壁的府邸曾是一位官员的故居,后来官员晋升到京城任职,携带家眷前往京城,这套大宅院便空闲了下来。 魏无晏没有多想,招呼宝笙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万宝阁,魏无晏在一楼交纳完会费,由小厮领至二楼包厢。 万宝阁的小厮笑容满面,能说会道,他将一副做工精巧的竹质面具放在桌上,笑着解释道: “公子若是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容貌,可以在拍卖时带上我们万宝阁统一制作的面具。” 魏无晏拿起桌上的竹质面具,尝试着带在脸上,发现大小刚刚好。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客观若是听见堂内传来的铜锣声,就代表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小厮为魏无晏添上茶水和果点,交代完事项,便躬身退下了。 包厢里没了外人,宝笙忍不住盯着一身男装的魏无晏,口中啧啧赞叹: “小姐,想不到你打扮成男子的模样竟是如此俊美!刚刚和您一起上楼的那几位小姐,都透过团扇悄悄地打量您呢!” 魏无晏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竹袍,玉冠束发,手持一柄揽月折扇,举手间投足间姿态优雅,还真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 她带上万宝阁统一制作的面具,面具洞口露出的一对清眸灿烂,明亮似星。 听过宝笙的赞赏,魏无晏笑了笑,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中传来: “拍卖的时辰快到了,你去打开格扇窗。” 魏无晏为了竞拍周昉大师的秘戏图残卷,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毕竟若用女子的身份与一群男子相互叫价秘戏图,放在民风保守的大魏,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宝笙刚刚推开格扇窗,便听到一阵响亮的锣声。 不一会儿,二楼和三楼包厢的格扇窗纷纷被人打开,数十位余位竞拍者坐在窗旁,一边品茶一边看向高台上陈列的数件拍卖品。 负责主持拍卖的司仪留着两小撮八字胡,随着他的谈吐上下跳跃。 “诸位贵客,吉时已到,今日由蔡某给诸位贵客们一一介绍台上的珍宝...”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套红翡头面,其中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做工精良,玉色褐红,虽然放在宫中算不得什么珍宝,但在距离京城较远的宣州城还算是罕见。 阁楼中的女子们瞧见这套红翡头面,不由双眼一亮,纷纷开始叫价。 魏无晏坐在窗旁,手摇揽月扇,耐心等待这轮竞价结束。 突然,察觉出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起头,撞上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 魏无晏摇扇的手腕微微一顿。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三楼窗边,男子一袭黛蓝色锦袍,白玉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巍峨如玉山,脸上戴着做工精致的鎏金面具,面具后的眸光深邃且黑冷,仿若能吞噬人的深海,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发现真相 这种深不见底的眸光, 莫名让魏无晏感到有一丝熟悉。 她隐藏在面具下的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冲三楼窗畔的男子点了点头。 见到魏无晏主动示好, 男子眸光波动, 冲她淡淡颔首。 宝笙顺着魏无晏的视线向楼上望去,同样瞧见戴着精美面具的男子,她疑惑问道: “小姐与这位公子认识?” 魏无晏垂下双眸, 淡淡道:“不认识,只是刚好瞧见, 打个招呼罢了。” 宝笙应了一声, 又忍不住打量男子几眼,口中连连赞赏道:“虽然这位公子脸上戴着面具, 可奴婢瞧他通身气度不凡,真不像是宣州城的公子哥儿, 倒更像是京城里的大官儿。” 魏无晏听着宝笙的话,心里那抹不安的感觉愈加浓烈。 就在此时, 台上传来蔡司仪激动的喊话声: “诸位,下面到了此次拍卖大会的压箱宝——周昉大师早年亲笔所绘的秘戏图残卷《金宫春晓图》” “想必诸位都知晓,周昉大师因三年前癫痫发作,不能执笔, 此后封笔不再作画。现如今流传在民间的画作寥寥无几, 大多被世家大族纳入宝阁珍藏,今日拍卖的《金宫春晓图》虽然是残卷,却是周昉大师早年所绘, 乃是前朝金宫里的香艳宫闱生活, 可谓是活灵活现, 活色生香啊!” 蔡司仪慷慨激昂的声音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在场男子争相恐后从窗口探出头, 瞪大了眼看向陈列台上残破不全的画作,想要大饱眼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2节 而女客们听到“秘戏图”这三个字,则是羞红了脸,纷纷以手中团扇遮面,不敢去看,更有脸皮薄的闺中女子,急忙让丫鬟关上格扇窗。 魏无晏借着窗框遮掩,再次抬眸看向三楼的男子。 男子与阁楼中的其他男子一般,好像对周昉大师的作品十分有兴趣,此刻正低垂着双眸,平静倾听蔡司仪解说《金宫春晓图》的精彩奥妙。 二人距离较远,对方脸上还佩戴着面具,瞧不清楚真容。 不过见男子没有再打量自己,魏无晏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天下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的男子何其多! 摄政王此刻应在金碧辉煌的皇城中准备着他的登基大典,又怎会出现在偏僻的宣州城,和一群纨绔子弟竞拍半卷秘戏图。 况且若是摄政王认出了自己,定不会有如此淡漠的反应。 一番思量过后,魏无晏稍觉心安,终于有心思去看台上展示的《金宫春晓图》。 为了保持神秘感,万宝阁用红绸布遮盖住画册上绝大部分内容,只露出一小角春色。 不过这种管中窥豹的感觉却勾得人心痒难耐,在场的众人蠢蠢欲动,更想将画册竞拍到手,好观赏画中的全部内容。 魏无晏瞧见阁楼中的男子面色潮红,双眼发亮,想来众人对这本残卷都抱有一试的心情。 见烘托够了气氛,蔡司仪一边捋着八字胡,一边扬声报出竞拍底价: “《金宫春晓图》,底价五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气,阁楼中热烘烘的气氛霎时间被蔡司仪开出的天价降下不少。 “万宝阁是想抢钱吗?周昉大师的画作固然价值不菲,可齐全的精装画册在京城书斋的市价不过千余两白银,你们万宝阁拿出个残破不全的画册,居然都敢叫价五百两银子,是欺负我们宣州城里的百姓都是人傻钱多的土包子吗?” 一位衣着不凡的公子哥儿嚷嚷完,其余人也跟着起哄。 蔡司仪环视七嘴八舌的众人,清了清嗓子,不急不忙道: “万宝阁绝不会干坐地起价的营生,这册《金宫春晓图》虽是残卷,却是周昉大师唯一一册描绘皇家艳史的秘戏图,其内容在市场上从未有过。诸位,前朝的皇宫你们有谁进去过?在御花园秋千上宽衣解带的前朝妖妃又是何等姿容?除了前朝的皇帝,恐怕只有周昉大师的笔墨才能渲染出来。” 蔡司仪不愧为万宝阁的头牌主持人,三言两语间,就让在场的竞拍者们缄默不言。 他继续补充道:“更何况,周昉大师所绘的秘戏图在市面上一经出现,就会被达官贵人们哄抢一空,这几年的画作价格亦是价格水涨船高,再过上几年,这册《金宫春晓图》的价值又何止五百两?” 果然,蔡司仪话落后,便有人按耐不住性子,举起手中的加价牌。 “五号竞拍者,出价七百两银子。” “十三号竞拍者,出价八百五十两银子。”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金宫春晓图》就被众人一路拍出一千八百两银子的高价。 魏无晏以前在宫中默默无闻,没有臣子愿意结交她这个不受宠的九皇子,故而她没有像其他几位皇兄一样,收到臣子们的孝敬银子。 自她登基以后,虽然在摄政王的荣宠中过了小半年极尽奢靡的日子,可她手中不经手银钱,故而没有攒下多少银子,加上她抵押给当铺的几间铺面,拢共凑齐了一千五百两白银。 魏无晏参与过几次加价后,自知财力不及其他人雄厚,便放弃了竞拍。 反正她对这册《金宫春晓图》并非抱有势在必得的态度,更多的是想瞧一瞧周昉大师的画风特点。 不过魏无晏注意到,就在她几次加价的时候,三楼上那位神秘公子朝她投来淡淡一瞥。 “十三号竞拍者,两千两白银第一次,两千两白银第二次,诸位还有人要加价吗?” 蔡司仪眉开眼笑,他正要落下定锤之时,突然听到三楼包间传来一道响亮的嗓门声: “我家主人出五千两白银。” 万宝阁的众人闻声齐齐转头,就连方才关上窗的几位小姐,也忍不住唤丫鬟打开格扇窗,好瞧一瞧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要花上五千两白银买上一副残卷。 不过待瞧见三楼一袭黛蓝色锦袍,墨发玉冠,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的男子,暖阁中的女子们不由看直了眼睛。 乖乖,《金宫春晓图》再绝妙,也没有眼前这位清贵优雅的男子让人脸红心跳啊。 尤其是男子戴着面具,虽然看不清真容,却为其平添了一抹神秘感。 蔡司仪同样注意到这位竞拍者气度不凡,不过五千两银子的高价还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他提醒道:“这位客官真的想好了,要以五千两白银拍下周昉大师的残卷?” 男子并没有出言回应,只是负手而立,淡淡颔首,黑沉沉的目光俯视下来,仿若带着千斤的施压。 蔡司仪迎着对方的目光,双腿竟然情不自禁有些发软,额上更是冒出一层薄汗。 他结结巴巴道:“九...九号客人,五千两白银第一次,五千两白银第二次...” 方才出价最高的公子哥儿眼见宝贝被人横刀夺爱,还想加价,却被一旁的侍从劝下来,只好不甘心地骂骂咧咧上几句。 “咚!”黄花梨木锤落案有声,揭示了《金宫春晓图》的新主人。 在《金宫春晓图》之后,又有几件珍宝陆陆续续展示出来,不过大堂的气氛显然低迷了许多,众人心中都在好奇三楼那位一掷千金的神秘男子究竟是何来头? 不过神秘公子在得到残卷后,便起身离去,徒留众人在阁内悄声议论。 魏无晏见周昉大师的残卷已被人拍走,于是带着宝笙离去。 就在她正要踏上马车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公子请留步。” 魏无晏在离开万宝阁后便摘下面具,她听到身后的呼声,转头看向有些脸生的少年,疑惑道:“你...在唤我?” 少年笑了笑道,露出两颗白净的虎牙,道:“正是,方才我家主人与公子在万宝阁内一起竞拍周昉大师的画作。” 魏无晏这才想起,眼前少年就是刚刚那位神秘公子的随从。 “我家主人初到宣州城,想要在当地结交一些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儿,家主见公子气度不凡,兴趣相投,有意想要与公子结识一二,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说完,少年伸手指向远处停放的一辆奢华马车,显然他口中的家主正在车内等候着自己。 魏无晏淡淡一笑:“承蒙你家主人错爱,只不过在下性格孤僻,不喜结交他人,就先....告辞了。” 少年似是早就料到魏无晏会这么说,他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交给宝笙,笑道:“无妨,我家主人说公子若是不愿意,就将此物送给公子,以表叨扰之过。” 魏无晏缓缓拧起眉心,觉得神秘男子实在太过客气,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她怎能随随便便收下对方的礼物。 可还没容她开口让宝笙将木匣子还回去,少年仿若一阵风似地,转眼间便离去。 魏无晏抬眸看向刚刚停在路口的华丽马车,已经远远驶离了。 “小姐,这匣子并不沉,想来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既然对方这么热情,您不妨就先收下,日后在城中见到了那位公子,您再还礼也不迟。” 见魏无晏非要让车夫追上那辆远远驶离的马车,车夫摇摇头表示对方的马车做工精良,他们的车马就算跑飞了车轱辘都追不上,宝笙出言安抚道。 魏无晏叹了口气,却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准备先打道回府。 马车开了没多久,魏无晏正在琢磨怎么才能成为像周昉大师那样,让她的所绘的秘戏图受人追捧,千金难求。 她想要靠画秘戏图赚钱,并非一时兴起,她清楚自己善于临摹画像,但在画意上稍欠火候,与那些以山水寄情的画坛巨匠相比,相差甚远。 最重要的,画秘戏图的匠人为了保持神秘感,不会为名利参加诗画会,周昉大师在大魏的名气这么大,却没有见到过周昉大师的真容,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清楚。 这样的神秘感,恰是魏无晏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极为需要的。 就在魏无晏苦思冥想之际,突然听到一旁的宝笙尖叫了一声。 她侧过头,瞧见宝笙满脸涨红,瞪圆了双眼,手指着木匣子里的东西,结结巴巴道:“小姐...这居然是...” 魏无晏顺着宝笙手指的方向看去,眸光微凝。 一本残缺不全的画册静静放置在盒中,画上的男女衣衫尽褪,缠绵悱恻.... ———— 宝笙见魏无晏上了马车后,一脸的愁眉不展,便想瞧瞧方才那位神秘公子给小姐送了什么礼物,好拿出来哄小姐开心。 没想到居然是那本让万宝阁中男子都趋之若鹜,最终加价至五千两白银的《金宫春晓图》。 魏无晏缓缓拧起眉心。 这位处处透着古怪的神秘男子,为何要将他刚刚拍下,价值不菲的《金宫春晓图》随手赠予头一次相见的陌生人? 回到小院后,魏无晏立刻让虔婆婆出门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从外地来的显赫世家在宣州城落脚。 魏无晏之所以选中宣州隐姓埋名,就是看中此地远离京城喧哗,又没有什么高门大户。 毕竟她在充当傀儡皇帝的半年中,时常跟随摄政王一起上早朝,又参加过不少次宫宴,朝中臣子和官眷们都已经熟悉她的面庞,他们若是在民间撞见了和皇上容貌一致的女子,那自己的身份定会暴露无遗。 用过晚膳后,虔婆婆终于打探回来消息。 “小姐猜测得不错,最近宣州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名叫杜衡,其祖父是本地人,在四十年前往京城任职,还曾当过太子的少师。” 虔婆婆顿了顿,一脸惋惜道:“这位杜衡公子为人乐善好施,性格和睦,平易近人。只可惜好人没好报,一年前金人攻城时,杜衡公子为了保护家人,被金人烧伤了颜面,前不久回到宣州城的老宅祭祖,如今就住在咱们隔壁。” 魏无晏思虑片刻,微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 姓杜的少师,那不就是当年辅佐她父亲的杜少师。 魏无晏有印象这位杜少师为人刚正不阿,父皇在即位后没少受到杜少师约束,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此人赶到翰林院去领了个闲差,颐养天年。 原来今日送给她《金宫春晓图》的神秘公子就是杜少师的孙子杜衡。 如今的杜家在京城算不上显赫之流,杜衡因容貌受损,不能考取功名,故而魏无晏也只听说过他广结善缘的名号,从未见过杜衡本人。 一想到杜衡也从未见过自己,魏无晏松了口气,准备今晚彻夜观摩过《金宫春晓图》后,便将残卷归还给此人。 夜风闷热,蛙鸣蝉噪。 街巷上的打更人敲响三更的锣鸣,县城内大多数人都已进入酣梦。 魏无晏却毫无睡意。 烛台上摇曳的灯火映亮了她粉光若腻的面庞。 女子面颊上满是红晕,眼底绯红,就连握着画卷的指尖都染上淡淡的粉晕,整个人仿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从内而外绽出艳丽的颜色。 良久,魏无晏放下手中的《金宫春晓图》,又为自己到上一盏凉茶,咕咚咚大口饮下。 虽然她此前被摄政王强迫着观赏过龙榻上雕刻的秘戏图,但当时她只是匆匆一瞥,不曾细观。 如今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倒是方便她细细欣赏画中精妙。 周昉大师的画作受人追捧,果然精彩绝伦,不过对于喜欢扣细节的魏无晏而言,还是有一些不足之处。 托她那位喜欢享乐的父皇,魏无晏有幸见识过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的奢靡皇宫是何等糜烂模样。 而周昉大师凭想象而作的前朝秘戏图,无论在构图还是画意上,终究是略显单薄了些。 今日听到蔡司仪的一席话,魏无晏大受感悟。 既然民间百姓如此好奇皇城里的奢靡艳史,那她不妨就以自己最熟悉皇宫场景为主,来满足众人的好奇之心。 打定主意后,魏无晏铺纸调墨,很快就绘出一幅幅活色生香的秘戏图,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达到一种忘我境界,对于她而言,画中男女的鱼水之欢只是她渲染故事的角色。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3节 窗外夜色浓稠,魏无晏落下最后一笔,打了个哈欠,再也扛不住排山倒海袭来的困意,直接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夜阑人静,老旧的轩窗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刺耳,却惊不醒桌案上陷入沉睡的女子。 一道颀长的身影被烛光拉扯得老长,笼罩在女子纤弱的身上。 窗外吹进一阵夜风,摇曳的烛光倒影在男子漆黑眸底,一亮一暗,使人看不清他深邃眉眼中闪烁的情愫。 陶临渊就这么盯着魏无晏许久。 女子静静伏在桌案上,身姿纤细又柔弱,长发如瀑垂落在腰际,埋在一对儿玉臂中的侧颜温顺又恬静,长睫浓密如扇,琼鼻精巧若玉,红唇娇艳似火。 女子的一切都是这么美丽,犹如夜里幽幽绽放的的昙花,转瞬即逝。 男子冰冷的指尖触上女子雪腻面颊,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女子如烟柳眉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闪躲给她带来寒意的源头。 魏无晏倾斜的身子从玫瑰圈椅上滑落下来,却没有摔落在地上,而是掉进男子温热的怀中。 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在她鼻尖,让熟睡中的魏无晏本能感到不安,浓睫轻颤,口中轻声呓语道: “摄政王...不要...” 女子梦中低语仿若一道冷箭,狠狠扎进男子心中。 陶临渊漆色眸底结上一层化不开的冰,冷冷看向怀中的女子。 十日前,他收到皇城司快马加鞭送来的暗报,这才知晓与他朝夕相处了半年多的小皇帝居然是女儿身,如今正躲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宣州城。 当陶临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百味陈杂。 小皇帝何止是在感情上欺骗了他,就连她的身份都是假的! 怒火中烧的陶临渊当即出发,准备将胆大包天的小皇帝亲自抓回来审问。 可当他抵达宣州城,在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夜市街头,亲眼看到穿着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小皇帝,垫起玉足站在杂戏摊前,少女被眼前的皮影戏逗得眉眼弯弯,鬓间水晶步摇微微晃动,映得女子双眸灿若星河。 小皇帝眉眼间的笑意是他从所未见的放松与惬意,那一刻,陶临渊的心尖好似被少女发自肺腑的笑容刺痛了一下。 自从得知小皇帝女儿身的秘密后,陶临渊命皇城使翻出早年前的后宫起居录,卷中对那位幼年早逝的温清公主只有寥寥几笔内容: “明德年间二十三年,京城爆发瘟疫,皇城亦不可免,五公主魏清晏沾染瘟疫,病逝时不足四岁,后追封温清公主。” 短短不足百字,便道尽了温清公主如昙花闪现而过的三载年华。 真相大白后,陶临渊虽然因小皇帝对他的欺骗与背叛感到愤怒,在另一方面,却又感到如释重负,仿若心口卸下了一块盘踞已久的巨石。 他此前还奇怪自己为何只对小皇帝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对其他男子却提不起任何兴致。 他一直觉着是小皇帝玉质金相,长得太过于娇媚,自己才会一时不察,着了少年的道。 倒是不曾想过,原来是狡诈的小皇帝伪装得太好,竟将他骗得团团转,无数个日夜挣扎在断袖之癖的自我唾弃中,最终破罐破摔,只想拉着少年陪他一起沉沦。 陶临渊垂眸凝视怀中的小皇帝,少女纤细的雪颈间溢出淡淡幽香,是这数月里他日思夜想,贪婪索求的香气。 他将魏无晏轻轻放在床榻上,侧身躺在她身畔。 夏日炎热,少女在私密的寝室内衣着清凉,只穿了一件鹅黄色菊纹抹胸裙,外罩轻薄滚雪细纱衣,包裹着她赛雪的肌肤。 女子奋笔疾书大半夜,此刻极为困乏,双眸紧闭,静静躺在床榻上,乌发披散在肩头,仿若一株待人采撷的芙蓉花。 陶临渊伸出手,指尖在少女眉眼间轻轻拂过,滑过她精巧的鼻尖,饱满的红唇,如玉雕琢的锁骨... 似是感受身上传来的痒意,魏无晏皱了皱眉,翻身压住男子不老实的手,一对儿玉臂顺着身畔的温暖,自然地揽上男子肩头。 少女独有的娇软压在手臂上,陶临渊垂下目光正好落在幽谷间的曼妙春色。 鹅黄色的绸裙随着少女翻身,紧紧包裹住她不堪一握的盈盈楚腰,勾勒出玉臀饱满又曼妙的弧度。 陶临渊眸色暗了暗,喉结上下浮动。 可恶的小皇帝,在宫里的时候竟然将这等春色牢牢束缚,不见天日,用空荡荡的胸脯骗了他许久! 男子闭上眼吐息片刻,待体内翻滚的热血渐渐平息,才睁开双眸,细细打量怀中睡颜娇憨的少女。 皇城司早已查探清楚,小皇帝在宣州城过得入不敷出,即便如此,她仍想方设法,打算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赚钱。 为了不打草惊蛇,陶临渊借用了杜衡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魏无晏的毗邻。 今日他前往万宝阁,一掷千金拍下《金宫春晓图》,并以杜衡的身份赠予魏无晏,帮助她大展宏图。 “陛下,你究竟要微臣怎么做,才愿接纳微臣?” 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少女修长的玉颈间,贪婪地嗅着少女身上独有的芬芳...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校对画册 翌日清晨, 正午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帐洒落在床榻上。 魏无晏睁开双眸,纱帐内残存的气息让她突然惊醒, 猛地坐起身来。 披在她身上的海棠蚕丝衾从肩头滑落至腰间。 宝笙端着晨露水推门而入, 入眼便是女子长发如墨,披散在腰际,身上的滚雪纱衣微微凌乱, 一角垂落在臂弯,露出女子雪玉香肩, 腰间堆砌的海棠蚕丝衾如绽放的花骨朵, 而眼前睡眼朦胧的女子仿若是海棠花中结出的精魅。 宝笙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中暗想:乖乖, 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家如花似玉的小姐。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昨夜在万宝阁中那位气宇不凡的杜公子。 哎...只可惜杜公子的容貌被金人烧毁了,不然以男子的身份和气魄, 与小姐站在一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 从梦中惊醒的魏无晏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罩衫, 鼻尖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提醒着她昨夜诡异又逼真的梦境。 她梦到摄政王发现自己隐居在宣州,并知晓了她女儿身的秘密。 梦中男子眉眼清冷,漆黑如墨的双眸盛满冷漠和厌恶,手握寒剑, 冷冷睥向她。 “本王平生最厌恶女子, 陛下居然扮作男子接近本王,其罪当诛!” 梦中的魏无晏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她急得满头大汗, 眼见着男子手中泛着寒芒的剑光冲她落下.... 紧接着, 梦境突然转换, 她在朦朦胧胧之间瞧见摄政王正躺在她身畔。 不过在这个梦境中, 摄政王剑眉微蹙,含情脉脉注视着她,眼里流淌着温柔的细碎星光。 她隐隐约约听见男子轻声道:“陛下,你究竟要微臣怎么做,才愿接纳微臣?” 男子薄唇带着湿漉漉的凉意,轻轻落在她鼻梁上。 “小姐,您...昨夜是画了多久啊!” 宝笙放下手中铜盆,瞧见桌案上叠得半人高的画纸,惊讶问道。 魏无晏被宝笙的问话打断游神,她自嘲一笑,觉得定是自己昨日在万宝阁瞧见和摄政王气质相似的杜衡公子,才会生出这两个奇怪的梦境。 “昨夜画得一日入神,便忘记了时辰。” 魏无晏在宝笙的服侍下洗漱更衣,用过早膳后又回到书房,为她昨晚描绘好的秘戏图填色。 期间,魏无晏让宝笙去街上找到了个哑巴小乞丐,给了他几块碎银,叮嘱小乞丐守在杜府门口,找准机会,将《金宫春晓图》还给杜公子。 她在宣州城隐姓埋名,不想攀交达官贵人,只想靠自己的本事赚上点小钱,待摄政王日后登基,收复南地,她没准还要回到江南定居。 顺便,再离那个男子更远一些。 又过了几日,魏无晏将她画好的十册秘戏图送去青山书斋售卖。 当徐管家问起她想要以多少银两售出画册时,魏无晏想了想,觉得既然周昉大师的残卷都能拍出五百两银子的底价,那她就姑且先卖到二百两银子。 徐掌柜听到魏无晏的报价,惊讶地合不拢嘴,他迟疑片刻,诚实告知少东家在市面上一册普通的精装秘戏图,不过十两银子。 像她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画师,换做其他普通书斋,可能连十两银子都给不到。 魏无晏摇了摇头,平静道:“物以稀为贵,若是一开始就贱卖,那日后更不易卖出高价。” 徐掌柜还想再劝两句,无奈少东家在此事上的态度极为坚决,只好作罢。 徐掌柜只当是少东家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时间所绘的闲暇画作寄卖在书斋里。 只不过其他小姐们画得都是一些山水花草,而他家小姐的喜好比较剑走偏锋... 望着徐掌柜摇头叹气离去的背影,魏无晏心中也敲起了小鼓。 她所绘的秘戏图名叫《宫锁春枝秘戏图》,并非是男女之间简单粗暴的床笫之欢,而是以一个初入皇城的小宫女为主角,描绘貌美小宫女是如何靠着她的姿色博得皇上喜爱,又在失宠后周转于几位权臣之间的艳色绘本。 魏无晏不确定她这种画风含蓄的秘戏图会不会在民间吃得开,如果无人问津的话,那她只好卖掉书斋,偿还剩下的债务,再用余下的银钱买上几十亩良田,靠着收田租过着勉强维持温饱的生活。 五日后,小院大门被风风火火赶来的徐掌柜叩响。 徐掌柜进屋后,连茶水都来不及喝,气喘呼呼道: “少东家,十册《宫锁春枝秘戏图》全都卖光了,还有两位客人更是为争抢最后一册图大打出手,甚至有人拿出了一千两银票,想要找玉阶先生订购画册。” 玉阶先生是魏无晏给自己所取的笔名。 徐掌柜接过宝笙递来的茶水,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后,讲述了今早发生的事。 原来,魏无晏所绘《宫锁春枝秘戏图》放在青山书斋多日,因笔墨精妙引得不少客人问价,可一听徐掌柜的报价后都摇头离去。 直到今日,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在一群书生的簇拥下来到青山书斋,此人一眼就看中魏无晏所绘的《宫锁春枝秘戏图》,在翻阅过后更是大呼原来春宫画也能有如此精妙绝伦的画意。 这位公子的话一出口,惹得众人好奇,不由争相观赏起来。 “吴兄独具慧眼,这册秘戏图含蓄且生动,画中一景一物与宫中别无二致,工笔的精致程度真是让人惊叹!” “是啊,画中选取的场景雅致又旖旎,看似一切都未发生,却偏偏又给人一种无限的遐想,笔下男女温情脉脉,眼神中传递出的是浓浓的缠绵爱意。” “想不到秘戏图亦能如此有高雅的格调,这位玉阶先生真乃神人也,他所绘的秘戏图不输任何一幅仕女画!” 在众人交口称赞中,魏无晏所绘的十册秘戏图眨眼间被哄抢一空。 目瞪口呆的徐掌柜这才知道一开始称赞少东家秘戏图的公子居然是大魏最有名的画仙唐愈。 “少东家,唐公子付下一千两订金,想要您再画上一册《宫锁春枝秘戏图》,好让他带去京城给达官贵人们鉴赏。” 魏无晏听过徐掌柜描述完事情经过,她看向木匣子里的一厚叠银票,同样感到惊讶不已。 她怎么也想不到大魏第一画仙唐愈居然会在偏僻的宣州城出现,还恰巧看中了她所绘的秘戏图,并在众人面前大肆称赞。 “唐公子现在何处?” “唐公子说他来到宣州城拜访故友,现借住在故友府中。”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4节 魏无晏眉心一跳,问道:“唐公子的故友是...?” ———— 杜府后苑, 根如蟠龙的百年榕树仿若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捋着胡须,静静望着树荫下对弈的一对年轻人。 陶临渊手持黑子,目光平静,盯着石桌上的白玉棋盘。 他对面手持白子之人,正是前几日在青山书斋中对魏无晏所绘的秘戏图赞不绝口的大魏第一画仙——唐愈。 唐愈落下一棋子,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想不到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居然有闲工夫在这穷山僻壤里追求美人。” 陶临渊紧随其后落下一棋子,语气平淡: “你怎知她是美人?” “玉阶先生的字虽然龙飞凤舞,雄浑刚劲,却瞒不过唐某的眼睛,画中人物工笔精致,刻画男女之间的情胜于欲,显然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才会有的特性。” 陶临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子,沉默不语。 唐愈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单单从她的字迹和书画便推断出她女子的身份,而他与小皇帝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大半年,却仍旧被她蒙在鼓里。 这大抵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 或许是从未瞧见动过儿女私情的摄政王,唐愈顾不得眼前棋局,好奇追问道: “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拐这么大的弯子,不仅冒充他人身份,还要带着面具去接近,讨好美人,莫非你担忧她会因你的容貌和权势倾心于你。” 就在几日前,唐愈原本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忘仙湖与一群好友游山玩水,却被摄政王派来的薛锰抓上马车,一路日夜兼程赶到宣州城,只为让他点评一个初出茅庐的画师所绘的秘戏图。 想不到平日里眼高于顶,孤傲如雪松一般的男子,竟然会为了讨好心悦之人,费尽心机,卑微如斯。 唐愈着实有些好奇这位行事大胆的女子长得是何模样,竟有本事将不近女色的清冷谪仙拉下红尘。 听了唐愈的问话,陶临渊俊美的眉宇间染上一抹阴郁。 “她不喜本王的容貌和权势。” 唐愈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道: “怎么可能,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位女子会不崇拜权势滔天,叱咤风云的男子,更何况陶兄论容貌和才情都是一等一,就连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都对你倾心不已。” 坐在对面的男子给他斟上一盏茶,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姿态矜贵优雅,玉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腰身,面容俊美如玉,眸若朗星。 唐愈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大魏有名的才子,爱慕他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可每当他面对眼前的男子时,都会感到自惭形秽。 陶临渊听完,只平静道:“她并非是普通女子。” 她是大魏最尊贵的天子,身体里流淌着龙血凤髓,骨子里不愿臣服顺从于任何人。 小皇帝会对他嫣然巧笑,巧言令色,但她孑然孤傲的脊梁,却从未对他弯下半分。 更重要是的,她从未对他动过真心。 哪怕小皇帝动了一丝一毫的感情,决计不会日日揣着秘密,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 唐愈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想再劝好友两句,却被匆匆赶来的管事打断: “启禀摄政王,隔壁卫小姐前来求见唐公子。” “好啊!想不到你平日里端得道貌岸然,清心寡欲,却还知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居然搬到人家姑娘家的隔壁。摄政王,你从实道来,有没有仗着自己会功夫,半夜三更偷偷翻去隔壁闺房偷香?” 听到唐愈的调侃,陶临渊神色不变,淡淡道:“你在宣州城停留多日,本王这就让薛锰送你回塞北,继续云游山水。” “既来之则安之,这宣州城虽没有什么秀丽山水,却藏有一个如玉妙人,你刚刚也听到了,人家卫姑娘到杜府是来拜见画仙!哎哎哎...薛将军,你不用架着我,我自己会走....” 待唐愈呱噪的声音消失在后苑,陶临渊垂眸看向青玉石桌上放置的鎏金面具。 面具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在日光照耀下浮动着隐隐金光,男子修长手指拾起面具,罩住他俊美的面容.... ————— 魏无晏怀中抱着画册,跟在杜府管事身后,穿梭在游廊之间。 庭院中心有一处观景湖,睡莲轻浮于湖面,如片片翠玉堆砌,院内栽有桂树,丁香,玉兰,海棠,花香清远,山水错落有致,行走之间可赏满园春色,整个庭院的花草与湖景融为一体,足见主人品味风雅。 魏无晏穿过水阁,一眼便瞧见了参天榕树下,静静坐在石桌旁参悟棋局的杜公子。 男子一袭茶白色织金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阳光明媚,穿过枝繁叶茂的榕树,洒落在男子身上,零星碎光为男子添上一抹神秘。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抬起头,面具下的一双昳丽眸子极为好看。 “小女见过杜公子。” 魏无晏微微颔首,与院中主人打过招呼,便垂下双眸。 虽然听不到杜公子的回应,但她能察觉出男子幽深的目光寸寸游走在她身上。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度袭来,炎炎夏日中,魏无晏的背后却泛起一阵寒意。 她感觉自己像是冒然闯入男子领地的猎物,正被高高在上的狩猎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小女今日前来,是想将画册交给唐愈大师,并感谢他的赏识之恩,不知唐愈大师现在何处?” 魏无晏见杜公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好侧过头,问询身旁的管事。 “唐愈有约在身,昨日便已离开,不过他临走时交代,若是玉阶先生前来送书画,便让我代为收下。” 一阵粗砺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男子的声音好像砂纸磨过桌面般刺耳,与面具下昳丽的眸子显得如此不登对。 魏无晏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地看向出声的男子,只见对方眸光淡然,静静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虔婆婆提到过杜衡公子为保护家人,容貌被金人用火烧毁,才会在平日中以面具示人。 看来杜公子不只是容貌被火烧毁,就连嗓子都烧坏了。 魏无晏顿觉她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尊重人,于是垂下双眸,故作平淡道:“原是这样,那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 说完,她缓步走上前,将用绸布包裹好的画册放在青玉石案上。 女子步伐轻盈有度,腰间佩戴的坠饰相互间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声,海棠色滚边裙?拂过石阶,铺散在男子一尘不染的锈金线黑靴上。 二人离得近了,魏无晏瞧见男子执黑子的手十分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一层薄茧。 魏无晏的眸光浮上一抹狐疑,情不自禁朝男子手腕上看去。 她记得摄政王右手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月牙形疤痕。 有一次在御书房,摄政王将她按在床榻上,缠绵之际,敞开的衣襟口慢慢滑落,眼见着马上要露出束胸,魏无晏慌忙伸手去提,却被摄政王擒住手腕,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的颈肩,薄唇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顺着她的锁骨渐渐下移.... 情急之下,她张嘴咬向摄政王桎梏着她的手腕,男子腕间那块月牙形疤痕在她眼前打晃,耳畔传来他略含宠溺的轻笑: “微臣皮糙肉厚,小心崩坏了陛下的银牙。” 魏无晏强迫自己从脸红心跳的回忆中收拢回神志,目光落在眼前男子的手腕上。 腕间肌肤平坦干净,别提疤痕,连颗痣都没有。 魏无晏终于收起狐疑的心。 摄政王喜欢穿深色衣袍,衣料以名贵的龙涎熏香,周身气息冷冽又清肃,昭示着上位者的威严。 而眼前的男子喜着浅色锦袍,身上只有淡淡的雪松香气。 终究是不一样。 “既然唐愈大师已经走了,小女便将画册交给杜公子,今日多有叨扰,小女先行告退。” 魏无晏福身行了一礼,正欲离去,却听戴着鎏金面具男子幽幽开口: “那日在万宝阁拍下《金宫春晓图》的小公子,便是卫小姐吧?” 见男子拆穿了她的身份,魏无晏神色从容,平静道:“不错,那日小女为了拍下《金宫春晓图》,特意换上男装。” 她斟酌用词,半真半假解释道: “小女手中商铺经营不善,欠下不少银子,除了绘画,小女并无一技之长。为了偿还债务,小女只好接下描绘秘戏图的活计,之所以扮作男子,想要在万宝阁一观周昉大师的画作获得灵感,不料却得公子赏识,小女自知无功不受禄,所以差人将《金宫春晓图》归还给公子。” 她自从来到宣州城后,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杜公子若是有心,随便找到县城里的人打听一下便知,故而,她没有必要在此事上说谎。 魏无晏察觉到,戴着面具的杜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说来,确是杜某唐突了,第一次见面,就送给卫姑娘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魏无晏笑了笑,心想杜公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有着君子品行。 “女子家自立门户赚钱不易,希望杜公子为小女保守秘密。” 男子点点头,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的容颜,只有露出的一对俊美双眸,流露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斟上一盏茶,修长手指抵着天青釉茶盏杯壁,缓缓推向魏无晏。 “唐愈让我代他收下画册,检查画中内容,卫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稍坐片刻。”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杜公子的话很有道理。 毕竟画册不像诗书一样能够拓印,保证内容工笔一致,唐愈公子花费一千两银子定下画册,自然不希得到敷衍的画作。 魏无晏只好坐在石凳上,静静等待杜公子检查完画册。 榕树下的青玉石桌和石凳是为了对弈打造,雅致又小巧。 魏无晏落座后,与对面的男子只有一臂的距离。 她瞧见杜公子将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册拿出来。 男子手掌纤长有度,如极品美玉精雕细琢,此刻单手执着画册,修长手指松松扣着书脊,另一只手缓缓翻过一页,又一页。 面具下的俊眸清隽,目光专注,好似真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画中内容。 杜府管事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石椅上二人的身影被日光拉得老长,彼此重叠在一起。 周围的空气仿若凝滞,就连热烈的蝉鸣声都被屏蔽在二人周身之外。 纸张哗啦作响,通过男子翻动的页数,想来正凝视着画册最春意盎然的那几张。 魏无晏垂眸盯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不好意思去看对面的杜公子,即便男子戴着面具,根本窥探不见他的神情。 她从未感到过如此窘迫过,那怕自己曾被摄政王强迫着和他一起观赏床榻上雕刻得香艳露骨的秘戏图,那时她还可以摄政王专断独行,逼迫她就范为由来为自己开脱。 可现如今,对面男子手中翻阅的秘戏图确是她亲手所绘。 杜公子心里会这么想她?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5节 放浪形骸,龌龊下流,还是...恬不知耻? 魏无晏心中哀嚎,老天爷啊,还能有比二人现下处境更窘迫的事吗? 事实证明,还真能有! 老天爷似是听到了魏无晏的心声,只见对面男子放下画册,手指着画册上缠绵悱恻的男女,淡淡道: “此处有些不妥,在前一页,画中女子身着的小衣是石榴红,到了这页,搭在女子腿上的小衣变成了烟霞紫。” “哦,是吗?” 魏无晏放下手中茶盏,脸上故作云淡风轻,倾斜身子去看男子指出的不妥之处。 美人近身,气若幽兰。 陶临渊垂眸注视近在咫尺的“卫小姐”,眸光微凝。 女子肌肤本就白皙,此刻不施粉黛而双颊如朝霞映雪,好似一滴红墨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出淡淡的粉晕,最终渲染出一朵白里透红的桃花。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粉嫩的抹胸薄纱裙,抹胸上是一对芍药花绣纹,重重叠叠花瓣纹路随着少女玉峰曼妙的弧度,绽放得愈加娇艳妩媚。 魏无晏看清楚男子指出的画中纰漏,认真解释道: “杜公子恐怕没有细看画中内容,前一页上女子的衣裳被酒盏打湿,身上的小衣才会由石榴红变成烟霞紫。” “原是如此...” 二人离得极近,男子被火灼烧过的嗓音沙哑又低沉,好似带了炙热的温度,烧得魏无晏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她解释完后,想要站起身离男子远一些。 可男子从容翻过一页,又指着画中另一处内容对魏无晏发问。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与看似对风月之事一窍不通的杜公子解释画中用意。 只是求贤若渴的杜公子好像有提不完的问题,不知不觉中,二人越靠越近,当画册好不容易翻到最后一页时,魏无晏已是脸红耳热,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时辰不早,既然画册没有问题,小女就不叨扰,先回去了。” 魏无晏说完,也不等身旁男子回话,急忙从石凳上起身。 可不知什么时候,她腰间佩戴的流珠玉佩竟勾上男子兽首螭纹玉带钩,随着魏无晏猛然起身,又将她拉扯回去。 不偏不倚,结结实实跌坐在男子怀中。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探听密谋 这还不算狼狈, 就在魏无晏她跌倒时,袖摆无意间扫落玉几上的茶盏。 盏中茶水洒在她身上, 沾水的小衣颜色迅速变深, 湿漉漉包裹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独有的曼妙春色。 男子面具下的漆色双眸,亦随着颜色变深的小衣, 迅速染上一片醺色。 魏无晏低垂着头,想要将打结的玉佩截开, 可慌乱之中, 却是越扯越紧,她不知随着自己扭动腰身, 衣襟口微微敞开,拥雪成峰, 含香挂露,叫人浮想联翩。 头顶传来男子轻声低笑: “我方才还不明白画中女子的小衣沾上酒后, 颜色为何会从会由浅变深,现在...倒是清楚了。” 听到男子调侃的话,魏无晏这才察觉到衣襟口乍现的春光,她大感羞赧, 正要伸手遮掩, 却见男子将一方莲青色的罗帕轻轻遮盖在她湿透的衣衫上。 君子之手,动作从容优雅,不存一丝留恋。 魏无晏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眼睁睁瞧见男子不慌不忙俯下身, 修长手指将卡在二人腰间玉带里的玉坠珠慢慢挑出来。 男子俯下面, 冰冷的面具抵在她的锁骨上, 比男子温热的呼吸还要让心颤。 良久, 男子抬起头,面具下好看的眸子噙着淡淡的笑意。 “卫小姐,无事了。” 魏无晏这才醒过神来,双颊滚烫的温度久久不能消散。 她急忙从男子身上跳下来,衣襟口的罗帕随之掉落在地上,还不等她弯身去捡,一件沾染着男子淡雅气息的茶白色外衫从她头顶罩下,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魏无晏抬起双眸,盯着近在咫尺的杜公子,面具下,男子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他眸中的情愫。 “多谢杜公子...赠予的手帕和衣衫。” 魏无晏匆匆施过一礼,遂后退数步,生怕自己身上的什么物件又恰巧缠在对方身上。 “卫小姐不必言谢,只不过...如今这幅画册被茶水打湿,恐怕还要卫小姐再画上一册。” 魏无晏转头看向浸泡在茶水中的画册,黛眉微微拢起。 再画上一册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下一次她交还画册时,杜公子会不会还像今日一样,非要与她面对面一页页校对画中内容。 想到方才二人之间旖旎又诡异的气氛,魏无晏纠结要不要拒接唐愈这单生意,将一千两银子退还给杜公子。 她实在不想与这位心性让人琢磨不透的杜公子再有往来。 男子看向她的眼神时冷时热,深邃又幽暗的双眸漂亮又危险,像极了那个人。 可唐愈被大魏文人墨客誉为画仙,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 若是能得他青睐赞赏的画作,无论是清贵高雅的咏莲图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春宫册,都会被哄抢一空,画师的名声亦会随之水涨船高。 就在魏无晏纠结于要不要放弃唐愈这单对她裨益良多的大生意时,一旁的男子似是瞧出了她心中的纠结,淡淡道: “卫小姐工笔精妙,一丝不苟,下一次交来画册,就无需查验了。” 魏无晏长吁了一口气,再次扬起笑脸道:“那便多谢杜公子高抬贵手。” 少女笑容明媚,眉眼弯弯,微微上扬的唇角满是发自肺腑的欢喜。 这样坦然欢愉的笑容,却是那个时时刻刻将心思全都藏在心底的小皇帝从未流露出来。 清风拂面,挟裹着院中的花香,少女裙摆飞扬,如湖面水波荡漾。 落入陶临渊眼中,那随风舞动的裙?仿若扫过他的心尖,荡开层层涟漪。 他抬手拂过少女耳边的碎发,道:“卫小姐不必为此画秉烛达旦,唐愈去了塞北,近些日子不会回来。” 男子指尖微凉,触在女子还未退下温度的面颊上,激起一片酥麻。 男子略显轻佻的举止,却不惹她反感。 魏无晏心跳如雷,再次涨红了脸,她甚至忘记去思考,眼前的男子怎么知道她为了绘画秘戏图而秉烛达旦。 “多谢杜公子体恤,不过为了尽早钱货两讫,小女还是会早些将画册...连同公子洗净的衣裳归还府上。” 说完,她匆忙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陶临渊久久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的倩影消失在连廊尽头,才将遮盖在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炽热日光照耀男子如玉面容上,却暖不回他冰冷的眸色。 倘若他以真实的身份与小皇帝相处,会不会永远都瞧不见少女脸上纯粹的笑容。 薛锰折返回来,对榕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毕恭毕敬行过一礼,沉声道: “启禀摄政王,南边传来的消息不假,卑职果然在宣州城内发现隐藏多年逆党,此人在河道当差...” 陶临渊此次顶着杜衡的身份来到宣州城,一是为了将逃出宫的小皇帝亲手抓回去,二是为了验证南边影子传回来的消息。 魏浔当了二十年皇子,在朝中更是有隐隐盖过先太子的势头,他在大魏积累下的势力极为深厚,就算人逃到了南地,那些曾经为他驱动的旧部都悄悄蛰伏起来,静候着时机,好给陶临渊致命一击。 陶临渊在执政期间,虽然清理了不少魏浔留下的势力,但那些悄悄蛰伏起来的旧部,却极不易挖掘出来。 不过,自从魏浔得知小皇帝病入膏肓的消息,又见金人战败,准备归还故土与陶临渊议和。 眼看着陶临渊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身在南地的魏浔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根据影子传来的消息,魏浔决定动用宣州城里留下的残余旧部,给好不易稳定下来的大魏制造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 听完薛锰的禀报,陶临渊转过身。 退去情愫的男子眉眼清冷,强大的气场让薛锰屏住呼吸,静候摄政王的指令。 “先不要打草惊蛇,查清楚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卑职领命。” 待薛锰躬身退下后,陶临渊挽起湿漉漉的袖口。 方才小皇帝打翻的茶水有一部分洒落在他的手臂上,男子缓缓挽起袖口,将手腕上遇水发皱的胶皮扯下,露出一块月牙形疤痕。 这块疤痕,是他父亲战死沙场后,他拿起父亲留下的龙渊剑,在战场上留下的第一块伤疤。 每每看到这块疤痕,便提醒他唯有登上最高的位置,才不用再受人掣肘。 可如今,他却愿意为那个心思敏感又多疑的女子,遮掩下他驱策他前行的动力。 ———— 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的宝笙瞧见魏无晏匆匆归来时,身上多出一件茶白色的罩衫。 魏无晏的身量纤长,在一般女子中算是高挑,可这件披在她身上的罩衫还是有一截子拖在地上。 很明显,这衣裳显然是属于一位身量颀长的公子。 宝笙接过魏无晏退下的罩衫,见手中衣裳衫用料讲究,缎面光滑,上面还用银线秀着繁琐的纹路,是宣州城里最好的秀娘都绣不出的花纹。 男子的衣衫,奢华的面料,颀长的身姿,再加上小姐刚刚从隔壁杜府回来。 宝笙盯着魏无晏绯红双颊,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恍然道: “奴婢还纳闷儿小姐去隔壁交个画册,为何这么久都不回来,奴婢本以为小姐是留在杜府用午膳,没想原是小姐是在杜公子身上寻找下一本秘戏图的灵感去了!” 魏无晏刚刚拿起茶盏,正欲灌下几口凉茶压压惊,却差点被宝笙口无遮拦的一番话呛死过去。 “你胡说什么,我方才在杜府...只是与杜公子一同检查画中内容有无纰漏...” 宝笙露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一边收拾好衣裳,一边宽慰道: “小姐不用在奴婢面前羞赧,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奴婢以前在永昌伯府当差时,听说伯府千金在花灯节悄悄留出府,前往情人桥下与郎君幽会。” 魏无晏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说的那位永昌伯千金原与户部尚书之子有婚约在身,却背着父母与家境贫寒的教书先生幽会。二人在远走高飞途中被家人捉拿回京,教书先生被永昌伯爵扣上勾引良家的罪名发配千里,而那位千金被送到尼姑庵廖度余生,这二人的结局可都不太好啊!”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6节 宝笙眨了眨杏眼,由衷佩服道:“小姐不愧是京城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这后面的这些事,当时连我们府中的这些下人都不清楚。” 魏无晏笑了笑,这件事她之所以清楚,是因为户部尚书咽不下这口气,将此事通过谏官捅到朝堂上,非要用永昌伯府千金和教书先生这对狗男女的性命,来洗刷他儿子遭到的奇耻大辱。 当时性情寡淡的摄政王极不耐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冷言道户部尚书之子若是受不了头顶上的绿帽,不妨亲手将教书先生杀了,只不过杀人偿命,若是教书先生死了,户部尚书的儿子也逃不过刑罚。 魏无晏清楚地记得,那时她还傻乎乎以为摄政王对皇后余情未了,于是在二人对弈时小心试探着问过摄政王,倘若他是被带上绿帽的户部尚书之子,该当如何处置给他带绿帽的人? 摄政王执黑子的手极为漂亮,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后,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男子幽深的双眸比棋盘上的黑子还要透亮,倒映出她一张慌张的小脸。 “君子应有成人之美,不过微臣并非是君子。” 男子俯下俊容与她鼻尖厮磨,搅得二人之间的呼吸都灼热了起来,可男子语调却泛着刺骨冰冷的寒意: “微臣是觊觎陛下的小人,陛下若是一声不吭与他人远走高飞,微臣自当亲手将陛下抓回来,日日夜夜捆绑在床榻上...” 男子后面的话不堪入耳,以至于魏无晏现在回想起来,脸颊仍会情不自禁烧起一片红霞。 宝笙盯着腮晕潮红的魏无晏,暗暗撇了撇嘴。 小姐的嘴可真是硬! ———— 虽然魏无晏得到杜公子的许诺,可以晚一些交上画册,但她心中总是记挂着此事。 期间,隔壁的杜公子虽然没有露面,但总会时不时差人送来几盒子新鲜水果和糕点,杜府管事笑脸如花,口舌生莲,比皇城里的詹公公还能说会道,让魏无晏拒接不得。 她想尽快完成画册,好与神秘莫测的杜公子彻底钱货两讫,只可惜她绘画的颜料恰巧用光了,其中必不可少的孔雀石因价格昂贵,在普通的杂货铺里根本寻不到。 魏无晏让徐掌柜帮她留意市面上孔雀石的消息,终于在几日后,得知有一艘从波斯国出航的商船会在县城码头停靠半日,码头集市中可能会有从波斯国运来的孔雀石。【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这日一大早,魏无晏乘马车前往码头集市。 清晨的码头集市最为繁华热闹,江面帆樯如云,舳舻千里,岸边车水马龙,各路叫卖声不绝于耳。 魏无晏头戴帷幔,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觅良久,终于在一处摊位前找到颜色鲜艳的孔雀石。 由于孔雀石的价格昂贵,摊主手头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 魏无晏手中积攒了不少订购秘戏图的单子,她想了想,询问摊主有没有更多的孔雀石。 摊主见一大清早便来了个大主顾,笑得满面春风,十分热情道: “商船上还有一小箱孔雀石,成色和我手中的不相上下,小娘子不妨与我一起登船看看。” 玉阶画师的秘戏图只在青山书斋售卖,书斋里平日那些卖不出去的书画也跟着沾了光。 随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断流进来,魏无晏如今也算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今日她出门时不仅带着宝笙,还雇上四名人高马大的镖师。 听摊主说商船上还有一小箱孔雀石,魏无晏点了点头,在摊主的带领下登上船。 能够走海路从波斯国拉货的商船比其他普通商船大了不止一倍,魏无晏登上船后,发现船内空间更大,底层不仅有码放整齐的货物,更是在二层开辟出供买卖人议价的私密包厢。 五湖四海之人集聚于这艘商船买卖货物,使得商船成了海上的移动市集,船内热火朝天的气氛丝毫不比码头集市上差。 一盒子孔雀石的价格不菲,魏无晏在摊主热情洋溢的招待下直接来到雅致又僻静的二层包厢。 进了包厢后,摊主先是给魏无晏到上一盏香茶,笑着解释道: “我只是二当家,娘子想要的那盒孔雀石在大当家手里,大当家现下正在招呼客人,娘子你稍等片刻。” 说完,他又让商船里的小厮端上了几盘子茶果。 “我去催催大当家,娘子先在屋内用些茶果,商船一楼还有售卖大食国的千层酥糖,娘子可以差人去拿,全记在我的账上。” 言罢,摊主退出包厢去寻大当家。 魏无晏摘下帷幔环视四周,发现她所在包厢并不大,圆桌后是一副高大的博古架,架上放置有不少海外书籍。 她踱步至博古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大食国日志》翻阅起来。 “小姐,您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楼下带回来一些大食国的千层糖酥?” 魏无晏见宝笙眨着好奇的大眼,微微一笑道:“去吧,船上杂人多,记得带上门外的一位镖师和你同去。” “好嘞!” 宝笙欢快应下声,蹦蹦跳跳地走了。 包厢中只余魏无晏一人,门外三位体型魁梧的镖师如钟馗一样镇守在外。 魏无晏笑了笑,别提宝笙了,就连她踏上这艘别有洞天的商船时,同样是看傻了眼,想要去每个摊位前转一转。 只可惜她现在有要事在身,待玉阶先生名声大噪,她所绘的秘戏图在市面上能像周昉大师一样千金难求。 届时,她可以带着宝笙和蕊心,乘坐这么大的商船畅游五湖四海。 魏无晏唇角含笑,一边畅想她未来无拘无束的人生,一边倚靠在博古架上。 “咔哒”一声轻响,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魏无晏倚靠的博古架突然翻转,将她带进了隔壁包厢。 待她从惊讶中醒过神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隔壁的屋内。 她抬头打量四周,发现这间包厢很大,自己正在包厢里的内室,身旁是一扇落地山水屏风。 原来,魏无晏方才所在的小包厢原本是此间大包厢的书房,在商船靠岸时,船上的小厮会打开机关,将大包厢一分二,好多容纳更多客人在船上谈生意。 她无意间触碰到博古架上的机关,莫名来到隔壁的包厢中。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魏无晏瞧见外间有两个男子坐在八仙桌旁,二人正在小声商议着什么。 她尝试推动身后的博古架,无奈如何摸索,就是触动不了机关。 正当魏无晏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外面两个男子的对话,好返回至自己的包厢时,她听到屏风后的一个男子突然开口道: “再过上半月,便到了汛期,下官已让人在河堤上凿出数个洞口,封入火火药。待河水上涨,便可点燃火药,炸毁河堤。” “很好,河堤乃是陶贼亲自下令都水监加固,若是河坝决堤,洪水淹灭整个宣州城,生灵涂炭。届时,主君便可放出风声,说陶贼将修建河道的银子中饱私囊,才致使河坝决堤。” “还请主君放心,下官定不会有辱使命,大魏的江山,岂能容奸臣贼子祸乱朝纲。” “待此事办妥,主君定会对陈监丞赞赏有加,日后主君一统南北,陈监丞就是大魏的第一功臣,他日封官加爵,定少不了你的份....” 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屏风后的魏无晏浑身僵硬,心跳如雷,手指紧紧抓着雕花屏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魏浔...他是疯了吗? 为了坐稳皇位,他居然想出这等阴毒的法子,安排潜藏在宣州城的陈监丞炸毁河堤,不惜以一整个县城百姓的性命,只为给摄政王身上泼脏水。 魏无晏屏住呼吸,继续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宣州城三面环水,最后一面环山,依山傍水的天然环境使得宣州城百年间饱受洪灾困扰,一直到地方都水监修建了数条防洪河堤,才为当地百姓解决了心腹大患。 京城每年拨下银款派人加固河堤,据魏无晏所知,摄政王今年批下加固的河堤就有四五条,不知他们埋藏下火药的究竟是那一条河堤? 可是二人在说完那一席话后,话锋突转,聊起了京城那一间的花楼的舞姬腰肢最细,玉肌最香软的下流话。 魏无晏听着二人酒后无穷无尽的黄汤水,渐渐失去了耐心,她悄悄探头去看屏风后的两个男子。 匆匆一瞥,她迅速收回头,原来包厢里除了陈监丞和魏浔派来的传话人,还有数名横眉冷目的侍卫,他们一声不吭站在门口,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透过花窗,警惕观察者包厢外路过的行人。 魏无晏只好转过身,再次尝试推动墙壁上的博古架,无奈架身仍是纹丝不动。 彷徨之际,她的目光落在对面支摘窗上。 商船上的支摘窗要比寻常酒楼的窗口窄小一些,好在魏无晏身量纤细,能够从窄小的窗口钻出去。 趁着酒桌上二人谈笑之际,魏无晏悄悄绕过山水屏风,借着纱幔的遮挡,捏手捏脚挪动脚步,终于顺利挪动到窗口。 探头一看,她心中暗呼谢天谢地,原来窗口下堆放着高高的货物木架,恰好能助她落脚。 魏无晏不再迟疑,探身钻出窗户,无奈窗口实在过于窄小,前半身还好,臀部却卡在了窗框之间,她努足了力气一蹬腿,虽然顺利扑身出去,却发出不小的动静。 只听屋内传来陈监丞惊怒交加的呼喊声:“什么人,快去看看!” 魏无晏跌落在麻袋上,小腿传来钻心的刺痛,可她此刻顾不得查看,急忙手脚并用爬下货架,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 “是一个女人,快追,将她抓回来!” 魏无晏听到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心知她若是被这些人抓回去,小命儿定然是要没了。 她匆匆跑下船,码头集市上人流如织,城中的老百姓蜂拥而至码头,都想瞧瞧这艘打海外驶来的庞然大物。 魏无晏逆流而行,内心飞快盘算起来。 既然都水监里都有了魏浔的耳目,县衙里只怕也不干净,她若是贸然前往县衙,恐怕还没见到县丞,就被魏浔的人拦下灭口。 密集的人流倒是很好遮掩了魏无晏的身份,她仿若一滴水汇入海中,让身后追拿她的侍卫犯了愁。 魏无晏放缓脚步,脸上努力流露出与路人一样新奇的神情,假装观赏摊位前的舶来品。 一个侧脸上有刀痕,凶神恶煞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此人正是方才在包厢里的侍卫之首。 魏无晏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刀疤脸男子恶狠狠道:“你们去将集市封锁,但凡是身穿绯色衣裙,单独行动的女子,都给我擒来,宁错勿漏!” 魏无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芙蓉色撒花纱裙,不动声色地与摊位旁的一家人站在一起,动作自然拿起的摊位上虎睛石手串,蹲下身对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笑道: “囡囡,你说姐姐戴这个手串好不好看。” 小女孩瞧见和自己说话的姐姐笑起来眉眼弯弯,黑眸闪亮亮,比摊子上的所有宝石都要耀眼,于是用力点点头,肯定答道: “姐姐比画中的仙女都漂亮,带什么都好看!” 察觉刀疤脸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狐疑目光移开,魏无晏紧绷的后背终于松弛下来,她余光瞥向男子离去的背影,笑道: “囡囡小嘴真甜,那姐姐就将这手串送给你。” 她掏出碎银递给摊主,女孩的父母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居然和一个容貌美艳绝伦的陌生女子聊在一起。 “姑娘使不得,这幅手串太贵重了!” 夫妇瞧见女儿手中的虎睛石,连忙开口回绝,可女子仿若一阵轻烟,只笑了笑,就迅速消失在攘往熙来人群中。 码头市集占地不小,魏无晏以为她甩掉刀疤脸男子后,便可安然走出码头。 至于留在商船上的宝笙,等她回到院,让虔婆婆将她接回来。 这宣州城她是待不下去了,否则迟早会被魏浔的人马顺藤摸瓜发现她的踪迹。 届时再被人发现她的容貌和皇城里病入膏肓的皇帝一摸一样,那自己真就捅下了天大的篓子,成为蛟龙大人化身金龙路上的绊脚石! 不过在她离开宣州城前,会将她在船上听到的内容让蕊心转告给吕太医。 希望吕太医能够尽快将此事禀报给摄政王,查找出陈监丞藏在河堤中的火药,好阻止这场人为的洪灾。 魏无晏步履匆匆,裙裾翩跹,腰间玉坠发出凌乱的撞击声,隐没在喧嚣的集市中。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7节 突然,她顿住步伐,瞳孔骤缩。 就在不远处,方才那个刀疤脸男子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正在码头出口挨个搜寻孤身一人的绯衣女子。 大魏民风开放,准许女子出门,不过女子出门时大多有亲人或随从陪同,很少单独出行。 故而,孑然一身的魏无晏在三两相伴的人群中极为惹眼。 当她的目光与眸色阴沉的刀疤脸男子相撞时,浑身一僵。 ———— 坐落于码头酒楼外廊之上,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男子低垂双眸,目光居高临下,淡淡注视着人群中脸色煞白的女子。 他胆大包天的小皇帝,还真是个....小祸篓子!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交代身份 当目光与刀疤脸男子相触的一瞬间, 魏无晏脑中生出了数个想法。 无奈每一个想法,好似都逃不掉她被擒获的结局。 除非天上突然降下一位大鹏神仙, 带她腾云驾雾离去。 眼见着刀疤脸男子一步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她走来, 男子脸上阴森的笑容仿若是从地狱而来的勾魂使者,看得人毛骨悚然。 “卫小姐...” 就在魏无晏陷入绝望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子沙哑的呼唤声。 她倏然转过身, 瞧见面带狐狸面具的男子,惊讶地瞪圆了眼。 “杜...杜公子?” 若非男子被火灼烧过的嗓音分外沙哑刺耳, 她还真有拿不准眼前的男子是不是杜衡。 因为他没有佩戴平日里的鎏金面具, 而是戴着一副纸糊的狐狸面具,魏无晏依稀记得, 她方才好像还在那个摊位前瞧见了这幅面具。 面具只遮住了男子薄唇以上的五官,男子露在面具外的下颚线棱角分明, 不经意间流露出男子冷峻的气质。 “正是在下,卫姑娘今日也来逛集市?” 陶临渊抬起长眸, 淡淡睥向跟在魏无晏身后的刀疤脸男子。 极淡的一眼,却让男子止住步伐,僵在原地。 魏无晏感受到身后刀疤脸男子的逼近,担心她会连累到杜公子, 于是扬起笑脸, 主动拉起对方的手臂道,扬声道: “杜郎,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方才我看见大食国商贩叫卖的红玛瑙颜色极正, 杜郎你帮我选出几十颗珠子做手链可好?” 她一边说着, 一边对身旁的男子挤眉弄眼。 陶临渊听到魏无晏口中绵软软唤着“杜郎”二字, 眸色暗了暗。 魏无晏担心杜公子反应不过来, 当场拆穿了她的谎言,将二人都折进去,于是悄悄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掐了掐。 衣料之下,男子的手臂精瘦,肌理结实,颇有几分练家子的体魄,可见男子的身材还不错。 好在杜公子极为上道,沉默片刻后,主动牵过她的手,五指滑入她的指缝间,紧紧相扣,语气平静道: “是我有事耽搁迟了些,时辰不早,我先带你去酒楼用午膳,可好?” 魏无晏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 杜公子果然机智过人,集市上乱哄哄的,到处都隐藏着对方的人马,不如先登上酒楼,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也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心中如此想着,魏无晏倒是忽略了男子亲密的举动,任由对方拉着她走进饕餮酒楼。 在旁人眼中,二人好似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借着码头集市上的热闹出门幽会。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酒楼门口,几名神色鬼鬼祟祟的人迅速围拢住刀疤脸男子,压低嗓子道: “头儿,这个姑娘咱们还抓不抓?” 刀疤脸男子侧过头问:“总共抓到几个人?” “五个,全他娘哭哭啼啼的,有一个还晕了过去。” 刀疤脸男子沉思片刻,冷声道:“你去查查刚刚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也算是刀头舐血过活,给阎王殿送去过不少无名野鬼。 不过方才他只是被戴面具的男子淡淡睥了一眼,居然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惧感。 男子冷冽且轻蔑的眼神,仿若他只是一只低贱的小小蝼蚁。 男子立在那里,未亮出任何兵器,可他身上浸淫多年的凌厉气场却不容忽视,只一个眼神,便足以让自己心生畏惧,止步不前。 此人绝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宦子弟。 “派几个人远远盯着二人的举动,我去审问抓来的女子。” 倘若那几个女子都不是在船上窃听机密之人,那最可疑的,便是方才被男人带走的绯衣女子。 ———— 魏无晏临窗而坐,看向人群中渐渐消失的刀疤脸男子,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她正欲感谢杜公子出手相救,可刚刚站起身子,脚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嘶...” 想来是她刚刚从货架跳下来时扭伤脚腕,不过她一直被刀疤脸等人追逐,心神在高度紧绷下倒是让她忘记脚上的伤,直到被杜公子救下来,松懈了心神,才后知后觉。 “你受伤了?” 听到男子冷下来的语气,魏无晏刚想开口解释,却见自己的绯色裙摆突然被男子急切地撩起来。 只见男子单膝跪地,将她的鞋袜小心翼翼退了下来。 暴露在阳光下的玉足白嫩赛雪,脚背光滑如缎,脚心绵软粉嫩,只是原本纤细的足腕红肿涨大,破坏了美感。 男子指尖触在红肿的肌肤上,微凉的指尖激得魏无晏浑身一颤,慌忙蜷缩起脚趾,想要将玉足从男子怀中抽回来,却被对方紧紧锢住小腿,动弹不得。 “不要动,让我看看!” 男子语气噙着不容置否的专断,面具下的薄唇紧抿,眸光幽深,隐隐夹杂一丝愠怒。 魏无晏微微一怔,心想杜公子“悬壶济世”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眼神像,语气像,就连生气时绷紧薄唇的弧度也是迷之相似...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陶临渊抬起长眸,将魏无晏呆楞的模样收入眼底。 小皇帝定是被方才那捉拿她的那群贼人吓到六神无主,才会露出这副模样。 他心中一软,语气不由软化了几分,柔声安抚道: “冷敷片刻,再涂抹上消肿药膏,一会就不痛了。” 果然还是不一样,魏无晏缓缓醒过神来。 放在那人身上,只怕会瞪上他那对睥睨万物的漂亮凤眸,斥责她不要小命了! 用冷帕子敷后红肿脚腕后,魏无晏瞧见杜公子拿出一小罐消肿的药膏。 打开瓷盖,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在屋中。 男子修长手指挑起一块乳白的膏体,膏体遇热变得透明,溶化在女子细腻如脂的肌肤上,在日光下宛若透明。 男子动作轻柔,掌心火热,炽热的温度仿若顺着药油浸入肌肤,烧得浑身都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女子精巧如玉的脚趾微微蜷缩,白嫩的肌肤上随着男子透捏,迅速蔓延开来淡淡的红晕,就连指甲盖都透出粉嫩的光泽。 二人离得极近,近到魏无晏可以听到男子平稳的呼吸,以及她略显慌乱的心跳声。 “杜公子就不好奇,那群人为何要抓我?” 魏无晏轻声问道,想要打破二人之间渐渐升起的旖旎气氛。 男子抬起眼皮,漆黑色眸中倒映出女子一张绯红色的小脸。 “卫姑娘除了在秘戏图上行事出格一些,还算是循规蹈矩,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与外人打交道,想必是卫姑娘在无意中撞见这群人见不得光的勾当,惹上祸事。” 魏无晏面露惊讶,她没想到杜公子如此聪慧,随便一猜,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内心陷入纠结,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让无辜的杜公子沾上这趟浑水。 可从陈监丞与另一个男子的对话中可知,再过上半个月,宣州的汛期便到了。届时,他们会借着上涨的雨水炸毁整段河堤,让富饶安宁的宣州城化为一片汪泽。 半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不够她去通知吕太医,再让摄政王派人阻止他们丧心病狂的计划。 在宣州城居住多月,魏无晏知道杜家在县城中有一定的声望,或许杜公子能够认识县衙里一些可靠官员,找寻出藏有火药的河堤。 想到如此,魏无晏主动对面前的男子道出她在船上听到的内容。 杜公子听了她的话后,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唤来侍从拿出笔墨,让魏无晏描绘出陈监丞的模样。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魏无晏在作画上记忆远超常人,很快就将陈监丞的容貌描绘出来。 “至于那个与陈监丞密谋的男子,因他一直背对着屏风,我只听到他的声音,却并未看清此人的容貌。” 只不过,魏无晏总觉得那个男子的声音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陶临渊将画像交给随从,吩咐他们查到此人后按兵不动,查清楚与陈监丞密谋的男子是何人,再找出埋藏火药的河堤。 见杜公子从容不迫对手下发令,魏无晏缓缓拧起黛眉。 这位杜公子虽无官职在身,手下的人倒是办事沉稳。一个个身材矫健,眉眼凌厉,与皇城司的伺察相比,毫不逊色。 再看他们对杜公子恭谨的态度,好似在面对皇城司里的指挥使。 况且听杜公子话中的意思,他还不打算惊动县城里的官员。 一个无官无职,家道中落的公子哥儿,居然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人马为他驱策,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此事解决之前,卫小姐不如先搬到我的府中居住。” 男子的问话打断了魏无晏的思考。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8节 想起自己方才差点被刀疤脸男子抓到的一幕,魏无晏仍觉心有余悸,她想了想道: “小女若是直接搬进杜府,恐会让街里街坊的四邻嚼舌根,不如多雇上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看守院落。” “既然如此,那我便从府中调去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丁,好看护卫小姐周全。这几日你且安心养伤,至于缺少的孔雀石,我会让人送到你院中。” 见杜公子心细如发,将她担忧的事安排得头头是道,魏无晏不禁感叹: 难怪杜家虽不算上京城显赫之流,但杜衡公子的君子美名一直流传在外。 听说即便杜公子的容貌被毁,但仰慕他的贵女们却痴心不见,如此温柔体贴又古道热肠的男子,的确值得女子们一见倾心。 “卫小姐受伤了,不妨做我的马车回去。” “多谢杜公子。” 魏无晏掌心撑着桌角缓缓站起身,刚刚迈出一小步,脚腕间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还未等她皱起黛眉,突觉身子一空。 骤然失重让她下意识伸手揽上男子肩头,在触及男子宽阔的肩膀后又迅速收回手臂。 “楼梯陡峭,卫小姐还是搂紧在下为好。” 男子语气平静,坦坦荡荡,听出不一丝一毫狎弄之意。 可男子偏偏在说话时垂下头,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颈侧,烧得她面颊绯红,眼波化水。 魏无晏轻轻点了点头,伸出双臂,再次揽在男子的肩上。 出了饕餮酒楼,二人亲昵的举止顿时吸引到路人纷纷侧目。 “这是那家府上的公子和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戴面具那位,好像是从京城回老宅祭祖的杜家公子。” “原是打京城来的公子哥儿,难怪行事如此放荡不羁!” 听到路人们的窃窃私语,魏无晏突然很羡慕杜公子脸上的面具,可以让他从容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无奈她脸上光秃秃,只好努力将小脑袋扎进男子胸口里。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难得温顺的小皇帝,少女玉颈修长,此时染上淡淡的潮红,在阳光下粉光若腻。 少女整个人红艳艳的,衣裙是绯红的,雪颈是潮红的,耳垂是嫣红的,就连紧紧扣在他盘龙玉扣上的指尖都是粉红的,倒映在男子深邃的眸底,仿若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陶临渊心中清楚,怀中看似温柔如水的小女子,性情其实就是一团烈火。 可他偏偏,要将这团烫嘴的烈火吞入腹中,哪怕会将他的五脏六腑烧为灰烬,也要与她一起燃尽... 二人登上马车,消失在繁闹的码头。 守在饕餮楼下的两个男子低声道: “啧,刚刚这对男女还是手拉着手进去,才这会子功夫,姑娘腿就软了,也不知二人在里面玩了什么花样...” “少扯这些没用的,老大说得不错,那个戴面具的公子哥身边侍从一个个都是练家子,咱们且跟远些,莫要被他们发现了。” 二人说完,翻身上马,跟上远方绝尘的马车。 再说说马车上的“卫小姐”和“杜公子”。 县城的小道不比京城平坦,其中有一段土路更是颠簸。 马车急速而行,即便车轴上装有减震的伏兔,仍是上下颠簸,左右摆荡。 陶临渊还好,他有内功在身,任凭马车剧烈颠簸,挺拔的身姿不为所动,四平八稳端身而坐,仿若暴风雨里的菩提树,沉稳又端静。 可魏无晏这株小细苗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紧紧握住车厢里的扶手,却仍被颠得东歪西歪。 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下,魏无晏一头扑进了对面男子的怀中。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魏无晏迷迷糊糊仰起头,唇瓣无意间划过男子瘦削的下巴和.... 感受到男子唇瓣的微凉和湿润,魏无晏脑中一阵轰鸣,想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可男子握在她腰上的手掌骤然用力,十指紧紧陷入她的肌肤,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的腰掐断。 “杜公子,小女不是有意的....” 魏无晏盯着男子手掌上隐隐浮动的青筋,涨红着脸,小声解释道。 “无妨。” 男子松开手,声音沙哑低沉,依旧端身而坐,好似不可亵渎的清冷谪仙。 只不过男子面具之下的漆黑眸底仿若深不可测的海面,平静之下隐藏着汹涌波涛。 魏无晏重新坐回去,她侧过头撩起纱帘,借打量车外风景,避免与车中男子目光相触。 要说她与杜公子相识后,对方一直举止得体,从未对她有过半点儿逾矩之行,就连方才抱她上马车,也是因她扭伤了脚腕不便行动。 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对品行高洁如清莲的杜公子大肆轻薄。 想到上一次在杜府,也是她冒冒失失跌坐在杜公子怀中,还失手打翻茶盏,在对方面前弄得衣衫尽湿... 哎...恐怕她在杜公子眼中,就是一个靠贩卖秘戏图为生,生性放荡,举止轻浮的女子。 罢了,等找出毁坏河堤的真凶,解决洪灾隐患后,她与杜公子自然也会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无交集。 陶临渊看向倚窗赏景的女子。 暖风融融,风拂纱帘,少女腮晕潮红的明媚姿容在朦胧轻纱下若隐若现, 方才小皇帝突然扑进他怀中,少女红唇携香,娇软的身子仿若喷香甜糯的粉团子,真是叫人强压下意念,不去揉捏。 有一瞬间,他差点要摘下面具,将小皇帝压在矮塌上.... 不过真要是这样做了,恐怕小皇帝再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二人长久相处下来,陶临渊清楚魏无晏自幼顶着已逝兄长身份,在勾心斗角的宫中谨小慎微生活,导致女子心思细腻,敏感又多疑。 女子就像是蚌壳里的嫩肉,哪怕是一粒沙滚进去都会疼得她紧紧合起蚌壳,从此不再敞开。 对待青梅竹马的云烨是如此,对待满腔热忱的自己亦是如此 陶临渊只好强压抑下心底肆虐的欲,松开了桎梏在少女腰际的手掌。 马车行驶渐稳,车外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转瞬恢复平静,只听车轴滚过路面的嘎吱嘎吱声。 “卫姑娘在想什么?” 魏无晏放下纱帘,转头看向出声询问的杜公子,迎上男子深邃的双眸。 她静静凝视男子漂亮的星眸,道:“小女好奇杜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公子身边的随从看上去比皇城司的伺察还要神通广大。”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引出悄悄追随在马车后的“尾巴”。 方才透过纱帘,魏无晏瞧见车外的几名随从手脚利索,很快就解决掉悄悄跟踪在他们马车后的两个贼人。 陈监丞在宣州城蛰伏多年,手下之人并非等闲之辈,换做普通人,只怕被他们暗中跟上了都不知道。 可杜公子的车夫和随从一个个深藏不露,像猫儿逗老鼠似的,让跟踪在他们马车后的二人暴露出行踪,最后轻松解决。 “听卫小姐言中之意,你以前见过皇城司的伺察办差?” 陶临渊眸色波澜不惊,为自己斟上一盏茶。 面对男子的不答反问,魏无晏微微一笑,平静道: “杜公子说笑了,小女久居内宅,又怎会见到过皇城司办差,只是瞧见公子的随从们一个个都身手不凡,况且公子还能越过当地县衙查问陈监丞,这种种本事,着实有些让小女有些出乎意料。” 陶临渊知道小皇帝心思玲珑,稍稍仔细观察和琢磨,就会察觉出他的身份有蹊跷。 他不动声色抿了一口清茶,修长手指慢慢摩挲着茶盏杯沿。 茶盏乃是由鹤壁窑产出的极品白瓷,瓷胎洁白细腻,釉色莹润,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触感温润。 但与女子光润细腻的肌肤相比,相差甚远。 “卫小姐很聪明,我因容貌受损,断了科举之路,还好一身武艺尚在,于是在皇城司领下指挥使一职,受摄政王之命前来宣州城,调查南帝残余势力。” 魏无晏心中一颤,她猜到杜衡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他居然在皇城司当差。 若是他发现自己就是宫里消失的皇上,岂不是要将她抓回去,交给摄政王处置! “不久前,皇城司得到线报,南帝欲要在民间制造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好阻止摄政王登基。卫小姐今日在商船上撞到与陈检丞密谋之人,就是在朝中隐藏身份,暗中为南帝效力的官员。” 陶临渊说完,为对面的女子斟上一盏清茶。 “卫姑娘冰雪聪明,只不过现下我的身份不易暴露,还请卫姑娘继续为我保守秘密。” 魏无晏接过茶盏,听到杜公子语气诚恳的请求,她信誓旦旦道: “杜公子为守护大魏百姓奔走劳碌,小女自当会守口如瓶。” 魏无晏着实没料到杜公子竟如此实心眼,她只是试探着一问,对方便将自己隐秘的身份对她开城公布。 与杜公子这样光明磊落,心胸坦荡的君子相比,她可真是个长戚戚的小人。 魏无晏与杜衡分别后,回到院落,她思忖良久,先是派人去接宝笙,然后唤来办事稳重的虔婆婆,说明了她心中的想法。 “小姐想要搬去梁州定居?” 虔婆婆惊讶问道,她不明白自家小姐早上去了趟码头集市,回来后先是将自己关在书房整理账目,直到用晚膳才出来,随后提出要搬去更偏僻的梁州定居。 梁州是出了名的穷山僻壤,卫小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好好在热闹繁华的县城里待着,为何非要跟逃犯似的,定居在穷山恶水,人迹罕至的梁州。 “不错。” 魏无晏面容平静,自从她杜衡口中得知宣州城里有为魏浔效命的旧部,就做下决定。 她必须尽快从宣州搬走,远离这里面的是是非非。 无论是魏浔还是摄政王,只要她的身份被其中一方发现,都会变成制衡对方的筹码,届时别提她的自由,就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 做下决定后,魏无晏让虔婆婆去牙行挂牌变卖家宅,至于青山书斋倒是可以留着,继续出售她所绘的秘戏图,每年再派人过来收盈利。 七日后,脚伤痊愈的魏无晏前往县衙办理出城文碟。 可负责办理出城文碟的小吏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拖着官腔道: “最近临县出了不少拐卖妇孺的人贩子,朝廷因此下了明文规定,禁止女子独自办理出城文碟,若是要办,必须要有亲人和乡啬夫共同出面做担保。” 魏无晏皱起眉头,柔声道:“可小女子父母早逝,家中并无亲人。” 许是瞧着魏无晏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怪可怜的,小吏松了松口,又道: “既然如此,你若是能找到九品以上的官员为你做担保,也是可办理出城文碟。” 从县衙出来后,魏无晏眉间的愁云并未散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59节 九品以上的官员,换做以前,她随便在朝中一指便能点出一大片。 可放在如今,她只能感叹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瞧见魏无晏唉声叹气的模样,宝笙疑惑道:“小姐在愁些什么,咱们隔壁的杜公子乃是名门之后,想必与城中官员有所结交,小姐若是想要通关文牒,不妨去求一求杜公子。” 魏无晏准备搬去梁州定居一事,只告知虔婆婆一人。 宝笙生性单纯,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杜公子又以保护她的安全为由,派来几个侍卫看守院落。 因此,魏无晏只对宝笙说她想要出一趟远门,探望远房亲戚。 不过顺着宝笙的话,魏无晏想了想,关于出城文碟一事,她好像只能求杜衡出手相助。 谁知还没等她前往杜府,杜衡倒是先找上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表哥表妹 刚入巷口, 魏无晏远远就瞧见自家院门口站着一队人马,侍女手中捧着文房四宝, 蜀锦吴绫等。 正在浆洗衣裳的妇人从各自家门口探出头来, 互相窃窃私语: “要说打京城来的公子哥也不过如此,才短短半月的功夫,这不就被卫小姐拿下了。” “还是卫小姐有手段, 两个院子仅隔着一道墙,明明翻个墙头就能解决的事, 偏偏让杜公子大张旗鼓带着礼品守在门外, 闹得人尽皆知。” “是啊,杜公子说是探病, 还带了这么多礼品,小到绫罗绸缎, 大到珠宝首饰,连卫小姐的院子都塞不下了, 瞧着比下聘礼还热闹。” 听到妇人们激烈的议论声,魏无晏顿觉头有些大。 见自家小姐终于回来,虔婆婆快步走上前,忙道: “小姐, 隔壁府邸的杜公子前来探病, 如今正在书房等候您。” 魏无晏挑了挑眉,似乎在说: 你就这么放他进来了? 虔婆婆左顾右盼,压低声道:“老奴和杜公子说小姐出门办事去了, 可杜公子坚持要留下来等候小姐, 院里的几个家丁都是杜公子府中出来的人, 老奴使唤不动。” “无妨, 我这就进去。” 魏无晏心中奇怪, 平日里待人有度的杜衡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不仅毫不避嫌亲自登门拜访,还闹出这么大仗势。 她步入书房,瞧见杜公子站在桌旁,修长手指正握着她早上整理过的账本。 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精美绝伦的鎏金面具上,浮动淡淡的华光,面具下的红润薄唇此时抿成了一条线。 魏无晏走上前,从男子手中抽出账本,压在一叠书册下,转过身冲泡起茶水。 “杜公子今日突然拜访,是来取《宫锁春枝秘戏图》图册的吗?” 前几日她收到杜府管事送来的孔雀石,已将唐俞付下订金的秘戏图绘画完,她以为杜公子今日登门拜访,是借着探病为由,好拿回《宫锁春枝秘戏图》。 魏无晏一边询问一边俯下身冲泡茶水,芙蓉色烟罗裙紧紧包裹住女子的曼妙玉体,勾勒出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和饱满的臀瓣。 陶临渊眸光微凝,盯着少女不经间流露出的明媚春色。 想起他刚才翻阅的账本,知晓这抹春色又想要从他指缝间悄无声息溜走,不由冷下眸色。 久久没有听到杜公子的回应,魏无晏转过身,猝不及防撞上男子冰冷的漆色双眸,不由微微一怔。 “杜公子?” 魏无晏手捧茶盏,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只因男子面具下的眸色,太过让人熟悉。 不过杜公子的失态只有短短一瞬,当他从魏无晏手中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后,眸色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温煦。 “陈检丞死了。” “啊....” 得知陈检丞的死讯,魏无晏大吃一惊,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丁点狐疑也跟着烟消云散。 “皇城司将他关入地牢的第二日,此人咬断指甲缝的毒药身亡。” 魏无晏蹙了蹙黛眉,问道:“那他有没有交待出隐藏火药道河堤?” 见杜公子摇了摇头,她的心迅速沉了下来。 “都水监在年初时加固过县城里的四道河堤,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逐一排查,距离汛期不足十日,为今之计,要么迅速转移县城内的百姓,要么找出他们埋藏下火药的河堤。” “可陈监丞不是已经死在地牢....” 魏无晏话还未说完,脑中突然闪现过一道灵光,她瞪圆了明艳的眸子,迟疑问道: “莫非...杜公子想要我帮你找出与陈监丞对话的那个男子?” “不错,三日后便是花灯节,朱知州邀请城内官员入朱府参加花灯宴,届时还会有从京城来到宣州城监察河堤的几位官员。还请卫小姐随我一起赴宴,找出与陈监丞勾结之人。” “不行!” 魏无晏想都没想,果断拒绝了男子的请求。 从京城而来的官员必然都瞧见过皇上的容貌,若是发现她长得与宫中的傀儡皇上一摸一样,岂不是要露馅儿。 面前的杜公子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净利索,沉默半晌后突然道: “卫小姐若是担忧与我一起出席花灯宴有损名节,我愿对姑娘负责,以正妻之位三媒六聘,迎入府中。” 魏无晏此时脑中乱哄哄的,一面是城中百姓的生死安危,一面是她可能暴露出身份的危险,一时间没有领会到杜公子口中那句“我愿对姑娘负责”是何意思? 直到她抬起头,瞧见精致面具下男子坚定又真诚的双眸,才幡然醒悟。 她双颊染迅速染上一道红霞,慌忙解释道: “杜公子误会了,小女一个靠画秘戏图为生的女子,又怎会在意名节。只是...我曾经罪过京城里一位权势滔天且爱记仇的贵人,所以才会离开京城,来到宣州城安家落户。我...担心被京城官员瞧见自己,会让那位贵人发现我的踪迹。” 魏无晏真真假假道。 她不忍对待人真诚的杜公子说谎,只好宽慰自己:蛟龙大人的确是京城里权势滔天,且十分爱记仇的贵人! 对面男子听过她的话后,陷入沉默。 男子面具下好看的双眸半垂着,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使人猜不透他眸中的情愫。 良久,男子沙哑道:“卫小姐放心,朱知州在请帖上提到,入府参加花灯宴的宾客,要尊重当地的习俗,需要佩戴面具出席。故而,卫小姐的容貌不会被他人瞧见。” 魏无晏惊讶地挑挑黛眉,她没想到宣州城在花灯节中还有这种闻所未闻的习俗,不过倒是方便她隐藏身份。 她思忖片刻,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当日会与杜公子一起前去赴宴,找到与陈监丞勾结的男子。” “卫小姐深明大义,在下会谨记于心。” 陶临渊凝视水眸盈盈的女子,唇角笑意深沉。 在杜公子离去前,魏无晏主动向他提及自己想要去临县探亲,不知他可不可以帮自己拿到出城文碟。 她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打算应对杜公子的盘问,没想到杜公子听了她的请求后,鎏金面具下漂亮的眸子闪了闪,便应下会帮她拿到出城文碟。 三日后,月上枝头,魏无晏准时出门,登上早就守候在院门口的马车。 车厢内,男子玉带玄袍而坐,气质内敛深沉。 男子身姿挺拔,如岿巍玉山,不经意间抬起的昳丽星眸让精美绝伦的鎏金面具都黯然失色。 陶临渊看向挑帘而入的女子,眸色一沉。 皎洁月光下,女子一袭月白色软纱烟罗裙,云鬓如墨,发间缀着珍珠碧玉步摇在月色下轻轻摇晃,映亮了女子的双眸,纱裙上用比蚕丝还细的银丝线绣着繁复的纹路,行走之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女子好似传说中身披云烟,站在粼粼湖光中的绝色仙子,仅薄粉敷面,便是盛颜仙姿,一对儿泛着潋滟水光的明眸摄人心魂。 魏无晏瞧见杜公子直直盯着自己不说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抹淡淡的红晕从双颊升起。 殊不知她羞涩的反应,却更为女子明艳的姿容平添一抹妖冶。 “是不是穿得太惹人注目了,我还是回去换一身罢。” 她今夜本不想穿这件名贵的软纱烟罗裙,可宝笙从杜公子几日前送来的衣裙中选出来这件,并劝说魏无晏换上。 待她换上了衣裙,宝笙的惊叹声就没停下过。 女子都爱美,更何况魏无晏以前在皇宫里常常穿着宽松的龙袍来遮掩自己,骤然看见铜镜里倒映出如明珠一般皎洁明艳的女子,魏无晏便没舍得换下这件衣裙。 可当她迎上杜公子黑沉沉的眸光,突然想起她今夜可是肩负重任,怎能穿得如此张扬。 魏无晏轻轻咬了咬绛唇,欲要转身下车,手腕却被男子突然握住。 “很好看,不必去换了。” 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好似点下一把火,在二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烧了起来。 魏无晏想要将手从男子火热的掌心抽出,却反被对方握得更紧,拉扯着她坐到他身畔。 她疑惑抬起双眸,螓首微侧,看向近在咫尺的杜公子。 男子眸色平静,淡淡道:“在下只是一个区区五品皇城司指挥使,在宣州城里算不上权势滔天的人物,因此今夜还要委屈卫姑娘,以我未婚表妹的身份出席花灯宴。” 魏无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并看向二人纠缠的十指,小心翼翼询问二人是否要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就开始扮起如胶似漆的小眷侣? 她瞧见男子面具下好看的薄唇笑了笑,终于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腕。 魏无晏若无其事撩开纱帘,夜晚凉风拂面,退去她双颊滚烫的温度。 大街上车水马龙,每一间铺面的廊檐下都悬挂着一串精美花灯,系上彩绸装饰,十里长街张灯结彩,远远瞧着,好似银河落入凡间,美轮美奂。 街上的行人们穿着新衣,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在面具的遮掩下,一对对眷侣手拉着手,有人在湖畔放花灯,有人摘下花灯中藏着的灯谜,好给心爱之人换来充满吉祥之意的彩头。 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沉浸在佳节的欢愉气氛中,纵情享受人生。 没有人意识到,一场为权势相争引发的灾难,正在悄悄笼罩在这片充满祥和的大地, 魏无晏盯着喧嚣热闹的大街,欢天喜地的人群,她的眉眼间染上笼罩上一层浓浓的愁绪。 “卫小姐为何愁眉不展?” 魏无晏放心纱帘,她看向出言的杜公子,忧心忡忡道: “如果...如果我没有在今夜的宴席中找到和陈监丞勾结的那个男子,又或是...或是我找错了人,那该怎么办?”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0节 那满城欢声笑语的黎明百姓,会不会顷刻间被肆虐的洪水卷走,只留下一片生灵涂炭的人间炼狱... 陶临渊凝视魏无晏细白如瓷的小脸。 女子湿漉漉的黑眸蓄满了愁绪,黛眉微蹙。 美丽又忧愁,真真惹人生怜。 陶临渊伸展长臂,将满面忧愁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抬手轻轻拂过少女纤细的玉背,温声道: “找不到也不要紧,我已经从京城调来人马,足够逐一排查县城里的河堤。” 男子被烈火灼烧过的嗓音沙哑低沉,可温柔起来,又噙着几分磁性,落在耳中,酥麻了身子。 魏无晏倚靠在男子宽阔的肩头,听着他低声宽慰着自己,男子温柔的声音酥麻了她的神志,让她忍不住伸出双手,主动揽上男子遒劲的腰肢,想要从他温暖的怀中吸取一丁点力量。 她实在是太累了,虽然逃出那个让她压抑到不能呼吸的皇宫,逃离了那个让她感到胆颤心惊的男子。 可她仍未有片刻懈怠,时时刻刻保持着紧绷的心神,担心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就算出门,也要以帷幔遮面。 有时她都忍不住嘲笑自己,耗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易从一个枷锁中逃离出来,却又给自拴上了一个更沉重的枷锁。 她这艘从未停歇下来的孤舟,急需一片安宁的港湾,容精疲力尽的她停靠下来,小憩片刻。 男子的怀抱,就好似那片风平浪静的港湾,弥漫在鼻尖的雪松香气,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沉沦的意念。 “杜公子,朱大人的府邸到了。” 车外小厮的喊话声骤然惊醒了魏无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倚靠在杜公子怀中,手臂还紧紧揽着男子劲痩的腰身——大占便宜。 魏无晏急忙从男子怀中起身,轻声道: “多谢杜公子,我已准备好了,咱们入朱府罢。” “好。” 男子回答得干脆利索,声线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车门被外面的车夫打开,魏无晏让杜公子先下马车。 她在马车里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杜公子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面具。 面具是一只白底狐狸脸,额间用朱砂绘着精致的火莲图腾,眼尾妩媚上扬,魏无晏将面具戴在脸上,一对儿波光微漾的桃花眸在面具下顾盼生辉。 当她从马车里俯身走出来,顿时吸引住周遭人群的目光。 魏无晏正要顺着长凳走下马车,突然听杜公子淡淡开口。 “晏儿。” 魏无晏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冲她伸出手的杜公子。 男子面具下的漆色双眸好看极了,比天上绚烂的星光还要闪亮。 她突然想起杜公子刚刚在马车上提过,二人的身份乃是有婚约在身的表兄妹,所以在称呼上要亲昵一些,以免惹他人生疑心,看出破绽。 魏无晏在宣州城用的假名叫卫晏儿,故而杜公子唤她一声晏儿,于情于理,倒是说得过去。 她笑了笑,将手放在男子温热的掌心,柔声道: “多谢杜郎。”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魏无晏总觉得杜公子在听到她这声杜郎后,握着她的手指骤然收拢,力道之大,甚至都让她有些吃痛。 她只好用指尖轻轻扣了扣男子的掌心,面具之下,一对儿泛着水光的眸子委屈地眨了眨。 少女指尖柔嫩,仿若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陶临渊收到暗示,倒是略略松开了手指,薄唇漾起意味深长的浅笑。 杜郎, 这个称呼,倒是不错。 待解决完宣州城的隐患,将小皇帝带回皇城,他倒是可以将女子娇软的身子压在龙榻上,听着她哑着嗓子,一声声唤着他——陶郎。 ———— 朱知州身为一州之长,拥有地方军事管辖权和治理权,直听天令,简而言之,可以说此人就是宣州的土皇帝。 花灯宴设在朱府后苑。 因为今年的花灯宴会有京城来的官员前来赴宴,知州夫人特意花费重金将庭院装饰一番。 当夜色降临后,湖中央飘荡着一簇簇荷花灯,树枝上悬挂的花灯随风摇曳,宾客们行走在庭院中,宛若踱步在漫天繁星之中。 宾客们纷纷赞赏起知州夫人的精巧布置,让他们大饱眼福。 魏无晏与陶临渊执手踏入后苑。 正在庭院中赏景的宾客们瞧见从璀璨星光中走来的一对儿如玉璧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狐狸面具下女子明眸水波荡漾,四周灿烂灯火在她面前,都瞬间暗淡下来,当女子眸光淡淡扫来,瞧得人心动神驰,不能自持。 再观女子一旁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兰芝玉树的男子,更叫在场宾客悄声感叹:莫非是知州夫人布置的花灯宴太过精彩,都将天上的神仙眷侣引下凡观赏。 “这二人是谁?怎么瞧着这般眼生?” “那个戴鎏金面具的男子我知道,是杜家长子,前些时日刚从京城回老宅祭祖,如今在皇城司当差。” “原来是杜家的大公子,怎么和小时候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女大还十八变呢,更何况杜公子快有五年没回来了。”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魏无晏与陶临渊一起拜见了朱知州。 朱知州名叫朱逢秋,身为花灯晏会的主办人,他没有佩戴面具,此人五官周正,浓眉大眼,即便年过五十,瞧起来不过三十多的模样。 “多年不见,杜公子少年风采更胜从前啊!” 魏无晏见杜衡淡淡颔首,算是与朱知州打过了招呼。 她心中不禁纳闷儿,杜公子撑死就是个从五品的皇城司指挥使,而朱知州虽然是地方官员,却是实打实的从三品。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怎么从杜公子与朱知州谈话的时候,通身矜贵气息也不知收敛一下,反观朱知州唯唯诺诺的态度,二人的官阶仿若颠倒过来。 “不知杜公子身畔的佳人,是那一家府上的贵女?” “卫表妹并非宣州人氏,是我舅母家的小女,此次来宣州城陪我一起祭祖。” “原来卫小姐是杜公子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朱逢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二位来得正巧,花灯宴即将开始,一会还有猜灯谜的小活动,杜公子文采斐然,卫小姐可以让杜公子给你赢下彩头,好为你二人日后的姻缘讨个吉祥之意。” 魏无晏没有答话,只露出羞涩一笑,随后与杜衡一起落座。 落座后,魏无晏环视四周,瞧见庭院中的宾客们果真如杜衡所言,脸上都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 女子佩戴的面具以花哨可爱的动物居多,而男子则是像杜衡一样,以鎏金或银质面具遮面。 突然,魏无晏察觉出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凭借着直觉迎上对方的目光,瞧见一位戴着玉兔面具的女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女子似是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魏无晏发现,急忙移开目光。 魏无晏微微一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从女子所在席位来推断,她应是朱知州府中的女眷。 不过当下对于魏无晏最重要的事,是要从京城那几位官员之中,找出谁才是与陈监丞勾结的男子。 “妹妹的胆子可真小,只被人瞧上一眼,就吓得缩回脖子。怎么,你就不好奇,抢走你未婚夫的女子长得是什么模样?” 一个戴着孔雀面具的女子笑嘻嘻问道。 只见方才还在悄悄打量魏无晏的女子摇了摇头,面具下的一对儿杏眼通红,乍一瞧上去,还真像是纯真无害的小白兔。 魏无晏猜测的不错,面带兔子面具的女子就是朱逢秋的小女儿,名叫朱晴雪。 “姐姐莫要胡说,我与杜公子的婚约早在一年前就解除。” “哦....是吗?我怎么听府里的玉兰说,妹妹前几日特意去了趟饕餮楼,想要与杜公子再续前缘,不知道那日妹妹可有与杜公子说上话?” 听到孔雀面具女子话内的讥讽,朱晴雪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紧了衣裙,精美的流彩暗花云裙顿时泛起道道褶痕。 原来,朱晴雪与杜衡二人曾受双方父母指腹为婚。 多年以后,杜家虽然没落了,但仍是天子脚下的官员,更何况杜衡在十三岁就高中解元,可谓是前途无量。 杜衡不常回宣州,只在高中解元那年回到宣州城办了场声势浩大的家宴,那时朱晴雪瞧着众星捧月的杜衡,心中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可一年前京城传来噩耗,说是杜公子被金人烧毁了容貌,杜家想要将二人的婚事提前,好给陷入低谷的杜衡冲一冲喜气。 朱晴雪却犹豫了。 容貌受损,对于一个学子来说无疑是断送了锦绣前程。 她怎能嫁给一个容貌丑陋又毫无前途的男人。 她大哭大闹,寻死觅活,终于逼迫父母与杜家解除了婚约,朱晴雪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掉入杜家的火坑,直到——她在万宝阁遇见戴着鎏金面具的神秘男子。 那日,朱晴雪在万宝阁与几位手帕相聚,当她瞧见一袭黛蓝色锦袍,墨发玉冠,一掷千金的神秘男子,不由被他身上矜贵又清冷的气质吸引。 即便男子戴着鎏金面具,看不清容貌,但面具下睥睨万物的深邃双眸,却醉倒了包厢里的一众女子,包括朱晴雪。 后来她辗转打听,得知让她一见倾心的神秘男子居然是杜衡。 不仅如此,她还从父亲口中得知杜衡如今在皇城司当差,深受当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器重。 原来闪闪发光的金子,从不惧怕烈火熔炼。 朱晴雪突然后悔了。 她试探着给杜府送去一封叙旧的信笺,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碍于女子的脸面,她不好意思登门拜访,便让人时刻紧盯着杜府的动静,得知杜衡动身去了饕餮楼的消息,朱晴雪精心打扮一番,满心欢喜地前往码头。 朱晴雪的容貌说不上绝色,却也是碧玉佳人,从小听到恭维她容色话不计其数,再加上杜衡容貌受损,朱晴雪对于自己能再次俘获杜衡的心抱有十足的自信。 她在饕餮楼下驻足良久,脑中幻想着与杜衡重逢那一刻要说的话。 正当她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好,突然瞪圆了杏眼,因为她瞧见杜衡从饕餮楼出来时,怀中居然横抱着一个女子,二人头也不回的上了一辆马车。 匆匆一瞥,她没有看清杜衡怀中女子的容貌,但二人亲昵的举止,却狠狠刺痛了她的双眼。 回到府后,她狠狠地大哭了一场,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居然比她得知杜衡烧毁容貌那时还要更甚。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1节 宴席上,朱晴雪冷冷盯着与杜衡交头接耳的女子,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的姐姐有一句话说错了。 她可不是缩头乌龟,今夜她不仅会瞧清楚那个女子的面容,还会让从自己手中横刀夺爱的女子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一吻窃香 魏无晏浑然不知朱府小姐已经将自己视作肉中刺, 骨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跟在杜衡身畔, 面见了打京城督水监来的几位官员。 之后, 二人手挽手,闲庭散步至一处八角凉亭下。 待到了没人瞧得见的地方,魏无晏主动松开对方的手, 郁郁寡欢道: “我...我太笨了,还是没能分辨出他们之中谁是与陈监丞对话的男子, 感觉那个戴着豹子面具的男子声音有点像, 却又不像...” 陶临渊凝视朦胧灯火之下的小皇帝,少女仰着小脸, 明眸蓄满了愧疚,眼巴巴看着他。 仿若他是她唯一的依仗。 “卫小姐不必担忧, 还有一个人没到。” 男子淡定的语气缓解了魏无晏不安的心神,她点点头, 坐在凭栏一侧,静静观察着步入庭院内的宾客们。 突然,她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走至朱逢秋跟前,抱拳行礼道: “马某来迟了, 稍后自罚三杯给朱大人赔罪。” “使不得使不得, 汛期降至,马侍郎这几日一直忙着带人加固河堤,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今夜定要趁着花灯宴, 好好放松一下。” 魏无晏听到马侍郎的声音, 身体顿时一僵。 马侍郎的嗓音独特, 说话时习惯在尾音上扬, 与船上那个与陈监丞密谋的男子如出一辙。 魏无晏转过头冲杜公子眨了眨眼。 魏无晏发现她虽然与杜衡刚刚相识不久,可二人的默契倒是十足,只见男子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后,面具下的深幽漆眸淡淡睥向正与朱逢秋高谈阔论的工部马侍郎。 恰在此时,一阵叮叮咣咣的铜锣声响起,吸引了庭院内众人的注意力。 手持铜锣的朱府管事笑容可掬道: “还请诸位贵客入席,击鼓传花猜灯谜的游戏要开始了!” 魏无晏与陶临渊随着一众宾客入席,听管事解释这个游戏的玩法。 击鼓传花猜灯谜就是将“击鼓传花”和“猜灯谜”结合到一起。 宾客坐在固定的席位上,围坐成一团,当鼓声响起时,位于首席的宾客将手中的红绸花传递给下一个宾客,依次传递,直到鼓声停止,拿到红绸花的宾客要带男伴或女伴一起登上台猜灯谜。 二人若是猜出灯谜的谜底,也不能说出来,需要用身体进行演绎,让台下的宾客猜出来才算赢,最终三人获得彩头。 若是二人猜不出谜底,或是在演绎后让台下的宾客猜不出来谜底,便算是输了,输的二人需摘下面具,在脸上画上一只乌龟,以示惩罚。 魏无晏听到游戏的玩法,面具下的黛眉微微蹙起,不过她环视在场的百余名宾客,心想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如此凑巧轮到她和杜衡。 击鼓声响起,在距离魏无晏很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拿到红绸花一对情侣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上台,揭下一道灯谜。 不过台上的情侣演绎了半天,台下的宾客急得一个个抓耳挠腮,就是猜不出谜底。 三次机会用光后,这对情侣果然输了游戏,只好不情不愿摘下面具,让击鼓人在脸上画了两只乌龟。 后来得到红绸花的几对情侣,有赢有输。 魏无晏瞧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红绸花,心底莫名生出一抹不安,袖摆之下的手指缓缓握紧。 终于,红绸花落在杜衡手中,魏无晏急忙伸出手,正欲接过他递来的红绸花。 紧迫的鼓声戛然而止。 庭院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位宾客齐齐看向手捧红绸花的一对男女。 面具之下,隐藏着众人形形色色的神态。 有人惊讶,有人窃笑,有人好奇,亦有人发愁。 愁容满面的魏无晏被朱府管事笑脸相迎领上了台。 与她一起登上台的,自然还有她的挂名的未婚夫——杜衡。 魏无晏用余光瞥向杜衡,见男子眸色平静,姿态从容,不见分毫慌乱,显然并没将这场突的发意外放在心上。 魏无晏只好宽慰自己,朱知州方才还大肆褒奖杜衡文采斐然,区区一个小小的灯谜,自然是难不倒才高八斗的杜才子。 “晏儿,你来选。” “好。” 魏无晏抬眸看见木架上悬挂的花灯只剩下两盏,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向其中一盏海棠花灯伸出手... 一阵清风拂来,木架微微晃动,另外一盏葵花灯掉落下来。 击鼓女子将落下的葵花灯捡起,盈盈一笑道:“这位姑娘,按规矩,要以先落下的花灯作数。” 魏无晏看向戴着玉兔面具的击鼓女子,淡淡道:“无妨,那就选这盏罢。” 面具后的朱晴雪笑得愈发得意,她并未将花灯交给魏无晏,而是主动递给杜衡,柔声道: “杜公子,请你取出灯谜。” 男子修长手指握在手柄上时,朱晴雪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另一端手柄往她的方向暧.昧地扯了扯。 没想到男子却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不解风情抽走手柄,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拽了个跟头。 陶临渊从葵花灯底部取出折叠的谜题,不急不缓展开信笺,主动先放到魏无晏眼前。 魏无晏盯着信笺上的谜题,轻声念出来。 “戴上乌纱帽,切记公为先。” “九重天上一钩斜。” (打二字) 她在才思虽然不及杜衡,但面对于简单的拆字灯谜,还是游刃有余。 “戴上乌纱帽,切记公为先”,这句话明显是一个“窃”字。 至于“九重天上一勾斜”,则是个“香”字。 两个字连在一起,便是“窃香”。 猜是猜到了,可是这“窃香”二字又要如何演绎出来? 二人总不能当着台下的众多宾客的面搂搂抱抱,况且台下的宾客只有三次猜谜的机会,一旦用光了,她和杜衡就要摘下面具。 她绝对不能摘下面具,方才与杜衡交谈的那几个京城官员,她都觉得有些眼熟,更别那位提从未缺席过早朝的马侍郎。 一旦她摘下面具,定会被这几人认出来。 届时,她给宣州百姓带来的灾难,只怕比漫天的洪水还要凶猛。 魏无晏缓缓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杜衡。 面具之下,男子眸色深沉,仿若漆黑无底的深渊,让人猜不透他的情愫。 以杜衡的聪明才智,想来早就猜出了谜底,只不过挨着君子的高洁品行,不愿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演绎何为“窃香”。 “杜公子,你可有猜到谜底?” 朱晴雪揉了揉撞痛的手肘,甜甜出声提醒道。 不错,正是朱晴雪提前叮嘱好府中的丫鬟,又主动当起击鼓人,她在收到丫鬟头的眼神提示后,故意让红绸花落在魏无晏手中。 她还刻意写出“窃香”的灯谜给二人。 她就是要让卫小姐在一众宾客面前出丑,杜衡品行高洁,定不屑与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 二人输了游戏,她便可以看清楚面具之下的女子长得是什么模样。 愿意与一个烧毁容貌的男子成婚,想来女子定是貌若无盐,恐怕面具下只有一对儿狐狸精似的眼睛拿得出手。 那她就在女子丑陋的脸上画上一只大大的乌龟,好好羞辱此女一番。 朱晴雪望着不知所措的二人,心中大觉畅快。 沙漏缓缓流过,眼见着就要流淌干净。 魏无晏再次抬眸看向杜衡,见男子正凝视着自己,黑如耀石的眸中倒映着一张狐狸小脸。 她等不及了, 魏无晏闭上双眼,踮起脚尖,手指轻轻勾上了男子衣襟口的盘龙玉扣。 仰头,吻了上去。 红唇印在冰冷的面具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松开了手,绣花鞋底落回地面。 魏无晏睁开眼,不敢去看男子的眸光,她故作镇定对台下看傻眼的宾客们道: “诸位请猜谜底罢。” 宣州当地民风淳朴,才子佳人撑死了胆子,也只敢在隐蔽的河畔拉拉小手,互诉衷肠。 到了花灯节当夜,在面具的遮掩下,才子佳人才敢走在灯火璀璨的大街上,拉起小手观赏夜景。 像当众亲吻这种大胆又奔放的戏码,真是前所未见。 台下宾客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人大喊道:“我猜谜底是‘投怀送抱’!” 面具之下的魏无晏脸颊烧得滚烫,精巧的耳垂在烛光下鲜艳欲滴,她摇摇头道: “谜底是两个字。” 台下的宾客们陷入沉默。 不一会,又有一人试探着喊道:“我猜是‘衔馨’。” “不对!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2节 朱晴雪冷冷道,她说完后,狠狠瞪向魏无晏。 是她低估了这个女子的脸皮,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去亲吻杜衡。 就为了个不值钱的彩头,真是寡廉鲜耻至极! 如此也好,想必杜衡今夜便会瞧清女子水性杨花的真面目,从此厌恶了女子。 见台下的人都猜不出来,再看沙漏中所剩无几的沙粒,魏无晏紧张地咬了咬唇瓣。 实在不行,她一会趁人不注意跳下台,一路逃出朱府。 反正她已经找到和陈监丞密谋的官员,杜衡也答应帮她办理出城文碟,她不久后便可动身离开宣州,名声对她来说,轻如浮云。 就在魏无晏彷徨之际,对面的男子突然动了。 只见男子弯下挺拔的背脊,手掌揽住女子不堪一握的纤腰,缓缓俯下面。 魏无晏眼睁睁瞧着男子俊美漆眸压了下来,四周灯火流萤,却不及男子灿烂星眸万分之一。 男子薄唇紧紧压在她的唇瓣上,用力揉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米酒酥烙 朱晴雪看着面前拥吻的男女, 猛地扯下了自己的面具。 她胸口发闷,想要惊声尖叫, 想要打断缠绵中的二人。 就在此时, 台下有一位宾客茅塞顿开,激动道:“我知道了,谜底是窃香!” 魏无晏急忙推开身前的男子, 她恨不得跳下台,将猜中谜底的公子高举起来。 女子眉眼弯弯, 欢快笑道:“公子才高八斗, 机智过人,猜对了。” 答对题的公子受到魏无晏的称赞, 想要登上台领取彩头,却被台上男子冷冷扫来的眸光吓得顿住了步伐。 原来听到她夸赞起其他男子, 他的心里竟会这般不是滋味。 陶临渊看向欢呼雀跃的小皇帝。 女子身量高挑,纤腰长腿, 胸前的芍药花刺绣勾勒出少女柔媚的身段,转身之时,裙摆微荡,交织重叠的软纱烟罗裙在月光下浮动着一层水波流光。 女子虽然没有露出面容, 面具下的一对儿盈盈秋眸波光荡漾, 叫台下一个个男客们瞧直了眼,面露痴色。 陶临渊剑眉微蹙,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暴戾。 他想要刮去在场男子的双眼, 再将小皇帝囚在他为她打造的琼楼玉宇之中, 独自霸占女子的娇柔与风情。 她的柔情, 妩媚, 妖娆全都属于他, 独独属于他。 魏无晏正要从脸色铁青的朱晴雪手中领取彩头,却被一旁的杜衡紧紧握住手腕,不由分说便将她带下了台。 男子步伐迈得很大,手上的力气也很大。 魏无晏需要快步才跟得上,她心中不解,却不敢在众人面前发问,待二人走出朱府,上了马车,她才盯着男子垂下的浓密长睫,忐忑不安问道: “杜公子为何着急着将我带出府,可是...方才我漏出了什么破绽?” 少了外人在场,薄情的小皇帝连一声杜郎都懒得叫了。 真真是与刚刚“投怀送抱”的窃香佳人判若两人。 陶临渊没有松开手,而是用指尖轻轻揉捏起少女皓腕上的小骨,少女肌肤丝滑如缎,玉骨玲珑。 良久,他抬起长眸,淡淡道: “既然卫小姐已经认出马侍郎就是与陈监丞在船上密会的男子,以免节外生枝,就不必继续留在朱府。” 魏无晏点了点头,她觉得杜衡的话很有道理。 方才二人稍有不慎卷入了场小游戏,就险些让她暴露出身份,若是再呆下去,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乱子,还是远远避开得好。 只不过,她突然回想起方才二人在猜灯谜时的那个吻... 一道红霞从女子白皙的面颊迅速升起,渐渐蔓延上她的莹白的耳垂。 还好杜公子是君子之中的君子,没责怪她方才的孟浪之举。 魏无晏从男子手掌中抽出手腕,抵住红唇,轻咳一声道:“杜公子与我一起贸然离开,马侍郎会不会察觉出什么,趁机溜走?” 掌中娇软柔荑悄然离去,徒留一手幽香。 陶临渊眸色沉了沉,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似是在回味方才指尖上的雪腻触感。 “朱逢秋会找借口将马侍郎扣在府中,以免惊动到马侍郎上面的暗线,不然他们很可能会孤注一掷,提前炸毁河堤。” 魏无晏恍然大悟,原来朱知州早就知晓并参与杜衡的计划,今日的这场花灯晏就是一场鸿门宴。 “杜公子认为马侍郎身后还有其他人?” 陶临渊淡淡颔首,平静道: “宣州距离京城不远,若是河堤决口,洪水肆虐,百姓死伤引起饥荒和瘟疫,京城必然会受到波及。因此,朝廷十分重视宣城河堤加固之事,仅凭马侍郎和陈监丞二人,还没这么大本事瞒过一众官员在河道兴风作浪,这两条小鱼的背后,定还有更大的一条鱼。” 听着男子的分析,魏无晏慢慢拧起眉心。 她那个对皇位充满执念的兄长,为了阻止摄政王登基,竟不惜以一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这样自私自利,丧心病狂之人,若是真的让他得逞坐稳龙椅,才是大魏百姓最大的劫数啊! 希望杜衡能够顺利钓出马侍郎和陈监丞二人背后的大鱼,彻底解决宣州城的危机。 亦能帮着摄政王,距离龙椅更进一步。 如此一想,摄政王除了喜好男色,曾经哄骗,逼迫自己与他亲吻,缠绵,好像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她离开宫里这么久,也不知摄政王会不会早就将她抛之脑后,另觅新欢? 嗯...摄政王新提拔的那位竹侍郎倒是长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 也不知竹侍郎与摄政王在御书房共谈政事时,会不会谈着谈着,就像从前的她与摄政王一样,谈到了床榻上.... 魏无晏手捧香腮,脑中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对面男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与曾经将她压在龙榻上的那个男子,别无二致。 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商贩陆陆续续开始收拾起摊位,准备回家与妻子儿女团聚,共享佳节的尾巴。 车厢内,魏无晏吸了吸鼻子,双眸突然一亮,急忙喊道:“车夫,停车!” 马车在一处酥酪摊位前停下。 魏无晏转头看向杜衡,羞涩地笑了笑,小声询问道:“杜公子,你饿不饿?” 朱府的宴席上满是山珍海味,珍肴异馔,不过魏无晏心里一直惦念着找出与陈监丞勾结的男子,压根儿没吃上几口饭菜。 当下途径香气浓郁的街道,顿时唤醒了她胃袋子里的馋虫。 陶临渊凝视着小皇帝,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女子粉腮红润,清眸流转,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男子修颈上的喉结上下浮动,平静道:“是有些饿了...” 魏无晏展颜一笑,欢快道:“那我下车给咱们二人买点吃食。” 她从马车上下来,街上行人寥寥,魏无晏并未佩戴帷幔遮面,她径直走到了摊贩前,要了两份桂花米酒酥酪。 “姑娘运气真好,酥烙就剩下两份,我给你多浇些桂花蜜,这桂花蜜啊,是我家山头后面那棵百年桂花树上结的花,野蜂采下的蜜...” 摊主絮絮叨叨说着,将一份桂花米酒酥酪递给摊位后的女客,当他抬头瞧清楚女客的面容,不由呆愣住神。 老天爷啊,眼前的女子可真是漂亮,尤其是女子精致的一对儿明眸,好似夜幕里最闪耀的星光,璀璨琉璃,只盯着看,就让人情不自禁陷了进去。 “老板,还有一份呢!“ 魏无晏笑着提醒道。 摊主猛然惊醒,急忙将最后一份桂花米酒酥酪交给眼前的女子。 直到女子上了马车,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醒过神来的摊主突然一拍脑袋,懊悔道: “糟糕,最后一份米酒酥酪上,我是不是忘记洒桂花蜜了!” 车厢内,魏无晏先将一份酥酪递给杜衡,自己坐回矮塌上,迫不及待品尝起手中热乎乎的酥酪。 摊主说得不错,这米酒酥烙上的桂花蜜果然是点睛之笔,很好地中和了米酒里的酸味,使得酥烙尝起来甜而不腻,奶香十足。 她津津有味地吃完,抬起头来,发现杜衡手中的酥酪一动未动,男子只是用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她。 魏无晏还当是自己饿鬼觅食的模样吓到了杜衡,她舔了舔唇瓣上残存的桂花蜜,讪讪笑了笑,道:“杜公子怎么不吃?” 说完,她又看向眼男子手中的酥酪,借着车里微弱的烛光,这才发现杜衡手里的那碗酥烙里面居然没有桂花蜜,只有一层米酒。 “啊,想来是摊主忘了给你这份酥酪洒上桂花蜜,杜公子,你快让车夫调转车头,摊主应该还没离去。” 没有桂花蜜的清酒酥烙,味道应该不会太好,魏无晏心里想着。 陶临渊的目光落在小皇帝湿红的唇瓣上,她的唇瓣上还沾染着一层桂花蜜,亮晶晶的,衬得红唇愈加饱满,红润。 少女不经意探出粉嫩的舌尖,舔去唇瓣上的桂花蜜,仿若突然露出壳的细嫩蚌肉,惹得人食欲大发。 陶临渊的目光暗了暗,漆黑眸底倒映着那抹娇艳的红,脑中那根牵制着理智的神经,骤然间崩断。 “不必回去,亦能尝到。” “啊!” 魏无晏眨巴着迷茫的大眼,她一时没有猜到男子话中的意思,只见男子突然俯下身,挡住了眼前的烛光。 她视线一暗,猝不及防间,已被男子衔住了唇瓣。 男子灼热的鼻息仿若要灼伤她的面颊,面具之下,男子黑沉沉的眸底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欲。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魏无晏再次被男子衔住唇,脑中也不禁有些发蒙。 杜公子....是想要吃她口中的桂花蜜吗? 还未等她琢磨明白,男子扣在她脑后的手掌缓缓下移,拂过她脊背,最终揽上纤细腰肢。 陶临渊俯下身,将怀中僵硬的小皇帝扑到在矮塌上,二人在松软的矮塌上滚了一圈,彼此的唇瓣贴得愈发的紧。 他用舌尖轻车熟路地撬开女子的贝齿,迫不及待缠绕上那截子梦中渴求已久的香软。 二人吻得缠绵又炽烈。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3节 魏无晏觉得自己可能吃下太多米酒酥酪,醉得不轻,竟有一瞬沉沦在男子炽热的吻中。 待她清醒过来二人在做什么,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身上的男子。 可男子岿然不动,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得双臂举过头顶,牢牢桎梏。 然后,继续吻她。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落在她的眉骨,鼻梁,唇珠,耳根.... 冰凉的面具,夹裹着炽热的薄唇。 魏无晏觉得自己要被他吻到窒息,口中呜咽着说不要,可渺小又细碎拒绝声都被男子吞咽入腹。 她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着对方无休无止的索取。 有一瞬间,她盯着男子漆黑幽深的眸子,脑海中竟情不自禁地将他面具之下的面容与那个男子重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响起一道声音: “公子,到卫家前院了。” 车夫响亮的禀报声拉回陶临渊崩断的神志。 魏无晏看到男子眸底的情愫渐渐退去,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重获自由的魏无晏从男子怀中挣扎出来,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 狭小的车厢内,充斥着她紊乱的呼吸声。 摇曳烛光下,女子云鬓散乱,眼波荡漾,眼角的潮红蔓延至雪腮,绛唇泛着水光,莹白的锁骨透出一层薄汗,小衣上的芙蓉花绣纹随着她的起伏不定的呼吸一颤一颤。 好似一株被暴雨冲洗过的芙蓉花,凌乱又美艳。 第49章 金蝉脱壳 “杜公子,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魏无晏心想,面前的男子若是拿什么想从她嘴里尝尝桂花蜜的借口糊弄自己, 她定要狠狠斥责男子的轻慢之举。 “卫小姐, 我心悦于你。” 男子的声音仍存着未退却的情与欲,低沉又暗哑。 面对杜衡突如其来的表白,魏无晏一时哑然。 见女子呆愣着不说话, 陶临渊替她拢好散乱的衣襟,整理她凌乱的乌发, 动作轻柔, 神情专注。 “卫小姐,可否心悦于我?” 听到男子的提问, 魏无晏眉心一跳。 只因这简简单单“是”与“否”的问题,居然一时难住了她。 她与杜衡相识不足两个月, 二人私下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她却在男子身上感受到云烨的温情脉脉和那个人的专断霸道。 多么纠结的两个面, 却在这一人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她想,他也许会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只可惜,她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久久得不到魏无晏的回应, 男子面具之下的眸色渐渐转冷。 “杜公子, 这个问题,我一时还不能回答你。” “为何?” “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 见魏无晏露出迷茫的神色,陶临渊知道小皇帝对他并非是无情, 只是少女心思细腻, 一时间有些彷徨。 罢了, 且不能将敏感的小皇帝逼得太紧。 他伸手拂过少女柔顺的乌发, 俯身在她光滑的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柔声道: “我这几日有公差在身,你在院里乖乖呆着,在解除水灾隐患之前,不要乱跑。” 魏无晏抿了抿唇瓣,轻声道了句好。 当男子俯下身逼近时,她下意识想要闪躲开,却被对方扣住后脑勺。 轻轻的一吻,落在额间,不似方才让她胆战心惊的粗暴掠夺,而是多了些缱绻柔情。 他的吻,亦如他这个人一样多面。 接下来的数日,宣州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雨。 天幕好似被撕开了好几道大口子,倾盆大雨仿若千尺银河朝大地倾泻而下。 城里的百姓都道是水龙王在途径宣州城时丢失了玲珑剔透镜,镜子中镇压一只美艳至极的水妖,水龙王为了抓获水妖,才会盘踞在宣州城上空,久久不肯离去。 这种带着一丝荒诞意味的传言在城中越传越广,只因有几个商贩言之凿凿,说是在花灯节那日,他们亲眼目睹到一个容貌美到不似凡人的女子在深夜中出现,随后乘坐一辆古朴的马车悄然离去。 肆虐多日的暴雨终于渐止,这日,天光明媚。 宝笙端着一盘刚刚洗净的鲜果,她撩开纱幔,瞧见传言中的“水妖”正倚窗赏景,女子长眉如烟,明艳的水眸中织起淡淡的情愁,望着院落中孤零零的杏树发呆。 自从小姐与杜公子在花灯节幽会后,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常常独自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女子细白如瓷的小脸泛起淡淡的粉晕,比小姐画中缠绵悱恻的女子还要娇艳。 随后,小姐会长长叹上一口气,轻轻摇摇头,随着面颊粉晕退去,眼中蓄满了哀愁。 细细算起来,杜公子的确好久没有在小姐面前出现了。 莫非杜公子和京城里那些薄情寡义的公子哥儿一样,玩弄完小姐的感情后,就将小姐弃之如敝屣。 宝笙看向盘中红紫相间的荔枝,暗暗摇了摇头。 不对,杜公子虽然没有露面,可杜府每日派人送来的鲜果和小姐爱吃的吃食却从未断过。 魏无晏望着庭院中绿油油的杏树,叹了口气。 汛期已过,宣州城外的河堤完好无损,说明杜衡成功找到埋藏着炸药的河堤,解除了隐患,至于陈监丞和马侍郎二人身后的那条大鱼,也不是她操心的问题。 在花灯夜那夜的短暂心悸后,魏无晏发现她的确喜欢上了杜衡。 她时常想,如果杜衡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她也许会接受他的爱意,像这世间所有的平凡男女一样共结连理,绵延子嗣,共享天伦之乐。 只可惜,她终究是见不得光。 如今她能做到,便是尽早离开宣州,尽早离开杜衡,将二人刚刚情窦初开的情感扼杀在萌芽期。 可杜衡承诺她的出城文碟一直没有送到,没有出城文碟,她就出不了宣州城。 实在不成,她准备带着银票,再去一趟县衙,贿赂办理文碟的小吏,想方设法得到出城文碟。 “小姐,天气这么冷,您站在窗口也不知披上褂子,小心着凉。” 宝笙放下盘子,口里一边埋怨,一边走到木架前取下一件烟霞色褂子,披在女子肩头。 “哪里来的挂绿荔枝?” “自然是隔壁杜府送来的,要说杜公子真是厉害,这几日暴雨倾盆,城里的粮价都翻了三翻,运进城的新鲜蔬果稀少,几乎全被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抢走了,还好杜公子日日派人送来新鲜的蔬果,从未委屈到小姐.....” 听到宝笙喋喋不休细数杜衡的体贴入微,魏无晏转过头,看向瓷盘中一颗颗形态饱满,香气萦绕的荔枝,缓缓蹙起黛眉。 挂绿荔枝成熟后表皮呈红紫相间,有一条绿线横贯表面,故而得名“挂绿”。 此种荔枝入口甘甜清爽,满嘴果香,不会有一丁点儿涩味和酸味,是荔枝中最名贵的品种,价格同样令人咋舌,魏无晏记得先帝还在时,宫中只有妃以上品阶的宠妃和皇后,才会在国庆佳节收到一小盘子。 就连宣州城的土皇帝朱知州,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种名贵的荔枝。 如此一看,杜衡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就在魏无晏愣神时,杜府管事突然登门拜访,说是要为他家公子传口信。 魏无晏让宝笙将杜府管事领进来。 “见过卫小姐。” 杜府管事笑得满面春风,道:“卫小姐,我家公子在鹊桥酒楼定下全蟹宴,遣奴才给小姐送来请帖,希望小姐明日前去赴宴” 魏无晏让宝笙接过请帖,她浅啜一口清茶,低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问道:“杜公子的差事都办完了?” “是啊,公子的差事刚办完,就去县衙帮着卫小姐办理出城文碟,公子说明日卫小姐前来赴宴,公子会将文碟亲自交到小姐手中。” 魏无晏盯着茶面上漂浮的白毫,心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杜衡竟如此狡诈。 要她去赴宴才肯交上出城文碟,她若是不去呢? 久久听不到回应,管事抬头看向端坐在海棠圈椅上卫小姐。 女子坐姿优雅,云鬓如墨,发间簪着的翡翠步摇静静垂落,衬得女子肌肤赛雪,绛唇映日,此时女子低垂着眸子,静静盯着手中的茶盏,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思绪。 良久,女子抬起清澈双眸,嫣然巧笑道:“那便有劳管事回复杜公子,小女子明日定会准时赴约。” 翌日,魏无晏如约前往鹊桥酒楼。 鹊桥酒楼坐落于宣州城外的鹊桥山上。 鹊桥山是一座拱形山峰,因从远处看很像是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故而得此名。 鹊桥山常年云雾缭绕,流云泻动,酒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轻纱帷幔遮面,静谧又美丽,别有一番情致,因此,宣州城的眷侣们时常会选取在此地幽会。 魏无晏行走在古朴的栈道上,她瞧见围栏上挂有一排排的同心锁,有的同心锁锈迹斑斑,饱经岁月,有的则是崭新如初,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她随手翻开几个同心锁,见到锁面上还刻着挂锁男女的姓名,以及彼此许下的誓言。 “小姐,我听说这座鹊桥山可灵了,能够拴住挂锁男女的三生情缘,小姐,你要不要买上一副银锁,刻上你和杜公子的名字?” 宝笙见自家小姐饶有兴致翻看起沿途的同心锁,出言提议道。 魏无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若真这么有用,天下哪还有负心汉一说。” 世人啊,都是这样,情到浓时人自醉,情转薄时两相厌。 她的父皇与母妃是如此,摄政王与皇后是如此,天底下的眷侣亦是如此。 远方外廊上,一位清隽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具下的深幽漆眸望向栈道上衣袂飘飘的女子。 山中水汽氤氲缭绕,女子婀娜的倩影在云雾间时隐时现,若明若暗,仿若融入当下瑰丽的山水画卷,缥缈又美丽。 有一瞬间,陶临渊恍然觉得女子下一刻会乘云驾雾,离他远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4节 他蓦地握紧掌心,掌面青筋浮动,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浓郁到化不开的占有欲。 “启禀王爷,你要的用玄铁锻造的同心锁已经连夜做好。” 薛锰将装有同心锁的木盒放在黄花梨桌上,恭谨道。 “这枚同心锁...结实吗?” 听到摄政王淡淡发问,薛锰挠了挠头,闷声答道:“玄铁十分牢固,鲁神匠说就算是一道天雷劈下来,这锁面上都不会落下半点儿痕迹。” “很好,你先退下,勿要被皇上撞见。” “卑职遵命。” 薛锰临走前,忍不住瞥了眼栈道上款步而来的女子。 哎...打死他都想不到,以前在宫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皇帝脱下龙袍后,会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小娇娘。 让他更琢磨不明白的是摄政王在知晓真相后,非但没有让皇城司将小皇帝抓回去,反倒是借着杜衡的身份住到小皇帝的隔壁。 眼瞅摄政王假扮的杜衡与小皇帝越走越近,薛锰本就不大的脑仁险些转不过来。 届时,摄政王是想将小皇帝以卫小姐的身份带回后宫安置,还是将小皇帝重新送回龙椅上,继续做王爷的傀儡? ———— 魏无晏步入鹊桥酒楼的包厢,发现杜衡早就等候在此。 男子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云纹刺绣长袍,衬得男子气质深沉又宁谧,仿若身后的巍峨俊山般神秘莫测,男子一如既往戴着精美的鎏金面具,玉冠银钩,气宇轩昂。 魏无晏突然有些好奇男子隐在面具之下的容颜是什么模样? “我见你沿途一直观赏栏杆上悬挂的同心锁,便让随从去买来了一副。” 陶临渊说完,指向桌上的檀木盒子。 魏无晏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瞧见木盒子里有一块...乌漆麻黑的铁疙瘩,不由惊讶地撑大了明眸。 玄铁极为稀有,颜色深黑,隐透红光,硬度坚硬,极其沉重。 可与栏杆上悬挂的那些做工精美的同心锁相比,眼前做工粗旷的黑疙瘩着实有些...丑陋。 偏偏男子不明所以,还追问道:“你喜欢吗?” 魏无晏沉重地点了点头,抬眸笑道:“杜公子品味不俗,这枚同心锁做工朴实无华,看着就....十分结实牢固。” 男子似是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面具之下好看的星眸闪了闪,长臂一展,将女子拥入怀中,低垂下头,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修长锁骨上。 “我还是更喜欢听卫小姐唤我杜郎...” 男子炽热的吐息喷洒在魏无晏的颈侧,女子白皙娇嫩的耳垂上顿时灼烧起淡淡的红晕。 魏无晏双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调侃。 突然,胸口悬挂的赤金缠玉蝉坠被男子修长的手指挑了起来。 “卫小姐今日佩戴的金蝉吊坠很是精巧,不知其中有何寓意,是玉翼蝉娟....还是金蝉脱壳?” 男子声音低沉且沙哑,听不出他的喜怒,可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渐渐收紧,勒得她生疼。 魏无晏脸上却不动声色,她从男子手中取下吊坠,漫不经心道: “小女子并未想这么多,只是在出门前随手从妆匣子里挑出顺眼的戴上。” 为了转移男子的注意力,魏无晏伸手想要拿起檀木盒里的同心锁观看,却没想到小小的黑疙瘩极为沉重,一时竟然没有拿起来。 “这是玄铁,比普通的铁要坚固,也更沉一些。” 听到男子的解释,魏无晏转过头,盯着男子深幽的眸子,好奇问:“那还能刻上字吗?” “可以。” 听到男子笃定的语气,魏无晏没有再去看同心锁,而是出言提醒道: “杜公子,你答应给我的出城文碟,今日可有带来?” 陶临渊眸色微敛,稍稍沉默了片刻,问道: “你为何着急出城?” 魏无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临县有一位她的远房表亲要成婚,她要赶在表亲成婚前拜访。 “你什么时候回来?” 魏无晏垂下双眸,浓睫遮挡住眸底闪烁的目光,随口道:“十天半月吧。” “好,我等你回来。” 男子说完,揽在她腰际的手臂微微收拢,使得二人贴得更紧了一些。 魏无晏甚至能够感受到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轻薄的衣衫,传递到她胸口。 还未容她从男子怀中挣扎出来,对方的手掌突然在她腰间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到了桌案上。 男子俯下面,浓密的长睫扫过她的鼻梁,痒痒的。 魏无晏双颊滚烫,呼吸紊乱,胸口起伏,手肘撑着桌面,仰身闪躲。 可男子的薄唇追逐上去,含住了她的耳垂,温润的舌缠绕上来,魏无晏下意识纂紧男子的衣襟,心里明明想要将他推远,可身子却情不自禁沉进男子炽热的胸膛里。 细细密密的吻游走在面颊上,夹带着男子霸道的气息,在距离她唇瓣不足一厘的地方停下来。 “我可以吻你这里吗?” 陶临渊凝视怀中化成一汪水的娇人,眸光缱绻,柔声问道。 魏无晏虽被男子细碎而落的吻弄的迷迷糊糊,脑中仍有一丝理智,她说:“不....唔” 余音被男子吞入腹中。 魏无晏气结,她明明拒接了,可平日里温润儒雅的男子在此事上却是专断霸道.... 就在此时,她的腹中响起一阵饥鸣,在只有紊乱呼吸声的包厢内极为响亮。 陶临渊听到怀中小皇帝肚子里发出的抗议,倒是松开了唇瓣,他盯着面色绯红的少女,勾起唇角:“饿了?” 魏无晏横瞪了眼凤眸含笑的男子,悻悻道:“今日起得早了些,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才到你定下的酒楼....” 陶临渊将魏无晏从桌上抱下来,转身拉动雕花木门一侧的暗铃。 不出片刻,眉开眼笑的店小二推门而入。 “二位贵客,可是准备好用宴了?” 陶临渊点点头,将单子上的当家菜色都点了个遍。 店小二见戴面具的公子哥出手阔绰,笑着夸赞道:“公子慧眼识金,我家酒楼的螃蟹都是从青州白马湖运来的水稻蟹,个个黄满膏肥,肉质鲜美,没有一丁点土腥味儿。不过水稻蟹寒性也大,不妨配上我家酿造的黄酒一起食用,驱寒之余还能滋身养体。” “可以,要快一些上菜。” “好嘞。” 店小二退出门外,魏无晏也不吭声,只默默低着头,吃着盘中的蜜橘垫肚子。 她见杜衡撩开衣摆,在对面坐了下来,男子剥开橘皮,将剥出来的橘子瓣放在她掌心。 “一会吃完饭,陪我一起挂上同心锁,可好?” 魏无晏盯着掌心晶莹剔透的橘瓣,男子心细如发,将橘瓣上的丝络都剔除了。 “嗯。” 她轻轻点了点头,将橘瓣放入口中。 甜甜的,微酸,微涩。 全蟹宴很快摆上桌,魏无晏瞧见对面的男子神情专注,修长手指将蟹壳内的蟹肉挑出,再放入盘中,周而复始,不一会儿,小小的瓷盘里便堆起小山高的蟹肉。 陶临渊在剥好的蟹肉上淋上一圈姜汁,放在小皇帝跟前。 魏无晏舀起一勺蟹肉品尝,当即被鲜得扬起了眉毛。 正所谓吃水不忘打井人,她急忙舀起一勺蟹肉想放入杜衡的盘中,却听他淡淡道: “我不喜吃虾蟹。” 魏无晏不解地眨眨眼:“那你为何要约我到此地?” 男子似是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难剥的蟹壳上,顺口回答:“你不是爱吃蟹。” 魏无晏听了男子的回答,表情微微一怔。 因为她清楚记得,她从未与杜衡提过自己喜欢吃蟹。 反倒是与那个男子说过.... 半年前,青州知府送往京城的一船贡蟹因赶上飓风耽搁半月,等到官船好不容易抵达京郊渡口,一船的贡蟹全都发臭了。 得知消息的魏无晏感到十分遗憾,她最喜欢吃蟹,先帝在世时,她的母妃品阶太低,每年青州送来贡蟹自然是分不到漓锦殿。 本以为她稀里糊涂登基之后,能上沾点傀儡皇帝的福气,有机会品尝传说中的蟹王和蟹后,没曾想一场飓风让她的口福全泡了汤。 哎...看来她这只土泥鳅果然不配沾染真龙天子的福泽。 魏无晏的郁郁寡欢很快被摄政王发现,当摄政王得知她是因为没吃上贡蟹而郁郁寡欢,倒是没有斥责她重口腹之欲,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凤眸含笑道: “这有何难?陛下既然想吃,微臣写一道折子让青州知府再送来一船贡蟹。” 被男子铁臂紧紧环绕的魏无晏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 “朕从《王祯农书》中得知水稻蟹虽然味道鲜美,但体型较小,松软泥土之余可以让水稻长势更好。可朕听闻青州的蟹农为了获得蟹王和蟹后的重金奖赏,会往稻田中故意投放鱼虾投喂蟹苗,蟹苗在短短一年中疯狂生长,变成壮硕的水稻蟹到处攀爬,最终破坏了秧苗,减少稻田的收成。” 她顿了顿,又道:“古人云: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如果摄政王让青州知府再送来一船贡蟹,只怕会助长蟹农破坏稻田养肥稻蟹的不良风气,来年青州的水稻收成必然骤减。” 魏无晏说完这席话,发现摄政王望着她的眸光复杂。 良久,男子才幽幽开口道:“陛下真是一位洞察秋毫,体恤百姓的贤明帝王。” 原本是臣子称赞君主的一句美言,可放在乱臣贼子的口中,不由变了几分意味。 魏无晏浑身一僵,面对摄政王黑沉沉的目光,忙扬起小脸,讨好地笑道: “爱卿莫要打趣朕,这都是朕平日里无所事事,瞎看闲书得来的观点。以朕所见,爱卿治国有方,勤政为民,日后定会成为名传千古的一代贤君。” 听过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夸耀之词,摄政王只是浅浅一笑,薄唇勾着几分邪气,配上男子摄人心魂的漂亮眸子,让魏无晏的心跳都漏上一拍。 男子声音低沉,清隽俊容压下来。 “微臣不想做贤君,只想做觊觎陛下的佞臣,夜夜服侍陛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5节 余下的话,男子通过唇舌,一字一字地传递给面红耳赤的魏无晏。 又是一盘装满蟹肉的银盘摆放在她面前,拉扯回魏无晏的往昔回忆。 她看向对面的男子,发现男子面具下的幽深的眸光与记忆中的男子慢慢重合,一股冰冷寒意霎时间顺着她的脊骨窜上天灵盖。 “怎么不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雨中车队 陶临渊见小皇帝突然愣起了神, 直勾勾盯着他,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 潋滟眸光微凝, 粉嫩桃腮如凋零的花瓣,霎时间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得煞白。 “是不是吹着山风, 受凉了?” 他抬起手,掌心贴在小皇帝光洁的额上, 入手是温润如玉的香肌玉肤。 魏无晏慌忙垂下眼皮, 尽力让她的声音与往常一致,平静道: “山间寒气重, 杜公子可否下楼找到宝笙,帮我取来斗篷。” “好。” 魏无晏瞧见男子干脆应下后, 起身走出包厢。 她侧耳倾听,待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再不迟疑,立刻将脖子上佩戴的金蝉吊坠取下来,发颤的指尖轻轻推开赤金丝蝉翼,露出金蝉腹中隐藏的红色花粉。 这粉末是吕太医从曼陀罗花中提取出来的曼陀罗汁液, 晒至成花粉, 这种花粉没有味道,能够迅速溶于酒水,服用过后会在半盏茶内陷入沉睡。 魏无晏将花粉藏在内有乾坤的金蝉吊坠之中, 以备不时之需。 趁着杜衡还没回来, 她将曼陀罗花粉洒进酒盏, 收好金蝉吊坠戴在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 魏无晏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黄酒,被辣得剧烈咳起来.... 陶临渊推开雕花木门,入眼便是小皇帝咳得泪眼汪汪,胸口轻颤,腮晕潮红的娇艳姿容。 他举步上前,俯下身将海棠文锦羽缎斗篷披在魏无晏肩头,不急不缓系上。 男子修长手指滑过少女尖细精巧的下巴,冰凉的指尖触在滚烫的面颊上,惹得少女舒服地轻叹了口气,忍不住用面颊蹭了蹭男子的手背。 陶临渊身上一僵,反手捧住小皇帝的面颊,抬眸盯着正紧紧贴在他掌心磨蹭,温顺如猫儿一般的少女。 小皇帝贪杯,不知在他走后喝下几盏酒,短短一会功夫,少女嫩颊红润,水盈盈的桃花眸尾洇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唇瓣泛着一层水光,颤悠悠地超他凑来,吐息如兰。 “杜..杜公子,店小二说得不错,这家...家的黄酒味道醇香,你快来尝尝嘛。” 说完,魏无晏端起桌案上的酒盏,送到男子唇边。 小皇帝真的吃醉了,说出来话都有些大舌头,咬字极不清晰,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配上少女水光迷离的大眼,显得娇憨又妩媚。 陶临渊展臂搂过摇摇晃晃的小皇帝,取走她手中的酒盏,重新放回至桌上,淡淡道:“我不喜喝酒。” 小皇帝听了他的话后,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眸子,脑中似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慢悠悠道: “我...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与你很像,也不喜欢吃虾蟹,不喜欢喝酒....” 陶临渊的眸色沉了沉,揽在少女玉肩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那...你喜欢他吗?” 怀中的小皇帝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喜欢,他这个人专断又霸道,逼我吃油腻的肘子,逼我学骑马射箭,动不动威胁要将我换掉,他还当着好多人的面,用我的名字...给一个鹦鹉命名...” 面对小皇帝酒后所吐露的真言,陶临渊剑眉微挑,他还想再问,却见少女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再次端起了酒盏。 小皇帝眨了眨狡黠的大眼,妩媚一笑: “我近日在构思一本新的秘戏图,画册的主人翁是一位青楼女子,为此我还翻阅了大量民间描绘青楼酒色的话本。杜公子,你可知在青楼里,有一种酒盏叫美人盏,是以女子的身体为器皿...” 陶临渊眸光一缩,因为他瞧见小皇帝一边解释,一边解开斗篷,素手撩开对襟长衫,丝滑的面料簌簌而落,露出女子赛雪肌肤,圆润香肩,修长锁骨。 日光穿过山雾,洒落入窗,照在女子如玉堆砌的锁骨上,宛若透明。 原来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子,便是天地间最精美华丽的酒盏。 女子仰起修颈,玉腕翻转,酒盏倾斜,金灿灿的黄酒缓缓注入女子莹白深邃的锁骨间,很快便蓄满一汪清池。 “杜郎,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小皇帝动作生涩,洒落的酒水顺锁骨流淌,很快就浸透小衣上含苞待放的海棠纹绣花,又浅到暗的层层叠叠刺绣花瓣,勾勒出饱满的花蕾。 陶临渊眸色深沉,漆色眸底倒映出女子一张摄人心魂的笑脸。 男子喉结隐约浮动,最终俯下背脊,薄唇贴在小皇帝波光粼粼的锁骨上,将夹裹着少女馨香的浓酒一饮而尽。 可浅浅的一口酒水,又怎能浇灭男子四肢百骸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 魏无晏明显感觉到男子想要的更多,那双有力的铁臂紧紧桎梏着她,就快要将她的纤腰掐到断掉,挺拔的鼻梁抵在她的颈侧,洒下炽热的鼻息。 她紧咬唇瓣,极力去忍耐着,生怕不小心泄出的一丝轻吟会换得男子愈加疯狂的索取。 渐渐地,埋在她颈肩的男子终于不动,魏无晏紧咬的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深吸了几口气,卯足力气将靠在她肩上的男子推开。 男子向后重重摔倒在矮塌上,后脑撞在紫檀木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听得魏无晏心口一颤。 她顾不上穿好衣裳,手脚并用爬上矮塌,颤抖着将手指放在男子鼻下,发现男子呼吸平稳,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稳定下心神后,魏无晏先给自己整理好衣裳,然后跪在男子身畔,伸出双手在男子衣衫里摸索起来。 男子胸膛热乎乎,硬邦邦的,好像裹了棉花的铁板,即便隔着一层单衣,仍能清楚感受到手掌下结实的机理。 魏无晏不由想到方才他紧紧拥着她,二人贴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够感受到男子胸膛下剧烈震动的心跳,连带着她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察觉出自己开始走神儿,魏无晏当即甩甩脑袋,一面唾弃自己定力不佳,一面对昏迷不醒的男子上下其手。 待她摸到一块儿巴掌大小的书册时,心中一喜。 掏出来细细一看,果然是落有官印的出城文碟。 还好,男子在此事上并没有骗她。 魏无晏正要从矮塌上翻身下来,却突然顿住身型,她转过头,看向静静躺在矮塌上的男子,目光复杂。 男子身高腿长,躺在窄小的矮塌上,袍摆下露出一双绣金蟒滚边黑靴,紧束男子修长的小腿。 日光入窗,落在男子精美的鎏金面具上,浮动着一层金色光晕。 面具之下,男子双眸紧闭,浓长的睫毛如在花瓣上驻足休憩蝴蝶,美丽又无害。 好似在蛊惑她去上前摘下面具,好瞧一瞧面具之下的男子,究竟是不是...那个他? 魏无晏缓缓伸出手,可就在指尖要触及华丽的面具时,又倏地收了回来。 女子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是他,亦或不是他,对自己而言没有区别。 ——— 宝笙在一楼津津有味吃着蟹酿橙。 蟹酿橙做工复杂,择取当季鲜橙,去顶剜穰,留少许橙汁,再挑选出鲜活,没有土腥味的童子蟹,剥取蟹腿上的鲜肉。 将蟹腿肉、蟹黄、荸荠和生姜等十余种调料置于挖空的橙子中,最后把切下的橙子顶盖好,橙子皮雕刻上寓意吉祥的图文,上屉大火蒸煮半刻,一道色香味俱全,且价值不菲的蟹酿橙才算出炉。 宝笙一面有滋有味吃着,一面感叹杜公子出手阔绰。 她方才从杜府管话里得知,杜公子为了讨自家小姐欢心,不仅从青州购来一船水稻蟹,还专门从京城调遣来善于烹饪螃蟹的御厨,只为给小姐做上一桌全蟹宴。 哎....杜公子温文尔雅,年少有为,听说还深受当朝摄政王青睐,可见未来前途无量,他日封官封爵亦是可能。 那她到时候岂不成了侯爵夫人的一等贴身丫鬟。 宝笙美滋滋想着,抬头瞧见未来的“侯爵夫人”火急火燎跑下楼梯,对她匆匆道:“别吃了,咱们快走!” 宝笙呆楞片刻,直到魏无晏又催促了两遍,才念念不舍地放下蟹酿橙,追在小姐身后问道: “小姐,咱们爬上这座鹊桥山花了一个时辰,你同杜公子只吃了一盏茶的功夫,未免太不划算了,我听酒馆里的店小二说鹊桥山顶有间香火旺盛的道观,要不你与杜公子前去道观里逛一逛?摇签算卦,解一解姻缘。” 魏无晏听到宝笙提起姻缘二字,倒是止住了步伐。 宝笙瞧见小姐不知从哪取出一块乌漆麻黑,沉甸甸的铁锁。 女子站在拴满同心锁的围栏一旁,山风吹起她的裙摆,如玉兰花悄然绽放,女子神色怅然,秋眸里荡漾着淡淡的情愁。 “小姐...这是...杜公子送给您的同心锁?” 宝笙见小姐点点头,她看向女子手里的黑疙瘩,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 不因有他,实在是杜公子送给小姐的同心锁与栏杆上其他做工精巧的锁相比——实在是太丑陋了! 难怪小姐看到奇丑无比的同心锁,气得全蟹宴都吃不下,孤身一人跑了出来。 正当宝笙以为小姐要将黑铁疙瘩扔进山沟里解气,却见女子蹲下身,细心将铁锁拴在栏杆上,又解开荷包上的穗带,缠绕在同心锁上。 做完了这一切,魏无晏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 山风习习,穗带随风飘荡,女子不曾注意到黑漆漆的同心锁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行笔锋犀利的鎏金字迹: “愿魏清晏与陶临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 薛锰目送小皇帝走下山,折返回鹊桥酒楼。 他小心翼翼推开包厢的雕花木门,瞧见摄政王摘下面具,孤身一人坐在桌旁。 男子单手撑着额头,双眸紧闭,不过从他眉宇间拧起的细纹,还是能窥出男子此刻低沉的心情。 桌上的空酒坛子东歪西倒,屋内充斥着浓烈的酒气。 能让素来滴酒不沾的摄政王闷头喝起酒来,可见小皇帝将王爷气得不轻啊。 一个弱女子假扮皇子,不仅在阿谀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隐藏身份,最终还登上皇位受百官朝拜,说出去都叫世人觉得不可思议。 偏偏小皇帝还能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整日在摄政王跟前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将王爷都糊弄了过去。 小皇帝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得大! “启禀王爷,皇上下山后乘上一辆马车,朝着....朝着城门的方向驶离去了,王爷要不要卑职去将陛下带回来?” 薛锰说完话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高大的身子缩在墙角,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6节 陶临渊指尖抵着额头,缓缓抬起长眸,露出一对结满寒霜的冷眸。 “不必了,派一队人马在陛下身后跟着。” 他的声音阴沉且冰冷,透着刺骨的寒意。 薛锰的脊梁不由弯得更低,他不敢抬起头来,只瓮声瓮气道:“可是...朱逢秋最近动作频频,卑职但他会对陛下....” 薛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子冷声打断。 陶临渊盯着桌案上空落落的木盒,冷冷道:“陛下涉世未深,行事却胆大妄为,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好知晓世间险恶...” “是,卑职领命。” 薛锰退出包厢。 陶临渊抬眸看向窗外山景,深邃的峡谷之间,弥漫着变化莫测的氤氲山气。 屋内酒香浓烈,可小皇帝留下的独有幽香却如氤氲缭绕的雾气,钻入他的乌发,钻入他的眉宇,钻入他的衣裳,随着他的呼吸,沁入心肺,流入血液,缠绵相依。 其实,他方才对薛锰说的话并未说尽。 小皇帝胆大妄为,一心追逐自由,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好知晓世间险恶——从此心甘情愿留在他身畔。 ——— 深夜,距离宣州城百余里外的悦来居客栈内,魏无晏手捧温茶,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眺望远方。 远方的宣州城只有芝麻粒大小,闪着微弱的光芒,笼罩在广阔的天幕下,险些隐藏在点点繁星之中。 可就是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她逍遥自在地度过了四个月。 其中大半的时光,还是与那个男子相依为伴。 也不知男子苏醒后,发现自己给他酒中加入曼陀罗粉,还从他身上拿走出城文碟不告而别离去,会不会感到愤怒? 还有,他到底是不是他? 那日在鹊桥酒楼里,魏无晏几乎笃定戴着面具的杜衡就是摄政王,可她还是决定豪赌上一把。 摄政王曾说过他百毒不侵,那她在酒中所下的曼陀罗粉对摄政王并不会起效果。 如果男子喝下酒,并没有陷入昏睡,那她只好与摄政王撕破脸皮,亲手摘下他的面具,然后问一问摄政王既然都知晓了她的身份,为何还要冒充杜衡与她在宣州城纠缠不清。 是当下朝局不稳,摄政王还需要她这个傀儡皇帝回到宫中继续陪他上演贤君衷臣的戏码? 还是摄政王报复心强烈,得知她揣着女儿身的秘密欺骗他一年之久,所以摄政王也要借着别人的身份欺骗自己,让她爱上他假扮的杜衡后,再杀之后快? 就当魏无晏以为男子落在锁骨上的吻不会停止,炽热的鼻息灼烧得她血脉涌动,几乎要忍不住与对方撕破脸皮之时,男子却突然止动作,埋在她颈窝里沉沉地睡着了。 随后,便是她从男子身上摸索到出城文碟,落荒而逃... 按道理说,距离宣州城越远,魏无晏的心里应会越踏实,可是她这几日睡得并不安稳,时常会陷入同一个梦境。 梦中,杜衡带着鎏金面具,目光居高临下,面具下的双眸黑沉又冰冷,仿若结满了寒霜的匕首,锐利且没有一丝温度。 魏无晏被男子凛冽的目光笼罩,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如堕冰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摘下鎏金面罩,露出摄政王阴沉无比的俊容。 “陛下,你逃不掉的。” 魏无晏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额间布满一层细汗。 她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透过朦胧纱幔,瞧见宝笙在客房罗汉榻上睡得鼾声震天,才慢慢平复下惊恐的心情。 只不过梦中男子的凛冽眸光过于瘆人,清冷的声音仿若还在她耳畔萦绕。 魏无晏毫无睡意,索性披上件斗篷,又为自己倒上一盏温茶,将支摘窗挑开一道缝,看向远方的夜色。 被噩梦折磨数日,魏无晏此时还真有些后悔她在那日离开时,没有亲手摘下杜衡的面具。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异常响亮。 站在窗畔的魏无晏皱起黛眉,垂眸看向刚刚进入客栈的一队人马。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住店? 听车夫的口音,这队车马是从宣州城而来,再观察车队的规模和马车上的华丽装饰,猜想这家人应是宣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无晏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她下意识关上支摘窗,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供她观察外面的情景。 悦来居的店小二打着哈欠走出来,对车队里的管事说上几句后,随后牵着马匹去了马厩。 与此同时,马车上走下来几位头戴帷幔的女眷,匆匆步入客栈。 “这间客栈如此寒酸,不知有没有备下热水,颠簸一路,身上都出汗了,父亲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离祖母的寿辰还有三个月,偏偏这么着急动身去夷陵,我在万宝阁拍下的那套红珊瑚头面还未送来...” “小姐小声些,方才二小姐嘀咕的时候被老爷听到了,得老爷好一顿训斥,奴婢一会去为您热水...” 魏无晏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声,眉心一跳。 这女子的声音十分耳熟,她好似在哪听到过... 魏无晏凝神想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花灯夜那日,面戴玉兔面具的女子。 后来,她从虔婆婆口中得知,原来那个在花灯节上处处刁难她的女子,是朱知州最小的女儿,名叫朱晴雪。 如此一说,这队车马是朱知州一家人,准备前往夷陵去给朱知州的母亲祝寿。 原来朱知州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宣州人,而是襄州夷陵人氏。 襄州紧邻荆州,魏浔的祖父又是荆州安抚使兼转运使,朱知州以前在襄州时,会不会与魏浔的祖父认识? 还有,河堤的隐患刚刚解除,朱知州身为一州之长,却没有留下来与杜衡一起揪出隐藏在宣州城的大鱼,反而带着家眷连夜赶路前往襄州。 种种举措,着实让人心中生疑。 魏无晏看向楼下的马车,很快发现了朱知州的身影。 借着皎洁月光,魏无晏看见朱知州并身穿官服,他正与客栈掌柜站在廊下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不一会,只见客栈老板突然抬起头,伸手冲着魏无晏所站的方向指来。 魏无晏急忙闪身躲起来,她刚刚起夜时并未点燃烛火,故而客房内漆黑一片,从外面观看,瞧不见屋内人的身影。 不过魏无晏依旧心跳如雷,脑中猜想方才客栈掌柜那一指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告诉朱知州她住在此间客房? 朱知州又为何想知道她住在哪一间客房? 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帮助杜衡找出马侍郎的人? 揣着种种不安的想法,天刚蒙蒙亮,魏无晏就唤醒了宝笙,准备动身离开客栈。 宝笙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迟疑问道:“雨路泥泞,小姐确定要现在出发吗?” 魏无晏点点头,催促宝笙收拾好行囊。 她在离开宣州城前,特意雇上一队镖师护送她前往梁州。 为首的陈镖师平日里沉迷寡言,他听过魏无晏立刻动身的要求,没有多言,只瞥了眼悄悄盯着他们谈话的客栈小厮,平静道:“卫姑娘若是收拾好了,咱们就启程。” 雨越下越大,还刮起狂风。 官道上只有两辆马车在疾风暴雨中艰难行驶。 一阵疾风吹打开车窗,暴雨瞬间倾泻灌入车内,宝笙急忙上前关紧车窗,只须臾间的功夫,车厢里的二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今儿这雨可真大啊!” 宝笙一边嘟囔,一边从木箱里翻找出干爽的衣裳。 魏无晏换好衣裳,将一杯姜水递给宝笙,温声道:“虔婆婆乘坐的那辆马车不太严实,一会到了歇脚的地方,你让虔婆婆到咱们的马车上休息。” 宝笙感激地接过姜水,喝上几口后,果然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她突然想起这些姜水都是小姐半宿没睡,独自一人在后厨煮好的,不仅如此,小姐在出发前还让虔婆婆在车顶罩上一层隔水油布,以免雨水渗透至车厢。 看来小姐并非是一时起性子,非要在暴风雨里赶路,只不过他们冒雨离开客栈,一路马不停蹄,像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魏无晏撩开车帘,看向在暴雨中骑马前行的数名镖师。 陈镖师等人身穿蓑笠,步伐稳健,面对眼前的魆风骤雨,队形分毫不乱,左右守护在马车两侧。 “小姐从那个镖局雇来的镖师?瞧着他们沙包大的拳头就觉得心里踏实。” 魏无晏被宝笙的浑话逗得抿嘴一乐,她探出身看向马车后方。 磅礴大雨阻隔了她的视线,看不清车后模模糊糊的景物。 不过瞧着官道两侧孤零零的婆娑树影,应是没有车马跟上来。 “小姐,您刚换好衣裳,莫要沾雨惹上风寒。” 宝笙焦急地将魏无晏拉扯回来,又道:“小姐昨夜煮了半宿的姜水,快躺下休息一会,奴婢出门前灌上个汤婆子,当下温度刚好。” 见并未有人跟上来,魏无晏觉得她的担忧可能是多心了,于是抱着汤婆子躺下,伴随着车轴颠簸的节奏和窗外拍打的雨声,她很快就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和马儿的嘶鸣声,将魏无晏从梦中惊醒。 车厢外,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子朱逢秋前来救驾!”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李代桃僵 宝笙见魏无晏睡着了, 于是倚靠在车壁上,不一会儿也迷迷瞪瞪打起了瞌睡。 突然, 车轴陷入一处暗坑, 传来巨大的晃动。 宝笙惊慌地睁开眼,听到车厢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陛下,臣子朱逢秋前来救驾!” 还未醒过神的宝笙心想莫非她们已经到梁州城, 城里搭起的戏班子正在上演勤王救驾的一幕? 她转头正想问小姐,却瞧见一向稳重的魏无晏此时脸色煞白。 马车外, 雨势不减,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朱逢秋任由雨水冲打着面颊, 断了线的水珠从蓑帽檐淌过,砸落在泥泞的土道上, 汇聚成蜿蜒细流。 他看向陷入深坑的马车,眼眸里充满了森森寒意, 狞笑道:“陛下,外面雨势磅礴,陛下不妨移驾至微臣的马车内避雨。” 车内寂静无声,陈镖师等人围拢在马车四周, 手中出鞘长剑被雨水冲打得光亮, 众人面色沉着,与对面千余名弓箭手对峙。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7节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朱逢秋正欲再开口吓一吓龟缩在车厢里不敢出来的小皇帝, 却见车帘被一只瓷白玉手掀开, 女子肩披蓑衣倾身而出, 负手站立, 明亮的眸子淡淡睥向他, 语调平静: “朱爱卿既然认出了朕,为何不下马行礼?” 少女神色从容,眸光清亮,逆光而立,细密的雨水落在蓑衣上,反弹起细碎的水光,仿若身披银纹麟龙袍。 少女只简简单单站在雨中,周身散发出的矜贵气息却叫人不由动容。 这便是从小生养在皇宫金池内,浸养出得一身尊贵龙气。 宝笙跌坐在车内,惊讶地张大了嘴,呆愣愣看着面前气质迥然不同的自家小姐,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 朱逢秋盯着负手而立的女子,眼角抽动了两下,他皮笑肉不笑道:“雨势这么大,陛下不如移驾至臣车内,臣自当会三跪九叩,补全礼数。” 魏无晏微微一笑:“原来朱爱卿一路追赶而来,就是为了给朕行一个礼。” “自然不是,臣百般打探,得知皇上从行宫逃脱后隐居在宣州城,于是特意赶来救驾。” “哦,是吗?”魏无晏细眉微挑,明眸淡淡扫过朱逢秋身后一个个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唇角笑意不减。 “朕怎么瞧着朱爱卿身后的架势,不像是来救驾,反倒更像是在逼宫啊!” 朱逢秋面不改色道: “陛下,如今佞臣陶临渊把持朝政,祸乱朝纲。臣自从在宣州城发现陛下的身份,就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陛下,还请陛下随微臣回到荆州,撰写下让位诏书给南帝,好助大魏皇室匡扶正统。”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雷声轰然作响。 雨水落在女子白净如瓷的面庞上,顺着她尖细的下巴滴滴滑落,女子未施粉黛,五官却在雨水的冲打下愈加明艳。 漆眸如星,琼鼻如玉,红唇如焰,女子仿若不惧怕风雨的扶桑花,在狂风暴雨中绽放得愈加明艳。 魏无晏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朱爱卿莫要再说了,你瞧瞧!方才你刚说完让魏浔匡扶正统那席话后,可是将雷公电母气得不轻啊!” 朱逢秋瞧见小皇帝摇头晃脑,油盐不进的模样,索性撕掉恭谨臣子的外皮,当即沉下脸,冷声道: “臣劝陛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身为女子,却冒充男子袭成正统,本就大逆不道,有违天理。不仅如此,陛下还在宫里与摄政王整日厮混在一起,此事若是传出去,大魏皇室的颜面都要被陛下丢光!” “主君与陛下毕竟是兄妹,待陛下回到荆州,撰写下让位诏书,主君自然会为陛下保守秘密,日后封您为大魏的公主,尽享尊贵和荣华....” 魏无晏眸光转冷,淡淡睥向言辞激昂的朱逢秋,冷声打断: “大魏皇室的颜面早就被魏浔丢尽了!” 她继而掷地有声道: “在金人兵临城下,魏浔丢弃下满城百姓逃窜时。在摄政王指挥边疆战士奋勇杀敌,魏浔集结江南世家簇拥称帝时。在摄政王收回故土,得百姓颂声载道,而魏浔试图炸毁河堤,不惜用万千百姓的性命往摄政王身上泼脏水时,大魏皇室的颜面,早就被你效命的主子丢尽了!” 漫天大雨中,女子声音清朗,冲破漆黑乌云,穿透簌簌风声,清晰抵达在场每一个人的耳畔。 朱逢秋一时哑然,面对风雨中傲然挺立,一身浩然正气的小皇帝,他冷笑一声: “帝王座下皆白骨,陛下一介女流,优柔心肠,又沉迷于男女情爱,难成大业。臣劝陛下不必再枉费口舌,今夜午时,陛下口中的宣州城便会成为一片汪洋...” 说完这席话,他眺望远方,眸光阴鸷,笑容狰狞。 魏无晏心中一沉,她颤声道: “杜衡不是早就识破了你们的计划,修复好宣州城外被摧毁的河堤....” 朱逢秋转过头,他望向脸色惨白的小皇帝,洋洋得意解释道: “摄政王派来的那位杜指挥使,还是年轻气盛,稚嫩了一些,被臣稍作哄骗,就轻信马侍郎只在今年加固的河堤埋藏火药,殊不知臣掌管宣州数十年,早在每一条河堤上,都作下手脚...哈哈哈!” 朱逢秋刺耳的笑声震得魏无晏耳膜生疼,冰冷的雨水早就透过蓑衣,打湿她的衣裳,带给她彻骨的寒意。 她抬起双眸,望向远方的宣州,脑海中浮现出肆虐的洪水咆哮着,夹杂树枝和巨石从山谷间倾泻而下,很快淹没整个宣州城,所到之处,满目仓夷。凶猛的洪水如饿虎一般,吞噬掉成千上万条无辜百姓的生命。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声音很轻,语气却极为坚定: “朕不会让你们如愿。” 朱逢秋轻蔑地看向孑然一身的小皇帝,讥讽笑道:“哦,臣还真是好奇,陛下准备如何力挽狂澜,拯救宣州城的黎明百姓?” 魏无晏袖口微动,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滑落至掌心,她毫不迟疑用刀锋抵在脖颈上。 锋利的刀刃被雨水冲刷得透亮,倒映出女子潋滟双眸,当她那双沾满雨水的鸦睫缓缓抬起,冷冷扫视众人,在场之人不由微微撼动。 “小姐,不要!” 距离魏无晏最近的宝笙大惊失色。 宝笙虽然还搞不清楚自己服侍了四个月的卫小姐为何会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的大魏天子,但卫小姐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见魏无晏想要自戕,急忙出声阻拦。 朱逢秋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冷声一笑: “陛下可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上,不过陛下若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宣州城的黎明百姓,未免太天真了。” 他顿了顿,恶狠狠道:“陛下若敢自戕,臣就将陛下的衣裳扒光,将陛下的尸身悬挂在京城城楼上,好让百姓们都知道,摄政王淫.乱后宫,与女扮男装的大魏皇帝在皇宫里私相授受。如此一来,就算主君得不到陛下的让位诏书,也有理由出兵剿灭千夫所指的陶贼!” 魏无晏直视男子阴毒的目光,面色始终平静,她淡淡道:“朱爱卿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朕已经写下让位诏书,交给摄政王。” 果然,听了魏无晏的话后,朱逢秋面色大变,拔高了声音: “不可能,陛下定是在诓骗臣,陶贼若是得到让位诏书,早就将陛下除掉。” “你们啊...还是不了解摄政王。” 魏无晏唇角含笑,她眨了眨真诚的大眼,信誓旦旦道: “摄政王是何等自负的人物,又怎会为难朕一个小女子。摄政王得到朕书写的让位诏书后,就将朕安置到宣州城隐居,还派出杜指挥使守护朕的周全。那日朕在船上闲逛,无意间撞见陈检丞和马侍郎的密谋,便将此事告知给杜指挥使。” 朱逢秋的眼珠转了转,狐疑不决地上下打量面色坦然的小皇帝,似是在揣摩她话中的真假。 魏无晏眸光平静如水,任由对面男子如毒蛇般的阴寒目光打量。 只不过她握刀的手指不受控制微微颤抖,锋利的刀刃划破女子娇嫩的肌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很快又被雨水冲刷不见。 “哼,陛下巧舌如簧,差点儿就将臣哄骗了去,只不过陛下若真是被摄政王安置在宣州城,为何还要躲着杜指挥,仓皇而逃。” 见朱逢秋识破了她的谎言,魏无晏手腕一抖,更多的热血从脖颈涌出。 痛极了! “上,活捉了小皇帝,若是死了也不打紧,趁着陛下玉体香肌余温尚存,你们也可以常常大魏天子的味道....” 朱贼此言可谓是龌龊之极,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身后士兵如潮水般朝着魏无晏的马车涌来。 陈镖师等人毫不退缩,拔剑冲进人群奋力搏杀。 可朱逢秋带来的人马实在是太多了,他身后的弓箭手还未动手。 魏无晏本以为她的父皇死在金人马下已经够窝囊了,没想到她这个傀儡皇帝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死后尸身还要供人折辱。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握紧匕首,正要往脖颈的动脉上狠狠一送... 突然,一道金光从眼前闪过,魏无晏手腕一麻,匕首从指间滑落。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赎罪。” 男子清冷的声音穿透簌簌大雨,清晰传来。 魏无晏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朦胧雨幕之中渐渐走出来的男子。 天上盘踞的水龙王似乎因此人的到来而心升惧意,退避三舍,雨势骤然小了几分,阳光冲破乌云照耀在男子身上的黑磷铠甲上,折射出绚丽光彩。 男子身姿挺拔,坐于马上,鎏金面具之下那对漆眸若朗星般璀璨。 二人透过烟雨濛濛的细雨,视线相触。 魏无晏几乎在一瞬间认出了面具之下的男子,她心口骤然一缩,浑身血液倒流。 周遭的空气仿若凝滞,哗啦啦的雨声消失了,刀剑相击的声音消失了,就连厮杀呐喊的声音也消失了,整个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她和他。 杀红了眼的朱逢秋没有察觉到男子的声音与往日不相同,他看见男子身后只有寥寥数十名兵马,放声大笑道: “杜衡,本官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差。你为了追拿小皇帝离开宣州城,侥幸逃过一劫,偏偏不知死活非要撞上来,你手下的皇城司人马就算再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如今也只能给本官的弓箭手当箭靶子!” 男子收回落在魏无晏身上的目光,睥向气焰嚣张的朱逢秋。 鎏金面具之下的双眸深幽且冰冷,噙着些许不屑与蔑视,居高临下压下来,让朱逢秋感到不寒而栗,毛孔中都渗出丝丝寒气。 “云藏在宣州当了七年知州,胆子愈发的大了,竟敢无旨调遣兵马,看来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了宣州的土皇帝。” 朱逢秋闻言大惊失色。 云藏是他在的夷陵时曾用的小名,乃是魏浔祖父赐下的字,寓意隐藏在云彩之内,静待破云而出。 他蛰伏在宣州城多年,就是魏浔藏匿的一枚暗棋。 杜衡不过是皇城司指挥使,怎么会知晓这些隐秘之事。 “你是谁?” 朱逢秋这时才察觉到男子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沙哑粗粝,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摘下鎏金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尤其是当男子抬起昳丽长眸,乌黑鎏金的瞳仁不经意扫来,傲睨万物,盛气凌人。 “摄...摄政王!” 朱逢秋极为震撼,要不是身边侍卫搀扶,差点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不...不可能,我昨日还收到暗报,说摄政王正在宫中召见金国使臣议和,你...你怎么会一直在宣州城?” “宣州距离京城不远,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本王夜里多跑上几匹马两地周转,好亲自守护陛下的周全。” 陶临渊语气淡淡,转头看向小皇帝。 被他打掉了匕首,小皇帝身边的丫鬟急忙上前用帕子止住她脖间渗血的伤口。 落在帕子上鲜红的血,衬得小皇帝那张瓷白的小脸愈加苍白。 听到摄政王的衷心之词,魏无晏急忙点点头,配合着接话道: “爱卿真是辛苦了,都怪朕一时贪玩,非要去梁州看看,才会大意落进朱知州设下的陷阱。” 就她在点头时,无意间扯动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眼眶里蹦出几滴泪星子。 陶临渊见状,心疼得攥紧手心,眸色阴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满是冰冷。 “哼,你们二人男盗女娼,寡廉鲜耻,打着皇上和摄政王的幌子秽乱后宫,让大魏蒙羞。本官今日便替天行道,杀了你们这对佞臣和...昏君。” 魏无晏见朱逢秋的口型,显然是想说佞臣和妖女,结果到她这卡了一下子,愣生生地给改成了昏君。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8节 佞臣与昏君,怎么听着都有些不搭啊! 陶临渊冷冷开口道:“本王既然早就知晓你的身份,又怎会不做防备。” 朱逢秋转头看向战场,表情惊愕。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还落于下风的陈镖师等人,一个个手起刀落,好似砍庄稼苗似的,将他手下兵马打得溃不成军。 定睛一看,对方打散阵型的路数娴熟老辣,哪里是普通镖师们该有的本事。 原来摄政王早就小皇帝身边安插好了人。 看来他在河堤上作的手脚,恐怕也早就被摄政王发现了,难怪马侍郎被皇城司押去京城后,“杜衡”这个人一度在宣州城消失,河道上的大小官员彻底清换,就连他安插的人都探听不到消息。 原来看似仓皇出逃的小皇帝,就是摄政王布下的一个“诱饵”,好让他按耐不住,调遣兵马追来,主动暴露出身份。 掉入圈套的朱逢秋感到极为窝火。 “朱知州麾下的宣州兵有多久没打仗了?怎么还不如麒麟军的新兵蛋子,不如让本将好好教一教他们!” 薛锰瞧着陈少将在场中厮杀得酣畅淋漓,手心不禁痒痒起来,当即驱策马镫,挥舞着流星锤,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进战场。 宣州兵卒见如黑虎精一样咆哮着冲下来的男子,不由双股战战,更无心迎战,纷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站在高处的朱逢秋见手下兵马如此不中用,气得双眸充血,眸底闪动着疯狂的血光。 “放箭,一个活口都不留!” 话音刚落,朱逢秋听见身后响起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他转头一看,只见他带来的弓箭手不知被从何处冒出来的麒麟军包抄,那些正要放箭的弓箭手被身后伏击的麒麟军一剑贯穿胸口。 朱逢秋见自己大势已去,面如死灰,再无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风雨停,刀剑止。 朱逢秋被麒麟军紧扣肩胛骨,按在泥坑里。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响起: “朱知州方才不是说要对皇上三跪九叩,补全礼数吗?” 朱逢秋猛地抬起头,他头上的发冠早就被削断,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脏污的长发中露出一对布满血丝的双眸,充满了恨意: “成王败寇,朱某我棋差一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想要我给一个女子行三跪九叩,行帝王大礼,呸!” 魏无晏手捂颈部伤口,看向泥泞中形若癫狂的朱逢秋,一时怅然。 此人效忠于魏浔,心甘情愿蛰伏在宣州城长达七年之久,为了让魏浔坐稳皇位,哪怕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心中仍不觉有愧。 无上的皇权,就这么令人癫狂吗? 她不由看向那个眉眼清冷的男子。 陶临渊低垂着长睫,眼角隐有凛冽寒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腰间的龙渊剑上,淡淡道: “薛锰,你来教一教朱知州该如何给陛下行礼。” “卑职领命。” 薛锰一只手提起泥坑中的朱逢秋,先是用流星锤砸断他的膝骨,强伯着他下跪,然后对马车上的魏无晏叩首,再叩首... 额间鲜血淋漓的朱逢秋恶狠狠地盯着陶临渊,声嘶力竭喊道: “陶贼,你得意的日子到头了,皇上女儿身的秘密已被我飞鸽传书告知南帝。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你有本事打断我的腿,逼迫我给她行礼,你有本事打断朝堂上百官的腿,给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妖女行礼吗?哈哈哈哈,你们二人在后宫不堪的勾当,马上就会被南帝公诸于众!” 陶临渊面色平静,听着朱逢秋句句诛心之言,眉梢都未扬一下。 “后宫起居录所载:大魏明德年间二十三年,京城爆发瘟疫,皇城亦不可免,五公主魏清晏沾染瘟疫,为了避免瘟疫在宫内爆发,先帝迫不得已将五公主送出宫,安置于宣州城。大魏景乐二年,皇上疾病缠身,梦中得虞妃嘱托:望皇上将流落在民间的长公主接回宫中。” 他抬起双眸,看向面露惊讶的魏无晏,平静道: “微臣此次奉旨来宣州,便是来接长公主回宫。恰巧撞见朱知州无旨出兵,意图投靠江南叛军,于是就地斩杀。” “你...你这是要篡改起居录,指鹿做马!九皇子早在明德年间二十三年那场瘟疫中死了,活下来的是五公主,是五公主冒充九皇....” 朱逢秋话未说完,突觉喉头一热,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低头看向颈间汩汩喷洒的热血,死不瞑目。 陶临渊接过薛锰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龙渊剑上的血迹。 男子面上云淡风轻,如玉俊容在日光下一尘不染,连杀人的动作都透着股矜贵高雅。 片刻后,他将擦拭好剑收回鞘,举步朝小皇帝的马车而来。 宝笙盯着俊美无双的男子一步步走来,不由屏住呼吸。 天呢,原来杜衡公子,不...是摄政王,原来当朝的摄政王长得如此俊美。 只不过当她抬头瞧着一旁的小姐,不...是皇上时,发现皇上脸色煞白,目光惊恐,仿若瞧见了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面对步步紧逼的俊美摄政王,女子忍不住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跌下马车。 “陛下当心...” 魏无晏经宝笙提醒,终于顿住了往后磨蹭的脚步,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上男子深幽的漆眸。 “陛下在外面玩耍的时日不短,是时候随微臣回宫了。” 魏无晏凝视男子熟悉的俊容,刚想开口,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跌入男子满是龙涎香的怀中。 ———— 驿站内, “启禀摄政王,陛下颈部伤口不深,并无大碍,涂抹上止血膏即可。不过陛下的脉象虚浮紊乱,应是近日伤神劳心所致,才会突然间晕倒。” 陶临渊轻轻揭开魏无晏脖子上的丝帕,御医擦拭干净小皇帝脖子上瘆人的血迹后,女子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新鲜凝固的血痕。 “知道了,你将药膏交给本王,退下罢。” “是,下官告退。” 待房间里只剩下二人,陶临渊坐在床榻一侧,看向沉睡中的女子,男子冰冷的眸色迅速温化下来,眸底流淌着细碎星光。 陶临渊想到少皇帝平日里胆小怯弱,吃药时怕苦,骑马时怕摔,练箭时怕痛。 可面偏偏在对朱逢秋威胁恐吓之时,她却胆敢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满口伶牙俐齿将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女子! 陶临渊勾起薄唇,指尖从青柚瓷罐中挑出绿豆大小的药膏,轻轻涂抹在魏无晏的伤口上。 睡梦中的女子长睫微微颤抖,失去血色的素白小脸衬得她眼下那两团乌青愈发显眼。 听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她这几日都未睡好。 陶临渊擦拭掉指尖的药膏,轻轻拂平女子微蹙的眉宇,顺着她精巧的琼鼻,饱满的绛唇,圆润的玉肩,纤细的手臂寸寸抚过,最终握住女子软弱无骨的柔荑,手指缓缓滑入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缠。 男子俯下身,挺拔的鼻梁埋在女子秀气的肩窝间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漆色眸底涌动着浓到化不开的占有欲,呢喃道: “陛下日后再也不能从微臣身边离开了。” 魏无晏这一觉睡得有些绵长,当她迷迷糊糊苏醒时,觉得肩膀有些酸痛。 她睁开眼,发现摄政与她共躺在一张床榻上,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子此时微微蜷缩,像一个寻求母爱的小男孩,紧紧拥着她入睡。 她垂下双眸,盯着被男子紧握的手,二人十指交缠,掌心都出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男子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即便在睡梦中,手指仍牢牢扣着她的腰窝,就好像是沉睡中的猛虎,抓着好不易擒获的猎物,不愿撒手。 她的目光顺着男子遒劲的手臂,缓缓落在男子沉睡的侧颜上。 男子眉似远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双眸紧闭,使得他少了几分锐利之色,当真是一副好容颜。 让这张绝色容颜隐藏在鎏金面具之下,真是明珠蒙尘! 魏无晏闻着男子乌发间传来的龙涎香,突然想起她以前与“杜衡”接触时,对方身上都是清雅的雪松香。 看来摄政王为了让她放心疑心,不仅跑死了好几匹良驹折返与京城与宣州城,还用掉好几块极品雪松香熏衣。 些许是太没有闻到男子身上熟悉的气息,魏无晏忍不住微微探身,手掌轻轻扶在男子肩头,低下头嗅了嗅。 感受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魏无晏知道自己惹上事了,可还未容她从男子身上溜之大吉,后脑勺已被对方的手掌牢牢按住,逼迫着她压上了他的唇。 魏无晏睁大了眼,男子没有睁开双眸,可闯入唇齿的蛟龙显然已经苏醒,主动缠绕上她闪躲的舌尖。 少了冰冷的面具阻隔,二人在亲吻时鼻梁厮磨,多了一道肌肤相触,鼻息间热气融融,让彼此身上都不禁微微轻颤。 二人的吻由浅如深,呼吸相缠。 陶临渊缓缓睁开眸子,入眼是少女盈盈的秋眸,荡漾的波光,以及绯红的双颊。 少女迷离的眼神便是最好的助情剂,勾得他想要更多。 察觉出男子眸底的愈燃愈烈的火焰,魏无晏生出一股怯意。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这么做得时候,男子突然掀开她的罗裙... 惊慌失措下,魏无晏顾不得思考,下意识抬起膝盖,冲着男子腹下猛地一踹。 陶临渊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使出这等阴损的招数,战无不胜的大魏战神霎时间一败涂地,口中闷哼一声,松开了对方的唇瓣。 重获呼吸的魏无晏还未喘上两口气,又被男子一把扯到身下。 男子的手掌极大,一只手便轻松禁锢住魏无晏的一对纤细皓腕,狠狠举过头顶。 女子仿若砧板上待宰的鱼儿,霎时间绷直了身子, 同时,玲珑曲线显露无疑。 “爱卿快住手,是朕错了,朕不是故意的....” 魏无晏见自己被束缚住双手挣脱不得,只好低声哀求。 陶临渊缓缓抬起长眸,盯着眸含秋水,楚楚可怜的小皇帝,当真是梨花带雨,惹人生怜。 可他却极为清楚,女子看似玉软花柔的外表下,藏着何等扎手的荆棘。 男子俯下面,薄唇压在小皇帝粉嫩的耳垂,哑声道:“唤微臣陶郎...” 魏无晏觉得自己耳垂几乎要被男子炽热的鼻息灼伤,听到男子的要求后,她不可置信瞪大双眸,咬着唇道: “爱卿...爱卿莫要强人所...唔...” 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衔住耳垂,酥麻的感觉从耳根蔓延至全身。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69节 “陛下唤微臣一句陶郎,臣就松开陛下。” 男子半哄半诱低声道,声音浓醇似酒,缓缓流淌入心尖,让人迷醉。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君臣回宫 魏无晏被逼得紧了, 只好垂下双眸,不情不愿开口, 声若蚊蝇:“陶...陶郎快放开朕。” 本以为心量狭小的蛟龙大人挨上她一记断子绝孙脚, 会不择手段报复回来。 可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陶郎,对方果然从善如流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腕。 魏无晏坐起身,铺平被男子撩开的裙摆, 女子纤细莹白的小腿迅速消失在海棠刺绣裙摆下。 她清了清喉咙,柔声道:“爱卿不责怪朕....偷偷从行宫溜走之事了?” 见小皇帝顺杆儿爬得利索, 陶临渊剑眉微挑, 伸手挑起魏无晏尖细的下巴,冷冷道: “起初, 微臣还以陛下是被魏浔派来的人掳走了,准备领兵南下。后来, 才知晓是陛下自己逃出宫,微臣恨不得带上镣铐, 亲自将陛下铐回来锁在龙榻上,日日夜夜折磨陛下...好让陛下知道欺骗微,背叛臣的下场。” 男子声音冰冷且平淡,魏无晏被他勾着下巴, 被迫对上男子的漆色双眸, 眼睁睁看着他的眸色慢慢暗沉下去,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一片冰冷。 得知摄政王起初以为她是被魏浔掳走了, 竟然要亲自领兵南下, 魏无晏心口一颤。 她垂下双眸, 掩藏眼底淡淡的清愁, 苦笑道:“爱卿后来知道朕迫不得已的苦衷, 有没有...消气一点。” 陶临渊指腹按在小皇帝细嫩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仿若在把玩着什么稀世美玉。 “并没有,微臣可笑自己,可笑自己的满腔热忱,竟换不回陛下半份信任,叫陛下避之如蛇蝎,冒着大半夜里喂豺狼的危险,也要不惜要从微臣身边逃走。” 听到摄政王的冷言控诉,魏无晏抬起双眸,柳眉微蹙,忍不住反驳道: “爱卿也不想想,朕当时假扮成男儿身,如何去面对爱卿洒下的满腔热忱。朕日日担惊受怕,生怕爱卿发现朕是女子,满足不了爱卿的余桃之情...况且爱卿还逼迫朕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你舒缓解毒....朕惴惴不安,才会想方设法逃出行宫。” 魏无晏说着说着,不禁想起自己因女儿身的秘密从小在宫中遭受的嘲笑与委屈,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中迸出,一颗颗砸落在男子的掌面上。 面对小皇帝泪眼磅礴的攻势,陶临渊冷硬的心霎时间土崩瓦解,只觉得手臂上的泪珠子滚烫得让人心疼。 他忙将哭得浑身打颤的娇人紧紧搂在怀中,一面轻轻拍打着小皇帝的玉背,一面温声安抚: “是微臣鲁莽,不知道陛下竟是如花似玉的女儿身,青天白日下非要展示微臣的雄伟,吓坏了陛下。还好陛下并未因噎废食,哪怕出了宫,也不惜余力将微臣的雄伟跃然纸上,给陛下赚来不少银子。” 魏无晏在宣州城绘画秘戏图时,确是因曾经赏阅过摄政王的极品体魄,故而笔下描绘的男子雄姿英发,醉玉颓山。 这也是她画作受人追捧的一个原因。 想不到摄政王在此刻还能想起这种事,揶揄自己也不吃亏,靠着他的美色日进斗金。 沉浸在悲痛中的魏无晏听到摄政王一本正经的调侃,顿时破涕为笑。 可因刚刚哭得太狼狈,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索性倚靠在男子结实的胸怀里,手指扣着他衣襟口的盘龙玉扣,轻声道: “爱卿之前对朱逢秋说的话,是真的吗?” 朱逢秋在临死前威胁摄政王,说他已将魏无晏女儿身的秘密飞鸽传书给魏浔,如果朱逢秋没有说谎,知晓真相的魏浔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给她和摄政王身上泼脏水。 虽然...二人早已经不清不白了。 依照摄政王的意思,是想篡改后宫起居录,让曾经命丧瘟疫的五公主魏清晏“起死回生”。 陶临渊抚摸着女子柔顺的乌发,语气平淡: “金王派来大王子和小王子入京议和,皇城司查探到金国大皇子私下里与魏浔有书信往来,恐怕二人是打着议和的幌子,各自心怀鬼胎。因此,陛下暂时不能退位,否则就给了魏浔与金人大王子联手的机会。” 魏无晏这才知道在她逃离行宫的第二日,摄政王就发现她留下的让位诏书。可摄政王担心放出让位诏书的消息,会让魏浔对自己痛下杀手,故秘而不宣,只对外称皇帝遭遇刺客,卧病在塌养伤的消息。 大魏皇帝四个月没有上朝,自然引起朝中臣子们议论纷纷,众臣怀疑身子孱弱的小皇帝早就死了,而摄政王一时找不出能够即位的皇子,才会秘而不宣。 一时间,朝内人心惶惶,各方势力亦是悄悄按捺不住了,期间,皇陵内还因意外走水,险些烧死了两位年幼皇子。 听到十四弟和十六弟差一点儿命丧火海,魏无晏当即从陶临渊怀中直起身子,蹙眉道: “爱卿可有查到幕后纵火之人? “纵火的宫女自戕了,不过此事大抵与南帝脱不了干系。” “魏浔为了皇位魔怔了,十四弟和十六帝还未满十岁!他们可是手足啊!” “陛下与南帝亦是手足,陛下觉得没有南帝的应允,朱逢秋会有胆子取陛下的性命吗?” 听了摄政王的话,魏无晏才明白朱逢秋嚣张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恐怕那些辱骂她不知廉耻,与摄政王祸乱宫闱的话,就是魏浔心中所想。 不过她才不在意魏浔想什么,既然摄政王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还篡改后宫起居录,想要助她以新的身份重新站在阳光之下,那她自然要痛改前非,牢牢抱紧摄政王的大粗腿不放手。 魏无晏抬起双眸,看向茶案旁的摄政王。 日光入窗,照耀在摄政王深邃且俊朗的五官上。 男子低垂着双眸,纤长有度的手指拎着提壁壶紫砂壶,壶嘴流下的热茶冒出白白烟气,衬得男子出尘俊容如梦如幻,恍若仙人。 魏无晏的目光在男子宽肩窄腰上流转,心叹:放着如此容貌不凡,气质矜贵的摄政王在宫中乱晃悠,也不怪太妃和公主们要起了祸乱宫闱的心思。 陶临渊冲好茶水,抬眸将小皇帝“放肆”的目光收入眼底。 他勾起薄唇,主动坐在小皇帝身畔,修长手指托着茶盏沿,沉声道: “咱们君臣二人许久未见,让微臣服侍陛下喝茶,可好?” 魏无晏大感新鲜,想当初在宫里时,都是摄政王威逼利诱她这个傀儡皇帝奉茶倒水。没曾想到了宫外,摄政王倒是难得地捡起贤臣的谦卑之心,要主动侍奉自己喝茶了。 她点点头,明眸弯弯笑道:“爱卿有心了。” 魏无晏正要低头喝茶,却见摄政王突然浅啜一口茶水,然后那张凤眸含笑的俊脸压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魏无晏被“贤臣”以唇相度,清洌的茶香伴随着男子的气息辗转于她的唇瓣。 这一次男子的吻不像以往霸道强横,而是异常的温柔缱绻。 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珠,细细描绘着女子的唇瓣,缠绕上她的娇软。 这一盏茶喝了足有半个时辰,当喝完茶水时,魏无晏已是面红耳赤,云鬓散乱... 她长了教训,日后摄政王若是要服侍她整理衣衫,她一定要断然拒绝,不然很可能被他服侍得小衣都不剩。 陶临渊欣赏着怀中娇喘吁吁的女子,心中不由嫌弃金国的两个王子来得不是时候。 他如今只想快些与金国议和,少了金国这个隐患,好腾出手收拾江南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南帝,最终登上皇位,迎娶恢复身份的小皇帝。 “待剿灭叛军,收复江南后,微臣便放出皇帝暴病而亡的消息,微臣登上皇位之日,会颁下封后诏书,娶你为后。” 察觉出怀中娇人身躯一僵,陶临渊安抚道: “回到京城后,陛下要多以长公主的身份面见朝廷命妇,让朝中之人尽快接受陛下的新身份。其余的事,便交给微臣,微臣承诺,一年之内,必然让你登上后位。” 陶临渊说完话,过了许久,才听到怀中的小皇帝轻声道: “朕不担心爱卿赖帐...只不过爱卿现在说这些事,还为时过早。” 陶临渊缓缓蹙起剑眉,他自然不会赖帐,不过听着小皇帝不情不愿的语气,看来想要赖账的是另有其人啊! 他握住小皇帝的玉肩,凝视女子闪躲的目光,冷声道: “陛下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嫁给微臣?” 魏无晏抬起双眸,她看着男子渐渐黑沉下来的眸色,伸手抚过男子拧起的剑眉,平静道: “日后,摄政王会在百官簇拥中登上皇位,开辟新的王朝,你身边的新后定会朝内中流砥柱大臣的女子,才配得上新帝的身份,至于朕...” 魏无晏淡淡一笑:“朕不过是一个前朝公主,若是摄政王那时还对朕存有旧情,大可在京城里赐给朕一间公主府,有空就去...本宫的公主府坐一坐...” 见小皇帝笑着说出没心没肺的一席话,陶临渊本就发堵胸腔里腾地燃起滔天怒火,他眯起眼睛,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原来陛下打算将微臣当作公主眷养的面首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魏无晏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生气,感受到男子掐在她肩膀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仿佛快要将她的骨头握碎了,不由蹙起眉头,委屈道: “爱卿多虑了,届时爱卿成为开国新帝,在世人眼里,自然是爱卿对朕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好啊,好啊,好啊!” 陶临渊松开魏无晏,一连说了三个“好啊。” 他知道小皇帝以前在宫里因怀揣着女儿身的秘密,一直对他心存戒心,才会选择悄悄逃出行宫。 后来在宣州城中,二人经过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陶临渊说服自己小皇帝还是对他敞开一丁点心扉,之所以再次逃离自己,只是因为不够信任他。 再后来,他当着小皇帝的面斩杀朱逢春,好让小皇帝知晓只有拥有绝对权势的人,才能守护她的周全。 他诉小皇帝自己不介意她之前的背叛,想要带她回宫,帮助她恢复真身,让她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和自己在一起,举案齐眉,白首不渝,共享荣华。 陶临渊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温化小皇帝这块冰疙瘩,可到头来,终究是他低估了女子的薄情。 归根结底,还是她不够信他。 陶临渊盯着不明所以的魏无晏,心中郁气难消,怕自己再待在屋里,会忍不住要剖开她的心,好瞧一瞧女子的心究竟有没有温度! “陛下好好休息,微臣告退!” 魏无晏看着摄政王拂袖离去的背影,面色始终平静。 男子虽然走了,房内依旧残存着淡淡的龙涎香气,一丝一缕缠绕上她,仿佛雨后的捆石龙藤蔓,将她死死缠绕, 魏无晏坐在茶桌旁,伸手提起方才摄政王握着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茶面上倒映着女子娇艳的容颜,螓首蛾眉,双瞳剪水,鼻如琼玉,是女儿家最美好的颜色。 那又如何呢? 后宫中的女子,永远不缺乏颜色。 她的母亲虞氏,曾经也是名动江南的绝色美人,将父皇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介意虞氏的商贾出身,执意要带她回宫封嫔封妃,二人还在江南过上了一段温情蜜意的寻常百姓生活。 可正是这段美好而真实的感情,才叫后来入宫的虞氏陷入偏执。 因虞氏身份卑贱,朝中谏官纷纷劝阻明德皇帝不可给商贾出身的虞氏美人以上的品阶,否则就是对那些世家大族选秀入宫女子的羞辱。 面对群臣的施压,明德皇帝最终还是松了口,只给虞氏一个美人的位份,之后便将这株从江南采来的娇艳花朵随手往后宫花园里一栽,任其慢慢枯败,凋零。 魏无晏相信陶临渊日后并非是个沉迷于美色的昏聩皇帝。 可纵观青史,没有一个开国帝王迎娶前朝公主为后的先例,男子此举,必然会遭到朝中群臣强烈反对,哪怕是曾经一心拥护他上位的臣子,亦绝对不能接受他们叩拜的新后身上留有前朝血脉。 这不是打他们这些致力于推翻腐朽王朝的开国功臣颜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0节 退一步讲,就算陶临渊对能够力排众议让她当上皇后,那他日后就不会娶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为妃吗? 必然是会的,并且这些女子的父亲和兄长还会是朝内的中流砥柱,达官显宦。 而她的父亲和兄长,要么窝囊地死在金人马蹄下,要么被幽禁于皇陵。 她在后宫的全部底气,只有那个男子的宠爱。 这样不对等的感情,她不敢去接受。 凉风入窗,吹乱了女子鬓角碎发,也吹冷了她十七年间头一次暖起来的心。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寒。 清晨,京郊码头上却极为热闹,商贾们都忙着赶在入冬前囤积好货物,免得天冷下来后河道冻结。 突然,数队兵马涌入码头,为首官兵神情肃然,下令即刻清理码头上的人群。 不明所以的百姓被官兵赶到渡口两岸,瞧见官兵们清理完脏乱的码头,又有数十名侍女上前在在地面上洒龙脑香驱散异味。 “好大的阵仗啊,不知是哪一位达官贵人来到京城,竟让宫里的人准备得这般隆重?” “你没听说吗?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也就是长公主在十四年前染上瘟疫,后来得一位圣僧指点,因长公主的名字里有一个清子,必须找一个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福泽之地养到十七岁,才能接回京城。” “三面环水,一面环山,那不就是宣州城吗?” “是啊,传言长公主到了宣州城后,病很快就好了,于是先帝让长公主留在庄子里养着,等到年满十七岁再接回宫中。” 渡口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由对这位从小长在宫外的长公主充满了好奇,想要一睹其风姿。 半柱香的时辰后,一艘雕龙画凤,华丽高贵的船舶驶入码头。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头戴帷幔,身着逶迤白梅蝉翼纱裙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步而出。 女子步伐优雅,袅袅婷婷,举止从容,裙上用浸染过珍珠粉的银线绣着淡雅的白梅花瓣,精致清雅,中间以璀璨夺目的红宝石点缀,在日光下犹如流霞,透着矜贵的皇家气质。 一阵河风拂过,轻轻吹起帷幔一角,露出女子半张盛颜仙姿,若惊鸿一瞥,很快被垂下的帷幔挡住。 有幸窥见公主尊容的百姓发出了惊啧声,而那些没有瞧见的百姓则是伸长了脖子,更想知道让人惊叹连连的神秘公主长得是何模样? 可惜公主很快就登上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车厢内,魏无晏手捂胸口,感受着胸膛内剧烈震动的心跳。 这还是她头一次身穿女装,在如此多人的注目下行动,这种感觉比她以往上朝时还要紧张。 毕竟在金銮殿里,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在蛟龙大人身上,就算她这只小泥鳅在龙椅上打瞌睡,都不会惹人注意。 “京城果真是繁花迷人眼!殿下,奴婢刚才听码头那些书生都称赞您是窈窕神女颜。” 宝笙兴奋道,现在还觉得自己在梦境里,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当朝公主的贴身侍女。 起初,她以为自己知晓魏无晏的身份后,定会被灭口。还好殿下人美心善,念及她们主仆二人的情谊主动与摄政王求情,这才留下她一命。 宝笙打量车厢里的布置,真是比她们以前在宣州城的马车要华丽万倍,所有的器皿都镶嵌着金边,茶几也是名贵的紫檀木,案上的紫铜鎏金香炉升起袅袅白烟,闻着就觉得心神都松弛了下来。 她实在不明白魏无晏为何放着金尊玉贵的神仙日子不过,非要独自一人跑到宣州城,被催债的人逼得秉烛伏案,靠着画秘戏图挣钱。 “奴婢还以为摄政王今日会来码头接殿下回宫呢?” 听到宝笙的话,魏无晏眸光微微一暗。 自从上一次她与摄政王不欢而散后,男子就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只留下薛锰守护她一路上京。 听薛锰的意思,摄政王为了陪她在宣州城过花灯节,将金国的两个王子凉在驿馆一个多月,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觉得摄政王是在故意怠慢自己,一怒之下将鸿胪寺派去安抚的官员给打了。 此事一经传开,惹得京中文人墨客们纷纷指责金人蛮夷不化,就不该与他们坐下来议和,而是将他们直接打回燕山脚下,让他们在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当然,也有部分有远见的人指出围师遗阙,穷寇勿迫,若是大魏逼迫得紧了,没准儿惹得金人急红了眼和大魏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让隔岸观火的南帝有了可乘之机。 总之,完颜赤烈暴打鸿胪寺官员一事,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掀起不小的风波,陶临渊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处理此事。 魏无晏垂下双眸,开口道: “摄政王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来接我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公主。宝笙,你要切记,宫里不比宫外,一言一行都要在心里揣摩再三,不然日后捅了篓子,无论是皇上还是长公主,都救不了你。” 宝笙听到魏无晏肃然的语气,立刻点点头: “殿下放心,奴婢进了宫后一定会闭紧嘴巴,谨记奴婢就是庄子里服侍您的小丫鬟,得殿下青睐才带入宫中。” 魏无晏敲打完宝笙,倚靠在矮塌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车轴缓缓停下,车帘子被人由外掀开,融融日光照射进来。 “殿下,奴才受摄政王之命特来接您回新宫殿。” 魏无晏看向詹公公熟悉的笑脸,突然感觉自己真是回到了宫中。 下了马车,魏无晏乘坐宫撵到了新宫殿。 她抬起双眸,看向日光下金光灿灿的漓锦殿,面露惊讶之色。 詹公公忙上前解释道: “除了皇后的翊坤宫和皇上的福宁殿,就数漓锦殿离垂拱殿最近,摄政王特意让工部重新修葺了漓锦殿,内侍省挑选的器皿和家饰都是库房里顶天好的。摄政王说,长公主离开宫时年纪虽小,但终归是打漓锦殿出来,如今虞嫔娘娘不在了,长公主以后就是漓锦殿的一殿之主。” 魏无晏走进装饰一新的新宫殿,内心一阵恍然。 自从她被群臣糊里糊涂推上皇位,已有一年多没有踏入漓锦殿,如今再次来到她与母妃曾经相依为命的宫殿,感触颇深。 书房内,残破的书架已被置换成全新的黄花梨博古架,她曾经翻阅过的书籍和画册都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 “殿下一路劳顿,不妨先歇一歇,摄政王还在垂拱殿处理政事,酉时会来漓锦殿陪殿下用膳。” “好,有劳詹公公。” “嘿哟,长公主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 詹公公一面点头哈腰,一面领宫人退出殿外。 魏无晏看着詹公公离去的背影,唇角荡起浅浅的笑容,心想詹公公年纪也不小了,还要陪她与摄政王上演“指鹿为马”这一出戏,装作全不认识她的模样。 哎...在后宫讨生活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演技了得。 魏无晏清楚摄政王闹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朝中百官尽快接受她的新身份。 环视焕然一新的漓锦殿和一众陌生的新宫人,她微微蹙起眉心,也不知曾经帮助她逃出行宫的蕊心,吕太医和文鸳都怎么样,有没有遭受到皇城司的严刑逼供? 方才,她想从詹公公口中打探他们三个人的安危,无奈詹公公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泥鳅精,面对魏无晏的旁敲侧击,要不装傻充愣,要不闭口不言,让她无从下手。 看来,只能等着摄政王今夜来时,她亲口向对方打探一二了。 舟车劳顿数日,魏无晏浑身疲惫,她原本只想在美人榻上小憩一会儿,等候摄政王回来,主动弥补一下君臣二人之前闹出的不快,也好为蕊心他们三人开口求情。 可一沾上松软舒适的锦衾,她忍不住阖上越来越沉的眼睑,沉沉睡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窗外已是月挂枝头。 魏无晏坐起身,身上盖着的月色狐裘大氅从肩头滑落,她拾起斗篷,抬眸看隐隐透出烛光的书房。 殿中的宫人不知都去哪了,魏无晏只好一手挑着宫灯,一手抱起狐裘大氅,一步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拨开层层纱幔,绕过屏风,桌案后摄政王挺拔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一豆烛光溢满了整间书房,男子一袭象牙色金蟒刺绣长袍,窗外是皎洁的月色,衬得他五官深邃,俊美出尘,仿若是银盘上不恋红尘的清冷谪仙。 听到她走来的动静,男子没有抬起头,依旧神情专注盯着桌案上的奏折,语气平淡: “陛下醒了?” 四下无人时,他还是更习惯唤她陛下。 魏无晏点点头,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轻声道:“摄政王还在处理公务?” 陶临渊没有明确回应,只是招手示意小皇帝走近一些。 魏无晏稍稍迟疑了一下,可想起蕊心三人的性命还掌握在喜怒不定的蛟龙大人爪中,只好顺从地走过去。 女子袅袅身姿,投映在山水屏风上,落下一道妩媚的倩影。 陶临渊缓缓抬起长眸,看向笼罩在烛光中的小皇帝,少女刚刚睡醒,嫩颊白里透红,一对水眸波光粼粼,仿若含着露珠的娇花,稍稍一用力,就迫得花蕊吐出露珠。 男子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尾勾起一抹风流,他撩开衣摆,拍了拍自己的大长腿,示意女子坐上来。 魏无晏双颊红晕更甚,她放下宫灯,又将狐裘大氅挂在架子上,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搭在男子宽阔的肩头,不堪一握的腰肢在烛光中微微摆动,随着玉足轻轻踮起,裙摆下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足裸,在月光下婉若琼玉。 叮咚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是二人腰间玉佩相撞的声音。 这声响仿若是撞在魏无晏的心尖上,让她本就僵硬的身子轻轻一颤。 陶临渊凝视低垂着小脑袋的小皇帝,深幽眸光落在少女娇艳欲滴的耳垂上,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浅笑,他拾起桌案上的一盏清茶,淡淡道: “陛下刚刚睡醒,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魏无晏应了一声,接过茶盏浅啜几口,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桌案上铺散的纸张,待瞧清楚纸上的内容,一对儿明眸因惊讶地撑得圆溜溜,就连口中的茶水都忘记咽下去,鼓着圆润雪腮直勾勾盯着画中内容。 她方才步入书房时,瞧见摄政王神色专注,伏案不言,本以为对方在处理什么十万火急的奏折。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十万火急”的奏折上时,脑中好似被人点上一把火,烧得她神志都崩断了。 这...这不是她以前在宣州城小院里画的春宫草图。 因只是粗略绘画的草图,画中缠绵的男女只勾勒出身形和姿态,脸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陶临渊从目瞪口呆的小皇帝手中取下茶盏,伸手点了点女子鼓起的雪腮,笑道: “微臣很喜欢这几张画,就留了下来,可惜画中内容并不完整,还请陛下为微臣补全画中内容。” 第53章 金口玉言 魏无晏感受到她的掌心被男子放入一杆狼毫笔, 于是努力收拢起烧焦的神志,她抬头看向凤眸含笑的男子, 认真问道: “爱卿可否告诉朕, 蕊心,文鸳和吕太医他们现在何处?” 陶临渊漆色眸底笑意转淡,语气依旧淡淡:“这三人里应外合, 不仅给御林军下蒙汗药,还协助陛下离开行宫, 置陛下性命于险境, 已被微臣下令关押至地牢。” 得知三人还活着,魏无晏松了口气, 恳切求道:“他们都是受朕致使才会给御林军下药,爱卿既然都原谅了朕, 不如高抬贵手,饶过他们三人吧?”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闪动的盈盈水眸, 道:“陛下补全画中内容,微臣便放了这三人。”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1节 “好。” 魏无晏点点头,她正要落笔,又听到摄政王漫不经心道: “只是这画中男女的容貌, 要与陛下和微臣一致。” 魏无晏执笔的素手微微一顿, 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面色淡然的摄政王。 她深吸了一口气,迫使她的语气中不泄露出羞恼,平静道:“依爱卿的意思....是想让朕画咱们君臣二人的秘戏图。” “陛下冰雪聪明, 微臣正是此意。” 魏无晏险些要被摄政王提出的无理要求气笑了, 可一想到蕊心三人的性命, 只好忍耐下来。 “爱卿就不怕这些图若是流传出去, 咱们君臣二人就此被钉在荒淫无道的耻辱柱上, 遗臭万年。” 没想到听到她的警示,男子畅然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满不在乎道: “能够与陛下一起遗臭上万年,于微臣来说倒也是一份特殊的姻缘。” 魏无晏无语凝噎,她揉了揉鼓动的头穴,长叹一口气,抬起了笔。 描绘人物的五官和神态,是她最擅长的丹青技巧。 可当目光顺着笔尖看向图中颠鸾倒凤,春光乍泄的男女,脑中浮现出她与摄政王退去衣衫的画面....执笔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竟不知该从何落笔。 “陛下思绪乱了。” 听到身后男子淡淡开口,魏无晏正欲出言反驳,却见对方抬手覆上她执笔的手。 男子的手指极为漂亮,修长有度,一根根贴覆在她的手指上,紧紧交缠,就如画中缱绻多情的男女一样。 魏无晏双颊滚烫,任由男子握着她的手,稳稳在宣纸上勾勒出女子的柔情绰态。 画中女子五官明艳,一嗔一笑,尽显妩媚风情。 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摄政王的丹青技艺竟如此登峰造极,不由微微侧目,看向男子专注的侧颜。 男子垂下长睫,眸光专注,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清冷端庄,宛若月下芝兰玉树,不容一丝亵渎。 而他的笔下,却在挥洒着人间最旖旎的风情。 不一会儿,画中男女一幅幅动情之极的面容浮现在二人面前,让人看得面红耳赤,心绪波荡。 因画上男女的面容太过熟悉,魏无晏心跳剧烈。 感受到砰砰跳动的心脏就快要从她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只好阖上双眸,不去看画中的绮靡场景。 “睁开眼!” 男子不容置否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炽热的鼻息洒在颈侧的肌肤上,灼烧起淡淡的肌红。 魏无晏只好睁开眼,被迫着与男子共执一笔,画完了一张,又一张... 当所有秘戏图都画完后,女子早是香汗淋漓,如一滩春水画在男子怀中。 反观始作俑者,倒是神色清明,面容无波。 陶临渊单臂拥着小皇帝不堪一握的楚腰,置腹轻轻摩挲着少女滚烫的嫩颊。 “陛下放心,微臣会将此画好好珍藏起来,还请陛下为咱们君臣二人完成的画作赐名...” 魏无晏倚在男子宽阔的肩头,明明只画了半个时辰,可她却觉得筋疲力尽,劳神费力,仿若真的与画中的男子共赴云雨一般... 她无力的摇了摇头,虚弱道:“朕一时想不出来,爱卿随便起个名字就好。” “那便叫《尝君图》,可好?” 听到男子略含戏虐的询问,魏无晏无奈地翻了白眼,心想陶贼果然是本性难移,就连在秘戏图的命名上,都彰显着一股子佞臣的狂悖气焰。 面对以下犯上的臣子,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长叹一口气,幽幽道: “朕没有按照爱卿的要求做完画,爱卿准备如何处置蕊心他们?” “皇上为何需在意这三人的性命?他们活着,陛下的秘密就多了一分暴露的风险。” 魏无晏直起身,凝视男子深幽且暗沉的双眸,神情恳切,柔声道: “朕相信他们不会泄露朕的秘密,还请爱卿放过他们。如果爱卿实在不放心,可以将她们三人送去漠北,那里是爱卿的天下,魏洵的爪子再长,也伸不到漠北。” 女子的声音并不属甜美一卦,当她放柔声音时,音色慵懒,又带着独有的沙哑,仿若猫儿的尾巴一下下划过心尖。 陶临渊伸手挑起小皇帝尖细的下巴,盯着女子琥珀色的瞳仁,目光异常专注,仿若想洞悉她的内心。 “那陛下对微臣的信任,又有几分?” 魏无晏眨了眨眼,诚然道:“自然是满满的十分!朕当初在离开行宫时留下让位诏书,是因为朕相信爱卿日后定会是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 陶临渊的眸色暗了暗,似是感到疲惫地闭上了双眸,淡淡道: “那就依陛下的意思,将他们三人送到漠北,有生之年,不可踏入京城。” 听到蛟龙大人终于开了尊口,答应放过蕊心他们的性命,魏无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嘴上也似摸了层蜜一样,主动恭维起眼前的摄政王。 “朕没有想到爱卿的丹青技艺如此出色,难怪会与画仙唐愈结识。而且朕观爱卿在作画时的心境已然达到出神入化之境,能够摒弃七情六欲,乃是传说中无欲无求之境。” 听到小皇帝洋洋盈耳的吹捧之言,陶临渊缓缓睁开长眸,凝视少女充满敬佩的大眼。 男子意味深长地勾起薄唇,缓缓俯下身。 “陛下谬赞,微臣对陛下的七情六欲旺盛得很,之所以笔下流畅,全是因微臣的脑海中,已经千万次梦过与陛下共演画中的场景。” 面对摄政王缓缓逼近的俊容和直抒胸臆的表白,魏无晏面颊刚刚退下的红晕再次升起,颜色更甚。 她从对方溢满欲与念的眸底看出了索求,想到方才摄政王的松口和退步,于是温顺地闭上了眼,等待着男子的即将落下的疾风暴雨。 “天色不早,陛下随微臣去用膳罢。” 魏无晏惊讶地睁开双眸,瞧见男子已将身子重新靠回太师椅背,窗外皓月当空,月光皎洁又纯粹,洒在男子的青玉发冠上,透出隐隐的冷色。 “陛下方才为什么要闭眼?” 瞧见男子戏虐的眼神,魏无晏心中大感窘迫,双颊的那抹绯红迅速蔓延至耳根。她慌忙从男子腿上跳下来,手指胡乱扯动翼纱裙,轻声道: “朕刚刚与爱卿画了这么久的画,眼睛有点儿酸涩....就闭上眼歇一歇。不过经爱卿一提醒,朕的肚子还真有几分饿了,咱们去用膳吧。” 陶临渊笑了笑,起身拉过小皇帝的柔荑,从善如流道: “好,那微臣就陪陛下去偏殿用膳。” 月色下,君臣二人手牵着手,女子亭亭玉立和男子巍峨如山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投映在斑驳的朱红宫墙之上。 入了偏殿,魏无晏与摄政王一起用膳,期间詹公公推门而入,在摄政王身边低声耳语。 陶临渊放下玉箸出殿,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陛下今夜早些在漓锦殿休息,微臣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后日便是长公主的册封典礼,届时朝中百官都会前往太和殿。” “若是朕今夜歇在这里,明日一早驾銮从漓锦殿出发去早朝,会不会太惹眼?还有,在后日长公主的册封典礼上,朕若是不能出现在太和殿,会不会惹得百官心中生疑?” 魏无晏皱起眉头,她如今即是皇上,又是长公主,可她只有一个身子,总不能将她劈成两半去参加册封典礼。 可皇上若是不去册封典礼,宫中又突然冒出一个与皇上容貌极为相似的长公主,魏洵在江南散步的“谣言”岂不是很容易让朝中百官相信。 “陛下不必担心,微臣找到一个身材和容貌与陛下相似的少年,再由民间高手为其易容,便有了七八分像.....” 陶临渊与魏无晏细细述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随着男子沉声道来,魏无晏紧锁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 翌日一早,太仆寺准备好的驾銮来到了福宁殿,四个月没有露面的小皇帝登上驾銮,一路来到金銮殿。 殿中百官早就得知皇上今日会上朝的消息,一个个不由悄悄瞥向金阶上空置已久的赤金龙椅。 终于,在众臣的翘首以盼下,身着明黄色滚金镶边龙袍,头戴龙凤狮纹鎏金冠的小皇帝从偏殿闪身而出,迅速步入垂帘后入座。 小皇帝略显低哑的声音从重重金幔垂帘后传出: “朕久病初愈,听闻诸位爱卿在朕养病的时日里甚是思念朕,甚至有些臣子还跑到垂拱殿前,恳求摄政王要来探望朕的伤势,朕卧病在榻时听到这些消息,心中备受感动。” 殿中数位臣子当即出列叩拜,口中诉说着自己是多么担忧皇上的病情,可谓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日日让自己的夫人去寺庙烧香拜佛,祈祷皇上的病能够快快好起来。 这些臣子,大多是皇室宗亲或是开国功臣的后代,依附着大魏皇室这株苍天古树共享荣辱。 他们不介意龙椅上的皇帝是谁,但此人必须留有大魏皇室的血脉,才能永葆他们这些名门望族世代荣华。 小皇帝点头听着众臣对自己的挂念,似是颇为感叹道: “朕还听摄政王说,诸位爱卿这段时日洁己奉公,恪尽职守,朕甚感欣慰,想着众位爱卿的俸禄多年都没有涨过,便与摄政王私下商议,想在趁着今年新岁时,给诸位都涨一涨年俸。” 此言一出,殿中百官皆是面露喜色,纷纷跪地叩拜,感谢皇恩浩荡。 要说摄政王独揽大权的这段时日,世家大族的日子确是不太好过,此前受新税法改革大伤元气,后来更是受摄政王雷霆手段震慑,贪污腐败之行几乎绝迹,可也断了他们的生财路。 如今小皇帝大病初愈归来,一开口就提出涨俸禄,对朝中百官来说自然是美事一桩。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朕还有一桩喜事要与诸卿家庆贺,朕在此次生病时得先太妃入梦,这才知晓朕还有一位孪生妹妹沦落在宣州城,朕命摄政王前往宣州城将长公主接回宫中,并册封其为清乐长公主,册封典礼明日会在太和殿举行。” 殿中群臣逐渐从欢喜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不由面面相觑。 清是长公主的字,乐是国号,以长公主的字和国号结合赐名册封,此等殊荣和尊贵,是大魏历朝历代的长公主从未有享有过。 要知长公主沦落民间一事,摄政王已在三日前的早朝上与众臣提过,当时就有臣子提出长公主回宫的流程过于简陋,毕竟此事关乎于大魏皇室血脉,先帝和先太妃都已经仙逝,理应先由大理寺官员前往宣州调查长公主的身世,再做定夺。 后来摄政王命史官调出后宫起居录,才暂时压下众臣的质疑声。 今日小皇帝先是提出给百官涨俸禄,惹得群臣兴高采烈,随后抛出这个消息,倒是让殿下群臣不好意思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 于是乎,长公主受封一事板上钉钉。 之后,摄政王又像往日一样,听纳百官陆陆续续的上奏。 临近早朝尾声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沛国公突然出列,男子耷拉着眼皮褶子下冒出一道精光,直直盯着垂帘后小皇帝朦胧不清的身影。 “陛下卧榻养病多日,如今康复上朝,臣甚感欢喜。只不过在三日前,臣前往福宁殿探望陛下时,守在殿外的人御医还说陛下病重,下不了龙榻面见臣子,只短短三日的功夫,陛下就恢复得生龙活虎,中气十足,不知陛下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沛国公此言一出,大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百官不由齐齐抬头,望向垂帘后沉默不语的小皇帝。 “沛国公此言是觉得陛下康复太快,期盼陛下再多病上一段时日?” 摄政王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霎时间让殿内的温度骤降下几分。 沛国公冷哼一声:“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臣巴不得陛下早日康复,以免皇权旁落他人。只是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病了四个月一直不见好,怎么在长公主回来后,偏偏就好了?” 沛国公在宫内置有眼线,十日前,他的线人终于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悄悄潜入福宁殿,亲眼瞧见龙榻上空无一人。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2节 原来对外谎称卧病在塌四个月的小皇帝,早就不在皇宫中了。 再想起南帝几日前给他送来的惊天秘密,沛国公更加确信今日与摄政王一起上朝的小皇帝定是由他人乔装打扮。 而真正的小皇帝,已被摄政王囚于漓锦殿中金屋藏娇。 “陛下之所以久病不愈,是因为心系于流落在民间的长公主,如今长公主平安回到宫中,陛下解除心病,身体自然迅速康健。” 中书侍郎竹成文出言反驳道。 沛国公似是就等着有人会说这句话,他双眼一亮,道:“陛下自从在行宫遇刺后就没有露过面,直到沦落在民间的长公主回宫,陛下的病就突然痊愈了,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沛国公究竟是何意思,不妨直言!” 大殿内的臣子们被沛国公云里雾里的一席话绕得糊涂,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臣怀疑沦落于民间的长公主就是皇上,皇上就是长公主,咱们此前日日在金銮殿里叩拜的皇上,就是一个女子!” 沛国公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让殿中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住了,随后掀起一片哗然。 “沛国公是不是因此前受新税法的刺激,疯了?” “胡言乱语,陛下怎么可能是女子!” “简直是无稽之谈,陛下若是女子,摄政王怎么会不知道!” 可...不就是摄政王亲自将长公主从宣州城接回宫? 沛国公的一席话,在群臣心底掀起惊天骇浪的同时,又不禁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陛下的容貌的确过于俊俏了,还有金人王子在驿馆大闹生事后,众臣才知晓原来摄政王一直在宣州城寻找长公主的下落。 如此种种,的确过于巧合,惹人生疑。 莫非.... 大殿内,群臣不禁露出狐疑目光,看向金色垂帘后那道朦胧不清的身影。 “沛国公最近在看那个画本子,听起来怪有趣的?” 小皇帝沙哑的声音从垂帘后传出,终止殿内众人的窃窃私语。 “沛国公说出的话虽然荒诞不经,但既然你心中有所疑虑,朕不妨唤长公主前来,事情便能真相大白。” “不必了!” 沛国公断然拒绝小皇帝的提议。 根据线人来报,昨夜小皇帝歇在漓锦殿里,而太仆寺备好的驾銮是从福宁殿出发,如此说明,金銮殿上的皇上定是被他人假扮。 陶贼定是担心今日有人会提出质疑,才会让小皇帝留在漓锦殿,好出面作证。 沛国公说出他的猜想后,垂帘后的小皇帝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听到小皇帝不悦的语气: “沛国公一会质疑朕是女子,一会说朕与长公主乃是同一人。朕为了自证清白,召见长公主与你对峙,你又说朕是其他人假冒。怎么,你还想朕亲自走下御道,让你扯起脸皮看看朕有没有戴着人皮.面具?” 久病初愈的小皇帝显然因沛国公的胡言乱语动了怒气,剧烈地咳起来。 “来人,将疯言疯语的沛国公拖下去,日后永不许此人踏入早朝。” 摄政王一声令下,御林军即刻动身。 “住手!” 沛国公高喊一声,他伸手扯下头上的紫玉官帽,高高举在脑袋顶上,额上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喊道: “臣愿以郑氏一族发誓,今日之言不曾有半句作假,否则自愿革除国公爵位,陛下若是不敢当面与臣对峙,臣就撞死在这金銮殿上,以证清白!” “御林军退下。” 殿下御林军得了摄政王的命,松开披头散发的沛国公。 陶临渊负手而立,目光居高临下,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却未达男子漆色眸底。 男子从一旁的侍卫身上拔出剑,长臂一挥,剑锋直接没入沛国公脚前的鎏金地砖中,吓得他跌坐在地。 “沛国公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利索,别没跑到盘龙柱前再跌上个跟头,若想自戕以证清白,还是用匕首轻便些。” 身型狼狈的沛国公恶狠狠瞪向金阶上眉眼清冷的男子,眼中充满愤怒的火焰, 他对陶贼恨之入骨,自从新税法实施以后,世代簪缨的郑氏一族元气大伤,沛国公心中极为清楚,待陶贼登上龙位之时,就是他郑氏灭族之日。 本以为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在,还能阻止陶贼问鼎龙位的野心,可当他得知小皇帝竟然是女子的秘密消息,顿觉万念俱灰。 想到南帝对他的承诺,沛国公浑浊的眸底闪现出一抹狠戾之色... 恰在此时,垂帘后传来小皇帝的声音: “且慢!” 众臣瞧见小皇帝转过头面向摄政王,语气中隐有责备之意: “沛国公就算得了失心疯,祖上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臣,爱卿怎能和他计较。罢了,朕就露个面,也好叫沛国公在路上走得安详一些。” 小皇帝话音刚落,众臣只见金色垂帘微动,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从帘后走出来。 少年头戴金冠,面容如玉,唇红齿白,清眸流盼,平静的目光扫视过殿内神情各异的臣子,淡淡道: “朕大病初愈,理应再歇上一段时日,可大魏与金人议和之事迫在眉睫,朕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上朝。太医叮嘱朕莫要吹风,摄政王这才命人在龙椅前放置垂帘,只是想不到这些举措,竟然会让沛国公升起这般荒谬的想法。” 小皇帝说完这一席话,迈着雍容雅步拾级而下。 一双绣金九龙云纹靴停在沛国公眼前。 沛国公仰起头,撞上小皇帝清澈的双眸。 他挣扎着从鎏金地砖上爬起来,枯枝一般的手指紧紧扣着小皇帝的双肩,浑浊的眸子撑着老大,使劲盯着眼前的眉眼含笑的小皇帝。 少年吹弹可皮的肌肤莹白细腻,面颊和耳根之间不见丝毫凹凸的痕迹。 小皇帝今日穿了一件圆领滚金镶边龙袍,露出的修颈上隐隐浮现出男子才有的凸起喉结,顺着少年沙哑的声音起伏: “沛国公仔细瞧清楚了,朕的脸皮底下可是他人的模样?” 不只是沛国公,就连距离小皇帝较近的其他臣子都伸长了脖子, 嗯...小皇帝的确是生得眉清目秀,五官也略明艳了些,不过从少年从容洒脱的举止和初显露的男子特征,仅是个翩翩美貌少年而已。 看来沛国公的确是疯了。 “你若是真的...那...那...漓锦殿那个就是假的,我要见长公主,我要见长公主!” 沛国公发现眼前的小皇帝如假包换,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错漏,脑中转念一想,猛然发现自己被陶贼和小皇帝联手给骗了,气得他在大殿里大喊大叫,还想扑上去扯下魏无晏的龙袍。 御林军当即将皇上护在身后。 此时殿中的百官,没有一人会去相信形若癫狂,满口胡言乱语的沛国公。 这时,皇城司指挥使出列,对金阶上的摄政王行礼道: “启禀摄政王,臣从沛国公府内搜查郑耀出与南帝来往的书信。信中,南帝教唆郑耀在朝堂上污蔑陛下与长公主乃是同一人,是摄政王李代桃僵,将长公主囚在后宫折辱。待郑耀挑起百官疑心后撞柱自戕。作为回报,南帝会将郑氏一族暗中接至荆州封官授爵。” 沛国公顿住身形,他看向皇城司指挥手中的信件,目露惊恐之色,欲要冲上前摧毁,却被御林军擒拿住,死死按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罪臣郑耀私下勾结南帝,诬陷朝臣,造谣圣上,扰乱朝纲,本王下令褫夺其沛国公爵位,即刻问斩,郑氏一族男女,尽数流放赤炎塔,永世不得入京。” 金阶之上,男子眉眼凌厉,薄唇微启,将世代簪缨的郑氏一族打入谷底, 沛国公怎么也想不到,他今日此举非但没有戳穿小皇帝的身份,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加速郑氏一族走向灭亡。 陶临渊慢慢扫视过殿神色各异的群臣,冷声道:“本王希望郑耀今日的疯言疯语止步于金銮殿,若是让本王在外听到一丁点风声,造谣者的下场便会同郑耀一般,诸位都清楚了吗?” 殿中群臣听到摄政王的冷言敲打,皆是两股战战,纷纷跪地叩首,以表忠心: “臣等不敢....” 早朝风波过去后,小皇帝似是感到十分疲惫,并没有随摄政王一起前往垂拱殿议政,而是匆匆起驾回到福宁殿。 进入寝殿后,魏无晏立刻让宝笙拿来早就备好的清酒,用清酒打湿帕子,敷在她的脖子上。 “陛下,摄政王从民间寻来的千面鬼手真是厉害,给您黏上的鱼胶喉结简直可以假乱真,我瞧您身上出了汗,可脖子上的假喉结一点都没破损。” 原来,昨夜在魏无晏和摄政王用晚膳时,摄政王就得到皇城司送来的秘信,得知魏洵与沛国公勾结在一起,准备在明日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揭发魏无晏的女儿身秘密。 二人按兵不动,故意让沛国公的耳目瞧见魏无晏歇在漓锦殿中,好让他以为福宁殿里的皇上是假冒的。 但其实在熄灯后,魏无晏通过漓锦殿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转移至福宁殿。 大魏皇宫之下修建有数条密道,接连三宫六殿,甚至可以通至宫外。可密道图在多年前的一场争储之乱中遗失,此后的大魏皇帝便渐渐遗忘宫殿地下的密道。 因陶临渊此次重新修葺漓锦殿,才发现了宫殿下隐藏的密道,于是派人重新绘制成图。 宝笙啧啧称奇后,用竹签轻轻挑开魏无晏脖子上黏贴的假喉结。 “哎呀,不好了!陛下脖子上的肌肤红肿了一大片!” 听到宝笙惊讶的呼声,魏无晏抬起头,瞧见铜镜里映出她脖颈上的一片红肿,皱眉道: “这鱼胶做的假喉结虽然能以假乱真,但朕带着它,每说一句话都好像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肌肤上爬,真是痒痒死了!” 魏无晏说完,想伸手去抓脖子上红肿的肌肤,手腕却被突然伸来的手掌握住。 “陛下不要乱动。” 魏无晏这才从铜镜中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微微惊讶道:“爱卿这么快就与内阁大臣们议完政事了?” 陶临渊没有答话,伸手挑起小皇帝的下巴,看到少女纤细玉颈上浮起的一大片红肿,不由心疼地皱起剑眉。 “去拿冰来。” 宝笙立刻前往冰窖取冰。 期间,魏无晏总是忍不住想去抓挠发痒的肌肤,却被摄政王紧锢住手腕,按在龙榻上。 宝笙走进寝室,入眼便是摄政王解开腰间玉带,将皇上一对儿纤细的手腕绑在龙榻的雕花围栏上。 见此情景,她急忙放下手中的冰桶,舀出一盘碎冰放在紫檀木方几上,低下头迅速跑了出去。 “爱卿快松开朕,朕不再去抓就是了。” 魏无晏奋力挣扎,她到了寝殿后便解开束胸,刚刚为了方便宝笙为她取下假喉结,又解开衣襟上的盘龙玉扣,现如今穿着宽松的龙袍,扭动挣扎之间,露出大片雪腻的肩颈... 陶临渊漆色眸底映着那片刺眼的白皙,眸色愈加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 龙榻四周的鹅黄色纱幔缓缓落下,罩住龙榻上二人交错的身影。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3节 在狭小闭塞的一方天地里,周遭空气的温度都骤然升高了几许。 被男子黑沉沉的目光盯着,魏无晏觉得那种被千万只蚂蚁啮咬的感觉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是爬满她的全身, 女子双眸含水,低声哀求: “爱卿先松开朕,好不好?” 陶临渊没有理会小皇帝的柔声哀求,修长手指捻起盘里的一块碎冰,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陛下可知,当微臣得知陛下第一次逃走时,微臣就想着,待将陛下抓回来后,就像这样绑在龙榻上....” 冰凉刺骨的冰块落在红肿的肌肤上,舒缓了刺痒的同时,又迸溅出一丝酥麻之感,让女子情不自禁仰起身,可手腕却仍被牢牢禁锢在雕花床栏上,不堪一握的楚腰浮现出婀娜曼妙的弧度。 “后来,陛下又从微臣身边逃走了第二次...” 又一块碎冰落在女子粉红的肌肤上,晶莹剔透的碎冰迅速消融,化成一条蜿蜒溪流,很快蓄满了女子深幽的锁骨,又颤颤巍巍地向更深的春谷间流去.... 魏无晏听着男子毫无波澜的语调,身上如被千万只蚂蚁啮咬。 “朕保证不会再逃了,爱卿快松开朕...” 女子声音带了一抹委屈的哭腔,秋眸盈盈,楚楚动人。 陶临渊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再次捻起一块碎冰,这一次却没有放在小皇帝泛红的肌肤上,而是咬在他的齿间。 男子俯下身,伟岸的身子将龙榻上纤弱的少女尽数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魏无晏咬紧唇瓣,感觉着凉意游走在她的肌肤上,男子薄唇明明没有触碰上她的肌肤,可那种被他轻轻啮咬的触感感却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来。 冰凉又坚硬的冰块如锋利的匕首一般,剥开她的皮肤,剔除她的骨头,挖出她的心脏。 当碎冰终于融化,男子的唇停在女子起伏不定的心口。 落下轻轻一吻。 “陛下金口玉言,微臣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册封典礼 陶临渊解开绑在小皇帝腕间的玉带,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冰硬的玉革就在少女纤细的皓腕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痕。 魏无晏虚弱无力躺在龙榻上, 整个人好似刚刚从水中捞起来一样, 浓密的乌发凌乱地贴在雪腮上,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迷离水光,红唇如焰, 气息紊乱。 不过摄政王的方法的确是有用,碎冰敷过的肌肤不再红肿发痒。 陶临渊替女子拢好散乱的乌发, 道:“陛下既然对那东西过敏, 日后就不要再带了。” 魏无晏点点头,最近气转寒, 她平日里可以多穿高领衣衫遮挡脖子,等到入冬以后, 衣服再厚实一点,没准连束胸都不用系了。 “微臣三日前下令解除皇后的禁足, 想来皇后已经得知长公主入住漓锦殿的消息。” 魏无晏抬起头,见摄政王半阖着双眸躺在自己身侧,男子结实的手臂揽在她腰际,热乎乎的胸膛好似裹了层棉花的热铁板, 烘得她后背暖融融。 方才在撩拨她时, 男子明显也动了情.欲,漆色眸底一片猩红,就连此时的耳根子也透着淡淡的红晕。 却没有对她再进一步。 好像自从她上次拒绝摄政王要立她为皇后的承诺以后, 男子每每与她的亲昵都是浅尝辄止, 甚是没有再主动吻过她的唇瓣。 其实在冰块消融的后, 男子冰凉又湿润的薄唇抵在她心口, 魏无晏身体里隐隐有一种渴望, 期盼他可以继续下去... 她呆呆盯着男子一张一合的红润薄唇,不禁对自己心底冒出的想法感到羞耻。 谁说只有红颜祸水,蓝颜若是绝色,亦不亚于洪水猛兽。 “皇后禁足翊坤宫多日,如今重获自由,定会忍不住好奇,想来瞧一瞧沦落在宫外的长公主是何模样。没准还会举办上几场宴会,邀请长公主和朝廷命妇一同参加,爱卿是想通过皇后,让宫内外的臣子和官眷更快接受长公主的身份。” 皇后曾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她的手帕自然也都嫁给朝中显赫。 魏无晏很快就猜到了摄政王的用意。 陶临渊睁开长眸,看到小皇帝仰着张瓷白小脸,妆色清淡,颜如渥丹,微微上扬的桃花眸蓄满了春水,眼尾湿红。 媚色天成,大抵便是如此。 感受到那股子刚刚被他强压下去的燥火又蹿腾上来,陶临渊从盘中夹起几块碎冰丢入茶盏内,一口饮下。 魏无晏见摄政王好像很口渴,突然饮下一盏冰冷的茶水不说,还因饮得略急了些,茶水顺着男子唇角溢出一点。 她好心拾起丝帕,帮他擦拭唇角的水渍,却被他低下头,不轻不重咬在她指尖上。 “陛下又来撩拨微臣。” 男子声音低哑,眸光幽深。 魏无晏低头看了看男子禁锢在她腰际的手臂,心想摄政王含血喷人的本事真是突飞猛进。 她轻声嘀咕道:“朕可不及爱卿撩拨的花样多,含着冰块上杆子给人疗伤,弄湿人的衣裳后,还非要亲手换衣...” 想到刚刚摄政王趁着她手脚无力,半哄半诱着她退下龙袍,亲手给她换上一件干爽的牡丹色对襟外裳,魏无晏就觉得面红耳赤。 耳畔传来男子低声轻笑: “技多不压身,微臣多有些本事,也好从长公主殿下日后眷养的众多面首中脱颖而出,独得殿下垂青。” 听到男子的调侃,魏无晏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走下床榻,故作平静道: “内阁大臣们还在垂拱殿里等着摄政王,朕也要换套衣裙,去漓锦殿露个面,好让宫里的人不起疑心。” 见小皇帝如一条小鱼般从他怀中溜走,独留一抹幽香,陶临渊也起了身,他从妆匣子挑出一支镂雕芙蓉花珍珠簪子,抬手插入小皇帝乌黑的发间。 “微臣为陛下选的这套衣裙就很好。” 魏无晏垂眸看向身上略显华丽的衣裙,不由微微蹙起黛眉: “作为一个刚刚回到宫的长公主,会不会穿得太明艳了些?” 陶临渊勾起唇角:“陛下日后还会穿上更明艳的凤服。” 听到男子斩钉截铁的语气,魏无晏心口一颤,她咬了咬唇瓣,没有应声。 二人在这个问题上,恐怕短期内很难达成一致。 陶临渊看到小皇帝眼底浮现的愁绪,俯身在她乌发上落下一吻。 “在此期间,微臣不会强迫陛下。” 魏无晏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波光荡漾, 女子清澈的眸底倒映着男子神色严肃的俊容,满满的全是他。 原来男子在这段时日里的隐忍,全都是对她的尊重。 ———— 从密道抵达漓锦殿后,魏无晏倚窗而立。 女子身姿窈窕,一对盈盈水眸望向庭院里金灿灿的银杏树,秋风拂面,她脑中仍回荡着男子低沉的话语。 “微臣愿等着陛下...” 面对男子隐忍和克制的爱意,魏无晏冷若磐石的心好似裂开一道缝隙,缓缓注入那人绵绵不断的温情。 “皇后娘娘驾到。” 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着嗓子的通报声,魏无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轻蹙眉心。 想不到皇后比她想象中还要着急,在册封典礼前就迫不及待前来探望。 步入装饰一新的漓锦殿,吴凝月挑了挑柳眉。 想不到一向崇尚节俭的摄政王,为了让那位打小养在宫外的长公主住得舒心,居然下令工部重新修葺漓锦殿。 瞧着眼前的层台耸翠,飞阁翔丹的漓锦殿,比她这个皇后居住的翊坤宫还要气派数倍,吴凝月心中暗暗不是滋味。 经过小半年禁足,饱受世态炎凉的吴凝月已无了最初入宫时的心高气傲。 曾经对那个男子热烈如火的心,也随着翊坤宫里冰冷的温度渐渐凉下了。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她还在后位时,好好扶持吴家。 被禁足翊坤宫的日子太凄凉了,她不想等傀儡小皇帝死后,她的结局如史书上那些前朝皇后一般,一辈子孤苦伶仃地守在皇陵自生自灭。 由宫人迎进殿内,吴凝月才发现殿内的陈设更是奢靡华丽。 从波斯进贡来色彩鲜艳且柔软的盘金毯,放在翊坤宫只舍得在内寝铺上一小块,好在冬日里踩踏更衣,而在漓锦殿中,却似不值钱似的铺展到整个前厅。 还有红木金漆为底座,屏心以整块翡翠雕刻的百鸟朝凤屏风。 以及镶嵌着红玛瑙的美人榻... 放眼看去,寝殿内的陈设和器皿无一不精,想来都是詹公公从库房里一件件精挑细选送来。 吴凝月越看越是心惊,只不过是个流落在民间的小公主,摄政王何须动这么大阵仗?莫非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 这时,石榴花纱幔缓缓撩开,一位女子步履姗姗,盈盈而出。 吴凝月看清此女的面容,不由惊讶地后退一步。 眼前身着牡丹薄水烟逶迤云缎裙的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琼鼻朱唇,容色绝丽。 女子生得妖娆多姿,妩媚至极,就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关键是此女的五官和神态,竟然与小皇帝一摸一样! “拜见皇后娘娘,我原是想在册封典礼后再去拜访娘娘,没想到娘娘这般热情,竟先了我一步。” 女子声音婉转,娇媚动人,仿若黄莺出谷。 吴凝月醒过神来,不禁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可能是因自幼在宫外长大的缘故,长公主行礼的姿势并不标准,可举止之间姿态从容,自带一股皇家雍容贵气。 哪怕是生养在宫外,长公主的皇家气度倒是没丢掉。 吴凝月微微一笑,对长公主还了一礼道: “长公主客气,本宫昨日本就想来看看你,可转念一想,想着你一路颠簸需要休息,所以今日才来探望。” 吴凝月说完,让身后的宫女端来一盒做工精美的妆匣子,笑着道: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4节 “明日便是你的册封大典,本宫起初还担心你刚刚从宫外归来,身边缺少珠宝首饰....”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女子乌发上温润的珍珠发簪,笑了笑道:“看来是本宫杞人忧天,内侍省为殿下准备的很是周全。” 魏无晏点了点头,淡淡道:“多谢娘娘挂心,内侍省确实准备得齐全。” “若按辈分说起来,本宫还是你的嫂嫂,即便你殿里什么都不缺,本宫也要为你置办上一二。” 吴凝月说完,从桌上的雕花凤纹妆匣子里捡出一对嵌红宝双凤纹金镯,她亲昵地拉起长公主的手,主动套在对方的手腕上。 袖摆随着套进去的手镯簌簌滑落,女子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赫然显露出一道红痕,看得吴凝月额穴一跳。 这显然是捆绑落下的痕迹。 可是宫里的人,又有谁胆敢捆绑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吴凝月想起宫人提到昨晚摄政王来过漓锦殿,并留下来与长公主共用晚膳。 答案不言而喻。 吴凝月表情顿时僵硬住,她直愣愣盯着女子皓腕上那道刺眼的红痕,脑海中不由浮现起男子冷若寒霜的漆眸,以及掐在她脖子上渐渐收拢的冰冷手指.... 魏无晏的衣裳是摄政王帮着她换的,她不曾注意到手腕上落下的痕迹,瞧见皇后露出惊诧的表情,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瘀伤。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袖摆,淡淡一笑道:“那我就谢过皇嫂送来的手镯。” “殿下不必客气。” 吴凝月重新扬起笑容,主动转移开话题:“待殿下的册封典礼结束后,本宫准备在宫里举办上一场赏秋宴,邀请几位侯爵的子女入宫观赏秋菊,吟诗作赋,品尝秋蟹,届时还望殿下赏光。” “皇后娘娘文采斐然,我在宣州时亦有耳闻,想来娘娘举办的赏秋宴定是格调高雅,品味脱俗,我自然十分期待。”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吴凝月抬头瞧了眼窗外的日晷,笑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一早起来为册封典礼作准备,本宫就不叨扰了。” “好,那我送一送皇嫂。” 魏无晏在当皇帝时,从未得过她这位结发皇后多看一眼,平日里也甚少与皇后交谈。 今日她与吴凝月闲聊片刻,发现对方时不时向她打探宣州城的生活。 还好她在宣州确确实实生活了一段时日,回答起来还算是对答如流。 临走前,吴凝月转身看向长公主,眼眸中闪过一丝哀愁,她幽幽道: “明日是你的册封大典,本宫理应前去,可摄政王说金国的两位王子和公主快要入宫,要本宫专心操持中秋家宴,恐怕无暇抽身前去。” 她顿了顿,又道: “本宫听闻皇上的身体已经康复,昨日本宫特意前去福宁殿探望,可陛下似乎是不愿意见臣妾。不瞒长公主殿下,本宫与陛下在行宫里发生了些误会,长公主明日见到陛下,还望你与陛下提起...本宫很是思念陛下。” 皇后生得美,即便被摄政王禁足于翊坤宫小半年,容颜略有憔悴,仍旧是病美人的哀哀之态。 魏无晏想了想,觉得皇后所说的误会,大抵便是她曾给摄政王下迷情香一事。 在此事上,魏无晏起初很看得很开,她自幼在后宫长大,靠着各种手段去争宠的女子她见多了,因此不觉得皇后此举有何不妥。 可是今日听到皇后重提此事,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痛快,仿若突然被人在香喷喷的米饭里丢了一只虫子,莫名地恶心。 吴凝月瞧见长公主明艳的笑容转淡,波光潋滟双眸好似结上了一层霜,深深看了她一眼。 长公主这冷飕飕的眼神,莫名让她觉得很像一个人。 “明日册封典礼后,我会向皇兄转达皇后娘娘的思念。” “本宫谢过殿下。” 离开金碧辉煌的漓锦殿,吴凝月坐在凤撵上,描绘精致的柳眉紧锁。 方才长公主殿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何意思? 莫非小皇帝已经和长公主说了她给摄政王下迷情香之事? 不会的!长公主昨日才回宫,听宫里的人说,长公主与小皇帝只见了半个时辰,小皇帝还因心绪激动早早服药歇下。 再说,小皇帝还要靠着攀附摄政王而活,又怎会主动对自己数十年未曾谋面的妹妹诉说那等隐秘之事。 还有,长公主手腕上的伤痕究竟是不是摄政王做的? 想起那个眉眼清冷,心狠手辣的男子,吴凝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不到那等孤傲自负的男子,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需要以这种卑劣的手段逼迫女子就范。 吴凝月唇边浮起一抹冷笑,那她可要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让那个负心薄情的男子也尝尝夫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 魏无晏早早就起了,她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上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盘起高高的朝云近香髻,鬓发间缀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双耳夹上璀璨东珠,泛着淡淡金光的东珠映衬得女子肌肤粉光若腻眸,眸如点星,明艳逼人。 “殿下耳垂上并未穿洞,奴婢只好将耳铛夹在殿下的耳垂上。” 魏无晏坐在铜镜前,任由八名宫娥摆弄,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梳妆完毕。 她抬眸看向铜镜里妆色浓艳,珠围翠绕的女子,险些都有些认不出自己。 她笑了笑,铜镜中妖娆妩媚的佳人也跟着笑起来。 “殿下五官深邃,肌肤白皙滑嫩,一对儿桃花眸生得更是漂亮,略施粉黛,便是倾城之姿。” 一旁的宫娥纷纷称赞道。 魏无晏盯着铜镜里光彩逼人的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想来在今日的册封典礼上,那些臣子断不会将她和平日里眉清目秀的皇上联想到一起去。 就是不知摄政王瞧见了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最后,宫娥小心翼翼为她带上九龙四凤冠,冠上装饰九条翡翠飞龙,四只攒金凤,正中金龙口衔东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另有大小珠花、宝钿等配饰,可谓翠华绝艳,精美绝伦。 一位女官笑道:“这凤冠是摄政王特意让尚衣司为殿下的册封典礼赶制出来,规格甚至超过了皇后大婚时头上的凤冠。” 魏无晏沉重地点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踏上玉辂銮驾,一路朝着太和殿前行。 太和殿内,百官早已守候在此。 殿下群臣看向汉白玉阶上的君臣二人,心中好奇流落在宫外的长公主是何尊容? 都说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乃是孪生兄妹,容貌极为相似,所以才会让南帝起了造谣的心思。 在群臣的翘首以待中,雕龙画凤的玉辂銮驾从午门缓缓驶来,穿过五座汉白玉拱桥通,最终在正殿前停下。 众人只见一女子在詹公公的搀扶中缓缓走下玉辂銮驾。 女子婀娜多姿,即便是繁缛的朝服仍旧掩饰不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当女子缓缓抬起明眸时,在场众人不由屏息。 都说当今皇后乃是大魏第一美人,丰姿绰约,绝色无双。 皇后的容颜百官早已在宫宴上瞧见过多次,觉得惊艳之余,不过是赞叹一句千秋美人罢了。 可眼前的女子,竟美得有些不似凡人了。 女子柳眉积翠黛,秋眸沉繁星,乌发浸香墨,冰肌藏玉骨,琼鼻如玉,绛唇映日。 天边旭日东升,金丝浮游,细碎阳光落在女子莹润如脂的肌肤上,面颊上似浮光流淌,光彩照人。 在众人四面八方的注视下,女子步履从容,丹袖拂清波,天上人间,艳色独绝! 洪亮的钟鸣声从太和殿传来,礼部乐司在长公主足尖触地的一刻开始奏乐。 女子踏音而来,面容平静如水,步履雍容优雅。 众人不由感叹,长公主不愧是在宫外长大的女子,不同于京城中体态贤淑的贵女,一举一动,尽显优雅闲适,又透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洒脱。 陶临渊站立在汉白玉阶之上,目光触在女子明艳的面庞上时,深幽眸光微微一凝。 他知小皇帝生得极美,却没料到红妆之下的她竟美得如此明艳张扬,就如女子身后的朝阳,灿烂绚丽,耀得人眼睛发花。 陶临渊顿时感到极为后悔,不应该让负责为魏无晏梳妆的宫娥给她涂抹如此浓郁的妆容。 因为,她是独属于他的艳丽风景。 百官只见玉阶上的摄政王身形一动,朝着步履款款的长公主阔步走去。 在百余名官员和礼司的注目下,魏无晏僵硬着脖子,头顶沉重无比的九龙四凤冠缓步前行。 突然,听到百官中传来一阵骚动,她抬眸看向阔步而来的男子。 摄政王今日穿着玄色蛟龙云纹绣金礼服,领口和袖口具有繁复的绣纹,在日光下浮动着暗暗流光。 男子腰间的环形玉革是由犀牛角和玉髓镶嵌,犀玉环环相扣,勾勒出男子劲瘦挺拔的腰身,更显其器宇轩昂,清隽矜贵。 还未等魏无晏回过神,摄政王已向她伸出手臂。 男子微微倾身,语气平静:“微臣躬迎殿下。” 魏无晏听到周遭群臣倒抽一口冷气,以及匆忙追赶在摄政王身后的礼部尚书压低声音,气喘吁吁道: “摄政王,这恐怕不合礼数啊!殿下她...” 男子淡淡一瞥,就让脸色涨红的礼部尚书咽回去后半截子话,将脑袋一缩,退回至角落。 男子冷冽且狂妄的眼神分明在说:本王就是要不合礼数,又能如何? 无奈之下,魏无晏只好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手轻轻放在男子遒劲的小臂上。 陶临渊唇角勾起浅笑,搀扶身侧的魏无晏登上玉阶。 殿下群臣皆是大眼瞪小眼,最后不约而同看向拾阶而上的两道背影,心中不免感叹: 难怪摄政王将长公主接回京城后,没有在京中给长公主赐下公主府,而是命工部重新修葺漓锦殿。 看来这位琼姿花貌的长公主,注定要像她的母妃一般,在最好的年华里被采撷移栽至宫中。 众臣亲眼目睹过长公主的绝色姿容后,一点都不惊讶摄政王想要霸占这位国色倾城的大魏长公主,毕竟这大魏江山眼见着都要被摄政王收入囊中,何在乎再多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家公主。 更有一些心思活络的臣子,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终于开了荤,是不是也意味着准备广纳后宫。 待他们回到府邸后,定要告诫自己的女儿,让她们入宫赴宴时,定要与摄政王的新欢——清乐长公主打好关系。 待日后摄政王问鼎龙位,决计不会立一个前朝公主为后,只要他们的女儿与长公主交好,让摄政王瞧见自己女儿的大度贤惠,这后位不就是唾手可得了。 在众臣的各怀心思中,魏无晏登上玉阶。 她好奇打量眼前的皇帝,发现摄政王从民间找来的易容高手的确技艺非凡,眼前的少年皇帝无论是身量还是五官,都与以前的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5节 离得远了,殿下的群臣根本都不会察觉出这位假冒的皇帝有何异样,加上摄政王禁止皇后参加今日的册封典礼,魏无晏与“皇帝”并肩而立,二人除了五官有些相似,瞧起来真是像足了一对儿孪生兄妹。 接下来,摄政王宣读册封圣旨,长公主接受册封,再由礼部官员将册文和宝文陈设在殿内案上祗告天地....一套繁复的流程下来,已是日落黄昏。 册封典礼结束后,魏无晏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回到漓锦殿。 退去额上沉重的凤冠,换下身上的繁复的宫裙,魏无晏正要唤宝笙打来一盆清水洗去脸上的妆容,蛟龙大人却是不请自来。 陶临渊见魏无晏坐在八仙桌旁,狼吞虎咽吃着桌上的茶点,面颊雪腮一股一股,煞是可爱。 女子光滑的额间被凤冠压出一圈红痕,陶临渊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薄唇寻着晃动的耳铛,一口咬住。 “陛下换一身衣服,微臣带你出宫。” 感受着耳根传来额酥麻感,魏无晏缩了缩脖子,转头盯着男子好看的星眸,好奇问道:“都这个时辰了,爱卿要带朕去哪?” 陶临渊勾唇笑了笑:“陛下不是一直想尝尝醉香楼的八宝葫芦鸭?” 魏无晏这才注意到摄政王换早就换下礼服,身着便装。 她双眼一亮,顿觉身上的疲惫烟消云散,急忙唤宝笙为她净面换衣。 陶临渊一边饮茶,一边盯着屏风后的袅袅倩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小皇帝换了一套衣裙,从屏风后款款而出。 男子持盏的手微微一顿,眸光微深。 因摄政王说二人今夜是微服出宫,魏无晏让宝笙拆下她盛气凌人的朝云近香髻,简单绾个合髻,发间点缀羊脂色茉莉小簪,耳垂上的东珠也换成天青色玉坠。 至于衣裙,为了行动方便,魏无晏只穿了件粉霞罗裳裹身,外披月色银纹禅纱衣,显露出女子线条优美的玉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陶临渊望着出水芙蓉的女子,突然觉得淡妆也好,浓妆也罢,放在她素白如瓷的小脸上,各有说不出得风韵。 “爱卿,咱们快出发罢,朕记得五皇兄曾说过,醉香楼建在湖中小岛,华灯初上之时,窗外夜景斑斓,因此到了晚上的时候生意格外兴隆,咱们若是去得晚了,恐怕就没有好位置了!” 在册封典礼上端庄娴雅,气态从容的女子,此时眨巴着灵动的大眼,葱白玉指捏着男子的袖摆轻轻摇晃,焦急催促道。 陶临渊伸手握住女子软弱无骨的柔荑,宠溺笑道: “微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金国王子 京城夜市十分热闹, 十里长街上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除了固定摊位, 还有肩挑扁担沿街巷叫卖的零担。 什么胭脂水粉, 衣帽扇帐,彩锦首饰,茶点蜜饯, 时令果子,可谓是应有尽有, 商贩们响亮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 因为大魏与金人已经休战, 陆续开始恢复与边境邻国的互通贸易,街道上甚至可以瞧见金发碧眼的波斯人和古铜肤色的西夏人牵着骆驼走过。 繁华迷人眼的京城, 确实要比闭塞的宣州城喧嚣热闹得多。 魏无晏头戴帷幔,与陶临渊并肩穿行在充满烟火气息的街头。 二人身后是数十名身着便装的御林军。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 魏无晏终于瞧见了传说中的醉仙楼。 只见蓟湖中央拔地而起五栋四层高楼,五栋高楼呈五角分布, 每栋楼都高耸入云,栋与栋之间,每一层又有飞桥栏杆相连。 醉仙楼里面的装饰更是讲究,每一条过道和阁楼都挂着珠链绣额, 屋檐下垂挂着巧夺天工的花灯, 在夜色中灯烛晃耀,远远眺望,仿若矗立在云端上的一座金宫。 “摄政....” 魏无晏环视周遭川流不息的人群, 于是改口道:“陶郎, 咱们要怎么过去?” 陶临渊似是很享受小皇帝唤得这一声陶郎, 眸底流淌过温柔的细碎星光, 与波光粼粼的水光交相辉映, 绝色容颜看呆了河岸旁的女子。 “乘舟。” 男子话音刚落,湖面上驶来一艘华丽的画舫。 二人登上画舫,在河岸百姓羡慕的眼神中,朝着如梦如幻的醉仙楼驶去。 “听说在醉仙楼里随便吃上一顿,就要花费上百余两银子,能在里面消费得起的客人,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我瞧方才那位公子年纪不大,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你管人家是什么来头,没瞧人出手阔绰,还未到醉仙楼,就先包下一整艘画舫,带着美人逍遥快活,又怎能吝啬。”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好了孙秀才,省下吟诗作赋的功夫多读几本书,他日你高中金榜成了状元郎,亦能怀拥美人,共赏明月...” 岸边百姓的议论声,随着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传到画舫之中。 魏无晏侧头看向月光之下的男子。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周身,给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明净的光辉,男子原本深邃的五官在光影交错下更显俊逸。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抬起长眸,盛满了湖面碎光的漆色眸子静静凝望着她。 魏无晏展颜一笑:“今夜出宫一游,恐让爱卿破费了,一会在醉仙楼的花费,全算在朕身上。” 想起之前摄政王在宣州城假扮杜衡的时候,请她在鹊桥楼用过全蟹宴。 更何况,还是摄政王请来画仙好友大赞她的笔墨,才能将她的秘戏图哄抬出高价,让她赚了不少银子。 于情于理,今夜也该轮到她做东了。 听到小皇帝的慷慨之言,陶临渊剑眉微挑,垂眸凝视倚栏浅笑的女子。 夜风拂面,吹起女子耳边碎发,似浪花般拍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他淡淡道:“殿下出手阔绰,看来做殿下的面首,要比做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还惬意!” 听到摄政王的调侃,魏无晏抿了抿唇,悻悻道:“爱卿又在打趣朕了。” 哎...想不到心量狭小的蛟龙大人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席话如此介怀,时不时就要提起来揶揄她两句。 陶临渊爽朗大笑,长臂一展,将紧绷着脸的小皇帝拥入怀中。 “陛下的美意,微臣心领,只是醉仙楼乃是微臣家母的产业,就不用陛下破费了。” 魏无晏看向远方金碧辉煌,气派豪华,日进斗金的醉仙楼,过了半晌,才说出当下流行话本子里最俗套的一句: “爱卿究竟有多少惊喜,还是朕不知道的?” 陶临渊眉眼含笑,一手揽在小皇帝腰际,另一只手指向远方天际,薄唇微启: “恐怕只有这一件了。” 魏无晏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抬眸看去。 霎时间,夜空中突然绽放灿烂烟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抬头观赏起漫天银花,同时口中议论纷纷。 “花灯节不是刚过吗,朝廷怎么又放了烟火!” “花灯节那日的烟火可没有今夜盛大,今个是什么日子?” “听说今日宫里册封了位长公主...” 夜空中的烟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汇聚成一条绚丽多彩的金龙,远远看着,仿若金色的飞龙翱翔在邈邈夜空之中。 湖面平静如镜面,倒映着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火,好似触手可及。 制作烟花的能工巧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夜空中的金龙烟花久久不散,直到人的眼珠子都看酸了,才缓缓消失在璀璨烟火之中。 “陛下喜欢吗?” 听到耳畔传来男子低声询问,灼热的气息拂过她微凉的面颊,带来心悸的感觉。 魏无晏闭上湿润的双眼,轻轻点点头。 “喜欢。” 过了一会,她又道:“很喜欢。” 当夜空中的璀璨渐渐归于平静,夜色仿若都更暗了些。 路上的行人瞧完热闹,继续融入进喧嚣的夜市里。 画舫中,魏无晏被男子拥在温暖的怀中,她抬起双眸,凝视男子比漫天烟火还要璀璨的星眸。 男子俯下面容,高挺的鼻梁厮磨着她的鼻尖,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面颊上拂过。 陶临渊的目光黏在女子粉嫩柔软的唇瓣上,开口问道: “微臣可以吻这里吗?“ 魏无晏觉得男子硬邦邦的胸膛好烫,掐在她腰间的手指好烫,落在她面颊上的目光更是好烫,灼得她面颊绯红。 她点点头,顺从仰起面容。 有一瞬间,她好似从男子幽深的眸底看到乍然绽放的烟火。 二人的唇瓣若即若离,眼见着就要贴在一起。 突然,画舫好似被什么物体猛烈撞击了一下,魏无晏身形一晃,险些落入河中。 还好陶临渊反应敏捷,在船身晃动时将小皇帝护在怀里,他侧头看向撞上画舫的那艘船,眸光转冷。 对面的船上,薛锰浑然不知自己这冒失一撞,竟撞散了摄政王与小皇帝之间好不易升起的旖旎春光,他匆忙行过一礼,沉声道: “启禀摄政王,金国小公主在驿馆生事,鸿胪寺卿恳请王爷出面解决。” 陶临渊眯起眸子,正欲训斥鸿胪寺卿懦弱无能,却听一旁的小皇帝柔声道: “国事为重,爱卿先随薛将军去处理,朕在醉仙楼等着爱卿回来。” 陶临渊冷冽的眸色因小皇帝的柔声细语回暖上不少,他用指尖在女子不堪一握的腰间不轻不重掐了一下。 “陛下是不是还欠着微臣什么?” 魏无晏看向剑眉微挑的摄政王,突然觉得男子此时的模样与曾经围堵在宣州城小院门口那群要帐的泼皮无赖有些相似。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伸手扶在男子宽阔的肩头,踮起足尖,在男子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如蜻蜓点水一般,快速掠过。 陶临渊眸光微沉,强忍下掐住小皇帝纤细腰肢,狠狠将人按入怀中索求更多的冲动,快速在少女粉嫩的面颊上啄了一口,低声道: “陛下等微臣回来。”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6节 魏无晏手捂雪腮,唇角梨涡清浅,静静凝望着男子挺拔清俊的背影消失在氤氲水汽中。 她转头看向灯烛明亮的醉仙楼,听到其中传来悠扬丝竹之音,内心欢呼道: 糯米八宝鸭,朕来了! 摄政王在临走前,将身边数十名侍卫都留给了魏无晏。 醉仙楼的小门童瞧见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步入厅堂,身后还跟着数余名身高马大的侍卫,猜想是京城哪一家王公贵人的小姐出门游玩,他正欲上前招呼,却被风一样奔跑来的钱掌柜撞得帽子一歪。 “魏小姐,陶公子已和奴才打过招呼,一二层吵杂,还请魏小姐随奴才直接前往顶楼天字号雅间,陶公子特意让奴才留下一间观景最好的位置。” 魏无晏点点头,在大掌柜殷勤引领下踏上楼梯。 小门童看着点头哈腰的钱掌柜,口中叹了句稀罕。 要知道醉仙楼的大东家可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来到这间醉仙楼的客人都是京城里的名公巨卿,他也从未见过钱掌柜在这些贵客面前伏低做小。 也不知这位神秘小姐是什么来头? 话说魏无晏进入雅间后,随意点上几道菜肴,打算边吃边等摄政王回来。 推开雕花轩窗,映入眼帘是京城繁华喧嚣的夜景。 举目眺望,十里长街灯火辉煌,软红香土,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想到眼前海宴河清的盛世,全是由那个男子一刀一枪击退外敌,一板一眼整肃朝堂得来,魏无晏顿时觉得自己日日在金銮殿上担得那声万岁煞是羞愧。 待摄政王和金人顺利议和,使北面彻底安定下,再出兵剿灭南帝不成气候的兵马,届时,她这个担着九五至尊虚名的皇上也该退位了。 就是不知道,她要不要应下男子的请求,在退下昭显权势龙袍后,再穿上寓意情爱凤服,与他长厢厮守.... “叮铃”一声脆响,拉回魏无晏思绪万千的神游。 原来是她点的饭菜到了。 须臾之间,黄花梨八仙桌上摆满了秀色可餐的佳肴:十色头羹,五味杏酪羊,米蒲风鳗,银鱼炒蟮,蜜炙鹌子等,天下地下的人间美味,齐聚一桌, “糯米八宝鸭做工繁复,还需再淋上一遍热油,才能出锅,殿下稍等片刻。” “无妨,本宫瞧今日前来醉仙楼的客人不少,钱掌柜不必围着我转,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钱掌柜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摄政王今夜要携长公主前来醉仙楼用膳,也清楚这位长公主不喜人伺候,于是满脸堆笑地退了出去。 魏无晏吸了吸鼻子,心想宫中的御膳虽然精致美味,却少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当下透过敞开的轩窗,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吃着桌子上热乎乎精美佳肴,真当是美事一桩。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其中夹杂几句金国话。 看来这间醉仙楼不仅深受京城达官贵人的喜爱,就连不远万里而来的外族人也想一饱口福。 “客官,楼上的天子号雅间正有贵人用膳,不如让钱某为您另择一间地子号雅间,屋里的临河风景同样是一绝...” “滚开,小王在金国至尊至贵,横行无阻,凭什么到了你们大魏就要低人一等,这就是你们大魏最有名气酒楼的待客之道?今夜这间天字号雅间,小王要定了!” “大哥,既然掌柜都说天字号雅间有客人,咱们不妨换上一间。” “哼,二弟身上不亏有一半汉人的血脉,竟处处向着胆小懦弱的汉人说话,怎么,瞧见这些细皮嫩肉的汉人,竟然让二弟升起同族相惜的心?” “大王子请慎言!旭风王子与您一样,同样是大可汗的至亲血骨,怎会和汉人是同族...” 魏无晏听到门外传来的喧哗声,于是放下玉箸,正要唤身边侍卫出去瞧一瞧,却见一人影突然破门飞进来,直直摔在八仙桌上。 顷刻间,满桌山珍海味毁于一旦,精美玉瓷纷纷落地,噼啪作响。 “护驾!” 摄政王留下的御林军反应机敏,迅速将魏无晏围住。 魏无晏抬起眸子,淡淡看向破门而入的两个异族人,面色始终平静。 其中一男子魁梧奇伟,居然比薛锰还要高上半头,身穿盘领袍,上绣金纹,腰系吐鹘带,脚镫乌皮靴。 男子深眼窝,鹰钩鼻,一对儿鹰隼似的双眸充满了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被御林军护在中央的女子。 此人便是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 另一位被完颜赤烈唤做二弟的小王子身材就正常许多,传闻小王子完颜旭风的生母乃是汉人,此人的五官不似金人粗旷,面容柔和很多,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肌肤呈好看的小麦色,倒是一位颇有异域风情的美男子。 “阿骨,你可有受伤?” “旭风王子,属下无碍。” 这位名叫阿骨的侍从便是被金国大王子一脚踹进屋内,毁掉满桌山珍海味的人。 完颜旭风的目光从下属身上移开,他正欲对雅间受到惊扰的贵客致歉,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般般入画的脸庞上时,男子湛蓝色的瞳仁骤然一缩。 天下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比草原上传说中的神女还要美艳动人。 女子肌肤赛雪,云鬓如墨,一袭淡粉色的纱裙似烟霞轻笼在她的身上,面对他们这群人贸然闯入的陌生人,女子一对盈盈水眸从始至终波澜不惊,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仰起,姿态从容,周身流露出一股清贵优雅气息。 “哈哈哈,不知美人是何人家的姑娘?独自一个人在醉仙楼赏景多孤单,不如让本王子陪陪你!” 完颜赤烈此刻顾不上方才对他出言无状的阿骨,满心满眼装得全是眼前风娇水媚的美人。 “放肆!不可对大魏长公主无礼!” 守护在魏无晏身前的御林军统领横眉冷目,厉声呵斥。 “哼,大魏长公主...” 完颜赤烈面露不屑,砸吧嘴道:“大魏的长公主很尊贵吗?一年前你们的东宫太子,还不是死在小王的马蹄之下。若非陶临渊赶来,你们的大魏公主早就进了小王的幄帐,夜夜...” “住口!” 御林军首领拔剑出鞘,冲向满口污言秽语的完颜赤烈刺去。 面对手挽剑花而来的御林军,完颜赤烈冷笑一声: “全是些不中用的虚把式。” 言罢,他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劈头砸来。 完颜赤烈手上带有刀枪不入的乌铁手套,当他握起拳头时,拳锋上会凸起一排利刺。 “咣当”一声巨响,完颜赤烈的铁拳砸到剑上,御林军顿觉虎口巨震,只得踉跄着后退,可还没容他站稳,又迎来了对方一记猛拳。 拳套上的利刺瞬间穿破了御林军身上的暗甲,打得他皮开肉绽,胸骨尽断。 完颜赤烈半张脸溅上大片地热血,可他犹不觉得过瘾,想要将只剩下一口气的御林军首领活活砸成肉泥。 “大哥,不要冲动行事!此人是长公主的御前侍卫。” 完颜赤烈高举起的铁拳被一旁的完颜旭风拦住,他恶狠狠瞪向完颜旭风,冷哼一声:“二弟想要在美人面前出风头,那且看你接不接得住大哥的拳头。” 他举起另一只拳头挥向完颜旭风,完颜旭风虽不及大王子人高马大,但他身姿矫健,动作灵敏,向后一闪,险之又险躲过对方这一拳。 金国的两位王子快速缠斗起来,跟随在二人周围的手下非但没有劝阻,反而站在一旁各自呐喊助威。 这就是金人的彪悍文化,他们崇尚优胜略汰,只有拥有绝对力量的强者才能在资源稀缺的草原上存活下来。 魏无晏趁着二人交手的功夫,命人将受伤的御林军统领拖至安全的角落。 包厢大门已经被两位金国王子带来的人马给堵死了,魏无晏只能在御林军的掩护下慢慢朝着窗口移动。 屋内打斗的二人难分胜负,大王子完颜赤烈虽然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可小王子完颜旭风身形灵敏,频频闪躲中丝毫不落下风。 “罢了,小王今日且不与你计较。” 完颜赤烈似是终于想起屋里还有一位绝色美人,他不再留恋与完颜旭风的缠斗,转身朝着魏无晏大步走去。 “长公主,你手下的侍卫不由分说,上来欲要行刺小王,小王想让长公主奉上一盏酒赔罪,不算过分吧?” 完颜赤烈说完,横眼示意身后的手下。 其中两个金人心领神会,当即走到御林军首领身边,亮出手中匕首,抵在他脖上。 “倘若长公主不愿向小王赔罪,那小王只好取了此人的项上人头,来缓解大魏和金国发生的小小摩擦...”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魏无晏身上。 众人瞧见,面对完颜赤烈的威胁恐吓,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长公主突然笑了,柔声道: “在大魏,本宫是主人,大王子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主人为客人奉上一盏酒表示欢迎,自然是不成问题。” 美人一笑,百媚丛生,女子明艳的姿容让完颜赤烈看直了眼,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长公主为人爽快,颇有几分我们草原女子的洒脱性子,小王喜欢!” 他眯起双眸,玩味地打量起眼前娇弱又美丽的女子,阴鸷的目光好似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蛇,缓缓在女子面庞上游走。 魏无晏强忍下对方放肆的目光,缓缓走出御林军的守护圈。 “长公主,不可!卑职们受摄政王之命,宁死亦要守护殿下周全。” “本宫相信大王子的品行。” 魏无晏微微一笑,摆摆手阻止御林军继续再言,款步走至满桌狼藉的八仙桌前,扶起歪到的酒瓶,缓缓倒上一盏酒。 通过方才的混乱局势,她算是看清楚了,大王子完颜赤烈虽然狂妄自大,但此人凭借天生神力,加上一群彪悍善战的手下,收拾她身边的御林军简直是易如反掌。 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字:拖! 她相信机敏的钱掌柜已经派人去给摄政王痛风送信,她如今能做的就是拖到摄政王赶来。 方才御林军团团围住魏无晏,完颜赤烈只窥见女子的绝色容颜,待女子走得近了,才发现此女身材高挑,肌肤赛雪,玲珑身姿被淡粉色素裙包裹住,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妖冶艳绝到不似凡人。 这样的绝色美人,简直让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掠夺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一会儿尊贵的大魏长公主向他奉酒的时候,他定要好好感受女子绫罗绸缎之下的肌肤有多滑嫩.... “大王子既然是客,到了大魏就要入乡随俗,依照大魏的风俗,女子给勇士奉酒时,都是以剑代臂。” 话落,魏无晏从一旁御林军的腰间抽出长剑,挑起桌案上的酒盏。 女子动作潇洒利落,漂亮的剑花在腕间翻转,薄如蝉翼的剑锋挑起小巧的青天釉酒樽底,稳稳端送至完颜赤烈面前,整个过程,滴酒未落。 面对闪着寒芒的利剑迎面扫来,完颜赤烈忍不住后退两步。 女子持剑而立,手臂端得笔直,宛若一尊神圣的玉雕。 瞧见闪身后退的完颜赤烈,女子明艳的水眸里流露出几分不屑,绛唇含笑,道:“怎么,大王子不敢喝本宫奉上的这盏酒?” 完颜赤烈阴沉着脸不吭声,瞧眼前女子一气呵成的动作,想必是有功夫在身,他脑袋傻了才会将命门主动暴露在女子面前。 实则是完颜赤烈高看了魏无晏。 魏无晏因常年作画,手腕比寻常人平稳不少,再加上她曾经在摄政王的指导下练习拉弓,后来还成为日里消磨时光的一项乐趣,哪怕在宣州时也没落下,臂力有所见长。所以才能有模有样用剑锋挑起酒樽,一下子唬住了完颜赤烈。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7节 她叹了口气,似是觉得颇觉的失望,幽幽道:“看来大王子对本宫的信任还是不足,不知小王子可愿意喝下本宫剑上的酒?” 魏无晏平稳移动手中长剑,将酒樽送到小王子面前。 原本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好等到摄政王赶来救驾,可没想象金国小王子接下来的行动却让魏无晏始料未及。 当完颜旭风迎上女子含笑的双眸,心跳莫铭滞住了,好似心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留下一丝印迹。 他挑了挑浓密的剑眉,露齿一笑道:“能够得长公主亲手奉酒,小王荣幸至极。” 随后,他毫不迟疑走上前,任由冰冷剑刃抵在喉间,低头饮下酒樽里的醇酒。 男子此举,不仅出乎魏无晏意料之外,更是让完颜赤烈大吃一惊。 魏无晏呆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小王子果敢英勇,主动化干戈为玉帛,本宫十分感谢。” 说完,她将剑扔还给御林军,免得一会儿臂力不支露馅儿。 掉落的酒盏被完颜旭风顺势抓入掌心。 看到配合默契的二人,完颜赤烈脸色铁青,他冷笑一声: “小王素来不喜礼数,还是请长公主亲手奉酒,更彰显诚意。” 话音刚落,完颜赤烈伸手朝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抓来,想要彻底驯服这匹漂亮又高傲的野马。 魏无晏黛眉微蹙,是她低估了对方的无耻。 电光火石之际,距离魏无晏最近的完颜旭风闪身而动,主动阻拦在她身前。 “你个低贱的野杂种!” 完颜赤烈见完颜旭风一而再,再而三坏自己的好事,当即怒从心头起,顾不及还站在完颜旭风身后的魏无晏,化掌为铁拳,猛地朝向二人砸去。 魏无晏眼睁睁瞧见沾满血肉的拳头朝自己砸开,心想她可能是大魏活得最短的长公主。 上午刚刚接受完册封,半夜就要命丧金人铁拳,想必到了阴曹地府,先太子都要抱着她哭一哭,感谢自己为他摘下大魏最短命皇室的头衔。 胡思乱想之际,魏无晏觉得自己腰间一紧,眼前映入完颜旭风充满异域风情的俊脸。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小王子对自己眨了眨眸子,男子湛蓝色的瞳仁仿若深邃的夜空,煞是好看。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希望公主不怕水。” “啊?” 魏无晏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完颜旭风抽出腰间软剑迎上完颜赤烈挥击来的铁拳,在一声刺耳的撞击声中,二人借着对方恐怖拳力飞出窗口。 “长公主!” “旭风王子。” 两厢人马同时疾呼,眼睁睁瞧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窗口。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守在门口的金人刚要回头,就被一股巨力掀翻跟头,双膝跪地。 男子颀长身影迈入屋中,玄色绣金大氅压在肩头,却敛不住他满身煞气。 男子剑眉入鬓,薄唇微抿,他眸色暗沉得好似泼了一层浓墨,黑如点漆的眸底满是冷意,淡淡扫来,带着极大的威压,让屋内众人不由脊背发寒。 “卑职参见摄政王!” 完颜赤烈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眉眼清冷的男子,咬牙切齿道:“陶临渊...” 若非是这个男子,如今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美人,早就归了他们大金! 陶临渊没有理会完颜赤烈,他瞥向角落里浑身是血的御林军统领,冷声问道: “长公主呢?” “长公主殿下...和旭风王子从窗口掉下去了。” 众人瞧见,一向面容无波的男子突然神色大变,疾步朝窗口走去。 “摄政王何必如此心急,上一次小王与你的切磋还未分出胜负,小王的二弟身手了得,自然会小心呵护你们的大魏长公主...” 完颜赤烈这才幡然醒悟今夜与女子幽会的男子居然是陶临渊。 嘿,美艳动人的长公主和手握大权的摄政王,想不到一向以文雅自居的大魏人还挺会玩。 完颜赤烈伸手去擒陶临渊,没想到男子身形如鬼魅一般,不知如何闪至他身后,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臂便失去了知觉。 “你找死!” 平日里在金国耀武扬威的完颜赤烈今夜被人连连落下面子,不由恼羞成怒,他紧握右拳朝男子胸口砸去。 陶临渊并未闪躲,抬掌封住对方的雷霆一击,在完颜赤烈惊讶的目光中,借力发力,让对方千斤重的铁拳砸回自己身上。 “手下败将,也配阻本王的路。” 完颜赤烈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自己被血侵染的胸口,再抬起头时,男子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窗口。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金国公主 再说和完颜旭风一切跃出窗外的魏无晏。 耳畔响起呼呼的风声, 眼前是闪烁的细碎星光,魏无晏突然想起小王子那句:“希望公主不怕水!” 她以为完颜旭风要带自己跳入湖中, 急忙喊道:“本宫不会凫水!” 想象中被冰冷湖水席卷的那种窒息感并未袭来, 魏无晏缓缓睁开一只眼,忐忑不安地看向四周。 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上,随着徐徐夜风拂过, 湖面上泛起了一层涟漪,闪动着粼粼波光。 不过这一切都离二人很远, 因为他们正站在高耸入云的房脊上。 醉仙楼不愧是京城最高的酒楼, 站在屋脊上俯视整个京城,可谓是一览无余, 远方的灯火汇聚成一条条金龙,在喧嚣热闹的夜幕中飞舞。 “小王与殿下开了个玩笑, 还望殿下不要生气。” 原来,刚刚二人从窗口跌出来后, 完颜旭风带着魏无晏驭起轻功,径直飞到屋脊上。 “旭风王子救了本宫的性命,本宫感谢你还来不及。” 魏无晏笑着说完,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攥着旭风王子的衣领。因她惧怕掉进湖中, 情急之下手上的力气未免大了些, 居然扯破了对方的领口,露出男子修长的锁骨和小麦色的肌肤。 她脸上一红,急忙松开手, 后退两步。 可魏无晏并不会轻功, 骤然失去平衡之下, 站在只容半足之宽的房脊上左摇右摆, 险些就要掉下去。 关键时刻, 完颜旭风再次甩出软剑缠绕在魏无晏腰间,将她拉扯回来。 再次落入男子怀中的魏无晏摒弃了男女之别,紧紧抱着对方结实的手臂,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完颜旭风垂眸看向怀中鸦睫乱颤的女子,唇角微微上扬。 明明胆子这般小,行事却是胆大包天。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月色下,女子肌肤雪白,气若幽兰,饱满红唇如花瓣娇嫩欲滴,这个角度,他垂下的目光恰巧触及女子纤细的玉颈和隐约露出的秀气锁骨.... 男子湛蓝色的眸子暗了暗,仿若风雨欲来前的海面。 魏无晏没有察觉出完颜旭风的异样,她听到醉仙楼下传来的喧哗声,顺声朝地面上望去。 薛锰身高马大的身姿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他正在招呼一队兵马进入醉仙楼。 “是摄政王来了!” 魏无晏欢喜道,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完颜旭风:“我们下去吧。” 可男子却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对比夜空还要深邃的漂亮眸子盯着她。 “旭风王子?” 她又问了一次,男子似是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向地面的御林军,侧颜轮廓俊美。 “好。” “可是....咱们要怎么下去呢?” 魏无晏蹙起眉心,低头看向窄小的房脊。 醉仙楼气派宏伟,为了追求琼楼玉宇之感,屋顶呈四角攒尖式屋顶,攒尖顶无正脊,只有四条窄小的垂脊,斜面的黄琉璃瓦极为陡峭,全无下脚之地。 也不知刚刚完颜旭风是什么带着她飞上来的? “小王可以抱殿下下去,只是...恐怕要委屈殿下。”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异常清晰。 魏无晏突然发现完颜旭风的中原话说得很好,不仔细去瞧他的五官,几乎难以察觉他异族人的身份。 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那就有劳旭风王子了。” 完颜旭风盯着女子明眸弯弯的笑脸,突然觉得女子好似草原上最珍贵且神秘的柳兰花,枝叶像柳,花开似兰,既有柳枝的娇柔妩媚,又有兰花的高雅洒脱。 他正欲俯身抱起女子,浓稠的夜色中突然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 “住手!” 魏无晏和完颜旭风顺声看去,清冷月光下,男子颀长挺拔的身姿渐渐从浓重的夜色中显露出来。 男子凤眸深邃,眸底隐隐浮动泠冽寒光,射出的寒光直向对面拉拉扯扯的男女。 来人正是陶临渊。 “摄政王!” 魏无晏惊讶地唤了一声,急忙松开紧握完颜旭风的手,颤颤巍巍朝着陶临渊小步走去。 感受身前的温暖和娇软突然离去,完颜旭风莫名觉得心口一空,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陶临渊疾步上前,一把捞过摇摆不定的魏无晏,牢牢锁在怀中。 仔细打量过女子没有受伤后,他抬起长眸,冷冷睥向完颜旭风。 “感谢小王子对长公主出手相助,至于今夜大王子对长公主的出言无状,本王已对他稍作惩戒。劳烦小王子转述给你的兄长,若有下次,本王卸得就是他的脖子。” 男子语调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却隐隐透出一股森然冷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8节 完颜旭风听到摄政王这席话,便知他那位飞扬跋扈的兄长刚刚在男子身上吃足了钉子,他抱拳笑道: “大哥今夜多喝了几盏酒,无意间唐突到长公主殿下,还望殿下和摄政王莫要因此事影响大魏与金国的议和,至于今夜发生的事,小王定会叮嘱大哥,绝不会对外泄露出只言片语。” 魏无晏很满意完颜旭风的说辞,毕竟她一个刚刚受到册封的长公主和摄政王半夜出宫幽会一事传了出去,亦不算光彩。 “有旭风王子的承诺,本宫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魏无晏感觉男子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一紧,差点要勒断她的腰肢。 她皱起黛眉,不明所以看向一旁的摄政王。 男子眉眼温柔,语气更是比平常温煦上几分,此刻低垂着头,温声对她道: “微臣带公主下去。” 可魏无晏总觉得男子看似温和的眸底,好似平静海面下隐隐浮动着的汹涌暗流。 “嗯,爱卿下去的时候慢些,本宫...有些怕高。” 魏无晏任由摄政王将她横抱起身,顺势伸出手臂挽在男子脖颈上,轻声叮嘱道。 凉爽夜风挟裹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吹荡起女子茶白色纱裙,与男子玄色衣袍在风中交缠。 皎洁月色下,男女缱绻的身影投在黄琉璃瓦上,女子绛唇含笑,水眸如波,波光流转之际倒映着出天边的明月和眼前的男子。 完颜旭风看着眼前天造地设的一对男女,突然懊悔他没有早一些抱长公主下去。 不然,女子盈盈水眸里倒映的全然是他。 他眼睁睁看着男女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嘴唇扯出一抹自嘲的浅笑,也跟着跳跃下屋脊。 魏无晏没想到摄政王说跳就跳,一个招呼都没提前同她打过,骤然失重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紧紧搂住男子的修颈,小脑袋深深埋进男子温暖的怀里,口中泄出短小的惊呼声。 耳畔风声呼呼,摄政王抱得她极稳,几乎让她感觉不到颠簸,几息之后,耳畔突然传来薛锰的粗大嗓门: “启禀摄政王,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已被送去驿馆医治。” 魏无晏缓缓睁开,发现她和摄政王已回到了地面上,她抬头看向在屋檐上灵巧跳落的完颜旭风,男子犹如一只灵敏的夜莺,最终轻轻落在地上。 看到怀中的小皇帝一眨不眨盯着完颜旭风,陶临渊心中不是滋味,偏偏此时女子还在他怀中挣扎道: “爱卿,放本宫下来吧。” 放她下来,好让她再去和其他男子言笑晏晏,拉拉扯扯吗? 陶临渊垂眸瞪向怀中不安分的小皇帝,恨不得将她提起来,狠狠拍打几下她的玉臀,警告女子除了他,不能再去看其他的男子。 魏无晏捉摸不透摄政王为何突然瞪自己,莫非是她太沉了,耽误摄政王像旭风王子一样潇洒地落地?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略带愤怒的质问: “摄政王,你为何抱着一个女人?” 魏无晏抬起头,迎面看到一位少女正怒视着她。 少女身量高挑,身着一袭火红的骑装,脚蹬犀皮长靴,束出女子一对笔直修长的玉腿,柳叶弯眉,明眸大眼,唇边还有一颗美人痣,更增俏媚,明艳多姿,仿若一株热情似火的玫瑰。 瞧着少女一身打扮,应该是金国女子,再看完颜旭风身边侍从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想来此人便是随着二位王子一起入京的金国小公主:完颜洛羽。 完颜旭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魏无晏的猜想。 “小妹,你怎会在此地?你不是正同西夏公主在驿馆里打马吊吗?” “哼,耶律芫和她的侍女在牌桌子上嚼舌根子,本公主听得烦了训斥上两句,她们还敢顶嘴,本公主只好拿出九节鞭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若非摄政王出面阻止,本公主定要在他们脸上刻下‘长舌妇’三字。” 完颜洛羽同兄长解释完,又瞪向魏无晏,柳眉高挑,怒气冲冲道: “你还不快从摄政王身上下来,不是都说大魏女子恪守礼节,最在自己的意名声,在未出嫁前更是连手指头都碰不得,你怎么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挂在摄政王身上!” 挂在摄政王身上的魏无晏觉得完颜洛羽说得很对,正欲顺着她的话让摄政王放自己下来,好维护大魏女子的名声。 与此同时,完颜旭风走上前,冷声呵斥道:“洛羽,不可对长公主无礼!还不快给长公主道歉。” ———— 西夏平日里饱受金国欺负,此次与大魏联手,好不易终于扬眉吐了口恶气,想在两个大国的议和之争中给自己谋求好处,于是也派出公主和使臣前往京城。 金国一向看不起看不起西夏,金国大可汗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公主完颜洛羽更是没把小小弹丸之地的西夏公主放在眼里。 今夜在驿馆里,两国公主闲来无事,索性凑在一起打马吊。 期间,西夏公主耶律芫这几日和京城里的贵女们频频走动,不知她从何处听到了消息,故意在打牌时与侍女们高声聊起了天。 “听说今日礼部在册封大魏长公主时,摄政王居然从玉阶上下来,亲自挽着长公主的手,走完了整个册封流程。” “奴还听说大魏的长公主容貌极美,摄政王对其一见倾心,在接长公主回宫的路上更是对其关怀备至,所以才耽搁召见咱们的使臣。”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这位长公主温婉恬静,可见摄政王最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哎...那些整日里在马背上耍鞭子的野蛮女子,又怎会入得了摄政王的眼。” 四年前,陶临渊曾率领三千麒麟军在幽州虎口关重挫四万金兵。 当年在虎口关观战的完颜洛羽只有十六岁,却对战场上身穿黑麟甲,头戴凤翅金兜鍪,满身肃杀之气的镇北王充满了兴趣。 后来,她忍不住偷走父亲的虎符,调遣一万精兵,提枪追了上去..... 结果,她输得一败涂地,甚至将自己的心都输出去。 “本王不杀女子,亦不用女子做俘虏,小公主回去吧。” 午夜梦回,男子低沉的声音和清冷的眉眼一次次叩响她的心扉。 再后来,她央求父王将大魏的镇北王招纳来金国,好做她的驸马,金国大可汗执拗不过小女儿的苦苦哀求,又觉得镇北王的确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将才,于是对陶临渊传达此意,却被对方果断回绝。 此事在大魏和金国都闹出不小的风波,堂堂的金国小公主居然爱上了敌国将领,求爱不得还碰上一鼻子灰,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只不过完颜洛羽却并未因陶临渊的拒绝而心灰意冷,一直死心塌地等待着机会,在得知金国准备与大魏议和的消息时,更是要求父王让她随兄长一起前往京城。 在牌桌上听到西夏公主阴阳怪气的一席话,脾气火爆的完颜洛羽当场就掏出九节鞭要给西夏公主脸上添点彩。 等匆匆赶来调和的鸿胪寺卿步入驿馆,瞧见柳眉倒竖的金国公主正压在披头散发的西夏公主身上,不仅如此,气头上的金国公主还扬言要在西夏公主脸上刻字。 鸿胪寺卿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只好速速遣人将摄政王找来,才终于镇压住金国公主的嚣张气焰。 期间,薛锰冲进驿馆,对摄政王耳语几句。 完颜洛羽亲眼瞧见,那个面对四万金兵都能坦然自若的男子,居然流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遂即撒手丢下一整屋的人,阔步离去。 完颜洛羽好不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男子,于是也跟着追了上去。 她好不容易追到醉仙居,却看到传闻中不近女色的摄政王搂抱着一个女子,男子俊美的眉宇间是她不曾见过的柔情。 这一瞬间,完颜洛羽气得手脚乱颤,只想拿出九节鞭狠狠抽向那个狐媚女子。 可还未容她掏出鞭子,就听到二哥斥责她不可对大魏的长公主无礼。 原来...摄政王怀里抱着的女子,正是那个传闻中的大魏长公主。 完颜洛羽这才将目光落在女子平静的脸上,不禁看呆了。 耶律芫当真没有夸大其词,大魏长公主的容貌担得上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男子怀中的女子,身姿纤弱无骨,眉如翠羽,肌似玉脂。面若桃花,秋波盈盈妖娆姿,眸光流转间,美得令人窒息。 皎月一般的容颜,娇花一样的姿色,难怪能将清冷孤傲的男子拉下神坛,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魏无晏拍了拍摄政王的手臂,翻身下来,茶白色裙裾翩跹,荡开层层涟漪,如黑夜中乍然绽放的昙花。 “旭风王子不必训斥小公主,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小公主也是为了本宫和摄政王的声誉着想。” 她冲发愣的完颜洛羽微微一笑,解释道:“方才本宫与旭风王子在屋檐上躲避...恶徒,多亏了摄政王及时赶到,将本宫从屋檐上救下来。” 听过魏无晏解释完来龙去脉,完颜洛羽心里好受了些,她举步上前,目不转睛看着陶临渊,双颊荡起淡淡的红晕,道: “摄政王,我在赤水山游玩时发现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经过金国能工巧匠修复,终于去掉宝剑上的锈迹,发现这柄古剑乃是传说中尊贵无双之剑——纯钧。你们大魏有句话说得好,宝剑赠英雄,摄政王若有时间,不妨来驿馆里坐一坐,我想将这柄纯钧宝剑赠予你。” 魏无晏就站在摄政王与完颜洛羽身旁,她将完颜洛羽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入眼中,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完颜洛羽就是传闻中那位——差点儿让摄政王入赘金国的小公主。 她不由深深看了这位女中豪杰一眼。 “无功不受禄,公主的一番美意本王心领,至于宝剑,公主还是赠予其他英雄。” 陶临渊淡淡说完,伸手拉起看热闹的魏无晏欲要离去。 男子擦肩离去,完颜洛羽面颊上的红晕迅速消退,亮晶晶的眸子黯淡无光,宛如一株凋零的玫瑰花。 她猛然转身,压低了声音道:“摄政王,我父王的那封书信想必你是收到了,你只有娶了我,大魏提出的那些苛刻条件父王才会应下。” 魏无晏同样听到了完颜洛羽的话,暗暗摇了摇头。 换做其他男子,如果能够一手抱得美人归,还能顺带让敌国让步,简直是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可换做性格桀骜不驯的摄政王,就不尽然了,以魏无晏对男子的了解,他最不喜欢受人威胁和掣肘。 果然,陶临渊连步伐都懒得停顿一下,只冷声道: “本王只与金国派来的使臣商讨议和条款,小公主若是再纠缠不休,本王即刻让人送你回金国。” 男子不留一丝情面的话好似一盆冰水浇浇灌在完颜洛羽的身上,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结上一层冰霜。 她眼角泛红,盯着远方的男女登上画舫,最终消失在迷离的水汽中,才忍不住落下一行清泪。 “洛羽,瞧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哪里还像是金国最尊贵的公主。” 完颜洛羽转过身,看向笑容清浅的完颜旭风,冷哼一声: “二哥在大哥跟前忍辱负重多年,才终于熬出头,论起窝囊,二哥恐怕最没资格说我。” “你不要这么暴脾气,瞧瞧方才那位性情温婉,谈吐优雅的大魏长公主,你便能猜到摄政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完颜旭风这句话简直戳在完颜洛羽的心口上,疼得她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迸出。 还有什么比发现寄情于多年的男子,喜欢比自己优秀无数倍女子更扎心的事吗! 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简直让一向高傲的完颜洛羽不能接受。 完颜旭风轻轻拍打完颜洛羽的后背,循循善诱道:“你不必太沮丧,你的身后有父王和整个大金,而大魏长公主身后....什么都没有。” 完颜洛羽有些听不懂对方的话,但她知晓二哥是个极为有城府的人。 想当初整个王室都瞧不起他这个留有一半异族血脉的王子,可他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征服金国最蛮夷的部落,最终赢得父王的喜爱,就连此次与大魏议和,父王都不放心大王子,力排众议要派他前来。 “那二哥说,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摄政王愿意娶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父王那封信的内容告诉我。过几日我与兄长入宫拜见大魏皇帝,我会当众提起此事,让大魏的臣子们知晓摄政王若是娶了你,大魏能得到多少好处,那些臣子自然会向摄政王施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79节 完颜洛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疑惑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完颜旭风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摩挲起指间,似是在回味掌中那抹稍纵即逝的幽香。 因为他啊,亦生了痴念。 画舫之中,魏无晏看向一言不发的摄政王。 月光透过纱幔,落在男子清隽的五官上,为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清晖,更显蛊惑。 男子不仅将大魏皇后迷得神魂颠倒,还让金国最尊贵的公主日思夜盼,险些要将他抢去金国做驸马。 看来摄政王就算没有盖世武功和雄才大略,仅凭着这张俊逸出尘的容貌,两个泱泱大国的君王之位也是随便他挑啊! 魏无晏沉浸在自己的游神里,没有注意到对面俊逸出尘的男子阴沉下脸,唤了她三声才醒过神来。 “陛下在想什么,如此专注?” 听到男子略有不满的语气,魏无晏自然不能将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说出来,她笑了笑道: “啊...朕在想金国的二王子亦是一位性情中人,朕当时为了拖延时间等爱卿前来营救,只能胡乱闲聊,没想到旭风王子却愿意喝下朕用剑托举的酒樽,也不担心朕失手伤到他...” 殊不知她随口扯出的这席话可是捅了马蜂窝。 陶临渊见小皇帝在愣神时还念念不忘容貌英俊的二王子,心中醋意大盛,他冷声道: “二王子心智不坚,想必他定是垂涎陛下的美色,陛下日后还要离此人远一些。” 魏无晏眨了眨眼,忍不住替完颜旭风解释道:“不会吧,旭风王子对朕明明是以礼相待,刚刚朕与他在窄小的屋檐上一同避难,他还将手握成拳头,虚扶着朕。” 话音刚落,她就被男子一把扯入怀中。 陶临渊眯起凤眸,深幽眸光一寸寸扫视怀中女子明媚的水眸,精致的鼻头,粉嫩的唇瓣,修长的玉颈以及伶仃的锁骨。 好一个明媚妖娆的美人,他不过出去了半个时辰,就惹得两个金国王子为她兄弟阋墙,大打出手。 男子的目光过过于炽热,高挺的鼻梁有意无意间蹭过她的肌肤,炽热的鼻息洒在最敏感的颈窝间,激起一阵酥麻感,女子白嫩的肌肤迅速泛起淡淡的红霞。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原来陛下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画舫四周的纱幔缓缓垂落,静静停泊在湖中心。 男子“若即若离”的刑罚还在继续,他挑起女子肩头薄如蝉翼的水云纱,带有薄茧的指腹打着圈摩挲起女子白皙圆润的肩头。 “陛下谨记,无论是若即若离的虚礼,还是亲密无间的实礼,只能由微臣对陛下施展。”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赏菊风波 魏无晏这才明白摄政王原来是在吃完颜旭凤的飞醋。 摄政王简直是贼喊捉贼, 她都没有去追究他与完颜洛羽以前的过往。 她才不相信完颜洛羽如传言中那样疯魔,只在战场上瞧上一眼, 就对摄政王情根深种, 非他不嫁。 魏无晏心中气闷,忍不住反驳道: “咱们君臣二人之间无需那么多礼数,摄政王还不如省下这些礼数, 好好对完颜洛羽小公主施展一二,也好为咱们大魏在议和条约里多讨得些好处。” 男子深埋在她颈窝的俊容终于抬了起来, 眸色暗沉。 陶临渊挑了跳好看的剑眉, 冷声道:“陛下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啊!为了笼络邻国,竟不惜将微臣推向其他女子怀抱。” 陶临渊此时不禁怀疑小皇帝的脑袋里是不是压根儿没长情根。 要知他刚刚瞧见小皇帝与完颜旭风在屋檐上拉扯的画面, 心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将完颜旭风不老实的一对爪子给剁下来。 魏无晏拢过肩头的轻纱罩衫, 低垂双眸,女子浓密的长睫上好似沾染上湖中水汽, 声音亦是虚无缥缈: “不是朕要将爱卿推向其他女子怀中,而是两国联姻大有裨益。朕听闻小公主是金国大可汗和王后唯一的女儿,血统尊贵,若是她嫁到大魏, 想来金国不会再生事端, 主动挑起战争,如此一来,边境城池里的大魏百姓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陶临渊懒得听小皇帝为他逐一分析利弊, 直接低下头封住对方的唇舌。 自从“面首”争议后, 二人不曾再亲吻过。 猝不及防被男子衔住了唇, 魏无晏没有像以往一般害羞地闭上眼, 而是眼睁睁看着男子强势地吻上了她。 终于学会对她温柔以待的男子, 此刻又恢复到昔日的独断霸道。 男子吻得深沉,吻得暴戾,吻得充满了侵虐,唇齿间一味的索取,仿若要将她肺叶里的空气都掠夺干净。 魏无晏恍然觉得自己落入了湖水中,只不过包裹她得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男子炽热的鼻息,她的沉浮起落全掌握在对方掌中,让她感到窒息。 “陛下说过,不会再离开微臣。” 良久,男子终于松开了女子湿红的唇瓣,好容她回答他的话。 可炽热的吻还在继续,如细细密密的雨,落在女子轻颤的睫毛上,顺着眼角流下的润湿一直吻到她纤细的玉颈,迫得女子仰起了面。 “朕...朕...说过不会离开爱卿...” 女子颤悠悠的声音带着几分勾人的娇媚,听得天上的的皎月都羞躲进云里。 “微臣还要陛下许诺,日后不会将微臣推给其他女子。” 女子双眸水汽迷离,十指深深陷入男子遒劲的腰间,说不清是想将对方推开,还是拉扯得更近一些。 “朕...不会将爱卿推给其他女子。” ———— 湖面平静如水,倒映满天繁星,画舫内的二人卧在矮塌上,十指紧扣,发丝相缠,如同漂浮在广袤星河之中。 “完颜赤烈言语轻慢陛下,微臣理应拔掉此人的舌头,可如今议和在前,这个蠢货暂且还动不得。” 陶临渊指尖拂过女子柔顺青丝,声音冰冷。 他听到御林军转述完颜赤烈在醉仙居是如何对小皇帝言语轻佻,还威胁逼迫小皇帝为他奉酒。 完颜赤烈在金国荒.淫无度,抢夺臣妻的事迹,陶临渊多少有所耳闻,还好小皇帝机敏聪慧,想到以剑代臂这一招,让完颜赤烈心存忌惮,不敢上前。 若是小皇帝朕轻信了完颜赤烈的话,不定会遭到此人怎样的折辱,想到如此,陶临渊眼底泛起冰冷的寒意。 魏无晏枕在男子臂弯中,静静望着头顶上的浩瀚星空,过了半晌,才轻声道: “爱卿不觉得奇怪,今夜怎么就如此凑巧,爱卿被金国小公主缠住期间,朕就在醉仙居里撞上金国的两位王子。还有旭风王子说大王子吃醉酒,才会如此失态,可朕看完颜赤烈神志清明,言语清晰,瞧上去不太像喝醉的样子。” 陶临渊的指尖滑过女子青丝,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流连忘返,仿若在把玩什么稀世美玉。 “微臣怀疑完颜赤烈已和南帝在私下达成协议,故意破坏金国和大魏议和。” “完颜赤烈为何要这么做?眼下就要入冬,两国若是继续开战,折损粮草不说,光是给前线战士们缝制棉衣,就要用掉上万斤棉花,金国产棉稀少,怎么可能跟大魏消耗得起?” 陶临渊凝望小皇帝明亮的眸子,女子水盈盈的双眸倒映着满天繁星,眼尾晕开一抹洇红,显得慵懒又娇媚。 “此次大魏与金国开战,大王子完颜赤烈不仅折损兵马,还失去几大部落长老的支持。而二王子完颜旭风率麾下金兵将大魏兵马阻挡在燕山脚下,在二国陷入僵局之际又主动提出与大魏休战议和,根据皇城司安插在金国的暗探回报,二王子在金国王庭的呼声水涨船高,隐隐有盖过大王子的风头。” 魏无晏皱着眉头听摄政王解释完,不禁恍然大悟。 血腥残酷的战争,虽然让民间百姓流离失所,却是招兵买马銥嬅的好时机! 大王子完颜赤烈在最初与大魏开战的时候打头阵,致使他折损了不少兵马,元气大伤,眼见着默默无名的二王子聚齐起兵马,又在王庭中赢得了口碑,他怎能不气急败坏。 想来在此期间,南帝魏浔给完颜赤烈送去合作的消息。 如果能够阻止大魏与金国议和,于魏浔来说,金国继续消耗摄政王的麒麟军,待到麒麟军弹尽粮绝之时,他便可出面坐收渔翁之利。 而对于完颜赤烈来说,战事继续,目前守在前线的兵马都是二王子完颜旭风的人,如此一来,正好能趁机消弱完颜旭风积攒起来的实力,还能给他再次招兵买马,东山再起的机会! 魏浔和完颜赤烈这两个为一己私利,至黎明百姓于水深火热的败类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既然如此,那爱卿不妨与旭风王子合作,尽快与金国达成议和。” 听到小皇帝的建议,陶临渊捏了捏她软乎乎的雪腮,语气淡淡: “陛下好像很信任完颜旭风王子?” 魏无晏听出摄政王语气不善,想到方才男子近乎窒息的那个吻,以及在她胸口留下的点点惩戒,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她翻起身趴在男子胸口,展颜一笑,岔开话题道: “朕是对爱卿是关心则乱,才会瞎出主意。嗯...爱卿还没用膳呢吧?朕也是,两位金国王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朕连一口糯米八宝鸭都没吃上,咱们下船后可不可以去夜市里吃上一碗鲜肉馄炖。” 陶临渊看着眸眼弯弯的小皇帝,伸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挽好,唇角勾起宠溺的浅笑: “好,微臣带陛下去吃鲜肉馄炖,日后有机会,再随陛下出宫吃糯米葫芦鸭。” 下了画舫,二人在夜市挑选了间干净的摊位,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鲜肉馄炖,才返回宫中。 陶临渊这一回宫,就开始忙碌起来。 自从有了假替身后,魏无晏也不必天还未亮光就爬起来上早朝,而是美美地在漓锦殿睡上一大觉,用过午膳后换上龙袍,再背起小手到垂拱殿去遛个弯,露长脸,好给几位内阁大臣吃上一记安心丸。 总而言之,她的小日子过得安适又悠哉。 摄政王担忧魏无晏因无聊生出其他心思,还命詹公公从宫外请来民间的戏耍班子,在漓锦殿搭起高架,每日变着方的给魏无晏表演杂耍,唱戏解闷儿。 时间一久,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摄政王对这位从民间接回宫的长公主宠爱得紧,各个州府上贡而来的奇珍异宝,珍羞美味,无一不先送去漓锦殿给长公主掌掌眼。 后来,朝中一位性情耿直的谏官在早朝上启奏,指出当前国库并不充盈,边境战士们的棉衣还没下落,可清乐长公主却在宫里过着钟鸣鼎食,膏粱锦绣的生活,长久下去,恐会在京城掀起奢靡之风, 摄政王并未因谏官的言辞动怒,只是让户部拿来漓锦殿开支的账本,淡淡道: “清乐长公主在宣州静养十余载,期间苦练画技,笔墨精妙,所作之画曾得画仙韩愈赞不绝口,长公主的墨宝放在万宝阁,一幅就能售出千金,漓锦殿内的所有开支,全是长公主自食其力赚得,从未走过国库一分一厘。” 殿下众臣面面相觑,心想摄政王莫不是将他们当三岁小孩糊弄,清乐长公主如今的年纪才多大,笔墨再精妙,又怎能与画仙唐愈相提并论。 想来是摄政王为了哄长公主开心,自己充当冤大头重金购下长公主的墨宝。 “长公主心慈好善,得知陛下为前线战士的军辎愁得寝食难安,自发捐出三万两银子采购辎重,诸位若是也想为陛下解忧,不妨捐出俸禄给不太充盈的国库,好为驻守前线的战士们添置棉衣。” 蛟龙大人一开口,朝中百官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纷纷解开腰包。 为此,朝中百官没少在暗地里骂那位多事的谏官,亦没有人再敢去指责清乐长公主的逍遥小日子。 这日,魏无晏正在漓锦殿作画,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小内监传报声: “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差宫人来询问,殿下可否准备好了?皇后娘娘今日在翊坤宫里举办了一场赏菊宴,如今就差殿下入席了。” 正在为魏无晏研墨的宝笙一拍脑门,忙声道: “哎呀,奴婢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昨日翊坤宫派宫人递来口信,通知殿下明日去参加皇后娘娘主持的赏菊宴,可那时....”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0节 宝笙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那时殿下正在垂拱殿,奴婢只好谎称殿下还在午歇,将翊坤宫的人给打发走了。” 魏无晏点点头,唤来侍女为她梳妆打扮。 既然要面见皇后和朝中命妇,自然要将她的五官描绘得浓重一些,好与金銮殿上威严的少年天子区分开来。 匆忙梳妆完毕,魏无晏踏上凤辇,前往翊坤宫。 坐在四平八稳的轿辇上,魏无晏脑中浮现起昨日发生的事。 昨日,魏无晏本打算在垂拱殿露个面后,就像往日一样回到漓锦殿。 偏偏昨日早朝结束得早,魏无晏迈进垂拱殿后,发现几位内阁大臣早就离去了,书房内只有摄政王一人。 魏无晏见状拔腿要溜,却被男一把扯了回来。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为何着急要走?” “爱卿明知故问!” 自从上一次在画舫惩戒过她后,男子仿若尝过荤腥的和尚,愈发贪得无厌起来。 有时将她弄得羞恼了,她气哼哼地质问男子不是曾说要尊重她,耐心等待她敞开心扉。 没想到男子却大言不惭道:微臣斩断六根,一心一意等着陛下,结果却换来陛下与旭风王子在月下相会,微臣只好遁入魔道,用唇舌帮着陛下打开紧闭的心扉。 没了外人在场,摄政王毫不客气地将小皇帝压在美人榻上。 “陛下近日丰腴了不少,看来御膳房烹制的木瓜羹确有功效。” 天气转冷,尚衣司给魏无晏送来了夹棉的龙袍,想着自己只用在几位内阁大臣面前转一圈,魏无晏索性没有穿戴束胸,没想到却便宜了蛟龙大人。 蛟爪揽在女子不堪一握的腰际,软金锦缎下的玲珑曲线显露出来。 魏无晏面颊染起一片红霞,见强硬不成,只好放柔了姿态,温声商量道: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宴,尚衣司给漓锦殿送来了宫服,是一套低领的海棠苏绣裙,爱卿这几日不能再...再留下印迹,免得被人瞧见....” 魏无晏红着脸说完,见蛟龙大人眯起了好看的凤眸,懒洋洋问道: “低领,低到哪里?” 见摄政王问得认真,魏无晏只好用手比划了下。 话音刚落,只听呲啦一声响,她刚穿上一日的新龙袍就被蛟龙大人的利爪撕成了碎片。 “微臣会谨遵圣谕,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留下痕迹...” 女子白皙赛雪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高撑起来的亵衣很快就被香汗浸湿,由淡粉的芙蓉色锦缎变成透明... “长公主殿下,翊坤宫到了!” 内监尖细的禀报声打断了魏无晏的游神,她抬眸看向金光闪闪的翊坤宫牌匾,在宫人的服侍下走下轿撵。 只站在殿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这位主理后宫皇后娘娘,不愧是曾经京城里最会长袖善舞的才女。 赏花宴设在翊坤宫的后苑。 “长公主驾到。” 随着内监的通报声,亭内观赏秋菊的贵女们纷纷转身,望着从茶花树后款步而出的女子,面色皆是一惊。 只见一位身穿月色牡丹烟罗刺绣裙的女子珊珊走来,女子身后绽放红色茶花衬得她肌肤细白,粉光若腻,周身似有烟霞轻笼,说不出的柔美飘逸。 待走得近了,众人看清女子般般入画的五官,在场贵女心中不由感叹: 没想到流落在民间的长公主竟如此美艳独绝! 传说中拥有祸国之姿的妲己,褒姒大抵便是这副尊容吧。 难怪平日里不近女色,总是冰冷着一张俊脸的摄政王为了讨好长公主,恨不得将京城的整个戏台子都搬到宫中,只为博美人一笑。 短暂怅然过后,那些对摄政王仰慕多年的贵女们只好宽慰自己,正所谓红颜薄命,别看如今这位长公主集荣宠于一身,待到摄政王即位的时候,她不过就是个毫无依仗的前朝公主。 摄政王就算再宠爱此女,至多会给她一个贵妃之位,为了防止她污了皇家血脉,还会赐下一碗绝嗣汤药。 无子嗣傍身,在花无百日红的后宫里,又能风光倒几时呢? 而她们就不同了,她们的父亲和兄长对摄政王忠心耿耿,肝脑涂地,是打从漠北就开始追随摄政王的元老,可以说,摄政王如今能稳坐高位,少不了她们家族的鼎力支持,誓死效忠。 为了拉拢这些世家大族,摄政王定会从她们之中选取一位品行兼优的女子,成为未来的一国之后。 想到如此,她们稍稍心安。 且无论未来如何,眼前的女子,仍是大魏皇帝亲口册封的长公主。 亭内的女子们纷纷垂眉敛目,欠身行礼: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 魏无晏淡淡颔首,先是免了众人的礼,随后对翊坤宫的主人——皇后见礼。 “皇后娘娘请见谅,怪我贪觉起晚,来得迟了。” 吴凝月今日穿了一袭正红色牡丹苏绣凤尾裙,云鬓上绾有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随着她开口说话,垂下的流苏微微晃动。 “长公主来得正好,本宫刚让宫人将花房里的菊花摆上来。” 招呼长公主落座后,吴凝月又笑着让侍女为她端上香茶。 “本宫这里的碧螺春不比长公主宫里的云雾茶名贵,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魏无晏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微微一笑:“我以前在宣州城的庄子里吃得都是粗茶淡饭,哪里品得出两种茶的区别,反倒是觉得皇后娘娘这里的茶水更清甜呢。” “长公主既然喜欢,本宫一会儿叮嘱赵嬷嬷给殿下装上一些带走,只不过...本宫殿里的碧螺春还是去年陈茶,殿下还是与内侍省说一声,想来内侍省定会给殿下送来今年的新茶。” 在场的命妇和贵女们默不作声,她们听到皇后的说辞,面面相视后,露出会心一笑。 谁人不知,如今摄政王将眼前这位长公主宠到了天上,什么绫罗绸缎,和璧隋珠都要紧着漓锦殿送去。 反观曾经与摄政王有过一段旧情的皇后娘娘,居然还在喝去年的陈茶。 果真应了那老话:天生旧物不如新呐! 不仅如此,今日皇后娘娘在翊坤宫举办赏菊宴,众人都早早到来,只有架子甚大的长公主殿下需要皇后娘娘三番两次派宫人催促,才姗姗而来。 不过是个从小在穷山僻壤里长大的乡野公主,凭借着几分姿色入了摄政王的眼,就这样无法无天起来。 看到性情温婉的皇后被乡野公主如此轻慢,有些朝中贵女不禁觉得忿忿不平。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要臣女说,多亏着长公主自幼在宣州长大,不懂得好坏茶之分。若是长公主的口舌再挑剔些,摄政王恐怕要让工部将千里之外的碧潭水引入漓锦殿,好为长公主冲泡味道最正的碧螺春呢!” 花园中的贵女们闻言,皆是捻起手中丝帕掩唇轻笑。 魏无晏神色平静,抬眸看向突然出言之人。 只见一盆胭脂点雪菊后站着一位柳眉杏目的少女,年约十六七岁,满脸都是张扬,通身尽是傲气。 原来是鲁郡王家的小女:荣安县主。 先帝在世时,京城有四大世家,分别是荣国公,沛国公,鲁郡王和萧亲王。 已被摄政王抄家灭族的荣国公和沛国公曾是追随于大魏始皇的世代文臣,鲁郡王和萧亲王则是世袭百年的武将世家。 其中鲁郡王手握大魏东面三州的兵权,若说陶临渊是漠北北阎王,那鲁郡王就是青州冥王。 鲁郡王与夫人诞育下四子一女,其中最小的女儿便是荣安县主,生为府中最小也是唯一的嫡女,荣安县主打一出生便得了先帝赐予的封号,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再加上鲁郡王在大魏手握半壁兵权,哪怕是宫里的公主都要礼让她三分。 故而,养就了荣安县主张扬跋扈的性格。 魏无晏劳神想了想,依稀想起在今年的春蒐晚狩猎场上,鲁郡王曾与摄政王提起自己的小女儿甚是仰慕王爷矢无虚发的箭法,期望摄政王抽空指点上荣安县主一二。 不过当时的摄政王只是浅浅一笑,随便找个由头推搡过去了。 看来是摄政王以前欠下的桃花债,而债主今日找上她索要利息了。 魏无晏自忖荣安县主找错了要债人,于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去搭腔,一边悠然品尝陈年茶水,一边观赏面前金灿灿的秋菊。 霎时间,亭内气氛陷入凝滞。 众人瞧见遭到荣安县主讥讽的长公主并未羞恼,只是眉眼含笑,施施然品茶赏花。 女子虽未说话,但举手投足间的娴雅姿态和清贵容止却流露出高高在上的皇家威仪。 仿若这股矜贵的气质,便是与生俱来。 恰在此时,皇后适时打起了圆场,她笑着与长公主解释道: “长公主面前的这盆秋菊,是花房匠人从宫外寻来的山菊嫁接培育而成,颜色比宫里的秋菊要浓艳三分。今日入宫的命妇和臣女们都带来了各种菊花,再过上几日便是中秋宫宴,长公主不妨帮着本宫选一选,瞧瞧用哪几种菊花做宫宴的装饰?” 魏无晏放下手中茶盏,环视一圈众人面前花色繁多的菊花,微微一笑道: “我对赏花之道一窍不通,觉得诸位带来的菊花颜色鲜艳,花姿优美,各有千秋。” “本宫也是这么觉得,哎呀...真是叫人挑花了眼,咱们女子做抉择就是优柔寡断,不如挑出几种出彩的,送去摄政王那里,让王爷定夺。” “如此亦好。” 吴凝月见长公主没有反对,她勾起唇角,看向亭中的众人道: “你们都说一说自己带来菊花有何特色,好容本宫与长公主选出最出挑的几株,送去垂拱殿给摄政王定夺。” 在场的贵女们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不由明眸一亮。 若是能将自己带来的花送给摄政王,岂不是给王爷留下深刻的印象,待到中秋宫宴那日,自己也与王爷多了几分谈资。 于是乎,在场贵女们一个接一个夸赞起自己带来菊花的观赏价值。 “臣女带来的墨菊与其他墨菊不同,不仅花瓣呈反卷形态,花瓣,红中带紫,紫中透黑,颜色更是独具一格。” “臣女这盆天鹅舞花瓣细长,颜色淡雅,花瓣随风摆动时,宛若天鹅翩翩起舞。” “臣女府上花匠精心培育出复色菊,花瓣有多种颜色,艳丽娇媚。” 魏无晏端身而坐,面含微笑,静静聆听亭内女子们诉说自己带来的菊花是如何名贵,难得一见。 一时间,她好像领悟摄政王每天坐在金銮殿上,听着殿下臣子上奏鸡毛蒜皮琐事的烦闷之感。 只可惜她不能如摄政王一般,冷着脸让那些啰嗦的臣子有屁快放。 待轮到荣安县主时,她睥向亭内众人带来的各色菊花,面露不屑之色,柳眉高挑,扬声道: “要说菊中之尊,自然是早已绝迹的瑶台玉凤无疑。” 亭内的一位贵女看不惯荣安县主张扬的模样,忍不住反驳道: “瑶台玉凤的确是菊中之尊,但百年前宫中有一位宠妃最喜爱瑶台玉凤,轩禹帝为讨美人欢心,将大魏所有的瑶台玉凤都栽种到御园内,宠妃香消玉损后,轩禹帝更是下令焚尽御园里的瑶台玉凤给爱妃陪葬,从此之后,瑶台玉凤绝迹百年之久。莫非荣安县主有本事,让绝迹百年的名花重新现世?”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1节 荣安县主瞟了眼质疑她贵女,冷笑一声: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本县主重金悬赏下,总算寻到一位民间花匠,此人的曾祖父曾在御园当差,手中留有几颗瑶台玉凤的种子,后来经过精心培育,本县主总算是让绝迹百年的瑶台玉凤再次绽开。” 话落,荣安县主拍拍手,一名侍从捧着遮盖绛紫色绸布的花盆步入凉亭。 荣安县主伸出描绘有鲜红蔻丹的手指,在众人好奇地注视下,掀开了绸布。 几株硕大的菊花呈现在众人眼前,花形优美动人,皎洁的花瓣如皓月临水,流露出清雅高贵的气质,不愧是菊中之尊。 荣安县主瞧见众人惊讶的目光,洋洋得意补充道: “只有像摄政王这般尊贵的人,才配得上这般稀世罕见的花。” 亭内贵女见荣安县主果真拿出传说中早已绝迹的瑶台玉凤,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菊花,不免觉得自惭形秽。 主持赏花宴的吴凝月扬起笑脸:“荣安县主真是有心了,长公主,你觉得这盆瑶台玉凤如何?” 魏无晏点点头,淡淡道:“是很漂亮。” 吴凝月脸上笑意更深,吩咐道:“赵嬷嬷,你就带上长公主看上的那盆秋菊和荣安县主献上的瑶台玉凤去给摄政王过目。” 得到众人称赞的荣安县主不免觉得飘飘然,她挑衅地看向端坐在玫瑰圈椅上的长公主,似笑非笑道: “皇后娘娘,请恕臣女直言,长公主面前那盆秋菊虽然颜色浓艳了些,可毕竟只是宫外的野花,若是放在中秋宫宴上,恐怕会让远道而来的邦国使臣们觉得咱们泱泱大魏连株像样的菊花都拿不出来。” 在场贵女们闻言色变,只因荣安县主这席话说得实在是太露骨,就差没指着长公主的鼻子骂道: 你永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有来有往 凉亭内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荣安县主仍在滔滔不绝道: “让一株早已绝世的瑶台玉凤重新绽放,背后需要倾注多少金钱和人力, 自是不可言喻。臣女想, 若是这几颗瑶台玉凤花的种子沦落到其他普通人手里,怕是永远别想着问世了,长公主,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面对咄咄逼人的荣安县主,魏无晏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摄政王啊摄政王, 你招惹上的这朵桃花债可真是难缠! 众人瞧见, 一直沉默寡言的长公主缓缓抬起昳丽明眸。 女子容色娇媚,眸若秋水, 自打步入凉亭后,水盈盈的眸子波光流转, 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 此时女子唇角仍噙着浅浅的笑意,可那对潋滟水眸仿若结了一层冰, 透出彻骨寒意,居高临下,冷冷俯视众人。 荣安县主一时难以形容被女子注视的感觉,只觉得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好像她心底那些最见不得别人的小心思, 都被对方看了个透彻。 只见长公主素手扶额,指尖涂抹的淡粉色蔻丹映得她肌肤如玉,美目流盼。 女子低哑的声音在亭内响起。 “本宫昨日让宫人整理漓锦殿的旧物时, 发现荣国公老夫人曾送给本宫一对攒金嵌红宝石长命锁, 这锁做工精致又漂亮。哎...想不到时隔多年, 本宫回到宫里时, 昔日位高权重, 叱咤风云的荣国府,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说到动情处,长公主眼尾洇出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不出得娇媚动人。 “若轮起辈分,本宫还要唤荣国公老夫人一声皇姑姥姥,念着身上的血脉,本宫恳求摄政王宽恕荣国公犯下的过错,没想到却被摄政王训斥了一顿。” “摄政王说荣国公恃宠而骄,养出的子孙们一个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最终犯下滔天大祸,落得抄家灭族的结局。” 长公主笑盈盈看向荣安县主,语气柔和,话中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荣安县主方才有句话说的很对,若是这几颗瑶台玉凤的种子沦落到其他普通人手里,只怕永远别想着问世了。本宫希望荣安县主悉心培养的瑶台玉凤花再度重生,可以安身于世,不要像百年前一样,最终落个焚烧殆尽的结局。” 荣安县主听长公主笑盈盈说完这席话,又看到周围贵女们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她脑中不禁浮现出父亲面含忧色对母亲说过一番话: “如今京城里就剩下咱们鲁王府和萧亲王府两大世家,摄政王原本就是武将出身,极为看中军权,也不知他下一步会对谁出手?” 想到长公主如今深得摄政王宠爱,定能洞悉摄政王心中所想。 莫非正如父亲所忧心的,摄政王准备对鲁王府下手了? 不然,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哪里来的底气威胁自己。 吴凝月端坐在凤椅上,瞧见荣安县主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暗骂一句: 不中用的蠢货! 且不提昔日眼高于天的荣国公老夫人会不会给宫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公主送去长命锁,就说当年长公主被送出皇宫时还不到四岁,哪里会记得是谁送她的长命锁。 更何况朝中对待鲁郡王的态度乃是机密,摄政王又怎么会对一个榻上玩物诉说。 长公主不过是借着摄政王的虎皮在狐假虎威,也就是愚笨的荣安县主才会被其唬住。 无奈当着众多朝廷命妇的面,吴凝月不好去提醒荣安县主,只得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赏了这么久的花,想来大家也乏了,不妨来尝尝御膳房新做出的茶果子。” 见皇后主动给荣安县主台阶下,况且如今鲁郡王在朝中还是如日中天,几位见风使舵的命妇配合着笑道: “皇后娘娘宫里的茶果子,自然是精致又美味。” 荣安县主在众人的闲谈中落座,只是再无了起初的跋扈姿态。 魏无晏品尝完果子后,又与户部尚书夫人聊了会天,心里掐算时辰过了挺久,她今日的亮相也算是完满完成,正准备起身与皇后拜辞。 恰在此时,詹公公带领一队宫人来到翊坤宫。 “奴才拜见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 詹公公笑容满面,先是给二位主子行过礼,随后对端坐于正首的皇后朗声道: “摄政王瞧过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两盆菊花,觉得那株瑶台玉凤淡雅高洁,更能代表咱们大魏高尚,清正的国风。” 荣安县主闻言大喜,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如打了胜仗的公鸡似的挺起胸脯,脸上再次摆出不可一世的娇纵神态。 她就知道,摄政王不会因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去得罪手握雄师的父亲。 吴凝月脸上同样露出畅意的笑容,她用余光瞥向一旁神色平静的长公主,语气欢快道: “摄政王目光如炬,那株瑶台玉凤可让荣安县主倾注不少心血,既然如此,本宫就用此花作为宫宴上的瓶花。” 詹公公弓着身子点头称是,待皇后说完了,才缓缓直起了腰板儿,脸上的笑容也浅下几分。 “荣安县主听旨。” 荣安县主听到詹公公尖细着嗓子宣读圣旨,以为是摄政王要赏赐她什么珍宝,急忙提着裙摆快步而出,下跪领旨。 “荣安县主精心培育瑶台玉凤,使绝世名花再度现世,功不可没,朕特命荣安县主前往修内司领取栽花匠人一职,即可上任,不得有误。” 詹公公宣读完圣旨,众人皆是面色大惊,就连从始至终云淡风轻的长公主,也因惊讶微微睁大明眸。 修内司是宫中专管闲杂差事的部门,上至负责烧制官窑的玉匠,下至泥瓦匠和栽花匠人,不过这类人的地位十分卑微,通常是抄家罪臣的子女。 “怎么会...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詹公公,这圣旨不是给我的,是...是给长公主的对不对,是她...话中意有所指,妄议朝政...” 荣安县主语无伦次,伸出双手紧紧攥住詹公公的衣摆,力道之大,都折断了她平日里精心养护的长甲。 詹公公面露不悦之色,努努嘴,让宫人上前掰开荣安县主的手指,皮笑肉不笑道: “咱家劝县主不要再胡言乱语,回头传到摄政王耳中,可是要掌嘴的,来人啊,快扶起县主去修内司赴职!” 说是扶着,可几名身强体壮的宫人三下五除二就捆绑住荣安县主,还在她口中塞入了一团汗巾,止住她呼救的喊声。 这仗势,看得后苑中的命妇和贵女们都傻了眼。 “詹公公,且慢!” 吴凝月看着挣扎的荣安县主,慌忙从凤椅上起身,快步走上前,脸上勉强挤出笑脸,柔声道: “詹公公,荣安县主年幼不懂事,方才在言语上冲撞了长公主,本宫代她向长公主赔不是。” 说完,她转身看向长公主,双眸含泪,欲言又止,最终怯生生道: “长公主,还请你莫要因荣安县主的莽撞之言动怒,鲁郡王在朝中颇有声望,其长子常年镇守在青州,抵御海寇。若是摄政王因此责罚荣安县主,只怕会寒了鲁郡王一族的心啊!” 魏无晏看向神情紧张的皇后,又看了眼被宫人五花大绑的荣安县主。 荣安县主为人虽然张扬跋扈了些,可她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讥讽了自己几句,若是因此将她送去修内司做栽花匠,岂不让爱女如命的鲁郡王记恨上摄政王。 她正欲开口求情,一旁的詹公公笑着接过了话头: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早朝上有官员上奏,鲁郡王的长子因玩忽职守,让东海海寇有机可乘登上青州,七日间烧杀抢掠了十余庄村落。” 詹公公顿了顿,又道: “摄政王正在垂拱殿与大臣们商议如何击退海寇,听到宫人转述荣安县主对长公主大不敬的话,当即要褫夺荣安县主的封号,押入大理寺动刑,还是在场的鲁郡王再三恳求,摄政王才改口,保留荣安县主的封号,命她去修内司栽种上三年五载的花草,修身养性。” “不会的,父亲不会让我去修内司,父亲不会不管我的!” 荣安县主吐出口中汗巾,声嘶力竭喊道,描绘精致的眉眼都被汗水打湿,云鬓散乱,发丝散乱地紧贴在面颊上,异常狼狈。 与方才趾高气扬的少女判若两人。 “清乐长公主,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我且等着,看是我先死在修内司,还是你先得了摄政王的厌弃!哈哈哈哈....” 荣安县主怒目瞪向神色淡然的女子,笑声凄厉。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得,还不快给她封上口,将人带下去!” 詹公公斥责完几名宫人,迈着小碎步走到长公主面前,垂头弓腰,满脸堆笑: “长公主殿下,摄政王请您去一趟垂拱殿。” 魏无晏黛眉微蹙,隐隐觉得紧贴亵衣的嫩肉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迟疑道:“摄政王不是正与臣子们在垂拱殿议政,本宫这时候去,不太合适吧...” 詹公公脸上笑容不减:“合适,最合适不过了,漠北节度使入宫觐见摄政王,带来了京城没有的水晶葡萄,摄政王想让长公主过去尝个新鲜。” 魏无晏见躲不过,只好与神志恍惚的皇后告辞,走出翊坤宫后上了轿撵,径直前往垂拱殿。 长公主一走,其余的朝中命妇和贵女们也纷纷起身与皇后告辞,众人归心似箭,恨不得给自己身上插上一对翅膀,即刻飞回府里,好与他人描绘她们今日在翊坤宫中所见这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很快,翊坤宫内又恢复到昔日的清冷。 众人离去后,吴凝月跌坐在冰冷生硬的凤椅上,目光呆滞。 她好不容易才说动鲁郡王夫人,答应帮着荣安县主与摄政王相见,才安排下今日的赏花宴。 本来她想借助鲁郡王在朝中的势力,为自己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兄长安排个好差事,同时拉拢荣安县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2节 没想到荣安县主如此沉不住气,八字还没一撇呢,见了容貌出众的长公主后就跟个斗鸡似的咄咄逼人,出言不逊。 而摄政王为了给长公主出头,竟不惜拿鲁郡王开刀。 “他是疯了,他真的疯了,难道他不想要皇位了吗?” 吴凝月喃喃自语,想到荣安县主因参加她举办的宴席惹怒摄政王,又当着众多朝中命妇的面被押送去修内司当花匠,成为京城贵人的饭后谈资,沦为笑柄,爱女如命的鲁郡王夫人不定会怎么记恨自己。 她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再度功亏一篑! 想到如此,吴凝月恼怒挥动长袖,将面前的茶具果盘通通扫落。 地面上洒落的茶水倒映出女子因愤怒扭曲的面庞。 垂拱殿, 魏无晏提起裙摆步入书房,绕过水墨屏风,看向书桌后眉眼深邃的男子。 正午阳光透过窗轩,落在男子玄色绣金蟒袍上,使得他周身浮动着华光,仿若静静沉敛在池中的金蛟,只待风举云摇,化身金龙。 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必然是万千女子倾心仰慕的对象,就算她今日倚仗男子的宠爱解决了荣安县主,未来还会有侯府千金,江陵美人,京城才女.... 荣安县主有一句话说得极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的容颜会随时间消逝,而男子的权势却会像醇酒一样越酿越浓。 见珊珊作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陶临渊抬起长眸,看向倚屏发征的少女,男子皱起好看的剑眉,道: “陛下为何磨磨蹭蹭的不过来,还怕微臣吃了陛下不成?” 听到蛟龙大人的催促,魏无晏没有移动脚步,而是将半拉身子缩回到屏风后,小声嘀咕道: “真吃了朕倒是痛快,就怕爱卿半吃不吃,又咬又啃,弄得人难受...” 听到小皇帝轻声抱怨,陶临渊露出少见的畅然大笑,箭步上前捞起躲在屏风后的少女,俯下身用鼻梁磨蹭起她滑嫩的雪腮。 男子唇角笑意更深,微微上扬的瑞凤眼勾起几分风流神韵。 “微臣倒是想把陛下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吃个透彻,不知陛下可愿自解罗裳,好让微臣吃个痛快?” 听到男子在耳畔低声诉说的诨话,魏无晏精致小巧的耳垂微微泛红,粉嫩唇瓣如贝壳一般紧紧闭着。 陶临渊知道小皇帝脸皮子甚薄,没有再出言打趣,而是将身量纤纤的少女放到美人榻上,随手从瓷盘盛放的水晶葡萄枝上摘下一颗,剥去皮后,送到小皇帝紧闭的唇瓣前。 去皮的葡萄果肉在日光下宛若一颗透明的玛瑙,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蛟龙大人亲手投喂,魏无晏拒绝不得,只好张开嘴,从蛟爪上斯文地咬过葡萄肉。 漠北所结出葡萄要比其他地方晚上几个月,味道也更甘甜一些,一口咬下去,饱满葡萄肉迸溅出甘甜的汁水,口腔内溢满了清甜的味道。 也浸得女子唇瓣红润透亮,泛出一层诱人的水光。 陶临渊凝视比水晶葡萄还要清甜的小皇帝,眸色暗了暗,半哄半诱道:“陛下可否为微臣剥上一颗葡萄?” 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魏无晏如今馔玉炊金的滋润生活全拜摄政王所赐,自然要讲究礼尚往来,于是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剥好一颗葡萄送到男子薄唇边。 可男子却摇了摇头,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参悟了男子意思,魏无晏耳根刚刚消散的红霞又染了上来,颜色更甚。 她迟疑片刻,最终将心一横,含住刚刚剥好的葡萄肉,闭上眼,仰起小脸。 女子细白如瓷的面庞在阳光下,仿若剥了皮的水晶葡萄,柳眉如烟,鸦睫微颤,两颊融融,饱满的双唇如沾上露珠的花瓣娇嫩欲滴。 宛若一株待人采撷的芙蓉花,让人按耐不住想狠狠欺负了去。 陶临渊便是这么做的。 他俯下面,没有去衔女子齿间的葡萄肉,而是顽劣地挤压起女子红润的唇瓣。 本就多汁葡萄肉流出汁水,顺着女子唇角流淌,滑过纤细玉颈,越过伶仃锁骨,最终流入芬芳幽谷。 男子微凉的唇瓣追随者清甜小溪一路滑落,横冲直闯,直捣幽谷。 魏无晏惊叫一声,急忙推开埋首于怀中的男子,嗔怒道: “爱情又耍无赖,总是这样,日后让朕以后如何去相信爱卿。” 陶临渊顺势枕在女子一对儿软绵绵的玉腿上,掀起眼皮看向粉腮微鼓的小皇帝,轻笑道:“陛下今日在翊坤宫里,不是将微臣这枚棋子使得挺顺手吗?” 魏无晏听摄政王提起此事,心中感到微微窘迫,她想了想道: “爱卿今日对荣安县主的惩罚会不会太过了?” “此女言行刻薄,当着朝中命妇之面挑衅陛下,若非鲁郡王苦苦求情,微臣原本是要将她拔了舌头送去大理寺,也好给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一些警示。” “可鲁郡王手握青州兵权,爱卿若是激怒了他,只怕又要给南帝可乘之机。” 对于魏无晏的担忧,陶临渊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廉颇老矣,鲁郡王麾下的青州兵久不经战,如今连区区海寇都收拾不了,南帝野心勃勃,自然是要扶持更晓勇的兵马。” 见女子面露不解之色,陶临渊继续解释道: “据青州水师回报,此次攻陷青州的海寇武器精锐,甚至有火统和投石车这类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才会打得青州兵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可见,这群海寇背后定有人支持。” 至于频频与摄政王做对的人会是谁,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魏无晏苦笑道:“朕这位七哥不愧曾在鸿胪寺当过几年差,手腕了得,居然能同时勾结上西边的金国大王子和东面的海寇,算好时机一起对大魏发难。” 见小皇帝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仿若被刚刚那群与他议政的老臣们附了身,陶临渊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揉开女子紧缩的眉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不必忧心,微臣正好用此机会试一试近些年培养起来的麒麟水军。” 可陶临渊的话并未让魏无晏宽心,她剥开一颗葡萄,亲手喂给枕在腿上的摄政王,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朕不知前朝竟有如此多烦心事,今日朕不该狐假虎威,扯着爱卿的虎皮吓唬荣安县主,让爱卿与鲁郡王产生隔阂,日后再碰上仰慕爱卿的女子,朕定会与她们好好相处...啊!” 话还未说完,魏无晏感到指尖被男子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她垂眸看向面有愠怒的男子,不解问道:“爱卿为何咬朕?” 陶临渊心中郁结,他知小皇帝的情根生长的晚,好不易在他的悉心栽培下冒出了嫩芽,没想却生长出一株仙人球,说出得话刺人又扎心。 “陛下不是对微臣保证过,不会将微臣推给别的女人。” 魏无晏面露难色,迟疑问道:“那若是爱卿极为看中臣子的女儿呢,比如...薛锰将军或竹侍郎的女儿。” 陶临渊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无奈道:“薛锰还未成婚,竹侍郎的千金刚刚满月。” 魏无晏还要再言,却被男子斩钉截铁打断。 “追随本王征战沙场,整肃朝堂的那些臣子,本王已对他们论功行赏,加官晋爵,本王何需要娶他们的女眷收拢人心,陛下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胡话搪塞微臣。依微臣所见,恐怕是陛下舍不得川西的旧情人和月下赏景的新情人,才会频频拒绝微臣。” 魏无晏被男子说得哑然失笑,可心里头却莫名觉得甜滋滋的,仿若吃下一颗甘甜的水晶葡萄,直从心尖传遍全身。 陶临渊见小皇帝含笑不语,还以为她默认了,当即眯起凤眸,伸出蛟爪捏在小皇帝的痒痒肉上施以酷刑,让她交代清楚,究竟是个那一个情人阻了自己的道。 二人在美人榻上嬉闹片刻,受不了酷刑的魏无晏连连求饶,红着脸说自己满心满眼都是雄姿英发的摄政王大人,再也盛不下任何人,这才让蛟龙大人收回爪子。 “若是微臣击退海寇,不知陛下有什么赏赐?” 魏无晏不明所以,她如今的所有都拜眼前男子所赐,为表感激,就连让贤圣旨也早早交了出去,她如今还能拿出什么赏赐给这位权倾天下的男子。 她眨了眨水眸,好奇问:“爱卿想要什么?” “陛下将自己赏赐给微臣吧...” 陶临渊说完,掌心覆上女子白皙纤细的玉颈,微微用力,迫使她俯下面。 二人的唇瓣自然而然贴在了一起。 魏无晏低垂着睫毛,呆呆盯着呼吸之间的男子。 男子含笑的凤眸霎是好看,漆色眸底满是笑意。 她闭上眼,尝试从心底接纳男子的吻,主动去与他缠绵,交缠,享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柔情。 一吻终止,女子面似芙蓉,霞映澄塘,水眸潋滟。 陶临渊凝视娇媚动人的女子,修颈间喉结若隐若现浮动,眸底醺色翻涌。 他哑声道:“待麒麟水军凯旋归来,微臣就向陛下求旨,恳求陛下将长公主赐予微臣为妻,陛下可否愿意?” 陶临渊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心悦她,迷恋她,想要呵护她,亦想要给她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婚,与她共结连理,白首不离。 可随着小皇帝一日日长大,少女仿若一株渐渐绽放的娇花,一日比一日明艳动人,只一个略有青涩的吻,就让他血脉喷张,难以自持。恨不得立刻采撷这株纯洁无瑕的花朵,摘其娇瓣,品其芬芳,通其花茎,灌其根脉,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面对男子的告白,魏无晏眸光微闪,她抿了抿湿漉漉的唇瓣,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轻声道: “朕愿意。”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重演旧事 三日后, 各国使臣入宫拜见大魏皇帝。 金銮殿上,百官瞧见龙椅前的垂帘不知何时已被宫人撤去, 不一会儿,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偏殿走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绛紫蟒袍,头戴金冠, 玉革束腰,威风凛凛的摄政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颔首低眉, 毕恭毕敬对金銮殿上的君臣二人行礼。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在与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重新相聚后,小皇帝瞧上去气色极好, 眉若远山,唇红齿白, 眸若朗星。 少年端坐于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髹金雕龙椅上,身姿挺拔如松, 眉眼英气逼人,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少年天子的威严气势。 只不过与一旁眉眼凌厉,气压山河的摄政王相比, 少年还是稍显稚嫩了些。 今日要面见诸国使臣, 魏无晏起了个大早,在千面鬼手大师的精心装乔装下,用黛粉加深她五官的轮廓, 又为她化了一对儿不怒自威的剑眉。 对镜揽妆后, 魏无晏看着铜镜中映出一张少年清新俊逸的面庞, 不由暗暗称奇。 明明五官瞧着像她, 却又感觉大不相同, 以至于魏无晏开始幻想,若是她那个短命的哥哥活了下来,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 摄政王从民间寻来的这位易容大师本事了得,江湖人称:千面鬼手,传闻此人只需一捧草木灰,就能将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 因此前魏无晏对鱼胶所制的假喉结过敏,千面鬼手大师特意用树胶重新做了一副假喉结,虽然不及鱼胶服帖,但只要不扯开衣襟口仔细看,就不会露出破绽。 “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二王子完颜旭风,小公主完颜洛羽代表金国大可汗拜见皇上。” 礼部官员通报过后,三人步入金銮殿,他们抬眸瞧见龙椅上笑吟吟的小皇帝,不由大吃一惊,先是彼此面面相觑,后带着狐疑的目光,对小皇帝行拜见礼。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3节 性情张扬的大王子完颜赤烈最先按耐不住,扯着嗓子嚷嚷道: “陛下的容貌与清乐长公主一摸一样,冷不丁瞧上去,小王还以为是长公主换上龙袍来接见小王呢。” 殿内群臣面露惊讶之色,心想清乐长公主不久前才入京,此前一直待在宣州城,大王子是在何时见过清乐长公主的容貌? 魏无晏面色坦然,微微一笑: “想必这位就是完颜赤烈王子,朕听清乐长公主提起过,说她前几日在醉仙楼用膳,远远瞧见一位金国男子长得膀大腰圆,魁梧奇伟,仿若野山里的黑熊成了精,今日一见大王子,果然如长公主所言。” 殿中群臣闻言忍俊不禁,他们瞧着脸上毛发浓密的大王子,可不就像一头熊瞎子。 真是越看越像! 完颜赤烈见到众人低声窃笑的样子,心中窝火,刚想重提旧事,却听摄政王冷冷开口道:“清乐长公主自幼在宫外长大,言语之间难免沾染上民间俗语,还望大王子见谅。” 摄政王一开口,倒是让百官都把脸上的笑意都憋了回去。 完颜赤烈一听到男子冰冷的声音,顿觉胸口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完颜旭风噙着浅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走上前朗声道: “摄政王,小妹在四年前幽州之战上与王爷结识,自此对王爷情根深种,如今大魏与金国想要重修于好,父王觉得没什么比联姻更能促成两国之间的安定与融合,故而想成全小妹多年的相思,将完颜洛羽公主许配给摄政王。” 完颜旭风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满堂哗然。 众人不禁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金国小公主对摄政王执念依旧不减呐! 再看向赤金蛟椅上俊美无俦的男子,亦是风华更胜从前。 完颜洛羽全不在意殿中大魏臣子诧异的目光,她举步上前。 女子一袭明艳的杜丹红丝绒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大片的雪白,她扬起脸,眸光闪亮,笑容爽朗,落落大方道: “大魏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摄政王,四年前你用霸王枪挑断了本公主的铠甲,瞧见我的身子,此事若是放在你们大魏女子身上,为了保全此女子的名节,王爷会不会娶这名女子为妻?” 嘶....殿中百官听到金国小公主提起的香艳往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连龙椅上不通晓风月之事的小皇帝,同样瞪大了明眸,惊讶地看向眉眼清冷的摄政王。 陶临渊蹙起剑眉,淡淡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洛羽公主那日声称自己是金国小王子,故而本王没有手下留情。” 完颜洛羽并未因摄政王淡漠的一席话而灰心,依旧嫣然巧笑道: “本公主知道摄政王如今心有佳人,不敢妄求王爷的正妻之位,为了两国友好邦交,愿以侧妃之位嫁给王爷。” 殿中百官还未从小公主豪放言论中醒过神来,又听二王子补充道: “父王疼爱小妹,若是摄政王同意迎娶洛羽公主,金国愿意以奉上酒泉郡,以表诚意。” “完颜旭风,你是疯了吗?父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完颜赤烈与朝中百官一样,同样是大吃一惊,压低了声音质问一旁的完颜旭风。 完颜旭风没有回应对方的质问,而是将书信交给詹公公,脸上神色坦然: “摄政王,在下并非戏言,这封信上有父王的大印,还请陛下和皇上过目。” 书信送到魏无晏眼前,她垂下眸子,大略扫过纸上的内容,眸光微敛。 金国大可汗为了成全小女儿的痴心念想,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酒泉郡是一片广袤的草原,因群山环绕,隔绝了萧瑟北风,此地气温适宜,绿草葱葱,地势平坦,最适宜驯养战马,百年以来一是西夏和金国必争的香饽饽。 大魏若是得了这块风水宝地,最棘手的战马紧缺问题便迎刃而解。 朝中百官显然亦是这么想的,群臣眼巴巴看向金阶上的摄政王,就等着王爷应承下来。 金国小公主容貌出众,身材傲人,情深似海,除了脾气火爆了一些,完全挑不出其他毛病,更何况人家又没求正妻之位,只得个侧妃之位就心满意足,还能给大魏送来天大的好处。 这简直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良妾啊! 陶临渊看过詹公公送上的书信,修长手指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白玉夔龙纹扳指,目光扫过殿内翘首以盼的臣子,淡淡道: “此事暂议。” 完颜洛羽明亮的眸子霎时间暗淡下来,她还欲再言,却被完颜旭风拦住了话。 “想来诸位早有耳闻,西夏一直觊觎酒泉郡,在此次休战条约中更是想将酒泉郡收入囊中,若非舍妹对摄政王一往情深,父王又一心想与大魏交好,绝不会割舍出我们的产马宝地。” “小王子放心,我们会尽快做出定夺,给王子和小公主一个满意的回复。” 竹成文见摄政王沉默不语,急忙主动出列与完颜旭风做出承诺。 ———— 面见过大魏天子,金国的两位王子和小公主在鸿胪寺卿安排下,一行人入住进敦睦殿,等待与他国使臣一起参加十五日后举办的中秋宫宴。 完颜洛羽的兴致显然不高,直接带着婢女前往寝殿休憩。 “二弟留步。” 完颜旭风正欲离去,突然听到大哥出言挽留。 他转过身,看向面色阴沉的完颜赤烈,笑眯眯道:“大哥唤我何事?” 完颜赤烈最讨厌二弟笑嘻嘻的这幅模样,那看似无害的笑容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处心积虑,多年下来,竟然让他渐渐失去父王的信任和族中长老们的支持。 他冷哼一声,道:“二弟为了促成议和,竟不惜将小妹也算计了进去,真是好本事!” 父王何时书写的那封信,他居然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完颜旭风脸上笑容不减,平静道: “大哥的话让我有些糊涂,咱们二人受父王之命前来大魏,不就是来与摄政王议和的?” “哼,那我就祝二弟成功说服摄政王,达成你那些弯弯绕绕的鬼心思!” “谢大哥吉言。” 完颜赤烈冷眼看着完颜旭风离开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戾气,住抬脚踹翻殿中的鎏金錾花嵌玉松石珊瑚香炉。 半丈高的香炉轰然倒地,洒落在波斯毛毯上,霎时间燃起阵阵青烟。 殿外的数名小内监急忙冲进来熄灭烟火,混乱之中,不只是谁往完颜赤烈手中塞进一物。 完颜赤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待宫人合上殿门离去,他摊开手,发现掌心有一团纸,展开一看,只有寥寥一行字。 完颜赤烈瞪大铜铃般的大眼,反复将纸上的一行字看了数遍,遂即扬声大笑起来。 他透过窗口,看向远方金光闪闪的金銮殿,露出森森狞笑: “我就说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原来如此,哼,完颜旭风,你这次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哈哈哈哈....” 再说说吵成一锅粥的垂拱殿。 与往日一样,魏无晏与摄政王一起前往垂拱殿,她随手在博古架上挑选上几本闲书,窝在美人榻上翻阅起来。 女子盈盈水眸微凝,手中握着的《山海地方志》半晌未曾翻动上一页。 山水屏风一旁,不时传来几位内阁大臣高亢的议论声。 “摄政王,方才在金銮殿上,您为何不应下与金国小公主的联姻?若是金国可汗所言不假,咱们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得到酒泉郡,就算金国可汗后悔了,王爷您也不损失什么?” “摄政王,据下官粗略统算:酒泉郡每年产出战马一万匹,每一匹战马的驯养费用都要比大魏少花上五两银子,算起来每年能剩下五万辆银子。” 男子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诸位若觉得这笔联姻划算,不妨将小公主娶回府中。” 被摄政王驳斥的两位臣子面面相觑,心想:当初用霸王枪挑去金国小公主铠甲,撩拨得人家姑娘芳心乱动的始作俑者又不是他们啊! 若是能抱得完颜洛羽这样明艳娇俏的美人,还能为大魏立下丰功伟绩,他们定然火速回到府邸,挥笔休掉发妻,迎娶美人。 只可惜老天爷不给他们这个名利双收的机会啊! 就在几位内阁大臣不知该如何规劝摄政王时,竹成文开口道: “摄政王最初与西夏王联手时曾立下盟约:大魏得天水和北定二郡,西夏得陇西和酒泉二郡。如今旭风王子以小公主的婚约为由,将本该分给西夏的酒泉郡拱手送给大魏,此举能让大魏获得最大利益,但从根本上算是撕毁了与西夏的盟约,王爷可是在担心损失西夏这个盟友?” 陶临渊向竹成文投去赞许的目光,沉声道:“西夏王对酒泉郡势在必得,大魏若是接手此地,不止是与西夏撕破脸皮,还要做好开战的准备。” “咱们连金国都打赢了,还会惧怕小小的西夏吗?” “是啊,下官听闻金国大可汗最疼爱小公主,摄政王若是迎娶了小公主,大魏与金国亲上加亲,两国联手,还会打不赢一个西夏?” “非也,你们只看到了利,未窥见弊啊,金国是想挑拨离间大魏与西夏的关系,好在两国反目成仇后,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御书房的争议声滔滔不绝,听的人心烦意乱,脑壳生疼。 魏无晏放下手中书册,想要走出殿外静一静。 “陛下要去哪里?” 陶临渊面对争吵不休的臣子,余光一直注视着隔壁的动静,他瞧见小皇帝披上明黄色的锦织羽锻斗篷,举步朝殿外走去,于是问道。 魏无晏侧过身,迎上男子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双目晶晶,两颊融融: “朕腿坐麻了,出去溜达溜达,到午膳的时候回来与爱卿一同用膳。” “外面起风了,陛下莫要出去太久。” 君臣二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和睦,可在一旁观望的臣子却觉得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出了垂拱殿,魏无晏并未走远,而是登上一旁的赏景楼台。 手扶凭栏,即可将宫中的殿宇尽收眼底。 眺望波澜壮阔的景致,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呼入脾肺,却并未将胸口的郁结之气排出来。 “陛下独登高楼赏景,不知有何感触?” 魏无晏转过身,她瞧清楚问话之人,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竹侍郎,你怎么出来了?摄政王与诸位卿家的议政结束了?” 竹成文看向略有惊讶的小皇帝,淡淡一笑,他走至女子身侧,俯视楼台下一座座深红色的宫殿,阳光照耀中,金灿灿的琉璃瓦闪着刺眼的光芒。 那是代表着权势的光芒。 他没有回答小皇帝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道: “古人道登高方识远,天地纳于心,都说人站在高处,看得远,眼界会变得更加开阔,使得心境空明,摒弃杂念,心中只有天与地,仁与爱。不知陛下可有这种感悟?” 魏无晏知晓竹成文和薛锰是摄政王极为信任的左膀右臂,整个宫里,除了詹公公和宝笙,只有这二人知道她女儿身的秘密。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4节 她笑了笑,诚然道:“朕不及竹侍郎高情远致,心系天下。只觉得站在这高处,小凉风飕飕,吹得人背脊发寒。” 竹成文眉梢轻蹙:“那臣就与陛下直言了,摄政王曾与臣提及陛下聪明伶俐,对朝中政务更是能洞若观火,想必陛下应该清楚,大魏若与金国联姻,各有利弊,但归根结底,利大于弊。” 魏无晏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道: “竹侍郎想让朕心怀天下,规劝摄政王迎娶金国小公主,好让大魏与金国共修于好,是不是?” “不错,摄政王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倘若陛下不松口,王爷定不会迎娶金国小公主。臣希望陛下明事理,日后与摄政王共执江山之女子,必要有海纳百川的大度。” 魏无晏轻笑一声,她抬眸看向碧空中的一片孤云,语气果决: “恐让竹侍郎失望了,你的要求朕不会答应,朕心量狭小,只是山间的一条清溪,容不下其他川水汇入其中。” 她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竹成文,一字一顿道: “一旦容纳了其他川水,朕就不再是那条小溪了。” 告别了竹侍郎,魏无晏回到垂拱殿。 御书房的臣子早已退去,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龙袍珊珊作响的摩擦声。 魏无晏绕过山水刺绣屏风,看向太师椅上单手扶额的摄政王。 男子俊美的眉宇间聚拢一抹倦色,长睫半垂着,在日光中投下一片阴影,使人瞧不清他眸中的情愫。 魏无晏突然有点后悔她刚刚和竹侍郎夸下海口。 眼前男子宽阔的双肩上,背负着无数人的期望,稍有差池,可能就会被其他觊觎龙位的人推下高位,摔得粉身碎骨。 她款步走至摄政王身侧,伸出手指,不轻不重按压在男子头穴上。 女子葱白玉指,指腹柔软,用力张弛有度,伴随着身上似有似无的幽香,沁人心脾。 陶临渊开口问道:“竹成文都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魏无晏指上动作没有停下,她知道蛟龙大人手眼通天,宫里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索性将竹侍郎方才对她说的话都讲了出来。 陶临渊握住小皇帝一对儿柔荑,将人带入怀中。 “竹成文的胆子是愈发大了,陛下是如何回答他的?” 魏无晏不敢去看男子的目光,心中有点发虚,她轻声道:“朕说自己心量狭小,绝不会答应摄政王迎娶其他女子。” 头顶传来摄政王爽朗的轻笑,魏无晏抬起头,瞧见男子好看的凤眸漾着满满笑意。 陶临渊低下头,在小皇帝粉腮上狠狠亲了一口,欣慰道: “甚好,微臣养了许久的仙人球,总算是开花了。” 听到摄政王将自己比作仙人球,魏无晏觉得好气又好笑,可是一想到完颜洛羽在早朝上说得那席话,心中还是有些发堵。 见小皇帝紧绷着小脸不说话,陶临渊勾起唇角,道: “陛下可是在生气微臣没有在早朝上一口回绝完颜旭风提出的联婚建议?” “朕有什么立场生气?当初洛羽小公主身上的铠甲都被爱卿的霸王枪挑没了,小公主不远千里追到金銮殿上,还要搭上丰厚的嫁妆请求爱卿迎娶自己为妾。朕这么一想,都替小公主觉得委屈。” 魏无晏从未想到摄政王与完颜洛羽还有这段香艳过往。 一想到容貌娇俏的完颜洛羽女扮男装,策马扬鞭追上镇北王,二人枪戟相斗之间,镇北王一不小心刺破了完颜洛羽的铠甲,使得对方春光大露,而镇北王则不忍心辣手摧花,主动放公主回营。 女扮男装的铿锵公主与敌国王爷的爱情纠缠,横竖瞧上去,都要比傀儡小皇帝与奸臣贼子私下苟合要轰轰烈烈百倍。 就算是撰写成画本子,也要比她与摄政王见不得光的感情更有看点。 听到小皇帝的气话,陶临渊不禁觉得心花怒放。 他的小仙人球何止是开花了,就连以前生硬的毛刺,都变成了轻柔的羽毛,一下下刮过他的心尖。 “微臣此前已在回信中拒绝金国可汗联姻的建议,之所以在早朝上没有一口回绝完颜旭风,是想让金国的两个王子心生间隙,他们二人越是不和,对微臣日后的布局越是有利。” 他顿了顿,凝视小皇帝潋滟双眸,薄唇含笑道: “至于陛下介怀微臣与小公主的那场对战,陛下可以在微臣身上演练出来...” 魏无晏眨了眨眼,还未领会明白摄政王话中的意思,只见男子从腰间解开一柄嵌满宝石的匕首,大拇指挑开剑鞘,将剑柄塞入她手中。 “完颜洛羽功夫粗浅,当时她冲微臣攻来,门户大开,微臣便提起霸王枪,刺向她的头...” 陶临渊一边低声解说,一边操纵魏无晏握刀的手从蛟龙赤金冠上扫过,坚硬的刀刃碰在发冠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男子拔掉固定在发冠上的发簪,如墨长发倾泻而下,衬得男子五官愈发深邃。 “完颜洛羽仰头避开微臣这一枪,于是微臣又刺向她的脖颈...” 随着男子舞动手臂的动作,魏无晏被拉扯得仰身向前,唇瓣险些撞到男子挺拔的鼻梁上。 锋利的刀刃划破男子衣襟口的盘龙玉扣。 “微臣想用红缨枪挑破对方的肠肚,于是翻转手腕向下压枪,枪头击碎了对方的铠甲...” 魏无晏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耍了个漂亮的剑花,面前男子身上的绣金蟒袍瞬间破碎,露出男子修长锁骨,宽肩长臂,还有长发下现若隐若现的纠结胸肌。 日光入窗,倾洒在男子袒露的肌肤上,渡上了蜜一般的色泽,看得魏无晏心尖一颤。 “最后,微臣的枪尖抵在对方的命门上,同时发现完颜洛羽女儿身的事实。不过微臣在战场上不杀女人,便将她放走了。” 陶临渊讲述完事情的经过,松开了握着小皇帝的手腕。 锋利的刀刃依旧抵在男子喉间,男子剑眉入鬓,凤眸深邃,含笑的薄唇噙着几分邪气,懒洋洋道: “陛下听完了,若是心里还觉得憋闷,不如捅上微臣几刀撒气,切莫气坏了陛下金贵的龙体。” 魏无晏听到摄政王的调侃,紧了紧手中的刀柄,阳光照射在刀柄的红宝石上,折射出绚丽光彩倒映在男子漆色眸底,配上男子玩世不恭的俊容,尽显风流。 不怪完颜玉洛与摄政王一战过后情根深种,自己与不过是与摄政王简单演练当时的场景,心口就已小鹿乱撞,再联想到当年身在刀光剑影中的二人,当真是刺激又浪漫... 魏无晏正要放下手中的匕首,却听到屏风后传来詹公公的声音。 “启禀陛下,摄政王,午膳已经准备妥当,是否需要奴才现在布菜....” 詹公公的话戛然而止,目瞪口道看向书房里共坐在一张太师上的君臣二人,彻底傻了眼。 算起来,詹公公伺候荒淫无道的先帝二十余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大吃一惊,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小安子更是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只见小皇帝跨坐在摄政王腿上,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此刻正抵在摄政王的脖间。 而摄政王的金冠被削落在地,长发披肩,身上的蟒袍更是被划得稀巴烂,露出男子遒劲的春光。 詹公公一时猜不准是小皇帝准备要手刃奸佞臣子,还是君臣二人正在进行什么品味独特的闺房之乐。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马场之乱 魏无晏大感窘迫, 她急忙扔下手中匕首,掩唇清咳一声, 故作镇定道: “朕...朕正在与摄政王切磋武技, 既然午膳已备好了,你先去布菜,朕与摄政王换完衣裳就去用膳。” 听到小皇帝这么说, 詹公公亦是松了口气,心叹还好只是闺房之乐。 他的身子骨儿老了, 可再经不起什么君臣反目成仇的折腾了。 “奴才这就去准备。” 詹公公还算平静, 躬身行礼退下,至于道行稍浅的小安子则是连滚带爬出了书房。 二人离开后, 魏无晏正欲从摄政王腿上跳下来,却被对方紧紧按住腰枝。 “陛下可还生气?” 见摄政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魏无晏面颊绯红,双掌抵在男子火热的胸膛上, 低垂双眸,规劝道:“爱卿先去换一件衣裳。” 见小皇帝满身抗拒的模样,陶临渊亦不勉强,放开怀中娇人, 起身去内室换了一套便装出来。 君臣二人踱步至便殿一起用膳。 不一会儿, 陶临渊就发现饭桌上的小皇帝有些兴味索然,就连他命人从醉仙居送来的糯米八宝鸭都只浅浅尝了一口。 他放下碗箸,剑眉微蹙, 伸手探向小皇帝额间:“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魏无晏扭头闪躲开蛟龙大人关切的蛟爪, 头也不抬, 手中玉箸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中的饭粒, 闷声道: “朕无事。” 陶临渊板起了脸:“胃口这样子差, 还说没事,微臣让人宣太医。” 魏无晏听见摄政王嚷嚷着要宣太医,她只好不情不愿开口道: “不必宣太医,朕真的没事...就是没想到爱卿竟会将你与洛羽公主相见的场景记得这般清楚,一招一式都不落下。” 陶临渊这才明白小皇帝闷闷不乐的原因,他剑眉微挑,一本正经道:“微臣与陛下一样,过目不忘。” “嗯...那想必洛羽公主铠甲掉落后的模样也印在爱卿脑子里,不曾忘记过。” 陶临渊笑了笑,他简直爱惨了眼前小皇帝吃醋的模样,忍不住俯下面在女子娇嫩的唇瓣上狠狠亲了一口。 “这个...微臣倒是没太记得,毕竟当时薛锰离得小公主更近一些,还是他擒拿住小公主后发现了蹊跷,高声嚷嚷出来,微臣才晓得。” 魏无晏惊讶抬起头来,明眸微微撑大,不可置信道:“这么说,薛将军不仅瞧见...他...他还上手了?” 陶临渊瞧见小皇帝娇憨的模样,伸手勾了勾女子狐媚小巧的鼻头,笑道:“当时两军混战,薛锰的兵器是无极战斧,善于近身作战,他单挑小公主身旁的两个侍卫,自然离小公主更近一些。” 魏无晏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小公主身旁的两个侍卫也看见了?” 陶临渊含笑点点头,补充道:“应该说战场上的将士都看到了,今日小公主在早朝上提及此事,微臣顾念其女儿家的名声,并未直言,没想让陛下起了误会,是微臣的不是。” 魏无晏感到不解:“既然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薛将军还...那为何羽洛公主偏偏要爱卿负责?” 当她的目光落到男子俊美出尘的侧颜上时,脑中又浮现出虎背熊腰的薛锰少将,顿觉了然。 换做是她,自然也会让容貌英俊的摄政王负责。 心情豁然开朗的魏无晏胃口同样大开,在摄政王的亲手服侍下,吃了几卷鸭肉。 用过午膳,鸿胪寺卿前来拜见,说金国二王子献上一匹踏雪宝马给皇上,一匹汗血宝马给摄政王。 “启禀摄政王,旭风王子为长公主也准备了一份礼物,是...是一尊用和田红玉雕刻的佛像。” 陶临渊眼尾一冷,淡淡道:“知道了,呈上来给皇上和本王看看。” “下官遵命。”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5节 片刻后,两名宫人抬着一尊三尺高的佛像步入殿中,只见这座通体用红玉打造的佛像雕工精细,玉质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透出温润的光泽,显然是罕见的极品美玉。 “旭风王子为何要送给长公主一尊佛像?朕观这佛像的面容有些陌生的,究竟是什么佛?” 面对小皇帝好奇提问,鸿胪寺卿先是瞥了眼面色不悦的摄政王,小心翼翼回答道: “启禀皇上,这尊佛是金人信奉的欢喜菩萨,主管姻缘。” 在金国,有身份的男子若是相中了那一族中的女子,为表对女子的尊重,会在婚前送给女方一尊欢喜菩萨的佛像。 打造佛像的材料越珍贵,越能代表男方的诚意。 关于金人的婚嫁风俗,常常与金人打交道的陶临渊和鸿胪寺卿都有所了解,不过魏无晏却不清楚,只觉得完颜旭风这个人蛮有趣,不送女子首饰珠宝,而是送上了一尊佛像。 陶临渊眸色转冷,道:“本王与皇上看过了,你将此物归还给二王子。” 他就知道完颜旭风对小皇帝贼心不死! “下官遵命。” 魏无晏望着鸿胪寺卿和两个宫人抬着玉佛离去的身影,听到耳畔传来男子不满的语调: “陛下是舍不得旭风王子送来的礼物?” “那倒不是,漓锦殿的库房早被爱卿填满,塞不进去那尊大佛。” 魏无晏转过头,笑得明眸弯弯,小手挽上摄政王的手臂轻轻摇晃,柔声道: “不过旭风王子送来的那匹踏雪马,朕可不可以留下?朕听说金国的踏雪马性情温顺,逐日追风,如履平地,朕都好久没去马场骑马了。” 陶临渊凝视笑魇如花的小皇帝,少女水眸波光晃动,仿若甘甜的小溪灌入他心扉,温润他枯竭多年的心海。 “可以,只是微臣这几日要与金夏两国的使臣谈判,恐怕无暇陪着皇上,就派薛锰守护陛下周全。” 得了摄政王的同意,魏无晏接连三日都往马场跑。 期间,完颜旭风还派人传来口信,说踏雪的性情虽然温顺,但从小在草原长大,突然被带到京城,身处他国异地,性情难免会有所波动,皇上若是想驯服踏雪,不妨先与它培养感情,待与踏雪感情亲近了,再骑上驰骋。 魏无晏觉得完颜旭风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每日都来到马场上亲自喂养踏雪,到了第三日,踏雪开始愿意用鼻子主动磨蹭魏无晏的掌心。 魏无晏见时机已经成熟,于是让马监打开围栏,她翻身上马,手握缰绳,驱动马镫,骑着踏雪在马场上驰骋了几圈。 踏雪宝马果然名不虚传,魏无晏虽然许久没有骑马,但身下的马儿好似跟她心性相通,随着她的驱策驰骋如风,四蹄稳健有力,一点都不觉得颠簸。 “你跑起来这么轻快,毛色莹润亮泽,鬃毛飘逸,朕以后叫管你叫奔霄好了。” 魏无晏眉眼含笑,伸手揉了揉奔霄的耳朵,低头与身下的马儿商量道。 “奔霄的确是个很好的名字。” 听到略有熟悉的声音,魏无晏抬起头,看见完颜旭风王子和完颜洛羽小公主策马而来。 “见过皇上。” 二人双臂交叉,掌心扣肩,垂首对魏无晏行了一礼。 “旭风王子和小公主不必多礼。” 魏无晏笑了笑,道:“今日天气甚好,你们兄妹二人也来马场上骑马?” “让陛下见笑了,宫里的御花园景致优美,墨香阁陈书万册,可小王和妹妹还是放不下骑马射箭这类的粗鄙喜好。” “小王子说笑了,骑马和射箭亦在六艺的范畴之中,怎会是粗鄙喜好。” 完颜旭风见小皇帝谈吐风雅,气质矜贵,举止间透露出几分潇洒不羁,倒是与那位古灵精怪的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我本以为陛下驯服踏雪马需要花费上一些时日,因为此匹踏雪马乃是雌性,对男子抱有的敌意会更大一些,没想到陛下只花了三日,就驯服了踏雪马,可见陛下仁爱慈善,就连生灵都能感受到。” 今日天清气朗,晴空万里,碧蓝的天空映衬得男子湛蓝色的双眸子愈加纯粹。 魏无晏看着完颜旭风漂亮的眸子,从容一笑: “大魏有一词叫慧心妙舌,是形容一个人心灵聪明,能说会道,朕看这个词用在旭风王子身上就很合适。”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完颜洛羽一直环视四周,在瞧见薛锰的身影时,她双眸一亮,可惜找寻了半天,却没有发现那个男子的身影。 “陛下,不知摄政王今日可否会来到马场?” 魏无晏看向一脸期盼的小公主,诚然道:“摄政王这几日在同两国使臣议政,恐怕没有时间到马场。” 女子明亮的眸色霎时间暗淡下去,宛若一株打了霜的花朵,看得魏无晏都觉得于心不忍。 她开口道:“朕听清乐提起明日漓锦殿会有戏班子唱戏,小公主若是觉得宫里无聊,可以去漓锦殿看一看热闹。” “真的吗?只是...清乐长公主会不会不欢迎我去漓锦殿?” 完颜洛羽面露忧色,前几日她在朝堂上对摄政王逼婚之事,早就传遍了京城,昨日她去翊坤宫做客,恰巧遇见入宫参见皇后的一群命妇,那些京城贵女看向她的眼神充满鄙夷。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如今最想见到的人,除了摄政王就是清乐长公主。 魏无晏微微一笑:“小公主多虑了,清乐一个人在漓锦殿也怪无聊,你若是过去与她一起看戏,还更热闹些。” 相比于心思深沉的吴凝月,魏无晏对于敢爱敢恨的完颜洛羽多了几分欣赏。 换做是她,恐怕不会如此轰轰烈烈,义无反顾的去爱一个人。 “太好了,那我明日就带着礼物去漓锦殿拜访长公主。” 听说小皇帝的骑射之技是由摄政王亲自传授,心情大好的完颜洛羽主动提出与魏无晏切磋一场骑射。 “陛下可不要觉得我是一个女子,骑射的本领就比两位兄长差。” 完颜洛羽坐于马上,一身火红色的骑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少女柳眉杏眼,长辨垂肩,乌靴青马,英气逼人。 魏无晏笑了笑,道:“小公主巾帼风姿,朕自然不敢小视,朕习得骑射之技还不足两年,还望小公主手下留情。” “那我就以左臂持弓,与陛下切磋一二。” 二人谈笑期间,宫人已经在马场中央摆好靶子,完颜旭风虽然不参赛,却也套上护住前心后背的鱼鳞铠,与薛锰一起策马跟随在小皇帝和完颜洛羽身后,看护二人周全。 场中心分别置有五个靶子,前四个靶子分别面向东西南北,最后一个靶子则是随风向转动的活靶,难度最大。 魏无晏和完颜洛羽若想全部射中五个靶子,必须同时使出分鬓射,对蹬射和抹鞦射,每一次射靶,不仅需要骑手全神贯注,更需要骑手和身下马儿心灵相通,配合默契。 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在马场上空响起,一金一红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迅速出发。 魏无晏骑射的本领自然远不及从小在马背上生活的完颜洛羽,可她与奔霄配合默契额,一人一马驰骋如风,虽然在速度上落后于完颜洛羽,但她心态平和,举臂拉弓,一气呵成,很快就射中前四面靶子。 完颜旭风跟随者二人身后,他望向踏雪马上身姿挺拔,箭法卓越的小皇帝,心中暗暗觉得惊讶。 根据他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回报,大魏新帝是在灭国关头,被朝中百官头赶鸭子上架登上的皇位。 传闻小皇帝在登基前体弱多病,只在上书房授学不到半年,对于治国安邦之论和御马骑射之道更是一窍不通,可观眼前策马扬鞭,箭无虚发的英姿少年,怎么都不像是只学过两年骑射的模样。 “皇上百步穿杨,矢无虚发,比小王手下的勇士还要厉害,方才可是在同羽洛公主谦虚?” 听到完颜旭风的话,薛锰咧嘴一笑,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陛下没有谦虚,要说在一年半前,陛下骑上个马崽都会腿肚子打颤。正所谓名将无弱兵,陛下本就有天资,加上摄政王调.教得好,所以才会进步神速。” 完颜旭风再次看向马背上的小皇帝,少年一身软金刺绣骑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衬得他肌肤如玉,紫芝眉宇,郎眸如星。 不知为何,他恍然觉得小皇帝英姿飒爽的面容与月光下那个明媚妖娆的少女慢慢重合在一起... 魏无晏和完颜洛羽一前一后抵达最后一个活靶子前。 呼啸北风将靶子吹得飞快转动,完颜洛羽先后放出几箭都落了空,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魏无晏先是观察一会靶子转动的频率,不急不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羽,开背展臂,搭箭拉弓,眸光专注,只待靶面转动到特定的角度,才果断松开指尖。 箭矢破空而出,连带着周遭空气都轻微震动。 “铮”地一声,箭头深深陷入靶心。 魏无晏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转头对完颜洛羽笑道:“小公主,承让了。” “陛下箭法超群,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陛下真的没有诓骗我,只学过两年的骑射?” 魏无晏笑了笑,她抚摸着手中精美绝伦的灵宝弓,坦然道: “朕身下的马儿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手中的弓箭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宝稀世宝弓,要说起来,朕与小公主的这场切磋,确是胜之不武。” 完颜洛羽摆摆手,大大咧咧道:“陛下不必谦让,输了就是输了。” 不过听小皇帝提起他手中的灵宝弓是摄政王命人搜罗天才地宝锻造而出,完颜洛羽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那个俊美寡冷的男子,都愿意给傀儡皇帝花费心思,为何却吝啬于分给她一丁点爱意。 切磋结束后,二人正要策马返回马厩,可不知为何,魏无晏身下奔霄的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不断刨动马蹄,抽搐似地摇头晃脑。 魏无晏俯下身轻轻抚摩奔霄的鬓毛,可并未起到安抚作用,反而让奔霄变得愈加暴躁狂野,硕大的鼻孔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口中不断淌出粘稠的口水。 “奇怪,奔霄这是怎么了?” 完颜洛羽也瞧见了奔霄的异常反应,急忙下马前去查看。 因为曾经有过被发狂马儿摔下马背的经历,魏无晏本能察觉出奔霄有些不对劲,当瞧见它充满血色的瞳仁时,魏无晏心底一沉,当即想要翻身下马。 可就此时,奔霄狂性大起,突然高高扬起马蹄,眼见马掌上镶着的铁蹄就要落在完颜洛羽头上。 “洛羽!” “小公主!” 跟在二人身后的完颜旭风和薛锰高声疾呼,无奈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作出反应,眼见着完颜洛羽就要命丧马蹄之下。 马背上的魏无晏也不好受,可她仍死死扯住缰绳,使出浑身的力气牵引奔霄,终于使得它的铁蹄擦着完颜洛羽耳边落下,狠狠砸在地面上。 完颜旭风趁着这个空档,将已被吓傻的完颜洛羽拉扯到安全地带。 “陛下,您快弃马跳下来!属下会接着您” 薛锰围绕着发狂的奔霄打转,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呼喊着。 完颜兄妹二人同时转过头,惊讶发现小皇帝还趴在马背上,只见少年双手紧紧攥着鬃毛,拼力稳住自己的身型,可奔霄显然丧失了理智,发狂似地嘶鸣,接连不断扬起后蹄,想要将身上的人甩飞出去,瞧着惊险连连。 “朕...朕的腿被缰绳缠住了,下不来!” 原来就在魏无晏方才卯足了力气拉扯缰绳时,慌乱之中,居然把自己的小腿缠绕进去,挣脱不出来。 听到小皇帝这么说,薛锰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割断缰绳,可发起狂来的奔霄实在太过凶猛,扬蹄踹飞数名想要上前营救的御林军。 眼见小皇帝手中鬃毛越来越少,身型更是如风中残叶摇摆不定,即将被甩落下马,薛锰心中大急,不惜冒着被踹断肋骨的风险冲上前去。 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入奔霄颈部。 霎时间,奔霄仿若被点了穴一般定住身型,随即轰然倒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6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残影从众人眼前掠过,男子手中剑花翻转,在阳光下闪动耀眼金芒,刺得众人不由眯起双眼。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众人急忙睁开眼,定睛一瞧,不由松了口气。 只见奔霄倒在地上,颈间深深插着致命一箭,而被缰绳缠绕住腿的小皇帝已安然脱困,正被男子密密实实抱在怀中。 魏无晏抬眸看向神色慌张的男子,展颜一笑道: “多亏爱卿来得及时!” 陶临渊凝视怀中笑容鲜活的少女,心底那种后怕的惊悸感仍久久难以平复,男子力拔千斤的手臂抱起纤弱的娇人,竟有些微微颤抖。 数度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背水一战,常年生死悬于一线的不败战神,居然头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陶临渊看向地上已无声息的奔霄,眸光陡然转冷,暗沉的眸色仿若结上一层冰,让人不寒而栗。 魏无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清瞳一颤。 只见奔霄身体扭曲,马嘴下淌着一滩乌血,失去光彩的大眸子不断渗出鲜血,死状凄惨。 就算是不通晓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奔霄是中了毒。 “经手此马之人,一律押入慎刑司,严刑拷问。” “卑职领命。” 听到摄政王和薛锰的对话,完颜旭风主动上前,神情恳切,道: “摄政王,此马是小王从饲马场千挑万选出来献给陛下,途中也是由小王亲手喂养粮草。踏雪马娇贵,为了确保它的毛色光泽,只能食用鲜嫩的茅草和紫花苜蓿,小王敢以真神的名义起誓,绝未给此马下过毒。” 陶临渊瞥向完颜旭风,眸光冷冷,意味深长道:“本王若是质疑小王子,方才就命御林军将你拿下。” 男子凛冽的眸光不经意扫来,盛气凌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完颜旭风顿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旭风王子不要忘了,你那日将踏雪交给鸿胪寺卿的时候,大王子亦在场。” 完颜旭风神色一怔,遂缓缓皱起眉心,语气沉重:“多谢摄政王提醒。” “皇上今日受到惊吓,本王先带皇上回宫,稍后会派伺察前往敦睦殿,还请旭风王子配合皇城司的搜查。” “小王身正不怕影子斜,摄政王尽管派人来查。” 完颜旭风将胸口拍得震天响,他看向摄政王怀中的小皇帝,双手抱拳,歉意一笑: “小王本想献给陛下一匹良驹解闷儿,却让陛下陷入危险之中,方才多亏陛下及时牵引缰绳救下舍妹一命,陛下的恩情,小王和妹妹定会铭记于心。” 说完,他欠下身子向魏无晏行了一个大礼。 男子身上同时流着汉人和金人的血脉,又完美袭成两族人的优势,五官深邃且俊美,张扬又不失夸张,笑起来时更是爽朗多姿,尽显少年朝气。 面对美少年充满真诚的大礼,魏无晏急忙挥挥手,笑道: “旭风王子不必客气,你与小公主远道而来即是客,朕自要保证贵客的周全,区区举手之劳,不值得小王子行此大礼。” “陛下侠肝义胆,大义凛然,颇有几分我们草原勇士的风姿!” 陶临渊见怀中的小皇帝笑得明眸弯弯,不仅如此,小皇帝还与完颜旭风聊得火热,二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好似自己全然不存在似的。 男子面容无波,伸出手指暗暗在小皇帝腰间重重掐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君臣对赌 “哎呦!” 见小皇帝突然面露痛苦之色, 完颜旭风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受了伤?” 魏无晏抬起头,清澈明眸微微睁大, 瞪向刚刚对自己下黑手的男子, 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偏偏罪魁祸首神色不变,低垂双眸,温声道::“陛下不要乱动, 微臣护送陛下回宫,好让太医瞧一瞧陛下的伤势。” 从这个角度, 魏无晏正好能看到男子漆色眸底浮现出的不悦, 虽不知摄政王突然发起了哪门子邪火,她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道: “那便...有劳爱卿送朕回去。” 完颜洛羽痴痴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 眸中难掩失落之色。 她方才准备好一肚子的话想要对摄政王诉说,可当她触及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双眸, 不由打了退堂鼓。 可她偏偏爱极了男子寡淡孤傲的性子,想用自己的一腔热忱, 义无反顾地去温化他。 哪怕结局注定是飞蛾扑火,她亦不悔在熊熊烈火中燃尽生命。 “兄长,若是摄政王日后待我,能有他对大魏皇上十分之一的心思, 我就知足了。” 完颜旭风皱了皱剑眉, 转头看向一脸惘然的完颜洛羽,沉声道: “摄政王对大魏皇上好,只是为了安抚朝中百官, 待日后你们二人成婚, 有强大的金国做你的后盾, 他自然会待你极好。” 完颜洛羽并未将兄长的话放在心上, 她轻轻摇了摇头,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兄长不了解摄政王,他这个人桀骜不驯,从不会做违心之事,他若待一个好,便是真的好...” 或许他对皇上好,因为爱屋及乌吧? 想到如此,完颜洛羽更期待去拜见漓锦殿的那位清乐长公主。 ———— 甬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瞧见摄政王怀中抱着的明黄色身影时,皆是面色一惊,慌忙跪地垂首,毕恭毕敬道: “奴才叩见皇上,摄政王。” 魏无晏被摄政王抱在怀中,一开始还挺直起身子保持九五至尊的威严,随着时间久了,便忍不住倚靠在男子温暖的胸膛上。 男子步伐稳健,一路阴沉着俊脸不言语,魏无晏试探着问了几声,只得到男子简短的回应,她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从金夏两国的使臣入宫后,魏无晏又开始频繁充当起皇帝的角色,每天都起得甚早。 今日她刚刚与完颜洛羽切磋一场,又遇上奔霄发狂,神经从始至终都在高度紧绷,当下倚靠在男子宽阔的肩头,鼻尖弥漫着熟悉龙涎香气,这一切都让魏无晏觉得无比安心,渐渐地,她慢慢阖上沉重的眼皮。 陶临渊抱着小皇帝步入寝室,垂眸看向怀中睡颜香甜的少女,无奈地笑了笑。 倒是个会躲事的小东西! 可是知道他一路上都在强压着怒气,准备回到福宁殿质问小皇帝是不是想要招揽异国面首,不然为何每次都与完颜旭风相谈甚欢。 可还没容他发问,没心没肺的小皇帝就自顾自睡着了。 陶临渊将魏无晏轻轻放在龙榻上,起身时发现女子一直攥着他的袖摆。 女子葱白玉指用力抓着玄色绣金蟒袍,平滑的袖摆都被攥起了层层涟漪。 陶临渊想要松开女子紧握的手指,却见睡梦中的小皇帝突然皱起眉心,粉颊融融,惹人怜惜。 陶临渊只好俯下身,半跪在龙榻边,伸手抚平女子眉间的皱痕。 魏无晏这一觉睡得有些绵远流长,还做了生平的第一个旖梦。 睡梦中,男子修长有度的手指顺着她的面颊下滑,轻而易举除去她身上的龙袍,男子略带薄茧的指尖冰冷又粗糙,在她滚烫的锁骨上轻轻摩挲,让她忍不住轻颤。 不知是不是受到勇于示爱的完颜洛羽所影响,梦中的魏无晏大胆且奔放,主动伸出手臂,勾住男子修颈,迫使他弯下孤傲的脊梁,又贴上了他的唇。 她生涩地吻着他,男子热烈地回应着她,二人仿若两团火焰,愈燃愈烈,直到彼此相融。 也许在骨子里,她亦渴望做一次奋不顾身的飞蛾。 当魏无晏睁开眼时,已是日落黄昏。 绯色霞光入窗,洒落在男子深邃俊美的五官上,渡上了一层金辉。 男子单手撑额,双目闭合,眉似远山,余晖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硬朗的线条,即便在睡梦中,男子微抿的薄唇仍流露出一丝不怒而威的气势。 嗯...当真是一副真龙天子的威仪容颜! 想到自己刚刚在梦境里亵渎了神圣不可侵犯的真龙天子,魏无晏脸上一红。 恰在此时,男子突然开口道:“陛下看了这么久,可发现微臣的模样哪里不如旭风王子?” 魏无晏暗叹一声糟了,哪怕男子睡了一觉,还是没忘记要同她翻旧账。 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论容貌,朕认为旭风王子远不及爱卿,摄政王可是京城女子公认的大魏第一美男子。” 男子仍旧闭着双眸,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可惜微臣的容貌未能入了陛下的眼,不然陛下为何每每瞧见旭风王子,都挪不开眼?” 魏无晏见男子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只好主动转移开话题: “朕睡着的时候,爱卿就这么守在龙榻边?” “陛下在睡梦中紧握着微臣的袖摆不放,微臣不想惊扰陛下,便守在榻旁。” 男子睁开昳丽长眸,看向龙榻上睡颜微酡的小皇帝,问道:“陛下梦到什么?怎么梦中还唤起微臣的名字?” 魏无晏呼吸一滞,她慌忙垂下双眸,盯着男子袖摆湿漉漉的褶痕,随口胡遍道: “咳咳...朕梦到今早发生的事,朕在奔霄背上颠簸,死命攥紧马鬓,心中惊慌失措,可能在那时呼喊出爱卿的名字...” 面对小皇帝的说辞,陶临渊倒是没有质疑,毕竟小皇帝在睡梦中唤着他名字的时,声音都打着颤,想来十分害怕。 “陛下今日原有机会跳下马自保,可陛下为了去救金国小公主,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日后万不可如此行事了。” 听到摄政王的责备,魏无晏摇了摇头: “倘若金国大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死在朕的马蹄之下,那大魏与金国的议和不仅要泡汤,只怕还会再度挑起两国之战,硝烟四起,万民涂炭。” 话音刚落,魏无晏的下巴被摄政王伸手挑起来,她迎上男子幽深的目光。 男子眉眼深邃,眸色晦暗,仿若乌云翻滚,雾霭重重。 “陛下切记,于微臣而言,天下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陛下珍贵。” 面对男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魏无晏心口一抽,浓睫轻颤。 “朕知晓了。” 陶临渊很满意小皇帝温顺的模样,起身给她倒上一盏温茶,随口问道: “微臣听说陛下明日邀请金国小公主去漓锦殿做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7节 魏无晏接过摄政王递来的清茶,浅啜一口: “是啊,朕听洛羽公主说她前日去翊坤宫吃茶,正巧碰上几位世家贵女,期间听了不少明嘲暗讽,多亏了洛羽公主收敛着性子,没有亮出手中的九节鞭给那几位贵女脸上添点颜色。” 她顿了顿,又道: “朕想着洛羽公主整日憋闷在宫里怪无聊的,索性邀她去漓锦殿听戏解闷。”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语气隐含不悦:“陛下为何对金国小公主这么上心,莫非因她是完颜旭风的妹妹,陛下就生了爱屋及乌之心?” 魏无晏暗暗翻了白眼,云淡风轻回道:“爱卿怎么不说朕心胸开阔,将一心仰慕爱卿的羽洛小公主视作姐妹相待?” 陶临渊勾过小皇帝的楚楚纤腰,伸手点了点女子秀气的鼻尖。 “陛下身上的痕迹都消退了?又忘记将微臣推给其他女子,要受到微臣的惩罚吗?” 话落,男子俯下身咬住小皇帝嫩白尖细的下巴。 魏无晏笑着仰身闪躲,无奈她远远不是钻天入地蛟龙大人的对手,只好献上了一些香软,才平息下男子的冲天醋火。 君臣二人用过晚膳后,开始对弈。 掌灯时分,身披寒露的薛锰步入殿内。 男子步伐匆匆,身上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显然是刚从慎刑司出来。 “启禀摄政王,平日负责为奔霄准备粮草的御马监自缢了,最后与这名御马监交接奔霄的人就是旭风王子身边的亲信,此人并未入宫,昨晚在夜市里喝酒,失足落入潮白河溺亡。” “两个关键人物都死了,还将最后的线索都指向了旭风王子,只怕事情并非看上去这样简单。” 魏无晏感叹道,她放下棋子,往桌上的香炉里添一些檀香,好驱散屋内的血腥气。 “陛下说得对,事情并非看上去这样简单,经兽医检查,奔霄的确是被人投了毒,不过毒药并未下在马儿每日食用的粮草中,而是涂抹在马掌之内,铁匠拆卸下奔霄新镶嵌的马掌,发现有一枚铁钉尤为粗长,上面还残存着毒药。” 骑马的人都知道,马蹄有两层,接触地面的一层是厚厚的死角质,里面的那层是活角质,若是铁匠镶嵌马掌时用的铁钉太长,就会伤到活角质那层。 下毒之人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在马掌上动了手脚,平日里奔霄在马厩里不会跑动,所以涂抹着毒药的长钉只隐藏在死角质层里,毒素并不会浸入马儿身体。 魏无晏从马厩牵出奔霄后,随着奔霄开始奔跑,马蹄铁上涂抹着毒药的长钉越陷越深,一旦进入活角质层,毒素就会迅速顺着血液流入马儿的大脑,致使奔霄陷入癫狂。 薛锰继续道:“卑职寻着这条线索,抓到当初给奔霄镶嵌马蹄铁的铁匠,严刑逼供下,此人交待马掌上的毒钉子是一位姓孙的掌事太监交给他,并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叮嘱他将长钉镶嵌在旭风王子献给陛下的马蹄上。” “姓孙的掌事太监.....” 魏无晏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 薛锰脸上露出一抹愧色,沉声道:“卑职前往孙掌事的院舍,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此人已经服毒身亡。” “你说的那位孙掌事,他的太阳穴上是不是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魏无晏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此人是谁。 “陛下说得没错,这个人右侧的太阳穴上,确有一颗极为明显黑痣。” 魏无晏转过头,看向一旁神色沉静的摄政王,笃定道:“朕对他有印象,此人以前在毓舒宫当差。” 毓舒宫,曾是魏浔母妃居住的宫殿。 陶临渊略有所思,唤来守在殿外的詹公公。 “这名孙掌事,现在宫中何处当差?” 詹公公瞧了眼薛锰递上的名牌,思索片刻,答道: “回禀摄政王,孙掌事年纪不小了,双腿还落下风寒,奴才将他调去内侍省领了个闲差。半个月前,他找上奴才,请求奴才将他调去敦睦殿伺候金国使臣,好能多赚一些养老的赏银。当时奴才还规劝他,说金人脾气大不好伺候,可这个老家伙偏偏不听,奴才见他怪可怜的,就应下了。” 能随手开出五百两银子收买铁匠投毒的人,又怎会缺少养老的银子。 想来,这个孙掌事就是隐藏在宫中,帮着完颜赤烈和魏浔互通消息的线人。 为了阻挠大魏与金国议和,完颜赤烈告诉孙掌事踏雪马是二王子献给小皇帝的贺礼,孙掌事得知此事后,索性在踏雪马上做手脚。 若是能让发狂的马儿摔死小皇帝,不仅两国议和之事黄了,还能将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二王子身上。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歹毒计划! 魏无晏用手指拂了拂香炉口袅袅升起的青烟,淡淡道: “朕记得这位孙掌事年纪颇大,詹公公又说他腿脚有风寒,行动不便,若是一个人收取魏浔送入宫的消息,恐怕有些吃力。” 薛锰闻言双眼一亮。 难怪摄政王如此宠爱小皇帝,这条小金龙随口说出话都落在点子上啊! “卑职这就去查与孙掌事交往密切之人。” “查出来后,勿要打草惊蛇。” “卑职领命。” 薛锰与詹公公退下后,屋内又只剩下君臣二人。 魏无晏从玉石棋奁重新拾起白子,琢磨起棋盘上的局势。 烛光下,女子眉如翠羽,肌似羊脂,美目流盼,唇红齿白,旖旎如画,妖娆似花。 陶临渊的目光扫过小皇帝明艳的小脸,落在女子玲珑有致的身上。 方才在胡闹的时候,他亲手摘下小皇帝的束胸,女子身穿一袭明黄色龙袍,斜倚在床榻上,丝滑缎料包裹着女子细腰翘臀和一对修长玉腿,连成一道跌宕起伏的曼妙曲线。 “吃子,看来这一局朕要赢了!” 魏无晏落下一子,抬起双眸,笑眯眯看向棋盘对面的摄政王。 夜风入窗,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男子的漆色双眸仿若黑夜中蛰伏雄狮,有种静谧而危险的美感。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短短一瞬,当她再凝神看向摄政王时,男子眼里恢复了宠溺的笑意。 “陛下一路扮猪吃虎,吃掉微臣不少棋子。” 魏无晏微微一笑,感叹道:“没办法,爱卿棋艺高超,想要赢上爱卿一局,着实不易。” 陶临渊凝视洋洋得意的小皇帝,入鬓剑眉微挑,笑道:“那若是微臣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陛下可不可以应下微臣一个要求?” “爱卿有何要求?” “微臣今夜,想歇在陛下殿里。” 魏无晏看向自荐枕席的乱臣贼子,又垂头看了看棋盘上稳操胜券的局势,心中不免多了些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可以,不过若是朕是赢了此局,亦有一个要求?” 面对讨价还价的小皇帝,陶临渊倒是极为大方。 “陛下有什么要求?” 魏无晏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胸口,嫩颊绯红,轻声道:“若是朕赢了,爱卿日后...不可以再...吮那里。” 陶临渊爽朗大笑,应下了小皇帝的要求。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君臣二人默不作声,全身心投入到棋局中,暖阁间只闻棋子落地的清脆响声。 一开始,魏无晏还是举棋若定,雷厉风飞,可随着沙漏的缓缓流逝,她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去,额间不知不觉冒出一层细汗。 反观棋盘对面的摄政王,终于锋芒毕露,大刀阔斧起来。 一局下来,魏无晏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扮猪吃虎。 她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虎崽子,一头扎进蛟龙大人早就设好的圈套里。 随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下最后一子,胜负已定。 魏无晏呆愣愣盯着棋盘,还未容她缓过神来,突然觉得身子一空。 原来蛟龙大人早已迫不及待要品尝胜利的果实。 “爱卿,时辰还早,不如咱们改成三局两胜可好?” 魏无晏见摄政王阔步朝着寝室走去,心头不由发慌,全无了旖梦中女子的大胆奔放。 “君无戏言。” 陶临渊将小皇帝放到龙榻上,欺身压了上去。 绣金鲛绡纱幔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烛光,狭小的四方天地充斥着女子沐浴过后的皂香,淡雅且勾人。 “陛下用得什么香,很好闻。” 男子语调低沉,挺拔的鼻梁埋进女子秀气的颈窝里,狠狠嗅上一口。 魏无晏被他嗅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男子还用鼻尖摩挲她颈间最敏感的嫩肉,逗弄得她面颊绯红。 她双手抵在摄政王温暖的胸膛上,好言商量道: “既然爱卿今夜非要睡在龙榻上,那...朕就去书房的罗汉床上歇息。” 魏无晏用力推了推身上的男子,可男子置若罔闻,薄唇攻势不减,密密实实的吻顺着玉颈步步紧逼,火热的掌心握住她一对儿皓腕,高高举过头顶,迫使她挺起身子,唇瓣溢出一声委屈的娇嗔: “摄政王...” 女子声音噙着独有的沙哑,仿若一根鸿毛扫过心尖,霎时间让人体内的血脉都躁动起来。 魏无晏明显感到男子的吻变得更加密集,炽热。 她内心慌乱如麻,虽然她曾描绘无数张过活色生香的秘戏图,可那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再加上她曾经在行宫里见过男子的.....无疑更加重她心底的恐惧。 “咔嗒”,是男子解开了腰间玉革的声音。 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异常清晰。 魏无晏的心亦随着那声响轻颤了一下,她趁着男子松开自己手腕的空档,想要从龙榻上爬下去。 可足腕却被男子大掌擒住,轻而易举就将她拉回怀中。 “陛下是又想从微臣身边逃走吗?” 昏暗的纱幔中,男子漆色眸子黑得发亮,静静打量着她。 那眼神,仿若一只野兽在打量着即将入腹的猎物。 “朕...还未准备好?” “一起就寝而已,陛下还需要准备什么?” 陶临渊勾起唇角,语气玩味。 魏无晏欲言又止,最后将心一横,道:“朕还未准备好和同爱卿做秘戏图上的...那些事。” 脱口而出后,魏无晏双颊酡红,心中隐隐有些忐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8节 她明明都应下了摄政王的求婚,自从回到宫后,二人的缠绵也总是点到为止。 方才摄政王吻她时,隔着单薄的衣衫,她亦察觉出男子压抑的情愫。 魏无晏胡思乱想时,陶临渊退下外袍,抓过身侧的蚕丝衾被盖在二人身上,云淡风轻道: “微臣与陛下打赌,只是说今夜要歇在福宁殿。陛下与微臣还未成婚,若是想和微臣做秘戏图上的事,下一次对弈要赢过微臣才行。” 魏无晏惊讶地瞪大水眸,待明白摄政王今夜只是想与她一同安歇,并且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面颊滚烫,慢慢将小脸缩进衾被里,只露出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闷声道: “爱卿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快些安歇吧。” 说完后,她翻过身背对摄政王,假装准备要睡下。 腰间滑入男子结实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魏无晏能感受到后背上传来对方强稳有力的心跳声,男子热乎乎的胸膛烘着她,让平日冰冷的龙榻多了几分热乎气儿。 ——— 翌日,天清日朗。 下了早朝的臣子们三五成群,准备前往偏殿用早膳。 咿咿呀呀的昆曲声飘荡过金水桥,传到众人耳中。 不用去猜,就知道是内侍省从宫外找来的戏班子又在漓锦殿搭台开嗓了。 他们这几日与金夏两国使臣周旋,磨得嘴皮子都上火了,而这位清乐公主倒是乐得悠闲,一大清早就听上了戏曲。 想到在今日早朝上,金国使臣提出那个让摄政王勃然大怒的要求。 哎...只让人叹一句:红颜祸水啊! 漓锦殿内, 被百官视作红颜祸水的魏无晏强忍着困意,悄悄用牡丹绣花团扇遮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今日不仅邀请完颜洛羽公主做客,还叫上后宫里几位无所事事的皇太妃。 这些皇太妃年纪比魏无晏大不了几岁,有些人更是连先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在明德皇帝意外驾崩后,直接从嫔妃晋级成了皇太妃。 魏无晏之所以要邀请这些太妃,一是为了热络气氛,免得她和洛羽公主二人面面相觑,徒生尴尬。 另一则,她们都是先帝的妃嫔,不似京城那些未出阁的贵女们,对人中龙凤的摄政王视作香饽饽,对完颜洛羽抱有极深的敌意。 这几位皇太妃年纪都不大,正是喜好热闹的时候,她们对台上的戏曲看得入神,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 “殿下的手怎么受伤了?哎呀,嘶....瞧瞧,掌心都红肿了一大片呢!” 距离魏无晏较近的一位皇太妃瞧见长公主哆嗦着手端起茶盏,仔细一看,发现长公主娇嫩白皙的掌心有一片红肿。 正在看戏的皇太妃们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一口回绝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 魏无晏浅啜一口浓茶醒了醒神,微微一笑: “无事, 本宫以前在宣州闲暇无事, 平日里除了绘画,便是喜欢调配檀香,昨个调香时不小心打翻了香炉, 烫伤手掌。” “我就说殿下宫里的檀香这般好闻,馥郁又不失淡雅, 原来是殿下亲手调配, 不过殿下日后要当心些,这般细嫩的肌肤若是伤到了, 可是有人会心疼的!” 众人嬉笑打趣了一会儿,看向台上渐入高潮的戏曲。 与戏台下聚精会神的皇太妃们不同, 完颜洛羽的心思显然不在台上的戏曲,而是端坐在众人之中的清乐长公主。 与那夜匆匆一瞥相比, 她今日更能清楚打量这位清乐长公主的容貌。 只见女子一袭牡丹色华衣裹身,外罩织锦镶毛斗篷,乌发如漆,柳眉如烟, 美目流盼, 额间鲜红的牡丹花钿映衬的女子肌肤凝白赛雪,鬓间珠钗在阳光下浮动流光溢彩,尽显端庄矜贵。 似是察觉到她频频投去的目光, 女子转过头冲她颔首浅笑, 盈盈水眸噙着风情万种。 好一个绝色的女子, 难怪能让那个清冷孤傲男子拜倒在她的牡丹裙下。 完颜洛羽顿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魏无晏不知完颜洛羽今日前来, 还存着与她比较的心思。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 她轻轻揉捏起泛酸的手腕,心中埋怨起那个扮猪吃虎的男子。 昨夜,骤然多出一个人的龙榻固然暖和不少,可也让从未与他人共寝过的魏无晏难以入眠。 担心吵醒身畔的男子,魏无晏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偏偏她在就寝前饮下一盏燕窝羹,现已经过五谷轮回,急于冲出她的体内。 魏无晏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败给了诚实的身体。 她悄摸摸溜下床榻,又害怕在寝室传出的动静太大,还特意绕到宝笙休憩的耳房解决了尿意。 夜间寒气重,这一来一回,魏无晏身上的热乎气儿自然是全没了。 她哆哆嗦嗦爬上床榻,正要闭眼,却被身畔的男子一把捞了过去。 紧贴在摄政王热乎乎的胸膛上,魏无晏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还没睡?” “朕...觉着口渴,去喝了点水。” 魏无晏盯着摄政王黑亮的眸子,月光透过纱幔洒落在男子俊美的五官上,渡上了一层清晖,在明与暗的交错下,男子眉宇显得愈加深邃。 “爱卿也没睡?”她干巴巴问道。 “微臣身上有些不适,难以入眠。” “爱卿那里感到不适?要不要宣太医?” 魏无晏闻言有些吃惊,心想摄政王比她还好面子,难受还硬扛着,难怪身上烫得吓人。 “太医来了,不就知晓陛下与微臣歇在一个榻上。” “这倒是,那爱卿通过地道先回垂拱殿,再让詹公公去宣太医。” “倒不必如此麻烦。” 男子挑了挑好看的剑眉,勾起唇角,漆色眸底闪着细碎星光,霎时漂亮,同时具有蛊惑性。 “微臣身上的病,陛下曾医治好过....” 魏无晏眨了眨眼,刚想问她何时给摄政王治过病。 可当她看清男子眸底浮动的情愫,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男子唇角笑意更深,声音低哑:“陛下身上冰冷,总要发一发汗,免得受凉。” 还未容魏无晏开口拒绝,男子握住她的手腕,牵引着她去医治他的病。 金绡纱幔微荡,四方天地之中,春色愈浓。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听到一位皇太妃关切的问候,魏无晏醒过神来,这才发现台上的戏曲已经结束了。 “殿下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脸上怎么这样红,要不要宣太医来瞧一瞧?” 魏无晏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笑了笑:“可能是本宫今日穿得有些多了。” “我瞧着殿下气色好得很,这小脸白里透红,嫩得都能掐出水来,要不说还是山清水秀的宣州养人啊。” 众人闲聊片刻,有人起身拜别道: “多谢殿下邀请我们几人到漓锦殿看戏曲,时辰不早,我们就不打扰殿下用午膳了。” 听说摄政王每日下了早朝,都会前往漓锦殿陪清乐长公主用膳,她们自然不敢扰了摄政王的好兴致。 恭送走几位皇太妃们后,魏无晏看向没有离去之意的完颜洛羽,展颜一笑道: “本宫寝殿里还有一些茶点,小公主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妨留下来品尝一二。” 完颜洛羽看着笑容明媚的女子,道:“多谢长公主,我正巧也有些话想与殿下私下相谈。” 进入暖阁后,魏无晏退下锦镶毛斗篷,让宝笙去小厨房端来一些茶果,又亲手冲泡上一壶花茶。 完颜洛羽好奇打起装饰华丽,优雅精致的寝殿。 黄花梨衣架挂着几件深色墨绒大氅,博古架上摆放有一套绝版兵书,窗侧矮塌上的棋盘只下了一半。 男子虽然没有出现在此处,屋里却全是他的气息,昭示着他与女子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完颜洛羽心中感到一阵失落,她收回目光,看向冲泡茶水的长公主。 女子退下斗篷,身穿牡丹烟罗软纱长裙,微微低垂的衣领露出修长玉颈,颈间水晶项链在日光下闪着琉璃光彩,映得女子雪白肌肤上如有水波流淌。 “不知小公主喜欢味道稍浓的花茶,还是淡雅一些的?” “...都可以。” 完颜洛羽见茶案对面的长公主绛唇含笑,给她冲泡了一盏花茶,女子动作娴熟,姿态优雅,说不出得潇洒风流。 她头一次觉得原来泡茶是一件如此清雅脱俗之事。 “那本宫就冲得稍淡一些,免得冲撞茶点的滋味。” 完颜洛羽接过冲泡好的花茶,品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她放下青柚茶盏,由衷称赞道: “我的二哥平日里也喜欢饮茶,只不过他冲泡茶水的本事远不及长公主,入口苦涩难咽。我今日才知晓,原来茶可以和晒干的果子一起冲泡,不仅颜色好看,味道又清甜。” 魏无晏看向心直口快的完颜洛羽,展颜一笑:“既然小公主喜欢,本宫让宫人送几罐去敦睦殿。” 完颜洛羽道了声谢,迟疑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道: “长公主殿下,我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弯弯绕绕,之所以想与你私下相谈,乃有一事相求?” 魏无晏眉眼未动,唇角依旧噙着浅笑:“此事可是与摄政王有关?” 完颜洛羽神色一怔,没想到长公主比她还直截了当,竟然先提出了来。 “不错,我想恳求长公主成全我和摄政王,我知道摄政王并不喜欢我,可他是一个心怀抱负,野心勃勃的好男儿,只要他娶我,他就会得到整个金国的支持,我能助他达成抱负,成就他的野心。” 完颜洛羽顿了顿,眸底闪烁的光芒稍有黯淡: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89节 “可我也清楚,摄政王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他喜欢长公主,必然对长公主付出过承诺,他决不会主动打破自己的承诺。因此,我恳求长公主成全我与摄政王联婚。” “长公主聪慧过人,想来清楚两国联姻大有裨益,两族百姓从此不必遭受战乱之扰,只有大魏北面彻底安定下来,摄政王才能抽出手对付南帝。” 见女子始终沉默不语,只是低垂着双眸,玉指漫不经心滑过滑过盏沿,完颜洛羽语气恳切: “我愿以真神之名向长公主起誓,若是长公主能够同意摄政王迎娶我,我日后愿为你驱策,助你稳定后宫。若是你不愿意,我甚至可以喝下避子汤,绝不怀上他的孩子...” 听到小公主的剖心挖肺的承诺,魏无晏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值得吗?” 她抬起长眸,看向满怀期待的女子,又说了一次: “小公主为了给摄政王做妾,不惜屈尊纡贵,讨好本宫,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要,这一切的付出,都值得吗?” “值得!”完颜洛羽坚定不移答道。 魏无晏摇了摇头:“小公主,你究竟是想要帮摄政王成就他的野心,还是为了成就自己的执念?” 完颜洛羽依旧固执道:“若是二者同时得到成全,不是两厢得益吗?” 魏无晏无奈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应一头扎进牛角尖里的小公主。 完颜洛羽见女子笑了,还以为她对自己的承诺感到满意,杏眸闪烁,满心欢喜道: “长公主,你...你是同意了吗?” 魏无晏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公主,你太高看本宫,连朝中百官都左右不了摄政王的决定,本宫一个小女子,又怎能说服摄政王。” “你可以!” 完颜洛羽大急道:“摄政王那日在朝堂上只说两族联姻之事暂议,没却有一口回绝,足见摄政王心里还是接受两族联姻,只要长公主你松口,他就会娶我!” 魏无晏唇角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平静道:“本宫不会松口,本宫不愿与其他女子分享他。” “你...” 完颜洛羽没想到长公主突然冷下脸,一口回绝了自己,再想到刚刚自己对她掏心掏肺的那些承诺,不禁觉得恼羞成怒。 原来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成全她和摄政王。 女子对她先是以礼相待,贴心为她冲泡花茶,言笑晏晏听着她诉说对摄政王的爱意,待欣赏够了她愚蠢的模样,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狠狠拒绝了她。 原来她和翊坤宫里那些明嘲暗讽自己的贵女们一样,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心里耻笑她寡廉鲜耻,痴心妄想。 “你太自私了,你明明知道摄政王娶了我,会助他更快实现抱负。可你却不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和忍让,你只会霸占他,你配不上他对你的喜爱。” 完颜洛羽猛地站起身,用尖锐的话语指责面色平静的女子。 “你不仅自私,还极为愚蠢,他日后实现抱负,身畔又怎会少得了其他女子,你今日不松口摄政王娶我,难不成以后还要阻止他娶其他世家女子?” 魏无晏轻轻一笑,淡淡道:“小公主错了,本宫不会阻止摄政王迎娶其他女子,若真有那日,本宫自会离开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 完颜洛羽惊讶地瞪大杏眸,她一丁点都不相信眼前女子的话。 “你定是在哄骗我,你怎么会离开他?” “为何不能,就算本宫不再是大魏的长公主,大魏的律法亦并不能禁止女子同夫君和离啊?本宫虽没有大本事,但靠着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倒也不成问题。” 说到此处,魏无晏看着满脸落寞的完颜洛羽,语重心长道:“所以方才本宫问小公主,若是为了一个男子放弃自己的尊严和人生,值得吗?” 听过女子这席话,完颜洛羽陷入了沉思。 她不甘心否定自己多年的感情,喃喃道: “不...你只是为了哄骗我,我不相信,我对他的爱是无私的,不是愚蠢的,我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和他在一起,才是我要的人生....” 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面容明媚的女子,似是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心里。 “长公主,无论你今日答应不答应,我是决不会放弃摄政王,你能给他的,我亦能!” 甚至能为了他,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完颜洛羽离开后,魏无晏松了发鬓,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裳,懒懒躺在美人榻上。 宝笙一边用象牙篦子梳理女子如墨长发,一边悻悻道: “方才那位金国小公主发火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奴婢真担心她如传言一般疯癫,拿出九节鞭砸烂咱们漓锦殿。” 魏无晏阖上眸子,淡淡道:“不会的,完颜洛羽小公主脾气虽然大,心眼却不坏,只是有些钻牛角尖罢了。” 宝笙撇撇嘴,气哼哼道: “殿下脾气太好了,换作是奴婢,面对这种横刀夺爱的女子,定要劈头盖脸骂上一顿才解气!那位金国小公主口口声声求殿下成全,可话里话外都在逼着殿下应下。她怎么不想想,殿下和摄政王正当浓情蜜意,她突然横插一脚进来,算什么事!” 魏无晏刚想斥责宝笙莫要这么牙尖嘴利,突然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 “宝笙说得好,下次遇上这种女子,你便冲上去替长公主骂她们,再狠狠掌过她们的嘴,本王自当有赏。” 魏无晏睁开眼,瞧见海棠纱幔后剑眉入鬓,容色耀目的俊美男子。 “奴...奴婢叩见摄政王。” 宝笙被身后突然冒出的摄政王下了一大跳,手上一抖,象牙篦子落在美人榻上,慌忙跪地行礼。 陶临渊拾起象牙篦子,拿在手中把玩。 精巧的象牙篦子落在男子宽大的手掌中,宛若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奴婢突然想起来,小厨房里还给殿下烹着冰糖雪梨汤,奴婢去盯着火候。” 宝笙急忙找了个借口退出去,还贴心地替二位主子合上了雕花木门。 魏无晏想着摄政王今日来得晚,想必是在垂拱殿与大臣们周旋多时,于是想要起身为他倒上一盏花茶,却被对方扣住双肩。 陶临渊拿起象牙篦子,轻轻拢过女子如瀑青丝,淡淡道:“金国小公主惹陛下生气了?” “嗯...要说此事也不怪小公主,只能怪某些人生了一张祸国妖容,只瞧上一眼,就能让人相思入骨,为爱成痴啊!” 见小皇帝摇头晃脑调侃起自己,再想起几个时辰前金国使臣提出的要求,陶临渊挑起小皇帝尖细的下巴,幽幽打量起眼前的娇人。 魏无晏换上了宽松的便裳,衣襟口开得有些低,露出大片赛雪玉肌,乌黑秀发垂落在腰际,勾勒出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 女子细白如瓷的面颊上,水眸波光流转,眼尾洇开一抹勾人的绯红,让陶临渊不由想起昨夜女子眸含春水,颤着嗓子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那酥麻入骨的靡靡娇音,水磨豆腐般的凝香柔荑,让他败得溃不成军.... 这样明媚妖娆的女子,他还没彻底吃进肚子里,就已引来其他豺狼虎豹觊觎。 陶临渊剑眉微挑:“今日在早朝上,金国使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旭风王子对大魏长公主一见钟情,若是微臣不愿迎娶小公主,不妨将大魏长公主赐给旭风王子,倘若大魏皇帝同意,金国不仅拱手送上酒泉郡,还愿意让出两私有的座矿山。” 魏无晏檀口微启,惊讶道:“居然有这等事?可朕...扮作女装的时候,只与旭风王子见过一次,他们金人对成婚的态度,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陶临渊替小皇帝拢好乌发,低垂下头,薄唇隔着一层银纹蝉纱,在女子如玉肩头咬了一口,语气不悦: “依微臣所见,是陛下生了一张祸国妖容,旭风王子只瞧上一眼,就相思入骨,不惜以倾家荡产将陛下带回金国。” 男子炽热鼻息拂过颈窝,灼得魏无晏哆嗦了一下。 “微臣已经驳回金国使臣的无理要求,陛下心里会不会觉得失落?记恨微臣棒打鸳鸯,阻止陛下和旭风王子比翼双飞?” 听到男子的醋言醋语,魏无晏噗嗤一笑,遂皱起黛眉: “旭风王子并非□□熏心之人,此人明知你我的关系,却故意让金国使臣抛出看似对大魏十分有利的联姻,他定然料到爱卿绝不会同意。可朝中百官并非这么想,一个皇室公主,若能为国家换回肥沃的土地,得到强大盟国的庇护,为黎民百姓的安泰做出牺牲,便是她此生最大的荣耀。” 她望着摄政王,忧心忡忡道:“爱卿接连两次拒绝金国使臣提出的联姻,恐怕早就惹得朝中百官不满,哪怕是一心拥簇你的臣子,心中亦会存有非议。” 想到如此,她又追问道:“爱卿今日在垂拱殿是如何回应那些支持两国联婚的大臣?” 陶临渊云淡风轻道:“将他们丢进金水河里醒一醒脑子。” 魏无晏:“.......” 瞧见小皇帝露出一副老父亲看败家子的神情,陶临渊轻勾唇角,在女子嫩颊啄上一口。 “据安插在金国的伺察传回秘信,金国大可汗病入膏肓,金国王庭按压下此消息,对于新国王的人选,内部分成两派,一派是支持金国与大魏继续作战的完颜赤烈一党,另一排则是支持两国议和的完颜旭风一党。” 陶临渊淡淡道:“金国大可汗命不久矣,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与王后所出的小公主,完颜旭风想利用小公主的婚事讨得大可汗欢心,顺带得到王后一脉的支持。” 魏无晏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所旭风王子并非想要迎娶大魏长公主,而是给朝中局势添上一把火,逼迫爱卿应下与金国小公主的婚事。” 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摄政王若舍不得让出大魏长公主,便只能迎娶金国的小公主。 “只不过旭风王子打得的如意算盘,注定要盘碎珠散。” 魏无晏看着男子骤然转冷的眸色,猜测旭凤王子恐怕要忙起来了。 五日后,京城传来消息,向来依附于金国的新罗小国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趁着金国与大魏休战的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抢下金国东边的两座矿山。 这两座矿,正是旭风王子承诺迎娶大魏长公主的聘礼。 一时间,朝中纷纷支持两国联姻的臣子们终于闭上了嘴,静观局势变化。 中秋之夜,宫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宴。 在悠扬的金石丝竹声中,诸国使臣与大魏百官举杯换盏,面容秀美的宫娥们身穿银杏绣花宫群,仿若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金蝶,手捧山珍海味,穿梭在殿觥筹交错的太和殿内。 殿中高台阶之上,帝后二人分桌而坐,始终相隔一臂之远的距离。 原是几日前,皇后突然患上了火眼病,一臂以外的距离都看不清楚,此病发作得快,还可能传染到他人,尚宫局只好将帝后二人的桌子分开,以免皇后将火眼病传染给皇上。 吴凝月端坐于凤椅上,眼前模糊一片,耳畔源源不绝的丝竹声更是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转过头,看向身畔朦朦胧胧的明黄色身影,柔声道: “陛下,前几日臣妾派人给陛下送去寝衣是臣妾亲手裁制,不知陛下觉得可还合身?” 过了良久,她才听到一旁的小皇帝模糊不清回道:“合身,皇后费心了。” 吴凝月露出欢喜的笑容,还欲与小皇帝再说上两句,想从对方口中探知清乐长公主与金国二王子的联姻之事,却听詹公公突然插进话道: “皇后娘娘,皇上这几日嗓子走火,太医叮嘱皇上少说话,多喝水,好养一养嗓子。” 吴凝月脸上笑容一僵,只好心有不甘地点点头,道了句本宫知晓了。 不一会儿,太和殿外有宫人通报: “清乐长公主驾到!” 作者有话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0节 第63章 有惊无险 太和殿内觥筹交错的众人纷纷放下酒盏, 不约而同看向殿门口。 只见鎏金雕花殿门向两侧拉开,殿外清月月色勾勒出一道婷婷玉立的倩影。 女子迈开雍容雅步, 从清冷月色走进耀耀烛光中, 一袭密合色纱挑线缕金逶迤长裙,裙摆若盛开的金茶花铺散在身后,衣上繁复的缕金绣纹在烛光下流动着一层华光。 众人只觉女子身上似有月光浮动, 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与册封典礼那日相比,今夜女子面上的妆容清淡了不少, 可那一对盈盈水眸少了浓妆增色, 却透出一股清丽之感,颜若雪梅绽香, 神如秋蕙披霜。 人群之中,完颜旭风目不转睛盯着盈盈而去女子, 湛蓝眸色渐渐变得晦暗,仿若罩上了一层乌云的海面, 浓黑一片。 当得知摄政王一口回绝他对长公主的求娶之意时,完颜旭风心底只是有一抹惘然,直到今夜瞧见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心底那抹惘然若失的感觉好似布满了细纹的骨瓷突然碎裂开来, 露出硕大的口子, 昭示着他的贪念。 无奈现如今霸占这株娇花的主人太过强悍,他不过稍稍表达出赏花之心,就遭到男子的疯狂报复。 胆小怕事的新罗人一向对他俯首称臣, 若无强硬靠山给这些新罗人撑腰, 他们又是从何而来的胆子敢抢自己的私矿。 完颜旭风看向居于上首的摄政王。 男子剑眉入鬓, 五官深邃且俊美, 身影巍峨, 如同神祗一般,散发着不容挑衅的威严气势。 当女子终于走至他面前,他旁若无人伸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女子纤细皓腕,强硬地将她留在他身畔。 似是察觉出他投来的目光,男子突然转过头,一对鎏金漆眸淡淡扫来,微挑的眼尾噙着几分不屑与漠视,傲气凌人。 满是胜利者的姿态。 完颜旭风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到往日里的和睦笑容,举起酒盏对位于上首的摄政王敬酒。 男子淡淡颔首,收回目光。 完颜旭风脱离了男子的施压,发现只片刻的功夫,自己居然惊出了一后背冷汗。 “摄政王这是做什么,尚宫局给本宫安排的座位并不在此。” 面对台下众人好奇的眼神,魏无晏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摄政王拉拉扯扯,只好由男子拉扯入座。 女子低垂玉颈,微微倾身倚向一旁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道。 陶临渊盯着面若桃花的小皇帝,薄唇微勾: “殿下今夜甚美,若是容殿下一人独坐,臣担心引来豺狼觊觎。” 魏无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气哼哼道:“本宫倒是觉着摄政王就是那只最危险的恶狼。” 陶临渊轻轻一笑,意有所指道:“殿下多吃一些,臣这只‘饿狼’今夜要潜入漓锦殿饱尝殿下的玉峰香蕊。” 众目睽睽之下,听到男子俯在她耳畔说着放肆露骨的话,魏无晏觉得脑子里的脑浆都快烧成浆糊。 陶临渊知道小皇帝脸皮薄,便不再逗弄她,举箸夹起她爱吃的饭菜放入盘中,期间还不忘细心地剔除鱼刺,剥去虾壳。 殿中百官仰望摄政王和清乐长公主这一对壁人,惊讶地发现平日里矜贵淡漠的摄政王居然对长公主呵护备至。 就连去鱼刺,剥虾壳这种宫人做的琐事,都要亲自上手。 再瞧着长公主施施然享受的态度,想来二人在私下里常常这般甜蜜相处。 前几日被摄政王丢进金水河里的臣子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险些给摄政王带上一顶热腾腾的绿冠。 摄政王没有让人在金水河里丢进食人鳄,已算是高抬贵手了。 至于那些思慕于摄政王的世家子女,瞧见自己的梦中情郎凤眸含笑,温情脉脉,亲手投喂明艳多姿的长公主,一个个芳心都碎成了渣渣。 众人各怀心思之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小王素闻你们大魏人讲究风雅,历代帝王精于书法丹青,不知今夜小王可否有荣幸目睹陛下泼墨作画?” 众人顺声音瞧去,发现出言之人正是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 完颜赤烈看向面露惊讶的小皇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段时日,咱们两国臣子为了议和条约争执不休,今夜难得放下分歧把酒言欢。小王瞧见两族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心中颇有感触。若是陛下亲手绘上一幅山水画送给小王作礼,小王愿投桃报李,同意你们大魏列出的那些条约。”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陷入一片哗然,他们面面相觑,心里想着:还有这等好事?金国大王子莫不是吃醉了? 就连完颜旭风同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疑惑一向反对两国议和的完颜赤烈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陛下和摄政王若是担心小王出尔反尔,不妨拿来议和条约,小王这就签字落印。” 见大王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不由纷纷看向龙椅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隐藏在旒珠的面容有些彷徨无措,转头看向右下首的摄政王,似是在询问摄政王的意见。 摄政王神色淡然,开口道:“既然大王子如此有诚意,陛下不妨就赐下墨宝。” 片刻后,宫人拿来笔墨和宣纸,撤下龙案上的菜肴,平铺上纸张,置好文房四宝。 就在小皇帝准备提笔落墨时,完颜赤烈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大喊道:“且等一下,小王还有一个条件!” 他拿出一卷残破的画轴展开,举在手中展示给殿中众人,扬声道: “多年前,小王有幸得到陛下的一张墨宝,可惜因意外损伤了一半,不如陛下今夜就将这幅画作补全,以弥补小王心中的遗憾。” 魏无晏瞧见完颜赤烈拿出的画,清瞳一颤,不由抓住一旁男子的手臂。 完颜赤烈手中的残画,正是魏无晏多年前帮助云烨逃出生天的画作:川西大军晨练图。 如今这张图破损了一半,至于另一半的内容,恐怕只有魏无晏,云烨和得到这幅图并故意毁去的完颜赤烈知晓。 为了给魏无晏寻找替身皇帝,陶临渊从千余名少年中挑选出面容和身型都与她相似,且精于丹青之技的少年。 不仅如此,替身皇帝还刻意钻研过魏无晏的书法和画作,模仿出来的笔迹能有七八分相似,所以刚刚完颜赤烈提出让替身皇帝作画时,陶临渊和魏无晏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夜完颜赤烈拿出的残画,在场只有魏无晏知晓。若是替身皇帝画错了,那完颜赤烈便可趁机拿出剩下的半张画作质疑替身皇帝的身份。 今日参加宫宴的宾客不仅有大魏官员,还有金国和西夏的使臣,一旦完颜赤烈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出大魏皇帝身份可疑,后果不堪设想。 高殿上的替身皇帝面对完颜赤烈突然提出的要求显得手足无措,他从未临摹过这幅画作,如何能画出缺少的部分。 完颜赤烈将替身皇帝的慌乱看在眼中,狞笑道: “陛下久久不落笔,莫非是忘记这幅画的另一半内容了?陛下若是画过,定然能将此画复原,是不是?” 魏无晏看向咄咄逼人的完颜赤烈,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凑到摄政王耳畔低语几句。 “殿下放手去做,微臣会护你周全。” 得到摄政王的首肯,魏无晏站起身,对上首的替身皇帝行了一礼,平静道: “陛下,金国大王子愿意为两族议和做出退让,咱们大魏乃是泱泱大国,自然不能让大王子抱憾而归,陛下放手去画,本宫相信大王子并非是斤斤计较之人,只要是陛下笔墨真诚,大王子定会接受。” 说完后,魏无晏转头看向完颜赤烈,展颜一笑: “大王子,本宫闲暇之余喜欢用作画来打发时光,工笔虽谈不上精妙,但本宫感念大王子心怀两族子民,亦想要为大王子作上一幅画以表感谢,不知大王子可否愿意?” 美人容色绝丽,娇美无比,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面对女子比桃花还要勾人的眸子,完颜赤烈的心先酥软了一半,刚想开口应下,突然想到此女之前在醉仙楼上的狡黠聪慧一面,倒是忍住了。 他眼珠提溜转了两圈,冷笑一声:“清乐长公该不会也想作一副川西大军晨练图吧?” “本宫笔墨疏浅,只会画人像。” “哈哈哈,这么说,清乐长公主是想画小王。” “不错。” 完颜赤烈抚掌大笑,他眯起双眸,贪婪盯着明艳多姿的女子,笑意轻浮:“能让大魏的长公主亲手绘作人像,真是小王的艳福啊....” “不过!长公主若是要画小王,自然要离小王近一些,不能和皇上共用一案。” 完颜赤烈担心女子在作画时故意给替身皇帝提醒,于是提出这个要求。 “可以。” 魏无晏笑吟吟地应下了条件。 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捧来文房四宝,支好画架子。 完颜赤烈还认真检查过长公主的笔墨纸砚,见并无异常,才放心退到三丈外的距离。 有人注意到,清乐长公主所用的宣纸比普通宣纸要薄一些,且墨汁的颜色由浅到浓,有色相偏暖的油烟墨,亦有乌黑冷色的松烟墨,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女子立于梨木雕花画架前,一身浅色洒金逶迤长裙,柔柔夜风吹过,广袖盈盈拂清波,裙裾翩翩荡涟漪,如风拂细柳,身姿尽显婀娜曼妙。 皎洁月光洒落在女子般般入画的五官上,为其渡上了一层清晖,只见她素手执笔,神色专注,挥墨之间,手腕灵巧翻转,几只粗细不一的麾笔在她指间流转。 “想不到清乐长公主年纪不大,挥墨姿态却是如此洒脱,可谓是笔下有风,行云流水啊!” “画工同样十分扎实,你们瞧,金国大王子平日里轻蔑的神态被清乐长公主几笔就勾勒出来,笔墨浓淡不一,更显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嗯,工笔细致,就算与画仙唐愈相比,亦不分伯仲。” 亦有不服气的贵女们忍不住呛声:“哼,清乐长公主笔墨精湛,可她为了出风头,居然在宫宴上冒然为异族男子作画,她这种轻浮做派,岂不是给大魏抹黑。” 听了这话,有人忍不住看向殿上端坐的摄政王。 男子俊美如玉的脸上倒是瞧不出愠怒,深幽眸光从始至终落在专心作画的女子身上。 一炷香后,众人瞧见清乐长公主落下笔,露出会心一笑:“本宫画好了。” 与此同时,殿上的小皇帝也落下笔,沉声道:“朕亦画完了。” 摄政王招招手,一名小内监先是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取下画架上长公主的画作,然后径直走到小皇帝桌案前,将两幅画作收拢到一起,紧接着来到完颜赤烈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分别展开两幅画作。 殿中众人好奇探头看去。 只见小皇帝画的《川西大军晨练图》并非只补全了缺失的内容,可能是为了彰显诚意,居然在半个时辰内将整幅图都画了下来。 而清乐长公主的《勇士挽弓图》同样精妙结论,描绘了金国王子在山林间射猎的画面。 不过清乐长公主的工笔虽然精湛,但在这幅画中却有些画蛇添足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飞鸟连成一片,数量都快赶上小皇帝那副《川西大军晨练图》中操练的士兵。 或许是清乐长公主在画中暗讽金国王子混有一身蛮力气,箭法差得连漫天的鸟儿都射不下一只呢? 完颜赤烈眼睛瞪得赛铜铃,死死盯着小内监手中展开的《川西大军晨练图》。 “不对啊...怎会...怎会画的一摸一样?”他喃喃自语道。 “陛下耳聪目明,博闻强记,不过是几年前的画作,重新再画一次,自是一挥而成。既然大王子也说这幅《川西大军晨练图》与陛下的旧作一摸一样,不如履行方才应诺的话,签下议和条约。” 完颜赤烈这发现摄政王不知何时走了下来,男子挺拔伟岸的身子挡在清乐长公主面前,眉眼冷肃,神色倨傲。 完颜赤烈压低声音,阴测测对摄政王身后的清乐长公主质问道:“是不是你搞的鬼把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1节 魏无晏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黛眉微挑:“本宫怎么听不懂大王子的话?” “你少装糊涂,这幅图《川西大军晨练图》也是你画的,对不对?” 魏无晏微微一笑,坦然道:“本宫方才作画时面向众人,大王子在和在场宾客亲眼瞧着本宫一笔一画作出《勇士挽弓图》,大王子莫是又吃醉酒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完颜赤烈闻言一怔,脑中仔细回忆方才女子绘画的一幕,的确找不出任何破绽。 莫非....南帝给他的情报是假的? 不会的,南帝没道理诓骗他,他们二人都不希望大魏与金国议和。 南帝在密信说小皇帝和清乐长公主乃是一个人,而摄政王一直在替 “二人” 遮掩秘密,只要他在宫宴上找到机会揭发出真相,大魏必会陷入大乱。 所以他按照南帝的指使,在宫宴上抛出议和的幌子让二人上钩,然后再拿出被他毁掉一半的《川西大军晨练图》,只要龙椅上的小皇帝画不出来,他就能在众人面前揭发二人的秘密。 眼见着计划就要成功,可龙椅的小皇帝居然真的画出了《川西大军晨练图》。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完颜赤烈百思不得其解时,竹成文拿着议和条约兴冲冲走到他身前。 竹侍郎笑得灿烂,嘴角都快上咧到耳根子下。 “大王子一诺千金,以陛下墨宝换取两族安泰的事迹定然会名传千古,流芳百世。大王子,快请在条约上签字落印吧!” 完颜赤烈瞧着摆在他眼前的议和条约,眼角不由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无奈他刚刚当着百官和诸国使臣面前放下豪言,此刻反悔就是打了他的颜面。 魏无晏躲在摄政王身后,看着大王子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签下了议和条约。 殿中百官顿时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鼓掌欢迎面色阴沉的完颜赤烈走下台阶。 “哼,二弟,这下可成了你的心意?” 一想到回到金国后,那些对他大失所望的族长们可能会抛弃自己,完颜赤烈气得只想掀翻了桌子。 他阴阳怪气道:“不过两国议和后,你就失去要挟摄政王的筹码,更不能将小妹强塞给摄政王,小妹这次在大魏丢的脸都是因你出的馊主意,此事若是被王后知晓,哼...可有二弟你好受的...” 听到完颜赤烈的威胁恐吓,完颜旭风面色平静,淡淡道: “大哥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想想如何向几位族长谢罪。” 说完,他不再理会完颜赤烈的挑衅,而是抬眸看向携手入座的男女,眸光若有所思。 殿中烛光耀目,丝竹悠扬悦耳,很快便有舞姬上场助兴,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陶临渊轻轻揉捏着女子的纤纤玉指,温声道:“手都抽筋了,看来殿下今夜是不能为微臣治病了。” 男子指尖有力,不轻不重捏在指关节上,倒是很舒服。 魏无晏瞥向殿中推杯换盏的众人,没有从男子掌中抽回手。 “没办法,时间太急,蝉翼纸又吃松烟墨,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完成两幅画,只得加快笔速。” 原来方才在完颜赤烈步步紧逼时,魏无晏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她可以利用蝉翼纸吃松烟墨不吃油烟墨的特性,在蝉翼纸下再垫上一张宣纸,配合不同的墨汁,让松烟墨浸入到第二层宣纸之上,最终绘出《川西大军晨练图》。 这个过程不仅需要精妙绝伦的工笔,还需要同时调整两张画的结构,从而在众目睽睽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两幅画作。 还好魏无晏在绘画上的天资出众,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渡过险关。 “摄政王若是怜惜本宫,今夜就歇在垂拱殿吧。” 陶临渊凝视女子忽闪忽闪的星眸,唇角勾起浅笑:“微臣今夜只为殿下温暖床榻。” “爱卿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结果...” “结果如何?” 魏无晏气鼓鼓瞪着摄政王漂亮的眸子,男子深邃的眉宇是多少笔墨都描绘不出的风流清隽。 她脑中浮现出男子在昏暗帐幔里遒劲昂扬的身姿,面颊不由发烫。 罢了,为俊美如斯的蛟龙大人疗伤治病,于她这只小泥鳅来说亦不算太亏。 全当自己是个悬壶济世的女菩萨罢。 正当君臣二人协商今夜的暖榻之礼时,突然听到殿下传来一阵的琵琶之音。 众人都被这阵天籁之音吸引,纷纷投去目光。 魏无晏抬眸看去,瞧见舞台上端坐着一位身材高挑的乐姬。 女子面带薄纱,怀抱相思琵琶,身着烟纱散花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一头长发挽成当下时兴的朝云近香髻,堆叠盘在头顶,更显得玉颈修长。 乐姬低垂着头,以薄纱遮面,看不清其容颜,却平添一抹神秘之感。 只见她葱白细手拂过琴弦,时而轻拢,时而慢拈,指法娴熟,如蝴蝶在弦上翩跹,指间流淌出婉转流畅的音律,好似空谷鸟鸣,又像清泉叮咚,使聆听弦音的人仿若置身桃源仙境,远离红尘喧嚣。 忽然,女子拨弦的节奏骤然加快,音律陡然变得浑厚悠长,如疾风暴雨,又似铁甲骑兵在战场上厮杀,刀光剑影,听得人血脉沸腾,恨不得提起刀枪冲向战场,奋勇杀敌。 最后,弦音渐渐转哀,呜咽断续的声音好似女子在轻声抽泣,哭声中有哀伤亦有幽恨,仿若在诉说痛失爱人和亲人的悲痛,让人渐渐从热血沸腾的战场中冷静下来,体会战后带来的残酷与无情。 一曲终章,殿中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在场男子不由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目光痴迷,紧紧盯着舞台上的乐姬,心中极为好奇乐坊司从哪里寻来的妙人,更好奇妙人面纱下的姿容是何等模样,才配得上这等天籁之音。 魏无晏转头看向身畔的摄政王,发现男子同样看向舞台中央的乐姬,只不过目光不似其他男子一般痴迷,而是充满了欣赏之意。 乐姬突然抬起面庞,一对儿水眸波光流转,目光缱绻,毫不避嫌直视殿上眉眼清冷的男子。 “摄政王,您觉得小女弹奏的《夕阳萧鼓》如何?” “很好。”陶临渊回答得言简意赅,并未将乐姬的发问放在心上。 魏无晏听到乐姬略有熟悉的声音,惊讶地睁大了眸子。 只见舞台上的乐姬笑了笑,抬手摘下了系在耳后的面纱,面纱随风飘落,露出女子一张秀丽又不失英气的面容,娇美无比,光彩照人。 “是.....完颜洛羽公主!” 殿中众人瞧见乐姬露出的真容后,不由感到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一个金国人怎么可能会弹奏出堪比伯牙师旷的音律。” “你们可听到,金国小公主说她弹得是早已失传的《夕阳萧鼓》?” 完颜洛羽无视场中的喧哗声,依旧仰视着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目光坚定不移,柔声道: “我不仅会舞枪弄刀,还从小喜欢你们中原人的乐器,尤其是琵琶。四年前,我得到失传的乐谱《夕阳萧鼓》,于是苦心钻研,勤学苦练,才达成的今日的成就,可见你们中原人引以为傲的风雅之道,只要我肯用心,就能有所成就,甚至比你们做得更好。” 女子双目晶晶,灿若繁星,笑容明媚张扬,身上散发的光彩,让身后皎月都失色三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入戏太深 “摄政王, 我知道你喜欢听琵琶曲,你若让我留下, 我愿意日日弹给你听, 你们中原人的文化,或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去学习。” 面对美人的仰慕崇拜以及含情脉脉的表白, 这天底下的男子恐怕都会招架不住。 魏无晏望着自信满满的完颜洛羽,突然明白女子几日前在漓锦殿撂下的那席话: “长公主能给摄政王的, 我亦能!” “甚至能为了他, 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摄政王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魏无晏不知道, 不过眼前妍姿俏丽的完颜洛羽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就是不知能不能打动心若磐石的摄政王了。 就在魏无晏发愣的时候, 她听到身畔男子淡淡开口: “长公主觉得金国小公主弹奏的这首《夕阳萧鼓》如何?” 她转头看向男子深邃风流的眉眼,微微一笑:“很不错, 弦音调动人心,颇有大师风范。” “长公主喜欢吗?” 魏无晏见男子问得煞是认真,于是也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本宫喜欢。” 殿下伸长脖子瞧热闹的众人将长公主和摄政王短短几句话听在耳中, 又在心里揣摩出千百种意思。 金国和大魏刚刚签下议和条约, 两族关系正当融洽,摄政王面对金国小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春心怕是早就松动了。 更何况小公主容貌娇美, 还投其所好弹了一手好琵琶。 恐怕当下摄政王询问清乐长公主喜不喜欢小公主弹奏的琵琶曲, 其中暗意就是在询问清乐长公主愿不愿容下小公主。 清乐长公主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 当着殿中群臣和金国使臣的面, 也不好驳回摄政王, 只好吞声忍泪应下。 当然,也有人觉得清乐长公主颇为大方,应下得甚是爽快。 就在众人脑补着殿中三人的爱恨情仇大戏时,只听摄政王冷冷开口道: “礼部侍郎出列。”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礼部侍郎急忙小跑出来,叩首听命。 “乐坊司有何职位空着呢?” “回禀摄政王,奉銮使一职位正当空缺。” 陶临渊满意颔首,他看向含情脉脉的完颜洛羽,语气淡漠: “既然金国小公主这么想留在大魏,清乐长公主又颇为欣赏你弹奏的琵琶,你不如领下乐坊司奉銮使一职,待日后长公主空闲时想听琵琶了,你可以随时弹奏给长公主听。” 魏无晏心中一惊,急忙伸出手暗中拉扯摄政王的袖口示意他收回成命。 可她的手腕却被男子强硬地反握住,修长手指滑过她的指缝,仿若要挤压干净二人掌心的空气,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 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 “摄政王,不准你这样羞辱小王的妹妹,洛羽是金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若不收回刚才的话并向她道歉,金国哪怕只剩下一个战士,也要为我们金国公主的尊严血战到底!” 完颜旭风站起身,开口打破沉默,他湛蓝色的眸底隐有愠怒浮现。 “二哥,让我来问他。” 完颜洛羽从短暂的震惊中醒过神,她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看向带给她锥心之痛的男子。 “摄政王,你若想要拒绝我,大可以明说,何苦为了博身边美人一笑羞辱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2节 女子声音颤抖,双眸噙泪,声声泣血,我见犹怜。 她看到端坐在赤金蛟椅上男子俊美的眉宇只是微微皱了下,仿若不理解她的悲伤。 “本王无意羞辱小公主,只是见小公主大展琵琶之技后扬言要留下来,本王只好唤来礼部官员瞧一瞧有没有适合小公主的职位,小公主若是不愿,本王自不会强留。” 听到男子字字诛心的话,完颜洛羽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我是大金的公主,并非是你们大魏供人取乐的乐姬,更不会接受王爷赐予的职位。” 完颜洛羽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相思琵琶,唇角勾起自嘲的浅笑,喃喃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入骨相思独我知...” 话落,她摘下云鬓间的红碧玺玲珑簪,狠狠划向手中琴弦。 “锃”刺耳的断弦声在殿中回响,让人忍不住双手捂耳。 “摄政王,我完颜洛羽今日对真神起誓,从此不会再纠缠于你。” 众人瞧见,金国小公主扔下断了弦的相思琵琶,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魏无晏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抹怅然。 她和完颜洛羽爱上同一个男子,二人是情敌,理应势同水火,彼此看不顺眼。 可对于这位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金国小公主,魏无晏始终讨厌不起来,甚至心里还有一丁点羡慕她。 像小公主这种性格直爽的女子,定是自幼在父母细心呵护,宠爱有加的坏境下长大,才会养成她娇纵又洒脱的性子。 当她爱一个人时,可以为他倾其所有,奋不顾身,哪怕在旁人眼中像个疯子,她也全然不在乎。 当她想放手时,亦能洒脱离去。 魏无晏突然想到,若自己与摄政王到了情淡之时,她是否能像小公主一样,扬簪断弦,潇洒利索地放下。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鱼贯而入的舞姬翩翩起舞,很快就让众人忘却了刚刚发生的事。 不过清乐长公主好似兴致不高的样子,不一会便以身子乏了的理由离开宴席。 偏殿中,魏无晏先是洗净脸上的妆容,又让千面鬼手为她修饰五官,最后换上龙袍,与出来更衣的替身皇帝交换身份,再次返回了太和殿。 因为在中秋宫宴快到尾声时,按照往年的礼制,皇帝要与百官一起登上楼台观赏烟火。 返回龙椅的魏无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观赏台上歌舞。 突然,身畔传来哗啦一声响,她转头看去,原来是皇后失手打翻了玉几上的酒水,鲜红的樱桃酒洒落在她的凤服上,略显狼狈。 眼前一片模糊的吴凝月记不清这是她今夜第几次打翻了杯盏。 从小接受严苛礼仪的她感到十分羞恼,身为一国之后,却频频在宫宴上失仪,若是被父亲瞧见了,会不会觉得她很无用? 恰在此时,编钟声响起,吉时已到,殿中众人准备前往楼台观赏烟火。 吴凝月慌忙起身,却不小心踩到了刚刚打翻的酒盏,眼见着就要摔个跟头,在百官面前闹出洋相。 紧急关头,她的手臂被人搀扶住,从而稳住了身形,小皇帝略显沙哑的声音一旁响起: “皇后当心脚下。” “臣妾谢过陛下。” “台阶陡峭,皇后若是看不清楚,就扶着朕罢。” 吴凝月惊讶地抬起头,她吃力地盯着身畔的小皇帝,依稀能看到少年红唇含笑,眉宇间英气逼人。 她迟疑道:“臣妾担心将病气传给陛下。” 魏无晏看着楚楚可怜的皇后,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为了不让皇后发现破绽,摄政王命人在皇后的饮食上动了手脚,让她在宫宴前患上火眼病,如此一来,皇后在宫宴上便看不清楚身旁的冒牌皇帝。 虽然这病过上半个月就能痊愈,但瞧见皇后狼狈的模样,魏无晏还是心存愧疚。 “无妨,反正朕平日里也不看折子,近来天气越来越冷,朕还能因此逃过早朝。” 若放在以前,吴凝月听到小皇帝这席话,定会在心中唾弃少年不知上进,可如今她饱受宫中世态炎凉,听到小皇帝的安抚之言,顿觉心中一暖,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主动扶上了对方的手臂。 虽然瘦弱,却让人觉得莫名踏实。 帝后二人在百官的注视下登上楼台,一起观赏烟火。 宫宴结束后,陶临渊收到青州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点名兵部尚书一起前往垂拱殿。 魏无晏婉拒皇后邀她前往翊坤宫过夜的主意,让皇后先安心养病,自己返回福宁殿。 因在宫宴上被蛟龙大人投喂了不少菜肴,魏无晏觉得肚皮紧绷,于是在走到了一半的时候,决定去御花园遛一遛食。 即便过了亥时,可宫内到处都悬挂着中秋花灯,再加上空中时不时绽放的耀眼烟花,倒显得寂静的御花园别有一番风味。 魏无晏溜达了片刻,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正准备折返,突然听到银杏林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呜咽的哭声,在空旷的御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谁在此处哭泣?” 魏无晏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个受了欺负的小宫娥躲在御花园里悄悄流眼泪,可当她走进了一看,发现蹲在古银杏树下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子居然是完颜洛羽。 “小公主,夜里寒气重,你穿的又单薄,快出来吧。” 魏无晏站在四角凉亭中,命小福子几人将蹲在树下的完颜洛羽搀扶起来,让她坐在厅内的梨花木椅上。 “二王子呢?” 魏无晏开口问道,方才小公主跑出太和殿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完颜旭风跟着追了出去。 也不知小公主一个人躲在御花园里哭了多久,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不说,就连身上的纱裙都被树枝划破了,露出雪白的香肩。 魏无晏叹了口气,脱下了身上的龙纹刺绣斗篷,披在小公主身上,还为她系上系带。 “陛下....陛下...是不是...是也觉得我....很..愚蠢?” 完颜洛羽哭了太久,声音都是断断续续。 魏无晏笑了笑,她坐在小公主身畔,伸手轻轻拍打女子后背,温声道: “人不轻狂枉少年,小公主为情痴狂,只能证明你正当青春年华,何来愚蠢一说。” 完颜洛羽听惯了他人笑她固执,愚蠢,疯狂,突然听到小皇帝这么说自己,倒是一时忘记哭泣。 她抬起头盯着眸光清澈的少年,轻声问道:“难道陛下就不觉得我痴心妄想,对摄政王死缠烂打,癞蟾蜍想吃天鹅肉?” 魏无晏噗嗤一声笑了,她拿出丝帕擦拭干净小公主湿漉漉的面庞,然后伸出手勾起女子的下巴,假装仔细打量了一会,才悠悠道: “美人杏眼桃腮,霞映澄塘,似海棠醉日,又像梨花带雨,娇艳动人!这般漂亮的脸蛋儿,怎能和癞蟾蜍相提并论,就算是天上的九天仙鹤见到小公主,都要羞煞地低下头来。” 这几句轻佻的话要从他人嘴里说出来,少不了要挨上完颜洛羽的一顿九节鞭。 可月光下的少年面若冠玉,五官深邃,眉眼风流,双眸澄澈,像秋日里明净的水波一般,瞧不出一丝亵渎之意。 又一道烟花窜上宫墙,绽放在夜幕之中,五光十色的烟火倒映在少年的眸底,完颜洛羽好似被对方深邃的眸光吸了进去,愣了好一会神,才不好意思垂下头,轻声道: “可惜他不会这么觉得...” “那只能说明摄政王眼瞎。” 完颜洛羽惊讶地转过头,瞧见小皇帝背靠鹅颈凭栏,笑眯眯地看着她,温声道:“等到小公主彻底放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多得是,定会遇到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 完颜洛羽苦笑了一下,语气忧伤: “可我觉得摄政王就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那年在战场上,我一眼就瞧见了他,那时他没有现在这般光鲜亮丽,身上的黑鳞甲都破了,浑身浴血,可凤翅金兜鍪下的漆色眸子却是那么闪亮,就好似雪峰的雪花,纯粹又冰冷,让我深深陷入其中,不惜违抗军令,一路追了上去....”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眸,问道:“陛下,你说我真的能将他放下吗?” “会的,朕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后来得知她成婚的消息,心里很是难过,不过这种难过只持续了一段日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终究放下了。” 完颜洛羽听着小皇帝沙哑的声音,在幽静的凉亭内显得有一丝悲凉。 “那...陛下后来...遇到更好的女子了吗?” 听到小公主的问题,魏无晏微微一怔,随后笑道:“算是遇到了罢。” “这个女子....是皇后吗?” 魏无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再次擦拭干净女子眼角的泪水,神色认真,沉声道:“小公主天生丽质,活泼可爱,日后大好时光且长着呢,定会遇到相守一生的良人。” 完颜洛羽盯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帝,少年容色昳丽,五官精致,俊美清贵,虽然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言语之中却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有着金人男子身上少见的温柔。 被这样俊美出尘的少年郎直直盯着,完颜洛羽突然觉得面颊有些发烫,羞涩地垂下双眸。 “二王子这么久寻不到小公主恐怕会担心,小公主还是快快回敦睦殿,免得二王子情急之下,将朕的宫殿给拆了。” 听到小皇帝的打趣,完颜洛羽破涕为笑,伸手欲摘下身上的斗篷。 “不必了,朕堂堂一个男子汉,这点寒气还是受得...阿嚏!” 话还未说完,魏无晏就打了个喷嚏。 她见小公主笑得愈发开心,欢快道:“陛下莫再逞英雄,金国的冬天要比大魏要冷得多,我都快被陛下的斗篷都捂出汗了,还是还给陛下吧。” 二人边说边走出凉亭。 魏无晏今夜为了在百官面前显得威严挺拔,在龙靴底下做了不少功夫。 子时一过,夜空中的烟火少了不少,再加上完颜洛羽为了躲避众人,找到的地方隐蔽又昏暗,魏无晏一时没看清脚下的台阶,脚下一空。 “陛下小心!” 完颜洛羽伸手去抓踩空台阶的小皇帝,无奈她身上的斗篷刚摘了一半,身形亦不平稳,被小皇帝一带,二人一起滚下了台阶。 “陛下!” 跟在小皇帝身后的小福子等人大惊失色,慌忙跟了过去。 还好凉亭下的台阶并不陡峭,只有短短一小截,不过当二人落地时,魏无晏还是重重摔在地上,而小公主则扑倒了她的身上。 魏无晏只觉得腮边滑过湿漉漉的触感,当她睁开眼时,发现完颜洛羽正趴在她身上,女子震惊地瞪大了杏眸,满脸涨红。 顺着小公主的目光看去,魏无晏这才发现她的双手正按在女子的香软之地。 她如触火一般快速收回双手,而完颜洛羽也迅速从她身上爬下来。 “咳咳,小公主有没有摔伤,要不要朕唤太医来瞧一瞧?” “不必了,我...我先回去了。” 完颜洛羽紧紧抱住双肩,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小皇帝,低垂双眸盯着少年的绣金龙靴,落下一句话后,披着还未解开的斗篷,慌乱地跑走了。 魏无晏见状,只好差人将小公主护送回敦睦殿。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在小福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到了福宁殿。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3节 ——— 翌日,魏无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日光洒落在金色纱幔上,使得纱幔上的刺绣金龙更加金光闪闪。 魏无晏感到浑身酸疼,她捂着双眼喊了声: “宝笙,水...”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她托起,唇边递上了温度刚刚好的茉莉花茶。 魏无晏迷迷糊糊接过茶盏,浅啜了几口。 “陛下昨夜干什么去了,身上为何多了几道淤青?” 听到男子的声音,魏无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蛟龙大人俊美夺目的绝色容颜。 想到昨夜她为蛟龙大人的桃花债跌了一身的伤,她好没好气道: “昨夜在御花园闲逛时候跌了跟头。” 陶临渊伸手揽过睡眼惺忪的小皇帝,鼻梁埋在女子颈窝里蹭了蹭,语气隐有责备: “上过药了吗?陛下日后不要再穿增高的龙靴。” 魏无晏懒洋洋地倚在男子胸膛里,翻了白眼道:“谁让爱卿生得这么高,朕若不略加修饰,往爱卿身边一站,活像个没发育好的小豆芽子,岂不惹百官生疑。” 陶临渊轻笑:“让微臣瞧一瞧,小豆芽子这几日发育的如何了?” 感受到蛟龙大人突然袭来的蛟爪,魏无晏想要闪躲,无奈她的道行实在低微,在法力无边的蛟龙大人身下,只有娇喘求饶的份。 检查完小豆芽的涨势不错,陶临渊帮浑身无力的小皇帝换上寝衣。 洗漱过后,君臣二人享用起午膳。 昨夜的山珍海味吃得有些发腻,魏无晏让御膳房送来了几道小菜,配上一锅酸辣黄鱼汤,解腻又开胃。 期间,鸿胪寺卿前来禀报。 魏无晏正小口饮着热鱼汤,瞧见鸿胪寺卿步入殿内,隔着一道垂帘行礼道: “启禀摄政王,金国与西夏使臣这几日准备动身离京。” 算起来,金国和西夏的使臣的确在京城呆了许久,三国刚刚达成议和,想来几位王子都着急回国稳定局势。 “还有一事,金国使臣说完颜洛羽公主决定不与摄政王联姻....不过....小公主她想...她想...” “她又想做什么?”陶临渊手指轻叩桌面,脸上隐有不耐烦。 鸿胪寺卿支支吾吾半天,他抬头悄悄看了眼正在悠闲品尝鱼汤的小皇帝,咬了咬牙,开口道: “小公主说她改变心意,想要嫁给陛下做妃子。” “扑哧。” 魏无晏刚刚喝进嘴的鱼汤全喷了出来,喷到对面男子身上。 不过她顾不及帮摄政王擦拭身上的鱼汤,惊讶地瞪圆了水眸,忙不迭问道:“你...你再说一遍?金国小公主要嫁给谁?” “启禀陛下,金国小公主今日一早唤来几位使臣,说她已经不喜欢...” 说到此处,鸿胪寺卿瞥了眼面色阴沉的摄政王,又道:“小公主说她已经不喜欢摄政王了...她说经过昨夜与陛下在御花园私下相处,觉得陛下是个只得托付终生的好男儿,于是...想要嫁给陛下为妃。” “放肆!她以为自己是大魏的公主吗?想要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回去告诉金国那群使臣,让他们休要再提两国联姻之事。” “下官...下官遵命。” 鸿胪寺卿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麻溜退了出去。 暖阁中只剩君臣二人桃花眼瞪瑞凤眼。 “陛下且与微臣说一说,陛下昨晚都与金国小公主做了什么,居然让小公主觉得陛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陶临渊勾起小皇帝面若桃花的小脸,盯着少女愈发明艳动人的五官,心想小皇帝勾人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男女通吃不说,还是兄妹通杀。 说到“值得托付终身”这几个字时,魏无晏见摄政王眯起了好看的凤眸。 君臣二人相处得时间久了,魏无晏清楚这是摄政王准备发脾气前的征兆。 她同样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面对气势汹汹的摄政王,她眨了眨眼,不解道: “朕也不清楚,爱卿这是生气小公主这么快便见异思迁了吗?” 陶临渊险些被小皇帝牵强的言论气笑了,他揉了揉额角,道: “金国小公主若见异思迁上其他人,微臣自不会放在心上,可她偏偏看上了陛下,怎能不让微臣恼火。说,昨晚陛下都与小公主在御花园里做了什么?” 感觉男子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魏无晏黛眉微蹙,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恐怕有些难说清楚...”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陛下若是说不出来就做出来,就像微臣上次与陛下那般解释。” 魏无晏只好将昨夜她在御花园遇到完颜洛羽的经过与摄政王重述了一遍。 在说到二人从凉亭台阶上摔倒时,魏无晏将摄政王推到在美人榻上,又主动坐到男人身上,脑中仔细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随后弯下纤腰,用唇瓣在男子面颊上轻轻蹭了一下。 “当时,小公主与朕一起跌下台阶,她就这样压在朕的身上,不小心蹭过朕的面颊...” 陶临渊躺在美人榻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平日里从未窥见的景色。 小皇帝今日穿着宽松的交领白绸桃红滚边长袍,领口和袖口具有桃花绣纹,在一抹艳红点缀下,女子瓷白肌肤染上几分桃色,五官愈发娇美动人。 他搭在小皇帝腰间的手不由微微用力,丝滑柔顺的绸缎紧紧包裹住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勾勒出曼妙曲线。 男子的眸色暗了暗,语调低哑:“然后呢?” 魏无晏并未察觉的男子眸底弥散开的醺色,依旧沉浸在回忆中的她拉着男子的手,学着她昨夜对完颜羽洛的动作,覆了上去,迟疑着解释道:“我们跌倒后,朕就这样扶住羽洛小公主,然后...” 待她终于察觉到二人这个姿势的不妥之处,魏无晏脸上一红,快速松开摄政王的手,可被对方反手擒住了双腕,让她无力招架,偏偏又无处可躲。 “爱卿莫要胡来,朕...朕昨夜可不曾对小公主这样做过!” 魏无晏见摄政王在与她演练的过程中入戏太深,慌忙阻止对方胡乱添戏。 可男子有力的大掌却按在她脑后,迫使她低下头,二人目光相触,呼吸相缠,眸底映出彼此的面容。 “陛下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微臣人是意志浅薄的戚戚小人,还请陛下成全微臣...” 男子声音低沉,眸光缱绻。 魏无晏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听到摄政王振振有词的“小人”之言,还来不及反驳,就被对方夺去了唇舌。 第65章 君臣之谊 解铃还须系铃人, 魏无晏决定与完颜洛羽长谈一次,劝说她放弃嫁给自己的荒唐想法。 二人约在了马场。 这日, 魏无晏与摄政王早早就到了马场, 却发现完颜洛羽早已等候在此。 女子一袭樱红妆缎狐肷褶子骑服,眸如点漆,笑容灿烂, 一头乌发编成粗粗的马尾辫,她远远瞧见小皇帝, 扬鞭策马而来, 马尾辫子随风摆动,尽显潇洒恣意。 “吁。” 完颜洛羽拉扯缰绳, 驱策马儿停了下来,这一次, 她的目光并未站摄政王身上停留,而是直接看向小皇帝, 爽朗笑道: “陛下要不要同我赛一场马?” 魏无晏转头看向一旁的摄政王,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 陶临渊原本不想让小皇帝与完颜洛羽私下相处,不过瞧见女子满眼希冀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命人牵来绝影马, 淡淡道:“陛下一会还要随微臣去垂拱殿学习政事, 莫要耽搁上太久。” 魏无晏开心地点点头,利落翻上绝影马,驱策马镫追逐上完颜洛羽。 二人在马场上驰骋数圈, 直到出了一身薄汗, 才放缓速度, 并肩悠闲前行。 “陛下应听我提起过, 我们大金的草原一望无际, 与宫里的马场简直没法比。晨起时策马奔腾,马靴扫过草叶上的露水,好像在踏浪而行,到了晚上就更美了,骑马追日,与霞光并驾齐驱,待月亮升到天空上,还可以躺在草原上看满天繁星。” 魏无晏含笑倾听完颜洛羽诉说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生活,感叹道:“正是这广袤无际的草原,养成了小公主洒脱无拘的性子,朕真心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更适合小公主。” 完颜洛羽看向明眸弯弯的小皇帝,突然顿住了步伐,露出罕见的肃然表情。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同样适合陛下,我能瞧得出陛下在宫里过的并不快乐,陛下喜欢骑马,喜欢射猎,喜欢描绘宫外的万里河山,陛下为何不随我去金国,绘画夕阳下的草原,绵绵不绝的雪山。” 魏无晏哑然失笑道:“朕是大魏的皇帝,自然要留在宫里。” “陛下,请恕我直言,你不会一直是大魏的皇帝。” 魏无晏唇角笑意渐渐转淡,她拍了拍绝影的鬃毛,语气平静:“小公主这是何意?” 完颜洛羽看了眼远方身形挺拔的男子,随即收回目光: “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前几日还一心想要嫁给摄政王,转眼间却让金国使臣提出与陛下联姻的要求,是为了留在大魏,好有机会继续接近摄政王?” 说实话,这个想法的确在魏无晏脑中一闪而过,不过想到完颜洛羽一身铮铮傲骨,想来她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她摇了摇头,肯定道:“小公主并非这种人。” 完颜洛羽见小皇帝这么信任自己,不由露出欢愉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陛下。” 她顿了顿,又道:“恕我直言,大魏与金国议和后,陛下的皇位恐怕坐不了多久了,我相信以摄政王的为人,是不会伤害陛下的性命,只是陛下的命运大抵逃不过终生幽禁于皇陵。但陛下若娶了我,我可以以金国驸马的名义将陛下接到金国,从此过上无拘无束的日子。” 说完后,完颜洛羽静静看向小皇帝,等待着他的抉择。 平心而论,完颜洛羽提出的条件对于一个命运如同浮萍的傀儡皇帝来说,极具有诱惑力。 魏无晏甚至有些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错失了当上金国驸马爷的机会。 “小公主,这些话是旭风王子让你转述给朕的吧?” 完颜洛羽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魏无晏笑而不语。 几日前,摄政王收到金国伺察传来的情报,原来金国王后膝下无子,只有完颜洛羽一个小女儿,为了守住族人的荣华,金国王后已在暗中接受二王子完颜旭风的投靠,决意支持二王子登上大可汗之位。 与此同时,金国大王子完颜赤烈正准备与西夏公主联姻,好谋得一个好盟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4节 因此,完颜旭风想要将酒泉郡作为小公主的聘礼与大魏联姻,一方面斩断金国与西夏联姻的可能性,从而让大王子失去助力,另一方面又可以趁机拉拢上大魏这个盟友,最后能还能让大魏与西夏产生隔阂,可谓是一箭三雕。 只可惜摄政王对于金国送上的美人公主和富饶土地不为所动。 当完颜旭风听到完颜洛羽提及她与小皇帝在御花园的那场意外,他当即察觉出完颜洛羽对小皇帝存有几分好感,于是劝说她嫁给小皇帝,好将小皇帝从水深火热的局势中解救出来。 完颜洛羽见小皇帝只是含笑不语,于是催促道:“陛下究竟愿不愿意娶我?” 魏无晏摇摇头,语气诚恳: “朕同小公主提过,朕如今有了喜欢的人,他这个人....心量小,脾气差,若是知道小公主这么漂亮的女子心悦于朕,定会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对于小公主的心意,朕只能辜负了。” 想到完颜洛羽前几日刚被摄政王冷言拒绝过,魏无晏不好将婉拒的话说得太绝情,只浅浅表达她心有所属,不能接受小公主的爱意。 完颜洛羽惊讶地合不拢嘴,有点不相信道:“陛下可是皇帝,究竟是那家的小娘子这般猖狂,居然还敢威胁陛下?” 魏无晏瞥了眼远方面容俊朗的猖狂小娘子,唇角笑意渐深: “这位小娘子的脾气是大了些...” 完颜洛羽惋惜地摇摇头,感叹道:“我的运气可真是不好,都说你们大魏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偏偏我喜欢上的两个人,一个痴情,一个惧内,哎...” 魏无晏被完颜洛羽的直言不讳逗得哈哈直笑。 马场一隅,陶临渊负手而立,远远看着马背上笑容灿烂的小皇帝,忍不住挑了挑剑眉。 待到完颜洛羽离开马场,陶临渊吹了个响哨,绝影马听到主人召唤,托着小皇帝撒丫子跑来。 陶临渊翻身上马,将小皇帝揽在怀里,男子大长腿驱策马镫,冲出了马场。 马场后有一条小道,直通宫外。 要说绝影马真是通灵性,仿佛知晓拉扯缰绳的主子已经换了人,顿时释放出野性,四个蹄子奔腾起来如疾风闪电,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外。 “爱卿这是要带朕去哪?” 见薛锰等人都被绝影马甩得不见了影子,魏无晏疑惑问道。 “陛下稍等片刻,一会儿就知晓了。” 担心迎面袭来的冷风让小皇帝着凉,陶临渊扯下身上的大氅,将小皇帝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马蹄声终于停在了一座古朴的院落前。 魏无晏靠在男子坚实的胸膛上,露在大氅外的盈盈水眸大好奇打量起眼前的府邸。 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邸临山而建,山脚下还有一处映月潭,整座府邸依山傍水,景色极佳,且距离皇宫不远,想来造价不菲。 陶临渊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小皇帝抱下来,拉着她的手步入府邸。 二人绕过飞鸟影壁,来到前院,魏无晏途经之地,迎面而来的丫鬟和小厮都满面含笑冲她行礼,口中唤着的不是皇上,而是夫人。 魏无晏不禁觉得有些发懵,她在摄政王的牵引下参观整个府邸。 “这里是爱卿的私府?” 陶临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凤眸含笑,反问道:“陛下喜欢这里吗?” 魏无晏环视四周,这所府邸虽没有皇宫金碧辉煌,巍峨肃然,却胜在古朴清雅,浑厚疏朗,府邸分东园,中园和西园三个部分,全以映月潭为中心,亭台楼榭亦是临水而建,藏书楼,沏茶室,画舫等一应俱全,颇有江南水乡浓墨淡彩的特色。 不仅如此,听府邸里的管事介绍,中园里还一处温池,特意引山顶上的温泉水注入池中,即便到了寒冷的冬日,人都能泡在热乎乎的温池里,一边观赏皑皑白雪,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优哉游哉。 魏无晏赞赏道:“爱卿的府邸淡雅朴质,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陶临渊勾起唇角,满意笑道:“陛下喜欢就好,这是微臣送给陛下的公主府。” 这下轮到魏无晏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公主府?”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微微开启的檀香小口,忍不住俯下身窃取一口香气。 “正是,陛下与微臣成婚后,若是不想住在宫里,便可住在公主府。” 魏无晏再次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所府邸全是按照她的喜好而建。 她喜欢看书,摄政王就命人修建藏书阁,搜罗群书置于其中。 她喜欢骑马射箭,西园的百亩园林居然用来驯养鹿群,好在春日里游猎。 她畏惧寒冷,摄政王请来能工巧匠引下山上的温泉水,供她在寒冷的冬日赏景泡温池。 魏无晏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回应男子对她的好。 得知了小皇帝的困扰,陶临渊眉眼含笑,横抱起女子径直走到府邸管事提到的露天温池。 “陛下骑了半日的马,身子应乏了,不如同微臣共泡温池解乏可好?” 陶临渊将小皇帝放到温池旁的鹅卵石榻上,伸手欲要解开小皇帝身上的龙袍。 魏无晏死死攥住衣领,正色道:“朕方才听府中管事提到,为了方便日后招待客人,院里的汤匙分男女两处而建,爱卿若是想泡汤池解乏,不妨出院右转,前往男汤池泡个痛快。” 听到小皇帝的提议,陶临渊眉眼都没抬一下,轻笑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身边也没带个宫娥服侍,微臣愿厚着脸皮留下,服侍陛下沐浴更衣。” 君臣二人交锋之际,魏无晏不敌蛟龙大人动作敏捷,很快就被剥去了龙袍,她双手掩面,说什么都不愿意和摄政王共泡一个温池。 二人此前虽然胡闹过,但都是在私密且昏暗的帷帐之内,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坦诚相见,着实远远超越了魏无晏心中的底线。 夕阳西下,天上的云朵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将远处青山的轮廓清晰地勾画出来,旖旎霞光落在女子细腻如脂的肌肤上,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女子双手遮面,手臂交叉,试图遮掩幽谷春色,殊不知半遮半掩之间,更显风情万种。 陶临渊的眸色迅速暗了下去,漆色眸底倒映着女子雪白的肌肤。 见摄政王态度强硬,好似饥肠辘辘的饿狼,大有不吃上这口嫩肉不松嘴的意思。 魏无晏只好后退一步,同意陪男子共泡温池,不过她说什么都不愿退下全部衣衫,而是穿着白绸单衣迅速潜入温池。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轻响,魏无晏觉得自己脑中好像灌入汩汩冒泡的温池水,烧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魏无晏知道摄政王同样进入了温池里,顿觉周身的水温又升上去不少。 她慢慢挪动脚步,想要离男子远一些,却发现脚下的温池是个斜坡,她离男子越远,意味着抹过她身体的水位越高。 这一刻,魏无晏觉得骑马,射箭,绘画这些受世人追捧的六艺都是狗屁,唯有会凫水,才是保命的硬道理! “陛下不要走到太深的地方。” 陶临渊看向慢慢移动的小皇帝,伸手欲要将她拉到稍浅一点的位置。 魏无晏瞧见男子朝自己伸出手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骤然沉入池中,一连呛上好几口水。 待到被男子揽入怀中时,她再也顾不上避嫌,如溺水之人捡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桩,四肢紧紧缠绕上对方,贴得严丝合缝。 陶临渊垂眸看向缠绕着自己的小皇帝,氤氲雾气中,少女面颊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滴答滴答滑落,水眸噙水,绛唇饱满,月白色长袍湿漉漉紧贴在身上,迤逦曲线若隐若现,海藻般的长发在水面上四散开来,与他的头发勾缠在一起。 “咳咳。。。” 魏无晏咳了几声,她从惊慌中缓过神来,发现摄政王关切地看着自己,她慌忙垂下双眸,面颊绯色不淡反浓。 池水清澈,将男子修长健硕的身姿展露无遗。 摄政王常年习武,体魄比寻常男子更为矫健,肩膀宽阔,长臂精瘦,腰身遒劲,肌肉腹部每一块紧致的肌肉,无不在昭示着男子凶猛的力量。 二人贴得密实,魏无晏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男子肌肤上浮起的青筋。 她脑中乱哄哄的,心想不会他不会就要在此处与自己.... 这个想法一旦升起,魏无晏心中更加慌乱,想要推开男子游走。 “朕泡够了,爱卿独自享用池水吧...” 陶临渊的眸光黏在女子湿漉漉的唇瓣上,听到小皇帝说要走,他勾起唇角,伸手搂住女子纤腰,大摇大摆朝温池深处走去。 魏无晏感受到脚下空空,心里的恐惧让她出于本能攀上男子的修颈。 “爱卿,陶爱卿,好爱卿,莫要再往深处走了,朕不会凫水。” 听到小皇帝苦苦哀求,陶临渊将女子抵在池壁上,伸手托住她,随后俯下了面。 “方才府里的人都是怎么称呼陛下?” 魏无晏双臂紧紧揽在男子修颈上,二人鼻尖低着鼻尖厮磨,朦胧水汽中,男子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他们唤朕夫人....” “他们又唤微臣什么?” 魏无晏盯着男子漂亮的眸子,轻声道:“老爷...” 她瞧见男子眸中笑意如春水流淌,微微上扬的眼梢噙着风流倜傥,薄唇微动,循循善诱道: “那陛下要唤微臣什么?” 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摄政王在此处等着她,魏无晏心中微微气结,奈何她脚下空空,又被佞臣贼子拿捏住软肋,只好鼓起雪腮,气哼哼道: “朕不知道。”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在小皇帝鲜艳欲滴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以示惩戒。 感受耳垂上传来的酥麻感,魏无晏呼吸骤然一紧,她听到耳畔传来男子含糊不清的声音。 “陛下不说,微臣就不会停下。” 男子的薄唇落在颈侧,一寸寸上移,密密吻着着,迫使她仰起头,似是在催促她快一些说出来。 魏无晏被摄政王抵在池壁上,身后是冰凉的鹅卵石,面前是如火一般热烈的男子,脑中神经被对方逗弄得异常敏感,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肌肤上烙下的温度。 “夫君。” 女子终究是败下阵来,紧闭的牙关微微松动,溢出一声娇滴滴的一声夫君。 这独有的沙哑软糯声音,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陶临渊耳中。 陶临渊霎时间体会到什么叫做血脉喷张。 他捞起池中的小皇帝,快步朝温池旁的暖阁走去。 男子踹开木门,扯下衣架上的浴巾将湿漉漉的小皇帝包裹起来,放在床榻上。 “陛下可愿与微臣做实夫妻之名?” 魏无晏抬眸凝视近在咫尺的男子,水滴顺着他鬓角滑落,淌过纠结的胸肌,男子绯红肌肤上隐约可见浮动的青筋在微微颤动。 虽然心中依旧感到忐忑,但摄政王总算没在光天化日的温池中提出与她共赴巫山的要求。 如此一想,魏无晏都觉得她可以坦然接受了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5节 她轻轻点点头,轻声道:“爱卿...先把门关上。” 见小皇帝终于松了口,陶临渊凤眸含笑,侧身弹指一挥,指风将半掩的门扇合上。 魏无晏惊叹摄政王的弹指神功,看来日后熄灯的差事就可以放心交给陶爱卿了。 还没容她感叹完,男子已经俯身上来。 男子落在面颊上的吻不似往日充满了独占的霸道,而是异常轻柔,仿若将她视作珍宝,小心呵护。 魏无晏放松紧绷的身体,主动回吻他。 二人动情拥吻,就当陶临渊正要再进一步之时,突然听到小皇帝惊呼一声。 他唇角含笑,温声安抚道:“陛下不是早就见过。” 魏无晏微微睁大了眸子,她低头看看锦衾里面,再三确认过后,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朕今日恐怕只能与摄政王维持君臣之谊了。” 她见男子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于是补充了句:“爱卿,朕来葵水了...” 这下子,魏无晏总算从摄政王处变不惊的俊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逗得她忍不住掩唇轻笑。 ———— 虽然没能与小皇帝做实夫妻之名,陶临渊还是与魏无晏留在新府邸一起用过晚膳,二人宛若老夫老妻一般,手牵手在后花园闲庭散步。 花园占地广袤,魏无晏走累了,索性拉着摄政王走进竹轩茶室煎上一壶香茶,与男子一起品茶赏月。 面前是波光粼粼的湖景,晚风习习,吹拂来桂花芬芳香气,溪涧一畔种植兰花芷草,小径两旁栽种着翠意盎然的松竹,草木香花交相辉映,放眼望去皆是雅趣景致, 闲谈之中,魏无晏与摄政王提到完颜旭风的野心。 “二王子城府深沉,若是他日后登上金国大可汗之位,对大魏来说并非宜事。” 提到完颜旭风,一想起此人每每瞧见小皇帝时的闪烁目光,陶临渊语气转冷。 “二王子虽然心眼多些,可他一心主张两族议和,相较于性情残暴,于动不动就想挑起两族之战的大王子,朕倒是更希望二王子能够袭成大可汗的王位。” 听到小皇帝为完颜旭风说话,陶临渊一时后悔自己刚刚心软,没有将小皇帝彻底吃进肚子里。 “陛下可知,金国除了大王子和二王子,还有一位默默无名的四王子,此人是先王后与金国大可汗所出,一直遭到新王后的打压,不过却因血统纯正,得几位老族长在暗中支持。” 魏无晏皱起黛眉:“金国大可汗如今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爱卿此时再去扶持毫无根基的四王子,恐怕太晚了。” “四王子并非毫无根基。” 听到摄政王笃定的语气,魏无晏想了想,突然有所顿悟。 “爱卿上次让新罗人抢下金国的两座矿山,不只是为了警示二王子,还想给四王子送上军功。” 陶临渊盯着面若桃花的小皇帝,勾唇浅笑: “不错,大王子和二王子身在大魏抽不出身,四王子若是能从新罗人手中抢回两座矿上,算是崭露头角,微臣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至于他能不能谋得一席之地,全看此人的造化。” 魏无晏点点头,金国此次虽然打了败仗,可仍是草原上不容小觑的猛虎,大魏紧邻着这只猛虎,随时可能被咬上一口。 陶临渊趁着金国大王子和二王子内斗时,暗中扶持一把四王子,好让三位王子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两厢厮杀最易决出胜负,但三人的战局往往会僵持很久。 而大魏正好能利用这个时局,在战后好好休养一番,养精蓄锐,最终拔出盘踞在荆州的毒瘤。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心生忌惮 几日后, 身在大魏皇宫的完颜赤烈和完颜旭风同时收到两个消息。 一是在金国王庭默默无闻四王子率领兵马从新罗人手中抢回来丢失的矿山,二是西夏王很是欣赏初露锋芒的四王子, 决定将西夏公主许配给四王子, 好促成两国和睦关系。 得知消息的完颜赤烈和完颜旭风顾不上与陶临渊继续拉扯议和条约中其他琐碎条款,当即决定动身离开大魏,回到金国稳固自己的势力。 在欢送金夏两国使臣的宫宴上, 完颜洛羽主动面见了清乐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我为自己几日前的冒失言行向您道歉。” 完颜洛羽举起酒盏, 神色坦荡, 道:“既然我和长公主做不了姐妹,又做不了姑嫂, 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咱们二人不如就做一对知己好友吧?” 面对口直心快的金国小公主, 魏无晏盈盈一笑,举起酒盏浅啜一口:“本宫能有小公主这样的知己好友, 荣幸之至。” 完颜洛羽仰首饮下杯中果酒,感叹道:“我这几天琢磨长公主那日所说的话,觉得长公主活得甚是潇洒通透,既然男子可以三妻四妾, 那咱们身为一国公主, 身份尊贵之极,为何不能多有几个驸马,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说完, 她伸手拍了拍胸脯, 诚意满满道:“长公主若是有一日厌烦了摄政王, 不妨前来金国寻我, 我们金国的男子虽不似你们中原男子眉清目秀, 却是高大威猛,届时我定会尽地主之谊,为长公主搜罗出金国最威猛的勇士。” 听了小公主的豪放言论,魏无晏险些呛上一口果酒。 看来小公主是将她归为野史中贪恋男色,广纳面首,放荡不羁的长公主了。 “那本宫就先谢过小公主的好意。” 魏无晏刚笑着说完,突然感到一道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眸子,冲正在与旭风王子攀谈的摄政王含笑举盏。 “想必摄政王与清乐长公主的好事将近,可惜小王没机会喝到你们二人的喜酒,不过长公主曾在醉仙楼以剑为小王侍酒,现在回想起来,亦不算遗憾。” 陶临渊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看向笑容和煦的完颜旭风,云淡风轻道: “无妨,旭风王子记得送来贺礼就好,听闻金国四王子下月就要与西夏公主成婚,本王恭贺四王子大喜,命人略备下薄礼,不妨由旭风王子转交给四王子。” 完颜旭风唇角笑意慢慢敛去,他看着眉眼清冷的摄政王,意味深长道:“那小王就替四弟谢过王爷了。” 话落,他转身看向宴席上最明艳多姿的女子,眸光微微闪烁。 “在草原上,只有最骁勇的狮王才拥有和雌狮绵延子嗣的权利,也是因此,狮王在一生中会面临其他雄狮源源不断的挑战,唯有获胜才能守住它的尊严,一旦落败,它的幼子便会被新狮王残忍地活活咬死。” “摄政王身居高位,坐拥绝色美人,受百官拥戴,就好像草原上的狮王,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完颜旭风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深深看向一旁的男子,似笑非笑道:“只是王爷的野心太大了,爪子居然伸到了不属于自己领地上,就不怕被其他狮王咬断爪子,再被后来居上的雄狮们撕得粉碎?” 陶临渊听到完颜旭风的威胁之言,勾起薄唇轻轻一笑,一对漆色双眸极淡地睥向完颜旭风,目光傲气凌人。 “等旭风王子什么时候当上狮王,再来试试本王的爪子好不好下嘴。当下,本王的爪子伸到那里,那里就是本王的领地。” 说到最后,男子深幽漆眸射出一阵寒光,让哑然失色的完颜旭风感到刺骨的冷意。 是夜,漓锦殿。 魏无晏在宝笙的服侍下退去华裳,洗漱更衣,她从浴室走出来后,一眼就瞧见床榻上闭目眼神的蛟龙大人。 宝笙见状,吐了吐舌头,将端来的冰糖梨水放在黄花梨方几上,垂头关上了雕花门扇。 魏无晏没有主动上前,而是懒洋洋地坐在方几一旁,端起青釉瓷碗,一勺勺品尝起冰糖梨水。 “过来。” 床榻上的男子没有睁眼,单手支额,淡淡开口道。 魏无晏并未动身,她悠闲地蹬着小腿,有恃无恐道:“爱卿,朕的月事还没完呢。” 见小皇帝又拿起挡箭牌,陶临渊轻笑一声:“那又何妨,陛下还有纤纤玉手,玲珑玉足,香酥莲房,檀香...” 魏无晏飞速冲上前堵住了男子的嘴。 “爱卿莫要再说了,朕白日里应付两国使臣,晚上又陪着金国小公主推杯换盏,现在脑中发胀,手脚酸痛,浑身无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魏无晏说完,用手指点了点男子挺拔的鼻梁,讨好道: “朕今夜实在没有为精力为朕治病疗伤。” 她见男子睁开长眸,一双乌黑鎏金的眸子朗若明月,煞是好看。 “陛下这么快就厌弃微臣,准备在金国挑选高大威猛的面首?” 陶临渊一边说,一边欺身压了上来,抓住魏无晏的手放在心口上,问道:“是微臣那里不够威猛?让陛下心生嫌弃。” 摄政王今日饮了不少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又夹杂着男子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尽数笼罩在她身上。 魏无晏知道手眼通天的蛟龙大人定是听到金国小公主那席玩笑话,来找自己秋后算账了。 陶临渊凝视面色绯红的小皇帝,勾唇笑了笑,牵引着她的柔荑按向另一处。 “还是这里?” 魏无晏被迫着一处处检查起男子伟岸的身子。 兴许是她今夜与金国小公主多喝了几盏果酒,也可能是手掌下滚烫的身子实在无可挑剔,让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燥意,借着酒意,魏无晏仰起头,主动封住了男子的口舌。 女子刚刚喝过冰糖梨水,舌尖上还存着一丝甜意。 陶临渊欣喜地挑了挑剑眉,松开桎梏小皇帝的手腕,伸手按在她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终止后,魏无晏气喘吁吁躺在床上,心中暗暗惊讶她方才的主动撩.拨。 莫非她袭成了先帝好色的本性,骨子里还真是一个贪恋男色,放荡不羁的女子。 就在魏无晏胡思乱想的时候,陶临渊凝视比桃花还要娇艳三分的女子。 女子一头乌发披散在床榻上,肤白胜雪,水眸迷离,双颊透着媚意盎然的酡红,是最名贵胭脂也调不出的绝美艳色。 这样明媚张扬的女子自然会引得其他豺狼虎豹觊觎,西有贼心不死的川西小世子,北有虎视眈眈的金国二王子。 陶临渊毫不怀疑,倘若他一朝失势,这些视小皇帝为香饽饽的豺狼虎豹定会蜂拥而上,抢夺这块喷香嫩肉。 他要加快步伐,丰盈自己的羽翼,早些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好挥刀斩断这些人的痴心妄念。 ——— 送走金国使臣后,朝中百官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迎来了三年一次的会试。 通常来说,京城的会试一般都是在春天举行,可三年前明德皇帝在位时的那一场会试,因主考官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私下将考题泄露给名公巨卿的公子哥儿。 后来事情败露,考生们在京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暴动,明德皇帝为了平息民怨,下旨撤除上榜考生的名次,并许诺重考。 只是重考一事因大魏与金国开战一拖再拖,眼见着都拖到了秋闱,闭关上三年的考生们心急如焚,于是在大魏与金国议和后,考生们纷纷要求提前会试。 对于考生们的要求,吏部尚书表示双手赞同。 摄政王执政后,先后对几大世家开刀,连根拔起这些朝廷蛀虫的同时让朝中空出许多职位。 若是能提前会试,不仅能为朝廷选拔人才,填补职位空缺,还能为当权者培养一批新生的,更虔诚的拥护者。 因此,陶临渊对这次会试极为重视,除了亲自任命主考官,还亲身前往考场监察,足足有大半个月都没有回宫。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6节 摄政王不在宫的日子,魏无晏这个傀儡皇帝又被架到了明处,不过还好有竹侍郎接管下朝中政事,魏无晏只用在早朝上露个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手托香腮看着竹侍郎舌战群臣。 这日早朝上,户部侍郎提出因大魏这几年战争不断,安济坊和居养院的开支逐年增多。 在大魏,安济坊主要是给患上疾病的穷苦百姓们提供帮助的救济作坊,而居养院是给膝下无子的老人们提供养老的地方。 这些民间救助作坊不收取百姓分文,大夫和佣工的薪酬都是靠朝廷每年拨款和乡间豪绅捐出来的银子来维持救济作坊运作。 面对日渐庞大的开支,户部侍郎表示若是放任不管,不出两年国库就要出现赤字。 就此问题,朝中两派臣子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其中以竹侍郎为首的一派认为豪绅应多缴纳银子去填补救济作坊的亏空,而针对那些擅自遗弃老人的子女,刑部应拟定新的律法,对这种人施以绞刑,以儆效尤。 而另一派朝中官员则觉得竹侍郎他们的主张太过激进。 乡间豪绅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一味强求惹怒了这些乐善好施的金财主,愤怒之下纷纷弃捐了,朝廷岂不是又要贴补上更多的银子。 还有对遗弃父母的子女施以酷刑,会不会压垮那些揭不开锅的贫困家庭,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做出手刃亲人的惨剧。 两派人马争执不休,把金銮殿搅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魏无晏今日起的有些晚了,在宝笙的服侍下匆匆换上龙袍,描眉画眼,临上銮驾前贪嘴喝了几口凉茶,结果被路上的小凉风一吹,腹中隐隐有些翻江倒海。 无奈金銮内的两派臣子据理力争,分毫不让,眼见着下朝的时辰被拖了又拖,魏无晏让詹公公提醒竹侍郎两次,可竹成文正与郑参知争执得正当激烈,无暇顾及小皇帝想要偷懒耍滑的念头。 “那个....众卿家且静一静。” 小皇帝沙哑软糯的声音在大殿中响器,脸红脖子粗的群臣们不由止住了声,齐齐望向龙椅上明眸皓齿的少年郎。 面对百官的注视,魏无晏微微一笑:“朕听众卿家争论了半响,心中有些奇怪,父母者,人之本也,怎么会有人遗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嘿呦呵,今个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对朝政之事一向不闻不问小皇帝居然关心起了民生大事。 就是小皇帝自幼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提出的问题太过肤浅,让人贻笑大方。 有官员出列道:“启禀皇上,这几年大魏战事不断,兵部推行郡县征兵制,但凡到了相应年龄就要入伍,导致男丁大量流失,留下妻女赡养老人。可女子天生力气小,务农的产量还不够缴纳农税,地就荒废了下来,且能让女子赚取银钱的生计更是少,日子揭不开锅时,便只能将老人送去居养院。” 众臣瞧见小皇帝眨了眨灵动的大眼,追问道:“那在大魏,女子都能做什么营生呢?” “大抵就是秀娘,蚕娘,稳婆,卦姑或是小本营生之类,毕竟正经的酒楼,茶坊和钱庄都不愿意雇佣妇女干活。” 竹成文听到小皇帝提出一连串幼稚的问题,皱起了眉头,刚想提醒小皇上若是身子乏了,不妨先去偏殿休息。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鼓励女子们出门赚钱,但凡愿意雇佣女子的商铺,都可以免去一分税银,但凡丧失男丁的家庭,减免上一半农税,这样女子也愿意出去做工养家糊口。” “慈孝之心,人皆有之,若非日子过得困苦,又怎会将生养自己的父母狠心遗弃。” 小皇帝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群臣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 对啊,少收一些税银,也总比让田地荒着强,若是能鼓励女子出去务农做工赚钱,遗弃老人的问题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居养院的开支同样会大大减小。 以此类推,若是乡间豪绅愿意给安济坊多捐献一些银两,朝廷可以减免他们的赋税,并给予他们一些光宗耀祖的称号,这样以来,更能调动金财主们的积极性。 殿中群臣顺着小皇帝的思路,纷纷集思广益,很快走出了方才钻进的牛角尖。 与此同时,一些官员看向龙椅上眉清目朗,谈吐清晰的小皇帝,面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想不到他们胡乱推上龙位的小皇帝,居然颇有治国之才。 原来摄政王真的有在悉心教导小皇帝,大魏皇室有救了! 竹成为抬眸看向龙椅上唇红齿白的小皇帝,面色愈加紧绷。 下了早朝,魏无晏忍着腹中绞痛,径直朝銮驾走去,想要快一些回到福宁殿解决她的五谷轮回之念。 “陛下请留步。” 魏无晏步伐一顿,转身看向朝她走来的男子。 “竹侍郎有何事唤朕?” 竹成文走至小皇帝身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陛下可有时间,臣想与陛下私下一谈。” 魏无晏拧起眉心,心想莫非是摄政王在宫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通过竹侍郎对她传达。 “自然是可以。” 二人拾级而上,登上空旷的高台。 凭栏望去,可以瞧见下了早朝的官员鱼贯而行,穿过金水桥走出午门。 “陛下刚刚在金銮殿中提出鼓励妇女出门赚钱的法虽然得到郑参知等臣子的认同,可微臣却觉得陛下的想法过于简单,若是让妇女们常年在外抛头露面....” 魏无晏捂着肚子,她有些受不了竹侍郎磨磨叽叽的长篇大论,忍不住催促道:“朕今日在早朝上只是随口一说,竹侍郎若是觉得朕提出的建议不可取,不妨与郑参知他们再商讨良策。” 竹成文看到小皇帝脸上隐隐流露出不耐烦,不禁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小皇帝虽是个女子,雄心抱负却不亚于一个男子,先是利用美色迷惑摄政王,又想趁摄政王不在宫的时候,展露她的治国之论,好拉拢朝中百官。 小皇帝这是想踩着摄政王,做大魏第一个女皇啊! 想到如此,竹成文的语气冷淡下几分,道:“摄政王出宫前,将朝中政事交由臣处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贸然出言,恐会让群臣误以为陛下准备接管朝政。陛下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学习如何执掌公中开支,操持宫宴....” 魏无晏见竹侍郎居然是为了早朝上的政见同她扯皮,言语之间全是对她沾染朝政的不满与戒备,她不由觉得好笑,但腹中绞痛越来越甚,只好打断了对方的话。 “侍郎提到的事朕已知晓,朕今日起得太早,身子有些乏,若无其他事,朕就先回宫休息了。” 没想到竹侍郎仍不依不饶道: “陛下,臣希望你的野心止步于皇后之位,陛下是很聪明,但终归是一个女子,若是陛下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这朝堂之上,注定没有你立身之地。” 竹成文本以为小皇帝听了他不留情面的一席话,定会恼羞成怒,甚至跑去摄政王面前去告他的黑状。 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警示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子,哪怕被摄政王厌弃疏离,他亦在所不惜,他不能让摄政王辛辛苦苦打下的万古大业被一个女子毁去了。 不过让竹成文感到惊讶得是,他并未在小皇帝脸上瞧见恼怒的神色。 反之,小皇帝眨了眨明媚的水眸,好似颇为感叹道: “朕以为竹侍郎追随摄政王多年,理应是摄政王的腹心之臣,对他谋听计行,自信不疑,可没想到竹侍郎居然对摄政王如此不信任。” 竹成文闻言一怔:“陛下莫要搬弄是非,臣...怎会不信任摄政王!” 魏无晏远远遥望走向午门的百官,淡淡道:“那朕问你,麒麟军的兵马,是认朕的玉玺还是摄政王的虎符?” 竹成文不假思索就答道:“麒麟军的将领们都是由摄政王一手提拔,他们对摄政王忠贞不渝,只认王爷的虎符。” “那如今在民间的茶坊里,说书人口中歌颂收复回大魏故土的大英雄是朕还是摄政王?” 竹成文抿紧嘴唇,缓缓答道:“是...摄政王。” 魏无晏转过头,微微一笑,坦然道:“竹侍郎也看到了,朕一无强兵壮马,二无民心所向,又何来的本事去和摄政王争夺这九五至尊之位?” “陛下无需争夺,因为陛下已得到了摄政王的心。自从陛下从行宫逃走后,摄政王行得每一步都是险棋,王爷亲手烧毁让位诏书,不惜冒着被南帝揭发的风险,也要为陛下安排一个新的身份留在宫里。若没有陛下,摄政王与金国小公主的联姻势在必行,收复江南失地同样指日可待。摄政王为了陛下舍近求远,可陛下非但不知感恩,还出言扰乱朝政....” “所以竹侍郎不敢去质疑摄政王,反倒是柿子捡软的捏,想要警告朕远离朝政?” 见被小皇帝一语戳破了心思,竹成文的俊脸微微涨红,可他仍固执道: “臣不敢,臣只是想提醒皇上,若是陛下心里有摄政王,就应在日后谨言慎行。” 魏无晏挑了挑黛眉,反驳道: “也许在竹侍郎眼中,朕只是摄政王的女人,可于朕而言,朕不仅是大魏的皇帝,亦是大魏的子民。且不论大魏日后的天会变成什么样,子民不会变,朕今日在早朝上提出的建议,全是为大魏子民而言。竹侍郎认为女子不宜在外抛头露面,可摄政王一手在漠北成立起木兰营里的铿锵女将,她们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丝毫不输于麒麟军,所以,竹侍郎究竟是看不起女子,还是单纯看朕不顺眼?” 竹成文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魏无晏顿了顿,又道:“朕近日觉得身子不适,三日后的早朝,就由竹侍郎代为执掌。” 说完这些话后,魏无晏不等竹成文的回话,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玉阶。 竹成文呆呆立在原地,脑子回响着小皇帝掷地有声的一席话,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远方雕龙銮驾上纤细的身影,脸上神色复杂。 莫非是他看错了小皇帝。 不会的,英明神武的摄政王不会有错,对摄政王一片赤胆忠心的自己更不会有错。 从始至终错的人,只有这个口蜜腹剑,德不配位的小女子! ——— 三日后,魏无晏抱恙并未上朝,她本以为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在午膳的时候迎来了风尘仆仆的蛟龙大人。 陶临渊一早收到小皇帝病了消息,心中满是焦急,当即从贡院策马扬鞭赶入宫中。 可当他大步踏入福宁殿,瞧见面色红润的小皇帝正盘腿坐在矮塌上津津有味啃着水晶肘子,女子红唇上还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油光,春眸含水,两颊融融,光彩照人。 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魏无晏对摄政王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诧,一对波光潋滟的水眸微微睁大,过了半响,才放下手中的水晶肘子,接过宝笙递来的湿帕子擦干净手。 “爱卿不是还要审阅考生们的卷子,怎么今日就回宫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日会试方才结束。 “听说陛下病了,微臣不放心,便来看一看。” 陶临渊一边说,一边脱下玄色墨绒披风,净过手后坐在小皇帝身畔。他低下头埋在女子细嫩的颈窝间贪恋地嗅上一大口,顿觉悬空多日的心神终于归位。 男子匆匆归来,肌肤上还存有几分凉气,挺拔的鼻梁探入颈窝里,冰得魏无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朕今日贪觉起晚了,索性偷懒抱恙没去早朝,没想到却惊动到爱卿,还叫你匆匆赶回宫。” 魏无晏不欲将她和竹侍郎那日谈论的话告诉给摄政王,给男子平添烦恼。 她给陶临渊盛了一碗鳜鱼汤,又唤宝笙添上一副碗筷。 贡院坐落于京郊,距离皇城不足百里,摄政王一早得了信就出发,这么快就入了宫,想必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无妨,微臣心里思念陛下,正准备这几日抽空回宫。” 陶临渊接过小皇帝递来的鱼汤,见她取过宫娥拿来的碗筷,主动为自己布菜,顿觉身上疲惫一扫而空。 半个多月没见,小皇帝好似又张开了不少,女子脸上虽然未施粉黛,可肤光胜雪,翠眉如黛,一对盈盈水眸波光晃动,眼尾那抹微不可察的淡淡粉晕更是透着万种风情。 为了行动方便,魏无晏在暖阁里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寝衣,内里未着束胸,略有低垂的衣襟口露出海棠刺绣小衣,包裹浑圆春色。 陶临渊忍不住俯下面,衔住了她的唇瓣。 宝笙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出暖阁。 魏无晏双手抵在男子坚实的胸膛上,鼻息间尽是他霸道的龙涎香气,面对男子一味求索,她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作者有话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7节 第67章 昔日故人 陶临渊这段时日都住在贡院, 未曾剃须,棱角分明的下颚上冒出了点点青茬。 扎在女子细嫩如脂的肌肤上, 带来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魏无晏想要仰面闪躲,却被对方的手掌牢牢扣住后脑勺,只得任其厮磨。 待男子终于松开了她的唇, 魏无晏鼻尖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红着脸小声道:“爱卿一路风尘, 先用膳吧。” 男子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微臣这不正用着, 劳烦陛下松开手,好让微臣吃得饱一些。” 魏无晏双颊霞光更盛, 手指紧紧攥紧衣襟口,说什么都不让男子继续用她来果腹。 待逗弄够了怀中娇人, 陶临渊意犹未尽松开了小皇帝。 君臣二人耳鬓厮磨半晌,桌上的菜肴都凉了, 魏无晏想要唤宝笙送来新的菜肴,却被摄政王摆手阻止了。 “不必了,微臣一会还要去垂拱殿面见几位大臣。” 陶临渊解释完后,就着小皇帝剩下的饭菜吃了起来。 魏无晏单手托腮, 看着吃香斯文的摄政王, 心想男子明明都这么饿了,吃起饭来还是这般优雅从容,倒是和刚刚如狼似虎, 大快朵颐的模样判若两人。 用过膳后, 陶临渊似是不经意提到: “陛下前几日在早朝上提出鼓励女子外出营生, 减免女户农税的提议不错, 微臣已让户部去拟定政策法规, 过几日送来给皇上过目。” 魏无晏执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沉默片刻,道: “朕那日在早朝上随口胡说的,摄政王怎么还让户部当真了,爱卿还是与竹侍郎商议后再做定夺。” 陶临渊用花茶净过口,伸手揽过小皇帝,二人躺在美人榻上,十指交叉,发丝相缠,看向窗外的银杏树。 寒露将至,原本嫩绿的扇形叶子上镶嵌了一层月牙金边,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芒,让人感受不到萧瑟颓败,反倒有一种新旧交替的希望。 陶临渊摩挲着小皇帝软弱无骨的玉指,淡淡道: “微臣知道竹侍郎曾于陛下私下相谈。竹成文生于书香世家,他的祖父乃是西北金城书院山长,此人曾替微臣的父亲鸣不平,后被小人参奏给先帝,先帝得知后大为恼怒,以不敬之罪查抄竹家,削除竹家世代子弟参加科考的资格,竹山长在牢狱中自缢。此事让竹成文心中耿耿于怀,性格也颇为愤世嫉俗了些,微臣已训斥过竹侍郎,陛下莫要同他计较。” 魏无晏听到摄政王这席话,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怪她总觉得竹侍郎处处看她不顺眼,原来是她的父皇曾经害死了竹侍郎的祖父,还险些斩断竹家一族的科考路。 倘若竹侍郎没遇到摄政王,想必竹家的百年基业从此就落寞了。 所以竹侍郎才会对摄政王忠心耿耿,并对她染指朝政一事反应如此激烈。 见小皇帝呆楞着不说话,陶临渊还以为她并不满意自己只是训斥了竹成文,于是哄慰道: “陛下若还觉得生气,微臣让竹侍郎前来福宁殿给陛下负荆请罪,只是竹侍郎的身子骨弱了些,陛下记得让郑校尉少抽他几鞭子。” 魏无晏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趴在男子胸口上莞尔一笑: “俗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政,各为其主,各谋其政。竹侍郎效忠于摄政王,为爱卿谋政,自然会对朕心生警惕。朕觉得竹侍郎并未做错,爱卿无需惩罚于他。”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忽闪忽闪的眸子,女子的桃花眸生得极为好看,美得就像是把天上的繁星都关在了里面,流淌着细碎星光,让人一不留神就被吸了进去。 他突然想起竹成文曾形容小皇帝为祸国妖姬之色,劝他莫要沉溺其中。 祸国的危言他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妖姬的美色过于招摇,甚至让他有种抓在手里都不踏实的感觉。 陶临渊忍不住紧紧揽住小皇帝的细腰,声音低沉: “微臣不愿让陛下受到委屈。” 魏无晏盯着呼吸之间的男子,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勾唇笑了笑,轻轻吻在男子挺拔的鼻梁上,宛如蜻蜓点水。 “朕相信爱卿。” 陶临渊反手扣住小皇帝的纤颈,加深了这个吻... ——— 如火如荼的会试终于落下帷幕,泱泱万余名考生,最终通过会试的贡士只有一百余人,可谓是百里挑一的英才。 这百余名贡士将会进入殿试,由摄政王亲出题考核,在殿试结束后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而一甲中的前三名,就是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魏无晏这几日在垂拱殿看画本子时,总是能听到山水屏风对面的几位内阁大臣们频频提到姜煜这个名字。 就连一向吝啬于称赞他人的竹侍郎,同样对这位新贡士赞不绝口。 “姜煜在治理运河一题中提出‘以堤束水,以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想法真是妙极,工部正好缺少一位踏实本分的新人,我听说姜煜以前在青州的时候还曾帮着当地水部疏通河道,想来实践经验丰富...” “哎...你们工部黄土朝天的太累人,姜煜模样仪表堂堂,自然更适合在京中任职,我看他提出与金夏两国互市贸易的主意不错,不如来市舶司...” “啧...我不认同,户部如今也很缺人啊,姜煜这小子在《九章算术》上天分极高...” 竹成文打断众位大臣的话:“殿试还未开始,最终的状元之位不定花落谁家,你们现在争抢也是无用,不过无论姜煜有没有夺魁,我都会在中书省给他留着职位...” 魏无晏听得多了,不禁对此人充满了好奇。 而且,她总觉得姜煜这个名字听起来莫名的耳熟,好似在记忆深处,她曾与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在与摄政王共用晚膳的时候,魏无晏忍不住问起陶临渊: “这位姜煜真的很聪吗?” 陶临渊一边给小皇帝剔除紫苏鱼刺,一边淡淡道:“他是此次会试中的会元,四个科目的考卷都答得都不错。” 能得摄政王的亲口赞赏,看来此人的确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 “明日就是殿试,朕可以去看看吗?”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语气玩味,调侃道:“陛下是想去看看殿试,还是想去看看姜煜?” “都想看,不过朕更好奇殿试会是什么样子,想想那么多贡士聚集在文礼殿齐刷刷答题,场面一定很壮观。还有,朕听说殿试中得了头名的武状元还要和薛锰过招。” 见小皇帝眨巴着好奇的大眼,陶临渊勾唇浅笑。 “陛下既然好奇,明日不妨随微臣一起前去。” 翌日,魏无晏换上内侍省送来的新龙袍,这件新龙袍在肩胛和腰身的位置里填充了丝棉,穿在身量纤纤的魏无晏身上不显臃肿,反倒彰显出她伟岸挺拔的身姿。 最后,千面鬼手又为她用黛粉深邃了五官,魏无晏对镜自揽,瞧见铜镜中映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忍不住对一旁伺候的宫娥问道: “婵娟,你觉得朕和摄政王,谁更俊美一些?” 初来福宁殿的小宫娥瞧见小皇帝展颜一笑,少年容貌昳丽,眸若郎星,微微上挑的眉梢跌宕风流,瞧得人心神荡漾,面上一红。 “依微臣所见,自然是陛下容色倾城。” 魏无晏转身瞧见倚在雕花殿门旁凤眸含笑的摄政王,发现自己比美不成反倒被正主听到了,大感羞赧,脸上的红晕倒是比一旁的小宫娥更红艳。 “爱卿怎么来了?” 陶临的大步朝翩翩“少年朗”走去,牵过魏无晏的手道:“微臣来接陛下去文礼殿。” 君臣二人一同乘坐銮驾,很快就抵达文礼殿。 殿中百余名参加殿试的贡生瞧见携手入殿的君臣二人,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俊美无俦的摄政王他们早在贡院里见过,当时众位考生觉得摄政王气质深沉,容貌出众,乃是人中龙凤,想到自己他日高中后,能够在这样的枭雄手下兴建江山,大施拳脚,一展宏图,顿觉热血沸腾。 可今日瞧见摄政王身旁的小皇帝,他们这才惊讶地的发现当初被百官赶鸭子上架的大魏皇帝,居然如此俊美出尘。 只见昂首步入殿内的小皇帝一身明黄色金丝刺绣龙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如画,举止优雅,面对百官见礼,小皇帝淡淡颔首,面色从容,周身流露出皇家雍容贵气。 少年与一旁丰神俊朗,气质内敛的摄政王相比,居然不落下乘,甚至是各有千秋。 魏无晏坐在龙椅上,看向殿下乌泱泱的一群贡士,微微一笑道: “朕虽然还未亲政,但还是想亲眼瞧一瞧大魏百里挑一的人才,故而随摄政王前来一观。今日的殿试是你们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跃,朕预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吾等感念皇恩浩荡。”殿中备考的贡士们齐声回答。 待计时松香点燃时,贡士们纷纷落座,展开桌案上的开卷,研墨提笔答题。 魏无晏端坐在高殿上,将贡士们展开考卷后神态各异的表情瞧得清楚。 大魏与金国议和后,逐步开始与边境邻国互市贸易。 与此同时,驻扎在漠北的麒麟军开始渐渐往豫州转移兵马,显然是准备越过江河对叛军动手了。 因此,备考的贡生都猜测殿试中的考题十有八九会与边境互市贸易或兴建水师有关,所以在相关内容上备足了功课。 可没想到展开考卷一看,却是要求考生们提出三则“与民同利”的政策。 说实话,魏无晏前几日看到这个考题,同样是感到不解。不过摄政王对她解释道: “多数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会雕文织采,看似辞藻华丽,其实脑袋空空,连最基础的民生问题都答不出来,让这种人当官,往往只会随波逐流,难以脚踏实地为百姓改善民生。” 果然如摄政王所料,此次殿试上的考题虽然简单,却让殿中的贡生们不知如何下笔。 不过在众多抓耳挠腮的贡士,亦不乏有一些真才实学之人,定睛看过考题后,思索片刻就开始提笔答题。 在这些人中,有一位笔墨酣畅的男子尤为引人注目。 男子临窗而坐,一身羽蓝色蜀绣锦袍沐浴在阳光下,如碧波闪动着潋滟流光,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纤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道弧形阴影,神色专注,气质清隽。 男子五官深邃却不张扬,多一分则过于硬朗,少一分则显阴柔,当真是一副无可挑剔的绝色俊容。 魏无晏的目光不由在男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猜想此人应就是让几位尚书争得头破血流,险些大打出手的旷世奇才——姜煜。 果然是一表人才。 魏无晏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瞧见男子握笔的姿势有些怪异,小拇指向外扭曲,不自然地僵直着。 魏无晏清瞳微颤,口中喃喃道:“原来是他....” 一段陈年旧事悄然浮现出她的脑海。 尤记得那年的夏日格外炎热,居住在漓锦殿的虞美人因位份不够,分不上内侍省供给的碎冰降暑。 虞美人心中燥热,连带着看年幼的魏无晏亦不顺眼,言语间极尽刻薄,动辄还会上手打骂。 魏无晏为了躲避性情阴晴不定的母亲,故而离开漓锦殿,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的凉亭内描绘花草打发时间。 “你这幅画中画真是有趣,乍一看是山水花草,再仔细看,又能从近景的杨柳和远景的山水中瞧见一个女子流泪的面庞。有趣!有趣!” 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魏无晏抬起头,瞧见一个年岁和她相仿的少年正站在身后,仔细端详着她的画作。 少年一身华服,眸若点漆,五官精致,笑起来时唇角还有浅浅的梨涡。 “只可惜这水秀山明之中,却有一个啜泣的美人,实在是大煞风景!”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8节 少年摇摇头,一脸惋惜道。 魏无晏刚刚被虞美人斥责完,心中不太舒坦,只能寄情于画中发泄,却不知从那冒出来的一个毛头少年,对她的画作胡乱点评。 这让她本就沉闷的心情更加糟糕,索性撕破了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性子,忍不住呛声道: “既然你觉得大煞风景,不如你来画。” 说完,她将手中的鼠尾笔一扬,笔尖上的墨汁甩在少年价值不菲的华丽衣袍上,落下点点污渍。 魏无晏本以为少年见到自己的衣裳被墨水弄脏,定会勃然大怒,斥责她两手后拂袖离去。 可少年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好似没察觉出她恶劣的行为,从容接过她手中的鼠尾笔,俯下身在画中寥寥添上几笔。 魏无晏盯着神色骤然认真起来的少年,发现他的五官精致得过分,浓长的睫毛在日光下的照耀下,闪着淡淡的金芒。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年握笔的手些怪异,小拇指向外扭曲,不自然地僵直着。 察觉出魏无晏落在他手上的疑惑目光,少年抬起漂亮的眸子,露齿一笑,坦然道:“我的小拇指是娘胎里带的残疾,无法像其他的手指一样活动自如。” 原是如此。 听到少年云淡风轻说完,魏无晏心中涌起一抹愧疚,不禁后悔她刚刚的恶作行为。 “好了,你来瞧瞧,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 魏无晏从少年俊美的脸庞上移开目光,看向她方才所作的画,惊讶地瞪大了眸子。 原来少年在画中添了几笔,让女子眼角垂下的泪水变成袅袅青烟,乍一看上去,仿若是女子半垂着眸子轻嗅香气,一张脸庞隐在氤氲仙气中,朦胧又神秘。 倒与画中的青山秀水更为贴切。 “你也会画中画?” 魏无晏挑了挑剑眉,想不到她居然在宫里碰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画中画的作画方式是她在民间话本里偶然看到,又翻阅了不少画集才琢磨出来。 只是这种新颖的作画方式与当下画坛追求古朴雅致的画风格格不入,被归为不入流的一派,所以魏无晏全当是自娱自乐,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示过。 如今在宫里碰到一个也懂得画中画,并且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不禁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你是今日来参加宫宴的世家子弟?” 魏无晏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好奇问道。 “嗯,我是武安侯的嫡长子,名叫姜煜,今日母亲受贵妃娘娘之邀带我和弟弟入宫参加孟夏宴。” 原来是武安侯的嫡长子,姜世子。 魏无晏明亮的眸子暗了暗,她虽然早早就从上书房辍学,不过在宫中还是听到一些风声,父皇对拥兵自重的武安侯极为不满,这几年一直在明里暗里削弱武安侯的兵权。 她本就背负着见不得光的秘密,自然不能同父皇不喜的武安侯之子走得太近。 “对了,你还没同我说你是那家的公子,我怎么从未在京城里瞧见过你?” 魏无晏悄悄从漓锦殿溜出来,并未穿着绣有龙纹的长袍,听到姜煜出言相闻,她垂下双眸,淡淡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她正准备与姜煜告别,突然见一人窜进来凉亭,此人看到姜煜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急忙道:“大哥,我闯大祸了!” 来人正是姜煜口中的弟弟:姜洪。 姜煜和姜洪二人虽说是一母所生,长相却大不一样,与身材秀颀的姜煜相比,姜洪不到十二岁的年纪,却生得和御林军一般高大,身上都是腱子肉,一看就是走了从小习武的路子。 姜煜瞧见面色惊慌的弟弟,剑眉微蹙,问道:“你闯什么祸了?” 姜洪跺了跺脚,道:“我...我刚刚失手把皇上赏赐给荣国公府的青花灵芝纹笔架打坏,此事还被七皇子瞧见了。” 原来,小南窑新烧制了一批文房四宝送入宫中,明德皇帝大手一挥,赏赐给参加孟夏宴的家眷。 刚刚在孟夏宴上,几位世家子弟和皇子们喝得有些微醺,不知是谁提议拿出皇上赏赐下来的文房四宝和身上的配饰套圈,那个人套中得最多,就能得到所有的琼玉配饰。 姜洪原本不想参加这场比试,无奈他性子耿直,架不住众人起哄,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一开始,姜洪套种了不少宝物,他在众人的夸耀声中沾沾自喜,没有发现手中的竹圈被人换成了铜圈,待他扔出的铜圈撞上青花灵芝纹笔架,发出一声脆响,顿时傻了眼。 “我借口拿走被套中的宝物,将碎裂的青花灵芝纹笔架收入怀里,不过当时七皇子距离我很近,他应瞧见笔架受损。我借更衣之便溜出来,再过片刻,就到了清点套中宝物的时候,若是被其他人发现我损坏御赐之物,岂不是要给父亲惹上麻烦?” 魏无晏站在姜家兄弟身旁,听到姜洪说完事情原委,暗暗蹙起眉心。 损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可以是无心之失,可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之罪。 现如今武安侯与皇上的关系不算好,为了兖州兵权之争甚至闹到了朝堂的明面上。 看来是有人故意给姜洪使绊子,悄悄将竹圈换成了铜圈,让姜洪在众目睽睽下损坏御赐之物,好给武安侯扣上个大不敬之罪。 聪慧的姜煜很快也猜测到这点,无奈姜洪砸坏御赐之物已是事实,无力回天。 “你将破损的青花灵芝纹笔架给我,我去找皇上说是我失手摔毁笔架,请求陛下降罪。” 姜洪闻言大急,道:“明明是我砸毁笔架,大哥不需为我抗下罪名。” “再过几年,你就要接手兖州的兵权,身上万不能留下污点。” “可大哥你从小聪明,博览群书,先生都说三五载后,大哥定能在会试上拨得头筹。” 姜煜苦笑道:“以武安侯府的现状,科举路恐怕是走不成了,只要你能撑住兖州军,武安侯府才不会倒。切记,日后定不可再争强好胜。” “不行,我绝不能让你去替我顶罪...” 就在姜家二兄弟争抢着要去明德皇帝面前领罪时,突然听到凉亭里的少年平静开口道: “你们可以让我看看破损的青花灵芝纹笔架吗?” 魏无晏看向面露惊讶的姜煜和姜洪,微微一笑:“或许我能有办法。” 姜洪浓眉飞扬,他急忙从怀中掏出巴掌大的笔架,欢喜问道:“莫非小兄弟有办法修复笔架?” 魏无晏接过破损的笔架,仔细端量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会修。” 姜洪眉峰回落,哭丧着脸道:“我说小兄弟,你是在拿我们兄弟二人寻开心吗?” 姜煜到不似姜洪性子急,他盯着绛唇含笑的少年,语气诚恳: “不知公子有什么法子?若是能帮助我弟弟渡过难关,姜某日后愿为公子驱策,武安侯府也会记下公子的大恩。”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失足落水 见姜煜说得这般郑重, 魏无晏摆摆手: “姜世子言重了,我只是正巧有一副小南窑所产的青花灵芝纹笔架, 可以送给你们。” 说完, 她打开石桌上的红木龙纹文俱匣,从里面挑出一个笔架,展颜一笑:“你们看, 是不是一摸一样?” 姜洪急忙从魏无晏手中取过笔架,与他弄坏的笔架对比了一番, 惊喜叫道:“真的是一摸一样!小兄弟...你, 你真的愿意将这幅笔架送给我们?” 魏无晏笑着点点头:“方才我弄脏了姜世子的衣裳,就拿这个笔架当作赔罪礼了。” 与眉开眼笑的姜洪相反, 姜煜盯着魏无晏刚刚打开的红木龙纹文俱匣,脸上神色凝重。 龙纹的装饰, 在大魏只有皇氏一族才能享用。 几乎不在宫宴上露面的皇子,倒是不多。 “你是...九皇子?” “姜世子真是聪明, 不错,我就九皇子。” 得知魏无晏的身份,姜洪脸上的笑容快速僵下来,露出一抹狐疑的神色。 明德皇帝的儿子, 又怎会真心去帮助武安侯? 九皇子送给他们的笔架,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敬之罪还不至于掉脑袋,可欺君之罪,足以让武安侯抄家灭族。 魏无晏看出姜家二兄弟脸上的狐疑不决, 她勾唇浅笑: “这幅青花灵芝纹笔架是我三岁生辰时父皇赏赐下的礼物, 不过陛下从未见我用过此笔架, 想来也早将此事忘了。姜世子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想必也清楚我在宫里的处境, 笔架我放在这里,至于接受不接受,全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魏无晏收好文俱匣,从亭内款步而出。 “九皇子请留步!” 魏无晏转身看向出言的姜煜,还以为对方要将烫手的笔架还给她。 “我相信九皇子,九皇子今日的恩情,姜煜会谨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将千万倍报答。” 面对清俊少年的誓言,魏无晏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头一次体会被人信任的感觉,还蛮新鲜的。 只可惜不久后武安侯因“植党擅权”的罪名被明德皇帝褫夺爵位,贬职去偏僻的青州做了副总兵。 至此以后,魏无晏再也没有听过姜家二兄弟的消息。 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与姜煜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 她从当初默默无名的九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大魏人人皆知的傀儡皇帝。 而他从大名鼎鼎的武安侯世子,变成红炙手可热的会试魁首。 足以见得,姜煜与摄政王一样,都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人中龙凤! 而她则是在泥坑里扑腾半天,都逃不出蛟龙大人爪下的小泥鳅。 “陛下盯着姜贡士这么久,要不要歇会眼睛?” 魏无晏转过头,看到蛟龙大人阴沉着张俊脸,不安分的蛟抓揽在她的腰间,渐渐收紧.. “爱卿快松开手,这可是在殿试,底下还有那么多贡士在答题...” 魏无晏脸上一红,轻轻去推桎梏在腰间的手臂,可男子的双手仿若黏在了她的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她往殿下瞥了一眼,还好贡士们都在认真答题,并未注意到高阶上举止亲昵,窃窃私语的君臣二人。 陶临渊眯起眸子,盯着芙蓉染双颊的小皇帝,语气不悦: “原来陛下还看得见殿下的其他贡士,微臣还以为陛下眼里只有姜贡士一人!” 魏无晏听到摄政王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明白男子的邪火从何而来,她轻声道: “朕只是瞧见姜贡士握笔的姿势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99节 见摄政王脸上仍旧阴云密布,魏无晏咬了咬唇瓣,隐藏在桌案下的小手轻轻扯了扯男子的云纹袖摆,小拇指有意无意滑过他略带薄茧的掌心,小声道: “朕听几位内阁大臣说姜贡士仪表堂堂,可朕方才一观,觉得不过尔尔,想必是朕整天看着爱卿的绝色容颜,不知不觉中提高了眼界,如今再看其他男子都觉得乏味。” 陶临渊垂眸看向明眸闪闪的小皇帝。 少女仰起瓷白小脸,抿唇浅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灵动的大眼里清波流盼,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微臣今夜便歇在福宁殿里,好让陛下仔仔细细看一看。” 陶临渊勾唇一笑,手掌反握住想要悄然溜走的柔荑,如把玩稀世美玉一般细细摩挲。 魏无晏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和摄政王讨论夜里如何细细观赏男子的美色,只好岔开话题道: “朕记得姜贡士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姜洪,此人武功不俗,不知他在武式中拿了第几名?”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陛下对姜家人还挺了解。” “武安侯多年前曾是京城里叱咤风云的人物,朕虽然身居宫中,却也听闻过姜家兄弟一文一武,出类拔萃的名声,可惜武安侯遭奸臣陷害丢了爵位,举家迁至青州,从此落败。” 魏无晏对摄政王说她曾在宫宴上见过姜家兄弟,只不过隐去她对曾二人出手相助之举,毕竟姜煜那时年少轻狂,对她许下的诺言过于自负,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很可能断送掉姜煜和姜洪好不容易挣来的锦瑟前程。 见小皇帝好奇,陶临渊淡淡道:“方才薛锰递来武式的结果,姜洪在擂台上击败其他选手,成为今年的武状元。” 魏无晏看向窗畔认真答卷的姜煜,日光洒落在少年挺拔的背脊上,灼灼灿烂。 看来武安侯熄灭的光辉,就要在姜家两兄弟上重新燃起了。 松香燃尽之时,内监敲响铜锣,贡士闻声停笔,待所有答卷被大学士收走密封好,殿中众人起身恭送摄政王和小皇帝离去。 芸芸学子之中,姜煜躬身行礼,低垂的目光在触及一闪而过的明黄色龙袍时骤然一亮,泛起了异样的光彩。 三日后,殿试结果出炉,果然如众人所料,姜煜的分数将其余贡士远远甩在身后,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状元郎。 紧接着,宫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琼林宴,用来宴庆殿试中喜得登科进士的学子们。 琼林宴上,摄政王的玉几旁围满了前来敬酒的登科进士和官员,而居于上首的小皇帝龙案一旁却是冷冷清清。 魏无晏乐得清闲自在,用过晚膳后溜达至明瑟楼下。 明瑟楼前是一片碧波浪荡的宫湖,湖中养了三十六只鸳鸯和数不清的锦鲤。 立冬将至,常年栖息在湖岸的鸳鸯早飞出宫外,湖面空荡荡一片。 魏无晏倚在汉白玉栏杆上,将刚刚从宫宴上顺手拿来的龙须酥捏碎了扔进湖中。 “朕吃饱了,抖抖龙须赏给你们些吃食,希望你们吃了朕龙须上的渣子,下辈子能投生成大江大河里的飞鱼,就不必困在宫里...” “这些鱼儿吃了陛下龙须上的金渣,沾染陛下福泽,下辈子定会是栋梁之才,继续庇佑陛下的江山万古长青。” 听到男子的声音,魏无晏转过身,瞧见姜煜站在廊下,笑容朗朗。 月色洒落在男子莲青色长袍上,为他深邃的五官渡上了一层柔柔的光。 男子眸若星辰,神清骨秀,清丽俊逸。 若说摄政王是月上谪仙,清冷孤傲,不浸染一丝人间烟火,那眼前的男子就是画中君子,温润如玉,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依赖。 “草民姜煜,拜见陛下。” 姜煜面含恭谨,一丝不苟行过拜见礼。 魏无晏恍然间觉得,这是她自打登基后受到过最真诚的拜见礼。 “姜世子...姜状元免礼平身,你如今高中状元郎,不日后就能入朝为官,不必同朕如此见外。”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虚扶起姜煜,好奇问道:“状元郎怎么不在琼林宴上和大臣们交际?” 要知来参加琼林宴的臣子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会在宴席中打量登科进士们的言谈举止,好挑选出合意的人才收于麾下。 这便是今夜摄政王身畔围拢着众多学子的原因。 姜煜身为新科状元,不在琼林宴上大放异彩,反倒来陪她在萧瑟的湖边吹冷风,着实有些说不通。 姜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修长手指拾起白玉栏杆上的龙须酥,扬手撒入湖中。 湖面顿起波澜,一只只红黄相间的鲤鱼争相涌出湖面,激起朵朵水花。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琼林宴上没草民想择寻的良木,故而出来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寻到让草民落脚的青松。” 姜煜平静的一席话,却惊得魏无晏睁大了双眸。 待她领会对方话中意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不会吧,朕观摄政王这株苍天巨树枝繁叶茂,现在有不少良禽都争抢着往上飞,姜状元若是展翅晚了,恐怕就要没落脚的地。” 姜煜看向明眸微睁的小皇帝,突然发现多年未见,他印象中的清秀少年好似...长得愈发明艳了。 少年肤白胜雪,红唇如焰,琼鼻如玉,波光潋滟的水眸好似盛着满天繁星,流淌细碎微光。 即便在少年惊讶愣神时,眸底星光也不曾暗淡半分。 姜煜沉郑声道:“那是他们的抉择,草民心中的归属,是陛下这株傲然独立的青松。” 魏无晏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敛,她淡淡道: “姜状元才华横溢,就是寻找良木的眼光差了点,朕哪里算得上是青松,充其量就是一株弱不禁风的柳树,若是有瞎了眼的鸟儿在上面栖息,一阵阴风吹来,注定是树倒窝散的结局。你一路从青州考到京城不易,且要爱惜自己的羽翼。” 她顿了顿,又道: “武安侯府昔日荣华不在,大魏皇室亦逃不过由盛转衰的命数,朕从未将姜状元多年前的话记挂在心上,还望你寻到适合的良木,早日扶摇直上,重振门楣。” 本以为听过她的劝慰,姜煜能够幡然醒悟,弃掉她这块朽木,飞向摄政王这株欣欣向荣的苍松。 可男子的眸光并未因她的话而泯灭,反而像燃烧的火焰,愈发的明亮。 “草民知道现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只是希望陛下不要灰心,若落败的武安侯都能重振门楣,陛下亦能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魏无晏眉心微蹙,正欲再言,突然听到宫廊尽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压低声音道:“姜状元休要再提往事,你快快回到宴席上,今夜就当没见过朕。朕...如今过得很好,什么都不想夺回来。” 姜煜张了张口,可被魏无晏伸手推进竹林里,只好行礼告退。 宫廊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隐约传来几个女子的悄声议论。 “奇怪,今夜在琼林宴上怎么没瞧见清乐长公主的身影?” “是呀,自打清乐长公主回宫后,可是从未落下一场宫宴,今夜怎么舍得放弃卖弄文采的好机会?” “这你们还想不透,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摄政王不许清乐长公主出席,还记得上一次宫宴时,刑部李侍郎称赞长公主妙手丹青,不过是与长公主多说上几句话,你们猜这位李侍郎后来怎样了?” “哎呀,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摄政王让刑部翻出京城里所有的陈年旧案,命李侍郎秉烛达旦三天三夜整理完卷宗....”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分明是清乐长公主举止轻浮,用讨教丹青之技的借口拉着容貌出众的李侍郎不放手,偏偏摄政王被长公主妖冶姿容迷惑,只惩治了无辜的李侍郎。” “所以说啊,清乐长公主没有参加今日的琼林宴,实乃是这些登科进士们的幸事。” “就是,也不知庄子里的嬷嬷平日里怎么教习长公主礼仪,我瞧长公主每次与男子说话的时候,居然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双眼,狐媚勾人的模样,又有那个男人能吃得消!” 廊中传来女子们嬉笑的声音,不一会,有人突然惊慌道:“臣女拜见皇上。” 雕花宫廊下,四名衣着华丽的贵女欠身行礼,她们谁也没想到在偏僻的宫湖旁散步,居然撞上了小皇帝。 想到方才她们说得那些诋毁清乐长公主的话,不由感到心中发虚。 魏无晏半垂着眸子,指尖轻轻碾碎汉白玉围栏上的龙须酥,淡淡道: “你们会垂钓吗?” 贵女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胆子较大的贵女开口答道:“回禀陛下,臣女们在京郊白潮河畔钓过虾。” “嗯,那便好。” 魏无晏用丝帕擦拭干净手上的龙须渣,展颜一笑:“你们去湖里钓几条锦鲤上来,不要杂色,只要鳞片纯金的,朕想养在殿里观赏。” 四位贵女起初被小皇帝俊美的笑容慌得失神,待听清楚小皇帝的要求后,不由瞪圆了眼睛,吃惊道: “陛下现在就要吗?可这里并没有垂钓工具啊?” “喏,朕刚碾好的鱼饵。” 魏无晏伸手指了指汉白玉围栏上的龙须渣子,懒洋洋道。 一位贵女看向被风一吹就所剩无几的糕点渣子,脸上扯出僵硬的笑容,怯生生道: “陛下,可是这里没有垂钓的长线和鱼钩啊...” 魏无晏看向瑟瑟发抖的几位贵女,勾唇浅笑:“你们四个人的舌头捆绑在一起都能伸进潮白河里,还用得着长线?” 听到小皇帝的话,四人青白面容上顿时炸开几道嫣红。 小皇帝这是在暗讽她们是长舌妇,舌头长得都能伸到十几里外的潮白河, 魏无晏唤来一位御林军,让他盯着四人钓鱼,什么时候钓上锦鲤再放她们出宫,若是她们的父母来寻人,可以帮着一起钓。 说完,她不顾身后传来的娇声求饶,举步离去。 在返回宴席的路上,魏无晏心事重重,脑中想的倒不是刚刚几个贵女讥笑她不懂礼仪,反倒是姜煜对她所说的那一席话。 姜煜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要助她稳固皇权,对抗摄政王,让她堂堂正正地当上一国之君。 姜煜知恩图报的心皎若明月,令人动容。 只不过...她压根就不想当皇上啊! 可惜她还没有对姜煜解释清楚,就被突然而至的几位贵女给打断了。 想要再找到机会和姜煜私下相见,恐怕不容易。 况且竹侍郎一直疑心她想要染指朝政,若是被他发现姜煜的私心,岂不要在摄政王面前炸开了锅。 希望步入朝堂的姜煜能够审时度势,发现想要帮助她稳固皇位的希望等同于夸父追日,猴子捞月,好早早放弃了这荒谬的念头。 前面不远处灯火阑珊,丝竹悠扬,正是举办琼林宴的水榭。 魏无晏踏上石阶,准备悄无声息返回宴席。 今夜来参见琼林宴的官员不少,且都携带家眷,其中不乏到了出阁年纪的贵女衣着华丽,满头浮翠流丹,想要在宴席上挑选出才华横溢的如意郎君。 不知是那一位贵女头上的珠钗太多了,一串翡翠流珠钗掉落在石阶上都未察觉,好巧不巧,偏偏被登上台阶的魏无晏一脚踩到。 魏无晏为了撑起尚衣局新裁制的龙袍,悄悄让宝笙增加靴底的厚度,厚厚的龙靴踩上一串滑溜溜的翡翠珠子,身体骤然失去平衡,魏无晏还来不及叫一声就从围栏上跌了下去,噗通落入湖中。 “皇上落水了!皇上落水了!救驾,快来救驾啊!” 跟在魏无晏身后的小福子高声唤了起来,他看向在湖水中胡乱扑腾的小皇帝,突然想起陛下不会凫水,只得咬咬牙跳了进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0节 琼林宴上的众人听到小福子焦急的呼喊声,纷纷跑到围栏边上张望,只见漆黑一团的湖面上翻腾着浪花,小皇帝的脑袋正在浪花中一沉一浮。 有人想要翻过围栏跳入湖中救驾,可刚翻了一半就顿住了身型。 小皇帝怎会平白无故掉入湖中,莫不是摄政王见如今朝中局势稳定,再也按捺不住狼子野心,决定对小皇帝出手了。 那谁要是救了小皇帝,岂不是明摆着和摄政王作对? 想到如此,众人脑中刚刚升起救驾的念头不由打了退堂鼓。 眼见着湖面上翻滚的浪花越来越小,一开始跳入湖中的小福子又被湖底水草缠住了脚,一时游不到小皇帝身畔。 恰在此时,一道玄色残影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听到噗通一声。 “哎呦,摄政王跳进宫湖救驾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驾啊!” 詹公公手中挥舞着拂尘,尖着嗓子道。 什么,刚刚跳入湖中的人是摄政王! 水榭内的百官不再迟疑,无论是会凫水的还是不会凫水的,此时为了表示自己的一片赤胆忠心,纷纷都跟着跳了下去,一时间湖面上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溅起水花不停。 话说魏无晏掉进湖中,冰冷的湖水霎时间淹没了她的口鼻,她只能用手脚胡乱地拍打着水面,可灌入口鼻的湖水越来越多,多年前的阴影霎时间涌入她的脑海,僵硬了四肢。 感受到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可魏无晏仍没有放弃挣扎。 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她的生命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真心在乎她的人,想和她携手一生,白首不离。 她若是死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魏无晏咬牙坚持,可吸满了水的龙袍越来越沉重,渐渐将她拉扯进湖底。 就在她感到筋疲力竭的时候,腰间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托出水面,魏无晏瞧见男子焦急的面容,被湖水打湿的面容水光粼粼,在皎洁月光下白如冷玉,煞是好看。 男子紧紧揽着她,剑眉高挑,薄唇一开一合,好像在对她喊着什么。 好累啊,她不想听,只想闭上眼睡一会。 “陛下,陛下,你醒醒。” “魏无晏,你不许闭上眼,睁开眼看着我!” 陶临渊从未感到如此恐惧过,怀中双眸紧闭的女子脸色雪白,平日里饱满的红唇失去血色,仿若一株即将凋谢的昙花,他越用力去抓,那憔悴的花瓣凋零得越快。 “摄政王,陛下溺水昏迷,当务之急是要将陛下带上岸让太医诊治,草民方才已让詹公公去请来太医。” 陶临渊瞧见姜煜游到二人身畔,一脸严肃道。 姜状元说得对,他此刻万不能关心则乱。 陶临渊将小皇帝抱上岸后,恰巧遇到詹公公带着太医院的崔掌院狂奔赶来。 崔掌院快速查看了小皇帝的情况,道:“陛下口鼻里呛进湖水,需要尽快将口鼻中的异物清理干净。” 水榭上的众人瞧见小皇帝被摄政王和姜状元从湖中救出来了,纷纷站在围栏旁探头张望。 只见摄政王抱着小皇帝单膝跪地,男子修长手指捏开少年雪白的嫩颊,然后....俯下身以口渡气。 作者有话说: 周四的那章下午4点更新哦~ 文不长,月底应该能大结局,感谢追文的宝宝们,鞠躬感谢!比心 第69章 贴身护驾 水榭上的众人登时看傻了眼。 这...摄政王为了救小皇帝的性命, 牺牲得未免太大了些... 至于那些对摄政王心怀爱慕的贵女们更是看得咬牙切齿,手中的丝帕都要给扯皱了, 恨不得刚刚落入水中的人是自己。 魏无晏吐出几口水, 慢慢清醒过来,模模糊糊之中感受到唇上贴附的温暖以及男子熟悉的气息,还以为摄政王又在对她攻城略地。 身体的反应先于意识, 她主动伸出双臂,揽住男子修长脖颈, 不甘示弱地回吻了上去。 “嘶....” 水榭上的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天爷啊!他们都瞧见了什么, 小皇帝这是在醒来后....如狼似虎地轻薄了摄政王! “咳咳,陛下, 请容臣为您再把一把脉。” 崔掌院轻咳一声,打断了缠绵的君臣二人。 魏无晏惊讶于耳畔传来崔掌院的声音, 她急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摄政王抱在怀里, 而身旁站立着神色复杂的崔掌院和一脸惊讶的姜煜。 崔掌院还好,他早先得摄政王授意,已经知道魏无晏女儿身的秘密,所以迅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主动提出为小皇帝号脉, 好阻止她在众目睽睽下继续轻薄摄政王的举动。 只不过状元郎显然还处于震惊中,星眸直直盯着小皇帝白里透红的脸蛋,目光若有所思。 魏无晏抬眸环视四周, 当她瞧见水榭上目瞪口呆的众人, 脑中仿若被惊雷狠狠劈了一下。 原来方才摄政王是在对她以口渡气, 可自己却在迷迷糊糊中当着朝内百官和登科进士的面, 展露出昏聩帝王放浪形骸的一面。 她现在爬回湖里淹死自己还来得及吗? 沉浸在羞愤中的魏无晏突觉身子一空, 原是被摄政王横抱了起来。 “爱卿快放朕下来,朕能自己走。” 魏无晏双手抵在男子坚实的胸口,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抗拒,低声哀求道。 陶临渊盯着小皇帝低垂的小脑袋。 少女粉嫩的耳垂上流淌下点点水珠,宛若挂着露水的鲜红樱桃。 明黄色龙袍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腰身,即便身上系有束胸,可随着含苞待放的娇花愈加盛开,越来越难以束缚住悄然绽放的春色。 还好水榭上的众人离得远,瞧得不太真切。 陶临渊抱起魏无晏,背身朝向姜煜,他俯下面,用只有君臣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陛下若不听话,微臣只好继续方才的吻...” 怀中挣扎的娇人立刻安分下来。 “摄政王请留步!” 听到身后传来姜煜的声音,陶临渊顿住步伐,却没有转过身,只淡淡道:“陛下身上受凉,急需回寝殿休憩,状元郎若有事,改日再与本王诉说。” 姜煜没有上前,只是解开身上的斗篷双手奉上,不卑不亢道:“草民身上这件披风乃是青州灰鹅绒所制,遇水不侵,遮风避寒。陛下若是不嫌弃,还请披上草民的斗篷,以免路上受凉。” 陶临渊剑眉微蹙,余光瞥向垂首躬身的姜煜,眸光渐渐暗沉下来。 他自然不愿让小皇帝沾染上其他男子一丝一毫的气息。 偏偏这时,怀中弱不禁风的小金龙打了个喷嚏,小皇帝揉着微微泛红的鼻尖,水眸如波,还不忘对身后的姜煜送上关切: “无碍的,福宁殿距离御花园很近,倒是姜状元为了救朕,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你一会还要出宫,还是莫要着了凉...阿嚏!” “詹喜,你去把姜状元的披风拿来给皇上披上。” 陶临渊冷声打断小皇帝继续对状元郎嘘寒问暖,待詹公公接过姜煜的斗篷,又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小皇帝包裹得严严实实,方道: “状元郎对皇上的衷心,本王记下了。” “草民恭送皇上,摄政王。” 姜煜弓着身子,面含恭谨,从始至终,男子低垂的目光没有在小皇帝身上驻留半分,恭送君臣二人离去。 直到摄政王挺拔冷肃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中,姜煜直起身,剑眉微敛,喃喃道: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愿意....” ——— 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她在宝笙的服侍下脱掉湿漉漉的龙袍,进入湢浴准备沐浴,好逼出一身的寒气。 只是当脚尖接触到温热的池水,她脑中不禁浮现出刚刚溺水时窒息的感觉,急忙将脚缩了回去。 崔掌院反复叮嘱过,要她泡上半个时辰的艾叶水驱寒,再服下汤药,以免日后落下什么寒症。 魏无晏盯着水汽缭绕的的池面,迟迟不敢下水,直到她听到湢浴外传来摄政王低沉的声音。 “詹喜,你去将披风还给姜状元。” “奴才这就去。” 詹公公正要退下,又听摄政王冷声道:“送回去前记得清洗干净,多洗几次,披风上面不可留下陛下的气味。” 詹公公闻言一愣,心想摄政王这是什么话,白白净净的小皇帝身上能有什么味啊。 “奴才遵命。” 待詹公公退出殿外,陶临渊挥挥手阻止想要为他更衣的小宫娥,转身朝内寝走去。 他退下潮湿的蟒袍,准备唤小内监送来热水冲洗身子,抬眸间瞧见小皇帝站在湢室门罩下。 少女肩头松松搭着明黄色浴袍,露出女子修长玉颈,伶仃锁骨,细白如凝脂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温玉般光泽。 女子水盈盈的眸子眼巴巴看过来,眸底波光潋滟,妩媚至极的姿容勾得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陶临渊剑眉微挑:“崔掌院不是让陛下泡足半个时辰再出来,陛下莫要任性,快回去继续药浴。” 魏无晏倚在门框上,手指轻轻扯动浴袍上的盘龙系带,她看到男子露出的精壮上身,垂下双眸,轻声道:“朕...朕怕水,爱卿能和朕一起泡吗?” 听到小皇帝的诉求,陶临渊深幽眸光顿时一亮,仿若漆黑的天幕渗进了一丝光芒,慢慢晕开瑰丽的彩霞。 他勾起薄唇,举步朝门罩下的少女走去。 “怪微臣粗心大意,忘记陛下刚刚溺水,竟没有在陛下药浴的时候贴身护驾。” 说到最后一句话,陶临渊在”贴身护驾“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魏无晏双颊透出淡淡的粉晕,她抬头看向凤眸含笑的男子,难为情地咬了咬唇瓣:“爱卿倒也不必贴身护驾...守在浴池边上就好...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摄政王横抱起来,男子俯下面在她耳畔轻笑: “陛下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君无戏言。”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1节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当温热的池水快要没过魏无晏胸口时,她的心跳不由控制加快,手臂紧紧环绕住男子修颈,双腿主动勾缠上男子劲瘦的腰身。 背上落下男子宽大的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脊梁,缓解她内心的不安。 鼻尖除了浓郁的中草药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气,让她慢慢放松下紧绷的心神,也终于有闲心去欣赏眼前的春色。 相比于上一次在露天温池,湢浴内更为私密,水汽也更重一些。 氤氲缭绕的水汽中,男子健硕的体魄在池中若隐若现,方才泡着她走进浴池时,男子只穿着轻薄的长裤,浸湿后贴在身上,将他紧实的肌肉展露无疑。 魏无晏的手掌扶着男子宽阔的双臂,她甚至能感到掌心下紧绷的青筋一下下跳动,宛若一条条盘旋的巨龙咬着她的掌心嫩肉。 她收回搭在男子肩上的手,遮挡在胸口。 陶临渊垂眸凝视面若桃花的小皇帝,女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宛若坠上了点点星光,轻轻眨动间,眸底波光流淌。 女子乌发浮在水面上,莲藕似的细白玉璧交叉,用手肘抵开他,可这个动作却又在无形间捧起旖旎春色,宛若水莲中孕育出的精魅。 妖娆至极,妩媚至极,同时蛊惑至极。 陶临渊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支额,崔掌院临走前说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摄政王,陛下的身子虽无大碍,但在大惊大恐下受了凉气,恐会寒气入体,下官在陛下药浴的池水中加了驱寒的附子,乌头和艾叶,摄政王切记在陛下药浴不能行房,否则陛下及可能阴亏流失,免不了大病上一场....” 只是坐怀不乱这个词,在妖娆妩媚的小皇帝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要不....爱卿转过身去,朕给爱卿搓个背?” 朦胧水汽中传来少女沙哑的声音,仿若羽毛滑过人的心尖,痒痒的。 陶临渊淡淡应了声,转身用手臂支在池壁上,手臂上的青筋一鼓一鼓。 感受到男子黑沉沉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魏无晏松了口气,她从檀木盒里拾起一块皂角,在男子挺拔的后背上轻轻擦拭。 擦了两下,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湢浴里水汽缭绕,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不过魏无晏还是清楚瞧见男子后背肌肤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其中有一道极为显眼的刀痕,竟然从肩头贯穿至腰侧,看得魏无晏心肝一颤。 每一道狰狞的伤疤,都昭示着男子曾经过九死一生的残酷战役,立下战功累累,亦换来大魏如今的平定安宁。 可男子从未将这一面展露在她眼前,使得魏无晏险些忘了,眼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曾经放弃唾手可得的状元之位,从漠北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校尉开始,一路披荆斩棘,履险如夷,才走到如今的位置。 想到姜煜今夜对她说的那席话,魏无晏自嘲一笑,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和摄政王去争真龙之位。 凭着她身上所谓的正统皇室血脉吗? 察觉出身后的小皇帝停下动作,陶临渊还以为是自己后背上伤疤吓到了小皇帝。 “陛下若是觉得难看,就不必擦拭了。” 小皇帝没有应声,回答他的是女子柔软的手指,轻轻覆在他后背的疤痕上,动作轻柔,好似生怕弄疼他似的。 “怎么会难看呢,爱卿或许看不到,这一条疤痕倒是很像一条展翅高飞的金龙,注定爱卿日后会一飞冲天,达成所愿。” 女子指尖轻柔,顺着他的肌肤缓缓滑过,又好似捏在了他的心尖上。 陶临渊转过身,紧紧揽住水中的小皇帝。 二人胸口相贴,彼此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他凝视女子秋水盈盈的双眸,声音低沉且坚定: “微臣的心愿,就是娶陛下为妻,生同衾,死同穴,心心相印,至死不渝。” 魏无晏微微一笑,双手扶在男子宽阔的肩头,在男子面颊上轻轻一点。 “爱卿若是忍得难受,不妨就....不妨就...” 只是主动求欢这种话,魏无晏从未说过,面对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她感到有些羞于开出口。 偏偏男子还逗弄起她来,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俯下面用鼻梁磨蹭着她滚烫的面颊,追问道: “不妨就什么?” 魏无晏不知晓崔掌院临走前对摄政王所说的话,她只是见男子忍得辛苦,拥着她的肌肤比池水还要滚烫,手臂上鼓动的青筋好似要撑破他的肌肤。 这样憋下去,会不会憋出什么问题? 被男子逗弄得紧了,她索性扬起小脸,纤纤素指挑在男子瘦削的下巴上,还故意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甚是满意道: “咳咳,朕觉得爱卿容貌俊俏,身材魁梧,想要在今夜翻爱卿的牌子...” 瞧见小皇帝眯起桃花眸子,不安分的小龙爪子勾着他的下颚,风流多情的模样好似一个沉迷于美色的昏君,陶临渊勾唇浅笑,修长手指在女子粉嫩的面颊上掐了一下。 “微臣好奇,陛下手里究竟有几块牌子?” 魏无晏见佞臣以下犯上,胆大包天,竟敢做出“有损”龙颜之举,于是不甘示弱回道:“朕后宫空虚,目前只有爱卿一个牌子,不过日后若是得空,倒是可以选上一批...”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陶佞臣狠狠桎梏住了腰肢,男子低下头,薄唇衔住她的耳垂,警告的话语灌入耳中。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好陛下,若是陛下还想翻其他人的牌子,只能怪微臣服侍不周,那微臣只好将陛下锁在龙榻上,日日夜夜侍奉在君畔...。” 男子一边说,一边吻上女子酡红的面颊,薄唇一寸寸袭来,最终噙住樱唇。 湢浴里的温度本就高,魏无晏被男子亲吻了一会,就觉得脑袋发沉,喘不上气来,如一滩春水化在对方怀里。 混混沌沌之中,她感到自己被摄政王从池水中抱出来,男子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身子。 从始至终,魏无晏都不敢抬头去看摄政王的俊容,温顺着让男子为她绞干净乌发,抱到龙榻上,又扯来刺绣龙纹锦衾,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嗯??? 魏无晏微微睁大明眸,露在锦衾外的一对儿盈盈水眸眨了又眨,看向坐在龙榻一旁的摄政王。 男子低垂着浓长的睫毛,漆色眸底噙着淡淡的笑意。 “下个月就是陛下的十八岁生辰,陛下想要怎么过?” “此事朕一直想跟爱卿提及,朕今年的生辰不想在宫中设宴,清乐长公主这个身份和朕乃是同一天出生,若是要举办生辰宴,朕又要在那一日里扮作两个人,就怕到时候忙中出乱,引起他人注目。” 魏无晏的担心不无道理,随着朝中局势逐渐安定下来,陶临渊已经开始对魏浔动手。 根据最近伺察传回来消息,曾经追随魏浔一起前往荆州的几大世家与当地世族因瓜分利益起了冲突,内部乱作一团,魏浔现如今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顾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加上淮阳军与麒麟军的初次对战输得一败涂地,使得魏浔这个南帝的威望大大削减。 被逼入穷巷的魏浔不禁有些狗急跳墙,这段时日不惜暴露出蛰伏在宫中多年的眼线,意图让这些人潜入福宁殿暗杀魏无晏。 还好这些眼线早就被皇城司发现,只要稍有异动,便将他们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中。 陶临渊开口道:“那陛下想要什么生辰礼?” 魏无晏展颜一笑:“朕什么都不缺,只想在那日和爱卿一起吃上一碗长寿面。” “好,微臣那日定会陪着陛下。” 谈过正事后,魏无晏见摄政王还没有上榻的意思,于是扭了扭包裹在身上的龙纹锦衾,伸出手轻轻拉扯男子的衣角,小声道: “爱卿...还不上来就寝吗?” 陶临渊盯着龙榻上娇媚动人的小皇帝,女子从锦衾中扭身出来,乌发披散在莹白肩头,敞开的衣襟口隐隐露出绣海棠烟霞色小衣,女子眸光波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瓷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粉晕,饱满的唇瓣犹如芍药花瓣娇嫩欲滴。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小皇帝身上移开,握住抓在他衣角上的柔荑,放在唇下轻轻一吻。 “陛下今日受了惊吓,早一些就寝,微臣还有折子没批完,今夜会歇在垂拱殿。” 魏无晏趴在龙榻上,目送摄政王离去的身影,感叹陶爱卿果然是千古明君的好苗子,只要一提起奏折,哪怕前一刻还在烈火焚身,下一秒就进入了老僧入定的贤者状态。 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感叹自己的定力与摄政王相比还是太浅薄了,这金灿灿的龙椅坐得实在是羞愧啊! 琼林宴结束以后,在殿试上脱颖而出的十余名登科进士被吏部尚书精心安排进六部九卿担任要职。 除了被众人视作香饽饽的状元郎——姜煜, 出乎众人意料,姜煜婉拒竹侍郎的招揽之意,放弃中书省门下侍郎一职,而是去工部领取屯田郎中的职位。 屯田司的活计可不轻松,负责掌管天下屯田之政令,不仅要管理军饷和税粮,还要监管戍卒,农商垦殖荒地,是个极容易得罪人的职位。 不过姜煜在殿试上提出整治义仓的决策颇受摄政王欣赏,想来他若是在工部做得好了,凭借此人的聪明才智,平步青云亦是早晚的事。 至于姜家的另一个武状元姜洪,同样是放弃了留在京城机会,毅然前往青州做了当地的武把总,决意彻底剿灭频频骚扰沿海村民的海寇。 姜煜和姜洪两兄弟舍近求远的做法引得朝中百官纷纷摇头。 众人感慨本以为得了文武两个状元郎后,姜家会重拾昔日武安侯府的辉煌,没想到这两个兄弟脑袋缺根筋,不知趁着名声正旺的机会扶摇直上,反而领下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魏无晏同朝中百官一样看不懂姜煜的抉择,不过自从姜煜前往屯田司赴任后,魏无晏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匆匆一个月过去,很快就到了魏无晏的生辰。 摄政王早在半月前的早朝上就宣布,因皇帝心中悬挂着与南方叛贼的战事,决意不在宫中举办生辰宴,省下银钱用于支援前线战事,朝中臣子若是想给陛下献上什么生辰礼,不妨折成银子纳入军饷,也算是为皇上排忧解难了。 百官听到摄政王冠冕堂皇的一席话,不由面面相觑。 想来摄政王心中还是记恨小皇帝在琼林宴那日的大肆轻薄之举,只是碍于两军正值交战,不能在明面上惩治小皇帝,只好在暗地里撤去小皇帝的生辰宴。 看样子等到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之时,就是小皇帝奔赴黄泉之日。 立冬这日正是魏无晏的生辰。 下了早朝后,魏无晏径直前往福宁殿。 方才在早朝上,摄政王温情脉脉看向她,说让她早一些回到漓锦殿,待处理完政事,他有一个生辰礼要送给她。 魏无晏好奇摄政王又给她准备了什么新奇的礼物,即便她之前说过不想要生辰礼,可摄政王还是命人从五湖四海搜罗来不少奇珍异宝。 什么通体用温玉打造的美人榻,能够在夜色中发光的月光锦,无人操作就能自行演绎的皮影戏,只半个月的功夫,就将漓锦殿的库房堆满了。 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她正想通过密道前往漓锦殿,突然听到小福子前来通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偏殿等候多事,想要面见陛下。” 魏无晏挑了挑黛眉,问道:“皇后要见朕?” 要知自打她登基以后,除了大婚之夜,皇后可是从未踏入过福宁殿半步。 小福子点点头道:“皇后娘娘说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娘娘一早就去了小厨房忙活,特意给陛下蒸上一屉福寿包。” 魏无晏敛起眉心,因前线战事所迫,宫内同样是暗潮涌动,魏浔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频频暴露,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面见皇后。 小福子又道:“皇后娘娘还说她最近开始礼佛,体会到佛法中的奥妙,觉得自己曾经做过许多错事,想要恳求陛下准许娘娘离开皇宫,前往灵台山带发修行。” 作者有话说: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2节 第70章 洪荒之力 “什么?皇后想要出宫带发修行?” 魏无晏感到十分惊讶, 皇后年纪轻轻,怎么突然生出带发修行的心思。 魏无晏虽然不喜吴凝月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 但她与吴凝月同为女子, 十分能够体会对方久居深宫的寂寞。 深宫里那种压抑的寂寞,往往能将人逼疯。 拜高踩低的奴才,趋炎附势的宫嫔, 从未露过面的帝王,种种寂寞和委屈, 却没有一个知心人可以倾吐。 “罢了, 你让皇后进来吧。” 魏无晏心想:若是皇后真心悔过,她不妨去求一求摄政王, 看看能不能放皇后回到吴府,让她改嫁他人, 毕竟皇后正值青春年华,总不能在灵台寺为自己守一辈子活寡。 “奴才领命。” 吴凝月在偏殿恭候多时, 面色始终平静,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只是在等候期间,她会偶尔伸手抚摸镂雕象牙食盒,女子描绘精致的眉眼中, 隐隐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不过在旁人眼中, 倒像是皇后娘娘忧心食盒里的福寿包会不会凉下来。 “皇后娘娘,劳您随奴才移步暖阁。” 见到小福子回来传话,吴凝月猛地站起身子, 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颤声问道: “皇上...他愿意见本宫?” 小福子被皇后激动的反应吓得一愣, 遂即笑道:“是啊, 皇上得知娘娘亲自下厨做了福寿包, 心中感动得很,让奴才领娘娘前往暖阁一起用午膳。” “陛下肯见我,太好了,太好了...” 吴凝月喃喃低语,她瞥向桌案上的镂雕象牙食盒,眸光逐渐变得坚定。 她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这没滋没味的皇后之位,她受够了! 小福子上前想要拿起桌上的食盒,却被皇后抬手阻挡了下来。 “还是由本宫来拿吧,劳烦公公带路。” 小福子瞧见皇后神色郑重地拎起食盒,女子的手指紧紧握在提手上,指间关节隐隐发白,可见握得有多用力。 就好像是即将坠落于深渊之前的人,正死死攥紧峭壁上的藤蔓。 吴凝月随小福子步入暖阁,她绕过山河屏风,看见八仙桌后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步伐一顿。 日光穿过雕花窗轩,倾泻在小皇帝眉眼如画的五官上,少年浓长的睫毛沐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当少年抬起朗星般灿烂的眸子微微一笑,清贵俊美的姿容不由恍得人微微愣神。 “皇后来了?” 少年语气平静,仿若忘记他的发妻曾经意图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冠。 吴凝月迅速调整好心神,她冲八仙桌后的小皇帝盈盈行了一礼,唇角勾起无可挑剔的弧度,柔声道: “妾身想着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于是亲自下厨为陛下做了一盘福寿包,愿陛下身体安康,后福无疆。” “皇后有心,别站着了,快落座陪朕一起用膳罢。” 吴凝月款步走至八仙桌旁,她掀开手中的食盒盖,将一碟子福寿包和酒樽放在小皇帝面前。 碟子刚挨上桌面,就有一名负责试食的内监走上前,他先是用银针刺入福寿包内搅动,又倒出一盏果酒,依样检查过。 最后,试食物的内监依次吃下皇后送来的食物,退回位列后拿出沙漏开始计时。 从始至终,吴凝月的神色都未变过,唇角挂着恭谨的浅笑,静静看着试食内监履行差事,亦没有催促小皇帝趁热吃下福寿包。 一时间,暖阁内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魏无晏轻咳一声,主动开口道: “皇后来尝尝这道群仙羹,汤里的菌子都是灵台寺的僧人每日从山脚下挖采后送进宫内,味道鲜美至极。” 吴凝月接过小宫娥递来的羹汤,浅尝几口后放下瓷碗,一对噙水的春眸直直看向小皇帝,开门见山道: “想必福公公已将妾身想去灵台寺修行之事告知给陛下,不知陛下可否愿意应下妾身的请求?” 魏无晏正要说话,方才试食的小内监走上前禀报: “陛下,皇后送来的膳食并无异样。”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朕有一些话要与皇后单独相谈。” “奴才遵旨。” 暖阁内侍奉帝后用膳的宫娥们鱼贯而退。 待众人退下后,魏无晏放下手中玉箸,抬眸看向容貌娇丽的皇后,淡淡道: “皇后是真心想要出宫前往灵台寺修行?” “正是,臣妾身居后宫不足两年,却被摄政王幽禁在翊坤宫一年....” 说到这里,吴凝月眸光转暗,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幽幽道: “禁足在翊坤宫的这段时日里,妾身烧香拜佛,抄写佛理静心,在这个过程中妾身渐渐想清楚自己犯下的错事,亦放下了一些执念,如今只想出宫修行,为陛下,也为大魏子民们诵经祈福。” “灵台寺里坐落在深山幽谷,条件远远不及宫里舒适,整日只能与佛法孤灯相伴,皇后正值大好年华,何必将自己的一辈子搭在里面。” 魏无晏凝视面色略有动容的皇后,果然在女子妆容精致的眉眼间看到了一丝迟疑。 她趁热打铁,继续劝慰道:“皇后与朕的大婚本就是一场错事,当时金人兵临城下,朕与皇后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可如今国泰民安,摄政王的麒麟军骁勇善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来前线大捷的消息,摄政王许诺会给朕一个善终,在此之前,朕亦想为皇后谋得一个好的归宿。如果皇后愿意,朕可以给你写下一封和离书,你拿着和离书回到吴府,再寻觅个懂得珍惜你好男子...” 听到小皇帝这席话,吴凝月柳眉微蹙,她盯着小皇帝清澈如水的双眸,脑中不由浮现起大婚当夜,身姿清瘦的少年阻拦在她身前,横眉冷目对众臣道: “大魏的生死若是要靠一个女人的身子去挽救,那还不如直接灭国算了!” “朕的皇后,绝不能送去城外任金人折辱!” 眼前眸色清明的少年是一个好皇帝, 只可惜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 摄政王的承诺怎能作信,那个冷心冷肺的男子骨子里的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浸透权势的野心。 当初他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明明心里不喜欢自己,都可以派媒人前往吴府提亲。 一朝得势后,又对她如弃敝屣。 小皇帝还是太单纯了,居然愿意去相信一个佞臣贼子的花言巧语。 她不能动摇,那个人说得不错,只要她怀上小皇帝的龙种,她就能在他的扶持下登上太后之位... 见皇后默不作声,魏无晏又提醒道: “皇后觉得朕的这个主意如何?” 吴凝月醒过神来,她看着满眼真诚的小皇帝,扯唇轻笑:“皇上为妾身安排了好归宿,妾身不胜感激。” 说完后,她起身将福寿包推到小皇帝面前,柔声道:“陛下,福寿包都快凉了,陛下快吃吧。” 魏无晏看向盘中精致的福寿包,感叹她十八岁生辰的第一口福寿包居然是和吴凝月一起吃。 这大抵就是好聚好散吧。 想到如此,她咬了一口福寿包,豆沙馅,太甜了,甜得都有些发腻。 再抬起头时,见皇后已为她倒满一盏果酒。 “说来可笑,陛下和臣妾还未饮过合卺酒,今日这杯酒,就算是妾身与陛下的离别酒罢。” 见皇后说得动情,一对杏眸里噙着淡淡水雾,魏无晏敛眉看向女子递来的果酒,最终没有拒绝,仰头饮了下去。 见小皇帝将盏中果酒喝得一滴不剩,吴凝月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频频为一旁的少年斟酒夹菜。 半盏茶过去后, 魏无晏面色酡红,她掏出丝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轻声嘀咕道: “今日殿里的地龙烧得太旺些了吧。” 坐在一旁的皇后好似没听到她的话,而是又为她斟上一杯酒,娇声道: “陛下,再饮一杯罢。” 魏无晏摇了摇越来越沉重的脑袋,只觉得身上燥热难耐,若非皇后还坐在她身边,只想脱掉身上闷气的龙袍,然后...然后... 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浮现起摄政王红润的薄唇,结实的手臂,健硕的胸膛,以及男子劲竹般遒劲的腰肢... 魏无晏舔了舔唇瓣,咽下口水,接过皇后递来的果酒一饮而尽。 甜腻的果酒一经入腹,好似在她身体内点上了一把火,烧得她四肢无力,可脑中却能清晰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去,甚至能听到耳膜突突作响,震得她的神志开始渐渐涣散。 她转头看向眸光闪烁的皇后,目光落在女子紧握的酒樽上。 “皇后在酒里下了什么?” 魏无晏心中一凛,她从皇后闪躲的目光中断定果酒有问题。 只可惜为时已晚。 吴凝月没有回答小皇帝的问题,她放下酒樽,上前搀扶住摇摇晃晃的小皇帝,俯下身在少年耳畔边轻吐幽兰: “妾身想在离开陛下前,恳请陛下赐给妾身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魏无晏心中发慌,一开始,她还以为皇后给自己酒中下了毒药,可她身上除了燥热难耐的感觉,并未有其他不适,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倒是和她曾经不慎吸入迷情香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反应要厉害的多。 她不敢相信皇后会将这种下作的手段使上两次,而且还用在她的身上。 可皇后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陷入绝望。 “妾身想要一个孩子...” 魏无晏不由苦笑道:“那皇后真是找错人了....你和朕生不出孩子啊!” 吴凝月搀扶着小皇帝朝龙榻上走去,她没有听懂小皇帝话里的意思,伸手揭开少年腰间龙纹金带,语气柔媚: “陛下不要再忍了,妾身给陛下酒中添加的合欢散比上一次摄政王吸入的迷香要烈上数倍,陛下若是一味忍着,只怕会伤到龙体,就让臣妾为陛下纾解吧...” 皇后还真是看得起她,竟然给她投下比对付摄政王还要厉害的虎狼之药。 魏无晏努力收回涣散的意志,伸手阻拦皇后为她宽衣解带,轻喘道: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3节 “皇后若是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恐怕连佛伴孤灯的结局都落不上,朕真的给不了你孩子,此事若是被摄政王知晓了,定会...” “陛下,臣妾给您酒中下的合欢散不仅能助兴,还能有助女子受孕,妾身只是想要一个龙子傍身,还望陛下成全。” 吴凝月面对极力挣扎的小皇帝,心中不由脑火起来。 她花容月貌,秀丽端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王孙贵族数不胜数,偏偏在入了宫后,频频碰上了撬不动的硬钉子。 先是清心寡欲,醉心权势的摄政王对她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再是对她投怀送抱无动于衷的小皇帝。 她堂堂一个京城第一美人,怎么活得如过街老鼠般让人嫌弃! 吴凝月越想越气愤,最后忍不住将小皇帝压在龙榻上,狠狠扯下男子身上的龙袍。 不过让她感到惊讶,小皇帝不仅容貌昳丽胜过女子,就连肌肤也比女子白皙光洁,柔滑细腻得好似锦缎一般。 眼见自己的衣裳被皇后扒得越来越少,马上就要暴露出她的真身,魏无晏只好扬声道: “皇后不要再枉费心机了,其实朕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听“嘭”地的一声巨响,寝室外落锁的雕花殿扇被人一脚踹开。 龙榻上衣衫不整的魏无晏和吴凝月齐齐转过头,看向殿门旁站立着眉眼清冷的男子。 “摄政王!” 吴凝月惊呼一声,她怎么都没想到摄政王会在今日造访福宁殿。 毕竟今日同样是清乐长公主的生辰,对长公主正当热乎劲的男子定然会前往漓锦殿,好与长公主共度春宵。 所以吴凝月才会特意挑选在今日来探望小皇帝,并在果酒中掺入合欢散,待到第二日结束,木已成舟,她就能在那个人的护送下离开皇宫,秘密前往江南诞下龙嗣... 吴凝月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见面色阴沉的摄政王大步而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丢出殿外。 “啊!” 吴凝月好似一块儿破布袋子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她惨叫一声,浑身上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郑舞苍,将这个毒妇押入地牢,无论动用什么酷刑,都要从她嘴里撬出来是何人指使她给皇上下药!” “卑职领命。” 郑舞苍将奄奄一息的吴凝月拎起来,领命退下。 临走前,郑校尉瞥了眼龙榻上扭动身躯的小皇帝,思忖了一下,顺手从暖阁间推出一架宽大的山水屏风堵住被摄政王踹破的门扇后。 陶临渊垂眸看向龙榻上神色迷离的小皇帝。 小皇帝衣衫凌乱,乌发拢在胸前,玲珑锁骨若隐若现,宽大的裤腿因女子不停扭动娇躯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子美玉般修长且笔直的小腿,落在明黄色的衾被上,莹白得刺眼... 陶临渊的眸色不由暗沉了几分,漆黑如墨的眸底映出女子赛雪肌肤。 一双小手颤颤巍巍伸过来,勾住男子腰间玉带,轻轻扯动。 “爱卿,朕...需要你。” 勾在狮纹白玉带上的纤纤素手力气不大,却轻而易举让男子弯下腰身。 陶临渊手臂支在床榻上,凝视面色酡红的小皇帝,声音暗哑。 “陛下想要微臣怎么做?” 男子低醇的声音仿若醇酒,酥麻了魏无晏本就软弱无的身子,她忍不住用滚烫的面颊磨蹭起男子的手背。 “让朕...成为爱卿的女人,可好?” 女子水汪汪桃花眸底里交织着一层水雾,仿若碰一下,那溢满了水波的眸子就要渗出水来。 陶临渊解开腰间玉带,狠狠甩在地上。 “微臣遵旨。” 龙榻四角的纱幔缓缓落了下来,影影绰绰透出一男一女纠缠的身影..... _______ 魏无晏苏醒来时,已是月上枝头。 她睁开眼,盯着纱幔上的软金龙凤刺绣出神。 吴凝月给她下的合欢散太过霸道,虽然脑中昏昏沉沉,可发生过的事情却清清晰晰刻印在她的脑海。 譬如,她是如何哑着嗓子一声声催促着男子,又是如何在情到浓时在男子劲瘦的背上留下抓痕... 放浪形骸的容止,极尽露骨的情话,娇媚至极的声音,还有不知节制的索取... 一幕幕的画面回忆起来,宛若一道道惊雷劈进魏无晏发胀的脑中,让她忍不住双手捂面,羞愧地叹了口气... “哎....” “陛下醒了?” 纱幔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紧接着眼前的纱幔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明亮的烛光缓缓洒落进来。 男子逆着光,眉眼却是极致的清晰,深邃的凤眸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摄政王退下平日里常穿的玄色衣裳,一袭淡雅的象牙色锦缎长袍加身,银线如意云纹刺绣在烛光下闪动流光,衬得男子清贵俊美,气质出尘。 可魏无晏却清楚,脱下衣袍的清隽谪仙在床榻上宛若一匹骁勇威猛的野狼,将她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哎...多亏了摄政王常年习武,腰间蕴藏着无穷力量,否则面对中了合欢散后不知餍足的自己,恐怕早被掏空了身子。 不过一想到她方才在男子面前肆意纵情的模样,魏无晏的面颊不禁隐隐发烫。 更何况她当下衣衫不整,手脚酸软,而对方却是衣衫整洁,容止优雅,姿态清贵,种种强烈对比之下,衬得她好像是一个采花不成反被采,道行低微的采花贼。 “现下几时了?” 魏无晏受不了男子落下的灼灼目光,想要开口打破二人间旖旎的气氛,却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快到子时了,陛下喝口水润润嗓子。” 陶临渊坐在床榻边,伸手揽起纤弱的小皇帝,初承雨露的女子乌发散乱,如玉肩头松松披着单薄的芙蓉色小衣,露出修长锁骨,细白如瓷的肌肤上,落着点点属于他的痕迹,明艳招摇,昭示小皇帝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他的女人。 男子眸底闪动着柔和的光,将温度刚好的茶水送到女子红肿的唇边。 魏无晏低下头喝了几口茶水,觉得嗓子不再火辣辣的疼,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任由男子服侍她穿上衣衫。 从晌午折腾到天黑,她腹中早就饥肠辘辘了。 可当她的脚尖踩到波斯软毯上,仿若是踩进了云彩里,脚下酸软无力,险些栽倒过去。 还好摄政王眼疾手快,一把将欲要跌倒的小皇帝横抱起来。 “陛下莫要逞强。” 陶临渊盯着怀中腮晕潮红的小皇帝,凤眸含笑,轻声道:“就让微臣略尽绵薄之力,服侍陛下用膳。” 摄政王真是谦虚了,魏无晏看向差一点被男子摇晃散架的龙榻,感叹摄政王那里是出了绵薄之力,简直是献出了洪荒之力! 就在此时,詹公公尖细的声音透过山水屏风传来: “启禀皇上,摄政王,菜已经布好了。” 魏无晏顺着詹公公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看向破损的雕花门扇,脑中依稀想起摄政王破门而入的画面,眼神都发直了。 “这暖阁外的殿门...就这么一直敞开着?” 魏无晏闭上双眼,有气无力问道。 听到小皇帝略有发颤的声音,陶临渊挑了挑剑眉,淡淡道:“詹公公明日会让内侍省的人前来修理,陛下用过晚膳后,今夜就与微臣歇在垂拱殿里。” “朕...不是这个意思...” 魏无晏睁开双眸,嫩颊融融,水眸如波,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朕是问这门扇...是不是自打爱卿进来后...就一直敞开着?” 为了做到保暖隔音,暖阁间的门扇最为厚实,尤其福宁殿是历代天子休憩的寝殿,平日夜里少不了皇帝宠幸三千佳丽。 为了防止皇帝与佳丽颠鸾倒凤时的私密房话泄露出去,宫中名匠特意选择最为隔音的金丝楠木,又经过繁复的手艺打造出极为隔音的门扇。 魏无晏看向空洞洞的门扇,想到她与摄政王弄出来的动静传遍了整个福宁殿,恨不得天上落下一道惊雷,将她这个荒淫无度的帝王收走吧! 陶临渊垂眸盯着小皇帝羞愤难耐的表情,忍不住勾起薄唇,贴附在女子耳畔轻声道: “陛下清喉娇啭,仿若娇莺初鸣,嘤然有声,悦耳动人,微臣很是喜欢。” “爱卿莫要再说了...” 瞧见小皇帝羞红耳根子,紧紧将头埋进他胸口的娇羞模样,陶临渊不由爽朗大笑。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效忠之意 君臣二人步入便殿用膳。 魏无晏坐定后, 被八仙桌上垂挂在篦帘上的生面条吸引了目光。 这时,宝笙端着盛有银霜炭的鎏金铜炉上桌, 铜炉里的水已经烧开, 正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泡。 摄政王摆手阻止欲要下面的宝笙,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篦帘上细白如雪的长寿面,放入鎏金铜炉中。 男子五官深邃, 眉眼如画,伟岸挺拔的身姿站在铜炉一旁, 手中的长筷轻轻搅动铜炉里的面条, 神色异常专注。 铜炉里冉冉升起的水汽环绕在摄政王身畔。 男子通身不落凡尘的的仙人之姿,看上去那里是像在煮面条, 倒更是像在炼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 “爱卿这是....要给朕煮上一碗面?” 这就是摄政王为她准备下的神秘礼物。 魏无晏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陶临渊勾唇笑了笑, 夹起煮好的面条放入碗中,又撒上了葱花和几道调料, 动作驾轻就熟,显然在背地里已经练习过多次。 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放在魏无晏面前。 “微臣见陛下在宣州城居住的时候,总喜欢去吃四亭桥下的黄鱼面,就让薛锰前往宣州将鱼面馆的配方重金购下, 微臣学了一段日子, 发现做法还算简单,陛下尝尝这碗鱼面是否和记忆中是一个滋味?” 听过摄政王云淡风轻的话,魏无晏不由呆楞住了。 她多日前曾与宝笙感叹过一句, 说自己想念宣州城四亭桥下那家鱼面馆的黄鱼面。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4节 宝笙当时回她, 说这有什么难的, 让摄政王将做鱼面的老师傅聘请到宫中御膳房, 陛下想什么吃就能什么时候吃了。 魏无晏笑着摇摇头, 解释鱼面馆的老师傅如今年过古稀,身体经不住长途跋涉,再说老师傅膝下无子,想必这美味的黄鱼面用不了几年就失去传承,她何必为了饱一时的口腹之欲,去折腾一个年事已高老人家。 最重要的是,她怀念的并非是宣州城的黄鱼面,而是宫外无拘无束的滋味... 没想她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被有心的摄政王记了下来,还在百忙之中抽空学习如何制作鱼面。 “陛下不想尝尝吗?” 男子平静的话在耳畔响起,打断了魏无晏的思绪。 她提起玉箸,夹起碗中细白的鱼面,还未入口,鼻尖已经闻到了熟悉的鱼香味。 黄鱼面烹煮的过程简单,只需在鱼汤内加入葱花和调料即可,但前期制作的工序却是复杂。 一碗完美的黄鱼面需要将刚从河中打捞出来的新鲜黄鱼去皮剔刺,将鱼肉剁成泥酱状,加入面粉和盐揉搓成面团,再将面团擀成薄如蝉翼的面皮,最后切成细丝。 如此出锅的黄鱼面色白如银,条细如丝,且面汤会越煮越清,味道鲜美至极。 魏无晏尝了几口,发现这碗黄鱼面的味道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加上腹中饥饿,忍不住呼哧呼哧吃起来, “陛下与微臣大婚后,若是觉得公主府住得无趣,亦可前往宣州故地重游,或是去其他州城游玩,只是陛下身边不能再少了微臣。” 陶临渊凝视少女一股一股的雪腮,唇角浮起笑意。 魏无晏抬头看向身畔的男子,黛眉微蹙:“可是爱卿登基后,不免要日理万机,哪里会有时间随朕出去游玩。” 陶临渊用丝帕擦拭小皇帝亮晶晶的唇瓣,轻笑道:“待天下平定,陛下与微臣诞下子嗣,咱们可以将国事交给太子和竹侍郎,出宫游玩山水。” 听到摄政王提起子嗣,魏无晏猛然想起吴凝月给她下的合欢散有助孕的功效。 不过她是女子,想来这助孕的功效用在她身上,效果应该不大吧? 如今摄政王与魏浔正斗得天昏地暗,魏无晏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怀有身孕。 毕竟她一人分饰两角已是十分吃力,若是让她挺着大肚子上朝,那她真的大魏青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皇帝了。 魏无晏将她的忧虑说给摄政王,并提出想要服用避子汤药。 陶临渊皱起剑眉:“陛下无需服用那种伤身子的东西。” 男子顿了顿,眸光温和,沉声道:“微臣本想在明年战事结束后迎娶陛下,既然陛下与微臣已有夫妻之实,陛下可愿以清乐长公主的身份嫁给微臣,就定在下月成婚?” “下月就成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虽然刚刚与摄政王有了肌肤之亲,可想要二人要马上就要成婚,还是让魏无晏感到太突然了。 陶临渊拉过女子细白柔荑放在心口,眸光如燃烧的火焰,灿烂灼热。 “公主府早已准备妥当,内置奇珍异玩,书香宝阁,就差一个女主人,微臣等候陛下多时,还求陛下成全。” 男子声音低沉又温柔,眸光缱绻。 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心跳,魏无晏红着脸点下头,轻声道: “好。” ——— 经过审讯,吴凝月很快就吐露出她为何要给魏无晏下合欢散。 原是魏浔隐藏在宫中的眼线主动找上了吴凝月。 得知吴凝月还从未被小皇帝宠幸过,那名眼线给吴凝月悄悄递去一包合欢散和一樽阴阳酒壶,并告知吴凝月若是能够得到小皇帝的宠幸,顺利怀上龙嗣,魏浔愿意扶持她的子嗣登上龙位。 吴凝月用阴阳酒壶蒙骗过试食的小内监,将掺入合欢散的果酒频频倒给魏无晏。 听到真相的魏无晏险些被气笑了。 魏浔如今有三个子嗣,个个身体康健,又怎会舍近求远,扶持弟媳的子嗣登上皇位。 吴凝月完全是被魏浔许诺垂帘听政的太后之位迷惑了心智,才会与虎谋皮,想方设法去接近魏无晏。 据说,吴凝月为了保证事后万无一失,还叫来了撰写帝后起居录的俞史官。 若是吴凝月发现了魏无晏女儿身的秘密,定会惊慌失措地大肆声张出去,守在殿外的俞史官再将此事记载下来,无疑会成为大魏青史上最荒唐的起居录。 还好陶临渊来得及时,以皇后串通叛贼给皇帝下毒的罪名将吴凝月押入地牢,有惊无险地解除了这场危机。 七日后,摄政王在早朝上宣布他要迎娶清乐长公主的消息,引起朝中一片哗然。 殿下群臣想起琼林宴上小皇帝对摄政王大肆轻薄的那一幕,于是悄悄看向垂帘后的小皇帝。 只见小皇帝面色恹恹,眼下隐有一片乌青,在摄政王宣读喜讯的时候,手托雪腮的小皇帝还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与一旁神清气爽的摄政王相比,小皇帝神色萎靡的模样不由引人深思。 也是,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小皇帝不仅将半壁江山让出大半,还要将情同手足的孪生妹妹下嫁给佞臣贼子,换做是自己,只怕半夜里也会气得捶床捣枕。 摄政王还真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啊! 与殿中纷纷向摄政王贺喜的百官不同,姜煜敛着剑眉,若有所思看向龙吟上神色厌厌的小皇帝,眸光晦暗难明。 下早朝后,魏无晏并未随摄政王一起前往垂拱殿。 这段时日,初尝到荤腥滋味的摄政王夜夜流连于福宁殿,而少了合欢散加持的魏无晏这才意识到她这只小泥鳅与蛟龙大人相差的道行简直是天壤之别。 昏暗幽闭的床帏里,退去蟒袍的男子宛若一匹疾驰的野豹,不知停歇,亦不知餍足,活活要将她生吞入腹。 魏无晏想不清楚白日里那个在百官面前清冷寡淡,孤傲不羁的男子,在夜里怎么会变成这幅如狼似虎的可怕模样! 没办法,魏无晏只好谎称自己来了月事,将蛟龙大人拒之殿外,好容她补一补这几日缺的觉。 昨日在垂拱殿,待几位内阁大臣与摄政王议政离去后,男子温言将她哄骗到书桌旁,说是要为她作上一副咏梅图。 要知摄政王的墨宝实属罕见,心思单纯的魏无晏听过后还满心欢喜地为男子铺好宣纸,研磨水墨,满怀期冀等待摄政王泼墨作画。 没想男子长臂一展,将正在桌旁研磨的魏无晏拥入怀中。 随着锦帛撕裂之声,女子雪腻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迅速染上淡淡的粉晕。 “美人的玉体香肌,便是世间最好的宣纸,陛下觉得呢?” 男子声音暗沉低哑,余音微微上挑,隐噙一丝狎弄之意。 吸饱墨汁的麾笔落在后背的肌肤上,酥麻又冰凉,霎时间激起一片颤栗。 魏无晏能够清晰听到窗外几位内阁大臣们的低声议论,只得用力咬紧唇瓣,努力压抑喉间险些要溢出的低吟。 她欲要挣扎起身,可手腕却被男子火热的大掌紧紧握住。 “陛下莫要乱动,微臣还未画完...” 魏无晏背对着男子,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背上落下一笔笔凉润的触感,她忍耐得出了一身薄汗,浑身轻颤,口中低声求饶: “朕保证日后...不会再拿月事哄骗爱卿...” 女子纤细玉背轻轻颤动,沁出的薄汗晕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雪梅,花瓣层层绽放,映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让满园春色仿若活了过来。 她听到身后男子轻笑一声:“陛下金口玉言,微臣记下了。” 魏无晏回忆起昨日在垂拱殿里发生的事,面颊不由发烫。 她最终还是没能瞧见摄政王在她背上所绘的咏梅图,因为那些画作都蹭到了男子胸口的蟒袍上... 故而,今日面对蛟龙大人提出共赴垂拱殿的邀约,她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朕听说御花园的雪梅开了,想去赏一赏梅。” 陶临渊见小皇帝紧绷起白里透红的小脸,猜想到女子还因昨日的事生气,于是没有勉强,只勾唇浅笑道: “近日天气转冷,陛下莫要留恋御花园里的景致,早一些回寝殿休憩。” “朕知晓了。” 与摄政王分别后,魏无晏没有乘坐銮驾,而是手捧精巧的鎏金镂雕瑞兽手炉在御花园中闲庭散步。 玲珑水阁是御花园内最适宜赏景的阁楼,阁楼呈攒尖顶,两面临水,空间封闭,阁内装饰透明的琉璃长窗,可将山坡上栽种的龙游梅尽收眼底。 宫中花匠精心培育的龙游梅枝干扭曲,花色雪白,每每风过枝摇,宛若游龙破云而出,无论是远观还是近赏,都颇具风味。 “陛下可知最原始的游龙梅是何模样?” 魏无晏转身看向出言的男子,黛眉微挑,惊诧道:“姜侍郎...” 来人正是姜煜,因他在屯田司表现优异,只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就将大魏当下混乱的义仓整治妥当,现如今已被摄政王提拔至户部侍郎,主掌大农司,负责调拨送往战事前线的粮草。 姜侍郎平步青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魏无晏的预期。 “微臣拜见皇上。” 姜煜躬身行礼,姿态还是如往日般恭敬谦卑,俊美的脸庞上丝毫瞧不出青云直上的自负。 魏无晏微微一笑:“姜侍郎免礼。” 她指了指茶案上刚刚冲泡好的清茶,又道:“外面寒冷,侍郎刚刚步入水阁,不妨喝几口茶水暖暖身子。对了,你方才问朕可有见过原始的游龙梅,难道宫内栽种的游龙梅与宫外不同?” 姜煜不卑不亢接过小福子递来的茶水,修长手指搭在盏沿边滑了滑,沉声道: “为了更让游龙梅更具有观赏性,宫中花匠会用铁丝缠在游龙梅的枝干上,好使其生长成‘苍劲虬曲’的姿态。” “哦,那真正的游龙梅是什么样子?” 听到小皇帝好奇发问,姜煜笑了笑,他用指尖蘸取茶水,在茶案上描画起来。 姜侍郎的手生得很好看,不同于摄政王常年握刀的修长有力手掌,姜煜的手更像是由美玉精心雕刻,纤长有度,骨节分明,右手大拇指上还带着一枚青花灵芝纹扳指。 魏无晏盯着男子手指上的瓷扳指,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扳指上的青花灵芝纹,倒是和她曾经送给姜家两兄弟的那副青花灵芝纹笔架纹路一致。 姜煜很快就在石桌上画好了几株游龙梅,他用丝帕擦拭指尖上的水渍,平静道: “陛下请看,这便是未经修正过的游龙梅。” 魏无晏看向石桌上惟妙惟肖的茶水画,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半响过后,她对身旁的宫娥道:“朕手炉里的银霜炭不多了,你去给朕添上炭火。” 自从吴凝月给魏无晏下过药后,陶临渊又给她身边加派了不少人手,看似弱不禁风的宫娥,其实个个都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 宫娥听到小皇帝下令,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水阁外有御林军透过琉璃长窗看护朕的周全,再说姜侍郎乃是摄政王最信赖的臣子,不会有什么差池,朕的手都冻麻了,你快去快回罢。” 听到小皇帝这么说,宫娥只好接过暖手炉退出玲珑水阁。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5节 待水阁中只有魏无晏和姜煜二人,她淡淡道: “姜侍郎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陛下大智若愚,一下就猜到微臣的用意。” 原来,魏无晏通过姜煜在茶桌上所绘的茶水画,一眼瞧出在错中复杂的树枝中隐藏着一个“私”字。 她猜测姜煜有什么话想要在私下里和她相谈,于是调遣开身畔的宫娥。 “姜侍郎若是还想要报恩,帮助朕稳固龙位,大可彻底放弃这个念头,朕自忖担不上这九五之尊之位,只想在摄政王功成名就后退位让贤,过上闲云野鹤的平淡日子。” 魏无晏单刀直入,告诉对方自己并无心于龙位。 本以为姜煜听过她这席话后,定会觉得她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冷下脸拂袖离去。 可男子神色淡淡,朗星般闪耀的眸子静静看着她,仿若要直窥她的心底。 “陛下何以认为自己担不上九五之尊之位?” 魏无晏拧起黛眉,可还未容她开口,又听姜煜幽幽道:“只因陛下是女子,便觉得自己担不上皇位?” 魏无晏惊诧地瞪大了双眸,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姜煜是...何时发现了她的秘密? 姜煜盯着面色骤变的小皇帝,平静道:“微臣的嗅觉异于常人,陛下身上的体香与清乐长公主一致。” 原来如此,魏无晏突然想到在琼林宴之前,她曾以清乐长公主的身份召见殿试上表现优异的贡士,只不过当时姜煜距离她较远,在接受她赏赐的文房四宝后就默默退下了。 原来早在那时,姜煜就存了疑心。 “陛下,你可听说过前朝的凤文帝?” 凤文帝是前朝青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因她的父亲陇武帝是个世间罕见的痴情种,在爱妻皇后撒手人寰前跪在榻下许诺终生不再立后,并要培养他们唯一的女儿袭成大统。 魏无晏黛眉微蹙,她好似猜到姜煜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凤文帝,于是淡淡道: “自然知道,凤文帝是一位了不起的女皇,在她的统领下,前朝迎来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 “陛下所言极是,凤文帝在继位后不仅开创殿试,武举,更是在民间鼓励农桑,提倡女子务农经商,后来才有前朝的龙凤盛世。陛下聪明睿智,谦恭仁厚,沉稳内敛,在才智上不输于前朝的凤文帝,何以觉得自己担不上九五之尊之位?” 面对姜煜寄予她的厚望,魏无晏苦笑道:“朕...怎能与前朝的凤文帝相提并论,凤文帝从小就被陇武帝视作储君培养,十三岁开始接手政事,更是得朝中百官拥护...” “微臣愿一心拥护陛下,不只是微臣,还有微臣的兄长。姜洪剿灭青州海寇有功,不日后会提升为地方司马,如今摄政王一心与魏浔相斗,此时此刻,恰是陛下丰盈羽翼的好机会。” 听过姜煜头头是道的分析,魏无晏这才明白姜煜并非只想报恩,而是真心觉得她是个可塑之才,想要扶持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魏无晏凝视姜煜闪动着奕奕光辉的双眸,不解问道:“朕不明白,难道在姜侍郎眼中,有着贤明果决,胸怀雄才武略的摄政王不应是最袭成皇位的最佳人选?” 提到摄政王,姜煜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他诚然道: “摄政王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枭雄,可惜他并非正统。陛下,微臣家祠中一直供奉着大魏始皇曾赐予姜家的丹书铁券,姜家世代子孙谨记祖训,立誓要永远效忠于大魏皇室。如今像微臣一样衷心拥护陛下的臣子仍有人在,还望陛下不要妄自菲薄。” 听了姜煜的肺腑之言,魏无晏一时有些凝噎。 看来姜侍郎崇尚的并非是她的才华,而是她身上流淌的大魏皇室血脉。 这倒是大大出乎魏无晏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一向提倡推陈致新的姜煜竟会有如此迂执的想法。 此事若是让一心栽培姜煜的竹侍郎知晓了,竹侍郎心里岂不是要拔凉拔凉的啊!【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魏无晏猜测得不错,此时与摄政王一起站在假山后的竹成文满脸震惊,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向水阁里的君臣二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可真是瞎了双眼,居然一手扶持起效忠于小皇帝的新贵臣子。 姜煜如今在朝堂中已然站稳脚跟,掌管军粮和调拨物资,而他的弟弟姜洪平叛青州海寇有功,在当地声望日隆,倘若姜家两兄弟真的归顺于小皇帝,再加上朝中那些自诩清流的老臣们支持,那小皇帝岂不是有了和摄政王叫板的资本。 想到如此,竹成文再也按耐不住,想要从假山后冲出来,好打断图谋不轨的二人。 可他刚要有所行动,却被按在肩上的手阻拦下来。 竹成文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摄政王,焦急道:“王爷你都听到了,这小皇帝不仅和姜侍郎曾是旧识,还对姜家有过大恩,可她却将这些事都瞒着王爷,暗地里欲擒故纵去笼络人心。” “陛下还未开口,侍郎稍安勿躁。” 嗯??? 竹成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要知在一盏茶前,摄政王从小宫娥口中得知姜侍郎正与小皇帝在玲珑水阁内一起赏梅,当即阴沉下脸色,疾步杀去御花园。 竹成文担心摄政王因到处沾花惹草的小皇帝迁怒于无辜的姜煜,于是跟在摄政王身后一起来到御花园。 玲珑水阁坐落于湖面上,东西两面临水,只有南北两面出入口,南面出口处有一座假山遮挡,摄政王和竹成文刚刚走至假山脚下,就听到姜煜问起小皇帝可有听说过前朝的凤文帝? 二人不约而同顿住了步伐。 接下来姜煜与小皇帝的谈话内容,更是让竹成文越听越心惊。 反观一旁的摄政王倒是舒缓了脸色,男子剑眉下那双犀利的深幽凤眸,淡淡看向水阁里神色清明的小皇帝,似是一点都不担心女子会接受姜煜投来的效忠之意。 可竹成文却不相信野心勃勃的小皇帝。 小皇帝此前趁着摄政王不在朝中的时候,三番两次在早朝中发表政见,才惹得那些自诩清流的臣子升起死灰复燃的心思。 竹成文正欲开口规劝摄政王不能再被花言巧语的小皇帝蒙骗了,却听到水阁内传来女子平静的声音。 “姜侍郎,你可知身为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真龙之位 玲珑水阁内, 小皇帝一袭明黄色龙袍,身后是龙蛇腾舞, 如皑皑白雪般争相绽放的游龙雪梅, 映衬得女子眉眼如画,清贵若月。 女子水盈盈的眸子纯净澄澈,不沾染一丝尘埃。 姜煜呼吸一凝,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句诗词: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信息, 不怕雪埋藏。 他迅速垂下双眸, 沉声道:“若为贤君,君主应勤于政务, 兼听则明,爱民如子, 以维护君、臣、民三者之间的和谐。” 听过姜煜的回话,魏无晏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微微一笑,她款款踱步至窗口,从花盆中拾起一块鹅卵石,丢出窗外。 鹅卵石落入池水中, 平滑如镜的水面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池底沉积的泥沙翻滚,原本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 “朕只在上书房授课两年,并未学过太深奥的治国之论, 却对夫子的一句话铭记在心。” 她抬眸看向姜煜, 平静道:“国之所以为国者, 以有民也。” 姜煜敛起剑眉, 他身为万里挑一的状元郎, 聪慧过人,自然能够明白小皇帝对他传达的意思。 国家之所以是国家,因有万千子民构成,一国之君当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 他又听女子坦荡荡道:“天下的百姓不会在乎龙椅上的君主是谁,百姓们只在乎来年能否风调雨顺,田地里的庄稼能否丰收,这以后的日子能否太平安定过下去。如今摄政王距离平定天下只差一步之遥,就如这池即将恢复清澈的池水,朕又何必去涉足其中,投下一颗石子,搅了百姓们心心念的一汪清池。” “可这太平盛世,本应是属于陛下...” 姜煜说完这话,见小皇帝突然笑了。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天方夜谭,笑得明眸弯弯,眼底隐有星光闪闪。 “陛下这是何意?” 魏无晏笑着摇了摇头:“姜侍郎此言差矣,朕当初从父皇手里接过来的大魏江山千疮百孔,北有金人虎视眈眈,南有叛军蛰伏江畔,朝内贪墨成风,官商勾结,鱼肉百姓,整个大魏从根上就烂透了。” “姜侍郎,你只瞧见过人前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却从未见过放弃一甲之位抗击金人的陶贡士,亦没见过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镇北王,更不曾见过伏案到子时的陶臣子。摄政王如今的成就,全是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走来,朕若是厚着脸皮靠一身龙血凤髓去和摄政王争抢龙位,实在是让天下百姓笑掉大牙啊!” 魏无晏掷地有声的一席话让姜煜陷入了沉思。 “姜侍郎若是想要做一个好官,并非要择一个明君效忠,只需不愧于心,不负百姓。” 不愧于心,不负百姓。 姜煜直直看向眼前明眸皓齿的小皇帝,心中惊讶女子竟能活得如此通透。 是啊,身为一国之君,小皇帝已经做到了不愧于心,不负天下百姓。 在女子眼中,江山易主远不及国泰民安重要。 魏无晏口中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同样传到假山后竹成文的耳中。 竹成文细细咀嚼着小皇帝对姜煜所说的话,终于相信女子无心于龙位。 原来一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里,竹成文俊俏的脸皮上浮现出一丝羞赧之色,他躬身对摄政王道: “是下官识人不周,姜家这两个祸患,下官会悄悄处理了。” “不必了,朝中正当用人之际,姜家两兄弟还算堪用,本王已命皇城司监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心,即刻诛之。” 竹成文抬眸看向运筹帷幄的摄政王,眼中满是敬佩。 这便是他愿意誓死追随摄政王的原因,男子自负却不跋扈,沉着冷静,果决敏慧,原来摄政王早就在姜煜和姜洪身边安插下眼线,才会给予他们重任。 玲珑水阁内,魏无晏接过宫娥奉上的新手炉,她看向愣神的姜煜,微微一笑: “姜侍郎出类拔萃,乃是栋梁之才,日后好好在摄政王手下当差,武安侯府重现荣华,指日可待。” 说完,她亦不等姜煜的回话,施施然离去。 姜煜紧蹙的剑眉缓缓舒展,他望着小皇帝纤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白的梅花间,觉得心思豁达的少女,就好似未经修饰过的游龙梅,虽失去了苍劲虬曲的姿态,却活得潇洒惬意。 他自嘲一笑,摘下拇指上的青花灵芝纹扳指,扬手丢进宫湖。 魏无晏回到福宁殿,发现摄政王正在暖阁批阅奏折。 本以为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后,摄政王对她的热乎劲会消散一些,没想到男子好似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起来。 就连以往在垂拱殿批阅的奏折都被詹公公移到了福宁殿。 魏无晏没有打扰处理政事的摄政王,她从博古架上抽出一册话本,轻手轻脚爬到热呼呼的暖炕上。 今个日头甚好,暖融融的日光穿过琉璃窗轩,洒落在摄政王的黑底绣金蟒袍上。 男子乌发金冠,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侧颜轮廓深邃俊美,做工繁复的金丝蟒袍在日光下浮动着一层流光。 如此绝色皮囊近在眼前,撩拨得人哪里还看得进去书。 魏无晏亮晶晶的桃花眸子越过书沿,肆无忌惮打量起桌案后俊美无俦的男子。 男子宽肩窄腰,挺拔如松,因常年习武,男子的身材在蟒袍加身后显得劲瘦有力,不过魏无晏却清楚,退去蟒袍的男子那一身紧实的肌肉,蕴藏着多持久的力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6节 嗯...像摄政王这样俊逸出尘的容貌,想必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若是明黄色的九龙绣金龙袍,更能彰显出男子睥睨万物的气势。 “陛下离着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还不如走近了细看。” 男子没有抬眼,修长手指握着麾笔在奏折上洋洋洒洒批阅。 听到摄政王调侃的声音,魏无晏放下手中话本,撇了撇嘴道: “朕还是等爱卿批完了折子再过去罢。” 魏无晏盯着摄政王指间的麾笔,生怕男子一时兴起,像上一次样在她身上批起了折子。 陶临渊抬起眼皮,他看向笑容狡黠的小皇帝,幽幽道:“陛下若不过来,微臣就过去了,暖榻正对铜镜,与陛下戏耍起来,到是别有一番情趣。” 陶贼欺人太甚! 早知如此,她刚刚在玲珑水阁里就该答应下姜煜,好灭一灭佞臣贼子的嚣张气焰。 魏无晏不情不愿走下暖塌,朝书房内的佞臣贼子走去。 陶佞臣铁臂一展,将香娇玉嫩的小皇帝揽入怀中,男子挺拔鼻梁陷入芬芳玉颈,低声问: “陛下怎么在御花园里待上这么久,可是瞧见什么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致?” 魏无晏被男子温热的鼻息灼得颤了一下身子,她双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掌心感受到胸腔里传来沉稳心跳。 “爱卿不是和竹侍郎都瞧见了?” 玲珑水阁依山傍水而建,地势北高南低,魏无晏站在水阁内,除了能看见争相绽放的游龙梅,还能瞧见假山后气得跳脚的竹侍郎。 虽然她没瞧见摄政王的身影,不过竹侍郎听到姜煜对自己表露忠心的那席话,居然没有从假山后窜出来,想来是被人劝阻住了。 能让性子耿直的竹侍郎唯命是从之人,便只有摄政王了。 陶临渊用鼻梁磨蹭着小皇帝雪腻粉腮,薄唇微启,衔住她白嫩的耳垂。 怀中女子骤然紧绷起身子,唇瓣溢出娇滴滴地一声。 宛若娇莺初啭,千回百转,极为动听。 他更喜欢女子用噙着哭腔的嗓子娇滴滴唤他的名字,听得人骨头都要酥软了。 “原来陛下在水阁里对微臣的赞赏之言全是假的...” 感受到耳根上传来的酥麻之感,魏无晏仰头闪躲,手指抵上男子红润的薄唇。 “倒并非是假的,朕也是在与姜侍郎告别时,恰巧瞥见竹侍郎的身影。” 当她瞧见假山后的竹成文时,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但想到迟迟没有回到水阁的那名宫娥,脑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她才会在离别前,叮嘱姜煜好好施展他的才华为摄政王尽忠。 魏无晏蹙起黛眉,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爱卿决定如何处置姜侍郎?”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不轻不重咬在女子覆在他唇上的青葱玉指。 “陛下对姜侍郎这么关切,是觉得微臣心量狭小,容不下仰慕陛下的臣子吗?” 嗯...想一想云烨和完颜旭风的列子,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来,爱卿不准备罢免姜侍郎的官职?” “姜煜已猜到陛下的真实身份,当下时局不稳定,此人断不能继续留在京城,微臣打算将他调遣去漠北历练上几年,再做观望。” 得知摄政王对姜煜的处置,魏无晏心中一松,姜家的两个兄弟确有真才实干在身,就是选择明君的眼光差了点,若是因为自己毁掉了大好前程,她心中未免会觉得过意不去。 “陛下想不想做女皇?” 听到摄政王突然提出的问题,魏无晏抬起双眸,迎上男子漆黑的眸子。 男子眸光深幽,语气亦是平淡,仿若在问她今夜想不想吃水晶肘子一般稀疏寻常。 她一时愣了神,不知如何回答。 陶临渊笑了笑,他牵过女子的手,五指滑入她的指缝,牢牢握在掌心,沉声道: “陛下若是想当女帝,微臣愿做陛下一辈子的臣子。” 魏无晏没想到姜煜在玲珑水阁里的一席话没能打动自己,反倒是打动了摄政王。 她见男子神色认真,不似在同自己开玩笑,于是思忖了片刻,回答道: “朕不喜欢早起上朝,也不喜欢批阅奏折,更喜欢穿裙子...” 说到最后,她抬手轻拂过男子俊美的眉眼,认真道:“最重要的是,爱卿比朕更适合做皇帝。” 大魏始皇布衣起家,因担忧皇权旁落,亦为了让后世子孙享福,大魏始皇开辟了宗室禄饷制度,规定后世所有宗室子弟,除了皇储和皇子,其余宗亲不授予官职,只需世世代代领取朝廷颁发的俸禄。 大魏享国三百余年,传位十八帝,宗室禄饷收入丰厚,随着宗室人口与年递增,供养庞大的宗室已成为一项巨大的开支。 即便摄政王接手朝政后,减半宗室的禄饷,收缴他们名下的禄田和庄田,但仍旧难以填补上这个大窟窿。 正如魏无晏对姜煜所言,大魏从骨子里就腐烂了,剜肉补疮不是长久之计,唯有手起刀落,开辟一代新王朝,才能彻底去除骨子里的烂疮。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的小皇帝,女子眸光盈盈,清澈如水,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好,既然陛下不愿做女帝,那便做微臣的妻子。” 移开压在心底多日的巨石,魏无晏感到心情大好,她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拿起一代女帝的姿态,语重心长道: “今日的折子不少啊,爱卿还是快快松开朕,专心批阅奏折罢。” 陶临渊盯着一本正经的小皇帝,男子眯起深邃且风流的凤眸,突然用手臂环在女子腰间,站起身来。 袖摆一拂,将桌案上的奏折扫至一侧,陶临渊轻轻把小皇帝放在桌案上。 感受到身子骤然悬空,魏无晏惊叫一声,手臂情不自禁揽住男子修颈,双腿也主动勾缠上男子遒劲的腰身。 魏无晏平躺在宽大的龙纹紫檀木桌案上,背后是冰凉坚硬的桌案,眼前是目光灼灼的男子。 “既然陛下今日与姜侍郎谈到了前朝的凤文帝,可知在秘史中,凤文帝有一不为人知的喜好,便是每每在批阅奏感时看到让她不悦的消息,便喜欢招来男宠一度春风,好疏解心中烦闷...” 陶临渊说一半,欺身而来,深幽漆眸凝视小皇帝白里透红的小脸,声音暗哑: “微臣刚刚看过前线递来的战报,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陛下可愿助微臣疏解心中烦闷。” 听到男子此言,魏无晏转头看向身侧堆积如山的奏折,其中有一封刚刚拆封的战报。 魏无晏猜测可能是麒麟军在荆州吃了败仗,从而让战无不胜的摄政王心绪不佳。 想来也是,淮阳水军作战经验丰富,摄政王的麒麟军在漠北面对金人时虽然所向披靡,但在水战上还是欠缺历练,打了败仗亦不算意外。 天底下哪有真的不败战神。 只不过眼前的男子心气高傲,加上朝中众臣甚是看中这场战役,才会让他倍感压力吧。 若是换做其他时候,面对摄政王在青天白日里提出来的求欢要求,魏无晏是断断不会应下,更何况男子挑选的地方甚至刁钻,这硬邦邦的书案,有何情趣可言? 可瞧见男子露出少见的消沉模样,魏无晏竟有些于心不忍。 她咬了咬唇瓣,眸底波光晃动,主动伸手解开了腰间的金玉带。 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映衬得女子白嫩肌肤如新剥鲜菱,胸前束着淡黄色锦缎海棠纹裹胸,随着女子略显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 魏无晏不敢去看摄政王的表情,只低垂着双眸,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把束带末端放在男子掌心,轻声道: “朕近日总觉得胸口发闷,陶御医可否帮朕寻一寻病因?” 陶临渊盯着动作生涩的小皇帝,女子半垂双眸,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止不住的轻颤,眼角洇开一抹妖冶的粉晕,一直蔓延至精巧的耳垂,尽显妖娆妩媚。 小皇帝颤颤巍巍将淡黄色束带塞入他手中,末了,指尖还轻轻扣了扣他的掌心,酥痒勾人,仿若一只鸿毛扫荡过心尖。 女子檀香微启,轻飘飘的一句陶御医,低哑软糯的声音好似掺了蜜水的醇酒,让千杯不醉的男子霎时间染上了几分醉意,体内的血液骤然都燃烧起来。 陶临渊俯下身,薄唇落在小皇帝精致的眉骨上,轻轻一吻,同时手中握紧了束带,狠狠一扯,春色满园争相溢出。 “陛下这病,若想根治,恐需微臣耗些力气...” 男子指挑起女子尖细的下巴,指尖摩挲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瓣。 魏无晏盯着陶临渊煞是好看的眸子,觉得男子柔情的目光好似一汪暖融融的春池,慢慢将她浸透其中。 “那就有劳陶御医出力....” 封闭的暖阁内,弥漫着愈加浓烈的幽香.... 一个时辰后,魏无晏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垂拱殿,她回眸看向华灯初上的殿宇,心想得到餍足的蛟龙大人,此时应该能一扫不振,再次投身于繁冗枯燥的奏折中。 如此一想,她舍身饲虎的举动亦是为了天下苍生做出的牺牲,顿觉稍稍心安。 銮驾在走出垂拱殿时,魏无晏正巧碰上前来面见摄政王的薛锰。 “卑职参见皇上。” “薛将军免礼。” 魏无晏突然叫停了銮驾,好奇问上一嘴:“薛将军,朕听说此次麒麟军败给淮阳水师,不知伤亡是否惨重?” 若是伤亡的战士太多,魏无晏想变卖几册她最近闲来无事所绘的秘戏图,再以玉阶先生的名义在万宝阁拍卖,得来的银子充作抚恤金纷发给阵亡将士的遗属。 可薛锰听了小皇帝的问话,先是瞪起水牛大的双眼,又挠了挠头,面露不解道: “陛下从哪里听来的假消息,今早兵部送个摄政王的捷报里分明说麒麟军大获全胜,将淮阳王的水军打得弃船而逃....” 薛锰说完后,发现小皇帝缓缓收敛起笑脸,贝齿紧咬唇瓣,狠狠朝垂拱殿的方向瞪了一眼。 “起驾....” 魏无晏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三番两次上了陶贼的当! ——— 转眼间,摄政王与清乐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就到了。 摄政王定下婚期的日子虽然急促,可在礼数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据说礼部的几位官员看过摄政王派送人来长达百尺的聘礼单子,险些惊掉了下巴。 历代大魏公主出嫁,都是皇帝出钱置办公主府和嫁妆。 可摄政王好似嫌弃礼部按规章拟定的嫁妆太过寒酸,不仅亲自操持起长公主的凤冠霞帔,还在京郊购置下极尽奢华的公主府。 那段时日里,京城码头挤满了从五湖四海驶来的货船,据说百余辆装满奇珍异宝的马车从渡口驶往公主府,足足昼夜不停拉了一个月,活生生在石板路上压出了一道车轴印子。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在晨光熹微中拉开帷幕。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7节 天刚蒙蒙亮,魏无晏就被礼部派来的女官唤醒了。 漓锦殿早在三日前就被内侍省装饰得喜气洋洋,就连廊下垂挂的红灯笼都镶着一层鎏金边,在晨曦下泛着迷离金光。 正殿大门上的双红喜字笔力苍劲,乃是由摄政王亲笔所写。 暖阁中,魏无晏端坐在梳妆台后,身后有四名女官为她挽发梳妆。 用玫瑰露水净过面后,铜镜中映出女子明艳动人的面庞,眉如翠羽,肌似凝脂,秋波湛湛妖娆姿,琼鼻绛唇惹人怜。 在女官们的服侍下,魏无晏戴上沉甸甸的华丽凤冠,冠上镶嵌着九只做工精细的凤凰,每只凤凰都口衔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耀得女子肌肤散发着淡淡的粉晕,娇艳动人。 魏无晏盯着铜镜中妆容精致的的女子,原本平静的心莫名慌乱起来。 今日,她就要出嫁了。 所嫁的男子,正是一年前她还避之不及的摄政王。 想不到她与蛟龙大人这一世的孽缘竟然修出了正果,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殿下今日真是好看!” 听到女子的声音,魏无晏转过头,待瞧见牡丹花罩下站立的女子,惊诧地挑起黛眉,欢喜道: “文鸳,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鸳行了一礼,笑道:“摄政王派人将奴婢从漠北接来,奴婢日后就能留在公主府伺候殿下了。” 见到昔日故人,魏无晏笑得明眸弯弯:“那是最好不过,你快过来与本宫说说蕊心在漠北的近况,上一次蕊心给本宫寄来的书信中提到她与吕太医成婚不久后就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她现在应该快要生产了。” 文鸳快步走上前,她没有回答关于蕊心的问题,口中连连赞叹起魏无晏身上华丽的金银丝鸾鸟朝凤嫁衣。 魏无晏心中觉得奇怪,文鸳以前最喜欢粘着蕊心,总像小奶狗似的围在蕊心身旁,一口一个蕊心姐姐唤着。 莫非二人在漠北起了什么矛盾? 就在她心生疑惑的时候,文鸳突然俯下身,面色严肃,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云烨世子有一封信让奴婢转交给您。” 话落,文鸳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 为了不打扰长公主与故人叙旧,四位女官给魏无晏梳妆完毕后就退出暖阁,海棠刺绣屏风外传来宫人忙碌的声音,衬得屋内哑然无声的主仆二人诡异地宁静。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大婚前夜 魏无晏蹙起黛眉, 她盯着文鸳木然的一张脸,并没有伸手接过信笺, 而是疑惑问道: “云烨为何会让你给本宫传信?” 文鸳信誓旦旦道:“奴婢也不知, 兴许殿下看过这封信就明白了。” 魏无晏看向文鸳手中的信笺,一边伸出手,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对了, 许久没吃你做的山药枣泥糕,本宫心里甚是念想这口, 待到了公主府后, 你先为本宫做这道点心可好?” 文鸳紧紧盯着魏无晏伸过来的手,随口答应下来。 魏无晏不再迟疑, 当即迅速收回手,她故作镇定站起身:“本宫好像听到蔡女官的声音, 是不是来接本宫的凤鸾已经到宫门口了?” 她欲要绕开面色阴冷的文鸳,却被对方突然伸手锁在喉间。 “哼, 居然被殿下发现了,主君说得不错,九皇子奸诈狡黠,最擅长糊弄人。” 文鸳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 面容也渐渐扭曲起来。 自打文鸳一进屋后, 魏无晏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子的容貌看上去和文鸳一摸一样,可是眉眼与笑容略显僵硬。 尤其是当她俯下身说话时, 沙哑的声音和文鸳平日里娇滴滴的嗓音相差甚远。 于是魏无晏试探着说自己想吃山药枣泥糕, 没想到对方却一下子就答应了。 真的文鸳对山药过敏, 一触碰到山药就会浑身起疹子, 因此从来没给她做过山药枣泥糕。 此刻假文鸳阴冷的目光, 让魏无晏感到头皮发麻,她想要高声呼喊,无奈喉咙被对方死死锁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殿下这么不老实,还是先睡上一会吧。” 假文鸳抖了抖手中的信笺,一股淡红色的烟雾迅速飞散出来。 饶是魏无晏早就料到信笺里有蹊跷,在瞧见对方的动作后急忙屏住呼吸,可还是吸入了一点烟雾,顿觉得头昏目眩,浑身酸软无力。 假文鸳狰狞的脸庞在她眼前忽明忽暗,魏无晏在陷入昏迷前听到她冷声笑道: “多漂亮的嫁衣啊,就让我代替殿下穿上它,亲手送摄政王上黄泉路...” 礼部派来的凤鸾停在漓锦殿外,守在暖阁外的蔡女官见长公主殿下迟迟未出来,心中不免生疑,她绕过海棠刺绣屏风,发现寝室的雕花木门不知何时掩上了。 蔡女官皱了皱眉,禀报道:“殿下,吉时已到,凤銮来了。” “吱呀”一声响。 雕花木门缓缓打开,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嫁衣的长公主从内走出来,头上已戴好红纱,影影绰绰露出女子娇媚的脸庞。 蔡女官好奇伸头朝寝室里看了看,纳闷儿刚刚陪在长公主身边的文鸳去哪了。 “别耽误吉时,快走吧。” 听到红纱下传来长公主不耐烦的催促声,楚女官不敢再问,搀扶着长公主走出宫殿,踏上凤銮。 凤鸾穿梭过宫道,停在太和殿外。 殿前两侧的汉白玉栏外,站满了翘首以待的文武百官和皇室贵族。 众人瞧见清乐长公主身着一袭火红嫁衣,步履款款而来。 女子身姿婀娜,嫁衣上的绣工繁复的凤鸟栩栩如生,长长的裙摆的逶迤在地,缓缓滑过一尘不染的龙纹方砖。 礼乐声起,欢快的丝竹声回荡琉璃金殿上方。 身姿挺拔的摄政王立在玉阶上,一袭红底绣金蟒纹喜服在晨光中闪耀着华光,男子眉眼深邃,俊美出尘。 在清乐长公主步入殿后,男子冷峻的眉眼霎时间浮上几分暖色。 众人瞧见摄政王大步走下玉阶,朝着款步而来的长公主走去。 御道上缓缓逼近的俊男美女本应是一道极为养眼的靓丽风景,可随着女子突然扬起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狠狠刺向即将成婚的夫君时,急转直下的画风都让围观众人感到猝不及防。 礼乐声嘎然而止,女子尖锐的喊声异常刺耳: “陶贼拿命来!”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场面并未出现,摄政王好似早有察觉,在长公主袖口滑出一道银光时就擒住了女子的手臂。 男子漆色眸底射出一阵寒芒,手下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听咔吧一声响,仿若掐豆芽一般折断了女子的手臂。 刺杀失败的长公主匍匐在地上,凌乱红纱下露出女子阴毒的目光,她恶狠狠盯着居高临上的摄政王,字字泣血道: “陶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宫宁可死,也不愿委身于你个无耻的奸臣!” 男子深幽的眸色好似染上了一层墨,黑如点漆的眸底,满是冰冷,他冷冷盯着趴在地上的女子,俯下身问了一句话。 众人因距离二人太远,听不见摄政王问了长公主什么? 不过猜想一下,大抵就是:本王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本王之类的怨言吧。 只见长公主费力地仰起头,红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一向处变不惊的摄政王神色大变。 女子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平日里笑魇如花的面庞仿若泥泞里腐烂的芍药花,狰狞又恐怖。 直到摄政王伸手捏在她喉间,果断一捏! 眼睁睁瞧着一场喜宴眨眼间变成了丧宴,在场群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清乐长公主死了! 堂堂的大魏长公主竟然在大婚之日被摄政王掐死了! 宁折不屈的长公主在临死前还不忘痛斥摄政王意图篡位的野心。 此情此景,不由让那些与大魏皇室沾亲带故的皇亲贵胄们对摄政王怒目而视。 摄政王如此狠辣无情,本以为他迎娶清乐长公主为皇后,就算日后登上龙位,也会善待他们这些前朝皇室血脉。 可亲眼目睹冷血无情的男子对大魏长公主说杀就杀,怎能不让他们心底生寒。 而玉阶上的小皇帝好似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脸色苍白,仰身晕倒过去,很快被侍卫抬出宫殿。 陶临渊没有在意窃窃私语的百官,他迅速招来薛锰,下令将皇宫彻底封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皇上的下落。 薛锰看了眼地上了无声息长公主,什么都没有说,抱拳领命退下。 原本是入宫参加婚宴的百官被禁军推搡进入偏殿,一时间人心惶惶。 更有胆小怕事的官员,还以为摄政王这是要借着长公主刺杀之事提前发动宫变,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黄汤直流,一时间宫内乱得人仰马翻。 ———— 华灯初上,垂拱殿内,陶临渊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抵在额间,眸色幽深。 清冷月色倾泻在男子洒金蟒纹喜服上,让原本浓烈的颜色透出一股冷意。 几个时辰前,他率领人马前往漓锦殿,将整座寝殿彻彻底底搜查了一遍,始终没能发现小皇帝的踪迹。 今日在太和殿上,他只一眼就发现面纱之下的女子并非是小皇帝。 女子的易容术再精湛,只能改变脸上的五官,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神。 小皇帝世无其二的桃花眸子,每每在看向他时,潋滟波光在眸底流转,娇中带怯,至纯至媚。 可今日假冒长公主的女子在容貌上虽与小皇帝一致,可眼神太过轻浮,笑容又过于谄媚,满身浓郁的熏香与小皇帝自持的清甜体香相比,更是差之千里。 所以在女子亮出手中利刃时,陶临渊毫不迟疑卸下了女子的手臂。 他逼问女子小皇帝身在何处? 女子只冷笑道回答:“摄政王饶是本事通天,也有手脚伸不到的地方,你若是想让小皇帝活下去,就杀了我,乖乖背负上杀死大魏长公主的恶名!” 陶临渊毫不迟疑,在围观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面前扭断了女子的脖颈.... 北风呼啸,烛托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微弱的光芒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 男子抬手遮挡寒风,摇曳不定的烛光渐渐恢复了平稳,映亮了男子紧锁的剑眉。 这时,雕花门扇向两侧打开,薛锰,竹成文和一个头戴面具的男子进入殿中。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8节 薛锰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启禀王爷,卑职查到一条线索,詹公公说他今日瞧见文鸳突然出现在漓锦殿外,文鸳道是王爷派人将她从漠北接过来服侍殿下,詹公公没有疑心,还将她带进了漓锦殿。可根据卑职所知,王爷并没有派人去漠北接文鸳。后来,这个身份不明的文鸳与殿下相处了一会就消失了,除此之外,卑职还在殿下的寝室中发现一块烧焦的胶皮。” “那是西海陵鱼胶。”头戴面具的男子接过话道。 此人正是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真容的千面鬼手,男子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 “用西海陵鱼胶制成人.皮面具的法子,只有鬼手门知晓,鬼手们现存的传人除了鬼某,便只有我那位叛离师门的师弟了,听说他几年前投奔了大理王。” 魏浔的侧妃,正是大理王的独女。 掠走小皇帝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竹成文蹙起眉头,忧心忡忡道: “难怪那个假冒长公主殿下的女子在临死前威胁摄政王认下杀人罪名,定是魏浔眼见大势已去,只好狗急跳墙掳走皇上,又使出这等歹毒的主意往摄政王身上泼脏水,好分崩离析朝中那些门阀士族。” 陶临渊盯着掌心下颤颤巍巍的烛光,男子漆眸子倒映出波荡的微光,他声音低沉,坚如磐石: “竹成文,你去将江南影子的容貌图交给鬼手。鬼手,你务必在三日内做出这名影子的人.皮面具,还有薛锰,你去调度三日后前往南方的货船。” “摄政王....您...您这是要...” 竹成文惊讶地看向桌案后面容冷峻的摄政王,听到男子方才下达的道道命令,瞬间猜测到他想要去做什么。 摄政王这是要孤身前往虎穴,去救小皇帝啊! 放在以前,竹成文一定会极力劝阻摄政王做出这种莽撞的行为。 以当下的战况来看,淮阳水军马上要扛不住了,这便是魏浔狗急跳墙掳走小皇帝的原因。 朝中的门阀世家心存不满又能如何,如今三司六部的要职都被摄政王牢牢掌控,再说王爷本就是靠着铁血手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大不了血洗朝堂,登上龙位,不过是在史官笔下落个佞臣上位的恶名。 以摄政王开疆拓土的功绩,百年之后,这善与恶的名声,自有后人去判定。 眼见摄政王距离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他又怎能让王爷去以身涉险。 竹成文劝阻的话正要出口,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日玲珑水阁里小皇帝的一席话。 “其实,为君和为臣都一样,只要做到不愧于心,不负百姓,便足够了。” 女子眸光清澈,绛唇含笑,纤弱身姿站在傲然绽放的游龙雪梅间,独有一股子的凌然傲气。 如此才德兼备的女子,才担得上一国之后。 他们的一国之后,怎能被无耻叛贼掳了去! “王爷,臣等领命!” ——— 魏无晏曾听人说大婚前的三日里,还未礼成的男女是不能在私下见面,否则会给这对逾矩的新人带来一场厄运。 大婚前一夜,夜色中的漓锦殿烛光耀目,宛若天幕中最闪亮的一颗繁星。 虽然已是子时,可殿中的宫人还在为明日长公主大婚的琐事忙得脚不沾地。 衣架上的金银丝鸾鸟朝凤嫁衣要用金斗熨烫得服帖,不能有一丝皱痕。 这件做工繁复的嫁衣是宫里百余名秀娘用比胎毛还细的金银线捻入天蚕冰丝织成,逶迤裙摆上的百余只刺绣凤凰神态各异,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光彩,可谓是织绣精妙,几殆鬼工。 魏无晏手托香腮,一对儿波光潋滟的水眸望着衣架上光辉熠熠的嫁衣出神。 也不知此时的蛟龙大人正在做什么? 掐指一算,二人快有三日没见了,少了男子共枕的龙榻宽敞上许多,热乎气儿也消散了一些,她这几日都让宝笙在被窝里放上两个汤婆子才能睡得安稳。 汤婆子虽然暖和,可到了后半夜总会凉下来,远不及男子一直热呼呼的胸膛舒服,男子结实的手臂拥在她腰间,让一向浅眠的魏无晏觉得莫名地踏实。 “殿下明日就要与摄政王大婚,奴婢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殿下。” 回过神的魏无晏看向出言的蔡女官,她微微一笑:“蔡嬷嬷还有什么东要交给本宫?” 烛光下,女子肤如凝脂,白皙的肌肤透出淡淡粉红,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笑起来时水波流转,说不尽的妩媚。 饶是在宫里见识过三千粉黛的蔡女官,亦是被眼前女子明艳的笑容恍得微微愣神。 难怪摄政王不惜撒下重金,搜罗天下奇珍珍宝,只为给女子一个声势浩大的婚礼。 蔡女官先是遣退寝殿里的宫娥,才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黄花梨木盒,郑重地放在方几上。 见蔡女官神神秘秘的模样,魏无晏被勾起了兴致,她打开黄花梨木盒,待看清楚里面放置的东西后,面色不由变得古怪。 蔡女官见状,忙出言安抚道:“殿下不必觉得羞赧,这天底下的女子在成婚前一夜都要观摩秘戏图,学习夫妻之道,好让女子在洞房之夜与夫君琴瑟和鸣!” 蔡女官说完,又看了眼娇滴滴的长公主,心想摄政王是武将出身,血气方刚,大抵折腾起来比寻常男子更凶狠一些,尤其是面对如此娇艳动人的长公主...啧,只怕一夜下来,都能将人折腾散架了... 想到如此,蔡女官从盒中拿出画册,好言道: “殿下以前没接触过秘戏图,可能还不知道玉阶先生的大名。这位玉阶先是画坛新匠,他所绘的秘戏图画工细腻,含蓄温婉,最适宜给出嫁的女子们观摩学习,这册秘戏图可是内侍省花了重金从万宝阁拍来,极为难得!” 听到蔡女官对玉阶先交口不绝的赞赏,魏无晏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画迷。 “咳咳...本宫知道了,一会在睡前会..会去揣摩图中内容,时辰不早了,蔡嬷嬷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那奴婢就退下了。” 蔡女官见长公主脸皮子薄,抹不开颜面,于是将守在殿外的宫娥们遣退了,最后贴心地掩上雕花木门。 听到蔡女官离去的脚步声,魏无晏长吁了一口气,她正要将眼前的黄花梨木盒扣上,眼前突然出现男子修长的手掌,阻挡了她的动作。 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在鼻尖,魏无晏不用猜就知道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是谁,她没有转头,而是轻声道: “你怎么来了?可是忘记钦天监叮嘱这三日天象有异,咱们二人不能相见啊!” 男子温暖的胸膛贴上来,下巴抵在她肩窝上,声音充满了醉人的磁性: “陛下怎么不听蔡女官的话,没有好好去观摩画中内容?” 见男子想要将画册里面的秘戏图拿出来,魏无晏急忙拉住男子的手: “这有什么可观摩,本...本就是朕画的...闭上眼都能知道画中内容。” 可身后的男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魏无晏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浅笑,男子拖长着音道:“是吗?那为何陛下每次与微臣身体力行时都缩手缩脚,全然忘记去融会贯通画中的内容和姿势。” 话落,男子突然掰过魏无晏的双肩,将她拥入怀中,那多日未曾触碰的薄唇,狠狠地压在了她的唇瓣上。 魏无晏想着钦天监说过二人不能相见的话,急忙闭上了眼。 可男子好似把她的温顺当成了默许,双掌握在她腰间轻轻一托,放她放到正对铜镜的暖榻矮几之上。 耳畔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男子终于松开了她的唇瓣,哑声道:“陛下可愿意和微臣试一试对镜成双人这一章?” 魏无晏想到画中的内容,双颊染上了两片绯红,她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气哼哼道:“爱卿可是忘记了钦天监说...”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一对儿水眸因惊讶微微睁大。 只见摄政王脸上带着半张精致的鎏金面具,面具下那对深邃风流的凤眼,正地灼灼看着她。 魏无晏伸手摸了摸男子脸上的鎏金面具,道:“爱卿怎么突然戴上了这个?” 陶临渊大剌剌道:“微臣以‘杜衡’的身份来见陛下,就不算破了钦天监的话。” 嗯~怎么不算呢? 魏无晏一时被摄政王天马行空的思路搞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她迟疑道:“所以爱卿还想以‘杜衡’公子的身份,跟朕融会贯通秘戏图里的内容?” 摄政王真是好大的绿冠瘾啊! 男子带着鎏金面具的脸压了下来,冰凉的面具贴上魏无晏的锁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只要能一亲陛下芳泽,微臣不甚在意。” 男子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面颊上,气息浓烈,仿若浓稠的夜,要将她吞噬。 “陛下,微臣想你了,很想...很想...” 犹记得在大婚前夜与摄政王乔装的“杜衡”缠绵后,魏无晏抚摸着男子脸上的鎏金面具,提了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日,有人假扮她的脸,爱卿能够分辨出来吗?” 本以为摄政王听了她这荒唐的问题,会嘲笑她胡思乱想。 可男子却颇为认真的回答:“微臣的陛下世无其二,若是他人假扮,臣定会一眼分辨出来。” ——— 混混沌沌之中,魏无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头戴华丽凤冠,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嫁衣走向太和殿。 御道两侧,是满脸喜气的文武百官和皇亲贵族。 御道尽头,摄政王立在廊下,男子身姿挺拔,眉似远山,眸若朗星,含情脉脉注视着她。 魏无晏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前走去,一股寒意悄悄爬上她的脊背。 她突然意识到,这副身体不属于自己! 男子凤眸含笑,快步拾阶而下,径直朝她而来。 “不要...不要过来!” 魏无晏无声地呐喊,奈何她无论怎么努力叫喊,仿若被禁锢在这副身躯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能听到身体的主人在得意地狞笑,手掌更是握紧了隐藏在海棠纹袖口的匕首。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摄政王距离她越来越近,男子薄唇噙笑,漂亮的凤眸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直到——她扬起手中匕首,狠狠朝着男子的胸口刺去。 霎时间,天地万物仿若都失去了颜色,只有男子胸口汩汩溢出的鲜血是如此鲜亮,映红了她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死侍铮然 “不要!!!” 魏无晏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额间渗出一层细汗,掌心攥紧棉被,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皎洁月色透过弧形舷窗, 洒落在女子纤弱的身上,映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09节 魏无晏伸出颤抖的双手揉了揉额间穴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她被假文鸳在大婚之日弄昏迷过去, 再次苏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船舱里。 货船在海上晃晃悠悠行驶了十余日。 期间, 会有一位船工模样的妇人给她送来饭菜和换洗衣裳, 不过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妇人都木着一张脸不回话。 后来, 魏无晏索性放弃套话,也不担心饭菜中会下毒, 一日三餐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就躺在草席上睡觉。 只不过, 她偶尔还是会睡梦中泄露出心底的担忧。 魏无晏翻身走下草席。 舱内没有烛火,漆黑一片,她只能借着舷窗洒落的稀薄月光,磕磕绊绊走到桌旁, 伸手给自己到了一杯凉茶。 入喉的茶水苦涩难咽, 乃是劣等的茶末,放在宫里连最低等的扫地内监都不屑于喝。 魏无晏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她的口舌还真是被摄政王娇惯的越发挑剔了。 以前在和母妃相依为命在漓锦殿时, 这种茶末子也不是常喝。 她仰首喝下冰冷苦涩的茶水, 擦干嘴角的水渍, 抬眸看向舷窗外忽隐忽现的银月, 眸光微微波动。 她这几日的恶梦会成为现实吗?摄政王又能否发现假冒自己的女子有问题? 耳畔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 “微臣的陛下世无其二, 若是他人假扮,臣定会一眼分辨出来。” 魏无晏重新躺回到草席上,冰冷苦涩的茶水倒是平复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在她刚刚喝茶的功夫,隐约又听到舷窗外传来几声悠扬的号角声。 摄政王的母亲是大魏第一船坊的创始人,摄政王虽然没有走经商这条路,但也通晓海运上的一些门路。 魏无晏记得摄政王曾与她提过,货船在海面上行驶的过程中若是遇到其他船只,船上的舵手会吹响号角,以来警醒来往船只保持距离。 南北货船所用的号角还不一样,北方船工喜用兽角,声音粗旷嘹亮,而南方船工常用螺角,音色高亢凌厉。 当初见魏无晏听得入神,陶临渊还命人寻来两种不同的号角,让薛锰吹响了比对。 魏无晏闭上眼,细细聆听船外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判定这艘船行使向南方,且根据越来越频繁的号角声,想来货船周围的船只开始变得多。 看来用不了几日,关押她的货船就会抵达渡口。 身在南方的故人,想来也只有她那位心比天高的七哥了。 魏无晏猜测得不错,翌日一早,她就被头顶上传来的嘈杂声音吵醒。 她正欲走下草席查看,紧锁的木门突然推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笑颜咪咪走了进来。 “陛下这几日受苦了,主君已在府邸设好宴席,准备为陛下接风洗尘,还请陛下随臣前往。” 魏无晏看向出言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方少傅,不...应该说是方宰相,许久不见,方宰相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来人正是魏浔以前在皇宫里的少傅:方守铭。 当初金人兵临城下,在这等紧要关头,魏浔宁可舍下府邸里香娇玉软小妾,都要带上方守铭一起出逃,足以见对此人的重视。 方守铭同样对得起魏浔的救命恩情,主仆二人避难到江南后,凭借此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江南世家大族们纷纷倒戈向魏浔,拥护其为南帝,与大魏皇帝划江而治。 只不过从最近的战报来看,淮阳水军节节败退,原本投靠向魏浔的四所州城,已被麒麟军攻占下三个,现如只剩下荆州这个老窝,可谓是四面环敌,岌岌可危。 方守铭脸上堆笑,一对眯缝盯着向面色平静的小皇帝。 少女肤若凝脂,柳眉如黛,双目晶晶,一头乌发用木簪子随意挽起,身着粗布麻衣,晨光透过舷窗洒落在身上,给女子周身笼罩上一层流光,犹如蒙尘的玉珠,难掩其光华。 见到他突然进来,小皇帝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再听负责看守她的妇人说小皇帝这几日好吃好睡,仿若早就猜到掳走她的幕后人是谁。 这等从容不迫的气度,却是难得一见,只可惜投胎成了一个皇家女子。 方守铭脸上笑容不减,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臣的名字,真是让臣受宠若惊,主君许久没见到同胞兄弟,心中甚是挂念,还请陛下换好衣裳,梳洗一番,跟随臣去面见主君。” 说完,他让人将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裳放到桌上,掩门退下等候。 魏无晏盯着桌上的男装,缓缓敛起黛眉。 魏浔不是早就知道她女儿身的秘密。 那为何刚刚方宰相一口一个陛下称呼她,还给了她一套男装,究竟是何用意? 思忖片刻,魏无晏眸光一亮,唇角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摄政王定是还活着! 冒充她的女子刺杀失败,以魏浔物尽其用的手段,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往摄政王身上泼脏水。 还有什么比大婚当日,让摄政王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手杀掉大魏长公主更能恐吓人心呢。 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魏无晏紧绷多日的心弦总算松弛下来。 她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华裳,勾唇浅笑。 好啊,既然魏浔想利用要她破了摄政王的“空城计”,那她就只好再上演一出“借尸还魂”!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换好衣裳的魏无晏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众人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少年”一袭织金丝团纹锦袍,头戴白玉冠,脚蹬云纹底黑靴,腰系金边嵌翠玉带,举手投足间上下充斥着上位者的雍容贵气。 “陛下,请随臣来...” 方守铭情不自禁躬身行礼,将魏无晏迎上马车上。 马车上,魏无晏撩开窗帘打量沿途的景致,与热闹繁华的京城不同,荆州小镇上风景宜人,烟火自然,宁静闲适。 可方守铭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他见小皇帝一脸好奇的模样,笑道:“陶贼可恨,借着兵强马壮,将主君逼到穷山僻壤的地方,让陛下和主君在此相聚,确是委屈二位了。” “朕倒是觉得此处水秀山清,别有一番景致。” 方守铭笑了笑:“陛下这几日都在船上,想必没有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大魏长公主虽然没能在大婚之日刺杀成陶贼,却重伤了他的心脉,陶贼现如今只吊着一口气呢,待陛下和主君联手,一起解决陶贼在朝中遗留下的祸患,这万古江山,自然都是您二位的囊中之物。” 魏无晏没有答话,放在膝上的手指突然蜷缩,又缓缓松开,她淡淡道: “方丞相太看得起朕了,朕在宫中不过是摄政王粉饰太平的傀儡摆件,平日在御书房里也就是看看话本,练练书画,从未有机会接触到政务,恐怕帮不上七哥什么忙。” 方守铭在小皇帝回话时一直仔细观察女子的神态,他见小皇帝听到陶贼身受重伤的消息时,眉眼都没带抬一下,反倒是将对主君的称呼亲切地改成了七哥。 看来小皇帝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对陶贼的感情并不深。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要想办法让小皇帝彻底死了对陶贼的心,好任他们差使。 车内二人各怀心思,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来。 魏浔在扬州新建的宫殿还没住上几日,就被麒麟军攻占下来,只能灰溜溜逃回当初避难的老窝。 这是一处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堡垒,堡垒正面是陡峭石梯,背面则是深达万仞的峭壁悬崖,从地势上来说,可谓是独天得后,易守难攻。 魏无晏仰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堡垒,她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不懂行兵布阵之道,却大概能猜到只要魏浔躲在这所固若金汤的堡垒里面,除非天降神雕将他叼走了,否则哪怕麒麟军破了荆州,也很难将他擒住。 眼前群山连绵不绝,依照魏浔狡兔三窟的狡诈本性,想必早就备下数条逃命的路线。 在沿途的山路上,魏无晏看到数十支膘肥体壮的野山猪从树林中探出头来,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盯着她,全然是一副不怕人的样子。 方守铭看见这群突然出现的野山猪,不由皱起眉心,立刻命令身后的侍卫们放箭赶走这群野山猪。 嗖嗖嗖,百余只箭矢破空而出,却连一只野山猪都没射到,全都被它们灵巧地闪躲过,一头扎进丛林深处。 魏无晏瞧见了,不禁感叹道: “荆州的冬天虽比京城稍暖和一些,却也是冰寒刺骨,这山上草木尽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这群野山猪入冬前都吃了什么,一个个这样健硕!” 听到小皇帝的话,方守铭绿豆大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他讪讪笑道:“前方不远就是堡垒了,山间夜里常有豺狼出没,魏帝还是随臣加快步伐。” 进入森严的堡垒后,二人穿过弯弯绕绕堪比迷宫的连廊,终于到了隐藏极深的主殿。 正厅的乌木太师椅上,端坐一位身穿蓝锻平金绣蟒袍的男子,此人相貌平平,身材也是平庸,唯有一对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 此人正是被蛟龙大人打得满地找龙鳞的南帝,魏无晏的七皇兄——魏浔。 魏无晏突然想起以前在上书房时,一位夫子对魏浔这个人的评价: “七皇子论才智是中庸之姿,容貌体魄是中庸之姿,品行亦是中庸之姿,偏偏在野心上,却是欲壑难填。” 魏浔瞧见魏无晏进来后,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快步走来上下打量她半晌,沉声道: “陛下受委屈了,还好我安插在宫里的人顺利将陛下从陶贼手中救出来,大魏的堂堂一国之君,怎可委身于陶临渊那等佞臣贼子。只不过陛下也是个闷嘴葫芦,居然一个人揣着这么大的秘密,若是知道陛下是女子,我当初定不会让五弟那混账欺负陛下啊!” 听到魏浔这番假模假样的说辞,魏无晏露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好似全然忘记当初魏浔是如何对朱逢秋下令,对她痛下杀手的往事。 “当年母妃犯下错事,朕又年少无知,只好糊里糊涂在宫中过了下去,阴差阳错之下,又被群臣糊里糊涂推上皇位。朕因惧怕摄政王的权势,想法设法从行宫逃了出去,后来在宣州遇上朱知州,原本想随朱知州来江南投奔七哥,只可惜我们的行踪被摄政王发现,朕又被他擒回了宫...” 魏无晏说着说着,还落下了几滴眼泪,抽泣道: “陶贼实在是残暴不仁,他当着朕的面亲手砍下了朱知州的头颅,那血溅得有三尺高...” 女子呜咽抽泣时,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雪腮滑落,似是回忆起曾经被摄政王胁迫的日子,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脆弱又惹人怜惜。 “陛下放心,我不惜折损全部人手,将陛下陶贼手中解救出来,就是为了让陛下在世人面前揭露出陶贼的真面目,如今他不能挟持陛下,再也无权把持朝政,号令诸侯。” 魏浔轻轻拍打在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肩头,温言宽慰道: “陛下一直在陶贼手中忍辱负重,又历经长途奔波,想必身心巨疲,不如先回屋舍安歇,至于如何扳倒陶贼之事,咱们日后再从长计议。” 魏无晏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那朕便厚着脸皮叨扰七哥了。” 经年未见的兄妹二人惺惺相惜地寒暄了几句,魏无晏由侍女带出前厅。 魏浔缓缓收敛起笑容,眸色阴沉,冷冷盯着女子离去的背影。 他这个皇妹看似娇憨单纯,实则城府极深,不然怎么能用女儿身假扮皇子这么些年都没被人察觉。 他刚刚收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摄政王倒算是个痴情种,居然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拧断女刺客的脖子,宁可背负上嗜杀长公主的恶名,也不愿意伤到他这个皇妹一丝一毫。 “她这一路上老实吗?在听到陶临渊身受重伤的消息时,可有表现出失态?” 方守铭听到魏浔的问话,思索片刻后答道:“据看守小皇帝的妇人说,小皇帝这一路上表现得十分平静,臣在无意间透露出陶临渊身受重伤的消息时,她的反应亦是不咸不淡。” 他顿了顿,又道:“通过宫里传来的消息,小皇帝与陶临渊早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听到情郎命不久矣的消息,反应倒是太平淡了些。” “哼,朕这位皇妹从小就会装傻充愣,不然怎么能怀揣女儿身的秘密在宫中瞒天过海十七载,她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都不可信。” 魏浔阴沉下脸色,恶狠狠道。 他如今被陶临渊逼到只剩一个下一个荆州城,只好下血本将小皇帝掳来,一是为了要挟陶临渊按兵不动,二是想要让小皇帝在世人面前揭露出陶临渊篡权夺位的野心。 可他这个皇妹一肚子坏水,嘴上更是没有一句真话,万一到关键时刻不肯配合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0节 “臣有一计,若是成功,既能让小皇帝乖乖地听咱们的话,还能直诛陶贼的心!” 方守铭说完,凑到魏浔耳畔低语几句。 魏浔暗沉的脸色缓缓转晴,唇角勾起一丝狞笑:“罢了,反正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若是这个法子管用,哼...倒是能狠狠恶心一下陶临渊,哈哈哈...” 放声大笑完,他又对方守铭道:“你去挑选上几个模样俊俏的男子,我身为兄长,总归要心疼心疼自己的妹妹。” ——— 魏无晏被侍女领入一间临山景的屋舍,屋里有六名婢女守候在此,服侍她更衣用膳。 魏无晏心中清楚,这六名婢女都是魏浔安排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晚膳的时候,魏无晏瞧见桌上有一道清蒸螭霖鱼,于是提箸尝了一口。 “...这螭霖鱼的腥气怎么这样重?” 她急忙吐出口中糜烂的螭霖鱼,喝上几口茶水冲洗腥味。 服侍在一旁的婢女脸上笑容敷衍,只冷冷道:“螭霖鱼娇贵,生活在青州太山湖底,离水半个时辰就没了气,无法活着运到荆州,御厨已在鱼上撒了不少去腥的芫荽,陛下若是吃不习惯,奴婢给您撤下这道菜。” 魏无晏淡淡道:“不必了。” 她低垂下眼眸,默默吃起桌上的菜肴。 其实魏无晏以前在宫里时常常是吃到鲜活的螭霖鱼,所以她从未觉得螭霖鱼是多么罕见的稀世珍品。 今日听这位婢女所言,她才知晓原来螭霖鱼竟是这么娇贵,想必摄政王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没少折腾麾下的青龙船坊。 摄政王真是将她养得比这螭霖鱼还要娇贵,自己离开男子不过半个月,思念便如藤蔓在心底蔓延,好似离开了水的鱼,呼吸之间都是不能自抑的疼痛。 魏无晏匆匆扒了几口饭,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生怕守在一旁的婢女发现她竭力隐藏的心思。 熄灯躺在床榻上,她抬眸看向窗外皎月,心中暗暗祈祷摄政王千万不要上魏浔的当,莫要因顾及自己,在本该一鼓作气拿下荆州的时候止步不前。 固若金汤的堡垒中,一名立在廊下的男子眸色清若冷月,男子五官平平,可眸子却是极亮,身材高大且修长,一身玄衣包裹着男子健硕的体魄,仿若隐藏在黑夜里的一只豹子。 “继尘,铮然,你们二人进来。” 方守铭冲廊下两名玄衣男子道,这些人都是魏浔养在身边十年以上的死侍,忠心耿耿。 被点到名字的男子眸光微动,随一旁的继尘步入殿内。 殿内站立着数十名身材挺拔,容貌俊秀的男子。 方守铭命这些男子排成一排,背起手在他们面前慢慢踱步,上下打量。 当他走到名叫铮然的男子面前时,方守铭脚步一顿,眯起绿豆眼,他起头细细观察起男子的模样。 男子容貌虽然寻常,却是四肢修长,宽肩窄腰,眼眸也生得极为漂亮,眸瞳漆黑,眼角隐有凛冽寒光,看得方守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也是一名死侍该有的样子。 “你出列,还有你们四个人。” 方守铭伸手在一排男子中点了点,拢共点出五个人。 他的绿豆眼转了转,皮笑肉不笑道:“近日府中来了位贵客,你们明日记得净面修脸,换好新衣裳,随我去面见贵客。嘿,若是被贵客选中了,那可是你们的艳福啊!” 方守铭说完话后,迈着悠闲的步伐离开殿,他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被他点到名字的男子,漆色眸底浮动着骇人的煞气。 翌日一早,魏无晏就被屋里的几名婢女唤起来洗漱装扮。 魏浔派人给她送来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还有一套华丽精巧的头面。 魏无晏看向托盘里的华丽衣裳,面色如常,任由婢女们帮她更衣添妆。 可她的心中却升起一丝狐疑。 为了让朝中百官相信宫里的皇上是假的,想必魏浔早就将自己在他手中的消息散步出去,所以昨日方守铭在接她前往堡垒前,才会让她换上男装,招摇过市。 今日魏浔命人送来女装,又是寓意为何? 换好衣裙,肩头披上织锦镶毛斗篷,魏无晏在婢女的引领下前往魏浔约她见面的茶室。 茶室内,魏浔坐在茶案后,正在用热水滚烫茶盏。 他的身后,站立着五名身姿修长的男子,当他们瞧见魏无晏款款步入茶室,齐刷刷冲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魏无晏黛眉微蹙,又迅速舒展开来,她不急不慌坐在蒲团上,笑盈盈道:“一年多未见,七哥在茶道上的情致还是这般高雅。” 室内茶香浓郁,魏浔从袅袅水汽中抬起头,面上浮现出一抹晦色,他盯着面前娇媚动人的女子,笑道: “陛下的恭维话,真是让我大觉汗颜,想当初在学习茶道的课程上,夫子总是夸赞陛下一点即通,高人雅致,比我们这些受名师指点过的皇子们,玲珑剔透得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庐山面目 魏无晏抬眸直视对方探究的目光, 坦然一笑:“还不是因朕是女子,所以在茶道上的悟性自然比几位哥哥们稍强上一点。” 魏浔似是很满意魏无晏的回答, 施施然为她冲泡上一盏清茶, 又端起兄长般和睦的笑容: “且不提以前的事,如今陶贼命不久矣,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魏无晏接过茶盏, 浅啜了一口,才缓缓答道: “当初朕受陶贼所迫, 性命岌岌可危, 不得已交出玉玺,配合他粉饰朝中局面。如今朕被七哥从宫中救出, 远离陶贼魔爪,自然全凭七哥安排。” “好, 既然陛下愿意和我共同铲除陶贼,我打算请来上一任内阁长老陈延墨与陛下相见, 届时陛下见到陈阁老,可以和他阐述陶贼是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政的种种恶行。” 魏无晏惊讶地挑起黛眉:“陈阁老不是早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 要知魏浔提到的这个陈延墨, 在大魏可是位极为了不起的人物, 他是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圣人君子,所著书籍被奉为墨坛巨作,他教授出来的子弟, 占据着大魏朝廷的半壁江山, 被天下读书人尊称为“书圣”。 早在多年以前, 陈延墨就发现“宗室禄饷制度”的弊端, 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推行改革变法, 却频频遭到皇室宗亲的阻挠打压,心灰意冷的陈延墨最终在花甲之年辞官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若是魏浔能请动陈延墨出山,由他开坛布道,痛斥摄政王把持皇权,染指朝政的恶行,摄政王必然会得到天下读书人唾弃。 那大魏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局面,岂不是又要乱了套! 瞧见魏无晏露出惊诧的表情,似是不相信他的话,魏浔轻笑一声,得意道: “太上皇对陈阁老有过知遇之恩,陈阁老曾对天起誓,要一辈子效忠于大魏皇室。” 原来如此,难怪魏浔能够让遁世绝俗的陈延墨再度出山。 魏无晏从善如流应声道:“若是七哥能请来陈阁老,朕定会与他好好阐述摄政王在朝中的所作所为。” 魏浔盯着答应得痛快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冷声道: “并非为兄不愿相信陛下,只是陛下与陶临渊相处的时日不短,你们君臣二人还险些成了夫妻,虽然陛下口口声声说是受陶贼胁迫,可如今我手中只剩下陈阁老这张底牌,若是陛下在陈阁老面前胡说些什么,岂不是让我功亏一篑。” 被男子蛇蝎般阴毒的目光直直盯着,魏无晏伸手给自己倒上一盏茶,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不见一丝慌乱。 她平静道:“摄政王以前待朕好时,他身边那些忠心赤胆的臣子早就看朕不顺眼,一个个将朕视作祸国妲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如今摄政王只剩下一口气,他们定不会放过朕。朕又何必得罪七哥,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哈哈哈,陛下果然是聪明人!” 魏浔说完,伸手指向站在他身后的五名男子,似笑非笑道:“陛下贵客临门,为兄特意为你千挑万选出接风洗尘的贺礼,还望陛下挑选出合心意的人,留下身边服侍。” 魏无晏握茶的手指猛地攥紧,她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不解问道:“....七哥这是什么意思?” “正所谓辞旧迎新,既然陶贼命不久矣,陛下又决心投靠于我,自当要另觅新欢,拿出一些诚意给为兄瞧瞧,好让我相信陛下已对陶贼彻底断了情!” 听到这席话,魏无晏握茶的手微微颤抖,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脊梁。 魏无晏如何都没有想到,眼前与她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兄长,居然能想出这等阴毒又恶心的法子来试探自己。 一股羞愤与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魏无晏差点忍不住将手中的热茶泼向魏浔无耻的脸庞。 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她现在的出境,莫要提清白了,就连小命儿都被对方死死攥在手里。 “你们几人走上前来,让陛下仔细瞧一瞧。” 魏浔招招手,等候多时的五名男子走上前,躬身对魏无晏行了一礼。 魏无晏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抬眸扫视向五名男子。 不得不说,魏浔提出的主意虽然恶心人,但他寻来的男子都甚是养眼,一个个眉眼俊秀,风度翩翩,各有千秋。 除了其中一名男子的容貌寻常了些,不过身材倒是极为出挑,与人中龙凤的摄政王亦有一拼。 魏无晏的目光只匆匆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一眼,便如蜻蜓点水般移开了。 她微微一笑,似是不以为然道:“陶贼虽然可恶,可一身皮囊却是绝色,在床帏里也是孔武有力,让人回味无穷,七哥挑选的这些男子与他相比...还是相差甚远,让朕提不起兴致。” 魏浔似是被她豪放的言论惊骇到了,手中端着茶盏久久都未动一下,就连他身后站立的五名男子,同样静默如一潭死水。 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开口问道:“那依陛下之意呢?” 魏无晏笑了笑,纤纤玉指犹如剥了壳的春笋,在茶盏沿轻轻滑动,语气平淡:“不如七哥在荆州举行上一场选拔,挑选出容貌和身材优异的男子,画入卷册,再由朕慢慢精挑细选...”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魏浔冷哼一声,只见他重重放下茶盏,眸底射出一道阴蛰寒光,冷冷道: “十日后,陈阁老就会抵达荆州,我可没有时间为陛下翻天掘地寻找出比陶贼还俊美的男子,陛下不是说陶贼在床帏间威猛不凡吗,那陛下不妨挑上两三个人一起服侍,以数量顶上,想必总能满足得了陛下。” 魏浔怎会不清楚巧言善辩的小皇帝是在同他拖延时间。 “陛下若不愿意,便是对陶贼余情未了,如此以来,就休怪为兄不念手足之情了。” 见女子紧敛黛眉,半晌不接话,魏浔转头看向身后站立的一排侍卫,唇角勾起戏虐的浅笑: “陛下若是脸皮薄,不如让为兄帮你选择。” “且慢!”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指向五名男子中身材最好的那人,敷衍道:“便是他了。” “铮然,你随陛下回寝室,务必要好好服侍。” 被点到名字的铮然神色淡漠,举步上前,对魏无晏行了一礼。 没被选上的男子们当即向铮然投去了艳羡的目光,单不说女子金尊玉贵的身份,就说女子花容月貌,肌肤如玉,眼波流转间,比桃花还要娇媚的眼眸摄人心魄,若是能与女子销魂一夜,减寿十年亦不为过。 魏无晏心中慌乱不安,她顾不上去看铮然的神情,起身与魏浔告辞。 就在她离开茶室后,魏浔挥手招来一个年约四十,面相精明的妇人,叮嘱道: “赵嬷嬷,你去盯着那二人,务必在事成后通知我,若是小皇帝耍心眼儿不老实,你们也不同她客气,直接捆绑上办事,懂了吗?” 赵嬷嬷点点头,沉声道:“主君放心,老奴定会将事情办妥。”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1节 ——— 话说魏无晏脑中一团乱麻,在回去路上,她步履沉重,不时驻足佯装观赏庭院里的景致,尽可能去拖延时间,同时悄悄打量有没有遁逃的可能性。 只可惜这座堡垒建在半山腰间,翻越过墙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旦掉落下去,必然会摔得粉身碎骨。 魏无晏的心思很快被老奸巨猾的赵嬷嬷察觉出来,她冷笑一声,唇角勾着讥讽的笑意: “老奴劝陛下还是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免得耽误了一会的大好春光!”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魏无晏只是一条不成气候的小泥鳅,如今沦落到魏浔手中,这里的奴才们虽然嘴上尊称她一句陛下,可在心眼却把她当阶下囚对待。 赵嬷嬷话音刚落,只见走在前面的小皇帝突然转过身来,眸光犀利。 女子水眸仿若结上一层寒霜,透出刺骨的冷意,瞧得赵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女子仿若一株娇嫩妩媚的玫瑰,明艳至极,以至于让人忘记它的根茎上布满了利剑般的刺。 “朕瞧赵嬷嬷这般心急,想必是许久没有没享受过春光,要不朕回去寻皇兄说上一说,让嬷嬷挑选出几位容貌俊俏的侍卫,好纵享一段春光?” 扑哧,跟随在二人身后的数名婢女忍不住掩嘴轻笑。 “你....” 赵嬷嬷着实没料到这位寄人篱下的小皇帝胆子不小,马上都要清白不保了,居然有闲心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出言讥讽。 可还没容她答话,却见小皇帝突然收敛起笑容,扬手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 “大胆刁奴,就连你们的主君见到朕,也要恭恭敬敬唤上朕一声陛下,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直呼朕的名讳!” 女子看似纤弱,可手上力气极大。 赵嬷嬷被魏无晏迎面扇来的一巴掌打得踉跄数步,一下子跌坐在地,围观婢女们发出惊呼,连廊内顿时乱作一团, “陛下训斥得极对,是老奴不懂规矩,只是主君有令,还请陛下不要让老奴为难。” 赵嬷嬷不愧是人精,在短暂的错愕后,愣生生忍下了这巴掌,她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临末了,还不忘拿魏浔的话去威胁小皇帝。 魏无晏甩了甩发麻的手,冷冷道:“朕知晓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魏无晏没有再故意磨蹭,很快就回到昨晚休憩的观日阁。 跟随她身后步入暖阁,还有那位被她胡乱挑选出来,名叫铮然的侍卫。 男子身材极为高大挺拔,只静静站在屋内,就遮挡住了窗外的日光,将女子纤细的身影笼罩在的阴影之下。 魏无晏心跳如雷,她不由后退了几步,隐藏在海棠纹宽袖下的手指紧紧蜷缩。 她的掌心,正握着一支锋利的金簪。 原来魏无晏刚刚突然对赵嬷嬷发难,并非是为了撒气,而是想要制造一场混乱,好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发鬓间拔下一根簪子藏进袖口。 只不过魏无晏隐约察觉到,就在她迅速将簪子藏入袖口的一瞬间,站在赵嬷嬷身后的铮然眸光微动,好似将她的鬼把戏都瞧在眼中。 可男子却没有出言揭露她。 魏无晏隐隐觉得铮然这个人有些古怪。 还没容她琢磨明白,流珠帘后传来赵嬷嬷的催促声:“还请陛下宽衣解带,尽快与铮侍卫圆房。” “滚出去!” 魏无晏一把抓起桌案上的茶盏,朝流珠帘后的身影砸过去。 噼啪, 茶盏落地,碎瓷溅射,可赵嬷嬷仍旧板着张脸,冷笑道: “陛下,请恕老奴不能从命,实乃是主君有令,命老奴亲眼瞧见陛下与铮侍卫一度春宵后,才能回去复命。” “你们真是叫人恶心!” 魏无晏气得浑身打颤,偏偏在这时,站在她一旁的铮然突然俯下身将她横抱起来。 男子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床榻。 瞧见宽敞的雕花床榻,魏无晏心底涌上一股绝望,她用力握紧手中的金簪,想着她要将簪子刺进哪里,才能让自己最快咽气,好少受一些折辱。 腹部?心口?还是脖子上的大动脉? 脑中胡乱想着,男子已经将她轻轻放在捻金银丝线锦被上,一张陌生的面庞压了下来。 魏无晏不再迟疑,紧握金簪的手刚刚有有所动作,却被男子一把按住手腕,动弹不得。 糟糕!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魏无晏见她企图自戕的举动被男子轻易化解了去,不禁觉得更加绝望,难道她真的要为了活命,竟然要和只见过一面的男子行苟且之事? 绝对不行! 她奋力挣扎,拳打脚踢,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簌簌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从而看不清面前男子的神色。 摄政王啊,朕终究是要负了你... 眼睁睁见男子俯下面,魏无晏将心一横,正欲咬舌自尽,突然听到埋在她颈间的男子轻声道: “陛下,是微臣...” 男子熟悉的声音让魏无晏忘记了挣扎,她呆呆盯着呼吸之间的男子,任由对方轻轻用薄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眼前男子的五官虽然陌生,可缱绻眸光与记忆中的男子重叠在一起,拂过面颊的龙涎香气让她骤然卸下了紧绷的心弦。 魏无晏喜极而泣,口中呜咽道:“爱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陶临渊笑了笑,低头吻去小皇帝眼角簌簌而落的金豆子,轻声哄慰:“陛下小声些,外面还有人在看着。” “那就让她们看着吧。” 魏无晏主动揽上男子的修颈,仰起头,落落大方地吻了上去。 芙蓉色纱幔缓缓落下,影影绰绰透出男女忘情相拥的身影。 女子娇滴滴的喘息声透过纱幔溢出来,还有衣锦摩擦的声音,玉革掉落在地上声音。 “赵嬷嬷还要继续看吗?” 听到帐内传来的女子沙哑的声音,赵嬷嬷面皮一紧,她鄙夷地看向床榻上朦朦胧胧的两道身影,心中暗骂一句: 不知廉耻的小浪蹄子! 亏得刚刚还端出一副冰清玉洁,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妇模样,不过是被男子抱上床榻亲上几口,整个人就酥筋软骨,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上了,还上杆子扑上去。 什么一国之君,我呸!花楼里娼妓的脸都变不了这么快。 赵嬷嬷紧绷着臊红的脸皮退出屋后,对身后的两名婢女叮嘱道: “你们守在门外听着,事成后去给二人送水,心思机敏一些,莫要被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皇帝哄骗了去。” “奴婢遵命。” 赵嬷嬷在临走前,又悻悻瞥了眼紧闭的门窗,听到女子呜咽的声音从窗缝飘出来,顿觉自己刚刚被女子扇过的面颊火辣辣地疼。 哼,那个唤做铮然的侍卫身材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意,想必是个不知道怜惜人的莽夫,最好狠狠收拾了不知廉耻的小皇帝。 月上枝头,守在屋外的两个婢女久久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二人低声议论起来: “怎么听不到声音了?”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就算是田里犁地的牛,也该歇一歇了。” “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铮侍卫容貌寡淡,平日里不苟言笑,腰杆子上的力气却是吓人,小皇帝身子骨娇弱,也不知遭不遭得住折腾...” 二人说着说着,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起初的时候,屋里的女子清喉娇啭,那颤悠悠的嗓子仿若淋上了一层蜜,让站在墙角的二人听得耳朵都快酥掉了。 再后来,女子嘤然有声,轻轻抽泣的声音如微风振箫,叫人忍不住生出怜意。 不过铮侍卫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二人终于没了动静。 想到赵嬷嬷此前的叮嘱,两个婢女打来一盆热水,扣门而入。 屋内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二人脸上一红,她们低垂着双眸,轻声道:“启禀陛下,奴婢们来送水了。” 久久没听到小皇帝的回应,一个胆子较大的婢女朝寝室内看了一眼。 室内点上一盏烛火,昏暗的烛光中,铮侍卫背对着门扇,赤足站立。 男子只着一件缎质白绫裤,露出精壮的后背,背上的汗水在烛光中闪着晶莹光泽,隐约可见后背肌肤上还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婢女瞧见此情此景,顿觉心肝颤了一下,虽然未曾窥见男子的面容,可觉得只一个背影,就充斥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退下。” 男子冷冷道,极淡的语气,却让人不敢生出违逆之心。 “是...” 在临退出去前,婢女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芙蓉色纱幔下露出女子纤细修长的小腿,白皙娇嫩的脚踝上映着清晰的指痕,显然男子一直紧紧握住女纤细的脚踝,弯了过去... 随着门扇吱呀一声关上,男子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昳丽深邃的眉眼。 陶临渊倒上一盏温水,伸手撩开纱幔。 床榻上的女子侧身躺着,乌发披散在如玉肩头,双眸紧闭,眼角犹挂着淡淡的红晕,听到男子发出的动静,她睁开双眸,眸底交织着一层水雾,好似一株暴雨冲刷后的芙蓉花,哀哀惹人怜惜。 陶临渊真是爱极了小皇帝这幅模样,他捞起床榻上的女子,温声道:“陛下,喝几口水润润嗓子。” 魏无晏接过茶盏,她直勾勾盯着烛光中的男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会发现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梦境。 陶临渊笑了笑,伸手勾了一下小皇帝微微发红的鼻头,声音低沉:“微臣不是已将面具摘下,陛下为何还这样盯着微臣?” 刚刚他顶着铮然的容貌想要和小皇帝共赴巫山时,小皇帝说什么都不愿意睁开眼,他只好摘下脸上的面具,让女子噙满水雾的眸底满满映着他的模样。 听到蛟龙大人略有调侃的语气,魏无晏眼中一酸,她扑进男子宽阔的怀中,抽泣道:“朕还以为爱卿...会认不出朕,被假冒朕的女刺客捅成筛子...” 陶临渊轻轻拍打着小皇帝纤弱的玉背,安抚道:“微臣自然不会认错,倒是陛下三番两次认不出微臣,还无视微臣的暗示,显然没有将臣记在心底。” 魏无晏眨了眨迷茫的大眼,这才回忆起刚刚在茶室里,摄政王乔装假扮的铮然冲她递来眼神。 只不过当时她脑中一团乱麻,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可心里一直在骂魏浔的老祖宗,更是没心思去细看魏浔给她挑选的几位俊美男宠。 魏无晏抬起手臂,指尖戳了戳摄政王好看的俊脸,问道:“那...若是刚刚朕没有选到爱卿呢?” 她瞧见男子霎时压低了眉峰,漆色瞳仁好似撒上了一层灰,眸底闪过一丝嗜血的冷意。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2节 “那微臣便将他们都杀了,再带陛下杀出一条血路。” 魏无晏呼吸一滞,眼前的男子距离金灿灿的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甘愿为她背负上莫须有骂名,为她深入龙潭虎穴,孤注一掷,以命相博。 见到小皇帝愣神的模样,陶临渊还以为女子因为差点儿选错人而感到后怕,于是伸手拂过她柔顺的青丝,安抚道: “是微臣来晚了,让陛下这段时日担惊受怕。” 瞧见小皇帝眼下的一片乌青,想起他刚刚将人拥在怀里时,女子的身子骨又纤弱上不少,陶临渊止不住地心疼。 “陛下一会换上婢女的衣裳,微臣带你离开这里。” “不行,朕现在还不能走。” 魏无晏将魏浔准备请来陈阁老一事告知给摄政王,她忧心忡忡道: “陈延墨受天下读书人敬仰,你如今背负着杀害大魏长公主的恶名,若是陈延墨轻信了魏浔的话,开坛布道,毁掉你在民间积攒下的声誉,就算朕回到京城起死回生,亦很难令朝中百官信服。朕要留下来,对陈延墨道明魏浔的真面目,还爱卿清白!”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让位诏书 见小皇帝一脸郑重的神色, 陶临渊勾唇浅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女子白里透红的雪腮: “微臣不在意天下人的非议。” “可朕在乎!” 魏无晏语气坚定, 她双手捧起男子的面颊, 水眸波动,极为认真道: “朕在乎爱卿的声誉,朕不想你被世人误解, 你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你出生入死打下的每一场胜仗, 你周旋于百官间颁布下每一条有利于民生的政令, 都值得你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坚定的水眸, 女子此时闪亮的眸光,比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光还要闪耀。 他忍不住吻上女子的唇瓣。 男子吻的深沉, 仿若要将她刚刚所说的话吞咽入腹,永远珍存在心底。 良久, 他松开女子的唇瓣,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解释道: “荆州地势复杂,不像其他几个州城那般容易攻破, 魏浔很会挑时机, 特意在河道冰封前将陛下掳走,如今两军停战,若是淮阳军能扛过这个冬天, 战局就会变得对我们不利。” “魏浔掳走陛下, 恳请陈阁老出山相助, 全是为了拖延两军战事, 大魏不久前才与金人停战, 含嘉仓用来支撑战事的粮食不多了,如若不能在开春前攻下荆州,微臣只能下令退兵。” 魏无晏平日里鲜少过问朝政,如今听到摄政王与她分析当前局势,才知晓原来麒麟军表面上看似节节胜利,可供他们继续作战的粮仓却见底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骁勇善战的兵马,若没有粮草支撑,亦是寸步难行。 大魏在南北两地分别建有两个粮仓,可储存下万石粮食,一处是建在豫州的含嘉仓,另一处则是建在荆州的纳谷仓。 魏浔凭借荆州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又坐拥千仓万箱的大粮仓,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只需干耗着,没事再资助文人墨客往摄政王身上泼点脏水,待到麒麟军坚持不住退兵后,他再出兵抢回被攻占的州城,卷土重来。 “这样耗下去,苦得岂不是饱受战火荼毒的黎明百姓。” 魏无晏长叹了一口气,感叹道。 “微臣已决定亲自领军攻破荆州,只不过在此之前,微臣需要将陛下先送回京城,才能留下来安心作战。” 听到摄政王要领兵打仗的消息,魏无晏缓缓蹙起黛眉。 眼前的男子是世人眼中的不败战神,身披威风凛凛的黑磷铠甲,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是千万雄兵的精神信仰,有了他,军中士气大振,手中的利刃都比往日锋锐上几分。 可她却知道,男子并非是刀枪不入的神,退下冰冷的铠甲,他的凡人之躯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 魏无晏倚靠在男子肩头,指尖轻轻拂过他胸口上的伤疤,轻声道:“若是麒麟军能一举夺下纳谷仓就好了...” 那样的话,魏浔失去粮仓的依仗,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不战而败。 可粮仓的位置自古以来都是机密中的机密,深达百尺的储粮仓窖被能工巧匠精心隐藏起来,好不被敌军发现。 明德皇帝骤然离世,魏无晏又是被众臣赶鸭子上架,匆忙登上皇位,自然不知晓这些机密。 可曾经深得帝心的魏浔就不同了,若无粮仓依仗,江南几大世家和官员又怎会纷纷倒戈向魏浔。 窗外夜色浓沉,偶尔传来几声山雀的清鸣。 魏无晏在男子胸膛上的滑动的指尖微微一顿,她猛地直起身子,盈盈水眸看向窗外的夜色。 “奇怪,现已是数九寒天,想不到林间还有山雀的踪迹...” 魏无晏自言自语道,她看向若有所思的摄政王,又缓缓道: “爱卿有没有发现,这山林间的鸟兽好似比其他地方更不惧怕严寒,朕前几日与方守铭登山时还瞧见好几只野山猪,入冬后草木凋零,按道理说山里的野山猪会在避风的山凹里过冬,可朕遇到见的野山猪一个个膘肥体壮,一副不愁吃喝的模样....” 听到小皇帝娓娓道来的一席话,陶临渊眸光微深,他阔步走至窗前。 魏无晏居住的观日阁视野开阔,临窗眺望,能将大半个山林俯瞰于眼底。 明镜般的圆月悬于夜幕,散发出清如水光辉,远处山浪峰涛,连绵不绝。 莫非.... 看来他和小皇帝暂时还不能离开此地。 “陛下这几日要寸步不离微臣。” 陶临渊一想起魏浔为小皇帝挑选俊美男宠的龌龊做法,心中恨不得将此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魏无晏刚要应声,突然听到叩击门框的声音。 “陛下,奴婢们来送晚膳了。” 二人短暂对视一眼,陶临渊迅速闪躲进屏风后带上面具,魏无晏清了清嗓子,平静道: “进来吧。” 几名婢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放在八仙桌上,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带好面具的陶临渊从屏风后从容而出。 魏无晏看了一眼男子陌生的脸庞,心叹千面鬼手大师制作面具的本事又精进了不少。 二人在用膳的时候,赵嬷嬷闻风而来。 瞧见小皇帝与铮侍卫在一起其乐融融用膳的画面,赵嬷嬷紧绷的脸皮上闪过一丝惊诧。 本以为主君的侍卫血气方刚,不懂怜惜人,定会将细皮嫩肉的小皇帝折腾得半死不活,赵嬷嬷抱着看到小皇帝一副残花败柳的破败模样,没想到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女子面色红润,两颊融融,一对儿泛着水光的桃花眸子盯着一旁的男子,笑得妩媚多情。 赵嬷嬷冷冷盯着嫣然巧笑的小皇帝,只觉有一股郁气堆积在胸口。 “赵嬷嬷来得正好,朕觉得铮侍卫服侍得甚是妥帖,劳烦赵嬷嬷去和皇兄去通报一声,就说朕舍不得放铮侍卫回去了,让皇兄忍痛割爱上几日。” “老奴会向主君转告陛下的意思。” 话落后,赵嬷嬷招手唤来身旁的婢女端上一碗汤药,冷声道: “主君说了,为了确保大魏皇室血统不受玷污,还请陛下在事后服用避子汤。” “端过来吧。” 魏无晏面色淡然,她正欲喝下婢女奉上的避子汤,却被一旁的男子伸手夺了过来。 “铮侍卫,你这是做什么?” 魏无晏瞧见赵嬷嬷脸上露出狐疑的目光,急忙冲摄政王眨了眨眼,示意男子莫要意气用事。 只是一碗避子汤而已,又并非是什么穿肠烂肚的毒药。 男子将药碗放在桌上,修长手指挑起女子尖细的下巴,在屋内众人的注视下,懒洋洋道:“卑职自忖刚刚服侍得不算周到,既然陛下已用过晚膳,身上有了力气,不如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屋内众人:...... 魏无晏听到男子大剌剌的求欢之言,双颊飞快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晕。 “咳咳...铮侍卫要量力而行啊...” 男子勾唇笑了笑,挂着一层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女子粉嫩面颊。 “陛下不是说过,陶贼在床帏里孔武有力,让陛下回味无穷,那卑职只得更卖力一些,好让陛下心里不再留恋旧人。” 魏无晏盯着“铮然”深邃风流的眉眼,一时感叹摄政王真是个狠人,为了不让她服用避子汤,宁可自己给自己带上一顶郁郁葱葱的绿冠。 赵嬷嬷眼睁睁瞧见小皇帝被铮侍卫的几句花言巧语哄得软了双腿,任由着对方横抱起身,朝床榻上走去。 屋内的奴婢们识相而退,至于那晚热腾腾的避子汤,自然被遗落在了桌案上。 ——— 主殿内,听到赵嬷嬷带回来的消息,魏浔惊讶地挑起了浓眉,过了半响,他冷哼一声: “果然和她那个商贾母妃一样下贱!” 方守铭捻着唇角的山羊胡,眯眼笑道:“如此甚好,小皇帝既然迷恋上主君身边的铮侍卫,不如就让他哄着小皇帝写下让贤书,川西那边刚刚递来了消息,对方承诺愿意出兵助主君匡夫正统。” “又是一个痴情种,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可惜了两个为美人大打出手的英雄,殊不知美人早就自解罗裙,另觅新欢了,哈哈哈....” 魏浔畅快淋漓大笑片刻,又沉下脸问道:“陈阁老还有多久抵达荆州?” “回禀主君,陈阁老正在路上,不出意外,七日后主君就能见到此人。” “好,这几日你们务必要格外留心,牢牢看管住小皇帝,千万别让她寻找机会逃走了。” 魏浔说完,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小皇帝如今算是彻彻底底背叛了陶临渊,只能乖乖任他摆布,又能逃到哪去呢? 赵嬷嬷同样认为小皇帝舍不得逃走,自从将铮侍卫收进罗帐后,小皇帝每天都与男子寻欢到深夜,直到日上三竿,厮混上一整宿的男女才会唤人进屋送水。 这日,小皇帝与铮侍卫手牵手在庭院内闲庭散步,男子身姿挺拔,女子容貌昳丽,二人十指紧扣,偶尔交颈窃语,远远瞧去,还颇有几分神仙眷侣的闲适姿态。 “爱卿这几夜可有什么发现?” 见跟随在二人身后的赵嬷嬷等人离得远了,魏无晏踮起脚尖,一手扶在男子肩头,借着帮男子整理鬓角的功夫低声询问。 陶临渊揽住女子纤腰,如实道:“微臣和属下人马搜山多日,并未发现纳谷仓。” “莫非是朕猜错了...” 魏无晏蹙起眉心,喃喃自语道。 寒冬腊月里异常肥硕的鸟兽,方守铭刻意闪躲的态度,还有魏浔宁可放弃新修建的宫殿,也要守在荒僻的深山堡垒中。 种种线索,让魏无晏怀疑荆州的命脉粮仓就隐藏在附近。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3节 所以每当入夜后,魏无晏打着与铮然寻欢作乐的幌子,将屋里监视二人的下人哄骗出去,随后陶临渊会换上夜行衣潜出堡垒,在山林间找寻粮仓的踪迹。 只可惜山林占地广袤,在魏浔的地盘上,陶临渊能够调动的人马有限,故而一连搜查多日,都没有寻到粮仓的位置。 “薛猛他们虽没有找到粮仓,却在山间发现了大量的草木灰。” 听到摄政王说他们发现了草木灰,魏无晏双眸一亮。 她曾在古籍上读到过如何储存粮食,匠人们为了让粮食能够长久在凉爽的仓窖里保存,挖好的仓窖要先用火烘干,然后在窖底撒上一层草木灰,以防止粮食接触到潮湿的空气发芽。 既然发现了草木灰的痕迹,想来他们的猜想应该没有错。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兴许能助薛将军他们找出隐藏的粮仓。” 陶临渊低垂下头,凝视双眸亮晶晶的小皇帝。 女子这几日吃得香,睡得足,双颊日渐丰盈,细白如瓷的肌肤在斑驳日光下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爱卿不妨试试让薛将军捕获上几只野山猪,再饿上它们几日,看看它们最终会去那里觅食。” 小皇帝提出的法子倒是有几分可行性。 野山猪的嗅觉灵敏,又熟悉山林间的环境,若是饿急了,极有可能寻觅到仓窖的位置。 君臣二人密谈期间,听到连廊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陶临渊下意识将小皇帝护在身后,抬眸看向廊下笑得意味深长的男子。 魏浔远远瞧见小皇帝与男子在廊下窃窃私语的画面,他本无意探听二人的风花雪月之言,只是那名唤做铮然的侍卫十分警觉,当男子那对漆色双眸不经意扫来,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魏浔不寒而栗。 吃里扒外的奴才,不过是与小皇帝厮混了几宿,竟将自己真正的主子都忘了。 魏浔阴沉下脸色,正欲开口训斥,可小皇帝却突然从铮然的身后冒出头来,脸上笑得春光明媚: “七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朕?” 魏浔阴沉的目光落在男女十指交缠的手上,过了半响,才幽幽道: “陛下与陶贼好歹曾相识一场,难道就不好奇他的近况?” 魏无晏倚在男子怀中,她眨了眨眼,面露不解道:“方宰相前几日不是还说陶贼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莫非他大难不死,竟然扛了过来?” “陶贼阴险狡诈,故意放出身受重伤的假消息,其实他人早就率领兵马抵达扬州,准备一举踏平荆州。陶临渊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若是知道陛下另有新欢的消息,恐怕不会轻易放过陛下。” 魏浔紧紧盯着女子的神色,果然在她脸上瞧见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那该如何是好?朕当初受他胁迫,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于他,陶贼行事粗鲁,不及铮侍卫万一之一温柔体贴,若是让朕重新回到陶贼身边,朕...朕宁可去投江。” 说完,魏无晏将头埋进铮侍卫略有僵硬的胸怀里,轻声抽泣。 “陶贼之所以对陛下穷追不舍,不过是想挟持陛下,好容他继续把持朝政,不如陛下写下让贤书,将皇位传授于我,我即刻下令几位藩王共同出兵追剿陶贼,待天下平定后,陛下便能与铮侍卫比翼双飞,逍遥快活。” 魏无晏似是对魏浔提出的建议感到心动,迟疑片刻后,她问道:“七哥说得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朕什么时候能见到陈阁老,朕愿将让贤书交给陈阁老,让他宣召给天下人。” 魏浔见小皇帝如此上道,满意笑了笑:“三日后,陛下就能见到陈阁老。” 待魏浔意气风发的背影消失在连廊尽头,魏无晏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水,她想要提醒摄政王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在三日内找到粮仓,被天下读书人视作泰山北斗的陈阁老就会让他身败名裂。 可当她抬起双眸,瞧见摄政王剑眉微挑,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 “爱卿这是什么眼神?” 陶临渊勾着唇角,俯身在小皇帝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语气玩味: “微臣只是回想起曾经被陛下哄骗得团团转的日子。” 魏无晏听到摄政王的话,知道男子是在调侃她刚刚那番口若悬河之言,脸皮不由微微发紧,她盯着男子陌生的脸庞,轻声嘟囔道: “朕...已经许久没哄骗过爱卿了。” 男子的面容虽然陌生,可眸底的缱绻温情如故,薄唇顺着面颊寸寸游移。 明明知道赵嬷嬷等人还在监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偏偏男子肆无忌惮,将她抵在冰凉的石壁上,吻得炽热。 “微臣心甘情愿被陛下哄骗一辈子...” ——— 三日眨眼间便过去,魏浔亲自下山,恭迎陈阁老莅临。 魏无晏同样一大早清早就被赵嬷嬷叫起来,换上一袭男装前往书房。 陈阁老如今已过古稀之年,身体还算矍铄,长眉入鬓,一对深褐色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目光幽深且沉静,他瞧见魏无晏步入书房,起身叩拜。 “草民拜见圣上。” “陈阁老快快请起。” 魏无晏快步上前,托举起陈阁老枯枝般的双臂,关切道:“陈阁老早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如今为了大魏的安危再度出山,朕深感有愧啊!” “陛下言重了,一朝为臣,终身事主。” 魏浔见缝插针道:“陈阁老,陛下已同意将皇位传授于我,还请陈阁老代为见证,将陛下的让贤圣旨公之于众,好斩断陶贼的狼子野心。” 说完,他招招手,命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笔墨。 魏无晏盯着刚刚研磨好的墨汁,淡淡道:“朕要书写让贤书,皇兄与闲杂人等先行退下,大魏先祖有祖训,让贤书只能由帝王亲自撰写,秘封入轴,在宣告天下当日公之于众。” 魏浔皱起眉心,刚想出言提醒小皇帝当下事出紧急,不必如此恪守祖训,可站在一旁的陈阁老却也认同小皇帝的做法,无奈之下,魏浔只好遣退下众人。 在退出书房前,他意味深长地盯着魏无晏,恩威并施道: “陛下于陶贼来说,已是一盘废棋,还望陛下审时度势,尽快摆脱烫手的皇位,你我毕竟是血亲同袍,待为兄袭成大统后,定会让你重新做回大魏最尊贵的长公主,届时不要说铮侍卫,天底下的美男子,都会是你的裙下之臣。” 魏无晏笑了笑,坦然道:“七哥放心,朕今日定会将让位诏书交给陈阁老。” 待书房内只剩下魏无晏与陈阁老二人,她拿起狼毫笔,沾染砚台里的墨汁,一边落笔,一边漫不经心道: “朕听闻二十年前,陈阁老想要在民间推行新税法,只可惜受到朝中世家大族的阻挠,最终没能成功施行...” 陈阁老眉心一动,他侧目看向挥洒笔墨的小皇帝,少年眉眼平静,身姿挺拔如松,笔下流畅,纸上的字行云流水,柳骨颜筋,笔力脱俗。 “陛下想要对草民说什么,不妨之言。” 魏无晏唇角衔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亦是淡然:“陈阁老这数十年间隐居于深山,恐怕不知道您曾经极力主张推行的新税法,早已被他人实现了。” “不仅如此,此人还成功收复回大魏遗失多年的故土,整肃朝堂,推行新政,惩治世家,将大魏腐朽的烂肉一点点剔除,才有了如今的海晏河清。” 陈阁老怎会不清楚小皇帝口中提到的人是谁,只不过就如他所言,一朝为臣,终身事主,他生不逢时,拜错了君主,能做的,惟有及时抽身,远离浑浊不清的朝堂,不愧于心。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被魏浔找上门来,拿着祖上曾经的恩情要挟于他。 “朕明白陈阁老的苦衷,不过既然朕身上流淌着大魏皇室的血液,还是有权利决定要将老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托付给谁...” 魏无晏说完这席话,手中的笔停顿下来。 她将书写好的让贤书推给陈阁老,沉声道:“这个人,陈阁老觉得如何?” 陈阁老扫过任贤书中的内容,惊讶地撑大了浑浊的眸子,良久,他起身对端坐的大魏天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郑声道: “既然陛下心中已有抉择,臣惟有从命。” 见到陈阁老拿着小皇帝书写的让贤书离去后,魏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冷笑一声,对身旁的方守铭道:“明日就送小皇帝和她的野情郎上路,事后想法办将二人的尸身扔进扬州麒麟军大营内,再将这个消息递给川西那边。” “主君妙计,等到陶贼和川西那边打起来,落个两败俱伤,咱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一夜,魏浔睡得格外香甜,他梦到自己身穿绞金龙袍,坐在金銮殿的赤金龙椅上,殿下百官匍匐行礼,口中高呼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惜他的美梦很快被冲进屋的方守铭打破了。 “主君,不好了,小皇帝和铮的侍卫二人...凭空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钦差大臣 魏浔睡意全无, 他一把推开身畔的娇软美人,阴沉着脸怒斥道:“什么叫凭空不见了?” 方守铭结结巴巴回答:“昨...昨夜, 臣命赵嬷嬷在小皇帝的饭菜中投下毒药, 臣本想着今早过去收尸,可屋里只有赵嬷嬷的尸体,小皇帝和铮侍卫全都不见了身影。” “去找, 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二人找出来!” 魏浔此时还以为是铮然受了小皇帝的迷惑, 仗着熟悉堡垒内的环境, 在杀害赵嬷嬷后带着小皇帝远走高飞了。 可不一会儿,噩耗接踵而来。 “启禀主君, 麒麟军大举来袭,一夜间攻占下西山纳谷仓。” “启禀主君, 大事不好,麒麟军已破了荆州城了!” “启禀主君, 陈阁老在荆州城开坛布道,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宣读让位诏书,大魏皇帝将皇位传给....传给陶临渊了!” 听到属下接连不断送来的消息,魏浔这才知道自己被小皇帝戏耍得团团转, 气得他怒火攻心, 当场呕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本以为固若金汤的荆州城,只花了不到三日, 就在城楼顶悬挂上麒麟军的旗帜。 魏浔在麒麟军攻破堡垒前, 换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绞金龙袍, 坐在新打制的赤金龙椅上, 服毒自尽。 听到魏浔的死讯时, 魏无晏早已抵达至扬州城。 她让陈阁老昭告天下,将皇位传授于摄政王,并在世人面前承认大魏皇帝其实与清乐长公主乃是同一人。 当朝皇帝居然是个女子,此事一经公开,在民间和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魏浔已死,几位异性藩王在陈阁老昭告让贤书后,纷纷火速表态愿意归顺于摄政王。 可在册封典礼未举行前,魏无晏在名义上,仍旧是大魏的皇帝。 刚刚收复荆州,陶临渊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因不放心魏无晏独自一人归京,索性将她留在扬州,暂居在薛锰的府邸中。 当魏无晏得知五大三粗的薛锰竟然是扬州人氏,着实惊讶的她久久合不拢嘴。 薛将军的府邸坐落于扬州城内,薛府人丁十分简单,只有薛将军守寡多年的母亲和妹妹两位女主人,所以陶临渊才放心将魏无晏留在府内。 薛锰将魏无晏送回府中,为了隐瞒她大魏天子的身份,只对母亲和妹妹谎称魏无晏是他同僚的未婚妻子,二人正准备成婚前夕,同僚收到摄政王的调令,于是只好将未婚妻子一起带到扬州,暂居在他的府中。 薛锰的母亲热情好客,对魏无晏的身份并未存疑,全将她视作儿子同僚的未婚妻精心照拂。 薛锰的妹妹薛斐与魏无晏年纪相当,生性活泼的薛斐对魏无晏一见如故,短短几日的功夫,二人就熟念了起来。 “晏姐姐又在发呆,可是在想你家的郎君?”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4节 魏无晏抬起长眸,看向风一般跑来的女子。 女子一身紫衣,脚蹬乌靴,肌肤虽然不白,却是健康的小麦肤色,浓眉大眼,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来人正是薛锰的妹妹,薛斐。 魏无晏在前往扬州的路上,就听薛锰提起自己的妹妹性烈如火,言语无状,若是无意间唐突到陛下,还请陛下莫要同她计较。 可魏无晏却觉得性格直爽,口无遮拦的薛斐分外可爱,是她这么些年在宫里从未见过的颜色。 她唇角衔着浅笑,问道:“你今日不是要同转运盐使家的李公子相面,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起来,薛斐的年纪也不小了,自从薛锰晋升为扶军大将军后,前来薛俯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偏偏薛斐不似寻常女子,趁着兄长位极人臣时挑选个如意郎君嫁了,而是想手握红缨枪,冲进战场里奋勇杀敌,成为大魏第一个女将军。 “哎,晏姐姐休要再提那位李家公子,红娘说李公子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可今日我一见,活脱脱就是会根喘气的麻秆,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薛斐愁眉苦脸,一屁股在魏无晏身旁,急冲冲饮下对方递来的茶水,一口饮下,又擦了擦嘴感叹道: “荆州战事已平,当初我本想女扮男装混进军营,可惜被母亲发现阻拦下来,不然现在怎么也该谋到个校尉一职。” 她顿了顿,接着道:“现如今哥哥在摄政王手下当差,若是有机会见到摄政王,我定要求一求王爷,看看能不能将我收编进麒麟军。” 经过小半个月的相处,魏无晏了解到,在遇到陶临渊前,薛锰家境贫寒,他十五岁只身前往漠北贩卖皮货,结果在路上遭遇流匪,薛锰靠着身强体壮与流匪激烈缠斗,恰巧遇到陶临渊带领一队骑兵在附近巡逻,顺手将他救下。 薛锰为了报恩,进了麒麟军,后来追随陶临渊南征北战,练就一身武艺,军功累累,最终成为扶远大将军。 不过因常年跟随在摄政王身畔,薛锰极少回府,所以薛斐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过传说中杀伐决断的摄政王。 魏无晏听到薛斐天马行空的想法,展颜一笑: “大魏与金国议和后,边疆恢复安定,如今摄政王剿灭叛军,不日后即将袭成皇位,成为一代开国之君,想必在未来数年里,不会再有战乱侵扰大魏百姓,你巾帼女英雄的壮志,还是暂且搁置下吧。” 魏无晏的话并未浇灭薛斐的雄心壮志,她双眸亮晶晶,满不在乎道: “就算摄政王平定天下,山林里也会有流寇啊,川西那边还有年年生事的鞑子,虽说乱世出英雄,可太平盛世里也需要将士去镇守边戎啊,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漠北的木兰营,从一个女兵做起。反正,我就是不想嫁人,困在后院一方天地,相夫教子一辈子,多无趣啊!” 说完这话后,薛斐似是觉得不妥,她挠了挠头,闷声道:“晏姐姐,那个...我并没有说你以后嫁人会过得不好。” 魏无晏看见薛斐抓头挠耳的模样,觉得在她身上瞧见了薛将军的影子,忍不住笑道:“无妨,我以前同你想的也差不多。” 薛斐双手托腮,盯着绛唇含笑的女子。 女子云鬓如墨,肌肤如玉,眸若秋水,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让同为女子的她瞧见了,都情不自禁感到心动神驰。 她好奇问道:“那晏姐姐后来为何改变想法了,是因为你的未婚夫君吗?” 魏无晏笑了笑,轻声道:“倒也不全是,只是突然觉得,只要追逐自由的心还在,身边能有一个和自己分享的人,些许会更快乐。” 自从她与摄政王在荆州一别后,二人已有小半个月没有相见,魏浔虽然服毒自戕,可他留下的余党不容小觑,摄政王要留在荆州清除这些余党,以免留下祸患。 好在这段时日有薛斐陪着她,二人一起游夜市,逛庙会,看戏曲,将她曾经心心期盼宫外的生活过了个透彻。 只不过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时,魏无晏总会忍不住去想那个男子。 “哎...我今日早早从相亲宴上溜了回来,晚上免不了要被母亲训斥...” 薛斐正在感叹,府中小厮突然前来传话,说是扬州知府之女王柳珺前来拜见。 薛斐听了后,双眼不由一亮,欢喜道:“王妹妹来了,快叫她进来。” 因薛斐的关系,魏无晏见过王柳珺几次面,在她的印象中,王小姐是个性子恬静,端庄大方的小姑娘。 可今日的王柳珺好似打了鸡血,前脚刚迈进门槛,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两位姐姐,今日我家府里来了一位大人物,老天爷啊,要说谪仙下凡不过如此了,男子通身矜贵的气度,在整个扬州城都挑不出第二人!” 薛斐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兴致寥寥道:“我对看美男不感兴趣,听说今晚城隍庙里有皮影戏,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皮影戏。” 王柳珺挑了挑柳眉:“啧,皮影戏有什么好看的,我父亲为了招待这位从京城里来的大人物,特意请来胡人舞姬,今晚府中热闹得很,就连隔壁州的徐知府都携家带口来了。” 听说有胡舞可以看,薛斐总算是来了兴致,她想着晚上母亲回来后,定会拿她在相亲宴上的表现说教上半天,那她还不如溜出去躲一躲。 “晏姐姐,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魏无晏见二人兴致高昂,她同样好奇胡人舞姬的风姿,于是笑着应下了。 三人乘马车抵达扬州知府的府邸。 府邸内果然热闹非凡,可魏无晏并没有瞧见传说中俊美无双的京城贵人,也没有瞧见风情多姿的胡人舞姬,她与薛斐在酒席中坐了一会,瞧见王柳珺闷闷不乐走来,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 “母亲说京城里的贵人身份尊贵,不喜喧哗,父亲在内院水榭台上设宴招待贵客,咱们前院的人不能进去。” “好大的架子啊,怕是当今的皇帝来了,都没有这位贵人摆得架子大。晏姐姐,你说是不是?” 魏无晏默默点头:“....嗯,是啊。” 毕竟她这个皇帝还在前厅坐着呢。 薛斐的倔脾气上来了,决定今晚非要看到这位架子比皇帝还大的贵人,她环顾四周,悄悄问王柳珺: “咱们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去后院不就好了。” 王柳珺瞪圆了杏眼,迟疑道:“这样...可行吗?” “你还想不想再见那位贵人一面?” 听到薛斐的问话,王柳珺的双颊迅速涌上一抹红晕,她似是又想起了那个男子的清贵面容,最终红着脸点点头。 “那...你们随我来,我知道府里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往后院水榭。” 魏无晏皱起眉心,她劝慰二人这个做法太鲁莽了,可薛斐执拗的脾气上来了,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她担心对方惹祸,只好跟着二人一起前去。 三人穿过竹林小径,来到一处假山后,水榭四周的纱幔随风摇曳,飘荡出靡靡丝竹之音。 水榭亭内,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齐聚于此,众人脸上堆起阿谀谄媚的笑容,对端坐在紫檀木太师的男子椅卑躬屈膝。 薛斐从假山后伸出脑袋,好奇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是什么模样。 一阵清风拂过湖面,吹起纱幔一角,露出男子侧颜。 男子剑眉星眸,鼻梁挺拔如玉山,眸色冰冷且黑沉,薄唇微抿,淡淡睥向鞠躬屏气的众人,眉宇间盛气凌人,通身流露出上位着的威严与疏离感。 薛斐看到男子的绝色面容后,不由倒吸了一冷气,回头对王柳珺道:“你这次还真没夸大其词,别提扬州城了,怕是整个大魏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男子。” 王柳珺同样看得面色绯红,她挑了挑柳眉,颇为得意道:“正所谓有福同享,晏姐姐刚刚还不愿意随咱们一起来,这等人间绝色,晏姐姐成婚后就不能光明正大看了。” 二人又嘀咕了一会,听到身后的魏无晏一直没有出声,薛斐转过头,瞧见女子明眸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榭中的男子。 薛斐暗叹一声坏了,水榭中的男子太过妖孽,会不会让涉世未深的晏姐姐瞧得春心荡漾,将她的未婚夫抛之脑后.... 就在几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数名胡人舞姬鱼贯步入水榭。 虽是三九寒冬天,可舞姬们衣着单薄,一个个裙子上的叉口开得老高,随着莲花微步,隐隐约约露出修长白皙的玉腿,在烛火中白得耀眼。 伴随丝竹声响起,舞姬们扭动起婀娜蛮腰,纤纤素手宛若绽放的莲花,玲珑玉足上缠绕的金铃随着节奏叮铃作响,听得人心口酥麻,水榭中的官员无不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态。 除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淡漠的男子。 为首舞姬见状,描绘精致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妩媚一笑,翻手倒上一盏醇酒,又将酒盏放置在她的锁骨间,随乐起舞。 舞姬玉足翩跹,红裙飞扬,一颦一笑,处处透着勾人的风情,可无论如何舞态生风,锁骨上的酒盏却稳如泰山,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看得人啧啧称奇。 一舞终止,舞姬们身上出了一身香汗,在烛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晕。 为首舞姬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迈着莲花微步,笑容妩媚,朝太师椅上眉眼清冷的男子走去。 美人缓缓弯下腰肢,将锁骨上的酒盏呈到男子面前,媚眼如丝,雪峦起伏,红唇娇喘: “还请官人饮下奴的酒。” 躲在假山后的薛斐瞧见水榭亭里的香艳一幕,不由咋舌感叹:“啧,还是京城里的贵人会玩,呀!糟糕...我好像看到了兄长的身影,晏姐姐,你有没有瞧见你的未婚夫啊?” 魏无晏:.....嗯,她自然是看到了。 面对百媚千娇,秋波盈盈的美人,陶临渊剑眉微蹙,伸手掩住口鼻,仿若是嗅到什么难闻的气味,压低的眉峰泄出一丝不耐烦,冷冷道:“退下去。” 舞姬脸上妩媚的笑容一僵,她瞧见男子低垂着睫毛,漆色幽眸像是淬满了冰,噙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意,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锁骨上的酒盏撒了一片,霎时间春光四泄,楚楚可怜。 只是面前的男子好似没有一丁点怜香惜玉之心,冷声道:“还不滚下去。” “奴这就退下....” 舞姬被男子凛冽的眸光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匍匐着身子退下去。 水榭亭内,旖旎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 陶临渊睥向酒席上大气都不敢喘的官员,修长手指轻轻叩击在桌案上,淡淡道: “诸位若是酒足饭饱,不妨与本王谈一谈正事。” 扬州王知府听到摄政王这席话,顿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男子手指仿若敲击在他们的脊梁上,让众人情不自禁弯腰曲背。 水榭中的官员,都是当初被猪油糊了心,在魏浔划江而治后,纷纷倒戈向魏浔的臣子。 哪曾想他们一心拥护的主君如此不堪用,只短短不到两年的功夫,就被眼前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拔了龙鳞,抽了龙筋,一命呜呼。 摄政王在接管江南后,以雷霆手段清算与魏浔走得近的官员,就连南边的大理王,都被吓得送上奇珍异宝,表示从此归顺于大魏,愿意每年缴纳上岁贡,以求太平。 王知府见状,也是依样画葫芦,特意在府中设宴,还请来胡人第一舞姬,想用美人娇软的身子先将摄政王服侍舒坦了,后面的话自然就好说了。 可观摄政王对投怀送抱的绝色美人兴致寥寥,还准备对他们秋后算账,让水榭亭里的一众官员不禁觉得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摄..摄政王有什么事要问,下..下官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临渊伸出手,身后站立的伺察立刻送上一本账册。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翻过账本,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水榭亭内。 “江南一共有十间矿场,每年产出铁矿总计八十万斤,炼制兵器十万余件,魏浔接管矿场这两年间,昼夜不停开采铁矿,用于炼制弓矢,戈矛,可从荆州武器库内搜查出来的军械不足五万。本王想知道,这些缺少的军械都流到何处?” 听到摄政王的问话,水榭内的几名官员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出来答话。 “用刑。” 男子薄唇微启,声音冷若冰霜。 伺察话不多说,直接从瑟瑟发抖的官员中拎出军器局的少监司,刀锋落入肌肤,先是挑断那人的手筋,又一点点剥开手掌上的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少监司惨绝人寰的叫喊声回荡在整个水榭上空,就连躲在假山后的三人听得清晰。 魏无晏还好,她以前和摄政王在一起时,瞧见过男子命人杖毙范女官,砍掉韦誉的断掌连夜送往沛国公府,亲手在她面前斩断朱逢秋的头颅,所以今夜远远看着,只是觉得有点恶心而已。 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画面的薛斐和王柳珺却是吓得脸色煞白,尤其是自幼被娇生惯养的知府大小姐,瞧见让她心荡神迷的俊美男子阴沉着脸,二话不说就让人剔除少监司的手骨,实在是骇人之极。 王柳珺吓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忍不住跌坐在地。 “是何人在偷窥?”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5节 水榭亭内传来伺察警觉的呵斥声。 “糟糕,咱们被发现了!” 薛斐想要拉起瘫坐在地上的王柳珺,可三人还未走远,就被团团围上的侍卫拦住。 “妹妹,陛...” 薛锰领兵上前,待看清楚假山后的三人,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他见小皇帝冲自己摇了摇头,于是将后半截子“陛下”咽回了肚子里。 “薛将军,钦差大人命你将偷窥之人带入水榭。” 水榭内,酷刑还在继续。 少监司疼得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骨与皮肉分离,那薄如蝉翼的刀锋顺着手臂向上划来,眼见着就要剖到他的心口,他再也忍受不住,哭喊着道: “是川西,是川西!下官与王知府等人串通勾结,瞒着魏浔将军械偷偷贩卖给长兴王世子,得到的银钱全都存到聚宝盆钱庄....” 说完后,少监司疼晕了过去。 陶临渊剑眉微蹙,深幽眸光盯着倒在血泊里的少监司。 川西? 云烨居然在私下里囤积军械。 川西多崇山峻岭,却没有铁矿,因为要靠着川西兵马抵御西面的鞑子,朝廷每年都会给川西送去定额的军械,数量不多,将将足够对付兵器落后的鞑子。 看来云烨趁着他与魏浔缠斗这两年间,在暗地里搞起了小动作。 陶临渊正在思忖,听到薛锰瓮声瓮气道:“启禀钦差大人,躲在假山后偷窥的三人带来了,不知....不知您要如何处置她们?” 陶临渊这次来江南查询流失军械乃是微服出巡,为了不走漏风声,只挂了个钦差大臣的名号。 水榭亭里的官员瞧见,摄政王抬起长眸,在看到步入亭内的女子后,漆黑的眸色霎时间一亮。 众人顺着摄政王的目光朝女子看去,同样是吃惊不小。 乖乖,扬州城里何时出了这等绝色美人。 女子身材高桃,乌发如漆,肤如凝脂,一对儿微微上扬的桃花眸子最是摄人心魂,美目流转间,水波潋滟,旖旎如画。 难怪叫一向寡情的摄政王都看得移不开眼,这等天香国色,却非是那些胭脂俗粉能够相比。 魏无晏被男子灼灼目光盯着,只好垂下头,清咳一声: “夜色深沉,民女与两位妹妹在府中不慎迷路,无意间冲撞到官人办差,还请官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三人。” 民女?官人? 这个称呼倒是得趣。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再度分别 陶临渊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道:“你走上前来,让本官仔细瞧一瞧。” 魏无晏眉心一跳, 心想摄政王又是想同她唱哪一出戏, 扬州的地方官员们从未窥见过大魏天子的面容,所以她才敢谎称自己是来参加宴席的女眷,好让摄政王顺水推舟, 放她们三人离去。 “晏姐姐,你千万不能去啊!” 薛斐急声道, 太师椅上的男子太过残暴, 万一瞧着晏姐姐的手生得漂亮,让人挑断她的手筋剥皮怎么办? 自打她们三人步入水榭亭内, 男子黑沉沉的目光就未从晏姐姐身上移开半分,连她这种不懂男欢女爱的人, 都看出男子眸底浓烈的占有欲。 这....分明是话本里见色起意,想要霸占良家女子的恶官啊! “这位官人, 我姐姐已有婚约在身,不方便与您私下相处。” “你快给我闭嘴吧!” 薛锰忍不住上前捂住了妹妹的嘴,将口中呜咽的薛斐拖出水榭。 众人瞧见,摄政王听到女子有了未婚夫的消息时, 眸光微深。 “既然姑娘有婚约在身, 就应乖乖守在府中等着夫君归来,为何要到处乱跑?” 男子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步步朝女子走去, 高大伟岸的身子遮挡住烛光, 将纤弱的女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魏无晏抿了抿唇, 轻声解释道:“民女的夫君久不归来, 民女在府中觉得无趣, 就...随意出来走走。” 陶临渊伸手挑起女子尖细的下巴,眸光深邃且风流,幽幽道:“让美人独守空房,倒是你的夫君不懂事。” 魏无晏眨了眨眼,她还未领会摄政王此言是何意思,就被男子俯身横抱起来。 “不如就让本官替你不懂事的未婚夫君,好好疼一疼姑娘。” 在场官员看向光天化日下欲要强占民女的摄政王,都是目瞪口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摄政王早已抱着怀中美人大步离开水榭。 后知后觉的王知府擦了擦额间冷汗,心叹摄政王不愧是篡权上位的好手,就连选女人,都觉得别家锅里的香肉,更有滋味一些。 陶临渊抱着小皇帝,一路畅行无阻,径直来到王知府为他准备好的客房。 将怀中娇人放在床榻上,男子欺身压来,薄唇贴在女子耳廓,声若醇酒: “不知在平日里,姑娘的未婚夫都是怎么疼你的?” 魏无晏抬起眼皮,呼吸之间的男子凤眸含笑,深邃的眉眼甚是好看,此时眼尾微微上挑,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还颇有几分世家风流子弟的模样。 私密的帷帐里,勾起了魏无晏隐藏在心底的顽劣,离别多日的思念,让她面对男子调侃时,退去了几分羞涩。 她伸手揽住男子修颈,唇角漾开甜甜的笑容,柔声道:“民女的未婚夫是个粗人,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听说贵人在战场上向来是疾如雷电,进锐退速,想必是个懂得怜惜人的...” 陶临渊盯着笑魇如花的女子,挑了挑剑眉:“姑娘花容月貌,玉体香肌,窈窕无双,本官又怎能牛嚼牡丹,草率收兵,自然要拿出一身本事,将姑娘服侍妥当。” 话落,他俯下面,衔住多日未曾采择的唇瓣。 女子青丝如墨,额间细汗顺着嫩面颊滑落,一对莲藕般的玉臂缓缓滑出床幔外,腕上天青玉镯衬着赛雪肌肤,价值万金的玉镯一下下敲打在床榻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透光朦胧纱幔,窗外月圆花好,月色如霜映清辉,倾洒在二人身上。 春意终止... 陶临渊伸手挽起女子潮湿的乌发,手指顺着女子粉腮寸寸游移,感受指下细腻如脂的肌肤。 “陛下怎么知道微臣在扬州知府家中?” 魏无晏的气息还有些不匀,她浑身无力,懒洋洋依在男子结实的怀中,指尖慢慢缠绕起男子的发丝,将她今夜误打误撞来到扬州知府的经过道来。 “爱卿什么时候到的扬州?” 女子的声音还存着几分情动后的沙哑,眼角晕开的一抹洇红,在承受雨露后变得愈加鲜艳,当她抬起双眸,眸底水波潋滟,犹若雾里看花。 “今日刚到,本想在审完涉事官员后再去寻陛下,没想陛下主动送上门来...” 陶临渊想到刚刚在水榭亭内,小皇帝急于与他撇清关系的娇憨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在女子香肩上咬了一口。 男子薄唇微凉,落在敏感的肩头,酥酥麻麻,魏无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 男子语气平静,眸光缱绻,可眉宇间那道细微的纹路,还是泄露出一丝愁绪。 “那....朕是不是耽误爱卿办差了?” “无妨,已经审问的差不多了。” 魏无晏轻轻颔首,咬唇不语。 其实她在步入水榭亭时,隐约听到少监司在林昏迷前喊出的那句话,其中提到了长兴王世子。 想起在她与摄政王大婚那日,假扮成文鸳的女刺客也是以云烨的名义给她送来装有迷魂香的信封。 所以...云烨会不会早就在私下里和魏浔勾结在一起了。 他...为何要这样做? 长兴王一族镇守川西百余年,虽然与大魏皇帝的关系时好时坏,却始终坚守在苦寒之地,阻挡鞑虏越过边境生事。 年少时的云烨即便被明德皇帝变相扣押在宫中,也从未生过谋逆之心,只想在回到川西后,从长兴王手中接管兵权,继续镇守在川西,以佑天下太平。 “陛下难道不好奇云烨为何要暗中囤积军械?” 陶临渊垂眸看向沉默不语的小皇帝。 月色入窗,落在女子明艳动人的面容上,给她浓长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银色清晖。 在听到云烨这个名字时,女子鸦睫不由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陶临渊揽在女子纤腰的手指缓缓收紧,攥得海棠色小衣泛起涟漪。 魏无晏仰起头,红唇印在男子面颊上,坦然道:“朕已将皇位传授给爱卿,若是川西生出了什么乱子,可就不关朕的事了。” 陶临渊凝视小皇帝清澈的水眸,少女弯弯的眸子里,满满映着他一个人。 “陛下,咱们二人的婚事恐怕还要推迟一段时日,微臣要去一趟川西。” “好,朕等着爱卿回来。” 男子伸手捏住女子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 翌日一早,陶临渊前往城外兵营钦点兵马,而魏无晏乘坐王知府安排的暖轿回到薛府。 薛斐整宿未眠,一直等待着她归来。 瞧见魏无晏进了屋,薛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飞速跑上前,瞪大了眼细细打量着她。 越看越是心凉。 女子发鬓的样式变了,唇上的口脂没了,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脸上未施粉黛,细白如瓷的肌肤透出淡淡粉晕,饱满红唇犹如芙蓉花瓣娇艳欲滴。 薛斐一屁股跌坐在黄花梨圆凳上,目光涣散,喃喃道: “完了,完了....看来那个狗官还是得逞了...” 瞧见薛斐失魂落魄的模样,魏无晏忍俊不禁,她安抚道: “嗯...那狗官一身皮囊倒是绝色,仔细算起来,我也不算吃亏。” 薛斐听了魏无晏宽慰的话,心里并没有觉得好受一些,她懊恼地捶打起自己的脑袋,哭丧着脸道: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6节 “全怪我,昨夜非要拉着你去龙潭虎穴,亏得那狗官在胡人舞姬面前端得道貌岸然,我还当他是什么不近女色的清高人物,哪知他见了你后...呜呜呜,哥哥昨夜还对我保证,说狗官不会为难你,我怎么就信了...” 魏无晏上前阻止薛锰抽打自己,心中纠结着要不要干脆将她的身份袒露出来。 “晏姐姐,此事若是被你的未婚夫知晓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魏无晏笑了笑,语气颇为笃定道:“他不会介意的。” 见薛斐疑惑地眨了眨眼,魏无晏淡淡道:“你一夜未睡,快回去休息吧,至于昨夜的事,你不用去多想。” 薛斐低头一想,晏姐姐生得绝色无双,昨夜被狗官当着众人的面掳了去,清白定然是不在了,此刻她的心里定然也不好受,自己若是频频在她面前提起昨夜发生的事,岂不是在伤口上撒盐。 想到如此,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哑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晏姐姐千万莫要想不开,若是你的未婚夫君...因此毁了婚约,我就让哥哥对你负责,将你八抬大轿迎入府中。” 刚刚走到门口的薛锰听到屋里二人的谈话,一张黑脸霎时间吓得苍白。 妹妹这些口无遮拦的话要是让摄政王听到了,他怕是没命为薛家传宗接代了。 老天爷啊,实在不行,他还是劝说母亲成全了妹妹,就让她去漠北木兰营当兵吧。 待薛斐抽抽嗒嗒离去后,薛锰进屋对端坐在玫瑰圈椅上的小皇帝行了一礼: “启禀陛下,摄政王已点好前往川西的兵马,明日一早动身。” “这么快?” 魏无晏蹙起眉心,看来当下川西的局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薛锰点点头,如实道:“刚刚收到消息:川西王突然暴毙,云世子袭成爵位,成为新一任川西王,并以勾结鞑子的罪名禁押骠骑大将军。” 听到这个消息,魏无晏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撒到手背上,她却懵然未觉。 骠骑大将军是云烨的母家舅舅,也是云烨发妻的父亲,当初助他从长兴王手中夺回兵权的恩人,云烨为何在袭成爵位后,恩将仇报,把他的老丈人给禁押起来。 最重要的是,骠骑大将军是摄政王的人,难怪摄政王听到消息后,当即决定领兵前往川西。 川西的天,恐怕要变了! “朕知晓了,你退下吧。” “卑职遵旨。” 待薛锰退去后,魏无晏步入暖阁,退下鞋袜,躺在美人榻上。 半个多月没见,好不容易逮到荤腥的摄政王昨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魏无晏浑身酸疼,扯过锦被盖在身上,没一会就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她置身于昏暗的宫中,身上并未穿五彩云水绣金龙袍,而是穿着以前当九皇子时的旧锦袍。 “殿下,我做到了,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宫了。” 魏无晏转过身,迎上男子清澈干净的眸子,对方笑容灿烂,宛若春风拂面,给人带来一丝融融暖意。 “云烨?” 魏无晏瞧见云烨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男子展颜一笑,露出两颗端正的虎牙,温声道: “殿下,我做到了,我从父亲手中拿回兵权,袭成爵位,我来接你出宫,走,我带你回川西,咱们一起踏遍五湖四海,看尽锦绣山川。” “不要。” 魏无晏从男子掌心中挣脱出来,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云烨明明说他成功了,可她为何不觉得替他开心呢? “殿下,你难道不想和我离开皇宫吗?” 面对男子伸来手掌,魏无晏后退两步,她环视四周,周围是高高的朱红宫墙,高达万丈,宛若一个深渊巨口,要将她吞噬其中。 云烨站在她面前,笑容温和,男子背逆着光,宽阔肩头镀上一层金芒,看起来温煦又无害。 可魏无晏并不想随他走,她好像遗失了一件珍贵的东西,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又或是一个人。 她毅然转身,朝向黑暗深邃的甬道跑去,身后传来云烨焦急的呼喊声: “殿下,快随我离开皇宫吧!” 魏无晏紧紧捂住双耳,她不想听到云烨充满蛊惑的声音,用力扎进黑暗中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她撞进一人的怀里。 “陛下莫怕,微臣在这。” 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魏无晏仰起头,入眼是摄政王清隽玉容,男子凤眸含笑,一双乌黑鎏金的漆眸闪动着流光,映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 她一下子抱紧男子的腰身,喘息道:“朕总算是找到爱卿了...” 还未容她缓过神来,身后传来云烨阴冷的声音: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魏无晏转过头,瞧见云烨手中握着一柄雪亮长剑,男子阴蛰的眉眼被剑光映亮,下一瞬,闪着寒芒的剑尖刺向她身侧之人.... “不要!” 魏无晏从梦中惊醒,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恍惚间,她感到被人拥入怀中,对方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让她骤然卸下紧绷的心神。 “陛下梦到什么了?” 魏无晏伸出手,紧紧环绕在男子腰间,感受到对方胸腔内平稳有力的心跳,方觉得身体里凝固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 陶临渊低垂双眸,看向怀中蜷缩成一团的小皇帝。 女子面色雪白,红唇如焰,鸦睫上犹挂着水雾,随着轻颤的睫毛一闪一闪,仿若一株雨后的芙蓉花,娇柔易碎。 他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泪珠,轻轻抚过女子纤弱玉背,温声哄慰道: “陛下莫怕,微臣在这。” 男子话中的内容与梦境中一致,让魏无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她从摄政王怀中探出头,瞧见暖阁内只有二人,鎏金烛托内燃着豆丁大的烛火,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山水屏风上,彼此交缠。 魏无晏这才看清摄政王身穿玄色黑磷铠甲,头戴凤翅金兜鍪,男子眉眼深邃,眸光如水,挺拔的鼻梁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爱卿明日一早就要领兵出行,怎么在大半夜里回来了?” 扬州兵营在城郊三十里以外,快马疾行也需半日,所以魏无晏以为摄政王托薛锰给她带过话,明日一早就会领兵出发。 没想到男子却大半夜来了,还潜入她的闺房。 “微臣思念陛下,想要和陛下道个别。” 摄政王说得轻松,可摸着男子冰凉的铠甲,就知他定是在天黑前就从兵营出发,一路上不曾停歇。 只为了来见她一面,与她道一声离别。 魏无晏突然想起什么,她从枕下摸出一枚平安符,拴在男子腰间,轻声道: “朕几日前与薛斐去逛城隍庙,为爱卿求来了一枚平安符。” 陶临渊看见小皇帝跪坐在床榻上,袅袅身姿笼罩在朦胧烛光下,女子绛唇微抿,神色专注,纤细玉指如翩跹的蝴蝶,在他的腰间系上了一枚平安符。 做完这一切,小皇帝似是感到如释重负,抬起盈盈水眸,叮嘱道: “爱卿定要平安归来。” 女子柔声切切,仿若一阵春风拂过心尖,让陶临渊心跳一滞。 烛光下,小皇帝仿若美玉般晶莹剔透,妩媚的眉眼间渡上一层柔光,眸光波动,恍人心神。 他孑然一身,以前领兵出行前,向来是无牵无挂,拔腿就走,可今日在他兵营里钦点完兵马,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索性翻身上马,披星戴月,只为见上一眼让他抓肝挠肺的娇人。 他伸手捧起女子雪腮,沉声道:“微臣定会平安归来。” 看到男子寸寸逼近的俊美眉眼,魏无晏闭上双眸,顺从地扬起了面颊。 男子薄唇落在女子的眉峰,鼻梁,眼角,吻去她的泪痕,顺着白里透红的粉腮寸寸游移,即将覆上女子红润饱满的唇瓣... 突然,一道疾风袭来,伴随着女子牙咬切齿的怒喝声: “无耻淫贼,居然还敢追到宅子里,吃我一掌!” 常年淫浸在刀光剑影的男子,即便怀中拥着佳人,警觉性也非常人可以相比,陶临渊头也未回,迎着脑后袭来的掌风扬手一挥,便听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女子吃痛的□□声。 魏无晏急忙睁开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薛斐,大吃一惊。 原来薛斐在回到屋后,心里还是担忧魏无晏会因“受辱”之事想不开,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半宿,最终还是决定去瞧一瞧魏无晏。 刚刚走进院落,她就听到屋内传来女子惊慌地喊叫声: “不要!” 薛斐心中生疑,她快步走至雕花门扇前,借着朦胧月光从半掩的门扇朝屋内看去,当她瞧清楚里面的场景,不由怒上心头。 只见昨夜将晏姐姐掳走的狗官居然将晏姐姐压在床榻上,女子眼角还残存着泪痕,纤弱不堪的腰肢桎梏在男子大掌中,仿若一用力,就要被捏断了。 不仅如此,厚颜无耻的狗官还肆无忌惮亲吻着晏姐姐,简直下作之极! 薛斐再也难耐不住,踹开门冲了进去,想要一掌劈晕正在轻薄晏姐姐的登徒浪子。 没想到登徒浪子的武功居然如此高强,只轻飘飘一掌,就将薛斐甩飞出去,后背撞击在门扇上,吐出一口鲜血。 魏无晏拢好衣衫,快步走上前搀扶起地上的薛斐。 薛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她将魏无晏护在身后,狠狠盯着眉眼清冷的男子,朗声道: “我知你官位显赫,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哥哥的上峰就是当朝摄政王,此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若是知道你奸淫掳掠的恶行,定然会不放过你!” 魏无晏听到薛斐义正严辞的一席话,顿觉脑袋有些大,她清咳了一声,低声道: “...薛斐,你面前的男子就是摄政王,也是...朕的未婚夫君。” 薛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魏无晏,惊讶地瞪圆了眼,过了半响,才结结巴巴道: “可...可摄政王的未婚妻不是当朝的长公主,也就是...是那个女扮男装的皇上...” 说到这里,薛斐终于想明白了。 “晏姐姐你....你就是街头巷尾里都在议论的....那个女皇帝?” 难怪她总觉得女子通身流露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气质,举手投足优雅从容,原来她就是当下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人物——在皇宫里女扮男的小皇帝。 魏无晏笑着点点头,她问薛斐有没有伤到骨头,要不要找来大夫瞧一瞧。 这厢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薛府的主人。 薛锰快步人进入屋内,瞧见身披铠甲的摄政王,又看了眼地上目瞪口呆的薛斐。 身为摄政王的心腹臣子,他很快便猜到摄政王这是心里惦记着小皇帝,半夜潜入府邸窃香,却被他的妹妹扰了好事。 “摄政王,小妹行事鲁莽,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给卑职降罪!” 男子一身玄色铠甲,周身沐浴在清冷月光下,凤翅金兜鍪下的眉眼深邃,眸光深沉。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7节 “将她带下去医治,本王还有几句话要对陛下说。” “卑职遵命。” 薛锰松了一口气,将还处在迷糊中的薛斐带了下去。 不过经薛斐这一闹,耽搁了不少时光,窗外的天幕泛起了鱼肚白。 陶临渊将小皇帝揽入怀中,俯下面在女子红润饱满的唇上轻轻一点,温柔又缱绻。 “陛下,等微臣归来,娶陛下为妻,可好?” 旭日东升,微熹晨光撕破黑暗的天幕,柔柔日光洒落在女子明艳的面庞上,照得女子肌肤恍若透明。 男子身上的铠甲冰冷且坚硬,渗出丝丝冷意,隔着单薄的衣衫传递到的肌肤上。 魏无晏眸光波动,牵起唇角:“好,朕等着爱卿归来。”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陛下有喜 自从摄政王领兵前往川西后, 扬州城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 窗外, 天幕灰蒙蒙的, 浓稠得化不开,仿若失去平衡的天平,阴沉沉地朝大地压下来。 多日没有收到摄政王报平安的书信, 魏无晏的心也好似被笼罩在一片乌云下,眉眼间拢着淡淡的愁绪。 薛斐看向倚窗而立的女子。 女子身姿纤纤, 一袭月白色软烟罗裙如云霭披在她身上, 云鬓如墨,柳眉如烟, 琼鼻红唇,侧颜艳绝, 说不出得明媚妖娆。 只可惜美人盈盈水眸交织着一丝愁绪,犹如窗外缠绵的细雨, 如烟如雾。 在知晓魏无晏真实身份后,薛斐从起初的震惊到现如今的充满好奇。 女子的身份虽然贵不可言,性情却是平易近人,面对她询问起一个女子是如何在宫中假扮成皇子瞒天过海时, 只是转过头, 微微一笑: “在偌大的宫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他人眼中就如一芥草, 一粒尘, 一缕烟那般无足轻重, 无需刻意隐瞒。” 女子语气平静, 可话中的内容却如窗外的天气, 听得人浑身发寒。 薛斐竟有一瞬间怜悯起眼前这位至高无上,贵不可言的大魏天子。 她认真答道:“可自从陛下有了摄政王,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芥草,一粒尘或是一缕烟,陛下于摄政王而言,就是整个天地。” 薛斐想到茶馆里的说书人提到摄政王为了解救小皇帝,孤身前往叛军堡垒救驾,最终君臣二人里应外合,不仅发现隐藏在荆州的命脉粮仓,还破了固若金汤的堡垒,终成一段佳话。 能够让摄政王放弃近在咫尺的皇位,不惜以命相博,足见女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胜过让万人趋之若鹜的皇位,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与薛斐闲聊片刻,魏无晏心中那抹惴惴不安的感觉消散了些,她关上窗,款步走至茶桌旁坐下,抬手为对面的女子倒上一盏花茶,盈盈笑道: “哦,是吗?在薛大英雄心里,摄政王不应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狗官吗?” 听到魏无晏的打趣之言,薛斐脸上一红,羞赧道:“陛下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那夜我虽然行事鲁莽,口无遮拦,但...但也算得上是救驾心切。” 说完,薛斐下意识想要挠挠头,却忘记手臂上缠绕着固定的绷带,刚想抬起手臂,便疼得龇牙咧嘴。 魏无晏见状,更是觉得哭笑不得,她将冲泡好的花茶推给薛斐,笑道:“好好好,薛大英雄救驾有功,待朕日后回宫,在退位前,定会对你论功行赏。” 二人闲聊期间,薛锰身披寒露而来,男子面色阴沉,好似打翻的砚台。 他进了屋内,先是对小皇帝行了一礼,随后出言支走薛斐。 看到薛锰一脸肃然的模样,魏无晏眉心一跳,关切问道:“薛将军匆匆赶来,可是收到了摄政王的消息?” 薛锰单膝跪地,抬眸看向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女子,自打摄政王领兵出行后,小皇帝食之乏味,本就纤细的身量愈发清瘦,衬得小脸上那对黑眸如麋鹿般清透,此刻关切地望过来,让他不由觉得喉头发紧。 他斟酌用词,缓缓道:“启禀陛下,摄政王率领的兵马在幽若谷遭到鞑子伏击,麒麟军损伤惨重,王爷和大军困入谷内已有五日...” 薛锰短短一席话,宛若一道惊雷,在魏无晏耳畔炸开。 她身形晃了晃,面色惨白,颤声问道:“幽若谷不是在川西境内,怎么会有鞑子出现?还有....麒麟军困于谷中多日,怎么今日才传来消息,摄政王呢?他可有受伤?” 面对小皇帝抛来的一长串问题,薛锰面上露出愤然的神色: “论起此事,全怪新任长兴王失察,云烨对摄政王说骠骑大将军投靠向鞑子,从牢狱内逃出来,还带着麾下兵马躲进幽若谷中,于是王爷率领兵马前往幽若谷搜寻,结果中了鞑子的埋伏。不仅如此,长兴王还对外封锁此消息,还是咱们身在川西的伺察发现不对劲,拼死送出来消息。” 听过薛锰的话,魏无晏浓睫轻颤,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摄政王在临行前,将虎符交给了朕,薛将军,你拿着虎符,朕再书写一封调兵令,你即刻前往青州和徐州调遣当地兵马。切记,荆州的兵马绝不能动,再加派兵马守护好纳谷粮仓。” 薛锰闻言大喜,想不到摄政王在临行前将珍贵的虎符交给了小皇帝,他虽已书信在京中坐镇的竹成文,可调遣来京郊的麒麟军怎么也需要个把月,实在是远水难救近火。 不过在听过小皇帝的指令后,薛锰面露不解之色,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要舍近求远,荆州紧邻川西,现有三万兵马,虽不敌麒麟军晓勇,但对付困住摄政王的两万鞑子,还是绰绰有余。”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外面黑压压的天幕,柳眉紧缩: “薛将军还想不透彻吗?咱们如今要面对的并非是幽若谷中的两万鞑子,而是川西的十万兵马。” 幽若谷在川西境内,距离鞑子居住的龙脊山有百里远,浩浩荡荡的两万兵马就这么悄然越过龙脊山,川西军又怎会一无所觉。 可见,真正和鞑子勾结在一起的人,并非是骠骑大将军,而是新上任的长兴王——云烨。 魏无晏不懂行兵打仗,攻城略地,却懂云烨这个人。 恰如摄政王曾经赏给他那株暗香浮动的绿萼梅,寓意着隐忍。 云烨是一个绝对隐忍之人,当他准备好了,便是男子锋芒毕露的时刻。 他想要的并非是摄政王的性命,亦不是她,而是整个大魏。 魏无晏觉得胸口泛出丝丝冷意,冰得她指尖微颤。 “薛将军,你再去调遣一批精锐兵马,朕要前往川西面见长兴王。” “万万不可,摄政王离去前叮嘱卑职要看护好陛下的安全,还请陛下不要冲动。” “不行,朕一定要去!” 魏无晏猛地站起身,刚刚行走两步,顿觉脑中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转头看向藕荷色纱幔外,崔掌院正在为她号脉。 崔掌院收回搭在女子手腕上的指尖,脸上表情严肃,他遣退屋里的人,随后看向床榻上神色恹恹的小皇帝,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上一次的月事是在什么时候?” 听到崔掌院这个问题,魏无晏缓缓蹙起黛眉。 要说起她上一次来月事,还是在宫中的时候,随后她被魏浔派来的杀手掳走,一路到了荆州,后来与摄政王假扮的铮侍卫相见,二人为了迷惑魏浔,倒是没少在堡垒里颠鸾倒凤... “崔掌院的意思是....朕有了身孕?” 崔掌院点点头,语气笃定:“根据脉象来看,陛下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不过陛下近日忧思太甚,胎相略有不稳。臣稍后为陛下开具安神养胎的汤药,陛下按时服用,应无大碍。” 魏无晏低垂下双眸,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伸手轻轻覆上去。 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流淌至全身,原来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是她和摄政王的孩子。 “朕知道了,崔掌院,朕怀有身孕一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了。” “臣尊旨。” 崔掌院从屋内退了出去,雕花门扇一开一合,烛光随着灌进室内的凉风微微跳跃。 魏无晏盯着摇摆不定的烛光,目光渐渐变得明亮。 “我一定会让你的父亲平安回来。” 女子轻轻抚摸着小腹,声音柔弱,语气却是分外的坚定。 ——— 千里之外的长兴王府。 书房内,男子一袭竹青色暗纹锦袍,腰间的白玉带勾勒出他挺拔身姿,男子五官俊美,灼灼烛光映亮他一双清澈双眸。 “王爷,从扬州传来了消息,大魏皇帝已得知摄政王被困在在幽若谷内的消息,却并未调动荆州兵马,而是从青州和徐州调兵,看来咱们的计划被他们知晓了。” “啧,想不到大魏皇帝年纪轻轻,又是一个女子,居然临危不乱,猜到咱们想要趁荆州兵马空虚的时机,一举夺下纳谷仓的计划。” “咱们的粮仓不富裕,若是得不到纳谷仓,后面的战事恐怕会吃紧。哎...可惜摄政王这么快就发现军械流到了川西,还率领兵马前来查看,逼得咱们不得不提前暴露行动,多亏王爷高瞻远瞩,让鞑子困住了这帮麒麟军。” 听到下属们议论声,紫檀桌案后的男子眉眼平静,修长手指摩挲掌中的双鱼玉佩,唇角衔着清浅的笑意。 她还是这般玲珑剔透,一下子就洞悉了他的用意。 足见,她与他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眷侣,任凭谁都拆不散! “军粮一事,诸位不必忧心,本王已与鞑靼王达成协议,不日后,将以一万军械换取两万担粮食。” 听到长兴王的安抚之言,在场众人一扫不振,同时愈加敬仰太师椅上运筹帷幄的男子。 正所谓长江后浪摧前浪,他们新效忠的长兴王雄心勃勃,决定趁着大魏皇室式微,从摄政王手中抢过这片锦绣江山。 是啊,凭什么他们要恪守祖训,世世代代困守在川西这片苦寒之地,镇守家园,而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却过着钟鸣鼎食,膏粱锦绣的滋润日子。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摄政王现在幽若谷何处?” 云烨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趋奉之言,沉声问道。 “启禀王爷,陶临渊与麾下麒麟军被困在迷雾沼泽,沼泽内瘴气弥漫,若是长久吸入瘴气,人畜会中毒呕吐,最终昏死。哼,就算鞑子们不动手,想必他们也抗不过几日了。” 云烨剑眉微敛,他摇了摇头,沉声道:“陶临渊身经百战,心智与体魄远胜于常人,区区迷雾沼泽,恐怕难以困住此人,你务必要盯好了,若是鞑子不敌战败,即可出手灭口!” “卑职领命。” 陶临渊如今在民间声望正高,若是死在他手上,难免会给他日后的盛名沾上污点,但若死在鞑子手上,就好办多了。 “启禀长兴王,王妃前来求见。” 书房内的一众将领听到王妃的名字,面上不由一紧,不约而同悄悄看向桌案后眉眼清俊的男子。 他们这些心腹手下皆知,端坐在太师椅上男子的上位之路充满了血腥。 传言老长兴王想要趁云烨领兵外出之时,夺回其手中兵权交给小儿子,可此番行动却被云烨提前察觉,一身浴血归来的男子亲手斩杀手足和继母,将小世子的人头丢在父亲脚下。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8节 活生生气死了老长兴王。 后来,袭成爵位的云烨更是将一手扶持他上位的老丈人给幽禁起来,独揽大权。 “你们都退下,让王妃进来。” 书房内的将士们鱼贯而退,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素色云缎裙的女子步入屋内。 此人,正是云烨的发妻——孟娴宛。 自从父亲被关押进地牢后,孟娴宛日日以泪洗面,一对杏眸哭得红肿,即便眼下扑上一层厚厚的珠粉,仍难掩憔悴之态。 她抬眸看向桌案后的男子,烛光洒落在男子俊美的五官上,明明是与自己同榻而眠了一年的男子,此时此刻却让她感到极为陌生。 她好似...从未看透过他。 “我听下人说王爷伏案多日,期间都未好好用过膳,于是亲自下厨炖上一碗参汤,想要给王爷补一补身子。” 孟娴宛将瓷碗放在桌上,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离开男子的面庞。 可男子却盯着手中的一张画像,眼皮都未抬一下。 孟娴宛的目光顺着男子修长手掌,落在画中女子的面容上,瞳孔骤然一缩。 云烨平静道:“本王已将你父亲安顿到庄子上,你若是想念父亲,可以去庄子上陪一陪他。” 良久听不到女子的回应,云烨抬起长眸,看向脸色苍白的女子,淡淡道:“王妃还有什么事吗?” 孟娴宛盯着男子俊美的眉眼,那对潋滟眸子如同天上最美的星河,让人忍不住想踮起脚去触及他的光芒。 遥想年幼时她第一次随母亲来到长兴王府,瞧见在梨花树下练剑的少年。 一阵清风拂过,梨花如雪花飘落,少年转过身,手中剑芒映亮他璀璨星眸。 那一刻,孟娴宛心悸不已,从此满心满眼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得知从京城归来的少年野心勃勃,她苦苦哀求父亲成全少年的野心,亦是成全了她的痴念。 婚后,云烨待她彬彬有礼,可二人之间总有一层逾越不了的隔阂,这种隔阂从男子再度从京城归来后,变得愈发的明显。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没有看到过男子藏在匣子里的画像,假装没有发现当朝天子的惊天秘密。 她日日惴惴不安,直到听说摄政王要迎娶长公主的消息后,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孟娴宛以为男子会就此放下,可没想她低估了男子的疯魔,竟在一夕之间,手刃手足,血染长兴王府。 见女子痴痴盯着自己,久久不语,云烨剑眉微蹙,又问了一遍:“王妃还有什么事吗?” 男子的淡漠的目光,让孟娴宛热忱的心慢慢凉了下来,她道出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 “王爷事成之后,会立她为后吗?” “自然,这是我亏欠下她的。” 听到男子斩钉截铁的回答,孟娴宛脸色煞白,她苦笑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字字泣血: “那我呢?王爷可曾觉得亏欠过我?” “娴宛,当初与你成婚前,本王清楚告诉过你,我心中早有一女子,有朝一日,我定会迎她入府。” “可你从未告诉我她的身份,当初也只说要纳她做妾,如今你借着孟家的势力扶云直上,一朝得势后,不念往昔恩情,将我父亲囚禁在庄子里,你说要立她做后,那我呢?孟家战士为你付出的鲜血都白流了吗?” 云烨盯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眉眼间泻出一丝不耐烦,冷冷道: “孟娴宛,你父亲是摄政王意图染指川西的爪牙,本王念在与你的情分上,没有处死他,已是网开一面。” 孟娴宛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女子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眼中噙泪: “云烨啊云烨,你真是个无耻小人,当初我孟家可堪一用时,怎不见你嫌弃,你如今手刃手足,逼疯父亲,违背祖训,全是为了一个女子,哈哈哈,可笑得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就如你心里没有我一样,哈哈哈哈....痴念,都是痴念,求而不得,自食其果....” 云烨冷下了眸色,扬声道: “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走进屋内,瞧见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王妃,不由面面相觑。 “王妃疯了,将她带去后院安置,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 “卑职遵命。” 待书房内终于恢复宁静,一阵夜风入窗,吹得烛光摇曳,映得男子冰冷面容忽明忽暗。 云烨盯着桌案上女子的画像,眸底寒霜渐渐消融,他伸手轻轻拂过女子弯弯明眸,呢喃道: “殿下,我做到了...” ——— 瘴气缭绕的幽若谷内寂静无声,月光都穿不透浓稠的草绿色瘴气。 一队麒麟军轻手轻脚顺着藤蔓攀爬上峭壁,借着浓密的灌木丛遮掩,看向围坐在篝火前旁取暖的一队鞑子兵马。 “这帮麒麟军困在瘴气中七日,前几天还有哀嚎声传出来,这几日却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都死绝了?” “昨夜将军点了一千兵马前往谷内查看,一天一夜过去了,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我听都尉说,长兴王那边催得紧,想让将军尽快确认大魏将帅的死讯,最迟明日,咱们要趁着正午瘴气最轻的时候,入谷搜寻麒麟军的尸身。” “快些入营休憩吧,明天一早还要入谷,这谷内的瘴气邪乎的很,咱们可要攒足了精神。” 隐藏在灌木丛的麒麟军见鞑子们熄灭篝火,起身朝营地走去,于是悄悄折返回山谷。 “启禀摄政王,鞑子们决定明日一早入谷。” 负责探听消息的兵卒抱拳行了一礼,对正在擦拭宝剑的男子道明他刚刚从鞑子口中探听的对话。 “本王知晓了,传令下去,今夜准备出谷,夜袭敌军营地。” “是,末将遵命。” 陶临渊手握剑柄,不急不缓擦拭着锋锐的剑身,稀薄月光洒落在剑刃上,煌煌剑光流转,映出男子一对清隽眉眼。 果然是云烨在背后捣的鬼。 当他率领的麒麟军在幽若谷内遭遇鞑子伏击时,便猜测此事断然与云烨脱不了关系。 因不熟悉谷内环境,加上鞑子兵马数量众多又占据着有利地势,陶临渊只得带领麒麟军暂避锋芒,躲进迷雾沼泽内。 刚刚进入沼泽时,吸入瘴气的兵卒陆续出现呕吐,腹泻等症状,正当陶临渊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想起了小皇帝在春蒐时做过的一件事。 当时在狩猎场上,兵部尚书七岁的小孙子因嘴馋,在林间误食了毒果子,当即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等待着太医赶来施救之际,小皇帝突然开口,命人在毒果子树附近搜寻身上有一条白线的肉虫子。 侍卫很快就找到了小皇帝描述的虫子,小皇帝皱着精致的柳眉,将肉虫子碾压成汁,灌入兵部尚书的小孙子口中。 过了不消片刻,面色铁青的男孩渐渐停止了抽搐,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后来,匆匆赶来的崔掌院查看过兵部尚书小孙子的病势,发现男孩体内的毒素已经消解大半,不由大感惊讶,询问起小皇帝怎么知道肉虫子的汁水能够解毒。 灼灼日光下,小皇帝盈盈水眸波光流转,绛唇含笑道: “朕平日里爱看闲书,偶然在一本古书中读到:万物相生相克,凡是毒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种身上有一条白线的肉虫名叫食蛊虫,此虫常年以食毒果子为生,体内血液具有解毒功效,朕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想起小皇帝曾经说过的话,陶临渊命手下兵马在迷雾沼泽附近搜寻解药,历经几次尝试后,果然发现了一种紫色野浆果能够解除瘴气之毒。 服用下解毒的浆果后,麒麟军不再受瘴气侵染,干脆利落解决鞑子潜入谷底的一千兵马。 利剑入鞘,男子冷冽双眸隐没在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故人再见 陶临渊脑中不由浮现出女子明媚灿烂的笑容。 在救下兵部尚书小孙子的性命后, 陶临渊与小皇帝共乘一马在林间漫步,怀中用着软弱无辜的“少年”, 他好奇问道: “陛下方才说万物相生相克, 不知微臣于陛下而言,是相生还是相克呢?” 怀中的小皇帝转过头,阳光穿透繁茂枝叶, 洒落在“少年”粉光若腻的肌肤上,照亮了她波光潋滟的盈盈水眸。 “少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声音低哑, 语气真诚: “自从遇到了爱卿,朕学会了骑马, 射箭,出宫开阔眼界, 受百官真心拥戴,所以朕想, 爱卿与朕是一对相生相成的君臣。” 听到小皇帝的肺腑之言,陶临渊却不感到满足。 他俯下面,薄唇微启,衔住“少年”宛若珍珠般莹润的耳垂, 哑声道:“微臣不只想与陛下相生相成, 还想和陛下相依相缠,双栖双宿。” 感受到怀中小皇帝不安的扭动,激起了陶临渊的顽劣之心, 他松开“少年”的耳垂, 故意牵扯缰绳, 马儿疾步飞驰, 小皇帝失去平衡, 一下子扑倒在马背上。 男子目光从上而下,刚好触及“少年”弓着纤细腰身,明黄色龙袍包裹住她不堪一握的盈盈楚腰,勾勒出玉臀饱满又曼妙的弧度,与他腰间的白玉螭纹玉带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爱卿,你这马儿怎么突然闹起了脾气,快,快让它停下!” 陶临渊手掌掐住小皇帝的纤腰,唇角勾笑: “马儿和主人的性子相通,陛下若想要微臣的马安分下来,不妨想想法子。”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小皇帝嫩面绯红,纤纤素手紧紧抓着马鞍,挣扎了半晌,最终咬了咬牙,直起腰身,仰起瓷白小脸,颤颤巍巍将她的香舌喂给了身后的佞臣贼子。 许是因感到羞怯,小皇帝紧闭鸦睫,眼角洇开一抹淡淡的粉晕,是再名贵的胭脂都调不出的颜色,那副我见犹怜的妖娆绝色深深刻入陶临渊的脑海中。 “启禀摄政王,兵马整肃完毕,静候王爷指令。” 男子睁开双眸,清冷眸色让在场众人感到屏息。 “进攻!” 陶临渊握紧手中的龙渊剑,抬眸看向被乌云遮挡住的皎月。 他呕心沥血灌养出的一株夭桃,怎可容他人觊觎。 阴风瑟瑟,新月如钩。 正在军营幄帐内沉睡的鞑靼将军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吵杂,他心生警觉,当即掀开兽毯,从床榻上抄起长剑,快步走出帐外。 他撩开帐帘,当即被扑面而来的淡绿色雾气呛得剧烈咳起来。 “咳咳...这是怎么回事?” 鞑靼将军直觉眼前的雾气有蹊跷,急忙掩住口鼻。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19节 昏暗的雾霭中,一个人影突然扑上前,鞑靼大帅正要抽剑挥砍,却听那人慌忙道: “将军,不好了,麒麟军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将云雾沼泽里面的瘴气引出来,营地里的兵马毫无防备,全都中了瘴气。” “什么,这是瘴气!” 鞑靼将军闻言大惊失色,顿觉喉中发涩,脑中昏沉,他环视四周,发现有不少走出幄帐的兵卒跪在地上呕吐不已。 “速速撤回幄帐!” 鞑靼将军刚刚下令,前方突然燃起一道火光,宛若腾空而起的一条火龙,映亮了整个营地。 “将军,是...是麒麟军攻来了!” “怎么会,他们为何不受瘴气侵扰?” 瞧见势如破竹的麒麟军如潮水一般冲入军营,一个个挥舞手中利刃,如割韭菜似的,将毫无抵抗之力的鞑子砍翻在地。 鞑靼将军这下彻底慌了神,他顾不得整顿兵马,慌忙命人迁来战马,想要趁乱逃走。 一支冷箭挟裹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正中欲要翻身上马的鞑靼将军护心镜。 “我大魏领土,岂是尔等鞑虏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鞑靼将军手捂汩汩流血的伤口,奄奄一息中,他瞧见火光中走来的男子一身浴血,凤翅金兜鍪下的眸眼亮如星辰。 鏖战持续了一整夜,日出破晓之时,整个幽若谷仿若是通往幽冥的炼狱,脚下的每一寸黄土都被鲜血浸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在场每一个麒麟军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们筋疲力竭,口中气喘吁吁,手中原本锋利的刀刃都砍卷了。 可战事仍未平息。 一位少将快步走来,对负手而立对男子行了一礼,语气沉重:“启禀摄政王,守在谷外的川西兵....” 少将喉头紧了紧,哑声道:“他们正在放火烧山。” 陶临渊摘下头上的凤翅金兜,抬眸看向山谷口冒出的浓浓黑烟。 男子英英玉立,鬓角的乌发早被血水打湿,凝固在一起,紧贴在他瘦削的下颚上。 旭日东升,谷内雾气稀薄,霞光穿透薄雾,倾洒在浑身浴血的男子身上,衬得男子龙眉凤目,仿若是站在血海之颠的一尊神祇。 看来对于小皇帝,云烨与他抱有相同的想法,恨不得将碍事的对方焚骨扬灰,除之后快。 “传本王令下去,收拾好营地里的辎重,在此地点上一把火,迅速退回谷内。” “末将遵命!” —— 舟车七日后,魏无晏终于抵达到梁州的天池城。 天池城紧邻川西,到了城内后,她派人给新一任长兴王送去一封书信,约他在天池城内的鹤鸾酒楼相见。 酉时一刻,魏无晏乘坐马车,准时出现在鹤鸾酒楼下。 “薛将军不必同朕一起进去。” 听到小皇帝的指令,薛锰皱起浓眉,瓮声瓮气道:“陛下,请恕卑职难以从命,若是陛下稍有差池,王爷回来后,卑职的脑袋和身子定要分家了。” 魏无晏正色道:“朕知薛将军想要看护朕的周全,可云烨这个人生性多疑,你若是在场,朕恐怕难以从他口中套出摄政王的下落。” 见薛锰面色有所动摇,她又安抚道:“再说青州和徐州的兵马已驻守在城内,云烨刚刚袭成爵位,根基还不稳,想来也不愿意在此时和朕撕破脸。” “那卑职就守在门外,长兴王若是对陛下不敬,陛下一声令下,卑职立刻就冲进去。” “好,有劳薛将军了。” 魏无晏说服薛锰后,拾阶登上楼梯。 此间酒楼已被她提前一日前包场,此刻大厅内空无一人,软金嵌珠绣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的人牙根生酸。 魏无晏止步在二楼的一间包厢前。 女子掌心轻轻拂过平坦的小腹,眸光慢慢变得坚定,她伸手推开雕花门扇。 包厢内,男子一袭象牙色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倚窗而立。 窗外的霞光像锦缎一样绚丽多彩,映亮男子缱绻多情的一对眉眼。 瞧见推门而入的女子,云烨眸光一亮。 自从在上林苑一别后,魏无晏身着藕色宫装的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女子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让他魂牵梦绕。 今日女子赴约而来,并非穿着象征九五至尊的龙袍,而是一袭芙蓉色绸衣裹身,外罩月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玉颈和修长锁骨,霞光倾洒在女子肌肤上,宛若美玉般莹白透润。 “陛下,许久不见。” 魏无晏淡淡颔首,笑道:“是啊,想不到再相见时,云世子成功袭成爵位,成为川西的新主人,朕还未来得及恭喜你达成心中夙愿。” 云烨温煦的眸光闪了闪,他盯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沉声道:“陛下应该清楚,臣的夙愿并非是川西王。” 男子踱步至茶案,修长手指提起青釉茶壶,施施然到上两盏清茶。 袅袅水雾从茶壶口升起,模糊了对面男子的神色。 “陛下从扬州赶到梁州城只花了七日,想必是昼夜不停,一路舟车劳顿,若有什么话,不妨坐下与臣道来。” 魏无晏听到云烨在她面前还自称是臣子,心中稍感欣慰,她落座后,单刀直入问道: “朕听闻摄政王率领的麒麟军在幽若谷遭到鞑子埋伏,朕想知道,麒麟军现下的境况如何?” “根据臣收到线报,麒麟军被鞑子逼入迷雾沼泽,沼泽附近瘴气重重,若有迷路的山民进入其中,十死一生,仅活下来的人也会落得半疯半傻...” 听到云烨的话,魏无晏心口一缩,她抬眸看向神色平静的男子,开口道: “长兴王,川西兵马自古以来,以驱除鞑虏为己任,如今麒麟军有难,你可否领兵去援救他们?” 魏无晏瞧见,男子温煦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就算是窗外的霞光都暖不回他的眸色。 而她的心,亦跟着渐渐沉入西山的晚霞,堕入冰窟。 云烨凝视眼前水眸波动的女子,此刻女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满映着他,可心里呢? 怕是早已荡然无存。 他冷冷开口:“陛下的旨意,着实让臣感到费解,摄政王把持朝政,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他如今被鞑子围困住,陛下难道不觉得欢喜吗?” 魏无晏蹙起黛眉,轻声道:“长兴王,朕已昭告天下,决意将皇位传给摄政王,你身为臣子,君有难,自当前去救驾...”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男子轻笑一声。 云烨背靠圈椅,掌中把玩着一块天青色蛟首玉玦,男子手指修长白皙,在美玉的映衬下,指尖镀上了一丝冷意。 “长兴王一族世代只认大魏皇室为君,若是陛下执意要将皇位传给佞臣贼子,臣唯有...手刃佞臣,好助陛下匡扶正统。” 话落,男子指尖蓦地用力,生生将玉玦上的蛟龙兽首掰断。 魏无晏盯着断裂的玉玦,眸光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哑声道:“所以,长兴王除去佞臣的法子,就是与鞑靼勾结在一起?” 面对女子的冷声质问,云烨心口一抽,他刚想开口,却见对面的女子抬起潋滟双眸,眸底满是失望之色。 “云烨,你又贪图捷径了...” “本王没有!” 云烨猛然站起身,他快步走至女子面前,俯下身,伸手紧紧握住女子的纤弱的双肩,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阴鸷,仿若在清澈潭底搅动起浑浊的泥沙,一字一顿道: “陛下,我做到了,我成了川西的新主人,我终于有了守护你的力量。” 许是女子淡漠的目光太过刺眼,他滔滔不绝道: “陛下,我与摄政王不同,他想要的是皇位,而我想要的只是你,倘若你还想做继续一国之君,我可以拥护你,谁若不服,我便诛他九族!” “当初是陛下告诉我,要我回川西积蓄实力,摆脱摄政王的掌控,如今我成功了,不仅如此,我还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为了陛下,我亲手斩断胞弟首级,逼死生父,世人说我泯灭人性,可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负天下人。陛下,我没有走捷径,我是走投无路,若不这样做,我又怎能从摄政王手中夺回陛下!” 魏无晏的双肩被男子攥得生疼,她看着近在咫尺男子的俊美面容,身上泛起一股寒意。 男子剖心挖肺的缠绵情话,并没有让她觉得感动,反倒是恐惧和...恶心。 她猛地推开云烨,用丝帕捂住嘴,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云烨见状,慢慢直起身子,男子俊美的面容上笼罩上一层浓到化不开的郁色。 魏无晏干呕了几下,伸手摸索到茶案上的杯盏,灌下几口茶水,才觉得腹内翻江倒海的抽搐好受一些。 “你....有了他的骨肉?” 魏无晏抬起头,见到男子面色冷若寒霜,她虚弱地点点头,轻声道: “长兴王,你可否怜悯我腹中的孩子,出兵...出兵去救他?” 女子水眸盈盈,眼尾洇开一抹粉晕,神色哀愁,楚楚可怜,宛若一株娇弱的扶桑花,轻轻一捻,花瓣就凋谢了。 云烨面无表情,他俯下身,搀扶起赢弱的女子,将她带到轩窗旁。 窗外,残阳如血,远方的崇山峻岭都好似披上了一层血色。 临窗而望,依稀可见一处山谷间正升起袅袅黑烟,魏无晏紧紧盯着那一缕黑烟,心底莫名蔓延开一抹不安。 “晚了。” 男子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陛下瞧见那处冒烟的山谷了吗?那便是幽若谷,鞑靼人有一种习俗,若是打赢胜仗,就会在敌军的尸身上点下一把火,用来超度亡灵。” 云烨半拥着身子颤抖的女子,手臂环绕在她不堪一握的腰际,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幽幽道: “陶临渊,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水,云烨唇角绽开畅意的笑容,他循循善诱道: “陛下若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亦可以生下来,臣会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甚至可以扶持他登上皇位...” 云烨伸手挑起女子尖细的下巴,女子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是最彷徨无措,需要依靠的时候。 他的目光全凝在女子红润饱满的唇上,情不自俯下面... “薛将军!” 魏无晏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只见雕花门扇猛地被人踹开,男子黑熊般高大的身子钻进屋内,声音洪亮: “卑职在!”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20节 魏无晏后退几步,与云烨拉开距离,她抬手拭掉眼角的泪水,眸光冷冽。 “传朕旨意,即刻调集梁州兵马,朕命你前往幽若谷搜寻麒麟军的踪迹。” 她扬起下巴,冷眼睥向云烨,平静道:“长兴王,你若不同意薛将军领兵踏入川西境内,那咱们只好兵戎相见。” 说完,魏无晏也不等云烨回应,在薛锰的护送下转身离去。 云烨盯着女子决然离去的背影,眸色阴沉得像是撒了一层灰,黑如点漆的眸底,淬满了寒冰。 走出鹤鸾酒楼,登上马车,魏无晏撩开车帘,盯着远方升起的山火。 日落西山,火光在漆黑的夜中忽明忽暗。 女子眉眼间虽拢着一层愁云,眸光却是极亮,她不信云烨的话,摄政王是属猫的,命多得很。 况且,他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 ——— 翌日,天蒙蒙亮,魏无晏就起床了,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喝下一碗小米海参羹。 只不过刚吃下没多久,她就抱着瓷盆吐了个干净。 宝笙端着一碗安胎药进屋,瞧见魏无晏坐在床榻边,弓着纤弱身子吐的昏天黑地。 她急忙将安胎药放在桌上,走上前轻轻拍打着女子的后背。 “陛下的反应比寻常怀有身孕的女子厉害得多,要不陛下还是躺回床榻上,再多睡上一会?” 魏无晏摆了摆手,她接过宝笙递来的茶水清口,有气无力问道: “薛斐回来了吗?” 这次她前往梁州,将薛斐也带来了。 昨夜,薛锰清点好兵马,带领五万兵马动身前往幽若谷。 魏无晏知道,云烨定然不会放薛锰进入幽若谷,不仅如此,隐藏在川西的伺察还传来消息,鞑靼王带着一万担军粮和三万兵马从龙脊山出发了。 若是让鞑靼王和云烨的兵马汇合,届时别提营救摄政王,她好不容易调遣来的兵马也会全部折进去。 所以她一早就让薛斐去前线打探消息。 宝笙叹了口气,劝慰魏无晏身体要紧,此时不要忧思太多。 “无妨,崔掌院说朕的反应越是厉害,腹中的孩子越是康健。” 二人正说着,薛斐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冲床榻上的魏无晏行过一礼,急忙开口道: “陛下,卑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陛下想要先听哪一个?” 魏无晏一边喝着安胎药,一边平静道:“那便先听坏的吧。” 薛斐愤愤道:“陛下猜测的不错,哥哥领兵到川西城楼下,可守城将领拿出大魏始皇赐下的丹青铁卷,以大魏先祖曾许诺不会让大魏的兵马踏入川西境地为由,拒绝打开城门。” 魏无晏饮下苦涩难咽的安胎药,眉毛都苦得打了结,忙从盘中捡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 百年前,一代长兴王曾与大魏始皇一同开辟下大魏江山,并在大魏始皇登基后功成身退,选择前往苦寒的川西卸甲归田。 大魏始皇备受感动,特赐下丹青铁卷,并立下只要川西军不踏出境地,大魏兵马绝不可踏入川西境内的誓言。 故而,云烨不肯对大魏兵马敞开城门的举措,并无不妥,反倒是站在守护川西子民的立场上。 看来,她注定是要与云烨兵戎相见了,只不过现如今她手上的兵马,还不足以攻破城门。 更何况,云烨早就和鞑靼勾结在一起。 宝笙瞧见魏无晏黛眉微蹙的模样,急忙冲薛斐眨眨眼,催促道:“薛校尉,你带来的另一个好消息呢?” 薛斐忙应声道:“陛下此前不是书信金国可汗,希望金国出兵鞑靼国,好给鞑靼王施压,卑职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金国二王子,二王子现正在大厅等候与陛下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魏无晏惊讶地挑了挑眉:“完颜旭风这么快就赶来了?” 梁州不仅紧邻川西,还与金国接壤,她与竹成文商议过后,决定利用鞑靼国与金国不和的关系,主动对金国抛出一些好处,希望让金人拖住鞑靼的兵马。 只是...完颜旭风来得这么快,恐怕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魏无晏强打起精神,换上了五彩云水绣金龙袍,头戴龙纹金冠,款步前往正厅。 厅内,完颜旭风正在欣赏墙壁上的书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转身回眸,瞧见从山水屏风后走出的一抹明黄色身影,男子湛蓝色的眸子波光流转。 “我还以为陛下会以长公主的身份来接见小王...真是可惜了。” 魏无晏这位女皇帝的传奇故事不仅在大魏街巷流传开来,甚至都传到了千里之外的金国。 当完颜旭风得知大魏天子与长公主乃是同一人,惊讶地呆楞了半晌,心中不免觉得惋惜。 后来,他又听到摄政王被困于幽若谷,生死不明的消息,恰在此时,大魏皇帝书信金国可汗,寻求帮助。 完颜旭风毫不迟疑从父王手中接过差事,他看着信笺上行云流水,柳骨颜筋的字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女子笼罩在月色下的娇媚容颜。 看来这株无主的柳兰花,最终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结局~ 第81章 大结局 面对完颜旭风的调侃之言, 魏无晏落落大方道: “即是面见远方来客,朕自要拿出最尊贵的身份来招待旭风王子。” 二人落座后, 魏无晏率先开口:“不知旭风王子愿意调动多少兵马, 助朕攻破川西城门?” 完颜旭风浅啜一口清茶,抬眸看向小皇帝迫切的水眸,不答反问: “陛下可清楚摄政王在幽若谷内的情况?” “朕...目前还不清楚...” 瞧见小皇帝明亮的眸子微微闪烁, 完颜旭风勾唇浅笑,指尖轻轻叩击茶案: “陛下好像没有对小王说实话, 据我所知, 摄政王如今身陷迷雾沼泽,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魏无晏盯着男子湛蓝色的眸子, 平静道:“旭风王子若是对朕在书信中开出的条件不满意,尽可畅所欲言。” 完颜旭风放下茶盏, 看向神色严肃的小皇帝。 女子未施粉黛,可肌光胜雪, 漆眸如星,琼鼻红唇,即便身穿宽松的龙袍,仍难掩其芬芳妩媚姿容。 “小王的野心很大, 胃口亦很大, 说出来,怕吓到陛下...” 魏无晏微微一笑:“旭风王子但说无妨,恰巧朕的胆子也很大。” 完颜旭风被女子逗得爽朗大笑, 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 眸色如海水般湛蓝, 为其充满异域风情的俊容添色不少。 “小王想要陛下!”男子语气果决, 眸光灼热, 丝毫不掩饰爱慕之意。 魏无晏闻言微微一怔,她还以为完颜旭风所谓的狮子大开口是想要趁机索要更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甚至是富饶的城池。 “陛下,请恕小王直言,迷雾沼泽瘴气重重,鞑子又在山谷口纵火,摄政王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也绝无可能活着走出来。” “川西王想要谋反,小王可以出兵助陛下扫平鞑靼部落,甚至是川西。待到战事结束后,陛下与小王举行大婚,届时,金国,大魏,川西,甚至是整个中原,都将是你我二人的,陛下觉得呢?” 魏无晏盯着笑容灿烂的完颜旭风,久久不语。 过了半晌,她感叹道:“旭风王子的野心真是比上古饕餮的胃口还要大。” “哈哈哈,承蒙陛下赞赏,小王的十万兵马驻守在金国边境,静候陛下佳音,只不过鞑靼王已经从龙脊山出发,还请陛下尽快做出决定。” 完颜旭风说完,目光灼灼,看向端坐在玫瑰圈椅上的小皇帝。 女子身量纤纤,眉眼如画,娇媚柔弱,终是撑不起这一身金光耀眼又沉重的龙袍。 魏无晏低垂下双眸,掌心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淡淡道: “旭风王子的野心,朕实在难以满足,还请王子带领十万金兵退回部落,待朕与长兴王两败俱伤之时,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完颜旭风缓缓敛起剑眉,他本以为一直躲在摄政王羽翼下生存的小皇帝,骤然失去了依仗,定会慌得六神无主,即便对自己没有感情,也会迫于形势,屈服于他。 可小皇帝却连想都没想,直截了当拒绝了他投来的庇护之意。 “用你们大魏人的一句话讲,陛下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还痴心妄想摄政王能够活着从幽若谷出来...” “他定会活着从幽若谷走出来!” 魏无晏打断了完颜旭风的话,她单手扶额,神色略显疲惫,有气无力道:“薛校尉,送客罢!” 完颜旭风还想规劝小皇帝莫要固执己见,恰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摄政王定然会活着从幽若谷走出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本公主为陛下和摄政王精心挑选的新婚贺礼。” 一道红艳似火的身影推门而入,女子身量高挑,柳叶弯眉,明眸大眼,唇边还有一颗美人痣,正是金国最尊贵的小公主——完颜洛羽。 完颜洛羽大步走进厅内,她看着面露惊讶的完颜旭风,撇了撇嘴道: “二哥趁人之危,竟提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主意,难怪陛下不欢迎你。” 说完,她对玫瑰圈椅上的魏无晏行了一礼,露齿一笑:“陛下,洛羽愿率三万精锐,助陛下攻城。” 魏无晏猛然站起身,她不敢置信盯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完颜洛羽,水眸波动,迟疑问道:“羽洛公主此言当真?” “比珍珠还真。” 完颜洛羽笑得爽朗洒脱:“陛下若是心系摄政王的安危,咱们即可动身。” 其实,当完颜洛羽得知小皇帝和清乐长公主乃是同一人的消息后,心中倍感惊讶的同时,不由想起当初在中秋宫宴后,小皇帝在璀璨烟火下,明眸闪烁,耐心开导自己的一幕。 她与清乐长公主同时爱上一个男子,可从头到尾,女子从未对她展露过一丝敌意,除了心疼她的满腔热忱,更是小心呵护着她的自尊。 更何况,女子还对她有救命之恩。 完颜洛羽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她清楚自己那个无利不起早的二哥对清乐长公主一直存有觊觎之心,所以在完颜旭风动身后,立刻请求父王,要来了三万兵马前来助魏无晏一臂之力。 ——— 有了完颜洛羽带来的三万精锐,再加上薛锰率领的麒麟军,大军很快就攻破川西城门,以雷霆之势,一路打至幽若谷的入口处。 魏无晏不顾众人的阻拦,换上铠甲,在薛锰的护卫下来到幽若谷。 大魏天子亲临战场,麒麟军声势更盛,呼声震天。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21节 谷内的大火已经烧了七天七夜,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站立在谷口上风,不小心吸上一口,都让人忍不住剧烈咳凑,眼眶被醺得酸疼。 若是身在滚滚浓烟的谷内,断无活下去的可能。 魏无晏紧紧盯着黑漆漆的谷口,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本王命手下开打城门,纵容陛下的兵马来到谷口,就是想要陛下亲眼看一看,好让陛下彻底死了心。” 云烨站在山谷另一端,身后是十万雄兵。 男子负手而立,身着银白铠甲,居高临下,他看向眉眼失落的女子,冷声开口。 魏无晏双眸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不断冒出滚滚浓烟的谷口,因距离得太近,她的眼眶被烟气醺得绯红,面颊也被热气烘得嫣红,水眸如波,绛唇映日,宛若一株明艳至极的妖桃。 女子蜷缩起冰凉的手指,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没有瞧见摄政王的尸身,断不会退兵!” 云烨似是早就猜到了女子的固执,他挥挥手,身后侍卫递上一副布满刀痕的兜鍪。 他扬手将兜鍪丢出去,冷冷道:“事到如今,陛下还不死心吗?” 兜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在一双龙纹绣银靴下。 魏无晏在看清地上残破不堪的凤翅金兜鍪时,清瞳骤然一缩,险些站不稳身子。 她俯下身,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兜鍪上的凤翅,脑中浮现出男子在离别前那一夜,身穿玄色鳞甲,头戴威风凛凛的凤翅金兜鍪,清冷月色倾泻在他般般入画的五官上,镀上了一层清晖。 男子凤眸含笑,用薄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声若醇酒,告诉她自己定会平安归来,娶她为妻。 泪水顺着面颊一滴滴滑落,砸在破损的凤翅金兜鍪上,与上面的血水混合在一起。 “陛下斥责臣贪图捷径,与鞑靼勾结在一起。可陛下如今为了营救摄政王,居然和当年兵临城下,有着杀父之仇的金人联手,又何尝不是在与虎谋皮呢?” 云烨看着泪眼滂沱的女子,觉得她为其他男子留下的泪水极为刺眼。 “大魏早就与金国议和,两国摒弃前嫌,和睦相处。本公主之所以领兵帮助陛下,全是因感激陛下曾经对我的救命之恩。可川西王先是违背祖训,暗中和鞑靼勾结,又设天罗地网,谋害大魏臣子,种种恶行,全是为了一己私欲!” 完颜洛羽瞧见魏无晏失魂落魄的模样,生怕她受到长兴王的言语刺激,纵身跃入谷内为摄政王殉情,急忙扬声反驳。 魏无晏缓缓站起身,她抬起眼皮,盈盈水眸仿若凝结上一层冰。 女子眼角犹挂着泪痕,声音柔弱,语气却极为坚定: “麒麟军听命,长兴王勾结鞑靼,谋害忠良,意图谋反,尔等斩杀敌军首级者,赏爵一级,良田百亩。” 魏无晏一边说,一边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一支金羽箭,从容不迫搭在弦上,然后,瞄准曾经立誓要守护她一辈子的男子。 “保护长兴王!” 云烨身边的属下曾经目睹过小皇帝在上林苑箭无虚发的箭法,急忙命人架起盾牌,挡在主君面前。 云烨见女子用箭芒对准自己,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他心如刀割,寒声道: “臣那日对陛下说过话依旧作数,还请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 魏无晏说完,持弓的手微微上扬,松开指尖,放出一箭,金羽箭势如破竹,在空中极速掠过,正中对方的牙旗。 云烨盯着掉落的牙旗,咬牙切齿道:“传令下去,务必要活擒大魏皇帝,不可伤她一分一毫。” 两方兵马陷入厮杀,川西军常年镇守在苦寒之地,身经百战,数量上是麒麟军的两倍,又占据着高地,一时间双方打得难分胜负。 山谷间,火光冲天,铿铿锵锵的金革声不绝于耳。 “陛下,刀剑无眼,还请陛下速速退出谷外。” 薛锰挥刀砍断迎面射来的飞箭,对身后的小皇帝急切道。 魏无晏被一队人马护在盾牌后,她回首看向山谷入口早就埋伏好的川西军,苦笑一声: “薛将军恐怕甩不掉朕这个拖油瓶了。” 完颜洛羽与她带来的金兵同样在苦苦支撑,不过她的心态倒是挺好,道:“长兴王羽翼未丰,想来还不敢得上罪大金,一会儿有机会,我骑马冲向谷口,陛下你紧跟在我马后。” 二人正说着,突然感到另一侧山谷传来震动,似有千军万马正在赶来。 “糟了,恐怕是鞑靼王领兵来援助长兴王了。” 完颜洛羽沉下脸色,大呼倒霉。 果然,一队身穿鞑靼铠甲的兵马出现山谷间,迅速朝长兴王的兵马汇合。 “陛下,臣的援军已经到了,希望陛下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云烨唇角噙笑,眉眼间满是势在必得的意气风发,他看向被兵马团团围在中央的魏无晏,再次规劝道: “摄政王能够给陛下,臣亦能给陛下,摄政王不能给陛下的,臣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长兴王好大的口气!本王何时拿着刀剑恐吓过皇上?” 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魏无晏急忙拨开身前的侍卫,看向对面山谷上,身穿鞑靼铠甲的男子。 男子修长手指挑开狻猊兜鍪,露出一对儿深邃凤眸,迎上女子盈盈水眸。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魏无晏瞧见男子鲜活的眉眼,脸上绽放出欢喜的笑容。 她就说过,摄政王是属猫的,命多的很! 云烨看清楚狻猊兜鍪下男子,不由惊讶地后退一步,不敢置信道:“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活着从山谷里出来!” 就在陶临渊展露出真身后,那些穿着鞑靼铠甲的兵卒突然动身,纷纷挥刀砍向不明所以的川西军,一时间,战局陡转直下。 陶临渊勾起薄唇,从马鞍后提起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扬手丢向满面震惊的云烨。 “云世子袭成爵位,本王还未来得及给你送上贺礼,今日就将薄礼给长兴王补上。” 血淋淋的脑袋瓜子滚了又滚,最终停在云烨脚下。 云烨身旁的属下一眼就认出脑袋瓜子的主人,不禁失声叫道: “是...是鞑靼王!” 原来陶临渊在领兵退回迷雾沼泽后,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派人在沼泽附近搜索,万幸之中,他们居然发现了一处隐秘的溶洞。 穿过溶洞后,陶临渊正巧撞见要给川西军运送辎重的鞑靼兵马。 憋得满肚子火气的麒麟军自然没有放过眼前的肥羊,在收拾完鞑靼兵后,陶临渊命麒麟军换上对方的铠甲,准备给还蒙在鼓里的川西军致命一击。 只不过,陶临渊没想到会在此见到小皇帝。 多日未见,小皇帝的巴掌小脸又尖细不少,衬得女子明媚的大眼愈发楚楚动人。 女子一身鱼鳞铠甲,脚束长靴,革履青马,手持灵弓,旖旎如画。 若非大敌当前,陶临渊真想策马奔向久别重逢的佳人,将她拥入怀中,再狠狠疼惜一番。 陶临渊带来的兵马虽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在出其不意的偷袭下,很快就扭转局势,将川西兵逼入绝境。 云烨见大势已去,他自嘲一笑,抬眸看向魏无晏。 男子此时此刻的双眸清澈如水,终于退去了趋名逐利的野心,干净得如她在宫中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陛下,若有来世,我定会听你的话,不再贪图捷径,踏踏实实走向你,不再负你。” 魏无晏眉心一跳,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劝阻男子不要剑走偏锋,可惜为时已晚。 云烨深深看了一眼女子,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脑海,遂毫不迟疑拔剑出鞘,璀璨剑光映亮了他缱绻多情的眸子。 魏无晏眼睁睁看见男子清澈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他似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画面,唇角犹挂着淡淡的浅笑,鲜红的热血从颈间喷泻而出,宛若身后的半天朱霞。 “云烨!” 魏无晏丢下灵蛇弓,快步跑上前,却阻止不了男子直直坠入深谷,消失在浓浓黑烟之中。 “陛下,当心烟火!” 完颜洛羽急忙去阻拦魏无晏,却见摄政王从她身旁掠过,将冲向火光的女子拥入怀中。 魏无晏被男子紧紧揽在怀中,鼻尖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气,她抬眸看向浓眉紧锁的男子,喃喃道: “爱卿...这次来得有点迟了。” 说完,她再也扛不住身上袭来的疲惫,倚靠在男子肩头,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晏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感受到颈侧传来的温热,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枕在她肩头的男子。 困在不见天日的幽若谷内小半月,摄政王的肤色比离别前更苍白了一些,男子侧颜轮廓深邃,浓眉挺鼻,薄唇微抿,双眸紧闭,宛若一尊精雕细琢的冷玉。 男子的手臂在睡梦中仍紧紧揽在她腰上,二人十指相缠,掌心都出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魏无晏眉眼含笑,她盯着男子沉睡的侧颜,轻轻拉过他的手掌,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她做到了,她将孩子的父亲平安带回来了。 男子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缎料,将温度传递到她的肌肤上,暖和又踏实。 魏无晏正沉浸在二人劫后团聚的喜悦中,却见男子修长的手掌顺着她的小腹缓缓上移... 她转过头,发现摄政王已经醒了,男子目光如炬,黑如点漆的漂亮眸子,正灼灼盯着她。 还未容她开口,下一瞬就被男子压在身下,薄唇随之覆了上来。 二人四目相对,呼吸间尽是对方的气息,灼得人耳根发烫。 许是因离别多日,男子袭来的吻霸道又炽烈,如急风骤雨落在她的面颊上,火热的手掌狠狠攥着她的腰肢,陷入她的肌肤,将丝滑的缎料攥出了层层涟漪。 男子伟岸的身子沉沉压着她,魏无晏本能想要保护腹中的孩子,她想要开口阻止男子攻城略地,却抢先一步被夺走了唇舌。 二人吻的缠绵又热烈,让魏无晏无暇应对男子的索取。 她只好用手掌抵在男子的小腹上,避免他压到自己,可在拉扯之间,她倒是主动扯下了对方腰间的玉带。 陶临渊对小皇帝热情又主动的反应感到惊讶,心想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平日里在床帏里娇羞到不敢睁开眼的女子竟然比他还心急难耐,热烈似火。 他松开了女子的唇瓣,用鼻梁亲昵地蹭着女子绯红的面颊,温声安抚道: “陛下莫要心急,容微臣一步步来...” 魏无晏:.... 见男子俯下面还想要再吻她,魏无晏急忙伸出手抵在男子唇上。 “朕...朕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爱卿。”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22节 箭在弦上,臂弯中的女子水眸盈盈,眸底波光潋滟,双颊融融,浓长睫毛轻轻颤动,饱满红润的唇瓣上泛着一层水光,说不尽的妩媚妖娆。 陶临渊不轻不重咬在女子指尖上,大掌握住女子一对皓腕,举过头顶,继续去吻她的耳垂。 男子行动霸道,语气同样嚣张:“陛下不妨先将自己送给微臣...” 魏无晏被男子密密匝匝的吻逼迫仰起头,感受着男子温热的鼻息淌过颈肩,让她浑身酥麻,心中又羞又恼。 她原本想象着,二人会在皎皎月光中,站在落英缤纷的雪梅下,分享这个甜蜜的消息。 可当下二人天雷勾地火的情景,与她遥想的浪漫场景相差甚远。 眼见着男子伸手探向腰间系带,就要退下她的衣裙,魏无晏只好开口道: “爱卿,朕有了身孕...” 男子桎梏在女子纤腰上的大掌一顿,不由松懈下力道。 陶临渊抬眸看向面色绯红的小皇帝,在刀枪剑雨中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男子,竟然一时呆愣住了。 魏无晏轻轻咬了咬了唇瓣,迎上男子闪烁的星眸,她拉过男子的手掌放在小腹上,轻声道: “崔掌院说朕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平日里,男子执刀的手异常平稳沉着,可如今贴附在女子娇柔的肌肤上,指尖都在微微轻颤。 他在女子小腹上轻轻揉了揉,一抹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流淌至心尖。 “陛下这里...有了微臣的骨肉?” 听到摄政王傻乎乎的问题,魏无晏忍不住笑道:“嗯...朕算了算日子,亦有可能是杜衡或是铮侍卫的。” 陶临渊见小皇帝笑得明眸弯弯,亮晶晶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狡黠,仿若一只勾人的小狐狸。 他低头在女子雪腮上狠狠亲了一口,漆色眸底盛满了柔情,沉声道:“陛下的这份礼物,让微臣感到万分欢喜。” 烛光朦胧,映照出床帏内男女彼此相依的身影。 因魏无晏有了身孕,陶临渊特意从青龙船坊调来的平稳的大船,决定走水路返回京城。 在登船前,薛斐匆匆找上魏无晏,说长兴王妃想要与她见一面。 云烨在自刎后跃入火海,战事平息后,幽若谷内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 摄政王顺势收走川西的兵权,并将被云烨扣押的孟娴宛释放出来。 听说,孟娴宛在幽若谷的大火熄灭后,孤身前往谷内,一连搜寻多日,在千万个烧焦的尸体里找到了长兴王的尸身,并恳求摄政王让她安葬夫君。 按照大魏律法,与敌国勾结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不配得到下葬。 不过陶临渊为了让小皇帝安心养胎,倒是没有为难孟娴宛,痛快地应允下来。 春风徐徐,魏无晏坐在距离码头不远的凉亭内,听到薛斐替长兴王妃传来的话,思忖了片刻,决定见上孟娴宛一面。 “崔掌院叮嘱陛下要安心养胎,微臣保留长兴王妃的封号,免其族人受罚,已是对长兴王一族的宽赦。” 陶临渊步入凉亭,手臂上挂着他刚刚从车内拿回来的织锦镶毛斗篷。 他展开斗篷披在女子肩头,俯下身为她系好,动作轻柔,极尽呵护。 魏无晏盯着摄政王近在咫尺的玉容,见男子剑眉微蹙,唇角紧绷,显然是不悦她要与长兴王妃相见。 她轻声道: “朕只是对长兴王妃的一片痴心感同身受,那日...朕瞧见爱卿血痕累累的凤翅金兜鍪,还以为爱卿葬身火海,朕心里就想着:待战事平息后,朕一定要进入谷内,就算是一个个翻找,也要将爱卿带回去,不能将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那里。” 听到小皇帝柔柔的声音,陶临渊心口一抽,展臂将女子拥入怀中。 孟娴宛步入凉亭,瞧见忘情相拥的男女,顿住了步伐,眉眼间满是落寞。 魏无晏听到了脚步声,她从摄政王怀中探出头来,瞧见踟蹰不前的孟娴宛,于是轻轻推开男子,温声道: “爱卿在凉亭外面等朕罢。” 陶临渊又替小皇帝掩好身上的斗篷,摸了摸女子手上的温度,才阔步走出亭外。 “臣妾参加陛下。” 孟娴宛在摄政王离去后,走至魏无晏面前行了一礼。 “王妃不必多礼,不知王妃有什么话想要对朕一叙?” 孟娴宛抬眸看向绛唇含笑的女子,一时愣住了神。 当初她陪云烨入京拜见新帝,就察觉到身畔的男子有些不对劲,她从云烨口中得知他与小皇帝年少时曾在宫中相互依靠,也知是小皇帝助云烨回到川西,东山再起。 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夫君看向小皇帝眼神与常人不一样,男子温煦的眼眸里满是她从所未见的情愫。 直到有一次,孟娴宛在帮夫君整理书房时,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她瞬间懂得了男子隐藏在眸底的情愫。 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情字。 在摄政王将清乐长公主接回宫的消息传到川西后,孟娴宛发现夫君的性子变得愈发的阴郁,直到男子挥剑血洗长兴王府那日,她才彻底明白。 他的一切疯魔,皆源于她。 “王妃?” 女子低哑的声音唤醒了回忆中的孟娴宛,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从袖口拿出一块断裂的双鱼玉佩: “这是臣妾在王爷身上找到的玉佩,想必王爷在那日...是想在旗开得胜后,亲手将此物交给陛下,臣妾今日前来,是想替他完成最后的夙愿...” 魏无晏盯着孟娴宛掌中的双鱼玉佩,浓睫轻轻颤动。 经过烈火灼烧的玉佩布满裂痕,再无往日的莹润无瑕。 她没有去接女子手中的玉佩,而是平静道:“朕听说摄政王查抄了长兴王府,此物还是留给王妃,做一个念想吧。” 魏无晏看向凉亭外男子挺拔的身影,又道: “时辰不早,朕要启程了,王妃放心,摄政王并非心量狭隘之人,他已应下朕的请求,准许王妃从族内过继子嗣,袭成爵位。倘若王妃想要改嫁,长兴王族内的人亦不会为难你。” 说完这席话后,魏无晏走出凉亭,她听到身后女子道:“陛下...” 她转过身,瞧见女子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握着玉佩,欠身行礼,声音哽咽: “臣妾祝陛下与摄政王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 上了船后,魏无晏原本想在船岸上吹吹江风,却被摄政王不容分说抱进舱内主室。 男子刚刚将她放在床榻上,一对儿蛟爪就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魏无晏一边扭动身子闪躲,一边娇喘道:“爱卿...崔掌院说过...孕期不能同房。” 可摄政王好似没听到她的话,摸索遍女子的全身,见没有什么信笺或是信物,才拥着香软的娇人一起躺在榻上,懒懒问道: “长兴王妃都同陛下说了什么?” 魏无晏瞧见男子紧抿的薄唇,心叹她刚刚还在孟娴宛面前夸赞摄政王并非心量狭隘之人,摄政王可真是光速打她的脸啊! 她倚靠在男子宽阔肩头,将她与孟娴宛在凉亭里的对话告诉了摄政王。 刚刚说完,头顶上传来男子一声冷哼。 “陛下不知,川西有个习俗,双鱼玉佩代表着缘定双生。陛下若是收下了,就是与玉佩的主人结下了下一世的姻缘,长兴王妃脑子也是个拎不清事的,竟敢在本王眼皮底子做出这种混账事!” 听到摄政语含不悦的解释,魏无晏这才明白为何她刚刚让孟娴宛留下双鱼玉佩时,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希望他们二人在下一世,能够顺利修得一场正果。 脑中正想着,她的下巴被摄政王挑了起来,迎上了男子魅惑世人的瑞凤眼。 “陛下生生世世,都逃不出微臣的掌心。” 说完,男子俯下面,狠狠吻上女子的唇瓣,直到女子喉中溢出求饶的呜咽声,才意犹未尽松开了她的唇。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千娇百媚的女子,在梁州养胎的一个月里,女子双颊丰盈上不少,身上的肌肤愈加细白皙嫩滑,在日光泛着细腻的光泽。 夜夜拥着这样的香娇玉嫩入眠,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他突然觉得小皇帝送给自己的大礼,略早了一些。 “陛下,回到京城后,咱们即刻成婚,可好?” 魏无晏揽上男子肩头,明眸弯弯,笑道:“好。” ——— 大魏景乐三年,春,明景皇帝宣告天下,将皇位传于当朝摄政王。 同月,摄政王接受礼部册封,即位称帝,国号清渊。 新帝在即位当日,迎娶前朝皇帝为后。 据说史官在书写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时,在帝后二人的称呼上咬秃了好几根笔杆子,足足加了数十条注解才梳理清楚其中关系。 帝后大婚典礼上,太和殿中的百官看向新帝身侧绝色倾城的皇后,在躬身行礼时,仍习惯性将自己的身子朝皇后的方向弓得绷直一些。 福宁殿内, 鎏金烛托上的龙凤喜烛燃得正旺,照亮了女子袅袅婷婷的倩影。 魏无晏抬起双眸,透过层层珠帘看向桌案上的合卺酒。 算上这一次,短短两年间,她居然成了三次婚,不过合卺酒倒是从未喝过一口。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叹今夜恐怕亦是喝不上了。 突然,她感到腹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就好似一个水泡在身体里炸开,“啵”地一声,很轻,却让人难以忽视。 正当她惊讶于体内的异样时,一道颀长身影从龙凤刺绣屏风后走来,半跪在龙榻前。 “陛下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是不是今日流程繁琐,累到了?” 魏无晏抬起头,看向半跪在她面前的男子,灼灼烛光映亮他深邃的五官,男子一身朱红色婚服,金冠束发,剑眉星眸,英气逼人。 她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肚子道:“方才...孩子好像踹我了。”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忙将耳朵凑在魏无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异常认真。 过了半响,他抬起头,眉眼含笑:“微臣也感受到了,是个力气不小的家伙,辛苦陛下了。” 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侍女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魏无晏脸上一红,轻声提醒道: “册封典礼都已结束...该臣妾唤你陛下了。” 爱卿,龙榻爬不得 第123节 陶临渊摘下魏无晏额上沉重的凤冠,指尖轻轻揉了揉女子额头上的红印子,眸光款款深深,沉声道: “朕永远是皇后的裙下之臣。” 喜娘走上前,笑容满面道:“陛下,吉时已到,还请陛下与皇后共饮下合卺酒,这酒是用糯米酿制,味道甘甜,酒香清淡,皇后娘娘也是可以饮的。” 二人从托盘中取出酒樽,手臂相交,四目相对,喝下了寓意合为一体的合卺酒。 礼成后,喜娘与侍女退出婚房。 红烛高照,映佚?出二人相缠的身影。 陶临渊盯着烛光中明艳动人的女子,问道:“皇后还记得第一次与朕相见的情景吗?” 魏无晏眨了眨眼,脑中回想起两年前的大婚之夜,窗外宫人都在欢庆镇北王击退金人的好消息,而她心中惴惴不安,还在第一次瞧见男子时慌乱地绊了个跟头,一头撞向男子的护心镜上。 追忆往事,陶临渊将女子压在龙榻上,手臂小心护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男子俯下面,覆上了女子的唇,舌尖轻车熟路撬开女子贝齿,缠绕上那截子香软。 待女子唇齿间的酒香被吞噬殆尽,二人鼻梁厮磨,呼吸相缠,陶临渊温声道:“那一夜,陛下撞进的是微臣心底...” 芙蓉帐内生暗香,绵绣帏下影成双。 终!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喽,明日会放两个君臣掉马前的小番外。 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写捅破窗户纸前的小暧.昧,下一本争取掉马晚一些,极限拉扯多一些,哈哈,没错,最近写女扮男装上瘾啦~ 最后,十分感谢,感恩,感动一直在追文的宝宝们,对你们鞠躬感谢,感谢你们陪我度过2022,一起迎来了2023,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家一起变美,暴富,健康! 对了,下一本还是女扮男装的小甜文,希望大家点击作者专栏,收藏支持下,估计7,8月份开文(我喜欢存稿过半,心里踏实,也让宝宝们追文有保障,这本会加一点谋权和复仇情节,挑战一下自己!) 咱们下一本再见喽~比心! —————— 下一本《驯化储君后我辞官了 》文案 娇软少傅vs 清冷太子 一场稀里糊涂的赌约,让姜玉竹女扮男装替兄长参加科考,高中榜首不说,还进了殿试。 姜玉竹表示:不慌,殿前失仪安排上! 没曾想在殿试上,恰逢恒亡发动宫变,姜玉竹阴差阳错救下老皇帝的性命。 老皇帝热泪盈眶,拉着姜玉竹的手道:“姜状元博才智勇,日后你就是太子的少傅了!” 姜玉竹看了眼金阶上桓王热乎乎的脑袋瓜子,又看了眼手持宝剑,眉眼冷隽的太子殿下。 嗯...陛下您这真的不是在恩将仇报吗? 世人都知晓,燕国太子出生之时,天降亡国之兆,皇帝迫于舆论压力,只好将襁褓中的太子送去极北苦寒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绝境中生长出的男子骨头是寒冰所淬,血液是冷酒所凝,班师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了钦天监的舌头,送给皇贵妃娘娘做贺礼。 面对这样冷血无情的太子殿下,姜玉竹表示:不慌,储君改造计划开始。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曾经满身戾气,让文武百官两股战战的男子变成霁月光风,礼贤下士的一代储君。 姜玉竹满意地点点头,向太子递交上辞呈书。 是夜,姜玉竹被太子抵在桌案上,男子眸色深幽,修长手指滑过女子秋水长眸,琼鼻绛唇,最终搭在颈间的玉扣上,声若醇酒: “姜少傅总是规劝孤要以礼待人,今夜,孤定会对少傅以礼相待....” 后知后觉的姜玉竹:等等,太子要行的不是师道之礼,而是...他娘的夫妻之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