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烟火》 第1章 《长夜烟火》作者:非卿77【cp完结】 简介: 痞帅霸气业务精湛的市局刑侦队长钟潭在一次抓捕逃犯的紧要关头,被隔壁新来的禁毒队长林暮山无意中搅了局,在局长办公室一通怒骂后摔门而去。 却没想到被骂的人就站在旁边默默听完全程…… 本来以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更没想到两天后,在一场震惊全市的碎尸案的现场发现了新型毒*烟花,两人被迫合作查案。 随着调查的深入,发现碎尸案背后的犯罪团伙,与十三年前的一起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小家境优渥纨绔不羁的钟潭,外表热血冲动霸气暴躁,实则细心缜密、温柔深情 从小孤独自闭历经黑暗的林暮山,看似冷漠孤僻独来独往,实则内心炽热、执着坚定 原本生活轨迹天差地别完全不相交的两个人 冥冥之中因为同一个原因,意外地走上同一条路 却不知道羁绊早在十三年前就写下 he、强强、刑侦、情有独钟 第1章 搅局 嘉云的五月,空气中已蒸腾起若有若无的暑气。 傍晚时分,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给这暑气降了几分温。凉爽的晚风裹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甜润,拂过城市上空,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忍不住想要多呼吸两口。 位于城市南边的花港区是嘉云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夜幕降临,商业区中心的步行街已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步行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商场酒吧ktv迫不及待地点亮炫目的霓虹,临街的大喇叭循环放送着热闹的旋律和诱人的折扣信息,开启了又一场扣人心弦的夜生活争夺战。 城外主干道上,一辆黑色的路虎suv像疾驰的利箭,撕破逐渐厚重起来的夜幕,呼啸着驶向市区的方向。 “各小组注意!买家再次改变交易地点。二组三组跟着杨副队,按原计划在码头待命。其他人立刻回市区,新的交易点在花港步行街魅音ktv后门的停车场。注意!保持隐蔽,进市区后,关闭警笛警灯!” “收到!” “明白!” 驾驶座上的男人面色沉稳,剑眉微锁。俊朗的面容即使隐藏在昏暗的车厢内,也能看出如刀刻般立体挺拔的五官。 他一手轻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熟练地转换着步话机的频道:“大杨,你还是带人在码头蹲守。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这种规模的军火交易,他跑到步行街交货?除非脑子有问题!” “明白!我这边按兵不动,等你指示。”步话机那头顿了几秒,“但是队长,你还是小心,魅音那个地方……” “我知道。我刚收到消息,买家今晚会在魅音出现。我估计还是老套路,钱货分离。大杨,我盯着人,货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刚才在公频里还沉稳冷静的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焦躁:“这帮孙子,带着我们遛了这么久,今天无论怎样,我都要见到那个买家长什么样!” 魅音ktv的后门是一片巨大的露天停车场,与光鲜亮丽的步行街只隔着一排建筑,却仿佛是两个世界。门口的自动杆随着一辆辆车的进出起起落落,在一切都追求数字化和高效的时代,值班室里的管理员打着瞌睡,仿佛被人遗忘。 停车场很大,但光照不足。在霓虹和喧嚣映照不到的这片天地,依稀只见斑驳的青砖地面年久失修,杂草丛生,墙角堆着久未清理的建筑垃圾。ktv和餐馆酒吧的后墙连成一排,高高的墙体将喧哗和热闹隔绝在另一边,墙上交错蜿蜒的排水管已经锈迹斑斑,汩汩地将浮华背后的肮脏一股脑排进下水道。 在一排排豪车后更隐秘的角落里,蛰伏着一辆不显眼的白色面包车。 “好的权哥。”驾驶座上的男子放下电话,转头对副驾上的人说,“权哥说,人快到了,让我们做好准备。” “这次靠不靠谱啊?”旁边的男子一脸愁苦的抱怨,“这一天换了三个地方了!” “他们一向谨慎,每次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权哥说了,五分钟之内就到。” 黑色路虎在停车场外缓缓停下。钟潭熄火关灯,不动声色地隐藏在黑暗中,凝视着停车场内的一举一动。 他很快注意到那辆白色面包车,那是他带着刑侦队追了两个月的车队中其中的一辆。从华北追到西南,又回到嘉云,大半个中国跑下来,连做梦都惦记着。他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一伙有组织的军火走私犯,又在全国各地制造了好几起影响恶劣的抢劫案。在一周前的抓捕中,主犯被当场击毙,剩下人马也抓了个七八,但是二号人物跑了。 这个人叫邓权,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还带走了一批军火。 在对落网成员的审讯中,钟潭得知他们在嘉云有一个长期合作的买家,邓权这次冒着风险回来露面,就是急于脱手这批军火。这给了钟潭最好的抓捕机会。而如果能同时人赃并获,并抓到买家,就能顺藤摸瓜,甚至一举捣毁华东地区这个埋藏很久的交易网。 “各小组注意,停车场发现邓权的车,目测在等买家。观察组,汇报你的位置。” “钟队,我组已在b3路口守候。”如果情报准确,这里是买家的必经之路。 “好的,随时汇报情况。” 笼罩在高大建筑物阴影下的停车场寂静而昏暗,像一只沉睡的猛兽,蛰伏在黑暗中。 第2章 钟潭犀利的目光越过这片暧昧不明的地带,沉沉地扫视整个停车场。多年的一线刑侦经验让他直觉今夜这个停车场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黑暗中,他甚至觉察到,这里似乎不只有他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监视。 正思索着,耳机里传来通报:“钟队,已发现买家的车!正在向魅音方向开去,目测两分钟后到达!” “收到,继续监视。大杨,码头情况怎么样?” “目前没有动静。” 两分钟后,一辆和线报里的描述一模一样的银灰色越野车停在停车场门外。 周围几辆车里的刑警的视线汇聚在一处。然而,越野车不慌不忙地打着双闪,车上人并不急着下车。 钟潭沉声道:“买家进场。各小组保持静默,务必等到邓权和买家交接。今晚停车场情况不简单,我估计邓权有可能不会轻易露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一阵漫长到快要窒息的沉寂之后,角落里的白色面包车率先有了动静。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一前一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停车场外走去。 钟潭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知道他们的目标是那辆越野车。 但是,没有邓权! 钟潭飞速思考着,这两人要么接人上去,要么上车一起离开。但是…… “各小组注意,邓权的手下正在靠近买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命令!” 就在两个男人已经走到停车场门口,距离越野车还有不到20米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观察哨的惊呼:“钟队!怎么有警车?正在向你方向驶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随着一片尖锐的警笛拉响,周围几辆车唰地亮起大灯,从车上跳下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举枪对着停车场门口另一侧的一辆中型货车。而在道路远处,由远及近地亮起一片红蓝警灯,一队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 “卧槽、什么情况?!”钟潭震惊,对着步话机怒吼。 “钟队……好像,还有其他队在行动……” 钟潭震怒的同时,敏锐地注意到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视线的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身快步向回走。与此同时,路边那辆一直打着双闪的越野车没有一秒犹豫地飞驰而去。 “徐帅,停车场!抓人!” 钟潭果断下命令的同时,已经发动车子,唰的一声如闪电般跟着越野车追了出去。同时不忘在步话机里强调:“那两个戴鸭舌帽的是邓权手下,别让他们跑了!我去追买家!一组,在前面路口堵住那辆越野!” 而在隔着一条马路的树荫下,没有人注意到的一辆车,无声无息地向反方向离开了。 钟潭驶上主路,将油门踩到最大,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对着步话机吼道:“今晚魅音还有其他行动?哪个支队的?是咱们局的吗?” 钟潭的怒吼震耳欲聋,简直要从步话机里跳出来。 步话机里一个声音战战兢兢:“钟队……我看到远哥他们了,应该、是咱们局禁毒支队的……” 钟潭一愣:“禁毒?他们队长不是已经……管他是谁!有行动为什么不报指挥中心?!” 深夜的嘉云市局依然灯火通明。几辆警车在楼前停下,嫌疑人骂骂咧咧地被押着往楼里扭送。楼道里的警员面色如常地奔波忙碌着,似乎对这样的加班早就习以为常。 钟潭甩上路虎的门,裹挟着满身怒气和挫败,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从大门直冲向三楼。 “队长……钟潭!你先等等!”杨毅追在后面拼命拉着,但根本拉不住。 楼道里其他警员见状,纷纷不敢出声,默默立在一旁。 “老周!这什么情况?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愤怒的火球撞开局长办公室,拍着桌子吼道。丝毫不管房间里还有个人站在办公桌前,正跟周正海汇报着什么。 周正海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钟潭,你又犯什么病?先把你那邪火收了再来跟我说话!” “我犯病?老周,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们在干什么?!为了这个邓权,我他妈快把大半个中国翻过来了!我就想问问,禁毒支队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什么行动?为什么不报备?都没长眼睛吗?!这么重大的行动能被自己人给搅了,我真服了!指挥中心那一个个都是废物吗?!还是说,这个新来的队长和之前的一样……” “钟潭!”周正海厉声打断他,“我警告你,注意你的措辞!你还有点队长的样么?” 钟潭冲进来就开骂,连门都没关。此刻,局长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静,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更没人敢从门口经过。 而屋里始终站在一旁的那个人,此刻略显尴尬地看着冲进来就狂吼的这位队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朝旁边退了半步。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老周,我告诉你,今晚的行动,就差10秒!我就能把邓权和那买家都一窝端了!结果人没抓到不说,现在早就跑出嘉云了吧?!我想请问周局长,这个烂摊子,谁来负责?!” “一窝端?”周正海冷笑一声,“你后来不是堵住那辆车了吗?你抓到人了么?” 钟潭气结。 半小时前,他们确实在路口堵住了那辆越野,可是车里只有两个小弟,真正的买家大佬根本不在车里。 第3章 “还是说你钟潭要抓一个逃犯,整个嘉云的警察都不干活了,都得给你让道?!”周正海忍不住拔高的声音里,已明显带了怒意。 钟潭皱了皱眉,平复了下情绪:“但是,今晚如果没有那帮人冒出来搅局,会搞成这样么?” “钟潭,我请你搞清楚,你今晚的行动一直报的是在码头,临时更改交易点的事你有记得再通报么?在魅音这个点,指挥中心从头到尾收到的只有禁毒支队的行动。你现在想起来指挥中心,你当时干什么去了!” “……” 钟潭愣住,当时情况紧急,收到线人临时更换交易点的消息,他一时只想着迅速布控,而且当时也不肯定那就是最终交易点。根本忘了指挥中心这回事。 “你跟我说就差10秒,可是当时如果是他们再晚10秒,说不准搅局的会是谁!至少禁毒现在人赃并获!” 钟潭愣了两秒,从混乱的思绪里抓到关键词,犹疑道:“禁毒支队……不是还在内部调查么?怎么又有行动了?来新队长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正海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两个月在外面追邓权追得翻天覆地,你还有心思关注局里其他事么?” 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闪进钟潭脑海里,他眉头紧锁,语调低沉了几分:“新队长是什么人?怎么每次都一样的节奏,今晚又这么巧一秒不差地撞上,周局,你就不觉得……” 周正海扶了扶额角,并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不好意思。是我。” 钟潭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人,惊讶地转过头去。 眼前的男子垂手而立,身形挺拔修长,在局长办公室苍白的灯光下,本就没有表情的脸部线条更显冷峻深刻。他低垂着眼,面容冷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钟潭瞪眼看着这人,还没从震惊里恢复过来。 周正海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介绍:“哦,这位就是咱们新上任的禁毒支队队长,林暮山。林队是从省厅调过来的,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钟潭你这两个月几乎没回几次局里,就一直没来得及给你们介绍。” “小林可是厅里钦点的青年才俊,专门来补咱们禁毒支队长的空缺。之前燕平那个毛军发特大贩du集团,你听过吧?就是在他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之下,一举捣毁的。” 毛军发,钟潭何止听过,那可是上了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的人物。这个集团的犯罪网横跨东北华北,串联俄罗斯远东地区,制毒贩du、军火走私、人口贩卖,几乎无恶不作。曾经在整个东亚掀起过惊涛骇浪。 钟潭曾经听说,公安部为了抓捕这个团伙,先后派出好几批精兵强将,甚至还有一次和俄军警联合的跨国行动。却始终无功而返。 大约在四年前,听闻毛军发终于落网。没想到幕后功臣竟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钟潭不禁暗暗惊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小两三岁。这么年轻就已经军功卓著了? 周正海扫了眼钟潭的表情,又冲林暮山道:“这是钟潭,刑侦支队队长。” 林暮山抬眼看着钟潭,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他先伸出手来。 “钟队,久仰了。” 钟潭瞪着那只手,愣了半天,不情不愿地伸过手去。 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罪魁祸首一直就在旁边冷眼看戏,钟潭此刻并不想回忆刚才自己到底吼了些什么——要不是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刚刚早就连名带姓的一起骂了。 晦涩的情绪到达顶点,混杂着任务失败的沮丧、烦躁、不甘,以及连夜奔波的疲惫,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林队,恭喜啊。今晚干得漂亮。” 钟潭丢下这句火药味十足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市局楼下,守在门口的杨毅见钟潭出来,赶紧扑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你师父又骂你了?” “还能怎么样?回家!睡觉!” “哎队长等等!”杨毅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你刚才不是问,禁毒那边新来的支队长是什么人嘛,我刚刚找远哥打听了,据说他是从省厅禁毒总队下来的,好像挺厉害,年纪轻轻就立过两次个人二等功,都快赶上你了!” 钟潭刚拉开车门,听到这句便停下身,一只手挂在车门上,回头冲着杨毅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是啊,青年才俊。要不,你调过去跟他混?” 杨毅十分了解自家队长此刻笑容的含义,拼命摇头道:“不不不队长,别开玩笑,要说青年才俊,哪有人比得上你!我我、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说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回了,队长你好好休息!” 钟潭看着杨毅头也不回跑远的身影,嘴角一挑,甩上车门,扬长而去。 第2章 碎尸 嘉云的清晨从早高峰开始,逐渐拥堵起来的公路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送孩子上学的自行车叮叮当当穿过大街小巷,急着赶地铁的白领从路边早点摊拎起两个包子边走边啃,最不急不忙的是早已结束晨练的大爷大妈,在菜市场心满意足地结束新一轮讨价还价,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 钟潭第五遍按掉闹钟,却还是被杨毅锲而不舍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 闭着眼点开屏幕,杨毅急切的声音立刻从话筒里传来。 第4章 “队长,有案子,你赶紧起来!” “别找我,睡死了。”钟潭迷迷糊糊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就要按了电话接着睡。 刑侦支队为了追捕这帮军火贩子,这两个月就没怎么歇过。两周前,在主犯归案后为了抓漏网的邓权,更是不眠不休一天都没停下。 昨晚钟潭满肚子火的回家路上,没忘给高强度连轴转了两星期的兄弟们集体请了一天假。反正邓权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冒出来了,但钟潭很肯定那批军火他不可能一直放在手上,推测他过两天必然还会有行动。于是干脆让大家休整一天。本想今天在家睡到昏天黑地,却忘了关闹钟,更没想到一大早就会被电话叫醒。 “那个……你的假被取消了。刘副局说案情重大,让你赶紧过来。队长,你快点……” “什么?他说取消就取消?” “钟潭,”杨毅顾不上他又要炸毛的语气,“一小时前,中心小学后门发现男童碎尸,现在老师家长学生闹成一片反应激烈,刘副局正带人在学校门口应付媒体、安抚家长情绪,教育局的领导也到了,你赶紧的,我和小高已经在路上了。” 钟潭对着挂断的手机愣了三秒,从床上弹了起来。 中心小学是本市的重点小学之一,集中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周边学区房价格已经快逼近10万。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大量家长倾尽全家之力,挤破头只为求一名额。似乎一个人这辈子是否能幸福美满功成名就,全部只取决于六岁时的这一个选择。 路虎好不容易挣脱早高峰堵成一锅粥的公路,一个急刹停在学校后门边。 车门打开,一只长腿稳稳踏在地上。 从车上下来的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八五,身穿一件利落的黑色皮夹克,内搭一件简洁的白色圆领t恤,下身一条精心剪裁的直筒休闲裤。五月明媚的阳光落在他黑亮的头发上,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下颌线条的俊朗飞扬。 看到法医和现勘已经在工作,钟潭便没有立刻靠近,他摘掉墨镜,先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不愧是当年嘉云警校校草级的风云人物,即使下巴的胡茬已经两天没空打理,也依然难掩此刻他的英俊神采。墨镜刚一摘除,就吸引来周边一众目光和议论。 这里是嘉云市区的繁华地带,虽然此刻靠校门一边已拉上了警戒线,但被民警再三劝返的热心市民和不甘心的记者们还是熙熙攘攘围城一团,好奇地向里张望着。 钟潭正环视着四周情况,杨毅迎了上来。 “队长,现场痕检刚结束,袁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初步勘验。” 杨毅身形精壮,一头乌黑的短发看上去十分扎手,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但性格十分沉稳踏实。他是钟潭警校时的学弟,比钟潭晚两年进入支队。三年前,钟潭晋升支队长,作为副手的杨毅也顺理成章做了他的副队。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 初来警队时,杨毅也是个青涩的阳光少年,动不动就露出两颗虎牙和一脸腼腆的笑。钟潭觉得他这个形象实在不适合面对嫌犯,于是给他下了命令只要出任务就不准笑,逼着他天天绷着脸扮演十大恶人。几年下来,硬把他从邻家男孩磨成了连新入职的实习生见了都想绕道走的黑脸面瘫。但性格竟也随之稳重起来。 “是谁报的警?” “是学校保安。早上六点他和往常一样开门,照例巡视一圈,在后门边发现了两个黑色塑料袋。以为是谁顺手把垃圾丢这了,想清理掉时发现是尸块。” “死者身份能确认吗?” “尸块缺少头部,尸袋内也没有其他能识别身份的物品和证件。” 说话间,钟潭钻过警戒线,走近放置在墙边的两个垃圾袋,一位穿着白衣、身形圆润的年轻法医正蹲在一旁低头忙碌着。 “袁胖!”钟潭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在尸袋边蹲下。 “钟队!我说过101遍了,在命案现场和法医室,请叫我袁法医!”法医小袁抬头瞪了钟潭一眼。 钟潭不在意地笑笑:“情况怎么样?” 小袁视线转回尸袋,语气也转而严肃:“尸块被分装在两个黑色塑料袋内,四肢在一袋,躯干在另一袋。头部缺失,其余各部位完整,从断缘特征和皮瓣方向可判断尸块均属同一人,是一名约6到8岁的男童。” 钟潭接过一旁刑警递上的手套戴上,仔细查看尸块。 “从切面看,皮肤及软组织切割整齐,有排列清晰的点状损伤;骨质断端斜行排列,有骨屑,推测死者是被人用类似锯子一类的工具切断四肢,动作果断利落。创面皮肤外翻,未见明显生活反应,可推测是在死后被分尸。” “致死原因能确定吗?” “我在死者颈部动脉处发现一个针孔,钟队你看。”小袁用手指撑开一块皮肤,“但至于是否有被注射药物、及药物成分,还需要做毒检才能确定。” “除此之外,尸体表面没有发现其他明显伤痕,也没有防御性伤口。所以直接致死原因现在无法确定,要等回去进一步检测。” “嗯。”钟潭沉吟着,目光停留在一段下肢的尸块上,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对着阳光观察。“这是什么?” 小袁点点头,“我在死者脚底、部分皮肤和垃圾袋内,都发现这种微量粉末状物质,有点像木屑,但是非常细碎。我已提取拿去化验。” 第5章 “死亡时间能确定吗?” “死者角膜轻度浑浊,出现扩散的白色斑点,死亡没超过10小时;另外根据直肠温度,结合现场环境温度,可以进一步精确死亡时间在7到8个小时左右。” “7到8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凌晨12点到1点内。”钟潭思索着,抬头看了看不远斜上方对着校门的几个摄像头。 “钟队,还有一点。”小袁语气凝重,“死者肛门处有出血和挫伤,我推测被人性侵过。但是具体是在死亡之前还是之后,现在还无法判断。需要进一步检测。” 钟潭皱眉:“什么人和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大仇?杀人分尸还不够,还要性侵?” “钟潭!”一位年约四十、戴着眼镜,身穿制服的警察朝钟潭走过来。 刘国柱是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一大清早被叫来,先好不容易把闻风而来的媒体连哄带骗地送走,又应付完几位难搞的领导,刚刚正在协同校方安抚情绪激烈的家长。目前学校已经全部停课,学生都关在教室里,等着家长来接。部分家长无法及时赶来的学生会由学校统一管理。 毕竟在小学门口发现碎尸,还是这样一所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名校,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学校不敢冒风险。谁又能保证凶手此刻没有躲在暗处,寻找下一个目标呢。 刘国柱抹一把额头的汗:“钟潭,这个案子上面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尽快破案。主要是这个抛尸地点,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媒体和领导我来应付,破案还要辛苦兄弟们了。有什么需要局里支持的,你随时找我。” “明白。”钟潭站起身,“目前重点是搞清楚死者身份,以及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抛尸。这两点直接关系到凶手身份和动机。” 钟潭环视一圈四周:“大杨,跟我再去找保安聊聊。” 学校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在中心小学工作超过20年。自认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但也都是些偷窃、抢劫、打架、闹事,最严重一次是几十个小混混聚众群殴。和今天的情况比起来,都算和风细雨了。 “大叔,打扰了。这是我们钟队,有些事还想再问问您。”杨毅掏出警官证。 “唉,问吧,你们的人早上都来了几波了。” “您家住的远吗?平时上班时间是几点?”钟潭问。 “我就住这后面的巷子,”大叔抬手一指,“平时不是在家就是在学校。每天早上5点半从家里出来,5点45到学校。我会在校内校外巡视一圈,顺便开门。今天也和平时一样,6点左右,走到后门边就发现那个了,唉,我还以为是谁丢的垃圾,谁知道,靠近一看……”大叔说起早上的事,依然心有余悸。 “这学校有三个门吧,平时都开着吗?” “正门从早上6点打开,晚上6点关闭。会留一个小通道,方便加班晚的老师进出。后门只在下午4点到6点打开,是为了方便住在学校后面的学生放学,那段时间我们都会有执勤的同事在门口守着。侧门平时都关着,一般不开。” “您在这工作这么久,有遇到过什么事吗?” “这个,小学门口嘛,打架闹事总是会有的,但近两年也少了。”大叔思索着,突然神色一凛,“但是,警官,你要说今天这种,那肯定不能有啊!咱们花港区治安一向很好,这块还是闹市区,你看,从学校正门走出去,右边隔一栋楼就是街道派出所。平时一排警车停在那,家长们都觉得有安全感。” “那您最近这两天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没有吧,都是平平常常。”大爷挠着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而且啊,上个月咱区的小学搞那个什么、安全示范单位的评选,学校领导还来特别关照过,校门内外的监控都重新检查过,为此啊,我们还特地加了两个流动执勤岗位。” 大叔说着,领着钟潭走到值班室外的墙边,一块刻着“花港区安全教育示范单位”的铭牌闪着簇新的光,颁发单位是区教育局,看日期是本月初刚挂上去的。 “警官你看!”大叔指着牌子,神色里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骄傲,仿佛这是自己勤勤恳恳工作的最佳证明。 又问了一些其他的情况,告别了保安,钟潭带着杨毅围着学校走了两圈。两位刚结束取证工作的刑警围上来。 “钟队,接下来怎么查?” 钟潭略一沉吟:“先和校方协商,核查今天学生出席情况。如果有无故缺席的或可疑情况,再做进一步确认。记住,即使有请了假的,也要再次电话和家长证实。” “对校园内所有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另外针对周边街巷的垃圾站等敏感角落进行排查,尽快寻找头颅下落。” “去向校方调取昨晚10点以后学校前门、后门的全部监控。另外,以发现尸袋处为圆心,周围两公里内的所有社会面监控也要一同调取。” “学校后面这一片都是民居,人多眼杂,不具备杀人分尸条件。必须尽快找到杀人第一现场。” “另外,再查一下最近半个月以来的失踪人口记录,看有没有符合死者特征的案例。” 众刑警领命散去。 嘉云城区以北,北峤高速路段。 一辆黑色奥迪一路向南疾驰。 后座的男子穿着薄风衣,身形高瘦,面孔棱角分明。目光沉沉地盯着亮了很久的手机屏幕,按下了接听键。 第6章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温哥,好久不见。听说您又来嘉云了?都是老朋友,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好给您接风啊。” “我去哪需要跟你汇报?”男子淡淡道。 “呵呵,温哥,你言重了。只是您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老板好心提醒您,怕您选错了道。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他可以为您排忧解难。” “你这算警告?”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不,怎么会呢。您可是贵客。只是友情提醒,外加诚挚的邀请。” “邀请就算了。你知道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做生意,可是你们连警察都敢杀。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哈哈哈,一个条子算什么,那只是我们老板的见面礼。我们的诚意你还感受不到?” “我感受到了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也想再次提醒你,我们新boss是个斯文人,和以前那位不一样了。他讨厌过于粗暴的手段,更喜欢温柔的。” “理解理解。做老板的,当然都有自己的喜好。不过,我老板还是有一句善意提醒需要转达:今天的嘉云不比以往。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谁也不想被讨厌的人坏了兴致。” 男子嘴角勾出一个冷笑,盯着窗外快速略过的风景,冰冷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 第3章 烟花 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光线昏暗,十来名刑警围坐在桌边,投影仪阴森的光在屏幕上打出一幅幅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 法医小袁对着照片做着汇报。 “死者为男性,7岁,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12点到1点之间。在死后被人用锯子分尸,尸块目前缺少头颅,其余各部分完整。除了锯断处,尸体表面未见其他伤痕。” “我们在死者颈部动脉发现有注射的针孔,毒性检测的结果刚刚出来,主要成分是某种具有致幻作用的药物。经初步分析,直接致死原因就是药物过量,导致呼吸衰竭而死。” “死者直肠内壁和肛管内有撕裂和挫伤。没有提取到jing/ye毛发等生物样本,但是发现金属碎屑。经过对伤口及残留物的检验,可判断是在死后,被人用直径约3.5厘米的钢管类物体硬塞进去造成的。” “另外,我们在死者脚掌、下肢及背部皮肤表面,以及抛尸的垃圾袋内,提取到微量粉末状物质。经检验,成分是粉尘状的乳液涂料、木屑和织物纤维,这种乳液涂料常用于室内装修的乳胶漆,而织物纤维比较粗糙,像是某种质地比较硬的地毯,或者是车上的地垫。 “尸检部分主要就是这些。”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刑警,面对屏幕上血肉模糊的照片和这样残忍的手法,此刻也纷纷皱眉咂舌,面露不忍。 负责现场勘查的刑警徐帅继续汇报:“我们对中心小学校园内的搜索已经完成,暂未发现尸体缺失的头颅部分。对周边街道的排查还在继续,目前没有发现。” 钟潭微锁着眉,手里捏着一只银色打火机:“痕检组有什么发现?” 痕检员赵青接过遥控器,继续播放照片。 “现场痕迹比较杂乱,我们在现场提取到几组脚印,其中有一组需要注意。” 赵青用激光笔指示着屏幕上关键部位:“这组脚印比较明显的是从马路边走向尸袋位置,又折返。而折返的脚印比来时的痕迹要轻,猜测有可能是来时提着某种重物,在这里放下之后,返回时自身重量变轻导致。” “而在马路边,脚印突然消失,应该是乘坐交通工具离开。” “另外,我们对垃圾袋上的痕迹做了提取,垃圾袋表面并没有明显指纹。这种垃圾袋十分常见,在随便一家便利店或者网上都能买到。钟队,你看是否需要我们进一步追踪厂家及销售信息?” “先不急。”钟潭沉声道,“视侦这边的情况先跟大家说一说。” 屏幕上播放起一段录像。 “根据学校提供的录像,我们注意到在今天凌晨4点17分,有一辆大众牌白色面包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大家注意看。” 屏幕上,一个黑衣男子戴着帽子和口罩,提着两个塑料袋,走向学校后门。放下袋子后又折返。似乎非常清楚有监控,此人全程低头,动作敏捷,几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竟没有一帧拍到他的脸。 “通过路面监控,我们追踪到这辆车车牌号嘉a95774,查过了,是套牌。”视侦组长陶程望向钟潭。 钟潭意料之中。 “大杨,你那边学校走访情况怎么样?” “和校方仔细核查过,今天全校所有班级都没有无故缺席的学生。有几个请假没来的,也都已经打电话和家人证实了,没有异常。” “根据钟队的指示,我们今天下午走访了花港区的所有小学,目前也没有发现异常的学生失踪情况。唐棠,你那边失踪人口情况查的怎么样?” 唐棠是刚进队两个月的实习警员,第一次跟这么大的案子,心理上还需要适应。此刻他脸色微微发白,肃穆的神情中透着难掩的紧张,说话像背书一般干涩:“我查了最近两个月的失踪人口记录,没有发现和死者特征相符的情况。” 会议室陷入沉默。通常情况下,凶杀案的死者身份直接关系到作案动机。而死者身份无法确定,将会给案件侦破带来极大困难。 钟潭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几天没刮的胡茬,凝神思考。 第7章 杨毅见他还在沉思,便率先开口:“我来试着理一下思路,现在我们有几个疑点:第一,死者身份,他是学龄儿童,却不属于花港区任一所小学;第二,他身上被注射的药物,以及那些微量的乳胶漆成分物质是怎么回事;第三,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在哪?” “下药,杀人,分尸,还死后性侵,这一系列行为,看起来毫无逻辑啊……” “什么样的人,能对一个八岁孩子有如此深仇大恨?” “会不会又是变态杀人狂,随机杀人的那种?” 众刑警神色凝重,议论纷纷。 “不会。”钟潭缓缓开口,语调沉稳,“我倒认为,凶手思维缜密,逻辑清晰。从目前他留给我们的唯一影像可以看出来。” 钟潭抬手指向屏幕上一直暂停着的画面:“他从下车,到抛尸、返回,全程有意低头躲避摄像头,现场那么多机位都没能拍到他的脸。也就是说,他很清楚现场是有监控、甚至监控的位置,也清楚我们一定会查到。” 钟潭顿了顿,接着说道:“中心小学声名显赫,平时即使平安无事,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和学校保安聊过,这个月该校刚被评选为安全示范单位,再过两个月,又要到招生升学季。学校对安全问题十分重视。” 钟潭话音一转:“那么,既然死者不是这个学校学生,甚至目前看来不是花港任何小学的学生,那凶手选择抛尸在这里,就不能排除一种可能——” “他是故意引起社会和警方的关注。” “故意引起关注?挑衅警方?”徐帅脸上难掩担心,“如果是这种情况,不排除继续作案的可能啊。” “现在只是推测,不能确定。还有一点,”钟潭微咪起眼,似乎是在沉思,“凶手为什么要在死后对尸体性侵,还用钢管这样的东西,这不符合一般的儿童性侵犯的心理动机。” 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打火机,钟潭目光变得坚定:“但是无论他是哪种动机,总会留下破绽。” “联系交管局,获取更大范围的监控。是不是套牌都不重要,我需要知道这辆车从哪来,以及离开学校后的去向。” “现在死者身份至关重要,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务必尽快找到缺失的头颅,以及第一现场。” “找刘局去和教育局协商,在全市小学核查失踪男孩。” 又讨论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刑警们散去。 钟潭站起身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又把窗户向外推了推。 一阵清爽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将会议室内的沉重和浑浊吹散了几分。晚春的阳光带着躁动的气息,落在警队大楼前的院子里,几辆警车进进出出,车窗反射着明晃晃的光。 对于死者身份,虽然已经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全市,但是钟潭心里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而根据对抛尸者行为逻辑的分析,钟潭认为追踪车辆去向这条线索一定会有收货。凶手这么明显想把碎尸推到警察眼前,就不可能到此为止。但是他背后目的是什么? 另外,还有那个致幻药,对付一个七岁男孩,如果只是想惊动警方的话,杀人碎尸丢到重点小学门口,已经足够了,根本没必要再下药。多一个动作只会多留破绽。另一个角度想,如果下药是为了性侵,为什么要在死后才……这几个动机是互相矛盾的。 咚咚—— “钟队。” 随着两下敲门声,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钟潭的思绪。 钟潭正疑惑着这个声音明明不熟悉却好像在哪听过,一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会议室门口。 来人身姿修长,英俊挺拔。上身一件利落的深灰色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散开,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处,露出紧致的肌肉。衬衣下摆随着腰身流畅的线条收进裤腰,下身剪裁得体的长裤,衬得身形比例近乎完美。 钟潭满脑子是案情,一瞬间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心里却闪过一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念头:这人明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为啥身材比例看起来这么……显腿长? “钟队,”来人看出了钟潭的愣神,淡淡地笑了笑:“林暮山。” “!” 名字不重要了。这个熟悉的没有温度的笑已让钟潭瞬间回神。前一晚的闹心场景如电影般在脑中闪过,那挫败和不甘的感觉又一分不差地回来了。 钟潭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揶揄的笑:“林队,有空不去抓du贩,跑我这来,有何贵干?” 林暮山忽略掉钟潭语气中明显的刺:“听周局说,你手上的案子有可能涉及du品,他说你们在开案情会,让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协助的。” “那真不巧,我们会议刚结束。”钟潭扬手指了指空空的会议室。 “不好意思,下午移送两个嫌犯刚回局里,没赶上。”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表达容易被误解,林暮山立刻补充:“不过没关系,和钟队你聊也一样。” 钟潭吸了口烟,微眯起眼打量他。 昨天兵荒马乱,没来得及细看。不动声色地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眼前这个人虽然表情温和有礼,言辞客气得体,但整个人还是散发着不易觉察的疏离和冷冽。 “好啊,你要聊什么?”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斜斜地靠在窗边,并没有要坐下细聊的意思。 第8章 林暮山并不在意,往里挪了一步,轻轻带上门,声音沉沉地直入主题道:“你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他被注射了迷幻剂对吧?我刚刚看了分子式,已经确认,那是一种有致幻作用的新型du品。”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在圈内叫烟花。” “烟花?”钟潭虽然不负责缉毒的案子,但对于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大部分du品还是非常熟悉。这个“烟花”却是他从没有听说的名字。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在嘉云出现。” 钟潭立刻抓到重点:“你以前见过?在哪?” 林暮山没有立刻回答,敛眉沉思着什么。 “钟队!监控有发现……”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随即就被推开,实习生唐棠闯进来才发现钟潭正在跟别人说话,一时尴尬地立在那,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 钟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接说。 “那个、视侦那边传来消息,那辆车牌号嘉a95774的黑色面包车,今天凌晨是从南洋天街的地下车库开出来,直接去的中心小学。离开学校之后,沿原路返回南洋天街!杨副队已经带人赶过去了,让我给你带个话……” “我去看看。”钟潭抓起手机便向外走。路过站在门边的人时看了他一眼,“林队要一起去吗?” 林暮山犹豫一秒,“走吧。” 两人走到楼下,林暮山正要去开车,钟潭挥了挥手,道:“你坐我的车。正好路上跟我说说那个烟花是怎么回事。” 第4章 南洋天街 还没到晚高峰,此刻正是嘉云市区路面上每天难得不拥堵的时段。 路虎一路疾驰,蜜一般丝滑的阳光穿过高大的行道树,在车内投下一段又一段错落的光影。 空气中满是醉人春光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 两位身高腿长的男人坐在前座。 驾驶座上那个戴着墨镜,鼻梁高挺,脸部线条刀削般利落俊朗,下巴上点点胡茬,左手随意地搭在放下的车窗上;副驾上的那位正低头凝神查看着手机里的资料,乌黑的头发带着自然卷,眉峰微蹙,眼角弧度自然弯起,挺直的鼻梁下,淡红的薄唇微微抿着,在阳光下,整个人平日里的冷冽气息被羽化了几分,看起来多了一些柔和温润。 在一个路口红灯停下,钟潭无意识地转头扫过林暮山被阳光描了边的脸,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真是难得,能有个颜值和我差不多的坐在我的副驾。阳光这么好,如果不考虑此行的目的……这个场景简直可以直接拿去,拍个写意的公路电影嘛。 想着公路电影的剧情,又瞄了瞄那个神情专注的人,唇边无意识地勾起一个笑:“林队,怎么样,有何赐教?” 林暮山按掉手机,揉了揉额角。 “烟花,我在临川办案时见过。主要成分是甲基苯丙胺,和吗啡。” 恣意的公路电影画面瞬间变成腥风血雨的雷霆扫毒。 钟潭皱起眉:“冰du?” “嗯。但化学结构经过修改,它的致幻性和成瘾性是冰du的十倍。纯品是白色粉末,有些纯度不够的,看起来是浅粉色。大部分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这种形态。” “贩du就贩du,还起个这么梦幻的名字去害人?简直丧尽天良!“钟潭语气中带着明显怒意。 林暮山不由看了他一眼。他以为钟潭作为资历颇深的刑警队长,长期浸淫在犯罪一线,也许早就对这些罪恶习以为常,没想到竟还如此难以掩饰的深恶痛绝。 钟潭撇撇嘴:“你继续说。” “名字梦幻,服用效果可没那么梦幻。一般是融入饮料,还有少数会通过静脉注射、肌注等方式。使用之后会出现妄想症、幻视、幻听,视网膜模糊,还有,强烈的性冲动。” 钟潭神情凝重,他想起了解剖台上那个拼凑起来的,至今还缺一个头颅的七岁男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林暮山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一次性使用过量,会出现心悸、恐惧、烦躁不安,严重者会出现抽搐、颅内出血、呼吸循环抑制,甚至死亡。” “致死原因倒是吻合。”钟潭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这种东西,使用场景肯定不单一吧?” “是的。”林暮山点了点头,“由于依赖性和戒断反应强烈,在临川,我们发现它被黑色产业盯上,试图用来控制因网络借贷而出现财务问题的大学生,逼迫其长期参与色情交易。” “没成功?”钟潭敏感地抓到重点。 “交易链被捣毁,但背后团伙……逃逸了。” 林暮山的语气波澜不惊,和前面的陈述并无二致。但钟潭隐约感觉到他似乎隐瞒了什么。 钟潭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眼,随即面色如常地看向前方。 “钟队,给我讲讲你这边情况?” 40分钟后,钟潭的车到达南洋天街。 南洋天街位于嘉云的西南角,它是由市里牵头某资本,从去年开始重点打造的一个地标性商圈。 整个商圈占地超过30万平米,分成东西两个片区,东区主打休闲娱乐,内含大型购物中心、酒吧、会所、影城、文创主题小镇等场所。与东区隔着一片人工湖泊景观的西区主打商务办公,规划了创业园区、网红孵化基地、写字楼、酒店式公寓等设施。 东区在去年年底已投入使用,目前商户入驻率不断增高。而西区在建成之后尚未交付,不知什么原因,招商引资的环节一直迟迟未推进。坊间传言,是该项目投资方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而区里负责这个项目的领导又因职位调动去了外省,导致整个项目被搁置了。 第9章 钟潭的车在东区的广场前停下。 黄昏下的广场熙熙攘攘,远近灯火已逐展点亮。 广场中央的地面上,上百块透亮的玻璃连成一整面平滑的镜面,镜面上浅浅浮动着一层透明晶亮的水波。精心设计的“南洋天街”的艺术体logo静静居于水中央,和广场四周接连亮起的商铺霓虹一起,将倒影轻晃在水面上。 钟潭先和杨毅通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推开车门下车,环视广场一圈。 “看到那个地下车库没?根据主干道的监控录像显示,抛尸的车就是从这里出来,驶向学校,后又原路返回。” 林暮山远远目测了一下:“这下面估计很大吧?” 钟潭点头:“地下三层,上千平米,连接东西两个片区。我的人去调监控了。咱俩先在上面转一圈?” 两人穿过水光荡漾的广场,转个弯,走进一片灯红酒绿。 东区的规划很有想法,主打休闲娱乐,划分成了很多彼此联通、却主题不同的小街区。 此刻呈现在两人眼前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酒吧和会所,每家店的门头上都装饰着造型各异的或夸张或暧昧的标识,在园区暗沉又宽阔的天幕下,显得华丽又诡谲。 走进街巷,每家店门外都延伸出一块露天吧台,充分利用着每一寸空间。衣着光鲜的男女三三两两围着小桌谈笑,外放的音响吼得撕心裂肺,身材火辣的女孩或男孩托着各种色泽奇异的饮料穿梭其中,用酒精、鼓点和不眠的夜,麻醉着每一个寂寞的灵魂。 “林队,来过这里吗?”钟潭问。 “我来嘉云不过一个月。”林暮山淡淡一笑,“市区的路都还不熟悉,哪里会跑来这里消遣。” 钟潭嘴角挑出一个笑:“那巧了。我也是第一次。” 正说着,从旁边一家看上去黑漆漆的店门内冲出一个女孩,跌跌撞撞地直扑过来。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涂着浓妆,眼角的黑色眼影不知被什么液体晕成一片。似乎是喝醉了酒,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眼看她下一秒就要直直撞上林暮山,钟潭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女孩。 “小姐姐,你没事吧?” 女孩抬头看了钟潭一眼,迷离的眼神似乎无法对焦。下一刻又似乎想呕吐,使劲挣脱钟潭朝墙边晃过去。 钟潭刚一松手,女孩一个趔趄就要摔倒。钟潭只好跟过去,试图稳住她。 “喂喂,你是喝醉了?你朋友呢?” 女孩蹲下,对着墙角干呕了两下,抬起头,表情痛苦地望着钟潭。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 林暮山看在眼里,心下一紧。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短袖、上面印着金色boy字样的男人从店内跟出来,气势汹汹地几步迈到女孩身边。粗暴地一把拉起她,正要发作,突然看到女孩身边站着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男人愣了一下,立刻变了一张脸。抓着女孩胳膊的手顺势改为地搭在她肩上,用刻意放缓的语调轻声说:“让你别喝那么多,怎么就是不听?还难受吗?来,赶紧回去休息下。” 说着就拉着女孩要往店里走。 “喂喂,”钟潭直觉不对,上前拦住,“大哥,你俩什么关系?” 男人警惕地看了钟潭一眼,“朋友。” 钟潭低头:“姑娘,你认识他吗?” 女孩闭着眼沉默不语,使劲抓着自己的领口,似乎想摇头,但最终只是痛苦地皱了皱眉。 男人不想多事,拉着女孩继续向酒吧走。 “你等等!”钟潭叫住他,厉声道,“什么朋友?喝成这样,她成年了吗?” 男人回过头不耐烦地盯着钟潭,似乎很想开骂,但又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正气凛然给镇住了。他权衡两秒,挤出一个笑:“我们是同事,今天公司团建,喝多了点。唉,本来我都说了女孩子喝果汁就行,这不,玩嗨了,非要喝酒!才刚喝两口就成这样,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啊!” 男人说罢,转身就走。 钟潭却不依不饶,打算上前把这事聊个清楚。 顺着男人的方向,林暮山远远瞥见酒吧门口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张望。不由心中一动。 “钟潭。”林暮山一把拉住他。 “怎么?”钟潭回头,面露不解。 “人家是同事,我们别多事了。” “多事?”钟潭皱眉,“那人明显有问题,你看不出来?” 林暮山目光清冷,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放缓语调:“我们是来查案的。别分心。” “是查案啊,遇到可疑的人就得查下去,现在这难道不算可疑状况?” 林暮山有点无奈:“这种情况,每天晚上每条酒吧街上数不胜数,你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也得管,多救一个是一个!”钟潭怒道,“警察没有朝九晚五,受害人不分轻重缓急!难道因为坏人太多抓不过来,我们就能以此安慰自己,就能每天安心的准点下班吗?” 钟潭看着林暮山没有表情的脸,冷笑一声:“呵呵,也对,这事确实不在林队长工作职责内。你要是不想管,你就在外面待着。想回去也行。” 钟潭丢下这句话,甩开林暮山的手,大步走进酒吧。 ……多救一个是一个。 仿佛有一道惊雷从九天直劈而下,直直击中他的胸口。林暮山愣在当场。 第10章 记忆深处某段画面呼啸而来,混杂着酒吧街露天音响里震耳欲聋的鼓点,拼接出一幅支离破碎的诡异画布。 林暮山紧紧闭上眼,用力深呼吸。 浑浊的空气,混杂着各种烟草和酒精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他甚至能轻易分辨出每种烟草里不同的人工添加剂和廉价的香精。 稠浊的气味顺着鼻腔滑入肺里,就好像进入了一台精密的气味检测仪。 正常的尼古丁和乙醇的分子被一层层剥落,残留下某种可疑的酸涩味和焦臭味,在肺里灼起一种金属质感的辛辣,被他轻易捕捉。 虽然这些年来工作中几乎天天接触,却依然激起他本能的排斥和厌恶。 他睁开眼,面色沉沉地望向酒吧门口。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钟潭走进酒吧大门,里面的环境却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很多。店面不大,流淌着沉沉的蓝调爵士,比起外面那些鬼哭狼嚎倒显得更加清幽。 昏暗的灯光下,一侧的吧台边坐着一个独自喝闷酒的男人;另一侧是一排靠墙的卡座,最里面的位置围坐着四五个年轻人,桌上散乱着几个酒瓶和一些卡牌,其中一个人女孩枕着胳膊趴在桌上,钟潭从衣着认出那就是刚才门外醉酒的女孩。 毕竟是来查碎尸案,顾忌到打草惊蛇的可能性,钟潭也并不想轻易暴露警察身份。 他在吧台坐下,要了一杯酒。浅酌一口,一条长腿撑在地上,手臂随意地支着脑袋,犀利的目光隔着杯沿,不动声色地落在角落里那桌。 醉酒女孩身边坐着另一个女生,一头红色短发,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大,正低着头伏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醉酒女孩一动不动地趴着,没什么反应。 而刚才那个穿boy的男人坐在他们对面,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女孩手边,又张罗着大家继续玩牌,神色如常。 钟潭目光沉沉地观察着,总觉得有说不上来的哪里不对。 “帅哥,一个人来玩呀?” 一个穿着吊带短裙的妹子靠过来。妹子身材火辣,面容姣好,涂着果冻般闪亮的烈焰红唇,一头黑色大波浪垂到腰间。 钟潭瞅了他一眼,眼神裹上一层暧昧,嘴角挑起一个笑:“现在不是两个人了么。” 短裙妹看了一眼他的酒杯:“你就喝这个,太没意思了吧。” “那什么有意思?”钟潭似乎很有兴趣地问。 短裙妹冲吧台里的小哥道:“嘿,stephen,给这位帅哥来杯martini。第一次来?” 听到酒名,钟潭眼角若有若无地微微一挑:“看来你常来?不如介绍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短裙妹含笑的媚眼仿佛黏在了他的脸上,眼波流转,暗有所指道:“好玩的,这里可没有。不如,我带你去?” 钟潭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向角落,醉酒的女孩好像清醒了些,软软地靠在朋友肩上。 远远听到boy男人大声招呼:“莉莉,照顾好小周,看着她别让她再喝了啊。打的车到了吗?记得把她送到家给我个消息啊!” “到了到了,还有两分钟。放心吧王总,我们看着呢。” 就在这时,两个身穿警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如炬地环视一圈, 一位警察径直走向吧台,出示证件道:“你们这负责人是哪位?” “怎么了警官?老板今天没来……” “店长呢?或者经理?你们店涉嫌向未成年人售卖酒精,我们现在需要核实情况。” “不是吧警官,这里哪有未成年人?” 另一位警察目光一顿,直接走向角落那张桌子。 “请出示身份证,配合我们调查。” 这场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短裙妹的兴致,她凑到钟潭耳边,带来一阵甜腻的香水味:“走吗帅哥?别告诉我,你未成年啊。” 钟潭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笑笑:“今天不玩了,下次吧。” 短裙妹看上去有点遗憾:“好吧。下次记得找我呀。” 钟潭走出酒吧,不出意外地看到林暮山站在不远处的墙边。 钟潭走过去,抬眼看着他:“你报的警?”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你暴露身份。”林暮山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呵,”钟潭不冷不热地一笑,懒洋洋地看着林暮山,“酒吧违规售卖,好像不在禁毒队长的工作范围内啊。” “确实。”林暮山笑笑,“我只不过是尽一个公民的义务,随手举报而已。” 钟潭刚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便接起。 “大杨,怎么样?” “队长,停车场监控有发现,你在哪里?” “我现在过来,你把位置发我。” 林暮山跟着钟潭往回走。没走两步,又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酒吧门口。 黑漆漆的门洞边,“伯爵壹号”四个深灰色金属镂空的字样,在酒吧街一片五颜六色的狂欢背景中,幽幽地泛着冷冽的光。 第5章 发圈 南洋天街的地下停车场共有三层,连接东西两个区,面积超过上千平米。因为地面上有些店铺会有负一甚至负二层,占用了地下空间,所以停车场里也不是一览无余。 走进停车场,墙壁和弯道层层叠叠,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 杨毅向管理员了解后才知道,停车场总共12个入口,但是由于西区一直没有投入使用,为了降低管理成本,西区的几个入口虽然安了摄像头,却一直是关闭状态。 第11章 “既然不开放,西区的门也不能进出吧?”钟潭问道。 “问题就在这。”杨毅指着监控室内的平面图,“这个停车场所有入口的门禁系统是全场通用的,也就是说,只要园区开始运营,车辆在每个入口都能自由进出。只不过,如果车辆刻意选择从东区进,从西区出的话,我们就只能看到他进来的画面,是跟踪不到他出去的信息的。” “车库内部有监控吗?” “也是一样,东边有,西边没开。” 钟潭皱眉:“你们这管理漏洞不小啊。” “警官,”坐在一排监控前的管理员小哥满头汗地解释:“我们园区目前只开放了东区,来我们这玩的,基本都是从市区过来的,下了高速,就直接进东区大门了。完了就原路返回了。没人再往西边走了呀。” “西区完全没人去?” “哪来的人啊,西区的建筑几个月前刚完工,只有几栋楼开始装修。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装到一半又停下了。商户都没入驻呢,怎么会有游客。警官,您过去看看就知道,那地方荒凉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哪有人闲的没事会往那跑啊。” “队长,我们刚刚排查了相关时段内停车场内部的全部监控。你看,”杨毅点开屏幕上一段录像,“这辆车最后定位到的画面是,5点02分,从东区a2入口处进来,5点04分,出现在地下三层,5点05分,这个摄像头拍到它向西区方向过去,之后就没有了。” 屏幕上,那辆熟悉的车如鬼魅般滑过,消失在黑暗里。 杨毅有点苦恼,“所以,现在这辆车是在西区停车场内,还是从西区某个入口离开了,我们无法确定。” 钟潭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要想确定这辆车是否还在这里,我们去现场走一圈就知道了。照管理员的说法,如果西区没什么人,那么那边停车场都应该是空的,就算有车也没几辆。我们要找的车在不在,一眼就能看出来。但问题是……” 这个人懂得避开摄像头,又似乎非常清楚这里每个监控的位置和情况。 他会那么简单粗暴地把这么明显的证据放在那,等我们来查吗? 看似有意无意的把我们引到这里,到底是不小心留下的破绽,还是有意为之? 一时迷雾重重,钟潭无意识地扭过头,看了旁边的林暮山一眼。 后者面无表情。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必须追查到底。 “把这些监控拷回去,找视侦组做锐化分析,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线索。”钟潭沉声道,“大杨,你现在就带人去西区停车场。如果找不到车,西区每个没有监控的入口都要仔细勘查一遍,也许能找到车辆进出痕迹。” 走出监控室回到地面,重新站在园区沉沉的天幕下,钟潭点上一支烟。 “你怎么看?” 林暮山沉默片刻,缓缓道:“不像是藏。更像是……引。” 钟潭有点意外地瞅他:“刚才怎么不吭声?” 林暮山笑笑:“钟队,你的主场,我何必喧宾夺主。况且,你不是也看出来了?” “哦?”钟潭被挑起了兴致,忽然凑近了一步,“那你猜,我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钟潭的脸突然凑近,淡淡的烟草气息,若有若无地喷在他脸上。 之前一直没好好看过,此刻在夜幕的光影下,只见那张脸如雕刻般英俊挺拔,五官立体而深刻,一双剑眉下,锐利的星眸亮如幽潭。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唇角习惯性地上扬,好像随时都噙着一个不羁的笑。 远处的灯红酒绿映在他的眼底,流转着亮亮的光。深褐色的眸子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有一种飞扬的少年气息。 不知为何,林暮山恍然间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他在记忆深处快速搜索了一番,又似乎并无踪迹可寻。 林暮山垂了垂眼,淡淡道:“你想干什么,我可猜不到。”说完,又望向不远处的西区,“不过,你想要找的东西,我想大概率就在那边。” 两人穿过连接东西区的一片人工景观带,来到南洋天街的西区。 和歌舞升平的东区比起来,这里明显一片荒凉。几乎没有路面照明,只能靠着一点隐约的天光,依稀辨别脚下的路。 当初为彰显个性而设计得形态各异的建筑物,刚建成就被遗弃,在黑暗的天幕下哑然矗立。东区巨大的探照灯不时打过来一束光,建筑漆黑的剪影更显凌厉。 路面久未打理,杂草丛生。在这样人迹罕至的路面上,如果嫌犯曾经来过,会更容易留下痕迹。 只可惜照明条件太差。两人用手机的电筒照着,小心的寻找着蛛丝马迹。 “哎,早知道,我就该把你们家阿宝请过来。这种环境,那只宝贝找起线索可比我们快多了。” “……” “哦,你应该见过了吧?就是你们支队的御用警犬,你别看它名字软萌,立下的军功快赶超你们前队长了。” “其实人家本来叫猎豹,几年前在一次任务里受了重伤,把那训导员心疼的,天天吃饭睡觉都得抱着,阿宝阿宝的叫,后来就传颂至今了。” 林暮山跟着钟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片枯枝败叶,他不知道钟潭为什么突然开启了话痨模式,不过他也没工夫去细想,眼下只想专注于脚底的坑坑洼洼。 第12章 “对了,说起你们前队长……” 哗啦——咚! 伴随一阵扑腾声,林暮山一抬头,发现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突然消失了。 “嘶……” 林暮山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竟出现一个约一米深的方形的坑,天色太黑,满地枯叶,不靠近根本看不清楚。 “这什么玩意!哪来的坑?”钟潭在坑底气急,“好好的路中央挖个坑是要干嘛!用来藏尸吗?!” 林暮山环顾了一圈,这里看上去像是几条道路交汇的一个中心点,估计当初的规划大概是在要这里建一个圆形转盘,再立个标志性建筑之类的。 他又观察了一下方坑的面积,想了想,说:“大概是准备放个雕塑吧,看这大小,一个雕塑底座放进去差不多。” 林暮山凑过去,俯下身望着坐在坑底捂着腰的钟潭,忽然就很想笑,他抿了抿唇:“咳——钟队长,怎么样,发现尸体了吗?” 钟潭并不打算搭理这句调戏。 在这种地方要是有尸体,在这样的温度下,如果要等到跳进坑里才能发现,他这个刑侦队长也不用干了。 林暮山见他满脸愤懑,突然觉得很有趣:“你怎么样?需要我拉你上来吗?” 钟潭终于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在黑暗中,那眼神倒不完全像是怨恨,似乎还有几分羞赧。 “不用!老子当年好歹也是警校十项全能第一!” 钟潭长腿一跨,用一个还算帅气的单手支撑跳跃从坑里爬上来。拍着裤腿上的杂草道:“你别笑,你应该感谢有我在前面给你探路,否则掉下去的就是你。” “嗯,对对。”林暮山虚握着拳掩了掩嘴角。 刚走两步,又感觉脚底粘上了什么。在满地枯叶上用力蹭了蹭:“我去,这都啥!” 林暮山探身看了一眼:“青苔吧,可能刚才在那坑里不小心沾上了。” “……等一下!”钟潭灵光一闪,仿佛突然抓住了什么,“我突然想到,我们在死者皮肤上发现一种粉末状物质,检测后,主要成分是合成树脂乳液和颜料,还有极少量木屑粉尘和织物纤维!” “乳胶漆?”林暮山瞬间意识到什么,“刚才管理员说这里有一部分建筑刚装修完,也就是说——” “对!杀人碎尸的第一现场,没猜错的话,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某栋楼里!” 电话询问了管理员哪几栋楼是刚刚装修的,立刻缩小了搜查范围。 两人在一栋建筑前停下。 “这个酒店式公寓,说是两个月前刚装修好,之后整个园区就停工了。” 楼前有一圈围墙,围墙中间紧闭着一扇巨大的铁门。看上去是在施工过程中为了保护作用而临时搭建的,只是建成后还没来及拆除。 钟潭走近细看,铁门上松松地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他轻轻一拉,锁就开了。 两人穿过院子,走进酒店大门。可是刚进入酒店一楼大堂,他俩就几乎同时皱起了眉。 因为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久经一线的刑警队长,无论干的是刑侦还是缉毒,对尸体的味道都十分敏感。 尤其是,此刻的气味已经不算轻微。 一楼大堂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窗,两人借助窗外透进来的暗淡的天光,循着气味的来源,很快锁定了一楼右手边的一间房。 门虚掩着。钟潭凝神静听了几秒,用手指隔着纸巾轻点着门边推开。 林暮山打开手机的电筒向里探去。 典型的酒店式公寓房,刚刚装修好,铺着地毯,全套崭新家具。 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如果忽略那扑面而来的尸臭的话。 两人相视一眼,钟潭掏出手机。 一展巨大的外接探照灯唰地亮起,将不大的房间照了个雪亮。 整个西区的电路是独立的,前段时间遇到故障,尚未检修。刑侦队便搬来了自己的照明设备。 十几名刑警在屋里屋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小袁法医走过来:“钟队,水池里那颗男童头颅,我初步比对了切口痕迹,与学校门前男尸残缺的部分相吻合。根据蛆虫生长状态,可以得出死亡时间和之前判断的相一致。” 痕检员赵青汇报:“钟队,墙壁上发现残留的胶带,根据位置判断,凶手应该是用巨大的塑料布贴满整个房间,后实施杀人碎尸,以方便清理。” “在地毯上发现利器切割损坏的痕迹,并在缝隙里提取到血迹。应该是碎尸时破坏了塑料布,使得血迹渗进了地毯。等第一轮勘验结束后,准备进行鲁米诺检测。” “另外,我们还在床下发现一个发圈。这个有点奇怪。”赵青把一个证物袋递给钟潭,“钟队,你看。” 证物袋里是一个粉色的发圈,小女孩常用的那种。发圈上有一只立体的粉色卡通小狐狸,竖起来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上,有一抹肉眼可辨的红棕色印记。 “这不是小男孩会用的东西吧?” 钟潭思索片刻:“全部带回去化验。查仔细点,现场所有遗留的指纹,脚印,毛发,粉尘,纤维,一个不要落下!” “队长,浴室有发现!”杨毅探出脑袋。 在浴室垃圾桶里,刑警们找到一个针筒,以及一个残留着白色粉末的透明自封袋。 如果对着光仔细看,还能看到那纯白中透着点粉色。 第13章 钟潭意识到什么,扭头看林暮山。后者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第6章 山哥 嘉云今天早上的天气有点阴沉,厚厚的云层在天边翻滚,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市局大楼前警车进进出出,和往日一样忙碌。 大楼正门上那个庄严的警徽,在阴霾的天空下,多了几分肃穆。 碎尸现场发现新型du品,让本来就备受各级领导关注的案子一下又被提至最高优先级。 周正海一大早就被叫去省厅开会,快中午才赶回来。此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露疲倦地看着眼前几个人。 “一周破案?”刘国柱薅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老周,这案子才刚24小时,就已经又是碎尸又是性侵又是du品,千头万绪的,现在死者身份还没确定,刚刚又发现了有可能存在其他受害人的证据,而嫌疑人却连半个指纹都没留下。一个星期时间,领导怎么想的?” “你说的情况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周正海摊手,“现在虽然学校勉强开学,但是家长们一个个人心惶惶,不敢让孩子去上学。嫌疑人行踪不明,身份不确定,动机搞不清楚,不知道谁家孩子会是下一个受害者!舆论已是风口浪尖,一个星期时间还是我尽力争取来的。” 室内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半晌,周正海摁灭烟头,“既然各位没什么意见,那就按我们刚才讨论的办。从现在开始,禁毒支队参与协助本案侦破工作。小林,你们支队需要多少人力上这个案子,你看情况决定。毕竟你们手上其他案子也不能停。” 说完,视线又转向钟潭。 “钟潭,这个专案组就由你来担任总指挥。小林他自己支队那边也任务繁重,就只借你用七天!进度怎么把控你自己看着办。另外,小林刚来不久,对本市情况还不够熟悉,你俩务必紧密配合。这个案子背后动静不会小。有什么进展,要随时向我汇报。” 局长办公室门口,杨毅正捧着一沓文件望眼欲穿地守着。看到钟潭出来赶紧迎上去:“队长,那个发圈上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已经证实不属于死者,是一位女性;在园区门口垃圾桶内发现的锯子,经过生物样本检测确认是凶器;还有,其实那个公寓下面……” 钟潭接过文件,用手势制止他:“这些我一会儿细看,你先去吃饭。另外,通知所有人下午一点会议室开案情会。” 杨毅应声而去。 林暮山也打算离开:“钟队,那我也去准备下午开会的东西了”。 “你别急,先跟我去吃个饭。开会之前,咱俩总得先碰个头,同步一下信息。” 正是午餐时间,警局对面的餐馆人声鼎沸。 钟潭和林暮山在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坐下,钟潭拿起手机扫码:“想吃点什么?” 林暮山翻开卷宗:“随便,都行。” “怎么能随便呢,男人这么随便可不行。”说着,自顾点起菜来。 钟潭点完菜,把手机放到一边。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坐在对面正低头看卷宗的人。 林暮山看文件的时候十分专注,他习惯边看文字边在脑内重构画面,等到看完时,已经把案件的细节场景全部在大脑里还原了出来。对于动机和逻辑漏洞,通常都能有个基本判断;对于暂不明朗有待调查的部分,也能有大致的侦查方向。 此刻只见他微蹙着眉,眼睛快速扫视着文件,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球的移动不时轻抖一下,在脸上投下一道光影。微卷的头发有一缕垂落在额角,高挺的鼻梁下,修长的手指轻靠在唇边,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捏搓着。 钟潭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怎么样?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感想?” 林暮山合上案卷,揉了揉额角。 “凶手的行为逻辑是矛盾的。”林暮山直入主题,“碎尸现场被清理得很彻底,凶手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但是却留下一个不属于受害人的发圈。” “那不是更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猜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暮山问。 钟潭想了想:“先不管这个发圈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我们来从头推一遍:如果说凶手杀了男孩,抛尸学校门口,是想借此引起警方注意,然后又留下行驶记录的线索,把我们引到南洋天街——跑那么远,他是为了让我们发现什么?” 林暮山边回忆边梳理:“在现场,我们重要的发现有:男孩的头颅,du品烟花,粉色发圈,还有……” “头颅没意义。并没从这颗头上发现其他可疑痕迹。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找到它,他可以直接放在学校门口。何必拉着我们跑那么远。” “可是烟花也没必要,因为在男孩体内已经发现了。” 钟潭思索着:“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烟花只是顺手拿来的工具,为了控制受害人?” “这里有个矛盾,”林暮山说,“如果只是为了杀掉一个孩子,没必要注射du品,更没必要死后性侵。” 钟潭点头,这点和他之前的想法一样。 林暮山继续道:“而且,性侵的手法很粗暴,我总感觉,凶手像是迫不得已的完成某个步骤。或者是某种仪式,只是为了留下一个印记。” 钟潭摩挲着下巴:“如果不是为了暴露烟花,或者说烟花不是主要目的……那还有那个粉色发圈。”说到这,神色凝重起来,“最坏的可能,发圈的主人,是第二个受害者。” 第14章 林暮山问:“对于这个发圈的主人,你怎么看?” 钟潭翻开卷宗:“dna检验结果是女性,和男孩没有血缘关系。”说着,对着案卷上那个发圈的照片发起了呆,“这只狐狸看着眼熟。” 林暮山扫了一眼:“玲娜贝儿。前段时间很火的,迪士尼顶流女明星。” 钟潭惊诧:“玲什么?女明星?……这不是只狐狸吗?” “……” 钟潭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挑起一个笑:“林队,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了解啊。送过女朋友?你女朋友几岁了?” 林暮山淡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继续说:“从这个发圈的特征,和dna结果来看,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一下,主人是个女孩,甚至是个和那个男孩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专挑儿童下手?” “那就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孩子失踪两天都没人报案?” 钟潭顺着他的思路:“一般来说杀小孩,动机大部分都是和父母有仇。要么就是为了钱,绑架勒索。但是到现在没人报案,绑架失踪都没有。无缘无故对小孩子下如此狠手……” 钟潭想着,面色愈发阴沉,几乎能拧出水来。 如果真是这样,一种可怕的猜测浮现在两人眼前。 凶手有可能具有某种人格障碍,与受害人无仇无怨,只是随机杀人。 而且似乎还很乐于和警方玩猫鼠游戏:杀一个,留下点证据,引导发现下一个…… 林暮山看出了钟潭眉间深重的担忧和焦虑。 其实,对于凶手到底要引导警方什么,他心里隐隐还有另一种猜测。 “也不至于这么绝望。”林暮山说,“至少我们现在还是有线索可查。钟队,我建议从两条线入手:受害人身份,包括这个发圈的主人,由你们来跟进。我负责烟花这条线,以及视频里拍到的那辆车和那个背影。” 案子聊得差不多,菜也终于上来了。 钟潭点了一盘清蒸鲥鱼、一份白切鸡、一盘清炒时蔬,一锅山药炖猪腰汤。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今天时间紧,先简单吃点。下次再请你吃顿好的。毕竟你初来嘉云,我也得尽尽地主之谊。” 说到地主之谊,不知怎么的,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毫无征兆地跳到钟潭眼前。 他神情微顿,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又赶紧夹了一大块鱼肚放在林暮山碗里:“你多吃点,这里的鱼很新鲜。” 钟潭的表情变化被林暮山尽收眼底,后者了然地勾了勾嘴角。 钟潭被他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板起脸,语气也粗重了几分:“赶紧吃!吃完回去干活了!” 没想到才刚拿起筷子,林暮山的手机就响了。 对方只说了两句,林暮山便皱起眉。 “现在吗?在哪里?” “……好,你盯紧了,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林暮山犹豫了一秒,略带歉意地看向钟潭,“钟队,我队里有点情况,我得赶过去一趟。” 钟潭十分理解地挥挥手:“没事,去吧。”又指指桌上的菜,“哎,你要打包一份带走吗?你都没吃。” “不用。”林暮山想了想,又有点犹豫,“下午的案情会……” “重点咱俩刚才不是都聊过了。你是不放心我?赶紧走吧。” 听对方这么说,他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走了。 见林暮山离开,钟潭也没心思坐在店里慢慢吃。便让老板把菜都打包了,打算带回办公室,抓紧时间再研究下案情。 回到警局楼下,正好撞见禁毒支队的副队长白远正从楼里出来,钟潭也没多想,随口打了个招呼。 “哟,远哥,又出任务?辛苦啊!” “钟队!”白远挠着头笑,“哪那么多任务,不是等着上你们的碎尸案吗。我们这前一个案子刚结,我来把卷宗归档。等着林队下午跟你们开完会,再给我们分配任务呢。这忙里偷闲,好不容易能去给女朋友送个饭。” 钟潭一愣。没任务? “哦,那赶紧去吧,别让女朋友久等了。哎对了,我这刚打包的山药炖猪腰汤,你要不要先补一补?” 白远笑:“钟队你还是留着自己补吧。”说完一溜烟跑了。 钟潭看着白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花港步行街后面的停车场,林暮山的车稳稳停下。 “我到了,你在哪?” “魅音ktv后门看到没?你从那进来,到负一层。” “……下来了。然后呢?” “向右,穿过那扇防火门。顺着走道一直走。” 林暮山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走道,浑浊的空气里全是油烟、灰尘和久不见天日的霉味。 走道上挂着简易的晾衣绳,上面挂满皱巴巴的衣物。靠墙的地上堆满杂物:餐馆弃置的过期的食材、快捷酒店换下来的没洗的床单、还有一箱箱看不出颜色的油腻腻的瓶瓶罐罐。 走道两边是两排低矮的门,里面不时传出各种混杂的电视声、叫骂声、呼噜声。 林暮山一边小心观察着,一边快速走过。 “走到底了吗?向左。哈,我看到你了!” “继续往前10米,从你面前的门进来。” 林暮山推开一道沉重的铁门,眼前是一条更加低矮的通道。他不得不低下头,弯着腰向前。 第15章 “我说你这……” “别急,快到了。嘿嘿,别怕啊,我看着你呢。” 又前进了差不多20米。 “停!右边。” 林暮山刚停下脚步,右侧的一扇暗门打开了。 一个身形圆润的胖子手捧一桶老坛酸菜方便面,从里面探出脑袋:“嘿嘿,山哥!” 第7章 伯爵壹号 林暮山跟着胖子走进去,抬手轻拍着衣服上的灰,“我说,你下次能不能别找这种地方见面?” “安全呀!而且,这可是我现在的工作单位!”胖子说着,面带骄傲地拍拍自己的制服。 林暮山环顾四周,眼前赫然是一个监控室。 整面墙的屏幕上,看起来是花港步行街各个路段、不同角度的画面,包括几个入口,停车场,和各种地下通道。 “这是……步行街的监控室?你混成保安了?” “不然呢,不深入虎穴,你以为上次那个消息我怎么搞到的。”胖子吸溜一口面条,神情郑重地补充:“另外,请叫我:花港步行街安保系统首席安全顾问。” “呵。”林暮山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你们安保系统,就聘请你一个顾问?” “这不中午嘛,顾问们都去吃饭了,我特意等着林队长你啊。怎么样,我这工作环境,还行吧?” “行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哦对了,”胖子放下手里的方便面桶,拿起鼠标熟练地点开一段录像,“你看这个背影,像不像……” 屏幕上一个瘦高的背影,穿着薄风衣,戴着一顶圆帽。从一个窄门匆匆走出来,看起来是某家餐厅的后门。 “没有正面?” “一直低着头,只有半个侧脸,你看这。” 林暮山沉郁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浓眉紧锁。 是他吗? 他来嘉云干什么? 在临川等了三年都没找到…… 可是这个背影也太像了。 “后来去了哪?” “停车场。我也查了,一辆黑色奥迪。车牌号嘉a3h068,从这个出口出去,后面我就看不到了。” 林暮山沉默不语。 “山哥,”胖子语气难得慎重起来,“难道他真来嘉云了?” 林暮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现在不能确定。但如果真是他,我猜他来嘉云一定不是为了旅游。” “你给我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还有,他一定不可能一个人来,他身边那几个人……” “放心,山哥。我懂的。” “还有一件事。”林暮山犹豫了片刻,语气变得更沉重,“烟花出现了。” “什么?!那不是……”胖子惊得一口面条含在嘴里忘了吞进去。 林暮山缓缓点头:“所以,嘉云的水比我们想得要深多了。” 胖子含着塑料叉,愁眉不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暮山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胖子:“你再帮我查个地方。” 胖子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伯爵壹号?这是什么?” “外表看起来是酒吧,我估计没那么简单。” “好。”胖子应着,又指了指监控,“对了,我刚才看到你开的车应该是你们队里的吧,那气质也不符合你啊。你之前的车是卖了吧?没打算在嘉云再买辆?” “我又不会在嘉云久待,把几件事查清楚我就走。急着买车干什么。” “呵呵。山哥,我还能信你吗?”胖子翻个白眼,“想当初,我抛家舍业,跟着你千里迢迢跑到临川,说好了三个月,谁想到一待就三年。现在又把我骗来嘉云……” 胖子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我的家乡啊,每天做梦都思念……” 林暮山无视掉胖子的戏精上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时间:“没什么事我走了。”想起来时的路,不禁皱眉:“下次你要还约这里的话,能让我从正门进来吗?” “你个不知好歹的,我这不是考虑到哥哥你的安全吗?”胖子瞪圆了眼:“你看,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刑警队长,万一被人盯上……” “呵,刑警队长来查个监控怎么了?你搞得跟地道战似的,不反倒引人怀疑?” 胖子半张着嘴,仿佛在努力思考到底哪条路线更引人怀疑,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还嫌弃,咱以前那环境可比这艰险多了,也没见你嫌弃……” “走了。”林暮山转身要出门,突然又想起什么,“你钱还够用吗?” “够够,你上次打给我的都用不完啊,”胖子一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这警队打钱就是快,果然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啊,还是国家好。” 林暮山看着他,沉默了两秒,缓缓开口:“到目前为止,你都只是在帮我个人查案。跟队里无关。你的线人费是我个人支付的。”说完,从原路出去,猫着腰消失在阴暗逼仄的地道里。 “啊。果然,我山哥比国家还靠谱。” 林暮山七拐八绕,终于又沾了一身灰地走出地道。 钻进车里,抬头看了会儿魅音ktv的招牌,突然又想到什么事。拨出电话。 “刚才忘了件事,你再帮我查个人。” 从胖子那出来,林暮山便驱车向城西驶去。中午在和钟潭讨论到凶手到底要引导警方什么的时候,他心里隐约有另一种感觉。 第16章 那晚在酒吧街遇到的醉酒女孩的画面,不断映入他的脑海。 南洋天街——也许那个地方本身,就是凶手想要引导的目标。或者说,那里隐藏着他们寻找的答案。 刚才虽然交代给胖子让帮着一起查,但也来不及等他的结果。 他必须先亲自去看看。 和昨晚来时的景象完全不同,下午三点的酒吧街门庭冷落,一片萧瑟。没有了震耳欲聋的音响,也不见了眼花缭乱的霓虹,大部分商户都紧闭着门,空气里不再有晚上让人窒息的酒精和烟草味,整条街仿佛一头刚结束一场战斗之后陷入沉睡的猛兽,静静蛰伏着,养精蓄锐,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的下一场狂欢。 一家餐厅延伸出来的露台上,一个穿着厨师衣服的胖小伙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另一侧墙边的门槛上,坐着个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捧着手机刷着短视频,对着屏幕呵呵笑。 在这样一个没有阳光又有点阴沉的春天的午后,这里平静得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只有地上凌乱的酒瓶、墙角残留的半干的呕吐物、堆得满满的没来得及收走的垃圾,提醒着前一夜的疯狂。 林暮山沿街走着。有意无意的,来到了遇到醉酒女孩的那家酒吧门口。他抬眼望去,“伯爵壹号”四个深灰色的金属字体,失去了夜晚背光的灯效,在黑色的砖墙上显得朴素而低调。如果不留心去看,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 再走近一点,林暮山听到门内传来低低的音乐声,有点惊讶地发现这家店竟然没关,正处于营业状态。 林暮山推门走进,店内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吧台最里端靠着墙边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对着一杯酒,低头不语。 林暮山与男人隔着几个座位坐下。酒保小哥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大白天跑来消费,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啊……喝点什么?” “一杯尼克罗尼。”林暮山浏览着酒水单,这才想起来到现在都没吃饭。“有吃的吗?” “厨房还没上班呢。现成的冷餐倒是有,你可以看下那个单子。” “来一份火腿拼盘吧。”放下酒水单,林暮山问,“有洗手间吗?” “有,你往里走,走到底右手边那个门就是。” 林暮山顺着吧台往里走。当路过那个一直低头沉默的男人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林暮山不动声色,抬手掀开垂下来的一面布帘。一边慢慢向里踱着,一边快速地观察。 走廊很窄,黑色大理石地面,左边是实心墙,贴着黑砖,右手边共四扇门,前两扇半敞开的,依稀看到里面是后厨工作间和储物室。里面开着灯,但是都没有人。 第三扇门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走廊底部也有一扇门,根据位置判断应该是酒吧后门。但同样紧闭着。 林暮山细细打量,发现这里墙壁和地面都很干净,没有一点油烟,好像刚被人打扫过。 他试着用手去推第三扇门,纹丝不动。 “喂,洗手间在最里面那个。” 林暮山一转头,布帘后那个男人冷冷地注视着他。 “哦,不好意思。” 林暮山走进洗手间,这里也是光洁如新。他快速检查了几个关键部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洗手间左边墙上有扇小窗,开着一条缝。他拉开一点,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条细窄的巷子,应该是连通这排店铺的后门。 这里目测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发现,林暮山回到吧台座位上。 酒水和简餐已经放在桌上。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微微皱起了眉。 “你这个尼克罗尼,调得不正宗啊。” “啊,我我、我刚来几天,还不太熟。要不给您换一杯?” “不用了。” 从酒吧出来,林暮山绕到了刚才从洗手间看到的那条后巷。 走到酒吧后门的位置,正想停下的时候,从刚才就开始时隐时现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此刻越来越强烈:他猛然意识到,是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而且和酒吧里那双阴沉的目光不太一样。 但是……似乎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他于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转过一个弯,停在拐角处。 屏息凝神等了片刻,没有任何脚步跟上来。 他摸出手机,刚划开屏幕,听到旁边不远处有细碎的对话声飘过来。 “那……后来一直没回来吗?” “谁知道什么情况,钱收了,人跑了,现在豹哥派了人到处找他。” “不会吧,大哥不是一直挺信任他的?” “不是怕他跑了,是找他办的那事……” 在某个角落里,那道一直盯着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 此时,那个身影正低声对着手机汇报:“老板,他已经查到伯爵壹号了。” 同一时间,在隔着一条景观带的南洋天街西区,钟潭正带着刑侦队再一次重勘现场。 下午的案情会,他把调查重点集中在受害人身份和案发现场,和杨毅兵分两路,杨毅继续深挖男孩的身份,寻找最近可疑的报案记录。钟潭则亲自带着警员和几只警犬,从下午到晚上,把发现头颅和碎尸现场的那幢酒店式公寓上上下下,以及周边5公里内都翻搜了个底朝天。 第17章 赵青抹着满头的汗跑来汇报:“钟队,周边地面没有其他发现,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呃,除了你和林队昨晚留下的那些。” 钟潭意料之中。 自从发现那个公寓的地下室可以直接通向地下车库,他就推测凶手大概率会选择从车库进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前一晚,他和林暮山在外面走了大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想到这,钟潭无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一片安静。 钟潭又把手机塞回去,摩挲着下巴,眺望着眼前这片土地。 这个凶手太熟悉这边的地形和构造了。 “看来,我们需要调查这个园区当初的承包单位,包括设计团队、建筑公司、施工方等等。逐一排查人员背景。” “你怀疑是他们内部人员?”赵青问。 “这里刚刚建成,地上地下都跟迷宫一样,连我们拿着平面图走了两次都差点迷路。要不是熟悉内部结构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清楚哪里有通道?” 还能避开一切该避开的摄像头,只留下该留的痕迹。 “明白。可是钟队,这工作量可不小啊,这么大规模的园区,光施工队估计就外包了好几家。” “现在没有其他线索,只能从这里下手了。” 钟潭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八点。“行了,带大家先收队吧。都早点回去休息。” “你还回局里?” “我去看看大杨那边筛查得怎么样了。我就不信,一个孩子这样凭空消失,无声无息,会没有任何家人在意?” 就在这时,钟潭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正是杨毅的来电。 钟潭直觉杨毅此刻找他,带来的消息一定是案件的转机。 果然,一接通就听到杨毅兴奋的声音:“队长,有人来报案说孩子失踪,极有可能和碎尸案有关!我把照片发给你!” 照片上,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背着书包,穿着粉色连衣裙,精心编织的两条小辫垂在肩前。 钟潭一眼就注意到,在发梢那个亮眼的粉色发圈上,有一只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狐狸,正和女孩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第8章 报案 “女儿失踪五天了,你们今天才来报案?”钟潭看着寥寥几行的笔录皱起眉。 “不,一定不是失踪!”桌边的女人满脸泪水,双手撑着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 她旁边的男人见状,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试图安抚:“玉茹,你冷静点……” “你闭嘴!都是因为你!”女人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男人,写满怒气。 杨毅重新倒了两杯热水放在二人面前:“二位,这是我们的支队长,钟队。麻烦你们再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钟潭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对夫妻。 女人一只手捂着脸,不住地抽泣着,双眼红肿,满脸泪水。但即使晕开了一大片妆,也能看出原本精致的妆容。 她看起来三十岁的样子,烫着精致的齐耳卷发,缀着香奈儿耳钉和项链。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香奈儿套裙,一只粉色迪奥手包被随意的扔在一边。 虽然神情哀痛,但依然遮挡不住保养极好的状态,一看就是从小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下长大。钟潭猜测她的真实年龄应该会比看起来的略大几岁。 男人和女人差不多年纪,长得也是浓眉大眼,细皮嫩肉。只是满脸倦容,头发被扯得凌乱,脸上的胡茬大概好几天没清理了,疲惫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紧张不安。 杨毅刚刚给他们辨认过发圈的照片,女人一口咬定是自己女儿的,然后就一直哭到现在停不下来。 女人哽咽着先开口:“我女儿涵涵,上周五放学后就一直没回来。到现在都没回来……”说着又抽泣了两声,“我很着急,想去报案,可我老公说要失踪24小时才能报案。结果晚上收到一个电话,说涵涵在他手上,要我们交100万赎金换人。还说不准报警,否则再也见不到她。”女人说到这又哭了起来。 钟潭望向男人,以为他会接着补充,可是男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们……交钱了?” 女人又抽噎了一会儿,继续开口:“我担心涵涵安全,哪想得到那么多。我老公,他也说不要报案,100万对我们家,也不算很多,只是……那个人要现金,那时候很晚了,我们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于是我们第二天去筹钱。他又打来电话,我们求他再宽限一天给我们准备钱。我又去找我爸紧急借了些。后来第二天,我们把钱准备好送过去,他说好会把涵涵送回来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女人开始嚎啕大哭,男人在一边看着,似乎也不敢说什么。 钟潭揉着太阳穴,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努力梳理着这段混乱的叙述。 “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杨毅递过纸巾,试图安慰,却并不起什么作用。 钟潭注视着男人:“你呢?”扫了眼笔录,“叫董浩是吧?你对你老婆的叙述有要补充的吗?” 董浩抬头飞快地看了钟潭一眼:“没有。” “那我有几个疑问。第一,你的女儿涵涵,在哪里上学?” “嘉华国际学校。” 钟潭看了杨毅一眼。 嘉华国际是嘉云市有名的私立学校。前两日为了确认受害男孩的身份,他们排查了花港区乃至嘉云市所有的小学,即使是私校,也都在他们的排查范围内。为什么当时没发现这个情况? 第18章 董浩并不了解钟潭的疑惑,只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两天孩子没去上学,你们有和学校请假吗?” “呃,”董浩瞄了眼身边还在抽泣的女人,“玉茹的妹妹上周末结婚,婚礼在巴厘岛,邀请我们全家一起出席。玉茹说,正好最近是那边旅游季,我们打算带着涵涵去参加完婚礼,再玩两天再回来,所以上周我们就和学校请假了,请了一个星期。”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倒也确实能解释为什么之前的排查没有发现异常。 “你说涵涵上周五放学后没回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就像按下了开关,女人听闻又开始嚎啕,一边捶打着董浩:“是他弄丢的!涵涵上下学都是他接的!” 董浩痛苦地把头埋进两手间。 “弄丢的?不是被绑架吗?”钟潭问。 董浩低着头,含混不清道:“上周五我和往常一样,接了涵涵放学。经过蛋糕店,我把车停下,给她去买她爱吃的蓝莓蛋糕,结果一回来,人就不见了。” 钟潭不禁皱眉:“八岁的孩子你把她一个人放车里?” 董浩试图解释:“她平时很乖,让她待在车里,从来不会乱跑……” 钟潭压抑着内心升起的怒意:“你离开了多久?” “就十、十几分钟吧。” “后来呢?” “后来我找遍了整条街,都说没看见。” “绑匪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谁接的?说了什么?” “是我、我接的。”董浩有点磕绊,“他说,涵涵在他手上,让我们准备100万。不准报警,否则、否则就让我们再也见不到她。” “什么样的声音?你认识吗?” “一个男人。不认识。”董浩飞快地回答。 “他让你们把钱放在哪里?” “东平街的一家汽修店,那个、后门的一个垃圾桶里。” “后来有再来过电话吗?”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又问了一些基本问题,钟潭示意杨毅先结束。 杨毅走过去:“董先生,麻烦你把你们家地址、你的车牌号,那天在什么地方停车的,这些具体信息留一下。另外,虽然刚才已经看过物证照片,但为了谨慎,还麻烦二位再配合我们采集下生物样本,以便比对确认。” 刑警队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开着,夜风吹进了一丝凉爽,带走了室内的燥热。 深夜的市局大院一片寂静。 钟潭立在窗边,静静地抽着烟,看着楼下杨毅送走那对年轻的夫妻。 案情发展到现在,先是碎尸,性侵,发现du品,追到南洋天街,第一个受害人到现在没能确认身份,现在又牵扯出这桩离奇的绑架,连续48小时下来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让自己的大脑放空片刻。 不知道林暮山那边,推进得怎么样了。 他无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间不大的出租屋里,灯光昏黄。 深蓝色的窗帘紧闭,将春天夜晚的躁动隔绝在外。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骤然停下,一个修长的身影裹着一件深灰色浴袍,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 一头乌黑微卷的短发被方巾揉的凌乱,发梢聚起晶莹的水珠,顺着刀刻般的下颌滚落,在锁骨处停留一阵,又隐入浴袍在胸前相交叠的阴影里。 林暮山在床边的地毯上席地而坐,低下头从手边书架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又用手里的方巾细细地按了按潮湿的发梢,然后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因为贴满了各种打印出来的照片和示意图而显得很厚,页面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文字和圈线,有些地方用红笔着重做了记号,还有的地方被黑笔涂抹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笔迹。 林暮山的目光盯着其中一页,愣了神。 今天在胖子那看到的背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会是他吗? 他怎么会来嘉云? 林暮山此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看清楚,是不是根本就认错了人。 如果他真的来了嘉云,他要来做什么? 烟花,难道和他有关? 还有今天在酒吧后巷一直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 听到的那个“豹哥”又是谁? 那个高瘦的背影再次如鬼魅般浮现。 记忆中的画面卷着汹涌的泥沙,排山倒海侵袭而来。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怒吼般的江水掀起铺天盖地的巨浪,黑色旋涡仿佛从天边席卷下来,将那双眼睛吞噬。 无法承受般地,林暮山紧闭上眼。任自己的意识随着那道目光,沉向黑暗的深渊。 “你会救我出去吗?” “当然。” “可是,那里面,可能还有好多……” “我知道啊。虽然我一个人力量微弱,但是,多救一个是一个。” “别放弃他们……” “别怕,就算我只能把你救出去,但也许你长大后,也能帮助更多的人。是不是?” “管不过来也得管,多救一个是一个!” 猝不及防地,另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席卷着酒吧街汹涌的人潮和酒精的气息,拍打他的耳膜。 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般地,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水珠。 第19章 深深浅浅的记忆里,几幅画面交错重叠,恍然间,某个面孔模糊起来,那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难道,真的是在哪里见过吗? 林暮山起身从书柜上拿出一瓶酒和一只玻璃杯,倒了浅浅一个杯底。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又把窗户轻轻推开半边。 晚风卷着窗外的喧嚣和清凉钻进来,吹散了恼人的思绪。 林暮山倚窗而立,一只手托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对着窗外夜色发呆很久,直到车灯和霓虹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掏出手机,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同样的晚风,穿过城市繁华喧嚣街道,拂过夜色下汹涌的人潮。 此刻的嘉云市局刑警队二楼窗口,与林暮山正凝视着同一个夜晚,吹拂着同一片晚风的钟潭,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烟一口没吸,一点火星在夜色中飘散出一缕白色烟雾。 他打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耳机里却传来温柔女声:“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钟潭挂断电话。对着窗外的夜色深深吸了一口烟。 一分钟后,他再拨一次,还是一样的提示音。 他呼出一口气,摁灭烟头,转手扔进垃圾桶里。把手机塞进衣袋,转身离开。 第9章 意外收获 嘉云的早高峰黏腻得让人绝望,黑色路虎又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钟潭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已经放弃了按喇叭。他一边打开车窗透气,一边接通了杨毅呼进的电话。 “队长,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证实那个发圈上的生物样本和董浩夫妇提供的相一致,确实属于他们的女儿董意涵。” 钟潭沉默了片刻。对于这个比对结果,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看来这两桩案子真的要并案了。” “另外,”杨毅没注意钟潭复杂的情绪,接着说道,“我刚和嘉华国际学校确认过,董浩所说的是实情,他上周三的时候,确实是去给董意涵请了一周假。” 钟潭略一沉吟:“大杨,我这路上堵得快吐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局里。这样,你让徐帅带人,去调两个监控。一个是董浩所说的周五下午,董意涵从车里被人带走时,那个地点周边的监控。另一个是周日,绑匪指定的那个放赎金的汽修店。” 顿了顿又说:“虽然那个地方……我估计悬,但还是试一试。” “明白。“ “另外,让小张联系电信局,去查绑匪的那通电话,看是从哪里打出来的。” 钟潭说着,伸头看了看前面似乎要堵到地老天荒的车队,果断道:“我先不去局里了,你把董浩家地址发来,咱俩直接在他家门口会合。我还是想再去会会那对夫妻。我始终觉得,那个董浩有点奇怪。” “好的。呃……”杨毅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 “我刚注意到他留的地址。云城夏都苑……队长,没记错的话,这好像就是你家那小区吧……” “什么?”钟潭一惊,“卧槽,还真有缘。” 位于嘉云城东东湖区的云城夏都苑,是城里的老牌富人区。走进小区就像走进一座巨大的花园,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一排排端庄典雅的欧式建筑隐匿其中,红砖青瓦,门廊边雪白的石膏罗马柱上镶着精致的雕花,修剪精美的花园里曲径通幽。花园中心有一片精心打理的景观湖,两只黑天鹅悠闲地浮在水面上。空气里有好闻的花香。这里虽然地势好,但闹中取静,隔绝了小区外的尘土与嘈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大杨,十分钟前你就说进大门了,人呢?”钟潭语气中略带焦躁。 “我……刚路过一个喷水池,但不是你说的那个啊,好像没有女神,怎么是只狗?” “右转向前!这么磨叽,你不是来过嘛?” “那次是大晚上送你回家,根本没仔细看,我去……这里面怎么那么大!” 当杨毅满头大汗地赶到钟潭说的那个“有个头戴花环的女神雕塑”的喷水池的时候,钟潭站在树下刚抽完一支烟。 杨毅环顾着四周,豪华的环境让杨毅这种老实孩子都忍不住八卦起来:“队长,虽然大概知道你家底雄厚,但没想到雄厚到这种程度啊。这里房子一套得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没关注过。” 杨毅瞅了他一眼,眼神满满写着“你就装吧”。 钟潭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道:“那房子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外公送我的生日礼物。”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跟其他人没关系。你别想多了。” 杨毅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 “没有没有,队长,我还不了解你么。不过,说到你和你爸的关系,你们啥时候能……” 一抬头,对上钟潭冷冷的目光,杨毅立刻闭了嘴。转而一脸严肃地:“董浩家在哪?” 早上收到电话通知,董浩夫妇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们。 董浩把他们请进客厅,乔玉茹坐在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看起来情绪冷静了些,但红肿的双眼透露出昨夜一夜无眠。 “我们这次来主要想了解下你们家庭的情况。”钟潭开门见山,你们二位平时的社交圈怎么样,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 第20章 乔玉茹惊讶道:“结仇?不会吧,我也不上班,平时就跟闺蜜喝喝茶,逛逛街,每周末带女儿出去玩,看看画展,旅旅游什么的。以前每个月我还会出国玩一趟,现在涵涵大了,我出去玩的也少了。” “董先生你呢?” “他就说不准了。”还没等董浩开口,乔玉茹就一脸鄙夷地抢先说道,“他又没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我爸想让他接管点小生意他也不肯做。喂!我早就叫你别跟那帮人鬼混,你是不是还偷偷摸摸跟他们混在一起?” 董浩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老婆,我怎么敢!我每天去哪你都是知道的呀。” “我哪知道你去哪了!” 钟潭打断:“等等,你刚才说那帮人,是什么人?” 董浩赶紧解释:“就在一起打过几次牌,后来玉茹不高兴,我就不跟他们来往了。” “请你把名字都留一下。” “上周五那天,你们在哪里、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上周五……对了,我那天基本都跟我闺蜜在一起,那天是圣罗兰的春季新品上市,还给我们发了邀请函,一上午都在他们店里面。结束后我们一起在星湖广场吃了饭,下午她陪我逛商场,我想再给涵涵买几套裙子去巴厘岛穿。”乔玉茹回忆着,“逛到3点多我们去芮兹做护理,那家店是我们每周五都要去的。晚上6点多到家,见他没回来,我就打电话找他。结果,他告诉我涵涵不见了。他在找……”说到这,又要哭起来。 杨毅赶紧打断:“你闺蜜叫什么名字?” “许婷婷,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都玩了十几年了。对了,她女儿和我们涵涵也是同班同学。” 钟潭看向董浩:“你呢?” 董浩低着头,声音像背书一样干涩:“我早上8点半送涵涵上学,然后回家,之后一直在家,哪也没去。下午2点半去接涵涵放学。” “一直在家?有人能证明吗?” 董浩摇了摇头,又突然抬起头:“不过你们可以去调监控!这小区到处都是监控……” “我们当然会去查。你下午几点出去的?” “涵涵3点放学,我2点半从家走,到学校2点50。” “你最近有和什么人有纠纷吗?或者吵过架?” “……”董浩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没有。” “董意涵最近在学校有什么异常吗?” 乔玉茹:“没有,我家涵涵特别乖巧,性格也很温顺,不可能和同学闹矛盾的。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 钟潭点点头,我能去看下她的房间吗? 乔玉茹站起身:“我带你去。” 董意涵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可爱,全套迪士尼主题的装扮,床上也是粉色公主的饰品。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写真,照片上的董意涵笑得灿烂可爱。 钟潭在书桌边看了看,都是一些小学教材、课外读物,还有一排卡通玩偶。 钟潭的视线落在靠墙边地上的一只巨大的玩偶上。 “那个玲……” “哦,那只贝儿是上个月带她去迪士尼的时候买给她的。涵涵最近很喜欢贝儿,本来还说好了,下个月她生日的时候,要给她在迪士尼办一场贝儿主题的生日会。”说着,眼眶一红,“钟警官,你们能把涵涵找回来吗?” “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市局门口。 林暮山坐在车内,凝神听着电话里的人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 “……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山哥,你可得小心啊,”电话里胖子一个劲碎碎念,“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你总单枪匹马的,他们那伙人真不好惹,何况今天要见的据说还是个军火贩子。哎,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搞起军火生意了,这胃口是越来越大啊。哎,我说哥呀,要不要我叫上几个人跟着你……” “不用。其他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哦对,那个酒吧,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活动。不过他们口风很严,外表看起来铁板一块,密不透风的。我正在想办法混进去,已经摸到门路了,你等我信吧。” “好。你自己小心。” 林暮山挂掉电话。思索片刻,在手机导航里输入一个地址,发动车子驶上主路。 “钟队你看!董浩的车,3点13分,停在这里。” 市局刑侦队办公室内,几双眼睛紧紧盯着显示器。 屏幕上,一辆黑色捷豹进入画面。1分钟后,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正是董浩。 此时透过车窗,隐约可以看到董意涵坐在副驾驶。 几分钟后,董意涵隔着玻璃看向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屏幕上的时间一秒一秒走着,室内气氛逐渐凝固。 时间跳动到3点25分,车门突然从里被推开,董意涵自己下了车,向画面外走去。 会议室内的气氛降到冰点,几乎窒息。 没有人说话,录像一直无声地播放着。直到3点42分,才看到董浩慌慌张张地进入画面,对着敞开的车门发呆,仿佛丢了魂魄。 钟潭把录像倒回去又放了一遍。在董意涵下车后的画面按了暂停。 他仔细观察着画面上的每个细节, 董意涵穿着一身连衣裙,梳着两个小辫,和那张照片里的装扮一样。 第21章 在走向画外时,看得出脚步有点急切,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她在冲谁走过去? 或者说,是什么把她引下了车? “现场还有其他角度的监控可以看到这个方向吗?” “这边是人行道,前后段的路面视频都调取过,这里正好是个死角,拍不到。” “社会面监控呢?这里沿街好像有一些店铺。” 视侦组长小陶满眼的红血丝,无奈道:“除了有些店没安监控或临时坏了,其他能找到的我们全部看了,暂时没有其他发现。也看不到董浩下车后到底去了哪里。” 钟潭摩挲着下巴。突然注意到画面角落里道路的名字:“这里是宜山路?” “是的,宜山路北段。” “不对。从云城夏都苑出来,到嘉华国际学校,直接走春溪路转到华航大道就可以,他怎么会经过宜山路?从这里走至少要多绕一倍的路程。” “还有个疑点,”杨毅补充,“队长,你还记得我们问他的时候,他说下车就十几分钟就回来了,可是这快有半小时了吧?” 钟潭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对着一片放大的区域思索了片刻,果断道:“大杨,再跟我去现场看看。” “前方200米,即将到达目的地。” 林暮山的车跟着导航的提示,一路来到城北市郊。随着离市区越来越远,路上人烟逐渐稀疏,道路也变得泥泞坎坷。 这是一片曾经的工厂区,随着这几年经济转型,很多企业为了降低成本,摒弃了自己的生产加工线,把办公地转到市区。换个门脸摇身一变,立刻变成了听起来高大上的某某运营服务商。 于是大量的厂房和仓库就此荒废了。而这片土地因为远离市区,背靠一座山,与市区隔着两条河,山脚下还有几片大面积的公墓,所以一直没有受到地产开发商的青睐。 于是,此刻呈现在林暮山眼前的,就是一片废弃的工厂。一眼望去,残破的厂房和仓库散落其中,报废的汽车、原材料散乱地堆砌着,人迹罕至,杂草丛生。 导航显示目的地已到,林暮山把车在路边停下。 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无论跟踪还是被跟踪,都几乎一览无余。 眼前的景象似乎颇为宁静。除了远处的几声鸟鸣啾啾,再没有别的声音。 但是林暮山确定他要找到人,就在里面,因为他看到了路边那样黑色奥迪——和胖子监控里看到的一样,车牌号嘉a3h068。 林暮山小心地踏过一片堆满废弃物的荒地,脚步轻巧得几乎完全没有声音。 他在一排厂房间缓缓移动,同时侧耳倾听。然而,一排厂房走到了头,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在厂房的尽头小心地转个弯,眼前是一片暗沉沉的仓库。 林暮山紧贴着墙根,缓缓移动着。 在经过一间锈迹斑斑的铁皮仓库时,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几丝烟草味飘出来。林暮山神情一紧。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人! 仿佛嗅到了猎物味道的猎人,林暮山屏息凝神,慢慢探过身去。 他细细观察着这间仓库:看不出颜色的外皮早已脱落,露出黑黢黢的铁板,仅有一扇窗,玻璃还被打碎了。 就在这时,几句交谈声从破碎的窗内飘出来,尽收他的耳底。 “说好价格我才过来的,你现在来跟我压价?你们做生意还有点诚信吗?!“ 说话的是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明显压抑着怒火。 另一个似乎年轻些的声音轻巧地笑了笑:“呵呵,警察现在都在通缉你,敢和你做生意的,整个嘉云还有几家?我们老大也是正好路过嘉云,照顾你生意而已。听说你上次要出货就差点被抓?就为了这点货,赔进去值得吗?” 粗哑的声音怒吼:“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诚意?你们老大呢?到现在也不出现,他是什么意思?” “呵呵,别急呀,咱们谈好了他自然出现。邓权,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手下都进去了,就剩你一个光杆司令了,你还能翻起多大浪?这批货我们不接,也就砸你手里了。” 邓权?! 林暮山瞳孔一缩,脑海中飞速思考。 他还记得几天前在局长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钟潭的时候,那人嘴里念叨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是那个邓权吗? 怎么会是他? “少废话!说好的价格!一分不能少!”男人几乎怒吼,“否则这生意我不做了!” “呵呵,来都来了,做不做可由不得你。” 一瞬间,仓库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桌椅倒地的声音。 随即是清晰可闻的肢体碰撞声,夹杂着暴躁的怒骂。 打斗声和碰撞声愈发激烈,林暮山甚至能感觉到铁皮和地面的震动,小小的仓库仿佛随时都会经不住这猛烈的碰撞而崩塌。 “趁火打劫打到老子头上了?也不问问我是谁!” “你知道老子手上几条人命吗?我看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砰砰砰! 几声枪响后,四周归于一片死寂。 第10章 礼物 随着几声枪响,四周重归一片死寂。 林暮山还没来及思考,只见一个人影从门内撞出来,转身夺路而逃。 几乎是出于本能,林暮山的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几步上前,飞身而上,将那人压制在地。左膝死死抵住他的腰,左手从后方制住邓权的脖颈,右手拧过他的右臂反制在身后,一个拧腕便卸下他的枪,在指间灵巧的一个翻转,食指已扣进扳机,下一秒便抵住了邓权的头。 第22章 “别动。” 邓权被死死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邓权?“ 邓权面对这前后不到三秒的突如其来的变故,懵了一瞬。然而,在腥风血雨里摸爬了半辈子的经验让他很快反应过来。 “条子?”邓权喘着粗气。粗哑的声音让林暮山确认这人正是邓权。 林暮山冷冷道:“你来和谁谈生意?” 邓权眼珠一转:“你不是条子吧,条子怎么可能就一个人?” “别废话,回答我问题。” 邓权等了几秒,见四周不再有其他动静和人声,便放松了些许:“兄弟,你哪条道上的?身手不错。不过看你这语气,也不像他们的人。” 林暮山用枪口狠狠一顶:“说!他们是谁?” 邓权也是背了几条人命在身的亡命之徒,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拿枪顶着脑袋,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无所谓道:“年轻人,咱们要不坐下聊聊……算我倒霉,本以为搞毒的人讲规矩,没想到还不如之前那家……” 搞毒的……难道真的是他? 林暮山恍神不过1秒,却给了邓权绝佳的翻盘机会。只见他向左一偏头,躲过林暮山的枪口,后背发力,一个跃起,将林暮山推翻在地。 林暮山手里的枪被撞得飞了出去。 邓权见状扑身去捡。林暮山腰间一转,腾空跃起,一脚踹在邓权伸出去够枪的小臂上。 邓权躲闪不急,踉踉跄跄向前跪倒。 林暮山借着落地的力,一个干净利落的反身擒拿,再次将邓权压制在地。 这一次,林暮山不会再给自己疏忽的机会,他果断地掏出腰间的配枪,再次指向邓权的后脑。 “说了,别动。”声音冷峻如冰。 “……”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林暮山循声而望,只见正是那辆黑色奥迪,在卷起的一片尘土中,扬长而去。 林暮山眉头一紧。反手从腰间掏出手铐,只听咔嚓一声,邓权右手手腕已被牢牢扣住。 林暮山几乎没有思考,转头看到靠墙的地面上有几根裸露在外的粗壮的金属管道,便拖着邓权移动两步,将手铐另一端穿过管道,从背后铐住邓权的另一只手腕。 邓权瞪大眼睛:“我靠,还真是条子?” 林暮山一言不发,在邓权身上快速而仔细地搜索一番,掏出手机和钥匙。走到一边捡起邓权刚刚掉落的那只枪,关了保险,卸了弹匣,紧接着又回到刚才那间仓库,快速确认了里面那个人已经死亡。 回头再次审视一圈四周环境,林暮山飞快地奔向自己的车。 上了车点火发动,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奥迪的方向追出去。同时已拨出了电话。 “是我。” “山哥!你还活着,我担心死了!你知道吗,我刚刚查到,他们去见的那个卖家,竟然就是上次最后你让我查的那个邓权!靠,是个通缉犯啊!我消息晚了,就怕害死你……” “听我说。”林暮山冷静地打断他,“你有靠谱的人在仓库附近的吗?赶紧派来一个,帮我看一个人。” “有啊,虎子就在那附近,我刚才不是还问你要不要派人去跟着你……看谁?” “就那个通缉犯。我把他抓了,但我不方便露面。” “我靠,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刺激……” “另外,我现在发你个号码,你帮我给这个号发条消息,就说让他立刻去仓库抓人。还有……跟他说,检查一下厂区门口的垃圾桶。” “哦好。那你呢?那谁……你见到了吗?” “他跑了,我正在追。”林暮山语气冰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靠,他发现你了?你不要命了啊?” “别废话了,赶紧的。对了,记得发消息时用隐藏号码。还有,发完多打几遍电话,我怕他看不到短信。” 说话间,林暮山已将一串号码发了出去。 “我知道你放心!……ok,收到了。这谁的号?” “市局刑侦支队队长,钟潭。” 钟潭的车在宜山路附近绕了两圈,模拟董浩从董意涵学校出来的路线,来到视频里他停车的地点附近。 杨毅对着窗外看了半天:“这小子一定有问题,为什么要绕到这里?如果是为了买个蛋糕,刚才你也看到了,学校对面就有好几家蛋糕店。” “也许,这里的蛋糕比较特别?先下去看看。” 钟潭停好车,两人刚走上人行道,就看到旁边不远处确实有一家甜品店。 两人表明来意,老板立刻从后厨跑出来。 “哎哟,警官,你们不是上午刚来过?我没骗你们,那个监控确实是坏了,我们已经报修了,保证一天内修好!” “老板,我不是来问监控的。我是想问你,上周五下午,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来店里?” 老板接过照片扫了一眼就还给杨毅,“我平时很少在店里,就算在也是在后面忙。”说着,他招呼着柜台后的人:“小兰,上周五你在的吧?你来看一下吧。” 名叫小兰的店员看起来还是学生的模样,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心情永远很愉悦。她接过照片看了看,“我记得这个人,他是常客了,基本上每周五下午都会来买蛋糕,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带着个小女孩。” 第23章 “小女孩什么样?你见过吗?” “见过好几次,应该是他女儿,听她叫过爸爸。大概七八岁吧,看起来挺乖巧的。” “上周五呢?他是一个人来的?” “嗯,是一个人来的,买了个蓝莓蛋糕,他女儿就喜欢吃这个。” 钟潭陷入沉思。 杨毅有点气馁地看着他:“老大,不会真的就跑来这买个蛋糕吧?” 钟潭突然抬头道:“你们的蛋糕都是现成的吧?需要等吗? “都是当日现烤,保证用料新鲜!”老板几乎跳起来抢答,“当天卖不完的也会及时处理掉,绝不过夜!“ “他几点来的?在这待了多久?” “他来的时候应该是3点多……”小兰思考着,“对了,因为我们店每天下午3点有一炉新鲜蛋糕出炉,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人不多,他来了拿了蛋糕结了账就走了。前后也就5分钟吧。” “怎么支付的?收银的流水记录有吗?” “应该是手机支付的。流水记录……”小兰犹豫地望向老板。 老板赶紧说,“有的有的,我调给你。” “他走的时候往哪个方向?” “出门向右走了。” “好的,麻烦你了,给我拿个蓝莓蛋糕吧。”钟潭掏手机付钱。 钟潭对着流水单,很快查到那笔记录。 “3点22分支付成功,为什么3点42分才回到车边?”杨毅指着记录单,“刚才我们从他停车的位置走过来也不过3分钟,这中间还有17分钟的时间差,他干嘛去了?” “别急,你没听刚才那女孩说他出门向右走了?那根本不是他车的方向。他一定还干了别的。” 两人在右手边零落的店铺前徘徊,钟潭把蛋糕塞给杨毅,“赶紧吃!” “老大,你干嘛?” “你不是爱吃甜食?……别急着感动,我是想让你尝尝,这家蓝莓蛋糕到底有什么特别。” “你怎么不自己尝?” “我要保持身材,你又不需要。” 杨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开蛋糕盒,吃了一口,突然瞪大眼睛:“老大,你不会想跟我告白吧?我可有家室了啊!” “啥?”钟潭一脸懵。 “你不知道吗?今天520,网络情人节呀!” “……”距离上一次恋爱可能已经快10年的钟潭,能记住世界上还有个情人节,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算了。”杨毅看了他一眼,又吃了一口蛋糕,“说起来,钟潭,跟了你这么久,自从警校之后,你都单了多少年了?怎么没想过再谈一个?” “呵呵。”钟潭冷眼道,“谈恋爱这种事,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还会沉迷其中。没听说过‘智者不入爱河’么?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干嘛干嘛,想去哪玩去哪玩,不香么?” “哦。那你,想去哪玩?” 钟潭被他问得噎住。伸头拍了一下他的头,绷起脸道:“你还要不要查案了?” 杨毅闭嘴。咬着塑料勺,看着路边的店铺,思路重新回到案情:“17分钟的时间,够他做什么?” “17分钟来回,加上办事,也就是说,最远在8分钟的路程内,他一定停下来过。碰碰运气吧。”钟潭说着,抬头看了看,走进旁边一家快捷酒店。 没想到他们运气还不错。 “这不董浩吗?他犯什么事了?他还欠我钱呢!” 快捷酒店的老板,身穿一件海岛风的花衬衣,下身一条肥大的沙滩裤,见到钟潭他们的时候,正躺在后院的躺椅里捧着手机打游戏。 说起董浩,此人瞬间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起来。 “上周五?他来过啊,来还我钱的。” “他是我牌友,之前在一起打牌,欠了我不少钱。” “但是我不担心,他家有钱啊,我才不怕他跑。不对,应该说,他老婆有钱。” “他自己没收入的,都靠他老婆养着,开心了就给他点零花钱。欠我的就慢慢还呗,有了就还一点。我也不急着那点钱。” “不过最近半年他也不怎么跟我们打牌了。为啥?还不是因为他老婆不让他到处乱跑。” “别的关系亲密的人?警官,你是问女人吗?那不可能,董浩胆子可小了,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他老婆管得紧,不让抽烟不让喝酒不让打游戏,还天天查他手机。他连跟我们微信都不敢乱发。” “哦,别说微信了,他连网上买个东西,都不敢用自己账号,还经常借我的!你说这男人,活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说,找到这么个富婆,是现在很多男人的梦想吧。但要是都这么活,也太没劲了你说是不是……” “要真到那一步,那也只能……” “卧槽,警官!他不会把他老婆杀了吧?现在杀妻案五花八门,之前不是有个男的把老婆杀了藏冰柜的,长得也跟他一样细皮嫩肉挺好看的。不过吧,看董浩那样,我觉得他也没那胆啊……” 钟潭敏锐地在一堆混乱的信息中抓到几个重点。 “他欠你多少钱?” “总共欠了得有八十多万,目前剩下没还清的估计还有二三十万吧……他不会真犯事儿了吧?我那钱还能要回来吗?” “你说他用你账号网购?什么时候的事?” 第24章 “半年以前他经常找我借账号,这半年老实多了。不过最近有没有我也不清楚,反正密码什么他都知道。 “他都买了什么?” “具体买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个账号我不怎么用。”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地从椅子里窜起来,从小桌下面的杂物筐里翻出一个型号老旧的手机,“对了,我这好像有台备用手机一直登录了那个账号。警官,你自己看吧。估计是些壮阳药什么的吧哈哈哈……” 钟潭点开某购物软件,翻开一长串的订单记录。 在一排五颜六色闪瞎眼的情趣内衣、催情药、山寨的女士手包、廉价的项链手串之间,钟潭的目光锁定在最新的一条购物信息上。 那是一个总额八十多元的订单。 所购物品是一条50米的粗麻绳和4卷5厘米宽的电工绝缘胶带。 收件地址为御丰茶楼,一个叫lily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几遍,可每次都只震一下就挂断。 钟潭掏出手机,看到的是一长串网络拨号。 他直觉不对。想了片刻,去翻短信。 下一秒,便愣在当场。 直到带人从一片废弃厂房的仓库后面,把他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通缉犯邓权押上警车,又从仓库门口的垃圾桶里,搜出一只手机、一串钥匙,以及一只枪弹分离的手枪时,钟潭还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哪路神仙送上的人头。 站在荒凉破旧的厂区前,靠在路虎的车门边点起一支烟,眯起眼,看着夕阳的余晖给整片土地染上一层金色。远处是青黛的群山,偶尔有一排大雁吱呀着结队飞过。近处闪着灯的警车车队呼啸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一条略显迷幻的思绪,冒着诡异的粉红泡泡,钻进他的脑子。 520……情人节……的礼物? 钟潭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一定是查案查出毛病了。 可是鬼使神差地,却又想起什么。无意识地摸出手机看一看,还是一片安静。 他决定,今天晚上如果还没动静,一定要履行一下专案组组长的职责,打个电话检查一下另一组同事的工作情况。 第11章 跟踪 “钟队!购物订单上的手机号查到了,已证实属于一个叫何莉的女子。28岁,高中学历,在御丰茶楼做接待。” 路虎飞奔在城区主干道上,刑警小张急切的声音从外放里清晰传来。 “这个号码曾多次与一个公用电话联系,这个电话就位于董浩家小区后门。” “另外,我们调查了何莉的银行流水,记录显示,本月14号也就是上周四有一笔25万元的现金流入记录。我们查了银行监控,可以看到是由何莉本人,于晚上8点25分,在建设银行知春路分行旁边的自动存款机存入的。” 杨毅惊讶地看了一眼钟潭。 “那就对了。这个董浩藏得还挺深。”钟潭说,“何莉工作单位查了吗?” “正想和你说,我们刚给她工作单位打过电话,她的主管证实,何莉已于上周三辞职!”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追查,有什么消息及时互通。我现在就和大杨去一趟那个御丰茶楼。” 御丰茶楼与宜山路相隔一条街。外表看起来简约低调,走进之后,中式的装修古朴典雅,温雅的熏香带着竹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幽婉转的古曲在耳边流淌,烟雾缭绕仿佛置身松风林海,隔绝了外间的喧嚣,让人心神放松。 钟潭在前台看着印刷精美的宣传单。这里主打高端消费,主营业务有茶道、棋牌、休闲、spa等。因为针对高端人群,店内每一层几乎全是配置齐全的私人包间,服务突出私密性,收费也不菲。 杨毅环视着前厅的环境,有点疑惑:“队长,我在想一个问题,董浩买了绳子胶带,如果是寄给何莉,为什么要寄到这里呢,不怕引人怀疑吗?为什么不直接寄到她家?” “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家更不方便收快递。”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主管走里面走出来,将钟潭他们请入大厅一角的沙发。钟潭说明来意后,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何莉以前确实是我们这的员工,但是她上周就已经辞职了。” “她在这干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她一直挺稳定的。” “那为什么突然提出辞职?什么时候提的?” 主管推推眼镜,想了想:“她是上周二晚上打电话跟我说的,周三来办了手续收拾东西就走了。她说是家里有急事,具体的我们也不方便问。” “她之前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她是做棋牌服务的,主要就是负责棋牌区客人们的招待。” 杨毅拿出一张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主管看着照片上的董浩,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片刻摇摇头:“这个没印象。” 钟潭看在眼里,道:“你们这员工信息都有存档吧?我想看一下何莉的个人信息。” 主管在电脑里调出何莉的资料,钟潭一行行扫过,停在某处:“这个家庭住址,怎么写的是你们店里?” “哦,她刚来的时候,住的是我们员工宿舍,后来搬走了,地址也没更新。员工资料嘛,也都是入职时候走个流程,后面如果有什么变动,一般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你们员工宿舍在哪里?” 第25章 “出门右手边那栋公寓楼就是,那是附近好几家公司的员工宿舍,我们店租下了二楼和三楼。” “她后来搬去哪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对了,再问一下你们这里平时快递是怎么收?” “我们这管理比较严,快递小哥进不来的,都是放门外那个快递柜。” 离开时,钟潭走到门口快递柜附近看了看,这里的快递柜都是自动的,无人看管,凭物流公司发送的验证码打开。对于收取一些敏感物件,相比于直接丢家门口或者集中放在小区驿站,快递柜确实是个隐蔽性较高的方式。 两人走出茶楼,天色已晚。杨毅问:“我们现在去他们员工宿舍看看吗?” “现在太晚了,去宿舍区调查怕不方便。先回局里吧,看看小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钟潭边说边在手机上查看着什么,“我今晚还得把邓权的结案报告给赶完。刚收到徐帅发来的消息,说邓权把那批军火的位置都交代了,他们已经赶过去了。两个月啊,大杨!这个案子到今天,终于可以彻底结案了。” 杨毅笑着感叹:“太不容易,兄弟们都能松一口气了。” 想了想,又问:“对了,队长,那条神秘短信,你搞清楚没,到底是谁发的?” 钟潭脸上浮起某种意味不明的笑。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不过……还得再向本人确认下。” 嘉云城区以北30公里处的北峤高速休息区,苍茫天幕下,一辆黑色奥迪静静停在靠近入口的位置。 车里空无一人。 与它隔着一排车位,林暮山已经在车里等了半个小时。 刚刚从厂区出来时,那辆车已不见踪影。林暮山根据它离去的方向一路向北狂奔,路过这个休息区时,就看到它已经停在这里。 无法确定车主去了哪里,也许是去吃饭,也许是去洗手间,也许是去见什么人。但看样子今晚前会离开,林暮山决定守株待兔。 又过了十分钟,在林暮山没有离开过的视线中,两个男子走向奥迪车。其中一个身材高瘦,穿着薄风衣,几乎与胖子那看到的视频里完全一样的装扮。在转过转角时,停车场的探照灯打在他脸上。将那个棱角分明的面孔照得一清二楚。 林暮山的心停了一瞬。 紧接着,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踩下油门跟着奥迪追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奥迪在一个路口驶下高速,进入城区道路。从路边低矮的建筑和公路上稀疏的车辆看来,这里应该是连接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某个县城。 在公路上跟着奥迪左右拐了几个弯,很快林暮山便意识到不对劲。他对这里道路不熟,但也能感觉到前车在带着自己绕圈。难道,他已经发现被跟踪了? 又驶过一段路灯昏暗的路,前方几百米是一个十字路口,此时绿灯还剩十几秒,奥迪车却开始缓缓减速。林暮山不敢跟得太紧,只能尽量保持一段距离,低速随行着。 几秒后,黄灯亮起,奥迪却突然加速,抢在黄灯的最后一秒冲了出去。 林暮山完全没有犹豫,一脚油门已踩到底,突然加速的汽车向前冲了出去。 就在冲过十字路口的那一瞬,伴随着一声尖锐到撕心裂肺的鸣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辆油罐车,从左边的路口全速冲过来。 轰—— 随着一阵强烈的撞击感,林暮山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却没有感知到任何疼痛。 下一秒,跌入一片黑暗。 深夜十点的市局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随着邓权落网,该团伙最后一个主犯终于归案,案件可宣告终结。钟潭将整理好的案卷归档,签上最后一个签名,封上档案袋。他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靠进办公椅里。 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副手铐上。 在台灯下,金属材质的器具散发着冷冽的光。 那是从邓权身上取下的手铐。钟潭看了编号,便确定是来自他们市局。但如果是刑侦队内部的兄弟,或者几位局领导,没必要这么做好事不留名。 除此之外,知道他想抓邓权想疯了的…… 那天晚上周正海办公室的场景再一次跳入他的脑海。 可是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 这两天不见踪影,就为了帮自己抓邓权? 可是为什么? 总不会真的……那什么礼物? 钟潭觉得自己魔怔了。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划开手机,在通讯录里点开那个名字,对着那三个字发起了呆。 无论如何,总要问个清楚。 钟潭拨出电话。 可直到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 连拨三遍,依然如此。 钟潭不由皱起了眉,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他沉思许久,打开电脑,登录内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敲下一串字符。 很快,屏幕上出现一张简历。 照片上那个身着警服,面容冷峻的年轻人,正隔着屏幕幽蓝的光,冷冷地看着他。 翻滚的江水裹挟着怒吼的巨浪呼啸而来。 铺天盖地的泥沙黑沉沉地压下,将整个天空遮蔽得暗无天日。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看过来。 第26章 那双绝望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不信和不甘。 林暮山闭上眼,任泥沙将自己席卷进那个无底的深渊…… 嘉云北郊某私人医院病房内。 病床上雪白的枕头里,是一张比枕头还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睫毛在柔软的灯光下打下一道光影。 毫无血色的唇紧闭着,表情带着痛苦,似乎在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对抗、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苍白的面色渐渐平静。 林暮山缓缓睁开眼,对着陌生的天花板,思考着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 一个温润而低沉的男声传来。 林暮山看向床边,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凝视着自己,目光温柔而深沉,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那人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一头乌黑的短发抹着精致的发蜡,一身高级剪裁的商务套装,领口打着一条细长的黑色领带,手腕上一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腕表,看上去像是刚从某个高端论坛的会议室走出来。 如果忽略掉那发红的眼,以及眼底掩饰不住的担心和忧虑的话。 林暮山重新闭上眼。 “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温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责备。 “还好医生说你没大碍,全部检查过了,骨头内脏都没事,只是擦破点皮。简直是奇迹。” “不过你那车报废了。你打算回去怎么跟警队解释?” 那人自顾说着,似乎本来也没打算林暮山会搭理自己。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那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暮山终于开口,冷淡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男人收起了前一句中玩笑的口吻:“我担心你。” “所以你跟踪我?” 听出语气里的怒意,男人赶紧解释:“没有,冤枉啊……我只是顺路来嘉云办事……” 林暮山不想听他解释。试着动了动身子,确实如医生所说,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等到最初的那阵麻痹和不适过去,林暮山慢慢坐起来,掀开被子试图下床。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医生说最好卧床静养两天,毕竟这么大动静……” “我得回去。” 林暮山说着,站起来伸手去拿挂在一旁的外套。 “暮山!”男人拉住他的手腕。 林暮山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 半晌,男人似乎放弃了挣扎一般,叹了口气。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你现在住在嘉云吧?这么晚你怎么回?这里很偏,这个地方荒郊野外的,离市区还有30多公里。打车都不好打……” 林暮山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开口:“你不觉得你做这些很多余吗,秦朗?” 男人深深地看着他,眼眸里似有暗暗的光在流转。 “能为你做事,永远都不觉得多余。” 林暮山看着他,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第12章 误会 嘉云北郊某私人医院楼下。 一辆宝蓝色特斯拉里。 秦朗将林暮山给的地址输进导航,又看了一眼副驾上依然虚弱的人。他把导航的声音从外放改成蓝牙,又把屏幕画面调暗了些。 “暮山,”秦朗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从这里回去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林暮山一天折腾下来,虽然逃过一劫,但此刻也确实大脑昏沉全身酸痛。想了想,便也不拒绝,疲惫地闭上了眼。 特斯拉灵巧地转了个弯,驶上高速,一头扎进沉沉的夜幕。 嘉云市东湖区,云城夏都苑。 刚刚到家的钟潭关上家门,全屋声控的灯光系统应声亮起,洒下一层柔和却清冷的光。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苏打水,在餐桌边坐下。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疑惑困扰了他一路。此刻,这种困扰更夹杂了一些没有来由的忐忑。 好似一个本来完好的巨蛋,不知何时裂了条缝。而一旦开了这口,原本坚硬完美的壁垒便再也不复如初,蛋壳内原本平衡稳定的生态系统被彻底打乱。 一旦任由这种忐忑的情绪趁虚而入,哪怕只是一丝一缕,很快就化为再也无法忽视的强烈的不安。 但是残存的理智也在告诉他,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钟潭感觉有点烦躁,他本能地抵触这种陌生的情绪。尤其是此刻,自己不仅完全做不了什么,甚至找不到情绪的源头。 沉默了片刻,他掏出手机,逼着自己将与本能情绪对抗了一晚上的理智先放一边,忽略了此刻已经11点多,甚至带着点愤愤地,再次拨出林暮山的电话。 连拨三遍,直到挂断都没有人接听。 睡了吗?还是…… 钟潭皱眉,以林暮山这种和自己一样几乎全天24小时待命的身份,应该不至于睡觉会关掉铃声。 可是这个人从昨天中午消失到现在,杳无音讯。 刚才在局里,他旁敲侧击地问过,禁毒队的同事表示他们林队今天一天都没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真的是他抓了邓权吗? 可是邓权毕竟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几条人命在身,是否还有同伙帮衬? 第27章 他有没有受伤?现在人在哪?情况怎么样? 黑暗中,钟潭的不安开始生出恐惧。而当他意识到时,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拧开手里的瓶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整瓶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口腔、喉咙,顺着食道滑下去。感受着胃部抗议般绞起轻微的痉挛,钟潭的大脑似乎清醒了点。 那些模糊凌乱的胡思乱想,像冬天室内玻璃上的雾气,被强行开窗灌进来的冷风暂时抹掉了。 钟潭感觉,还是更习惯让理智重回主导地位。 灌完了一整瓶冰水,钟潭站起身走向浴室。 此时嘉云北郊的公路上,宝蓝色特斯拉在沉沉夜色中无声地一路向南。 林暮山放在座椅上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遍,每次都震到挂断。 秦朗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人,默默将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面沉如水地,向嘉云的方向疾驰而去。 钟潭洗完澡躺在床上,却如他所料地睡不着。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要担心一个只见过几次面几乎完全没了解的人的安全,而那人还是个警察? 晚上在办公室电脑上看到的那份简历,再次跳入他的脑海。 简历上那寥寥几行简单到近乎苍白的叙述,似乎只是记录着一个乏善可陈的前半生。 可是这样的简历钟潭看多了。他知道越简单苍白,往往隐藏着越多不可为外人道的过去。 警校毕业后被刻意一笔带过的那三年,钟潭直觉那人大概率是去做了卧底。 这对于一名缉毒警来说也并不能算十分特殊,更何况他后来还有那么多功勋加身。 可是为什么,任务结束后会千里迢迢从华北调来宁省? 现在又从省厅来到嘉云? 他为什么会和邓权扯上关系,是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还是仅是巧合? 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各种情绪在大脑里无声地蔓延,钟潭几乎难以忍受。他逼着自己睡觉,他不能容忍自己陷在这种无法解释的情绪中。 可是一闭上眼,那种无法忽视的不安和恐慌,又在黑暗中席卷而来,侵占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忍无可忍,坐起身来,几乎在心里冲自己怒吼:钟潭,再打最后一遍电话!打不通你他妈就给我滚去睡觉!你明天没事干了吗?你是闲的吗? 心中的怒吼还没吼完,电话已拨了出去。 十几秒后,直到自动挂断,依然没有人接。 钟潭有点气馁。他熄掉手机屏幕,扔到一边。决定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睡觉!老子明天还要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还要拯救人民于水火! 可就在他的头刚挨到枕头的瞬间,一个更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等一下……情人节? 难道他……在过情人节? 如此一来,原本紧张不安甚至有点恐慌和愤怒的情绪,瞬间又加入了一丝无法言说的……不甘。 凭什么老子在这担心你死了没,你却在过节? 放弃了和自己讲道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抓过手机又拨了出去。 林暮山的手机一直在闪着来电提示。 秦朗皱起眉。他已经注意到那是同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一晚上已经断断续续打了很多遍。 虽然他是个从不喜欢干涉别人私事的人,但是……打了这么多遍,会不会有什么急事? 想到这一晚林暮山的遭遇,万一真是有什么急事,那可是性命攸关…… 想到这,他接起了电话。 “喂。” “林……?” 钟潭完全没想到电话竟然接通了,而下一秒,更加震惊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温润又低沉。 “……你是?” “我是……暮山的朋友。” “哦……”钟潭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舌头,“林、林暮山他……?” 秦朗看了一眼副驾上依然熟睡的人,犹豫了两秒,“他……睡着了,您有什么急事吗?我帮您转告他?” “哎、啊?哦……”钟潭震在当场,仿佛失掉了自己的声音。半晌,涩涩地开口:“哦,我也没什么急事,那……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就迅速挂掉了电话。 心虚得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应该被自己撞见的东西。 钟潭觉得自己好蠢。 蠢得无以复加。 而他想不到的是,电话那头的秦朗,竟也是心虚得和他半斤八两、不分伯仲。 电话里那个人明显是误会了。而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却好像一片羽毛,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心。 这种感觉,仿佛短暂地捡拾到了一件虽然渴慕、却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注定有一天要物归原主的宝物。 他推了推眼镜,苦涩地笑了一下。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昏暗的车厢内,那人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微卷的头发似乎还沾着汗水,粘在额角,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拨弄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眼睛紧闭,似乎还没从刚才噩梦的惊惧里走出来。高挺的鼻梁下,发白的薄唇微抿着,仿佛紧锁着无限心事。 秦朗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着,舍不得离开。 又想起刚才那个电话。不属于自己的……那就让我在这一秒,假装一下吧…… 第28章 特斯拉在林暮山小区门口停下。 秦朗对着林暮山的睡颜坐了很久。终于下决心打算把他叫醒时,只见他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 “……到了?”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不设防的慵懒倦怠,听得秦朗喉头一紧。 秦朗笑笑:“暮山,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走了。”林暮山打断他,声音已恢复清冷。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 话语里的疏离让秦朗有点不甘,于是笑着:“来都来了,不让我上去坐坐?” 林暮山一怔,面无表情地要去拉车门。 秦朗赶紧解释:“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别生气。” 林暮山不理他,已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暮山!”秦朗拉住他的手腕。 冰凉的手腕上感受到一片温热,林暮山转过头看着他。 秦朗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极温柔:“我明天就离开嘉云了。你一个人在这……如果有什么,我是说万一,你知道,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林暮山垂了垂眼。沉默片刻,推门下车。 “哦对了!”秦朗探过头,有点抱歉地,“暮山,刚才忘了跟你说,你手机一晚上响了很多遍,我看是同一个号码,又没名字,怕是有什么急事……不好意思啊,刚才就帮你接了……” 说到这,声音竟有点心虚,“那个、对方,似乎、可能有点误会……” “?” 林暮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淡淡地,“我知道了。” 林暮山关上房门,打开手机。 对着十几个同样号码的未接来电,和一个19秒的通话记录,沉沉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流动了一下。 他倚在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楼下的特斯拉似是有点犹豫地,闪着灯缓缓离开。 窗外是初夏的夜,一片寂静,夜色正浓。 没有风,却已有了些许让人感觉不适的黏腻和闷热。 第13章 茶楼 “乔玉茹,33岁,天华集团董事长乔恩华的独女。从小性格强势骄纵。她和董浩是大学同学,都是对方的初恋,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董浩被乔玉茹家养着,长期不工作,游手好闲。但被老婆管的很紧,生活上可以说没有一点自由。” “董浩在家里地位极低,长期自尊心受挫。这样的环境,有可能会让他产生对乔玉茹的怨恨。” “根据我们目前手上的线索,我提一种假设:董浩也许因为某个巧合,认识了何莉,和她发展成某种互相信任的关系。” “然后出于某种原因,要么是怨恨,要么是缺钱,他和何莉一起合谋,绑架自己的女儿,从他老婆乔玉茹那骗钱。” “因为他很清楚乔玉茹把女儿看得比命还重,100万对她来说也不难,并不会因此报警。” “而董浩需要钱的动机,就是要还赌债。”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找到证据能证明董浩和何莉有直接关系。“ “董浩的手机非常干净,平时连微信都很少用,其他信息更是查不到。”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如果真是他自己绑架的他女儿,那现在钱也拿到了,董意涵人呢?”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一众刑警你来我往分析了半天,也没得出确切结论。警员们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们队长——那个从早上开会到现在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神游的男人。 杨毅看出了钟潭的第n次走神,只好小声提醒他:“队长……队长!我们要不要先把董浩请来,再审一审?” 钟潭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先不急。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什么有力证据,能证明他俩有直接关系。仅凭一条购物记录,他不会轻易承认。如果真是我们猜测的那样,这么做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我们……” “联系那个胶带和绳子的厂家,请他们提供原材料,找技术科对比与案发现场提取到的残留物是否一致。” “继续追查何莉下落,包括她的住址,电话,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可能见过的人。” “大杨,我们再去一趟御丰茶楼,去他们宿舍区看看。” 散会后,杨毅等到所有人都出去,才终于面露关切地问道:“钟潭,你没事吧?” 钟潭没有看他,依然专注着手里的打火机,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杨毅盯着他熊猫似的黑眼圈:“跟我你就别装了。” “……可能是昨晚赶报告累了吧。” 杨毅将信将疑:“那、我们现在去茶楼吗?” 钟潭想了想,啪地放下打火机,“你先准备着,等我十分钟。” 钟潭走到禁毒支队所在的三楼,还没走近,就看到林暮山的办公室前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警员神色匆匆。 消失了快两天的禁毒支队长终于出现,多少事情等着汇报和请示。 钟潭在一边等了等,见人都出来得差不多,走过去敲门。 “进来。” 林暮山侧靠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几份文件。窗口透进的逆光,在他身上打上一层朦胧模糊的光影。 钟潭觉得奇怪,明明只一天多没见,怎么却好像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林暮山半晌没听到有人说话,抬起头一看,发现是钟潭。愣了一瞬,没什么表情:“钟队,有事?” 第29章 还没等对方回答,又紧接着道:“案子的事我有些线索,正打算一会儿……” “我不是来问你案子的。我是来……”钟潭打断他,带着一贯的笑,掏出一副手铐放在桌上,一字一顿道:“物归原主。” 林暮山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手铐,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文件上,未作出任何回应。 “林队长,昨天辛苦了啊。” 这句话里的双重含义有点明显。林暮山依旧沉默。 钟潭不依不饶,冲着手铐抬了抬下巴:“关于这个,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还是说,你昨晚太累……” 林暮山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看着钟潭,刚要说什么—— “小林!” 周正海大步走进来,神色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你说你也是,一个人去追逃犯,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还在那种地方撞了车,荒郊野外的,这幸好是有人路过救了你!否则还不知道……” 撞车? 出院? 钟潭有点懵。 “小林啊,你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医生确认过了吗?别硬撑啊!” “周局,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就是那车……” “车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就管好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这一大早上的,省厅多少电话打来问你……” “什么情况?”钟潭一头雾水。 周正海这才看了一眼旁边戳着的人,立刻转移了目标:“钟潭,我让你多关照小林,你就这么关照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专案组负责人?你组员的安全你能不能上点心?!” “周局,”林暮山赶紧打断,“不关钟队的事,昨天那纯粹是意外,是我的疏忽。我正准备跟他汇报情况,早上太忙,还没来得及……” 这时门外又有人叫:“周局,省厅陈处的电话,急着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来!”周正海边吼边向外走,却不忘隔空对着钟潭一戳手指,“都说了让你俩紧密合作!如果再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周正海离开后,钟潭皱眉看着林暮山:“你什么情况?” “意外。” 等了两秒,见林暮山并不打算多解释,钟潭点头:“行。那邓权是怎么回事?” “只是顺手。” “顺手?我找了他那么久,整个嘉云都快翻过来了!如果这个人还牵涉到其他犯罪情况,你难道不该让我知道?”钟潭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火。 林暮山注视着钟潭的眼睛:“抱歉,钟队,其他的情况目前涉密,我暂时不方便多说。” 钟潭气结。理智上能理解禁毒工作本就是机密重重。但是…… 钟潭有点烦躁地抓抓头发。 “行吧。烟花那条线你查得怎么样了?”这总能让我知道了吧。 “据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到嘉云的某个犯罪团伙。我刚收到一条重要消息,正准备处理完这些就去追查。”林暮山扬扬手里的文件。 “什么消息?” “……” “算了。”钟潭放弃。想想又不甘心地追问:“又打算一个人去?” “……”林暮山沉默片刻,“那地方……暂时只适合暗访。” 钟潭眨眨眼,无话可说。 “那行吧。”走到门口又回头,干涩地加上一句:“你……注意安全。” 钟潭带着杨毅再次驱车赶往御丰茶楼。 一路上,杨毅趁着堵车的间隙,抽空瞄了钟潭好几眼。他家队长今天情绪不太对,虽然这些情绪都被隐藏得比较好,但杨毅还是出于多年副手的默契,能清楚的感觉得到。 此刻,他能看出钟潭早上的阴沉和不爽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另一种多了一些疑惑和忧虑的心情。 “想什么呢?”钟潭拍他脑袋,“到了!能不能集中点精神!” 杨毅赶紧在路边停车熄火。 前台还是上次的女孩,看到钟潭他们,先是极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说主管今天不在。 “没事,我不找她,我是来找你的。”钟潭冲他一笑。 “找我?”女孩瞪大了眼。眼看这么一位英俊帅气的警察来找自己,还对自己笑那么温柔,女孩微微红了脸。 杨毅看在眼里,心说又来这招,他那招牌的少女杀手的笑果然屡试不爽。 “你在这上班多久了?” “半年多。” “喜欢这里吗?” “还、还行。” “你认识何莉吧,觉得她怎么样?” 女孩抬起头,有点困惑:“莉莉姐?莉莉姐她人很好的,虽然平时和我们话不多,但很关照我。我有几次因为家里的事上班迟到,她都主动帮我把记录给销了,还说谁家里都会有事,让我别放在心上。” 钟潭想了想,拿出一张照片:“你在这里这么久,见过这个人吧?” 女孩只看了一眼,抿了下唇,立刻低下头,“不、不认识。” 女孩的慌乱落在钟潭眼里,他想了想,用带着些许严肃的语调说:“姑娘,我们正在查一个案子,这个人很重要。如果你在警察面前作伪证,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但如果你照实说,我们不仅会履行保护证人的职责,为你所说的话保密,而且……”钟潭凑近,微微一笑,“我个人,也会很感谢你。” 第30章 女孩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似乎内心很挣扎,嗫嚅片刻,道:“张姐,就是我们主管,她不让我们乱说话,说不要惹麻烦……” “哼。”钟潭冷笑一声,上一秒还和风细雨的语气一下变得严厉起来:“就你们楼下那几十间棋牌包间,平时里面都在干什么你了解过吗?敢说没有违规行为?如果想查,市场监管一查一个准,到时候别说你的饭碗了,你们整个茶楼都得关门!你也不想仅仅因为你今天的不配合,就给你们惹这么大麻烦吧?” 女孩的脸色瞬间由红润转成惨白。她瞪大了眼,似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惹来这么大麻烦。 杨毅叹了口气,知道该他上了。于是上前一步,柔声道:“姑娘,你知道什么,可以放心告诉我们。我们是警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说的话我们不会泄露出去,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女孩眨了眨微红的眼,似乎觉得这位大哥哥看起来才像个警察。 “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吗?”杨毅低声又问了一遍。 “女孩停顿了很久:“他……他以前常来找莉莉姐。” “你知道他俩什么关系吗?” “好、好朋友吧。” “好到什么程度?”钟潭追问。 “我们茶楼也有spa的服务,他经常来开一个单人包间,然后点名要莉莉姐去给他按摩。” “何莉不是做棋牌的吗?” “她职责上是属于棋牌部,但我们实际业务中还是以客户要求为重,客户点名了,我们也不好拒绝。” 杨毅和钟潭对视一眼,这家茶楼问题不小。 “最近有见过他吗?” “有。”女孩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就是上周四。” “记得这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 “是的,因为莉莉姐是上周三来办离职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来收拾了东西,下午还请我们喝了奶茶。然后周四正好我值班,她给我发微信说会有人来送一包东西给她,让我帮她收着,她晚点会来取。” “是什么东西?”钟潭追问道。 “一个黑色的旅行袋,不知道是什么,还挺沉的。” “后来呢?” “她晚上就来拿走了。” 钟潭想了想,又问:“她是几点来拿的?” “大概是晚上八点多。” 钟潭抬头看了看店内监控位置,心中已有了想法。 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姑娘,谢谢你的配合,今天的谈话我们会保密,你放心。” “那个、警官……” “怎么了?”钟潭回头。 “你们……要去我们公司的宿舍楼看看吗?” “你是想……?” “那个……你们如果要去的话,可以去3楼316室,找一个叫赵倩倩的,她和莉莉姐以前是室友,关系一直不错。那个……刚才照片里那个人的事,她应该知道一些。” 走出茶楼,钟潭摸着下巴感叹:“这么配合,一定是被我的帅气打动了。” 杨毅笑而不语,习惯性无视他的自恋。想了想,捏着手机问:“队长,现在申请调监控?” 钟潭点点头,看了一眼道路另一头的银行,道:“我记得银行记录上,何莉是14号晚上8点25分,在知春路分行的atm机存入25万现金。刚才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家银行,距离这里步行也就10分钟,她极有可能来取了钱,就直接去存了。” 杨毅恍然:“也就是说,刚才那姑娘说的黑色旅行袋里,很可能装的就是25万现金!” “对。你立刻申请文件,我们现在去他们宿舍楼问问。” 御丰茶楼的员工宿舍离茶楼不远。两人按照前台女孩的提示,直接来到316房间。 杨毅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不在家?”杨毅问。 钟潭想了想,“估计在睡觉,再敲……” 正说着,门开了。 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吊带睡裙,揉着惺忪的睡眼,满脸警觉地看着门外的两位不速之客。 “你好,是赵倩倩吗?” 女子点点头。 杨毅出示证件:“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下有关何莉的情况。” “何莉?”对面的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那请进吧。” 赵倩倩把两位警察请进屋内,随手拖过一件长袖开衫披上。房间里很凌乱,窗帘紧闭着,只开着一展昏暗的床头灯,没有其他人在。 “不好意思,那个灯坏了。”赵倩倩指指天花板,然后似乎是觉得应该倒两杯水,但在一堆杂物中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杯子。 钟潭看出她的意图,便说:“不用麻烦了,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赵倩倩于是在两位警察对面坐下。 “莉莉……不是跟她男朋友回老家了吗,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潭立刻警觉:“何莉有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你见过吗?” “有啊,以前见过几次,后来她搬走之后,就不怎么见到了。名字好像叫……对了,叫董浩!” 第14章 黑鹰 “我是在两年前来到这家茶楼工作的。那时候就知道莉莉有男朋友了,听说那个人以前是茶楼的客人,后来两人就在一起了。” 杨毅拿出董浩照片:“是这个人吗?“ 第31章 赵倩倩仔细看了看:“对,就是他。” “他俩感情怎么样?” “莉莉很喜欢董浩,董浩对她也挺好的,经常给她买些小礼物,以前莉莉住在这里的时候,看到过几次董浩来找她,请她吃个饭什么的。” “他俩交往中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异常情况?……就是情侣都会遇到的那些问题吧,偶尔也会闹个矛盾,不过一般很快就好了。哦对了,他俩最多的问题就是,董浩似乎工作比较忙,两人几乎从来不出去约会,莉莉有什么需要,董浩也不能及时出现。我记得,有一天晚上莉莉腿摔骨折了,打电话给董浩,董浩却说工作太忙赶不过来。后来还是我陪她上的医院。” “之后你还有经常见到董浩吗?” “后来莉莉搬走了,他就不常来了。” “何莉为什么要搬走?她有没有表达过想和董浩同居或结婚的打算?” “莉莉倒是想啊,像我们这种在大城市打工的,无依无靠,谁不想有个家呢。但是……我也不知道董浩是怎么想的,一直拖着,莉莉为这事哭过也吵过。” 钟潭略一思索,又问:“你刚才说何莉跟董浩回老家?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其实我也是猜测的。大概两周前,有一天上班我看到莉莉眼睛通红,像哭了很久,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但是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听到她躲在厕所打电话,情绪很激动,说什么‘你这个渣男,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之类的,我以为就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也没想太多。” “后来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又看上去心情很好了,还请大家吃了下午茶。那我心想肯定就是又和好了嘛。后来有一天我看到她买了两张车票,说是要回老家了。我问她是不是终于要和董浩结婚了,她笑笑也没说话。但我看她心情不错,我就觉得应该是了。然后第二天她就辞职了。所以我猜测,她应该是和董浩回老家了。” “她辞职之后,你们有联系过吗?” “没有。平时茶楼工作很累,都是轮班,不上班的时候基本都在家睡觉。自从跟她不住在一起了,我们工作以外的联系就比较少了。” “她老家在哪里?” “好像是……北屏乡吧,她以前提过一次。” 钟潭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想起曾经在茶楼的电脑里看过何莉的个人资料,籍贯那里确实写的是北屏乡。 从赵倩倩的宿舍出来,钟潭沉吟道:“现在看来,应该是董浩隐瞒已婚事实,以单身名义和何莉交往,后来被她发现了。” “何莉发现了之后,逼他离婚和自己结婚?” “但是以董浩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和乔玉茹离婚的。就算他愿意抛弃衣食无忧的生活,愿意为了爱情和自由抗争一次,估计乔玉茹也会打死他。” 杨毅点头表示认同:“是啊,我们也没听乔玉茹说起这个事,她好像对董浩出轨并不知情。” “也有可能家丑不愿外扬吧。但不管怎样,如果刚才赵倩倩提起的那通电话是真的,那么很可能何莉发现他已婚之后,便以此要挟董浩,要么离婚,要么给一笔钱,否则就告诉她老婆……” 杨毅顺着钟潭的思路推测:“董浩又拿不出钱,就设计和何莉一起绑架自己的女儿?这也太没人性了吧?不过这样一来,为什么董意涵被绑架时董浩不报警,以及那25万现金,还有绳子和胶带,就都能解释了……” 杨毅继续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啊!这样一想,把董意涵从车里诱骗出来的那个人,有可能就是董浩找的某个朋友或熟悉董意涵的人!你想,他经常去那个地方,是有条件了解周边监控的位置的,还有,你还记得吗,当时董意涵下车之后的表情可以说是很放松很开心的!” 钟潭点头,他也清晰记得那个画面。 可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钟潭摩挲着下巴,突然想到什么,直直盯着杨毅:“刚才那姑娘说,董浩是在上周四,给何莉送来25万?” 杨毅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又有点茫然:“对啊,何莉银行流水的进账不也是上周四……”突然一拍脑袋,“队长,你是说,乔玉茹支付100万赎金却是在上周日?” 钟潭看着他,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如果真如他们所推测,这个案子目前的疑点也太多了。为什么支付赎金的日期会晚于何莉现金入账的时间?为什么董意涵的发圈会出现在男孩的碎尸现场?她和男孩认识吗?男孩的死也和董浩有关?还有,目前是最大的问题:董意涵现在人在哪里? 钟潭沉吟片刻,道:“虽然现在还是迷雾重重,但董浩和何莉的关系已经坐实,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案子他们一定牵涉其中,董浩隐瞒了真相。大杨,我们现在可以把董浩请来问问了。” 南洋天街。 一间狭小的酒吧后厨,靠墙一排半新的厨具设备擦得锃亮,另一边的架子上堆放着一箱箱半成品的食材和一次性餐具。 一个圆润的胖子正在把几箱刚从冷链车上卸下的薯条塞进冷冻柜。 旁边一个冷峻修长的身影,正透过窗口向外巡视着。 从这个窗子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伯爵壹号的后门。 林暮山观察着窗外,语气淡淡地:“怎么,你那个首席安全顾问不干了?” 第32章 “嘿嘿,我这不是为了哥哥你的事业。我现在是本酒吧御用高级营养规划师!” “查到什么了?” 胖子放好薯条,关上冷柜门,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伯爵壹号,果然水很深,它实际上是由一个叫黑鹰的团伙控制。这个团伙以前在北边,最近两年开始在嘉云活动,一开始是以开设按摩院组织卖淫活动起家的,至于现在有没有其他方面的业务,我暂时还没摸出来。” 林暮山收回视线,陷入沉思。他这两天查到南洋天街项目有一个投资方叫鹰旗集团,难道也跟这个黑鹰有关? “哦,还有,伯爵壹号是他们的一个主要据点,但是做得很隐蔽,你从正门进去看感觉没啥,其实他们都在地下一层活动。” “地下层?” “嗯,那底下还挺大,我下去过一次。” “怎么下去?” “你进过他们店里吧,往里走,右手边有扇门,直通地下层。不过那门白天不开,晚上才开放。” 林暮山瞬间想起那天自己借故找洗手间时看到的那扇黑色的门。 “随便什么人都能下去?” “能啊,不过就算下去也轻易看不到什么,下面只有一小部分公共区域,剩下一大片全是包间,除非你有朋友带,否则,你在里面没头没脑的瞎撞,很容易起疑。我去看过,那里面监控很多,估计有人随时监视。” 林暮山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伯爵壹号后门,沉默不语。 凶手费那么大劲,把警方视线引到南洋天街,南洋天街的投资方是鹰旗集团。 男孩身体里和碎尸现场发现的du品已证实是烟花,而他和钟潭上次在伯爵壹号门口撞见的那个女孩,当时的反应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服用了某种精神类du品。 而这个伯爵壹号,又是黑鹰的地盘…… 林暮山沉默地思考着。 烟花的销售渠道在临川已被警方铲除,但背后的团伙不会轻易放弃,很有可能转战嘉云。 难道,黑鹰已和烟花建立了某种联系? 胖子看着陷入沉思的林暮山,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小心地问:“你……要下去?” 林暮山点点头:“今天就得去。” “那你可得等到天黑以后。对了,我也给你找了个介绍人。一会儿我去跟他知会一声,到时候我让他找人去接你。” 市局审讯室内。 钟潭抱臂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董浩。 “董浩,知道我们为什么又把你请来吗?” “不清楚。” “好,我问你,5月15号下午3点,你接了董意涵放学,在宜山路停下车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我……警官,我跟你说过的呀,我去给她买了她爱吃的蓝莓蛋糕……” “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就回到车边,发现涵涵不见了,我就……” 钟潭打断他:“监控显示,你是3点14分下车,3点42分回到车边。我们去实地走访过,那家蛋糕店离你的停车点步行不过3分钟,去除来回的时间,中间还有25分钟,你买个蛋糕需要那么久?” 董浩有点慌,“不是,警官,我……我记不清了,可能那天店里人比较多……” “别演戏了,董浩,我们不会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把你找过来。我们能把时间摸这么清楚,其他的事情,你需要我一件件提醒你吗?” 董浩的表情闪过局促和不安,但依然沉默不语。 钟潭凌厉的目光盯着他,语气严肃道:“董浩,我现在还在给你主动交代争取立功的机会。如果真相是由我们说出来,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知道御丰茶楼吗?” 钟潭一字一顿地抛出这个问句,紧盯着董浩,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没让钟潭失望,董浩的表情瞬间凝固。 钟潭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厉声追问:“5月14号晚上8点,你在哪里?” 董浩似乎努力回忆了几秒,然后只在一瞬间,脸刷得变得惨白,原本茫然无神的眼神里透出惊慌和恐惧。 他吞了口唾沫,道:“我不记得了。” “好,那我再提醒你。” “5月12日,你用你朋友赵子聪的账号,邮寄了一个快递到御丰茶楼,收件人写的lily收。你买了什么东西?那个lily是谁?” 董浩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 “董浩,事到如今,你还不愿交代吗?!你和何莉,是怎么策划绑架董意涵的?” “啊?董……涵涵?”董浩一脸惊恐和茫然,“警官,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绑架我女儿?” “呵,”钟潭冷笑一声,“那你们买绳子和胶带用来做什么?” “我……”董浩仿佛十分痛苦,把头深深埋进两手间,拼命扯着头发。 “还想不起来吗?董浩,你之前一直骗你老婆说是去打牌,其实,你不只是打牌吧?”钟潭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语气却波澜不惊:“你可以继续隐瞒,继续狡辩。至于你到底是去打牌,还是只是借打牌做幌子,去见情人,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们要不要把你老婆找来聊聊?” 董浩听到最后一句,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猛然抬起头,两手紧紧按在桌上,向前伸着脖子,一双痛苦而慌乱的眼睛死死盯着钟潭:“警官!我求你,别,千万别告诉玉茹!我什么都说!” 第33章 第15章 隐瞒 “我和何莉,是两年前,在御丰茶楼认识的。那时候,我常跟聪哥他们去打牌,他们经常去那个茶楼,说服务好,隐秘。何莉,何莉是那里的接待,有一次有个客人,可能心情不好,冲她发火,把她的茶具摔碎了一地,我见她很可怜,就安慰了她几句,后来……后来,我每次去打牌,都会见到她,一来二去的,我们就……” “但我没敢告诉她我已婚的情况,我只是、我只是想放松下。在那个家里,我活得太憋屈了……只有在何莉面前,我才能找回一点男人的尊严。但我没想抛弃我的家庭!玉茹,玉茹是脾气不好,但……” “但你还需要她养着你,对吧?”钟潭冷冷地盯着他。 “……” “你长期处于这样的婚姻关系,感到自尊受挫,所以心生怨恨,于是和何莉一起绑架董意涵,勒索乔玉茹?”钟潭厉声质问。 “不是,没有啊!虽然心里会有不痛快,可我怎么也不可能绑架自己的女儿啊!”董浩满脸惊慌,极力辩解道。 “那绳子和胶带是怎么回事?” “那是何莉让我帮她买的,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警官,求你相信我!” “你不知道?5月14号下午,你送到御丰茶楼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那是何莉让我帮她取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董浩慌乱的眼神开始躲闪。 钟潭一拍桌子,厉声道:“董浩!事到如今,在真相面前,你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一个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是啊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董浩慌乱之下,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那个,那个袋子里……我知道那是钱,但,我不知道哪来的!不,我是说……” “别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说。” 董浩吞了口唾沫,定了定神:“自从何莉发现了我有老婆,她就很生气,但我也没办法。她跟我闹,说让我离婚,可是我……后来她说,不离婚就分手。我、我就没敢再跟她联系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来找我,说让我帮她买胶带和绳子,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我心里对她有愧疚,就帮她买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她又来找我,说让我帮她取一个东西,如果我不干,就把我和她的事告诉我老婆。” “我问她什么东西,她也不说。只是给了我一个地点,让我去拿一个黑色旅行袋,然后送到茶楼交给前台。” “你知道那个旅行袋里是什么吗?” “我……我本来不知道,但我有点害怕,也有点好奇,我就偷偷打开看了。” “是什么?” “是现金,我不知道总共有多少,看那样子估计20多万。我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也不想管这么多,只想尽快摆脱这件事。” “她为什么让你送到茶馆,不送去她家?” “我也不知道,不过,分手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估计她是不想见到我吧。” “你知道她家地址吧?” 董浩点点头:“知道。她一开始住他们茶楼的员工宿舍,后来……后来和我在一起后,我们觉得见面不方便,她就搬出来了。那房子,当初还是我帮她找的。” “把地址写给我。” 一名警员递上纸笔,董浩想了想,写下一串地址。 “警官,还有个情况……”董浩犹豫着,抬头看着钟潭。 “什么?” “那天晚上8点多,我帮何莉取完钱送到茶楼之后,我就回家了。结果,我刚到小区门口,停下车想去买包烟,就被一个人拦下了。他好像是喝多了,说话不清不楚,嘟囔着什么让我把钱还给他,否则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根本不认识他,以为就是个喝醉了发酒疯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赶紧走了,我走进小区,他想跟进来,但被保安拦下了。我以为就是个意外,结果……结果涵涵被绑架后,收到的那个绑匪电话,我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后来想了半天,我感觉……好像就是那个人。” 钟潭怒火一下子上来:“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警官,我不想惹事,那天晚上,玉茹正好带着涵涵去给她闺蜜的女儿过生日,我趁她不在偷跑出去的,我不能被她知道……” 钟潭很想发火,又努力忍住了:“那人长什么样?” “中等身材,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点……有点凶,额头上还有个挺长的疤。” “你从小区哪个门进的,当时几点?” “南门,当时应该是8点半左右。” 钟潭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旁边警员:“去调监控。”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钟潭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一名痕检员跑来报告:“钟队,今早收到厂家寄来的材料,已经比对过,绳子和胶带的材料与我们在碎尸现场提取到的材料均不一致。” 钟潭意料之内地点点头。 杨毅看着他:“队长,现在怎么办?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吗?” “不一定。先调监控,云城夏都苑的安保我了解,不管是哪个门都监控齐全,24小时无死角。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应该能拍到那个男人的样子。” “好的。” “另外,何莉让他去取钱的那个地方,就在茶楼旁边的一条街。昨天我们开车路过时,我看到那附近有个小学,通常这种区域监控都会比较密集,让视侦仔细查查,说不定能看到是谁放了那笔钱。” 第34章 杨毅点点头。 钟潭吸了一口烟,沉吟道:“如果董浩说的是真的,我怀疑……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什么意思?”杨毅困惑。 “现在不好说。但是现在何莉有重大嫌疑。我们得尽快找到她。” “何莉的手机这两天一直是关机状态,赵倩倩说她买了两张票,会不会真的已经回老家了?” “可是我们清楚另一张票不是给董浩的,那会是谁?”钟潭皱眉思考着。 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钟潭掐灭烟头,做出指示:“大杨,通知技术队,从现在开始,24小时监控何莉手机定位,如有发现立刻报告。另外,安排人去客运站调取车票记录,现在都是实名制,看能不能查到何莉那两张票的具体信息。” “好的队长。” 钟潭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咱们现在就去一趟董浩给的那个地址。” 董浩给的何莉家地址位于一个老破的小区内。虽然和茶楼所在的知春路仅隔了两条街,但这里俨然是个被遗忘的城中村。 说是小区,其实也就在四周草草起了个围墙,几个出入口锈迹斑斑的铁门看起来是常年不关的,被各种堆积已久的杂物堵着,只堪堪留出够一辆车进出的通道。 这种七八十年代的小区,最初规划的时候根本不可能考虑过停车位的问题,如今楼下一条可怜的通道被爆满的私家车塞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固定的停车位,全靠先来先得。 “这种地方不都是老年人住嘛,哪来那么多私家车?“杨毅不解道。 “你别看这里破破烂烂,可它胜在位置好,处于东湖区中心地带,旁边一条马路就是商业区,很多白领为了降低租房成本,也会选择住在这。” 钟潭伸头看看,目测自己的路虎连门都进不去。于是干脆放弃,让杨毅先下车,自己掉个头想停到马路对面。 可是不知为何马路对面的一整排停车位也停满了。钟潭转了两圈,十分气恼,不管不顾地挤进一个没有车位的空档。 扬手甩上车门,也不管头顶就是监控,穿过马路大步走来。 杨毅看着他笑:“队长,你又违停啊。” “管不了了。我们争取速战速决。” 杨毅冲他扬扬手机:“队长,你家小区的监控果然给力,陶程刚发来消息,董浩说的那个男人找到了,你看!” 屏幕上清楚地定格着一个身形粗犷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壮实,头发蓬乱,额头上有一道疤痕,似乎正在和保安极力争执着什么。 “正好,这个人很可能与何莉有关。去问问看。” 走进小区,几幢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毫无章法地排列着。每幢楼有七八层,三面都是长长的走道,环绕着一个中庭,每条走道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几户人家。 从楼下看上去,一排排油腻脏污的窗口几乎要勾起人的密集恐惧症,每层支出来的晾衣杆横七竖八,挂满衣物。三面这样密不透风的楼面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钟潭按照地址上的门牌号来到509室门前,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倒是把508的一位老大爷给敲出来了。 “人不在,搬走啦!” “大爷,打扰啦,您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吗?” 大爷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一个女的,三十多岁吧,住了快一年了。” “她一个人住吗?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大爷点点头,“一个人住,但有时候会有个小伙子来找她。” 杨毅拿出何莉和董浩的照片,递给大爷,“您看看,是他俩吗?” 大爷把照片举得远远的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吧,这个女的像,男的……我也没看过几次正脸,只听到过声音。” “这个女的什么时候搬走的?” “好像也就上周吧。” 钟潭想了想,示意杨毅把刚收到的那张照片拿给大爷看。 “再麻烦您看看,这个人您见过吗?” 这次大爷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哎哟,这个见过!这不就是前两天来找人的那个嘛!” “找人?找谁?” “也来找这家呀!”大爷指指509,“这人砸门砸了半天,那阵仗,比你俩可粗暴多了。” “他有说什么吗?” “有啊,他嘴里不干净,一边拍门一边骂骂咧咧,好像在说什么‘孩子,还给我’之类的,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我也听不太清楚。可是人已经搬走了,再骂也没用啊。我就出来告诉他别敲了,人搬走了。他还不听,也不搭理我。我就没再管他了。他自己又骂了一会儿,后来也就走了吧。” “孩子?她有孩子吗?”钟潭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这我倒从来没见过。” 钟潭想了想:“大爷,隔壁这房东您认识吧?” “哎哟,认识,几十年老邻居了。前两年她女儿给她在隔壁小区买了套房,为了能住近点有个照应。她就把这间租出去了。其实她在这里住习惯了,也不想跟我们这些老邻居分开,但她女儿啊,天天忙着赚钱,也不肯结婚,说一个人自由自在。她看着也不放心呀,就搬过去了,也算互相照应吧。” “您有她的电话吗?” “她不怎么用手机,不过我有她女儿电话。你等等啊。” 第35章 两人从楼里出来时,天色已晚。 “队长,现在叫房东来开门吗?” 钟潭正要开口,突然杨毅的手机振动起来。刚一接听,也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杨毅瞬间瞪大了眼。 “什么?!……好,我知道了。嗯你赶紧发过来。” “队长!”杨毅挂掉电话,按捺不住激动,“徐帅说,监测到何莉手机信号,十分钟前开机了,地点在南洋天街!” “南洋天街?具体位置有吗?” 话音刚落,杨毅便收到一条消息,两人凑过头去看。 “……伯爵壹号?” 第16章 暗访 伯爵壹号地下一层的中央舞池里,伴随着动感十足的摇滚,几十个交叠的身影在炫目的镭射灯下不知疲倦地扭动着。 靠墙的一组沙发里,林暮山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他戴着一副镶着细细金边的眼镜,穿着一件深灰色v领休闲衬衣,衬衣上有金色丝线织出的大片不规则的花纹,绸缎质感的面料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哑银质地的链子,将一个指环造型的吊饰坠在领口。修长的手指托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远处五颜六色的镭射灯打来的晃动的光影下,反射着透亮的光泽。 林暮山半眯着眼,神情慵懒,似乎十分享受眼前的气氛。 “哥哥,一个人呀?” 一个面容俊秀、穿着花衬衣、黑色紧身裤的男人扭着腰过来,紧靠在他旁边坐下,媚眼如丝地上下瞄着他。 说话间,上半身已经像软骨的泥鳅一般往他身上贴过去,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他裸露在外的小臂,眼看就要落在大腿上。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 “在等朋友。” “那在他来之前,我先陪陪你?” 林暮山没有温度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男人见状,也不再纠缠,语气柔柔地说:“那你玩得开心呀。我晚上一直在这里,如果你朋友没来,记得找我哟。” 说完,扭着细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暮山的视线越过舞池,看到一条向里延伸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两排包间。 走廊不知有多深,但就坐在这里的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到不下十几个客人从楼梯上下来,熟门熟路向里走去。不时有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向里走去,托盘里放着简单的食物和一些饮料。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心里默默估算着里面的规模和情况。 “哎哟,您就是山哥吧!” 一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服务生领班的男人满脸堆笑地向他走来,还没走到跟前,就张开双臂,用热情到浮夸的声音冲他打声招呼:“不好意思山哥,刚才里面有点突发状况,让您久等了。跟我来吧,房间都给你开好了!” 林暮山起身跟着他走过舞池。 那人边走边絮叨:“听罗哥说,你是第一次来这玩?他让我照顾好你。你放心,有什么需要你找我,我叫kimi,罗哥可是我的贵人啊。”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走廊,林暮山不着痕迹地一暼,发现这条走廊本身倒不深,两边也就各有六七间门,但走廊最尽头又向左右各分出了两条岔路。再往里面就不知道还有多大了。 还没走到底,kimi就停下了,推开一间门把林暮山请进去。 “山哥,您先坐,罗哥都吩咐了,您的品味不一般,让我照顾好您。” 说着,故作了然地冲他一挤眼:“您放心,我们这品种齐全,什么样的口味都满足得了。保证有您看得上眼的。您先歇着啊,我很快就来!” 说罢,关门退了出去。 眼前这间包间不算很大,黑色大理石地面,灰色皮质沙发,墙壁上装饰着蓝色和紫色的灯管,整间房透着冷色调的光效。林暮山快速检查了一下茶几下面和垃圾桶等几个重要位置,看起来一切正常。 这时门被推开,kimi领着一排人进来。 林暮山望去,只见为首的男孩二十岁左右,手里托着一个巨大的盘子,上面放着十几瓶五颜六色的酒水。男孩一进来,先冲林暮山鞠了一躬,然后半跪在地上,将托盘里的酒水一件件转移到茶几上。 男孩身后跟着七八个造型各异的男女,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有的清纯,有的妖媚,风格不一,但脸上却呈现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脂粉气。 kimi打了个响指,一排人齐齐鞠躬:“老板好!“ “怎么样,山哥,看上哪个说一声,不满意再给您换!” 林暮山视线扫过,最后落回到kimi身上。 他挑了下眉,轻笑一声:“呵,我还以为能有什么不一样的。那罗子也太能吹了。我看不过都是些普通货色,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kimi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和局促:“哎呀,山哥,不知道您眼光这么高……您看,罗哥还特意关照了,都是我疏忽了!您等着啊,我给您换一批……” 林暮山面露不耐,起身要走:“这种货色就别拿过来了,我没功夫在这耗时间。” “等等等等!”kimi立刻阻拦,“山哥,我明白了,您再看看这一批,不满意再走也不迟。”说到这,又压低了语调加上一句:“不过,咱得换个地方。” 林暮山跟着kimi走到走廊尽头,向右转,又向前走了一段。kimi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让林暮山先进去坐着。 第36章 这里虽然还是一排包间,但仅在门口看了一眼,林暮山便敏锐地意识到区别。 和刚才外面那几间不同,这里的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全实心,上面并没有按照所有夜店场所的营业要求留出透明玻璃。甚至,还能从里面反锁。 林暮山转过身,细细打量这间包间。 房间的布置和刚才那间完全不同:里外两间打通,外间是沙发,沙发对面有一整幅墙面的投影屏幕。向里看去,在一面落地的磨砂玻璃隔断后面,是一张尺寸大到夸张的圆形的床。床上的射灯和床下的光带闪动着诡异的紫红色,天花板的镜子却跳动着荧光蓝色的边;惨白的床品上放着一只深红色的塑料玫瑰花,而周围的墙纸却是画满樱花瓣的粉红色。 里面转角处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间浴室。整间房弥漫着让人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的土气的暧昧。 林暮山嘴角动了动,心说没想到连嘉云这种东部准一线城市的品味也这么令人叹服……看来这行业的审美真是土得全国统一。 很快,kimi又带着一排人走进来,在林暮山面前站定。 虽然看到这房间时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但林暮山只抬头扫了一眼,依然只觉胸腔内沉沉一坠。 眼前的五个男孩,无论是身高、发育还是面容相貌,看上去竟没一个超过十岁。 “都准备好了,很乖哦。”kimi挤着眼冲林暮山笑。 钟潭跟着信号定位来到酒吧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伯爵壹号”竟然就是上次自己和林暮山在这里遇见醉酒女孩的那间酒吧。 他回忆了下上次进去后看到的场景,觉得两个男人这样走进去似乎有点扎眼,于是让杨毅在对面的餐厅待命,自己先进去看看情况。 走进酒吧内,和上次差不多,不大的店堂内没几个人。角落卡座里坐着一男一女,看上去是约会情侣的模样。钟潭在吧台坐了一会儿,发现这几个人并无可疑。 可是何莉的手机信号明明就显示在这里,难道…… 钟潭正思索着,突然看到两个男人向里走去。钟潭意识到不对,几分钟前也看到几个人陆续走进去,他以为只是去厕所,可是至今却没见人出来过…… 里面还有东西!这间酒吧一定不止这么大! 钟潭起身,跟着两个男人的方向走进去,推开一面布帘,经过右手边的两扇门,眼前是一扇黑色大理石的门。刚才那两个男人,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钟潭伸手一推,厚重的门比想象中更轻巧地打开了。眼睛竟然是一条长长的向下的楼梯。楼梯下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热烈的鼓点。 这酒吧竟然还有地下层!那么何莉的手机信号应该就是从下面发出来的了。 顺着楼梯走下去,震耳欲聋的鼓点迎面砸来。眼前出现一个舞池,舞池里一条条扭动的肉体,踩着疯狂的旋律不知疲倦地乱舞着,空气里弥漫着醉生梦死的荷尔蒙气息。 还没等钟潭再多看一眼,一个一头火红色短发、身材热辣的jk短裙妹已经扑进他怀里,“帅哥,来跳舞呀!” 说着不等他反应就把他拉进舞池,紧贴着钟潭跟着狂乱的舞点扭动起来。 钟潭跟着她乱扭了一会儿,期间不知被多少只手捏了腰摸了屁股。钟潭心想,再这么无休止地出卖美色下去,也抓不到犯罪嫌疑人啊。于是掏出一叠钞票塞进短裙妹胸前的沟里,冲她一笑:“今天还有事,下次好好陪你玩。” 美色也不是白出卖的,刚才趁着乱扭的那一会儿功夫,钟潭已经把四周的情况观察了个大概。从酒池肉林里脱身出来,便假装漫不经心地向深处的那条走廊晃过去。 无论是手机信号的显示,还是他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目标应该不会出现在舞池这种公共区域,而是在那片烟雾缭绕的走道深处。 走近才发现和自己预估的差不多,两侧都是包间,厚重的门紧闭着。 钟潭有点惆怅,这总不能硬闯吧…… 趴在一扇门上,透过玻璃向里望去,钟潭看到昏暗的光线下,沙发上一排年轻男女笑闹着,喝酒猜拳,玩得不亦乐乎。女孩子们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并没有符合何莉年龄特征的。 钟潭向前走了两步,换了一扇门向里望,他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闭着眼仰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钟潭皱皱眉继续向前,第三扇门里面黑漆漆的,隐约有绰绰的人影,但看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清。钟潭心生疑惑,正打算编个借口推门进去,突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 “先生,您找什么?” 钟潭一回头,只见一个领班模样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个对讲机,正客气而戒备地看着自己。 “哦,我来找个朋友。” “他在几号包间?我带您去。” “呃,包间号我忘了,应该就是这几件间吧。” “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 钟潭思考几秒,拿起手机,却见男人依然死死盯着自己,同时一只手按紧了腰上的对讲机。 钟潭知道手机还定格在何莉手机信号定位的画面,不能轻易当着男人的面解锁。正犹豫着,却见男人已按下按钮。 转眼间,几个人高马大身穿黑衣的男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直地冲着钟潭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揽过钟潭的腰。 第37章 同时,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责备,混合着淡淡的酒精气息吐在他耳边:“怎么这么晚才到?” 钟潭一扭头,竟是林暮山。 第17章 男孩 林暮山眼角带笑地深深看了钟潭一眼,转头对kimi说: “这是我朋友,刚才换房间忘了告诉他。” kimi见惯了各种场面,只愣了两秒,便一脸恍然地:“啊,原来是山哥的朋友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有得罪!先生,玩得愉快啊,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说着,来回瞄了一眼两人,又冲林暮山挤了挤眼:“那个……如果不够,随时叫我哟。” 林暮山不再跟他多话,一紧手臂,揽着钟潭向走廊深处走去。 钟潭被林暮山连搂带拉地推进包间,只见林暮山抬手就锁上了门。 “你这什么……” 钟潭满脑门问号还没来得及卸下,就看见房间里,在闪动着各种诡异的粉色和紫色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小男孩。男孩身穿一件白色t恤,上面印着一只小熊,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钟潭脑子里还在奔跑的问号后面瞬间又跟进一排排呼啸而过的感叹号。 “你……?!” 林暮山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要说的话,低头想了想,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男孩柔声道:“要不,你先去洗个澡?” “好的,哥哥。”说完,听话地进了浴室。 林暮山两肘撑在膝盖上,有些疲惫地用手搓了搓脸。 半晌,冲还愣在一边目瞪口呆中的钟潭:“坐吧。” 钟潭在林暮山身边坐下,先环顾了一圈这间气氛诡异的房间,又盯着他看了半天,面色复杂地:“能说话么?” 林暮山点点头:“都检查过了,没有窃听设备。” 钟潭松下一口气,却又陷入了沉默。他只觉内心有千万疑问,可是到嘴边却一个都问不出来,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愣了片刻,只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林暮山摇了摇头。 他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似乎内心在斗争,挣扎着得出了某个不愿面对的残忍结论。 “组织未成年人性交易,并以du品控制。另外,我还怀疑他们参与人口贩卖。” 一开口,便是爆炸性的消息。 “什么?!”钟潭瞪大了眼。 “这条线我追了好几天了。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么?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于是你暗中调查?” 林暮山点点头:“结合线人反馈的消息,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家酒吧的背后有一个犯罪团伙,以前通过开设按摩院组织卖yin嫖娼,现在已经把手伸向未成年人。” “通过某种渠道,找来合适的未成年人,孩子们本来就没什么防范心,拿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威逼哄骗,再用精神类du品加以控制。只要掌握好剂量,不致死,几乎很难被发现。” 钟潭的震惊难以言表,想了想:“可是,哪来这么多未成年人?正常家庭的孩子都像个宝一样被呵护着。成年的性工作者有些是迫于生计,无奈选择,未成年的,谁家会把孩子送来这种地方?退一步说,孩子走失了,也没人报警?” “是的。所以,我怀疑他们还参与人口贩卖,而且还是跨市,甚至跨省的。” 林暮山看着钟潭,用眼神示意浴室方向:“我刚才问过,那男孩不是本地的,说是家乡在北边,还说……”林暮山咬咬牙,几乎艰难地:“还说,他们班级里有不少他的老乡。男孩女孩都有。” “班级?!……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林暮山沉重地点点头:“他们把孩子按年龄划分不同班级,每个班由专人统一管理。”说着,深深地望着钟潭,眼神里写满不忍:“钟潭,这个组织的规模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很多。” 钟潭只觉三观碎裂。 林暮山看着钟潭惊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接着说:“刚才我能撞见你,是因为我正好出去想摸摸情况。光这一排走廊就深不见底,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他们做得十分隐蔽,你刚才也看到了,从酒吧正门进来,要想直接突入到这里面几乎不可能,中间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前面立刻通风报信,后面的人有足够时间离开。对了,我刚才已经看过,这边的浴室都是有暗门的,只要前面有动静,就可以从后面悄无声息地离开。” 钟潭内心持续的震惊已经让他忘记了愤怒。愣了片刻,他只觉得胸口烦闷,看了一眼茶几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伸手拿过林暮山面前的那只玻璃杯,仰头就将剩下的半杯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林暮山瞥了他一眼。 酒精入喉,把钟潭的焦躁与烦闷驱散了几分。 他感觉到林暮山的视线,于是转头看过去,勉强勾出一个笑:“怎么,你这杯不会也下药了吧?” 林暮山揉揉太阳穴,似乎是想顺着钟潭的玩笑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便带上了些许揶揄道:“说起来,我是深入虎穴。你呢,怎么跑来这里?不会改行做扫黄了吧?” “我是……”钟潭边说边划开手机,紧接着大惊:“卧槽,怎么没了?” 第38章 就在这时,一阵窸窣的动静让两人同时停下交谈。 浴室门打开,只见刚才那个男孩裹着白色的浴巾走出来,光着脚站在地毯上,愣愣地看着他俩。 “哥哥,你们俩……是要一起吗?”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撞在钟潭心脏上,他好不容易和缓一点的情绪像是又被几十吨重的巨型车轮来回碾压,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林暮山刚才已经和男孩聊过一会儿,比钟潭多一些心理建设。但此时也沉下了脸。 他站起来,走到男孩身边,拿过衣物,半跪下身给他一一穿好,又把他抱回沙发放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钟潭问,勉强挤出的笑容几乎僵硬。 “豆豆。” “豆豆,告诉哥哥,你来这多久了?” “三个月。” “以前有过……”说到这,钟潭突然哽住,好像嘴里的那个词裹着熔浆的高温,要把他灼伤。他脸色变了变,最终,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林暮山抬起手,轻轻按了按钟潭的手臂。 “豆豆,想跟哥哥走吗?”林暮山柔声问道。 豆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豆豆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能走,老师不让我们出去,会挨打的。还会……不给糖吃。” “糖?什么糖?”林暮山瞬间警觉。 “彩虹糖。” “为什么要吃糖?不吃会怎么样?” “不吃,会难受。吃了……就舒服。” 林暮山心中一紧,甚至感到舌根发苦。他思索片刻,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语气慎重地:“钟潭,我们得带他出去。” 钟潭神情严峻地点点头。 林暮山抱起豆豆,钟潭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间。 穿过走廊,还没走到门口时,kimi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山哥,这么快就走啊?哎,你这个……”kimi惊讶地看着他怀里的男孩,“你、你要带走他?” “怎么,不行吗?” kimi面露为难:“这个、山哥,我们这有规矩……” 钟潭满脸烦躁,极不耐烦地上前一步:“规矩?谁定的规矩?我们在你这消费,钱都付了,谁规定吃不完不能外带了?还有,你们这设备也太简陋了吧,床那么小,动作能施展得开吗?床垫连个震动功能都没有,有考虑过用户体验吗?还有你们那些玩具,都是些啥玩意?那都是哥哥我十年前就玩剩下的!你们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啊?做生意能有点诚意吗?今天我兴致好,还愿意换个场地继续玩,那都是看在我山哥的面子上。没给你打差评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着?” 林暮山嘴角极轻微地抽了抽。 “啊、这个……”kimi被这一连串豪放的用户评价震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是是是,您说得对,您的建议非常好,我们一定好好改进。但是,这个,如果要包夜的话……” 钟潭掏出厚厚一叠钞票拍到kimi胸前:“能走了么?” “能能能,”kimi抓住钞票,两眼放光,“您好走,下次再来玩啊,我们一定改进啊!震动功能都会有的啊!” 两人走出伯爵壹号,在对面蹲守了大半天早已望眼欲穿的杨毅立刻迎上来。当看到钟潭不仅带了个林暮山出来,后者手上还抱着个孩子,立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地愣在当场。 “队长,你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车上。”钟潭说着,掏出钥匙抛给杨毅,“我俩喝了酒,你来开。” 路虎在漆黑的夜色中向市区方向疾驰,钟潭三言两语把情况跟杨毅讲了个大概。 “总之,这背后的犯罪网络触目惊心,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找到完整证据链。” 车内陷入沉默,杨毅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似乎对钟潭的讲述感到难以置信。 半晌,他似乎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队长,何莉……你查到了吗?” “没有。底下根本没有信号。我上来之后再看,信号已经消失了。” 杨毅愣了愣:“对了队长,关于何莉,有个情况正想跟你汇报。小张已经查到了客运站的售票记录,证实她在5月14号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一张成人票和一张儿童票,目的地是北屏乡。但是儿童票不记名,所以现在无法确定她带走的到底是谁。” “北屏乡?”后座的林暮山突然插话。 “怎么了?”钟潭回头看他,突然想到这个情况还没来及跟他同步:“哦,我们追查到有个嫌疑人,她老家在北屏乡,怀疑她有可能逃回老家了。” “刚才他也说他家在……”林暮山看向身边的男孩,突然发现男孩双眼紧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仔细看的话,微微发白嘴唇还在轻微颤抖。 林暮山俯下身询问:“豆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只见男孩抱紧双臂,浑身战栗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哥哥、我冷……” 林暮山瞳孔一缩:“钟潭,我们得立刻送他去医院!” 第18章 同行 嘉云市人民医院。 深夜的医院走廊比白天更显宁静,只偶尔有护士手捧医疗器具匆匆走过的脚步声音。冷调的光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刚清洁过的地面上,水迹一点点蒸发,散发出让人既紧张又安心的消毒水气味。 第39章 刚刚医生已经出来交代过,因为不能确定豆豆具体的用药成分和剂量,只能先用最基础的镇定剂抑制着。目前孩子虽然症状稳定下来,但还在昏睡中。大家暂时都做不了什么,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走廊尽头的窗半开着,初夏的晚风吹进来,带着让人头脑清醒的凉爽和静谧。 钟潭倚在窗边,对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色发呆。手里一支烟捏了很久,却没有点燃。 虽然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多年,早已见识过各种触目惊心的黑暗和令人发指的罪恶,但今晚的所见仍然超出他的预期。本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出如此骇人的犯罪网。 本来锁定的嫌疑人何莉,先是手机信号可疑地出现在那个酒吧,然后又突然消失踪迹。而刚刚杨毅带来的消息,似乎又将目标指向北屏乡。 北屏乡……对了,刚刚在车上,林暮山好像说到那个男孩也来自北屏乡? 至于林暮山,他对幕后的黑手到底了解多少?他上次暗中追查的那个人,是否也和这起案件有关?为什么他每次都是单独行动?是不信任身边的人吗?如果今晚自己没有碰巧在那里撞见他…… 想到这里,钟潭没来由恍了下神。脑海里乱糟糟的画面一点点沉下去,转而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天在内网上看到的那张简单到苍白的简历,还有简历上那张身穿制服、神情冷峻的证件照。 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人。 没想到下一秒,却撞上一道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疲惫,有思索,有探究,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某种其他情绪。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远处的高架桥上,一辆满载的货车拖着长长的鸣笛驶过。 林暮山收回目光。 钟潭却没有移开注视。 他还是酒吧里那身装扮。绸缎质感的v领休闲衬衣,白皙的脖子上挂着银质吊坠,金边眼镜已经摘下,微卷的头发经过这一晚的折腾,带着一点好看的凌乱。在医院冷冽的灯光和苍白的墙壁下,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和倦怠,却不知怎么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初夏夜晚独有的让人微醺的清甜。 钟潭一阵恍惚。 几小时前揽过自己的手臂,似乎还在腰间残留着温度。吐在耳边的酒精气息,仿佛从未散去般久久萦绕。还有那双含笑着看向自己的眼睛,眼里那种从未见过的表情…… 钟潭感觉胸口有点发热。 “钟队,”林暮山突然开口,“关于北屏乡,你们还有其他发现吗?” “啊?哦……”钟潭搓揉着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努力拉回思绪。想了想,突然笑了:“嗐,你看,你这两天拒绝跟我沟通,多少情况来不及跟你同步!周局说得对,咱俩还得多交流,保持紧密合作。” 林暮山挑了下眉。 钟潭自顾自说着:“你看今晚要不是我,你多危险……” 林暮山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今晚好像是我给你解围的吧,钟队长?” “……” 那样的笑容,带着些许玩味,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挠在钟潭心尖上。 钟潭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似乎连呼吸都有点乱了节奏。 “咳、都一样……”他赶紧转移话题,“哦,你是说北屏乡……” 大脑切换回工作状态的钟潭,在几秒内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理清了脉络。语调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在南洋天街的碎尸现场,发现的那个粉色发圈么?它的主人找到了,但是失踪了。失踪得很诡异,我们顺着线索,查到她父亲的情妇何莉有很大嫌疑。我今晚去伯爵壹号本来就是为了找她。而她的老家,就在北屏乡。” “你是说,这个何莉也可能在伯爵壹号出现过?” “嗯。严格的说,是她的手机信号在那里出现过。不能百分百肯定就是本人。” 林暮山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说:“那个男孩倒是说起过,他们那里好几个孩子都来自北屏乡。” 钟潭思索:“难道那里……” “对了,”林暮山想起什么,“北屏乡是在嘉云的北边吧?” “对啊,隶属本省最北的屏州市。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刚才在酒吧里和你说到的,伯爵壹号背后的那个组织,他们就是在北边发迹的。这么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林暮山说到这突然停下了,脑子里浮现出那天晚上自己跟踪的那辆黑色奥迪一路向北狂奔的画面。难道,他们也是同一个目的地? 钟潭陷在对线索的思考里,没注意到林暮山的异常反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烟蒂,自言自语道:“之前我打算先摸清楚何莉在嘉云的情况,再去她老家看看。现在看来……大概等不到那时候了……” 就在这时,林暮山的手机振动起来。 “山哥,我找了你一晚上,怎么手机都打不通啊?你没事吧?”电话那头传来胖子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 “哦,你让我查的那个黑鹰团伙,我刚有了些消息。他们老大就叫黑鹰,但是常年待在老家不出来。他有个弟弟叫灰豹,专门帮他出面打理各地生意,算是二当家。但最近两个月,有人看到这兄弟俩频繁往返嘉云和老家。” 第40章 “来嘉云做什么?” “好像是说嘉云来了个大老板,黑鹰他们想要借这个机会,谈新的合作。” “大老板?哪方面合作?” “这个不清楚,不过据我打探到的消息,这个黑鹰团伙,以前似乎是没有涉及du品的。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想扩展业务?你想想,连黑鹰本人都亲自露面了。估计不会是小事。” 林暮山沉吟片刻:“那就得看那个老板到底是什么人了。对了,你说他往返老家,他们老家在哪?” “好像是那个什么……北什么乡……” “北屏乡?” “对,就是北屏乡!” 林暮山挂了电话,转头迎上钟潭的目光。 钟潭勾起一个笑,语调中隐约夹带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种期待:“看来,林队也要跟我同行了?” 林暮山淡淡道:“我是去查黑鹰。” “不妨碍,我去查何莉。而这个何莉又出现在黑鹰控制的伯爵壹号,显然是脱不了干系。” 说着,他含笑的眼睛定定看着林暮山:“林队长,这路上开车过去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路程,你就不担心我一个人开车太寂寞,半路上睡着了?退一步说,就算你无情无义不担心队友,我还担心你像上次那样再出什么事呢。” 林暮山一挑眉,正想说什么,钟潭又打断:“别推脱了,毕竟本省内都是我的地盘,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跟着老司机省点心。我又不会把你卖了,要卖也不会往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卖啊。” 林暮山还想说什么,钟潭却收起了戏谑的笑,带着几分郑重道:“暮山,市局给的破案期限,到今天还剩三天了。这案子查到现在,牵扯得越来越多,后面不知道还会扯出什么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北屏乡这一去一回,就算最顺利的情况也得要两天。如果这一趟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林暮山沉思片刻,抬起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但是……” “什么?” “去北屏乡调查这个事,你暂时、最好不要让太多不相关的人知道。” “不相关的人?” “……”林暮山似乎在斟酌什么,想了半天,又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我想多了。总之,还是多注意点。” “?” “明天早上走吗?”林暮山直接切换掉话题。 钟潭想了想:“我明天得先去趟局里交代几项工作,估计九点前可以搞定。你要没别的安排,在家等我吧?我们9点准时出发。对了,你家住哪?” 林暮山看看他,没什么表情地:“不用麻烦了,九点我在市局门口等你吧。” 乡村的夜晚比城市更加寂静。掠过田野的风似带着棱角般的硬朗,吹来泥土和肥料的味道。 一幢装修土豪的三层别墅里。 一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坐在一排巨大的巴洛克风格的紫色真皮沙发里,手里把玩着一只烟斗。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吧斑驳的光打在他阴鸷的脸上。 旁边一个身材高壮男人神情恭谦地看着他,仔细看能发现他的一只眼珠是灰色的。 “豹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到。” “东西准备好了么?” “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人家亲自上门,很给面子了,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了。” “放心,不会。”说着,又略带犹豫地开口,“不过,我听说,嘉云那边有人一直想阻止这次……”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神色凌厉地盯了他一眼:“那不废话么?所以我才让你谨慎点!提醒你的手下,一个个的都给我机灵点,盯紧了!” “是是,哥您放心。这次保证不会有问题。” 第19章 约会 清晨的嘉云市局已是一片忙碌。 “队长!咱们现在走吗?视侦那边有消息了……” 杨毅边敲门边走进钟潭办公室,下一秒却愣住了。 钟潭今天一反往日的随意,穿了一件黑色的宽松版大t恤,上面印着一堆夸张的字母图案。下身一件姜黄色阔腿裤,长度一直到脚踝,就快遮住脚上那双限量版aj板鞋。 从这浮夸的风格,就可以看出确实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 更重要的是,下巴上几天没搭理的胡茬终于刮干净了,头发也很明显经过精心打理,喷了发胶,看起来十分有型。 脸上似乎还浮动着某种神秘的笑容,和窗外的春光不相上下。 杨毅瞪大了眼,觉得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刑警队长,倒像是从时尚杂志封面走下来的痞帅小鲜肉。 毕竟跟钟潭搭档多年了,杨毅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还不清楚到底是哪路妖精使得他的队长如此反常,忍不住把钟潭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圈。 钟潭被他盯得不耐烦:“干嘛?看上我了就直说。不过你队长我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抢别人的男人这种事我……” “队长,我们今天不过是要去找到何莉的房东,再去她的出租屋看看。然而,她的房东虽然是女的,但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房东还有个女儿,不过人家很明显对自由的兴趣超过对男人。所以,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干嘛?” “嘿嘿。”钟潭神秘一笑,“今天确实是要去查何莉的出租屋。不过,是你去,不是我。” 第41章 “啊?你……” 杨毅突然明白了什么,“队长!你又要去相亲?!不会吧?周局他不知道破案期限还剩三天了?这种时候还给你安排相亲怎么想的?而且,我记得,自从你上次被那个院长的女儿拒绝之后,不是都跟你师父说了,再给你安排相亲你就要跟他恩断义绝,从此退出嘉云警界么?” 钟潭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要去相亲了?老子找对象还需要用相亲那种不靠谱的方式么?而且,我再跟你说一遍,不是我被人家拒绝,是我拒绝了她。只是,像我们这种人美心善又温柔体贴的优质青年,总要给姑娘留面子。你就不要再轻信那些谣言了。” 钟潭有个习惯,平时工作中虽然总体上能保持冷静沉稳的形象,但工作以外,他只要心情一好就会秒变话痨。 对于他这个毛病杨毅也是十分了解。此时,他已经判断出钟潭今天心情很好,可是眼下案情焦灼,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钟潭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好的心情。毕竟这么多年在钟潭身边,他已经陪他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焦灼。每到这种时候,他的队长基本上都是不眠不休,连家都不回的,能保持住往日的冷静,不发火不暴躁就不错了。 正想追问,钟潭扬手打断他:“你来找我是干嘛的?还干不干活了?” “哦对了,”杨毅立刻从研究他队长的情绪问题转到正事,“刚才视侦组小陶来了消息,说找到了董浩所说的何莉让他去拿旅行袋的那个地点周边的监控。小陶顺着那个时间点向前看,没想到运气真不错,竟然看到了放钱的那个人的正脸!队长,你猜是谁?” “夏都苑门口和董浩以及保安起冲突的那个男人?” “正确!” 钟潭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这么看来,这条线索逻辑就通了。首先,何莉以某个理由向这个男人勒索一笔钱,又让董浩去拿钱——这里我们暂时不去管董浩所说的他不知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然后董浩拿到钱,去交给何莉,路上又被这个男人跟踪,所以出现了当天晚上在小区门口争执的那一幕,应该是那个男人要求董浩还钱。” 杨毅跟着钟潭的思路:“结果董浩不肯还钱……那个男人就把他女儿绑架了?这么看来,董浩对董意涵的失踪确实不知情?” “先别急着做结论,你忘了,何莉买了张儿童票去北屏乡,她带走的孩子会是谁?” “难道……是董意涵?何莉和那个男人合伙绑架董意涵?!” 钟潭边思考边梳理:“第一种可能:董浩从头到尾都知情,只是做戏给我们看。董意涵的那笔赎金,也许他们三个私下分了。” “这样的话,何莉带走董意涵,至今没放回来,难道是想再向乔玉茹敲诈更大的一笔?” 钟潭在桌前来回踱着:“那么,第二种可能:如果董浩对董意涵的失踪确实不知情,那就是何莉先和董浩联手,以某个事情勒索那个男人;再反过来和那个男人联手,绑架董意涵,勒索董浩?” 钟潭站定,果断做出结论:“无论哪种情况,现在这个何莉都是最大嫌疑人。大杨,你今天先带人去找到何莉的房东,去她的出租屋仔细检查。她退房没多久,也许还会留下有用的线索。” “还有,去一下客运站,调取何莉车票当日的监控,看能不能从录像上看出来她带走的儿童是谁。” “另外,必须尽快找到视频里这个男人,至少董意涵被绑架,他有极大嫌疑。关于调查方向……我有个想法。你看,目前从监控里看起来,这个男人被人勒索,却不敢报警,反而选择以绑架去报复——这种行为特征不是一般人的正常逻辑。我怀疑,这个人很有可能有案底。我建议先从在案的前科人员中做筛查。” “明白!我这就安排调查。队长,那你呢?” “我啊,我也去查案啊。还能干什么。”钟潭轻拍一下杨毅的脑袋,转身向外走,想了想又回头加了一句:“对了,这两天我可能暂时不来队里。你给我盯着,有任何情况随时保持联系。” 钟潭走到楼下,打算去开车。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才8点40。他想着林暮山估计还没到,便站在楼下点了一支烟。 堪称闪亮耀眼的刑侦支队长站在警队大楼一楼的正门边,手指间捏着一支烟,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懒散的神情中透着难以掩抑的兴奋,眼神里有如春光流转。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晃晃的十分惹眼。 “钟队好!” “钟队、早啊!” 进进出出的警员纷纷对这夺目的画面投来注目礼。一个刚毕业的实习女警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最后红着脸低头快速跑过。 钟潭内心十分满意地看着群众的反应,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8点45分。 时间怎么这么慢…… 钟潭无意识地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今天天气可真好,阳光明媚,温度适宜,还有温柔的小风吹啊吹。太适合去郊外约个会——不对——查个案了。 一支烟都吸完了。 8点50。 钟潭踱到路虎边。一大早刚去洗过的车一别昨日的灰头土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钟潭对着车窗玻璃捋了两下头发,很满意地看着玻璃上的那个帅气逼人的影子。 8点55分。 第42章 他起床了么? 不会还在睡吧? 难道在梳妆打扮? 他今天会穿什么? 他昨晚那身……还挺好看。 钟潭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注意一个人影在靠近自己。 “钟队。” 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钟潭回头,看到林暮山在离自己三米远的距离站定。 他穿了一件oversize的浅色细蓝白条相间的衬衣,下身一条宽松的灰色休闲裤。单肩上背着一只灰色书包。 看起来也不像是警察,更像是个要去做田野调查的在读硕士研究生。 他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迎着五月明媚的阳光,朝钟潭走来。 钟潭看着这样的画面,心跳仿佛在瞬间静止了一拍。 下一秒,已把今天出行的目的忘在脑后。 他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又看了看对面的人。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前阵子在警队内部简报上看到的,以介绍工作为由诱骗清纯大学生的……那个刚刚落网的流氓团伙。 林暮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钟潭的穿着,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钟队今天是要去约会吗?” 钟潭噎了一下。 还没等钟潭做出反应,林暮山已自顾拉开车门,一抬长腿上了车。 路虎从城区拥堵的公路挣脱,终于进入高速。 与城内的拥堵相反,此刻正是嘉云向北出城方向的车流量最稀疏的时段。钟潭十分欣慰地看着时速表的指针从30以下一路狂飙至120。 随着突然提高的车速,车窗外的风也卷着呼啸从窗缝里灌进来。 钟潭关上车窗,打开空调,车厢内恢复一片宁静。 “钟队,一会儿我们从哪开始调查,有方向了吗?” “我得先去趟何莉家。我们通过她的户籍资料定位到了她的住址,先去她家看看有什么收获。至于你,我建议咱俩一起行动。村里情况复杂,尤其是北屏乡那一片,出了名的民风彪悍。跟着我一起,不委屈你吧?” 林暮山笑:“我是来协助你的,当然听你安排。” 钟潭瞥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温顺?一定是被我的帅气打动了。 “我们以什么身份?”林暮山问。 什么身份?钟潭大脑打结,我们……现在还是同事吧?还是你在暗示要名分?难道,情侣?夫妻?倒也不是不行,就怕村里朴素的人民群众一时接受不了啊…… 林暮山见钟潭神情复杂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自言自语思索着:“我知道有些村子比较封闭,排斥从外面来的人,要是直接以警察身份肯定不合适。记者?估计也会被抵触……” 钟潭强行把不知道跑到哪的思绪拉回来:“咳,你说这个身份啊,我早想好了。我们就以何莉的同事的名义,来慰问她的家人。” “何莉同事?那万一她就在家里呢,不直接就穿帮了?” 钟潭摇摇头:“我有一种直觉,她大概率没离开过嘉云。” “哦?有什么依据吗?” “你想,昨晚她的手机信号还在嘉云的酒吧街出现,如果那是她本人,她肯定还在嘉云。如果不是……” 钟潭没说下去,但林暮山已明白了他话里省略的含义。 “我已经让人去查客运站监控了,”钟潭接着说道,“运气好的话很快就有结果。无论她在哪,她现在都是嫌疑最大,所以我必须去她家一趟,摸清她的情况。其实,如果她不在家,对我们反而更有利。” “另外,还记得昨天和你提过的视频里那个可疑的中年男人?通过他异于常人的行为模式,我怀疑他有前科,正在安排核查记录。一旦确认,这条线我会交给你,我怀疑,他和你在查的黑鹰可能有关联。” 林暮山点了点头。对于钟潭充分的准备和深思熟虑,他是有点惊讶的。毕竟第一印象太深刻,在此之前,钟潭给他的最深印象还是那个冲进周正海办公室拍桌子狂吼的热血青年。 “还有件事,和你通个气。”钟潭没注意他的表情,看着前方路面继续说下去,“来北屏乡的事,我暂时没和队里人说。但我作为队长,人离开两天,总得有个说法。昨晚你的意思,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的顾虑应该更多在黑鹰这边吧,所以我对外只说是出去查何莉。这应该影响不到你的调查吧?跟你说一声,万一有什么,你心里也有个数。” 林暮山轻轻挑了下眉,他没想到钟潭如此细心。自己昨晚只是欲言又止的一句话,他已做了周到安排。明明他心中已经判断出何莉大概率不在北屏乡,却以此为幌子,尽可能地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他们能够不被干扰地,暗中深入调查黑鹰。 他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驾驶座上的那人戴着墨镜,只看得见线条硬朗的下颌,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他心情好时的标志性表情。眼神藏在大大的镜片后面,看不出更多情绪。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喷了发胶的乌黑的头发上,晃动着闪亮亮的光。 张扬到浮夸的外表下,竟有一颗缜密细致的心。让人有点意外。 林暮山默默在心里再次更新了一遍对这个人的印象。 第20章 往事 三小时的车程似乎一晃而过。路虎下了高速,驶上县城公路。跟着导航拐了几个弯,路况也越来越颠簸。很快,就看到一块绿色的写着“北屏乡”的路牌,上面显示他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500米处。 第43章 从南边进入北屏乡的路只有这一条。路的一侧是石头堆成的高高的崖壁,后面是连绵的山。另一侧是田野,正是春天,田野里开着成片的油菜花。 沿着路继续向前,很快就看到了村口。一块竖起的大石头上书“北屏乡”三个红色大字,石头边上,几个老汉围着一块架在凳子上的小木板,看起来是在下棋。 钟潭沿着道路向里开。离大石头还有100米左右,引擎声引起了两个老汉的注意。他们扭头看了一眼,随即站起身,走到车头前,举手示意停车。 钟潭打开车窗,伸出头去。 “哪来的?”老汉厉声道。 “您好,我们从嘉云过来,来找个朋友。” “找谁?” 钟潭犹豫了两秒,随即高声回应:“何莉!是你们这的吧?我们是她同事……” “没这个人。走吧!”老汉毫不犹豫。 钟潭与林暮山对视一眼,摘下墨镜,推开车门下车走上前:“大叔,您别误会,我们是何莉在嘉云的同事,我们公司每年都会组织对家庭困难的员工进行关怀慰问,您看,”钟潭扬手指指车上,“我们领导都亲自来了。” “说了没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赶紧走!”老汉气势汹汹地把钟潭往外推,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 “哎,你别动手啊!这里不是北屏乡吗?”钟潭也急了。 这时,刚才还围坐在一起下棋的几个老汉纷纷站起来,其中两个从大石头后面拖出两把铁锹抓在手里,但并没有向前走,只是谨慎地看着眼前的态势。 林暮山看在眼里,推开车门低低喊了一句:“钟潭!”然后招手示意他回来。 钟潭满脸不爽地回到车上。 “这鬼地方,搞什么名堂!” “你不是都预料到了,只是,他们比我们想的还要防备。” 钟潭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怨念地瞪着村口方向,只见那几个老汉谁都没动,几双眼睛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打算怎么办?”林暮山问。 钟潭想了想,说:“这村子警惕性太重了,要说没问题鬼都不信。我们的策略是对的,必须暗访。” 钟潭说着拿起手机发了两条短信,随即发动车子,边掉头边说:“先回镇上。看来想悄无声息是不行了。” 钟潭在镇上转了一圈,把车停在一家餐馆门前。 “我让杨毅找局里开介绍信了,咱们得找这里的派出所打个配合。对内理由是调查何莉,对外呢,还是以何莉的公司代表来慰问家属。信不信都随他了,反正,有当地警力协同,至少我们能进得去这村口。” 说着,转头冲林暮山一笑:“咱俩呢,就趁这个时间,先吃个饭。都快一点了,我可不忍心让你饿着肚子陪我查案。” 两人走进去,虽然已经一点了,店堂内还是人满为患。 最里靠窗有一桌刚结束,服务员收拾好后就招呼两人过去入座。 餐馆后面临河,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河水从窗下流过。不算十分清澈,但偶尔有船夫撑着小船路过,还是很有农家的淳朴味道。 钟潭翻着菜单问:“想吃什么?这家可是本地网红的农家菜馆!” 林暮山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淡淡一笑:“钟队不会还特意做了攻略吧?” 钟潭一怔,随即正色道:“我需要攻略吗?你看刚才院子里那些车,多少是嘉a的车牌?还有隔壁省的,这些人跑这么远,不会这么巧都来这老乡聚会吧?”说着,钟潭自觉对这个信口胡扯的解释十分满意,又倾身向前,看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道:“这就叫观察、判断、推理。把侦查思维运用到生活的点点滴滴。” “哦。”林暮山低下头,敛了敛笑意,“既然钟队这么强于观察推理,那这里哪些菜是特色,你肯定也一看就知道。你决定吧。” 钟潭瞅了他一眼,伸手招呼服务员点菜。 很快菜就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特色地锅小公鸡,清蒸水库鱼,酸汤肥牛,蛋黄焗蟹,爆炒腰花,农家时蔬……最后,还有一份鲜奶白芋糕。 “来来来,多吃点。这种没有任何农药添加的纯天然农家菜,在城市里是很难吃到的。对了,你老家哪儿的?” 林暮山正对着满桌的菜和可疑的甜品思考这些两个人能吃完么,听到钟潭的问题,顿了一下,看似不经意的随口答:“北方吧。” “北方?北方范围可大了,我们祖国幅员辽阔……” “那你呢?” “我?土生土长的嘉云人啊。大学毕业前,除了旅游,就没离开过嘉云。你知道吗,我原本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大学无论念什么专业都好,只一个要求:一定要远离嘉云。哈哈哈,没想到,天意弄人……”钟潭突然神色变了变,没再说下去。 林暮山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略显突兀的中止,表情不变地接着他的话说道:“没想到……高考发挥失常,分数只够嘉云警校?” “哈哈哈,你……”钟潭突然意识到什么,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嘉云警校毕业的?你对我这么好奇?还查了我什么?赶紧老实交代。” 林暮山波澜不惊道:“你不是警校十项全能第一么?你自己说的。至于是哪所警校,你这些光辉历史,在局里早传遍了,还用我去查么。” 第44章 钟潭想了想,似乎这个完美的解释,明明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太让人满意。 钟潭撇了撇嘴,一时语塞。只好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鱼肉。 林暮山看着眼前人似乎有点失落的表情,心里一动,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想念警校?” 以为钟潭听到这个问题,应该又会开始兴奋地讲述起来,没想到,却见他神情一黯。 过了许久,钟潭终于开口:“因为……我哥。” “你还有个哥哥?”林暮山有点惊讶。 钟潭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河水,一贯张扬的神情变得平静,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又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林暮山看着他的表情,心下了然——自己好像不小心触及到了别人不想提及的事。 他刚想找个什么由头把话题岔开,没想到钟潭却开口了。 “我哥呀,那可从小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钟潭声音平静,似乎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比‘别人家的孩子’更要命的是,这孩子就是我家的,是我亲哥!从小学开始,他的成绩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各科成绩!计算机和奥数在省里都拿过名次。” 说起哥哥的光辉往事,钟潭如数家珍。神情不由得透出兴奋,语调也逐渐变得轻快起来。 “这还不算,除了脑子好,他身体素质还很强,关键是长得还好看——每年学校运动会都搞得跟他个人专场一样,他还有粉丝团!到了高中,不知怎么,他艺术细胞也全面激活了,在学校艺术节上大放异彩,那迷妹们把那礼堂大门给堵的,还都是从隔壁学校跑过来看的。” “你说,在这样一个真正的十项全能的模范的笼罩下,我的成长环境能轻松么?” 虽是抱怨的句子,声音里却饱含满满的骄傲,眼睛里也闪闪发亮。 林暮山不由得被这样的钟潭打动。恍然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来了。眼前这种神采飞扬的少年心性,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到底是哪里呢? 钟潭没注意到林暮山的走神,继续讲述下去。 “不过幸好的是,他比我大七岁。他读到中学我才刚进小学,我开始念初一,他已经大二了。所以呢,我不用直面这惨痛的对比。哈哈。” “只不过,依然免不了,我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阴影里,无论小学中学,走到哪都有他的传说。我爸妈当然也以他为骄傲。” 林暮山静静地听着。 “就这么个各项全优的学生,没人想到高三那年,他竟然毫不犹豫报了警校。我爸很开心,毕竟可以继承他的光辉传统。可我妈却不乐意了。” “我爸那时……工作很忙,天天忙得不着家。关键是危险,有段时间,我家陆续好几天收到恐吓信,信封里还有子弹,逼迫我爸停止手上的调查。我爸当然不会屈服,他只派了一位警察每天接送我上下学。还好那次犯罪分子没多久就落网了。” 林暮山皱了皱眉。 “有我爸这个范本戳在这,我妈当然不乐意我哥也走一条这么危险的路。以我哥的成绩,当时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都是随便他挑。而我妈呢,其实是想把我哥送出国。” “那时候,外公病重,我妈又是独生女。外公把苦心经营一辈子的家族企业全部留给了我妈。我妈本来是想让我哥出国读个金融或者商学院,然后回公司里帮她。可是,不知怎么,我哥就铁了心的要报警校。这件事啊,谁说都不行。他说,那是他的梦想。” “梦想,”钟潭笑了笑,笑容有点苍白。“这个词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陌生,没有概念。” “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梦想是什么。” 钟潭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 林暮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整理思绪。或者,就此终止讲述。 服务员走过来给他们把凉了的茶续了续。 钟潭喝了口茶。再开口时,讲述的对象,从哥哥转向了自己。 “在这样一个完美光环的笼罩下,我爸妈呢,其实对我要求也不高。仿佛有了我哥这么个完美的孩子,他们已经心满意足。所以我从小就是放养的状态,他们对我的要求就是,只要不闯祸不惹事,他们就不会多干涉我。” “可惜我比较叛逆,他们想让我不闯祸,我偏不满足他们。”钟潭一笑,“打架斗殴,欺负同学,这些事没少干过,家隔壁的派出所进了多少次都数不过来。一开始是我爸把我弄出来,后来是我哥。据说是因为后来换了个所长,是我爸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他说他没脸见人。” 说到这里,钟潭似乎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撇了撇嘴。 “要说梦想,我没什么概念。但我从小的心愿就是赶紧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摆脱我哥,摆脱那个完美的参照系。我们那时候,小学中学都是按户口片区就近入学的,我没法选。那大学总能自己选吧?我就满怀着这样的心愿,从小学混到了高中。立志十八岁高中一毕业,大学不管读什么都行,出国也行,总之就一定要离开嘉云。” 林暮山似乎预感到故事要进入转折,好奇地问了句:“后来发生了什么?” 第21章 北屏乡(上) “后来……” 这时,钟潭手机震动起来。是杨毅。 第45章 “队长,手续都走好了,我和当地派出所也沟通好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会直接去你发我的那个餐馆门口等你。” “ok,不错,效率挺高。” “队长,你真不够意思,一个人跑那么远查案也不叫上我!” “咳、那个,”钟潭瞄了眼对面的人,一本正经道:“你任务繁重,我作为队长必须体贴下属。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何莉的房东联系上了,不过她人不在嘉云,正巧这两天跟女儿出去旅游了。我们联系了她,说已经订了机票,明天就回来。但是!”杨毅说到这,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视频里的那个男人,我们找到了!” “是什么人?” “按照你今天早晨提示的思路,我去查了犯罪记录库,还真找到了!果然有前科,队长你太厉害了!” 话筒里杨毅的声音兴奋到连对面的林暮山也听得一清二楚。 钟潭又瞄了一眼对面的人,忍不住笑:“你赶紧说重点!” “他叫彭大龙,42岁,老家是均县人。结过婚,老婆是他同乡,有一个女儿。彭大龙在去年5月和8月,曾分别因为涉嫌猥亵以及寻衅滋事被拘留过。目前只查到这些。” “结过婚是指?” “哦,他的户籍状态上写的是丧偶。” “嗯。“钟潭边听边梳理好了侦查思路,语气也变得严肃:“接下来,重点查一下他的那两起拘留,具体是什么情况,有哪些受害人,受害人有没有妥善处理,背后有没有牵扯到其他隐情。另外,尽快调查他的住所、工作单位、通话记录、银行流水;还有,他的老婆是怎么死的,女儿现在什么情况,还有没有其他直系亲属,也要全部调查清楚!” 钟潭在布置任务时,表情专注,语气也不由自主得变得果断强势、不容置疑。 林暮山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波光。 电话那头杨毅将指令一一记下:“明白。” “好。还有其他事吗?” “队长……你一个人去那边,可得注意安全啊,我听说那个地方的人……” “行了行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嗦。我不需要你担心,啊。倒是你,自己小心点,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突发状况要注意应变。有事随时找我。挂了。”钟潭正想挂断,突然又补充一句:“对了,我在北屏乡的这个事,除了必要的流程上的领导,暂时对其他人都不要说,注意保密。” 钟潭挂掉电话,打开微信,快速浏览一遍杨毅发来的彭大龙的个人资料,又草草扫了一眼派出所联系人资料。 关上手机,钟潭抬头问道:“你吃好了吗?” “听故事都听饱了。” “那怎么行,故事能当饭吃啊?赶紧再吃点,这边派出所人马上就到。” “不用,真的吃饱了。倒是你,刚才一直说话,都没怎么吃。” 钟潭笑笑:“行,那我们出去等着吧,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钟潭结了账和林暮山一起走出餐馆,当地派出所的赵警官已经等在门口,看到钟潭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钟队长!真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过来,有失远迎,招待不周啊!” “赵警官别客气,都是为了工作。” 钟潭客套两句,看到对方好奇地打量着林暮山,便简明扼要地一句带过:“这是我同事。”随即直入主题道:“赵警官,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了解了解,你们杨警官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 说到这,赵警官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是这样,钟队,既然你们要暗访,我一会儿就不方便跟着进去了。这里大半个村子都认识我。但我找来了这里的村支书,他一会儿会陪同你们一起进去。你放心,我跟他打交道十多年了,也是个靠谱的人。情况呢我都跟他说好了,一会儿咱们在前面跟他碰头。” 村支书看上去四十岁出头,典型的村镇干部打扮:白衬衣、黑西裤,隆起的肚腩顶着一个硕大的皮带金标,腰间挂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向后梳起的头发像是抹多了油,在正午的太阳下油光发亮,有几搭被汗打湿,软软地塌下来。 村支书十分殷勤地做着介绍:“咱们这里全村130户人家,总共500多人。但是村子里也没什么产业,大多数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小孩。” 钟潭他们边听着介绍,边在乡间小路上走着。这里虽然地处本省较为落后的乡村地区,但毕竟也是东部沿海省份,自然条件称得上优越,总体还是有一些家底的。 眼前的水泥路面整洁如新,道路一边是广袤的田野,另一边是一排修缮精良的砖瓦房。造型看上去大同小异,大多数两层或三层,贴着不同颜色的瓷砖。门前都有自己的小院,有些院里还整齐地栽种着各种蔬菜和修剪精美的花草。 “咱们要找的何莉家就在前面。这个何莉啊,她母亲身体不好,两年前去世了。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平时都是邻居帮忙照应着。“ 说着,一行人来到何莉家的院子前。透过低矮的围墙,可以看到院内是一座仅有一层的简陋的土坯房,挤在周围一片整齐排列的砖瓦小楼之间,看起来十分不和谐。 村支书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出来。于是,熟门熟路地走到隔壁一家,隔着院门叫到:“王婶!” 第46章 不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哟,张书记!” 村支书向钟潭介绍道:“这是何莉的邻居,王婶,何莉家的事她比较了解,平时也会偶尔帮衬着何莉的父亲。” 又对王婶道:“这两位是从嘉云来的,是何莉在城里的同事,想来看望她的家人。” 王婶上下打量着钟潭和林暮山,“城里来的?” 钟潭道:“王婶,打扰了,我们想来看看何莉的家庭情况,如果有什么实际的困难,公司会为员工提供必要的帮助,麻烦您了。 “她家就剩她老爹一个人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你们想看的话,也可以。”王婶说着,走到何莉家门前,掏出一把单独的钥匙,打开院门。 院内一片荒芜,杂草丛生。土坯房年久失修,似乎一场暴雨都能让它摇摇欲坠。墙角堆砌着各种废弃工具和杂物,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 走进屋内,光线立刻昏暗下来。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靠着墙的一张木床,上面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诺,那就是她老爹。” 钟潭走过去,只见老人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被褥盖得整齐,但旁边没有多余的衣物,床边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钟潭在屋内绕了一圈。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上面搭着一块木板,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生活杂物。钟潭走近细看,木板上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在主屋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一间是厨房,钟潭进去看了一圈出来,刚走到另一间的门口,就听见王婶叫道:“那是卧室,没人住,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了。“ “别打扰老人休息,我们去外面说话吧。”钟潭对王婶说着,给了林暮山一个眼神。 林暮山了然地微微一点头。 “王婶,您对何莉他们家情况了解吗?” “我们两家几十年的邻居了,何莉从小就生活在这。但是她从很早就离开村子了,说是去大城市赚钱。谁知道呢,自己爹妈也丢在这也不管不问,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吗?” 王婶愣了愣,“好像,还有一个弟弟吧。” “弟弟平时也不在家?” “也出门打工去了吧,年轻人,留不住。” “那倒也是。何莉一直没结婚吗,家里也不催?” 王婶摇摇头,“没听说。”又露出一脸鄙夷,“她呀,她的那些事情我们才懒得问。” “什么事?” 王婶眼神闪烁,“我也是听说……说她在城里,跟不同的男人过。” “过是什么意思?” 王婶有点不痛快地瞅了他一眼,“还能什么意思,就那点事呗。为了钱,睡男人,没结婚就有了孩子。” “她有孩子?” “呃……”王婶支吾了半天,“听说是有一个儿子。” “你们见过吗?她没带回来给家人看看?” “没有,她没脸带回来吧,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而且,她妈死的时候她都没回来,现在自己老爹病重也不管,她早就跟这个家没什么关系了,怎么会把孩子带回来?” 钟潭隐约感觉到哪里有点奇怪,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您还记得她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王婶好像被问住了,眼神闪烁半天,最后偷偷瞄了眼一旁的村支书。 钟潭看在眼里,并不做声,等着她回答, “大概,三、三四年前吧?” “那次是为什么回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 林暮山从里屋走出来,钟潭这边也问得差不多了。告别了王婶,钟潭又找了个借口打发了村支书。和林暮山两人在乡间小路上走着。 “有异常吗?”钟潭问。 “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还得再想想。” 钟潭点点头:“我也觉得……” 话没说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两人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敞开门的院子里,有两个约五六岁的男孩,正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旁边的一个约一岁大的婴儿。 两人走进院子,看到地上有一堆弹珠,旁边有一张翻倒在地的椅子。周围也没有其他成年人。目测应该是两个孩子趴在地上玩,引起了旁边婴儿的好奇心,爬过去看,结果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钟潭上前两步,从地上抱起婴儿。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手背上擦破了一大块皮,伤口上沾着灰尘和泥土,隐约有小血珠渗透出来。 钟潭看向旁边站着的男孩:“你家人呢?”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没有回答。 林暮山上前查看一番,皱眉道:“这还是得处理下,怕会感染。” 钟潭点点头,抱着婴儿向屋里走去。 “有人吗?” 钟潭环顾四周。这是一幢两层的自盖别墅,室内的装修还算中规中矩,家具也齐全,至少已经比刚才何莉家的那间土坯房好太多。 钟潭见半天没人应声,便抱着孩子向开着灯的里屋走去。 从门口看进去,屋内有一张大床,上面并排放着四五个熟睡中的婴儿,靠墙有一长排经过改造的婴儿座椅,桌上放着很多奶瓶,地上也堆着成箱的尿不湿。 第47章 “有人在家吗?” 依然没人回应。 钟潭退回到客厅,心想大概主人会在楼上,于是向转角的楼梯处走了两步。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楼梯不仅有向上通向二楼的,还有向下的。估计下面应该是有一层地下室。 他正想往楼上走,突然隐约从地下室里传来什么动静。 停下脚步,仔细去听。 那个声音听起来低沉呜咽,又有点像是小动物在扑腾打闹。 钟潭的职业惯性让他一下警觉起来。他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向下走了两级台阶。站住再听,动静又似乎消失了。 “喂!你干嘛的?”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钟潭回头,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正拿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戒备地看着自己。看到怀里的婴儿,赶紧要伸手来抱。 钟潭把孩子递过去,解释道:“刚才在院子里我看他摔倒了,手上都蹭破皮了,我看还是得赶紧处理下。” 妇女接过孩子,抓起手查看了一下,一声不吭地盯着钟潭,似乎在说你可以走了。 钟潭尴尬一笑:“你家、孩子挺多啊?” 妇女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钟潭只好向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指了指婴儿擦破的手:“这个,需要帮忙吗?” “不用。”妇女低头含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关上门。 钟潭皱了皱眉,决定先离开。 “怎么了?”等在院子门口的林暮山,发现钟潭表情不对,便问道。 “有些可疑。” “我也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出去再说。” 两人在村子里又转了转。北屏乡民风封闭,只有大批向外流出的年轻劳动力,几乎没有向里进的外来人员。村子里难得出现两位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尽管他俩已尽可能低调,仍然引来不少村民的好奇,纷纷从自家窗口伸出头围观。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阳光灿烂,此刻眼看着一大片乌云铺卷着就要从天边压过来。空气里的水气增加,气压变得低沉,成群的蜻蜓在田间没头没脑地乱撞着。 钟潭看了看天色,估计一场暴雨已经在来的路上。便决定先离开村子回到镇上,再讨论下一步要怎么做。 第22章 草莓 “现在有几个疑点我想不通。” 林暮山倚在浴室门边,看着在水池里冲洗着草莓的钟潭。 刚才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楼下,钟潭看到路边有当地农民挑着筐卖自家种的草莓,刚采摘下来的果实红彤彤的,看着特别诱人,就立刻买了两盒。 “什么?” 哗啦啦的水声里,钟潭专注于手中的草莓,没听清林暮山在说什么。 林暮山看着钟潭将一颗颗鲜红的果实放在流水下细细冲洗,手指间的动作灵巧而轻柔,不知怎么就觉得,这草莓看起来……似乎挺好吃。 钟潭走出浴室,将洗好的草莓放在小桌上,招呼道:“来吃,边吃边聊。” 两人在窗边坐下。 窗外一阵闷雷滚过,暴雨还在酝酿。空气里有沉甸甸的水汽,偶尔有一丝风,裹着雨前闷热潮湿的气息,从窗口钻进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钟潭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 “我一直在想,那个王婶说起何莉,对她家里的事那么了解。这个村子又这么封闭,有点什么事肯定全村都知道。可是我们第一次在村口时,那几个人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个人,这种前后态度的矛盾很可疑。他们是想回避什么?” “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村子里的事不想被外人过多了解。” “如果是这样,那个王婶跟我们说的细节也太多了吧,很多都是没必要的。” “没错,这点我也觉得疑惑。按理说,她说何莉三四年没回来了,如果是真的,何莉这几年根本不可能和村子里有什么联系,她又怎么会知道何莉在城里睡了多少男人,还有了孩子?” 钟潭接着说,“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如果王婶说的是真的,何莉连母亲去世都没回来,父亲卧病在床也不管,那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买两张回乡的车票?这两种行为和动机是矛盾的,根本说不通。” 林暮山思索着钟潭的话,尝试代入本人去理解这种矛盾的行为:“也许,她在嘉云刚实施了绑架勒索,在心情紧张的情况下,想回到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 钟潭沉吟片刻,摇摇头,“并不是所有家乡都能让人感到安全。这里的人对她的态度是鄙夷的,甚至厌弃,目前看来这里也根本没有她在意的人和事。没有她熟悉的环境,又怎么会让她有安全感?你在情绪紧张的状态下,会想回到一个周围人都排斥你的地方,仅仅因为那是你户籍所在地?” 每当钟潭陷入对案情的分析,语气总会不自觉地变得强势果决。他说完这番话,才突然意识到对面听着自己说话的人是林暮山,并不是他刑侦队的警员们。于是语气立刻柔和了许多,耐心解释道: “当然,我说的这种推理,只是建立在今天王婶的话均为事实的情况下。有可能何莉是真的想回来的,只是原因我们还没能找到。” 林暮山注意的钟潭语气的突变,笑了笑,“所以,你对王婶的话有怀疑?” “嗯……先说说你吧,当时我跟她说话,你在里屋有什么发现吗?” 第48章 “那里面,说是卧室,其实就是个杂物间。堆放着各种废弃的家具,不过看上去都很久没人碰过了,结满了蜘蛛网。连地板上都是厚厚一层灰,没有脚印,看起来至少一两年没人进来过。我大致翻了翻,没发现其他可疑的点。” 钟潭点头,“我在厨房也是一样的感受。所以,你没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客厅里那张床很突兀吗?和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件屋子根本就荒废了好几年,没有人在此生活。那张床和床上的人都像是突然闯入的。” “你怀疑那不是何莉她父亲?”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如果真的有个人长期睡在一间屋子里,哪怕他没有行动能力,每天只能躺着,也会留下吃喝拉撒的基本生活痕迹。如果像他们说的,还有个人时常来照顾他,那就应该有更多痕迹才对。可那间房子里,我们看到所有的物件都很破旧,积满灰尘,唯独床上却很整齐。屋子里明明有桌椅,床边却是空的。照顾这样的卧床病人,日常擦洗、喂饭什么的,总需要把椅子吧。” 钟潭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可以勉强解释为,这样的病人生活痕迹极少,照顾他的人,可以在自己家做好了饭送过去,坐在床上喂他吃——如果以上这些还勉强说得过去,我总觉得,还有某个明显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我现在一下子还没想出来。” 林暮山点头,“即使抛开这些疑点,从人性角度分析也很难解释。如果王婶那么厌弃何莉,又怎么会对她父亲这么上心?这样长期卧床的病人,连子女都难以几年如一日的照料。他们两家关系有这么好吗?” 钟潭摩挲着下巴,又陷入沉思,“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这些是他们有意呈现的假象——” 林暮山顺着他的思路推理:“拼命把何莉往外推,想给我们一种何莉与村子无关的感觉,连家里人都是邻居在照料。” “何莉与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们赶紧走吧——是想让我们尽快离开这里?”钟潭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看着林暮山。 “那为什么要让我们看见那个卧床的老人?何莉在嘉云的资料都没提过自己的家人吧。” “可是这一点他们不会知道!”钟潭果断地说,“站在他们的角度,以为我们就是来看何莉家人的,所以要让我们至少看见人,但人已经那样的状态,我们也不能多和他交流什么。然后他们极力撇清何莉和村子的关系,这样我们人也看了,也就可以尽快离开了。” 林暮山点头,“这说得通。这样的话,你觉得那个人还是何莉的父亲吗?”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总之他们想告诉我们何莉与村子没什么关系,想让我们赶紧走,这是很明显的。” 钟潭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换了个思路,“还有,后来我们见到小孩子的那个房子,你还记得吗?” “嗯,我正想问你,有什么发现?” “那家孩子很多,至少我们看见的就七八个,可是这些孩子年龄段过于集中,最小的一岁左右,最大的也五六岁,这是怎么生的?” “我在院子里也注意到,晾衣绳上全是婴幼儿的衣服。还有,刚才我们在村子里转,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里不止一家是这样的情况,好几家的院子里都全是婴幼儿的衣物。“ 钟潭眯起眼思索,“也许,孕妇很多?每家不止一个?“ “但是,为什么小朋友年龄段这么集中,全是六岁以下,几乎看不到一点学龄儿童的痕迹。” “对!你说到重点了,就是没有学龄儿童!”钟潭忽然灵光一闪,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了线索,“不仅没有学龄儿童,还没有育龄妇女!我们在村子里走了这么久,看到的要么是五六岁以下的小朋友,要么是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其他人呢?特别是、育龄女性呢?这么多孩子,都哪来的,不用哺乳吗?不用照料吗?” “而且,这么多孩子长大了之后去哪了?总不可能一到了六岁、就全跟着父母进城了吧?如果都跟着父母进城了,那这些婴儿又是哪来的……” 钟潭思索着。 “对了,你在那个房子里有看到地下室吗?”林暮山突然问道。 “地下室?” “我在他家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栋楼背后靠近地面有一排气窗,我猜想那应该是地下室的窗。但有点奇怪,通常在这种海拔比较低的地区建别墅,很少会修地下室。另外我在村子里注意到,有很多栋都有这样的气窗。” “有!”钟潭想起来在房子里看到的那个向下的楼梯,以及隐隐约约听到的动静。 钟潭沉吟片刻,“这个村子疑点重重。明天我们还得再想办法进去看看。” 窗外一阵雷声滚滚,远处似乎已经有雨点砸落下来的声音。乡间的风穿过山林,越过田野,带着硬朗的泥土气息,从窗口灌进来。 钟潭站起身,透过窗子向外看去,镇上的夜晚灯火稀疏,没有一个行人。远处是望不到边的模糊的油菜花田,天空像一块黑沉沉的幕布,低悬在田野上。 钟潭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很少有机会感受这样淳朴的乡土气息,他在窗口静静看了一会儿。 “在想什么?” 林暮山走过来,把草莓盒放在两人之间的窗台上,拿起一颗捏在手里。 第49章 “这个案子查到现在,看似线索很多,好几次我都觉得我们在不断接近真相了,但每次走到头都会转个弯,发现路还长着。就像现在,总觉得北屏乡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但是也许……” 林暮山笑笑,“柳暗花明总是跟在山重水复之后。而且我想,这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遇到过的最复杂的情况,是吧钟队?” 听出了语调里明显的慰藉,钟潭扭过头,却看到林暮山正眺望着远处的田野,手指间捏着一颗草莓,送到唇边咬了一口,鲜红的汁水沾上碎玉般光洁的牙齿,又从薄薄的唇缝间溢出。 豆大的雨点在窗边砸落下来,在窗台上溅起细密的小水珠,轻盈地落在钟潭手臂上。 细细碎碎的清凉感,驱散了持续一整个下午的低气压和连日来案情的焦灼,混合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和一些若有若无的混乱思绪,打在钟潭的心上,连心跳似乎也跟着一起重了起来。 林暮山见没听到回声,便转头看过来。他修长的手指还捏着剩下的半颗草莓,微启的唇角上残留着一点粉红色的痕迹。他看着钟潭投向自己的有点异样的眼神,几乎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又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唇角。 钟潭只觉有点口干舌燥。 “钟队?” “咳、那个。”钟潭试图强行拉回思绪,却发现无效。已经彻底忘了刚才想到哪里,也忘了林暮山的问题是什么,只好作罢。 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于是看着林暮山,故作严肃道“我说那个,你跟我平级,现在也不是工作场合,能不能别这么生分,就不能直接叫名字么?” “钟潭?”林暮山笑笑地看着他。 没想到对方一秒都没犹豫,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轻吐出自己的名字,尾调还带着一点懒懒的上扬。好听的声音混合着窗外越来越激烈的雨点撞在胸口,钟潭感觉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般,连呼吸也乱了节奏。 钟潭移开了视线。 “我去洗澡了,你慢慢吃吧。”干涩地丢下这句话,钟潭逃去了浴室。 林暮山看着钟潭的背影,眼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一闪而过。又转过身,看向窗外的倾盆大雨。 唰—— 一道闪电划亮半个天空,远处的山脉被勾勒出犀利的剪影。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雨点更急了,天地间被密线般的雨水连成一片,看不出边界。 酒店楼下的街角处,一辆黑色奥迪打着双跳停在路边。 大雨如瓢泼般倾倒在车窗上,雨刷打到了最大,玻璃上依然一片模糊。 车后座的一个男子阴沉着脸,听着手机里不断传来的声音。 “怎么样,温哥?还坚持要跟黑鹰合作?” “你的老朋友已经盯上他们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猜错的话,你现在人在北屏乡?你知道今天谁去过了吗?” “你什么意思?”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跟踪我?” “哈哈哈,我还需要跟踪你?你忘了我老大是干什么的?” “我不仅知道你在那,还知道,你老朋友今晚也没走。” “怎么?还不想考虑跟我们合作?都说了,整个嘉云,你找不到比我们更安全的渠道了……” “你别忘了,”男子冷冷打断,“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次是意外。后来的收场你还不满意吗?而且,我们为了表示诚意,已经在价格方面做了让步了。至于其他,不用你操心,我们老大都安排好了。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可以再……” 没等对方说完,男子就按掉了电话。 “温哥,我们还进去吗?现在雨太大了。”驾驶座上的人看着后视镜,恭敬地问道。 男子阴沉的视线投向窗外模糊的雨夜,缓缓道:“再等等。”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刚拨出去,那头立刻就接听了。 “喂。帮我解决一个人。” 钟潭洗了一个时间略有点长的澡,出来的时候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 林暮山却还静静立在窗边,看着窗外浓黑的夜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不……” “钟潭。”林暮山回头打断他,眼神透着冷峻的犀利,“我们恐怕等不到明天了,今晚就得再进一次北屏乡。” 第23章 银杏 “怎么了?” 钟潭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头发上没来及擦干的水珠还在往下滴。 “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今天在何莉家门口,那个村支书当着我们的面把王婶叫出来吗?她当时穿着睡衣,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并不知道被叫出来要干什么。既然这样,她身上为什么会有何莉家的钥匙?” 钟潭瞬间如醍醐灌顶,这也是他一直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 “是的,他们是有备而来,这里一定有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的东西。所以,我们等不到天亮了,天亮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查到什么。必须趁着天黑再摸进去。” “现在就走。”说话间,钟潭已经麻利地扯下睡衣,往头上套t恤。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看着钟潭赤裸的上半身:“等一下,你准备从哪查起?何莉家?” “不,那间地下室。” 第50章 “地下室?” “对。何莉家即使有什么,他们也早就有所准备,不会留着等我们去发现了。而后来那间房子里,我当时隐约听到下面有动静,还以为是我听错了。现在想来,他们想掩藏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面。”钟潭说着,犀利的眼神望向林暮山:“我们不是一直疑惑、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却没看到一个育龄妇女吗?” 林暮山瞳孔骤然紧缩,“你是说——” “去看了就知道。走,东西带好!”钟潭已经收拾利落,抓起钥匙推门而出。 有了白天的经验,他们知道从正门肯定是进不去的。不过钟潭本来也没打算再从正门进。他白天已经观察过,北屏乡西南边是一片银杏林,穿过银杏林有一片荒野,过了荒野就进了村子。 这条路线需要翻山越岭,而且泥潭密布,杂草丛生。车肯定走不了,人也很难穿越。所以村里并没有安排专人看管。 钟潭决定就从这条路进村。 到了银杏林边,车就不能继续往前开了。两人下车徒步前进。翻过一座土坡,渐渐走进林子深处。 初夏的银杏林一片郁郁葱葱,刚下过雨,空气中都是银杏嫩叶青葱欲滴的清爽味道。 雨后的山路不好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前进的速度不算快。 “真可惜,现在不是秋天。”钟潭望着密密层层的枝叶感叹道。 “怎么?” “秋天的银杏一片金黄,那才好看!对了,嘉云的银杏很有名哦,等到了秋天我带你去看吧。” 钟潭踩着脚下的泥泞,自顾说着:“还有个银杏湖公园,虽然我一直都没去过……” 林暮山有点想笑。如此跋山涉水步步惊心的查案路上,还有心思想着看银杏,听起来很有趣。 但是,到了秋天,自己还会在嘉云吗? 想到这,林暮山突然说了句:“其实,夏天的银杏也很特别。” “特别在哪?” “特别在……应该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林子里,来看它们吧。” “哈哈哈,”钟潭大笑,“不错,我喜欢这个说法。” 这是一片野生的银杏林,树木参差错落,没什么章法地随意排列着。繁茂的枝叶弯弯地垂落下来,不断挡住他们前进的路。有些树年代久远,树干粗壮,和旁边的树挤在一起,茂密的枝叶彼此交错着,还得弯下腰找准缝隙才能钻过去。 林子里郁郁葱葱,在这样的夜晚几乎透不进多少天光。地上杂草丛生,遍布泥泞的枯枝烂叶。 钟潭举着电筒,小心地找着每一处能下脚的地方,还不忘随时回头关照身后的人小心。 “这种野生的山林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小时候,我学校后面就有一片林子,种满水杉树。每次我心情不好了就会跑进去,那里面虽然没有这里这么野性豪放,但也是曲曲折折。除了我哥,没人能找到我。” “你还会心情不好?” “为什么不会?我也是人好不好,谁没有过多情的少年时期。” “哦?原来你是因为失恋?” “谁说多情就得恋爱了……卧槽,这棵树也太厉害了!你猜它多大年纪了?” 钟潭用手拍着一棵银杏树粗壮的枝干。这是一棵古树,看上去至少得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根深叶茂,虬枝盘绕,粗壮的树干目测两个人都抱不住。 钟潭张开手臂尝试抱住树干:“以前我外公家的院子里就有一颗古银杏。印象中,可能和这棵差不多?反正我和我哥两个人手拉手也抱不住。我哥总说,等我们再长大点,就能抱住了……” 钟潭说到这顿了顿,突然又兴奋起来:“哎,暮山!你快过来,咱俩试试能不能抱得下它!” 林暮山没想到钟潭会突然发出这样的邀请,一时间,对这位刑警队长未泯的童心不知该作何评价。他愣了片刻,走过去,握住了钟潭向自己伸过来的一只手。 林暮山小心地挪到树干下,张开手臂,试图去够钟潭的另一只手。 但这棵树确实太大了,两人努力半天,似乎总还差那么一截距离。 “喂,你也太粗了吧……给点面子好不好。”钟潭的声音含混地从树后传来。 “……”林暮山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跟树说话。 林子里依然很黑,钟潭为了抱树,早把手电扔在了地上。黑暗中,两个人静静地贴在树干上,隔着几百年的老树,一只手松松地握着。 一阵风从树林上空吹过,卷起温柔的沙沙声。 “你听说过吗,”钟潭的脸贴在树干上,声音嗡嗡的,“以前人们都说古银杏树是有灵性的。你说,我如果在这许愿,会不会灵验?” 林暮山忍住了想提醒他记得自己职业属性的冲动,抿了抿唇,压着笑意说:“你可以试试。” 树背后沉默了一阵。 林暮山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往上看,百年老树繁茂的枝叶遮盖住了头顶整片夜空,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在这一方幽深寂静的天地里。 “我希望,今晚在北屏乡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这个案子能顺利破掉。” “我希望……能帮助遇到的每一个受害者,帮他们查清真相,抓到真凶,帮他们走出阴霾,重新回到阳光下。” “还有……” 第51章 钟潭没有说完。林暮山却感觉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似有似无地紧了一下。 穿过银杏林,一片广袤的田野出现在眼前。 雨后的天空如水过洗的绸缎,深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好像绸缎上撒了一把碎钻。 没有了林子里的潮湿,山风从这里变得清朗。带着田间泥土和肥料的清甜气息,耳边传来阵阵虫鸣。 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穿过田垄,眼看前面就是村里的水泥路了。 钟潭猫在路边观望了一阵。深夜的村子里一片寂静,路灯稀疏,昏黄的光在路面打下一个又一个暗淡的光圈。白天经过的那些小楼,此刻也是漆黑一片。 钟潭关掉手电,借着朦胧的星光,凭着记忆,很快找到白天的路。 两人来到那幢小楼前,先四下观察了一圈,随即无声无息地绕到楼的背面。院墙有两米多高,中间镂空的部分安着密集的铁栏杆,顶部用水泥镶着一堆尖锐的碎玻璃。 但这样的防护对钟潭和林暮山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只见两人如暗夜里的两只猎豹一般,敏捷而轻巧地一跃而过,下一秒已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一低头,就看到了墙角的那排气窗。 钟潭在气窗边蹲下,看到玻璃上积满厚厚一层灰,他从地上捡起几片树叶,在玻璃上擦了擦,但是内侧还是很模糊。在眼前的光照条件下,几乎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这排气窗被水泥封死在墙上,与墙壁间严丝合缝,只在里侧留了一个能向外推的把手,从外面很难打开。 钟潭四处看了看,从墙角找来一块瓦片,正拿在手里掂量着,被旁边一只手按住了。 “钟潭。”林暮山压低声音,“你要干什么?” “不然怎么办?” “你确定?如果这里面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钟潭明白他的顾虑。他们没有搜查证,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准备。如果贸然闯入,能找到明显的犯罪证据还好说,但万一没有,后果有可能非常严重。 “你还有其他办法吗?”钟潭眼神犀利。 “你再等等。” “等什么?你觉得他们会乖乖等着我们拿着文件,正大光明进去搜查?” “……” “你别管,这是我的决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气窗玻璃后面传来轻微的摩擦声。 钟潭低头望过去。透过模糊的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第24章 北屏乡(下) 钟潭与林暮山对视一眼,立刻俯下身,趴在窗口,在玻璃上轻轻敲打了两下。 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依稀看出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头发凌乱,神情苍白而呆滞,仿佛一潭死水。 钟潭试图用手势示意里面的人把窗打开,然而,那双空洞的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林暮山略一思索,绕到房子前面,抬头看了看。紧接着又从围墙翻出去,快速地把左右几幢房子连同周边的地形查看了一番。一路走过来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在脑海里更加清晰起来。 “钟潭。”林暮山重新回到后院,在钟潭身边蹲下。 钟潭还在和玻璃后的那个人费劲而无效地沟通着。无论他怎么比划,那张脸始终像一张僵硬的木偶面具,空洞的眼神木然无光,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却一直死死盯着钟潭,不肯离开,仿佛要抓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我有个猜想。”林暮山低声说,“下午我注意到,这几座有地下室的房子,在地形上是连成两排的。而这几座房子之间的距离,比我们在村里看到的其他建筑的间距都要紧密很多。” 钟潭皱眉看着他。 “我怀疑,这几间房子的地下室都是用来干同样的事。而且,还有可能彼此之间是打通的。” “你怎么确定?” “无法确定,只是怀疑。” 钟潭不说话,只看着他。 “钟潭,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心里和我想的是同样的事。至少是非法拘禁,对不对?” 没等钟潭开口,林暮山便紧接着道:“从下午我们看到的那些院子里孩子衣物的数量来看,如果我们没想错,我初步判断这底下人数不会少。但我们如果从这里进去,一定会惊动这栋房子里的人。在我们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后果无法预估。” “直接说,你想怎么做。” 林暮山指了指院外:“我看过了,最里侧的那两栋房子,没有住人的迹象。我们可以先从那里进去。运气好的话,地下室真的打通,我们就可以收集到证据。就算运气不好……” “走。”钟潭挥手打断他。 两人快速转移到最里面的一栋房子前,用同样的方法进入院门后,钟潭贴在前门边仔细听了听。又抬头看了一眼,长腿一跃,直接翻上二楼的阳台。阳台是开放式的,没装窗帘,从连着房间的窗向里看去,这房子不仅没住人,连装修都是草草了事。室内只刷了墙、铺了地砖,连一件家具都没有。 确认了房间内确实没人,想进入就没什么困难了。 钟潭推了推阳台的门,发现只是一把简易锁。他从窗边找来一根铁丝,三两下便撬开了锁,直接走了进去。下到一楼从里面把门打开,招呼外面的人进来。 第52章 林暮山正好刚巡视完一圈,向钟潭递了个眼神表示环境安全。 紧接着,两人沉沉的目光同时看向客厅一角,向下延伸进黑暗的那道楼梯。 沿着楼梯向下走到底,通过一段狭窄的过道,眼前是一扇紧闭的铁门。钟潭试了半天,发现这道锁是三保险结构,比刚才阳台的单锁要复杂很多。 钟潭思考着,尝试开锁的话,估计要费时太久。强行突入也不是不行,就只怕动静太大。 “我来试试。” 钟潭正犹豫着,林暮山已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小木块和一截钢条,将木块插入锁和门之间的缝隙,又用钢条上下捣鼓了一阵。 咔哒—— 门开了。 钟潭惊讶:“卧槽,你专业的啊?” 林暮山没有回答,推开那扇门。 门后面还是一段走道。 只是从这里开始,原本地下室沉闷潮湿的气味中,渐渐多了一些长期不见天日的腐烂和发霉的味道,隐约还有一些食物腐败的酸臭味。 这条走道狭长而低矮,他们不得不弯下腰低头前进。钟潭举起手电照了照,只见两边的光秃秃的砖墙间渗出脏污的水迹,缝隙里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空气中沉闷污浊的味道让人窒息,两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到底后,走道向右转过去。林暮山根据方向在心里默算了下,用眼神告诉钟潭,他们现在应该正好面向那排房子的地下室。 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前方了。 两人继续前行,空气中污浊腐臭的味道越来越强烈。 前面是一扇木门。一阵强烈的不安袭来,钟潭拉住林暮山。 在一片寂静到诡异的黑暗中,他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门后的动静。 那是混杂着呜咽、呓语、粗重的喘息,似乎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也许没想过有人会从这里进入,木门并没有上锁,只缠绕着一条铁链。 钟潭用眼神向林暮山确认已做好了准备,便伸手轻轻取下那条铁链。 虽然一路上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尽管这么多年的一线经验已经让钟潭目睹过各种血腥暴力的黑暗场面,见识过各种人性的扭曲和至暗,但是在打开门的一瞬,他还是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 眼前是一间不到十平的低矮的房间,没有桌椅等家具,只在地上铺着两排床垫。 污迹斑斑的床垫上,或躺或坐着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有的衣衫不整,有的全身赤裸。而无一例外的,她们脖子上都拴着一条铁链,另一头钉死在墙上。 室内没有灯,只有一条不知道有没有投入使用的、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和一排紧闭的气窗。 空气中污浊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腐烂的食物、长期不清理的排泄物、还有一种诡异的血腥和酸臭,让钟潭觉得,两个月前遇到的那个密室高腐尸体的案发现场,和眼前的场景相比,也都算十分温和了。 钟潭蹲下身,仔细查看眼前的女人。 从体型看,她大约二十五岁左右,靠墙坐着,披着一件衣服,却敞着胸口,没有系扣。半睁着眼,双眼呆滞无神,好像一条已经死掉很久的鱼。头发脏而凌乱,脸上大约很久没清洗过,凝固着一块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污垢。她的眼神涣散,似乎在发呆,又好像游离在另一个世界。 和屋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她对突然闯入的两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反应。 近距离观察下,钟潭才发现,她怀孕了。 从腹部隆起的形状来看,大约有六七个月。 钟潭努力按捺住内心已经到达顶点的震惊和愤怒,强迫自己用仅剩的职业素养,保持最后的冷静。 “你……还好吗?”挣扎再三,他沙哑着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是警察。我会帮你。” 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女人的眼珠转了转,慢慢地恢复焦点,看向钟潭。 缓缓地,嘴角竟然扯出一个笑。 钟潭被那双眼睛盯着,几乎是职业生涯里头一次地感受到恐惧。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暮山。 林暮山也没好到哪去,只是比他早一点从震惊中恢复冷静。正在用手机把整个房间的情况仔细拍照、录视频,连关键物证都没忘逐一拍了近景特写。 仔细查看室内的情况后,他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反复使用过的针筒,注意到里面颜色可疑的残留液体。凑近闻了闻,心中便有了数。 将所有证据拍照保存好,习惯性地想要云端同步备份时,却发现地下室里没有信号。他收起手机,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钟潭的肩,示意他看向对面。 那是一扇门。 原来这房间,有两扇门。 钟潭刚想说什么,却在瞬间明白过来,如果没猜错,那么确实如林暮山的推测那样,这些地下室是打通的! 也就是说,在那扇门的背后,应该是另一间地下室。 钟潭感觉到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按了按。 仿佛得到了一些力量似的,他站起身,和林暮山一起走向下一间房。 在接下来十几间由低矮的门和暗道连通的地下室里,他俩看到了与第一间相似的地狱般的场景。粗略清点下来,总共六十多位女子被拴着铁链囚禁在此。其中一半以上是怀孕状态,另一半处于刚生产完的恢复期。 第53章 在数次尝试进行的交谈中,他们发现其中大部分女子存在智力缺陷或精神失常,但不确定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受折磨后导致。 从谈话间得到的只言片语的线索中,钟潭和林暮山分析得出,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有组织的拐卖妇女的团伙,链条清晰、分工明确。先从偏远地区拐来妇女,逼迫其生育,生下的孩子养到五岁左右就被送去外地,在一些隐蔽场所被迫进行性交易。同时,会使用药物对其进行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控制。一般没到十八岁身体就废了,等到了十八岁,如果还没死且还有生育能力,就绑回这里,逼迫其继续生育。循环往复,如无间炼狱。 “这就是北屏乡想对我们掩藏的真相。” 钟潭沉重地做了结论。在他通红的眼睛里,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射出来。 林暮山点点头,“也是黑鹰集团这几年建立的地下犯罪网。” “组织人口贩卖、非法拘禁、非法使用药物、组织未成年人性交易,北屏乡作为培养人质的大本营,在其他城市进行交易和盈利,这个网简直滴水不漏。嘉云可能只是其中一个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林暮山问。 钟潭沉吟片刻,“你记得伯爵壹号的地下层吗?我现在怀疑,那下面还囚禁了从这里出去的未成年受害者,只是我们上次没发现。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两边同时安排抓捕。” 钟潭顿了顿,眼神重新恢复犀利,“证据都好了吗?我们先出去,今晚连夜赶回嘉云。明天一早我先去跟周局汇报,再安排布控和抓捕方案。这次行动涉及跨市,估计要惊动省厅了。” 两人沿原路返回。在通过那扇没锁的木门之后,林暮山突然抓住钟潭,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钟潭愣了愣,屏息凝神,虚空中,似乎有从高处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 钟潭预感不妙,加快脚步穿过狭窄的通道,伸手一推—— 果然,那道铁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紧接着,又传来铁链缠绕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更沉重的一声落锁的声音。 钟潭瞳孔骤缩,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枪准备对着锁的位置射击。 林暮山立刻拉住他:“跟我来。” 钟潭跟着林暮山在密道里快速前进着。 “会是谁?” “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没惊动别人,那就很可能不是村里的人。否则我们现在早被围攻了。”林暮山说着,估算了一下位置,在第一间地下室的门后找到一条通道,“你记得我说过最里面这两栋楼好像都没住人?我们碰碰运气,这栋也许能上去。” 他俩运气还不错,顺着楼梯上到地面,眼前是一间和刚才一样只简单铺了地砖的空屋。 突然灌进鼻腔的新鲜空气让钟潭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似乎想把肺内的污浊全部吐出来。好像刚从一场炼狱般的噩梦中醒来,他一瞬间有点恍惚。 不过只恍惚了一秒,他就立刻恢复清醒,拉着林暮山道:“赶紧走,趁那个人还没发现。” “钟潭。”林暮山却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窗外,仿佛见了鬼般,“恐怕走不了了。” 钟潭顺着林暮山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窗外两条高大威猛的黑色藏獒直立着,两条腿趴在窗户玻璃上,正对着窗内的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不是吧,你怕狗?”钟潭一脸难以置信。 “不怕。但它会叫……” 话音还没落,两条巨型犬就以雷鸣般的音量狂吠起来。 第25章 祸不单行 藏獒的狂吠惊天动地,哪怕隔着窗子,也能感受到那地动山摇的气势。 “这么叫下去,马上整个村子就都醒了。怎么办?”林暮山看向钟潭。 钟潭愣了片刻,缓缓向窗边挪过去。 “宝贝儿,咱不叫了好吗?你看,这大半夜的,大家都睡了,你再把大家都叫醒了,万一一怒之下把你给炖了,警察叔叔也救不了你啊……” “小乖乖,我们是客人,来你家玩玩而已,你看你,哪有这么对待客人的?给点面子好吗,你乖乖闭嘴,我保证不告发你……” 两条狗瞪眼看着这只举止奇怪、神情恳切的直立动物,竟然一脸懵地沉默了。 林暮山难以置信。 “真听话。”钟潭得意地回头。 汪汪汪汪—— 话音刚落,两只狗便以更加排山倒海的气势狂吠起来。 “它……怎么不听你的?” “呃……可能语言不通?要不我再试试?” “来不及了……” 从窗户向外看去,最近的几幢小楼原本一团漆黑的窗口,此刻已纷纷亮起了灯。 很快,远处有越来越多的窗口被点亮。 藏獒还在疯狂怒吼,好像感觉受到了欺骗。 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由远而近,透过窗子,已经能看到有越来越多的光束,正穿过浓浓夜幕,朝这边靠近。 “要不要先下去躲一下?”林暮山问。 钟潭思索两秒:“不行,刚才那个人还在暗处,这么大动静,难说他不会再……” 最近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院子门前,钟潭甚至可以看见为首的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正在招呼着身后的人赶紧掏钥匙开门。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也纷纷停了下来。 第54章 “救火啊!快来救火——” 钟潭向外看去,只见远方油菜花田中间的位置,燃起一片熊熊火焰。滚滚的浓烟直冲苍穹,疯狂跳动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院子前的人停下动作,转身向火光处跑去。两只狗也不叫了,好奇地回头张望。望了一会儿,也突然撒开腿朝着火光的方向狂奔起来。 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房子周围重新恢复安静。 钟潭当机立断:“我们走!” 两人从后墙翻出院子,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村里人都忙着赶去救火,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如猎豹般敏捷的人,消失在黑暗中。 经过一番跋山涉水,两人终于返回到银杏林边停车的位置。 茫茫夜色中,路虎如离弦的利箭一般,朝着嘉云的方向一路狂飙。 钟潭面色沉沉地看着前方的路,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了一眼副驾上低头捣鼓手机的人:“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这路上还要三个小时,到嘉云正好天亮。天亮后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呢。” 林暮山面容疲惫,却摇摇头:“没事。和你聊聊案子吧。”又看了一眼同样疲惫的钟潭,“我先梳理一遍,你来补充。” “首先,是黑鹰集团。就像我们分析的那样,他们从各地拐卖来妇女,囚禁在北屏乡。逼迫其不断生育并将儿童送到城里,通过组织性交易获得盈利。等到没有盈利价值了,再绑回北屏乡继续囚禁,循环往复,构成完整犯罪链条。” “这其中,也涉及到du品犯罪。无论是参与性交易的儿童,还是被囚禁的妇女,我们都发现了对其使用du品的证据。” 说到这,林暮山沉默了片刻。他心里清楚,这种规模的du品使用,必然需要稳定的上游供应商。而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烟花,是否就是黑鹰想要尝试的新型du品?这种猜测让林暮山无法不想到一个人。如果真的是他预想的那样,那个人在这个敏感时期出现在嘉云,一定不是偶然…… 而这条线索,出于各种原因,他现在还无法毫无保留地告诉钟潭。 他拉回思绪,继续道:“再说回本案。从最初的案发,男孩被杀害并分尸,抛尸在学校门口,凶手留下监控的证据,带我们找到南洋天街、发现第二个被绑架的女孩的线索。紧接着发现伯爵壹号、查到黑鹰,追踪到北屏乡。现在看来确实存在有意的引导。可是这个人是谁?他的、或者说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暂时还不清楚。” 林暮山顿了顿,看向钟潭:“关于受害人这边的调查情况,你比我清楚。你来说说?” 钟潭点点头,“第一个受害人,那个男孩的身份至今没有确定。从今晚我们的发现看来,他很可能就是北屏乡送过去的诸多孩子之一,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人报案。” “可是第二个受害人、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的董意涵,明显不是这种情况。她的家庭条件优越,父母虽有些隐藏的矛盾,对她却很疼爱。也是通过他们报案我们才能确定了身份。那么凶手为什么会选中她?她又怎么会在男孩的被害现场留下自己贴身的东西?这是第一个疑点。” “通过董意涵的父亲董浩,我们查到他的情妇何莉。通过何莉的购票信息,我们追踪到北屏乡。到这里,就和黑鹰的线索重合了。” 林暮山思索着:“这个何莉,在本案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钟潭:“虽然现在大量证据指向她,但我总感觉,她并不是单纯的犯罪者。” 林暮山若有所思。 钟潭继续说道:“另外,通过董浩的供述,我们还追查到另一个嫌疑人:彭大龙。这人有可能参与绑架,也有可能跟何莉、董浩都有关联。”钟潭看了眼时间,“也不知道大杨查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到了嘉云我再问问他。” 路虎在空旷无人的高速上一路疾驰着,此刻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天边挂着两颗极亮的星。 两人在一番头脑风暴和讨论分析之后,车里陷入片刻的安静。 连续高强度的体力和脑力运动,使得钟潭有点困乏。他摸出一支烟捏在手里,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林暮山注意到他的动作:“要不要换我开会儿?” 钟潭笑:“就三小时路程,换什么换。你好好待着。”突然想起什么,“你忘了?我叫你来,主要任务就是陪我说话、帮我提神醒脑的。” 林暮山从身上摸出一盒薄荷糖:“提神醒脑,这个比我好用。”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的思考和连日奔波的疲乏让钟潭大脑短路,他听闻此言,想都没想就扭过头张开嘴,示意他把糖塞自己嘴里。眼睛却没离开前方的路面。 林暮山刚打开盖子的手愣住了。 钟潭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闭上嘴,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朝他伸出手。 林暮山倒出几粒糖在他手心里。 钟潭一把将糖丢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道在舌尖炸开,头脑似乎瞬间清醒了些。 林暮山看向窗外。凌晨的高速公路车辆极少,视野一片开阔。 公路两边是高高的山林,此刻也都隐藏在浓黑的夜幕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很快注意到后视镜中的一辆车似乎有点异常。 那是一辆白色货车。他记得在半小时前就曾看到过,当时并没当回事。但几十公里过去了,又已经过了好几个路口,那辆车还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第55章 多年刀尖上行走的敏锐和直觉让他敏感地意识到不对。 他盯了两秒,沉声道:“钟潭。” 钟潭顺着他的目光立刻注意到异常。正想变道试探下,却只见后视镜里,那辆车突然加速向他们冲过来。 “卧槽!这是要干嘛?” 钟潭一脚油门踩下去,路虎猛然加速向前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后面的货车地也加速追了上来。 刚下过雨的高速路面湿滑,钟潭本想尽量把车速控制在不被追上也能确保安全的时速内。可是后视镜里,后面的货车却毫不迟疑地疯狂撞上来。 “这他妈是不要命了吗?!抓紧了!” 路虎轰地一声如子弹般弹射出去,仪表盘上的数字已逐渐逼近240,距离极限的260只剩下最后一格。在轮胎与湿滑路面摩擦带起的滋滋水声中,林暮山甚至能感到车身已出现明显的漂移感。 他望向后视镜,只见白色货车依然紧追不舍,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林暮山瞬间意识到,那辆车被改装过!目标就是他们!至于来人是谁,如果不是钟潭的仇人,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砰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明显的撞击感,路虎车身不受控地左右摇晃了一下。在后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货车前座车窗伸出的枪口冒着火光,正对着路虎射出一串连击。 林暮山瞳孔骤缩,这是不顾一切代价地要置他们于死地! 钟潭额头上青筋暴出,怒瞪的眼珠几乎迸出血丝,一边加速一边怒吼:“哪来的亡命徒?!暮山!别等了!开枪!!” 几乎和钟潭的指令同一时间,林暮山已经握枪在手,开保险、子弹上膛、解开安全带、探出车窗、对准货车的轮胎连击三枪。所有动作在两秒间完成,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这样的雨天环境和生死时速下,连越野性能堪称强悍的路虎都勉强才能保持平衡,就不要说一辆货车。即使被改装过,也不可能经受得住雨水、高速、爆胎这死亡三要素的完美叠加。 轰的一声,只见货车在一阵短暂而剧烈的摇晃后,猛地冲向路边栏杆。林暮山甚至能感觉到高速的路面都随之在地动山摇。 后视镜里,撞瘪了大半个车头的白色货车冒起浓烟,在黑夜里渐行渐远。 “暮山。系上安全带。” 林暮山刚回身坐稳,还没来及喘口气,听到钟潭如冰冻般死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意识到他们的麻烦还远没结束。 由于刚才车速过快,此刻车轮已出现严重水滑现象,轮胎和方向盘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只凭着可怕的惯性向前猛冲过去。 钟潭脸色铁青,两只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冰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在这样的生死瞬间,林暮山的大脑反而冷静下来。在高速失控的状态下,他快速扣上安全带。 “别怕,钟潭。”低缓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似乎能融化冰山的温度。 “暮山……如果现在只是我一个人,我不会怕。” “钟潭,相信我。你可以做到。慢慢来。”一字一句,带着足以抚慰人心的力量。 钟潭紧紧稳住方向盘,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踩刹车,也不能变方向。 他一点点松油门,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早点通过这一段漫长的积水区域。 可是直到油门踏板已经完全松开,车辆依然保持着240码的致命时速,不受控地向前狂飙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在可见的范围内,前方还是一条笔直的路。 只要出现一点点弯道,连车带人在瞬间粉身碎骨,那几乎是可以百分百预料的结果。 而他们此刻,只能听天由命,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死神的召唤。 “暮山,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在车轮带起的呼啸的声音里,钟潭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声音沙哑到听不出来。 “钟潭,先别说那些。你听我的。”林暮山说着,伸出左手握住钟潭紧扣方向盘的手腕。“我们慢慢来。我和你一起。” 冰凉的手腕上,感受到一片灼人的温热。 钟潭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被人捆上了千斤巨石,扔进了冰冷的海底。没有光,深不见底,无法呼吸。只能任由被黑暗和恐惧吞噬。 而就在最绝望的时刻,手腕上传来的那道坚定的温度,似乎一点一滴地,给他注入了起死回生的力量。 直到他终于在黑暗中浮出海面。 直到将他灼伤。 车辆终于开始缓缓减速。仪表盘的数字从240一点点下降,220、200、180、160,逐渐降到100以下。 钟潭感觉到轮胎开始慢慢恢复抓地力,手里的控制感也一点点回来。他尝试着一下一下、极轻极缓地踩动刹车踏板。 终于,路虎在应急车道稳稳停下。 直到这时,手腕上紧握的力量才轻轻松开。 天边已经发白。 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升腾起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情绪。 像一个火苗被扔进一壶烈酒,将这段时间以来在内心深处看不见的地方逐渐积累起来的好奇、暧昧、憧憬、和一点最初的渴慕,在瞬间点燃。 第56章 他几乎要被这火山喷发般席卷而来的强烈情感所淹没。 他无法控制地反握住林暮山松开的手。 他因过度紧张而通红的双眼深深望进林暮山的眼睛。过于强烈的情绪和冲动堵在喉咙,他只觉舌根发麻,喉头紧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林暮山静静地任由他握了一会儿。 等到钟潭的呼吸重新趋于平稳的节奏,林暮山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柔声道:“我来开,你休息一会儿。”说完,转身欲推门下车。 可是握住他的那只手,却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林暮山看向钟潭,对方眼里所有复杂的情绪和冲动,清清楚楚尽收他的眼底。 他带着安抚意味地笑了笑:“没事了。走吧,我们回嘉云。” 钟潭怔怔地松开手,似乎大脑还没从这一连串猛烈的情绪刺激中恢复过来。 直到林暮山走下车,绕到驾驶座边,隔着车窗含笑看着他,钟潭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他解开安全带,正要伸手去推车门。 就在这时—— 在晨曦昏暗的薄雾中,对面的反向车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裹挟着死神的呼啸,从远处疾驰而来。 半开的窗口伸出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路虎驾驶座的方向。 砰砰! 连开两枪后,轿车疾驰而去。 林暮山应声倒下。 一切变故只在瞬间,快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之后便恢复一片死寂。 钟潭毫无知觉地瞪着被喷溅的血点染红的玻璃窗,和空荡荡的窗外。 世界仿佛静止。 这场噩梦,似乎永远也醒不来了。 第26章 等待 “伤者胸部、腹部中枪,子弹伤及动脉,还留在体内!” “脉搏140,血压60、40!” “伤者失血过多,血压下降太快!已经陷入休克状态!” “通知血库紧急调血!快!” “血氧饱和掉到70!不行!血压已经测不出来了!!” “准备注射肾上腺素!现在!快!” “立刻通知手术室做好准备!!” “……” “先生,先生你不能进去!请在外面等着!” 钟潭意识混沌地跟到抢救室门口,被护士拦在门外。 看着护士们抱着血袋和药品,匆匆忙忙跑进跑出的身影,心头一片茫然。 他靠在墙边蹲下,看着自己满手鲜红的血迹。 那是林暮山的血。 再血腥的凶案现场他也见过无数,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受。那大片的腥红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只觉得极不真实。 吱——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杨毅从车上冲下来,一路狂奔进大厅。转眼就看到抢救室外的墙边蹲着的人。 “队长!” 杨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满身满手都是血的人,“怎么回事?你哪里受伤了?!” 钟潭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着他。 杨毅心脏狠狠一坠。 他跟随钟潭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了,战友牺牲的悲恸也经历过几回。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见他有过现在这样的表情。 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杨毅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惊惧和震颤,蹲下身抓着他的胳膊:“钟潭!你到底有没有事?告诉我!” 沉默片刻,钟潭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声音沙哑到杨毅吓了一跳。 杨毅叹了口气。周围脚步匆忙的医生护士无暇顾及他们,他只好自己动手快速检查了一番,发现钟潭身上确实没有伤口,也看不出什么明显外伤。他站起身,走到一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又回到钟潭身边蹲下。 杨毅拧开瓶盖塞进钟潭手里,钟潭无意识地接过去。却只是抓在手里,也不喝。 他搓了搓脸,“钟潭,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你要知道,我在这里,随时听你差遣。” 钟潭默然无语。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护士推着活动病床走出来。 钟潭如被电击般站起身,看向病床方向。 病床上的人面容苍白如纸,双眼紧闭,脸上和发梢还残留着半干的血迹。 “病人已初步止血,生命体征目前恢复稳定。但是有一颗子弹刺入胸腔动脉,现在需要立刻手术。由于子弹位置离心脏过近,不能排除手术中突发意外的可能。你们谁是家属?来签个字。” 钟潭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暮山的脸。不知为何,当他此刻再次看到这张脸时,他感觉到自己被掏空的心脏重新被某种力量充满,似乎所有失去的勇气和冷静在瞬间都回来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坚信——再也没什么能让自己失去他。 哪怕是此刻医生不断向他强调的情况紧急、手术高风险、术中突发意外的可能性。 “我来。”钟潭沉声道。 声音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杨毅却听出其中多了一种他不熟悉的情绪。他看向病床上的人,大脑当机了几秒。 手术室的灯亮起,钟潭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队长,你们遇到什么了?能说吗?” 杨毅坐在钟潭旁边,眼睁睁看着他的队长又陷入沉默。 第57章 他突然有点心烦。 “队长,你出去查案也不告诉我,去哪里,查什么,和谁去,你什么都不说。我明白有些任务需要保密,可是你们遇到这么大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一贯情绪稳定识大体的杨毅,此刻语气竟难得的透着一点委屈,“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兄弟了。” 钟潭听出了杨毅不寻常的情绪,缓过劲来的理智终于重新连上线。他意识到自己作为队长,这两天确实有点忽略了队员的感受。于是抬起头看着他,带着点诚恳和严肃道:“抱歉,大杨。不是故意瞒你。这个事情牵涉太多,本来我们准备今天一早就赶回局里汇报。没想到路上会遇上这种事。” 杨毅果然秉持着一贯的温良恭俭让,在自家队长态度诚恳的道歉加解释下,立刻就不计较了。此刻他只想关心战友的安危:“袭击林队的是什么人?” 钟潭摇头:“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冲我还是冲他。” “那你、你们,最近有结什么仇吗?” 钟潭苦笑,“都是干警察的,结仇这种事,估计只有我们想不到的。” 杨毅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你们在北屏乡有什么发现?” 钟潭于是三言两语把在北屏乡看到的情况和他们的推测做了简要概述。 即使只是简要概述,杨毅也已经通过钟潭的描述想象出那炼狱般可怖的场景。他紧握着拳,脸色通红:“队长,什么时候抓捕?” “不能轻举妄动,必须两边同时布控。其实我原本打算今天要再去一趟伯爵壹号,那里面还有些情况没查清楚。但是……”钟潭看了看手术室,神情一黯。 “钟潭!” 周正海身后跟着两名警员,大步走到钟潭面前。 “周局!”杨毅站起身。 “小林怎么样?” 钟潭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杨毅恭敬答道:“林队还在手术,医生说暂时稳定,但子弹穿入动脉,手术可能会有风险。” 周正海皱眉看向钟潭:“怎么搞成这样?” 钟潭沉默不语。 “让一让!让一让!”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名护士拎着两个血液运输箱,如一阵风一般冲进了手术室。 钟潭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走廊恢复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手术室里也再没传出其他动静。 钟潭面对手术室的门站着,一动不动。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周正海看了看身后几位默然而立的刑警,走到他身边。 “钟潭,你昨晚说案情有进展,有重要情况要跟我汇报。是什么情况?” “我现在不想谈案子。”钟潭声音闷闷的。 周正海愣了一下,压抑住脾气,放缓语调说:“钟潭,我知道你担心小林,但是工作还得继续。今天下午省厅领导要来听这个案子的案情汇报,江厅长也会来旁听。你现在跟我回嘉云。我让小王小周留在这。” “不行。我不回去。” “你什么意思?” “我得等他醒来。” “你等他醒?你要等多久?”周正海忍不住拔高了语调。 “我必须等他醒过来。”钟潭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那如果他一直不醒呢?你案子还要不要破了?”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周正海觉得这个回答简直不可理喻,尤其还当着他下属的面。他怒火上涌,但考虑到还站在手术室门口,于是尽量压低声音,却不失严厉道:“钟潭,你给我清醒点!作为警察受伤是常有的事,作为队长你更应该有这个觉悟!这事情我还没说你,发现重大线索为什么不提前报备?涉及到跨市区的行动,为什么就只两个人跑过去调查?看在案情紧急,我不跟你计较流程问题,但是我警告你,现在离破案期限还剩最后两天,你必须立刻给我清醒过来。别犯浑!跟我回去!” 最后一句已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语气。 但钟潭完全不为所动。 周正海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以为市局是你家开的?你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钟潭,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爸把你交给我,不是让你在这跟我耍性子的!我告诉你,刑侦队不是少了谁就不能转了的!” “你能不提他吗?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钟潭终于有了反应,不过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今天开会你不出现,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这不是该你解释的事么?” 周正海被噎了一下。冷冷道:“我就问你,你这个支队长还要不要继续干了?” 杨毅意识到事态严重。以他对钟潭脾气的了解,他深知自己这位从来只吃软不吃硬的队长此刻不可能给出什么让人愉快的回答。于是立刻上前两步,好言道:“周局别生气!钟队没有这个意思。关于案子的情况,刚才钟队已经大致跟我说过了。我这也有些其他进展,您看,要不要我现在跟您汇报?” 说到这,他没等周正海反应,特意加重了语气接着道:“查案中遇到意外有点情绪是正常的,但一定会过去。案件的调查不能停止,支队也需要正常运转下去!否则,林队的伤不是白受了?” 第58章 “钟潭,你怎么说?”周正海看着他。 此刻钟潭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阖眼,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应激状态。但杨毅最后几句明显是对他说的话点醒了他。他缓了缓语气,郑重道:“周局,至少在林队手术结束前,我不能离开这。关于案件进展,杨副队非常清楚,我们也刚同步过信息。跟省厅的案情会他可以代我参加。” 杨毅跟着周正海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 “队长,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你别担心,林队肯定不会有事的!” “队长我走了,你有事随时找我啊!” 一行人离开后,手术室外的走廊重新恢复沉寂。 钟潭静静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看着天花板发呆。 此刻,他终于可以让自己大脑放空片刻。可以暂时不去想案子,不去想罪犯,不去想各种人性的叵测和阴谋诡计;可以短暂地忘掉任务,忘掉破案期限,忘掉一个刑警队长应该担负的职责,放任自己沉溺在那深不见底的情绪中——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立刻见到一个人。 “钟队,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周正海离开的时候怒瞪了钟潭两眼,最终还是留下了一名警员在一旁协助陪同他。 警员正拎着一袋盒饭,递到钟潭手边。 钟潭摆摆手,示意不用。 漫长的六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虽然手术过程中遇到点突发状况,但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为保险起见,医生将病人转入icu,并向钟潭解释道,只要24小时内生命体征稳定,各项指标趋于良好,就表示脱离危险,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只能看他自己的身体素质和个人造化。 钟潭长吐一口气。这六个小时仿佛耗掉了他的半辈子。 杨毅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钟潭正透过icu的玻璃凝望着床上的人。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按下接听。 杨毅一整个下午都在陪同周正海与省厅领导开会。汇报案情、讨论疑点、聆听指示、商定后续抓捕方案,直到全部折腾完将领导送走时,天已经黑了。 北屏乡地下室骇人听闻的情况引起了省里的高度重视,要求嘉云市局必须彻底铲除这个犯罪团伙,挖出背后有牵连的所有组织和个人。为此,领导特意将原来的破案期限多放宽了三天。要求务必保证每一个环节的证据链都要完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能让任何一个嫌疑人漏网。 “知道了。明天你还是继续带人追查何莉和彭大龙这两条线,伯爵壹号的行动暂缓,等我回来再说。” “明白。队长……林队怎么样了?” “手术顺利。转入icu了,还在观察。” “那就好那就好。队长你也别忘吃饭啊!” 钟潭挂掉电话,对着漆黑的窗外点燃了一支烟。 这里距离嘉云还有100公里,当时事态紧急,只是想着把他送去最近的医院。 不知怎么,此刻望着窗外陌生的夜,钟潭脑子里冒出来的,是林暮山出事前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当时那个人眉眼里含着安抚的笑意,声音轻柔地对他说:我们回嘉云。 钟潭面色如水。深吸了一口烟,摁灭烟头,拨出一个号码。 第27章 孤舟 林暮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垂落在地上,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室内精致的装修和布置,吸吸鼻子似乎还有淡淡的花香,让人精神舒缓。从房间的布局设计、室内的软装和灯光效果来看,似乎应该是某高端酒店的套房。 可是收回视线,却看到床边放着一长排叫不出名字的医疗器具。离自己最近的一台显示屏上,正无声地跳动着各项生理指标数据。 林暮山轻轻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这个人好像刚从一场持续了几天几夜的酣战中走下来似的,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从侧面看过去,紧闭的眼皮还在微微跳动,紧锁的眉仿佛能拧出水来,就好像在睡梦中还在跟人殊死搏斗。也许是过于劳累,脸侧的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难得一见的柔和。 他静静地凝视着这张脸,尽管写满疲惫和焦灼,但是……却很好看。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那个人紧紧攥着。 这阵轻微的动静足以让那个并未深睡的人清醒过来。 “醒了?”钟潭沙哑的声线里满含激动,“别动,好好躺着。我们在嘉云了。” 一天前,林暮山各项体征稳定,从icu里转了出来。在咨询了几位医生的意见后,钟潭将他转到了嘉云市最高端的一家私立医院。 林暮山动了动嘴角。 钟潭立刻说:“你想问你睡了多久?没多久,你很听话,昨天就从icu出来了,今天就醒了。是不是不放心我想陪我?” 林暮山眨了眨眼。 钟潭立刻说:“你想问这是哪里?这是嘉云的医院。老周一天几个电话催我,我又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么远的地方。干脆搬回来。这里离我家很近,我白天去局里开完会,下午就能赶过来陪着你。” 林暮山看钟潭的样子就知道他这几天根本就没回家,也不知道这跟离他家近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林暮山垂了垂眼帘。 钟潭问:“你还想说什么?想喝水吗?” 不等他回答,就从旁边拿过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打开杯盖试了试水温正好,凑过去轻轻把吸管塞进他嘴里。 林暮山被迫喝了一口水,终于趁着间隙缓缓开口:“喂,我还没……咳咳——”没想到一开口就被水呛了下,咳嗽扯到了胸口尚未痊愈的伤口,带起一阵痛感。林暮山皱了皱眉。 钟潭唰地跳起来按铃。 “你干嘛,我……” 医生已经进来了。 在钟潭的强烈要求下,经过一番从头发丝到脚趾、详细到让林暮山怀疑是否有必要的检查,医生表示他各方面指标都很令人满意,只要好好静养几天,等伤口完全愈合,就可以出院了。 钟潭十分满意。 林暮山问:“今天能出院吗?” 钟潭瞪他:“你赶着投胎?” 医生笑:“你别着急,最好还是再安心休息两天。你身体底子不错,等彻底养好再投入工作也不迟。而且,你这间病房已经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了……” 钟潭冷眼:“郑叔,你可以出去了。” 医生撇了撇嘴:“钟潭,有事叫哥没事叫叔,有你这么现实的吗?” 钟潭把医生推出门外,回到床边坐下。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身体素质到底有多好?这是几天内第二次进医院了吧?上次撞车也没事,这次中枪,子弹都进到动脉了,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那只是运气好。”林暮山想了想,“钟潭,这个费用……” 钟潭打断他:“我付的,不用还。”说着低头在手机上划着,“想吃点什么?我看看……” “那怎么行?” 钟潭笑看着他:“有什么问题?你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挡了子弹,要不是你,今天躺在这的就是我。到时候还不得我来付?” “……” 林暮山被他的逻辑鬼才震慑到,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不对:“我帮你挡子弹?你是说,你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我不知道啊。”钟潭一脸无辜,“可是不管是谁,你确实挡在了子弹和我之间。所以,救命恩人——证据确凿,你跑不掉了。”钟潭斩钉截铁做了宣判,“至于我要怎么报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有什么建议?一下子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你有的是时间,可以躺这慢慢想。” “……” 林暮山被他含笑的眼睛盯得,不知为何有点心慌意乱。心想一定是刚做完手术没恢复好,还有点头晕。低下头想想,又道:“不行,这是两码事。还是得算清楚。” “行啊。那以后慢慢算。”钟潭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说:“我接个电话,你先休息下。吃的一会儿就到。”说着,走到外间的沙发边。 来电的是杨毅,照例汇报一天下来队里的事务和调查进展。 听说林暮山醒了,杨毅十分兴奋:“队长,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和兄弟们来看看林队啊!” “来那么多人干嘛?还打扰他休息。” “那也得关心队友啊,总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关心了。队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钟潭笑,“怎么,想我了?你这两天工作主持得不是挺好么?我还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跟老周闹翻了,队长之位就交给你了。” “那怎么行!”杨毅吓一跳,“队长,你别想不开,周局真的对你很好,他那天还在省里领导面前帮你说话……” “行了,赶紧说事。” “对了,有两个情况要和你汇报。一个是何莉,我们查了客运站监控,证实5月16日那天她并没有出现在客运站,也没有上那辆车。” “没回北屏乡?”这点其实在钟潭意料之中,也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他沉吟片刻,“我这次去她家调查,虽然还存在诸多疑点,但是她和她老家的人关系淡薄,这点非常明显。你继续调查她在嘉云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查查她有没有去过伯爵壹号。” “明白。对了,何莉房东明天回来,我们打算明天上午去她那个租的房子看看。队长你要一起来吗?” 钟潭朝里间看了看,“这个我晚点再跟你确定。你先说另一个情况。” “好的。另一个是关于彭大龙。我们查了他的银行流水记录,在5月12号,他的账户存入一笔50万现金,但在两天后,又取出了50万。调过监控了,都是他本人在atm机上亲自存取的。” “50万?”钟潭疑惑,“等一下,何莉的账户的现金流入不是25万吗?12号存入,14号取出,我记得何莉的25万也是14号存入的吧?” 杨毅快速的翻了一下资料,“没错。” 钟潭沉吟片刻:“这条线索可以证明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何莉的钱确实来自彭大龙。但这里还有个问题。我一直觉得25万这个数字有点奇怪。一般敲诈勒索索要金额都会要个整数,要么20,要么30,或者50。现在看来,彭大龙支付的是50万,何莉却只拿了25万,极有可能是和另一个人平分了……” “为什么不会是彭大龙自己留下了?” “那他直接取25万就行了,何必要全取出来?而且,账户刚进50万就全部取出,我怀疑是被人知道了他的这笔钱,然后借此敲诈他。” 第60章 “那会是和谁平分了呢?” “应该是何莉的同伙。而且,他们可能还要求他把钱分别放在两个地方。” “董浩?” “可是,如果是董浩,为什么不把50万放在同一个地方,然后拿回来两人再分?这样岂不很麻烦。”钟潭思考着,随即指示道,“不管怎样,现在没有其他嫌疑人,还是要先排查董浩。去查他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 “收到。” “那两辆车查的怎么样了?” 钟潭昨天在安顿好林暮山之后,没忘记交代杨毅去查在高速上先后袭击他们的那两辆车。虽然料到从车牌号大概率查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但还是不能放弃一丝线索。至少要搞清楚是从哪来的。 “队长,如你所料,都是套牌车。白色货车是你们从北屏乡出来上高速的时候就跟上你们了。那辆车撞到护栏后,车上两个人当场死亡,而且……人都被撞成肉泥了,连一块完整的人体组织都很难找到,身份确认,估计困难。” 顿了一下,继续道:“黑色轿车,则是在货车撞车之后,从新北高速路段的s2入口驶上高速的。之后在进入s省界后下了高速,再往后就查不到了。” 也就是说,至少从时间上来看,这两次袭击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伙人。第一次袭击失败,随即从反方向发动了第二次。 “还有,队长。”杨毅犹豫了一下,“林队体内取出的子弹已经送去检验了。等有结果我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钟潭感觉胸口不受控地抽紧了一下。 “我知道了。” 又交代了一些其他注意事项,钟潭挂了电话。 回到林暮山床边时,他点的五星级酒店豪华营养套餐已经送到了。 林暮山有些无奈地看着桌上满满当当品种丰富的美食:“这足够四个人吃了吧?”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虽然平时你对吃的不挑剔,但毕竟刚手术后,也许口味变了也说不定。” 钟潭打开一个保温桶,“来来,尝尝这个海参鱼片粥。你放心,我都问过医生了!刚做完手术这些都可以吃,有助于伤口愈合。而且,我是按月子套餐的标准点的,人家产妇刚生完孩子都能吃,你没问题的。” 林暮山刚进嘴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所以,你不会真打算让我在这住一个月吧?” “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又不是住不起。” “……你猜猜周局会在第几天来打死你。” 林暮山喝了一口粥,“对了,抓捕方案确定了吗?” “今天早上把行动方案报到省厅了。因为案情严重,牵涉到跨区域的行动,省厅和屏州市的专家组需要参与论证。在这之前,还有几个疑点我得搞清楚。” 林暮山停下动作看着他。 “你继续吃。”钟潭打开一盒白灼基围虾,戴上手套开始剥虾。“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讨论过,何莉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彭大龙到底参与了多少。” “根据最新的线索,现在怀疑彭大龙曾经被何莉和另一个人合谋敲诈勒索。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勒索理由是什么,和他之后绑架董意涵的行为是否有关联,以及,董意涵现在人在哪里。” 钟潭把剥好的虾肉放在林暮山的碗里,继续道:“这两天,我仔细回忆了我们在北屏乡的行动。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被人锁了门,那个人显然不是村子里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后来我们要走的时候遇到狗,差点就被村里人发现,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转移了他们的视线。怎么这么巧,是偶然吗?” 林暮山点头:“这点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刚下过雨,怎么会突然着火。不过后来还没来及细想。” 钟潭又剥了几只虾放在一边。“当然,对于北屏乡的犯罪事实我们现在证据确凿,以上这些疑点其实对抓捕行动影响有限。那么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须搞清楚:伯爵壹号里面的未成年人藏匿点到底在哪。”钟潭看着他,“如果两边同时行动,这样关键信息的疏漏可能会导致致命后果。” “你想再去一趟伯爵壹号?” 钟潭点头。 “我和你一起吧。”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只是和你一起进去,又不会有什么激烈的行动。那里面管控有多严你上次也看到了,没有介绍人你根本深入不进去。” 钟潭看着他笑:“差点忘了,我上次是跟着你进去的,你说我这次如果换个人,会不会有点奇怪?” 林暮山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喝粥:“不奇怪啊。那种地方,对这种朝三暮四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你大可放心。” 钟潭笑容凝固。他拿起一块红枣燕麦蒸糕塞进嘴里。 这时手机又振动起来,是周正海的秘书小王。 “钟队,明天早上九点在省厅,专家组有一场关于北屏乡的案情讨论会,周局让我通知您和杨副队准时出席。” “我知道了。” 钟潭对着手机想了一会儿,正要拨出去,杨毅的电话又进来了。 “队长你收到明天开会的通知了吧?” “刚收到。你不是上午还要查何莉的出租屋吗?” “我跟房东改个时间吧。对了,队长,有个新的情况,我刚刚查到彭大龙的女儿彭悦,在两周前突然辞职离开嘉云了。你说这会不会和案子有什么关联?” 第61章 “知道去了哪里吗?” “和厂里说的是跟家里人去南方打工。” “她家里还有谁?” “户籍资料上显示,她母亲很早就去世,家里只有她和他父亲。” 钟潭想了想:“这条线索不要放过,先从她的社会关系入手。明天我们见面再讨论下一步行动。” 钟潭挂掉电话,又在手机上回了几条信息。 “你要是有事忙,就早点回去吧,不用一直待在这了。” “再忙也是天亮后的事了。我再陪你一晚。”钟潭边打字边说。 “明天是北屏乡的案情会?”林暮山问。 钟潭点头:“没错,本来你也应该出席,毕竟涉及到黑鹰这部分,一直是由你在主要负责调查。不过你现在的情况还是先休息,那种会一开就几个小时停不下来,太耗精力。有什么情况我再转达你。”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都忘了,去省厅你也算回娘家了……算了,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你就在嘉云好好待着,也别整天想着回娘家了。“ 林暮山不想搭理他跳跃的思维,想了想道:“黑鹰的基本资料,以及南洋天街的那个投资方鹰旗集团,我之前都跟你大致汇报过。具体情况我队里也一直在跟进调查,详细的资料我让白远整理好发给你。另外,这两天我不在队里,我让他有情况就先直接跟你汇报吧。” 钟潭挑眉:“你终于舍得用你队里的人了?我还以为你就喜欢单打独斗。这是不是你们做过卧底的通病?” 林暮山不置可否地一笑,“总之,人都交给你了,那就麻烦钟队多关照了。” 钟潭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没来由的一跳。 钟潭站起身,“借你浴室用一下,我都三天没洗澡了。” 结果去洗澡前,似乎生怕林暮山面对一大桌食物还会饿着,钟潭又从果篮里挑出一个梨,洗净削成块,放在床边,才放心地去浴室。 不仅三天没洗澡,钟潭实际上三天没怎么睡了。 房间内有一张专门提供给陪护人员的床。钟潭洗完澡躺下,一分钟之内就睡着了。 林暮山已经睡了好几天,又刚被钟潭喂了一顿豪华月子套餐,现在倒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几天的经历电影似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房间内只开着一排柔和的壁灯,他转过头,看着昏黄灯光下熟睡的人。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钟潭均匀的呼吸声,将时间拉得漫长。 黑暗中,林暮山静静地听着,那人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心里,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海岸边,听着浪花温柔地冲刷着沙滩,不疾不徐,却永无止境。给人无限的安心。 他的内心涌出了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在黑暗的海面上颠沛了三十年的孤舟,第一次有了想要在某个岸边停一停的冲动。 第28章 偷袭 第二天早上,当林暮山醒来的时候,钟潭已经离开了。 床边放着温好的早餐,切好的水果,保温杯里水还是热的。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手机也充满了电。里面留着一条来自钟潭的未读信息:我先去开会了,你好好睡,想吃什么跟我说。等我回来。 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看到几个同样号码的未接来电,脸色又沉了下来。 “山哥呀!你这两天又跑哪里去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又……” “什么事?” “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查到些消息。他叫彭大龙,有人看到他前段时间在伯爵壹号出现过,而且当时是和灰豹在一起。” “灰豹?黑鹰的弟弟?” “是呀,你说这事怎么那么巧……” “他俩以前认识吗?” “以前认不认识还不知道,不过有人看到他俩在包间里谈事情,好像谈了挺久。彭大龙这个人,平时还比较沉默寡言,但是一喝酒就像变了个人。据说,他那天就是后来喝了点酒,然后就跟人说什么自己接了个大单子。” “大单子?”林暮山快速整理着思路:“灰豹有交给他什么东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再去查查。不过,这个彭大龙,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听说灰豹一直在找他,看上去还很着急。” “你确定是彭大龙对吧?” “错不了,脸上有疤的那个嘛。” “好,有新的情况立刻告诉我,这个人正好跟我手上在查的一个案子有关。” “你那手机别总关机呀……” “我在医院。” “啊?你怎么又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运气不好……对了,那个人最近有活动吗?” “你问阿、阿温?他这两天在嘉云好像没什么动静。怎么了?” “好像被他盯上了。” “什么?!那你还不赶紧跑?” 林暮山觉得好笑,“我跑哪去?你见过警察躲着贼的?” “哥哥呀,阿温如果在嘉云,那他不是来做大生意就是来解决你的,你能不能……” “也许两个都是。”林暮山淡淡道,“他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我既然在这,大生意肯定是不能让他做成的。至于解决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这天。” “行,对你的不要命我表示佩服。但是哥哥,他好歹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毒贩吧?在那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就不配你动用下你们正规军的力量?” 第62章 “现在还不行。电话里不说这么多了,你也小心点。” 放下电话,林暮山觉得应该把这个情况跟钟潭说一下。彭大龙竟然真的和黑鹰扯上了关系,而且看来还存在某种交易,这对案情可以算是个突破。 拿起手机,想起他应该在开会。于是作罢。 临川市,省公安厅。 省厅的会不出钟潭意料的从早上一直开到了中午。应付完领导们的谆谆教诲和叮咛嘱咐之后,走出大楼,已经一点了。 杨毅带着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拍了拍钟潭的肩:“队长,我去下洗手间,你等我下!“ “你不是两小时前刚去过吗?年纪轻轻就尿频?” “一会路上还有两个多小时呢!“ “你就不能憋到餐馆吗?你还吃不吃饭了!” 杨毅不想理他,已经跑远。 手机振动起来。钟潭看了眼屏幕,上一秒还挂着笑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手指在挂断键上悬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 “潭潭,留下吃个饭吧。” “不吃了。队里还有事,我回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杨毅,从洗手间一出来就看到钟潭脸色难看,走上前关切道:“怎么了?又有新情况?” “你就不能盼点好?开车,回局里。”钟潭冷着脸,大步走向停车场。 杨毅被怼得莫名其妙,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啊?不吃饭啦?队长,我才离开一分钟,你怎么情绪这么急转直下,刚才不还好好的……” 钟潭冷笑一声:“我来这里心情什么时候好过。” 杨毅闭嘴。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森严的省厅大楼,心里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 省厅所在的临川市距离嘉云大约两个半小时车程。钟潭到底还人性尚存,还是带着杨毅先在路边草草吃了点东西,便上路往回开。 钟潭想起昨晚杨毅的汇报:“彭悦的情况调查得怎么样?” “哦,这个彭悦,今年16岁,初中学历,是德川电器厂的流水线职工。据她单位人事说,两周前,她突然辞了工作就走了。她跟关系好的工友说的是跟家人去南方打工了,但实际上她家里除了彭大龙,也没有别的家人了。” “今天上午小王发来的消息说,查到彭悦有个男朋友,叫宁雨航,两人处了两年多,关系稳定。宁雨航老家在隔壁省庆县。而我们查到彭悦和宁雨航,这段时间确实在庆县出现过。” “也就是说她跟她男朋友回老家了?” “是的。队长,你说这可疑吗?” 钟潭想了想,问:“疑点在哪?万一人家就是真想回去结婚呢?或者在大城市待腻了,想换个环境。” “不是,队长,我也查了一下那个宁雨航。你知道吗,他是嘉云医科大学的,今年刚毕业,正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实习。按理说,他工作稳定,前途光明,可是,他竟然也在两周前辞职了!以他的专业和学历,离开嘉云回到老家县城?这个选择不合理呀。” “是医生?”钟潭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他突然想起在第一桩碎尸案中,尸体分解的手法极其冷静专业。 “队长,你说,这个宁雨航,他这么好的学历背景,怎么会跟一个只是初中毕业、在工厂流水线打工的人交往呢?还为她放弃工作一起回老家?怎么感觉哪里都不对。而且,这两人年龄相差得有10岁了吧……” “你的‘哪里都不对’,是指两人交往差距过大?” “难道不是吗?” 钟潭摸摸下巴,“这倒还好。有时候,陷入爱情就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啊?”杨毅一脸震惊,他不明白他的钢铁直男队长怎么会突然发出如此琼瑶式的感想。 “不过,也确实有疑问。先联系当地派出所吧,深挖他的个人信息,包括银行流水和近期通话记录。还有,注意他们的动向,有异常随时跟我们汇报。” “好的。需要去一趟庆县吗?” “暂时不用。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先不要惊动他们。” 咚咚咚。 病房门被推开,一群人哗啦啦涌入,周正海和几位领导走在最前面,白远拎着两篮水果紧随其后。 “周局、陈处,你们怎么来了?”林暮山站起身。 “小林啊,快坐下快坐下。感觉怎么样?” “感谢领导关心,我没什么事了,正打算今天办出院,明天就可以归队了。” 周正海挥挥手:“别急着出院,还是要把身体养好啊。你们这些年轻人,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说,你这一星期第几次进医院了?你让我怎么跟你老领导交代?你看,我今天去省里刚开完会,他们非得跟着过来看你。” 旁边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笑着说:“暮山,你可真得多注意啊。今天本来你袁队一定要来看你,突然临时有任务来不了。他托我给你带话,说:你要是再出状况,让你立刻滚回他队里,这辈子再不外借!这是他原话啊。” 林暮山低头笑:“确实是他风格。” 领导又转头对周正海,一本正经道:老周啊,暮山可是我们省里的青年才俊,当时要不是上面坚持,我们都不舍得放他走。现在交给你了,你也别往死里用啊!” “小林,听到没?你再这么搞下去,挨骂的就是我!” 第63章 “抱歉抱歉,是我疏忽,让领导们担心了。还耽误了工作,今天的案情会也没能去参加。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真的没事了……” 周正海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操心,这个案子钟潭会盯着的,出了问题我找他。再说,他带着你出去查案,没照顾好你让你弄成这样,我还没时间骂他。” 白远把水果放在桌上,“老大,你早点回来吧,队里没你真的不行……” 周正海瞪他:“你急什么?你们队长不在,你这个副队不应该担负起责任?” 白远挠着头笑:“是是,我不推卸责任,不过队里好多事等着林队做决定呢……” 钟潭回到办公室,处理完积压的一堆文件,视线停在最上面一个薄薄的黄色文件夹上。 他重新打开,面色凝重地将那几行简洁的文字又细读了一遍。 那是从林暮山体内取出的子弹的检测报告。已经证实,子弹是来自一支5.7毫米口径的fn57手枪。 这支枪以超强的穿透力闻名于警界和黑帮,由于能轻易击穿防弹衣,素有“警察杀手”之称。 钟潭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在警队内部简报上看到它,是某兄弟单位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一名身穿防弹衣的缉毒警,被毒贩用这把枪隔着防盗门击中,身负重伤。 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上三枪命中目标,可见杀手是专业的,武器也是精心挑选的。 林暮山这次能逃过一劫,简直是奇迹。 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平静。 他合上文件夹,看了眼手机,抓起钥匙向门外走去。 好不容易送走一群人,病房重新恢复安静。林暮山沉思片刻,打算一会儿打个电话给钟潭,他得今天办理出院。 毕竟队里太多事等着他,一直住在这也不方便。黑鹰的案子正到关键节点,他不在肯定不行。而且,他自己感觉身体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暮山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想洗个脸。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思绪无意识地飘远,想起这几天来的点点滴滴。细数起来,其实也没经过几天,却感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门锁弹开声。 林暮山一下警觉起来。 是刚才有谁落东西了?不会啊,他们只是站着说了十几分钟话,甚至都没坐下过。 是钟潭回来了?也不会,现在这个点他应该还在忙着东奔西走。 是护士?看到没人应该会大声询问或离开吧。 林暮山走到浴室门边,隔着门屏息聆听。 果然,他听见有极轻的脚步声,蹑手蹑脚地向房间内走来。 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林暮山却极其灵敏地,感受到了空气中弱到可以忽略的音波震动。 他抬起手放在门把手上。 脚步声停了下来,四下一片悄无声息。 就在他怀疑刚才是不是幻听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又响起,并向浴室方向走来! 隔着浴室门上磨砂的玻璃,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门前站住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人急促的呼吸。 会是谁?他想干什么? 人影动了动,从外面搭上了门把手。 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林暮山已顺过水池边的剃须刀,并悄无声息地取下刀片捏在手里。 门把手缓缓转了半圈。 林暮山举起了手中的刀片。 时间仿佛静止。似乎只在几秒间,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门把手又缓缓转了回去。 如幽灵一般,人影踩着和来时一样极轻的脚步,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林暮山在心里默念了三秒,轻巧地拧开浴室门,敏捷地跟了出去。 在从里间转到外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陌生的黑影从门口溜了出去。 出了房门,来到走廊上,却看到那个黑影已经快速地走向电梯。 来人身高约一米七五,穿着一身黑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跟过去。 电梯还没到,那个人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眼看林暮山竟然跟了出来,立刻转身跑向楼梯间。 既然已被发现,林暮山便也不再伪装,快速跟了过去。 从五楼追到一楼似乎就在几秒。在楼梯转角处转弯的一瞬间,林暮山的胸口被快速的转身拉扯到,隐隐作痛了一下。 那人速度也是极快,林暮山只不过一晃神,那人就已到达一楼,并正要穿过大厅,向门外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缉毒警被毒贩用fn57隔着防盗门击中是真实事件,源于2014年广州警方的一次缉毒行动 向所有隐秘战线上的无名英雄致敬 第29章 去我家 钟潭把车停好,站在医院楼前,正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问林暮山晚上想吃些什么,要不要带点上去,就听到一阵骚动,紧接着看到一个人卷着风从楼里面冲出来。 他愣了一下,刚一回头,就看到林暮山从里面跟出来,面色有点发白。 林暮山微微弯腰喘着气,刚一抬手还没开口,钟潭已瞬间领悟。 “你别动,在这等着!”丢下这句话,他如出膛的子弹般弹射了出去。 那人飞奔出医院门口。正好是晚高峰,拥挤的街道上,车流人流往来穿梭,络绎不绝。 第64章 只见他一路狂奔,来到一个路口,正好红灯结束,绿灯刚刚亮起。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从刚刚起动的车队的夹缝中钻过去,激起身后一片叫骂。 钟潭紧随其后,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在车流人流中,他俩像两条一前一后追逐的鱼,很快就跑过了好几条街。 只要他俩所到之处,刺耳的刹车声、愤怒的鸣笛声、不爽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这速度有点意思,不过遇上我也算你倒霉!” 钟潭边追边念叨,眼见那人转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无法通车,却塞得满满当当:废弃的陈年杂物、自家摆出来的无人问津的摊铺、坐着闲聊的老人家、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的小学生、在墙边打架的猫猫狗狗…… 那人跑过几条街,此刻已是气喘吁吁。只见他两手撑着膝盖、微微弯着腰,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然而,当他一回头,却看到钟潭如鬼魅般跟了上来,不吁不喘,面色如常。 “继续跑啊?”钟潭气定神闲地笑看着他。 那人如见鬼一般,扭头拔腿就跑。 在惹完一整条巷子的鸡飞狗跳之后,钟潭已追到巷尾。 那里是一个向外延伸出去的平台,平台约四米高,前面有一排铁栏杆,左右两侧各有两条楼梯向前旋转而下。楼梯下面是一条不宽的马路,隔老远就能听到人来人往的喧嚣。 钟潭在心里快速思量了一下,他不确定那人手里是否有凶器。万一逼急了,不排除造成无辜路人被伤害的可能。 他决定,只给自己最后1分钟,必须在这里就结束战斗。 钟潭来到平台站定,眼看着那个人顺着右边的楼梯转了下去。他算准了时机,等了两秒,一手按住栏杆,长腿一跨,便从栏杆处翻了出去。紧接着飞身一跃,借着身体向下的重力,精准地从后方将那个人扑倒在地。 被扑倒在地的人几乎在瞬间失去了额抵抗力。钟潭右手一拧,将他手臂反锁至身后。膝盖一顶,用力抵住腰胯,左手小臂牢牢卡住脖颈。整套动作不过几秒,那人已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你还挺能跑啊?”钟潭抹了把汗,嘴角噙着一个笑,满意地看着手下的猎物。 隔着一条街就是街道派出所。 几位民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满头大汗、却神色兴奋的男人,扭送着另一个同样满头大汗、却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生无可恋的男人,走进派出所大门。 钟潭出示了证件,简单说明了情况,民警立刻给他安排了一间讯问室。 “说吧,你跑什么?”钟潭抱着双臂,神态自若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显然已见惯了这种场面,此刻已换了一副无赖的面孔。 “警官,大街上突然有人追我,我当然要跑啊。” “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到人追就要跑?”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少废话!”钟潭一拍桌子,“现在知道了没?你去医院干嘛了,老实交代!” “我,我去看望朋友啊。” “呵,看朋友?”钟潭冷笑,“你鬼鬼祟祟跑到人家病房里,那是看朋友的样子吗?” “警官,你可别冤枉我。我进去发现没人,才发现弄错了啊。” “弄错了?你要看哪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几号病房?” “我这不是去看了才发现弄错了……” “你连医院都能搞错?” “就……也不是什么关系密切的朋友,也就是走个过场……” “行啊,走过场,那你把你朋友名字和他医院告诉我。我们会去核实。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有所隐瞒,不配合警方工作,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警官,我没骗你,但是医院名字真的我忘了,在我手机里记着。手机嘛,刚才你追我路上跑太快被我弄丢了……” 钟潭气得想掀桌。 如果他一直这么顽抗下去,确实拿他没有办法,毕竟他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违法犯罪举动。 咚咚—— 一名警员敲门走进来,俯身在钟潭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钟队,刚刚通过身份信息查询,发现这个人有前科。他在两个月前,曾因吸毒被拘留过。” “呵,原来还是个常客?” 钟潭略一思索,并不是不能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但他现在满心挂念着林暮山的安危,刚才只顾着匆匆追出来,也不知道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得尽快回去看看。 钟潭于是起身走出讯问室,对警员道:“这个人先交给你们,安排尿检吧。尿检不行就毛发检验。只要阳性,就先拘着。” 尿检一般能检出三天内有无吸毒史,而毛发检验的追溯期可达三至六个月。钟潭不信像他这样的瘾君子,能做到两个月内不碰毒品。 毕竟毒品这种东西,只要沾上,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行了,你也别担心了。” 病房内,林暮山看着面前愁容满面的人。 “问不出什么是正常的,人家也不可能在我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上来就把什么都招了。” 钟潭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算上之前他们意识到的几次,这已经至少是第三次了。 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份子弹检测报告,心里又是一沉。 第65章 “说起来,这几次试图袭击我们的人——特别是高速上的那个,最有可能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吗?” 林暮山想了想,目光沉沉地摇摇头。 “真没感觉?” “你想说什么?” 钟潭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年在北边得罪了人,追到嘉云来了。” 林暮山微微一挑眉:“那你可要离我远点,免得误伤了你。” 钟潭心里一动,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林暮山仿佛看出来什么似的,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道:“钟潭,我得出院。” 钟潭沉默。其实在刚才回医院的路上他已经想过,无论这里安保条件再怎么好,既然今天已经被盯上,就不会再安全了。 至于出了院,要去哪里,他也想好了。只是,他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把那个暗藏私心的想法不着痕迹地表达出来。 林暮山却并不知道他此刻波澜壮阔的内心戏,自顾说道:“队里压了太多事,我离开这么久不行。黑鹰的案子也到关键时期了,我一直住在这太不方便。而且,我现在也已经没事了。你看,我刚才那样追下去,医生也检查过了,不都说没什么问题了?” “行啊。”钟潭很爽快。 “?” 林暮山没想到钟潭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感觉自己白准备了一堆理由。 “不过有个条件,你去我家住。”钟潭一脸坦然。 “?” 林暮山有点懵。我为什么要去你家?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你谈条件…… 他没看到的是,在钟潭努力装作无比坦然的表情下,是一颗已经翻滚起来的心。 “你看,虽然你没什么问题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但是,你还是要回来复诊的对吧?我家离医院近,方便,这是第一。” 钟潭掰着手指开始胡扯:“第二,你现在还处在恢复期,每天上下班可以搭我的车,省得你舟车劳顿。把体力节省下来去想想案情,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第三,我家小区的安保措施,全嘉云能与之媲美的估计只有咱市局。哦,可能还有个市政厅。像今天这种事,绝不可能在我们那发生。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我劝你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给我们大家都省点事,也给嘉云市节约点宝贵的警力资源。” “第四,以周局为代表的局领导,告诫咱俩要紧密合作。我认为,在局里那短暂的沟通是不够的,并不利于我们工作上的交流和默契……” “还有吗?”林暮山好整以暇地听他一顿义正言辞的胡扯。 “有啊。”钟潭勾起一个笑,向前凑近一步道:“到了我家,我再告诉你。” 这个笑容让林暮山心里不由得一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并不是很想拒绝。 钟潭以光速给林暮山办好了出院,又将他本就不多的随身物品搬上车。路虎嗖地一声驶出医院大门。 面对林暮山强调了好几遍的我只住几天,度过这个特殊时期就走,他一口答应没问题,实际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呵呵那你也太天真了。 作者有话说: 林暮山:我就住两天,等我好了就走。 钟潭:好的没问题。(内心os:呵呵你也太天真了) 第30章 情史 钟潭的家是一套复式大平层,是云城夏都苑里最早交付的一批楼盘。 这些年嘉云的城区发展很快,在东湖区这种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这样的户型不仅价格屡破新高,而且已经十分稀少。 虽然钟潭在十八岁就收到了这套房子作为生日礼物,但其实早些年他一直没怎么住过。警校的四年一直住校,毕业后分配进市局,因为嫌远,而且刚开始工作时年轻爱热闹,就一直住在市局旁边的警察宿舍。 直到两年前,才不知怎么突然想要好好倒腾下。于是颇费了番心思,精挑细选了一家好不容易看得上眼的设计公司,将整套房子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了一遍。 走进房子,映入眼帘的是复式挑空设计的客厅,朝南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通透开阔。在十五层的高度上,视野采光都极佳。连接二层的楼梯采用半开放的旋转设计,造型优雅,也丰富了室内的层次感。 整体空间以白色为主,点缀黑色线条,搭配大理石、木制等天然材质,没有过多繁复的元素。无主灯的设计更让室内显得沉稳大气,高级感满满。 房子的西南角有一个两层挑高空间的室内观景台。一开始钟潭还兴致满满地养了些花草,但日子久了发现自己根本没时间照顾,到后面干脆就忘了这回事。 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娇弱的花花草草早就枯死一片,场景十分凄惨。可他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干脆换成了一片生存能力十分强悍的仙人掌。 “你随意啊,可以先坐一会儿。我去收拾下。” 钟潭在路上抽空点好了外卖,刚才停好车的时候外卖正好也送到了。 把大包小包拿进厨房,又翻出一套全新的欧式复古餐具。这套餐具是他刚装修好房子的时候买的,那时天真的以为,有了这么大的厨房自己终于可以每天做好吃的来改善被方便面和食堂糟蹋的胃。没想到现实教会他做人,餐具自从买来,连包装盒都没拆过。 第66章 看着满满一桌盛放在雪白精致的陶瓷餐盘上冒着热气的美食,林暮山心里暗想:看不出来,这人还这么讲究。 “来,洗手吃饭!今天先委屈你随便吃点,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邻省,庆县。 “悦悦,来吃饭了。” 一间设施陈旧的旅馆内,桌子上放着两盒简陋的盒饭。 床边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岁的女孩,眼睛通红,好像刚哭过,脸上满是忧愁和焦虑。 一位二十六七的男子走到她旁边,低下头抚摸着她的肩:“悦悦,你别担心了,小超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这都十几天了。” “他应该跟阿姨离开嘉云了吧。” “可是,阿姨的手机也一直没人接啊。” “可能换了号码。他们不是说,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我想,他们也不想再和那边的人有什么联系吧。” 女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男子:“雨航哥,我还是想回嘉云看看……” 男子叹了口气,把女孩搂在怀里,“悦悦,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要从头开始。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女孩又想了想:“雨航哥,可我还是担心。你说,我们那样做,会不会被警察发现……” “不会的,相信我,那些都过去了。乖,我们先来吃饭好不好?” 男子打开一个盒饭,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到女孩手里。 女孩接过筷子,看了一眼饭盒里的菜,突然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男子看在眼里,目光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嘉云,云城夏都苑。 月亮在云层后时隐时现,夜色渐浓。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湿润凉爽的清甜气息。 钟潭收拾出一间客房,回到客厅。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哗啦啦的水声,坐在沙发上发起了愣。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人弄回自己家了。可是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早就过了校园里青涩初恋的年纪,也不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把转角遇到的荷尔蒙当做/爱情的热血青年。年轻时或主动或被动,也谈过两三场恋爱,在最初的新鲜和激情过去后,好像跟谁在一起都一样,也没什么差别。 而最近几年,对那些快餐式的只为饱腹的成人游戏更是失去了兴趣,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工作和生活上。本以为自己早已看破红尘了,可以随口对着年轻同事云淡风轻地戏谑一句“智者不入爱河”了,却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曾经在高中时单恋过一位学长,把他的名字写在每一本作业本上,偷偷送礼物传纸条告白这种事也没少干,可是那单纯懵懂的心思连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开始的,就已经随着毕业而结束。 警校时,被隔壁系的系花追了一学期,看到周围同学都在谈恋爱,便也随波逐流体验了一把校园爱情。也曾学着别人在宿舍楼下点蜡烛告白,大笑大闹更像一场众人的青春狂欢。 毕业时女孩要南下回老家,而他不愿离开嘉云,便和平分手,各奔前程。 做实习警的第一年,浑身满是释放不掉的冲动和欲望。在楼下的健身房偶遇一位帅气的肌肉小哥,眉来眼去间那战火就从健身房的跑步机燃烧到了床上。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起来一支烟后突然觉得空虚得厉害,望着床上那张脸只觉得陌生得可怕。穿上衣服不告而别后,彼此也就心知肚明地没再联系过。 在那之后,也偶尔有过一些短暂的艳遇。经历过形形色色的人,体验过各种以爱情为名的关系,他此刻才能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遇到的情况,不属于以往任何一种。 曾经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乱花丛中过也能半点不沾身。而现在,他竟然在人生中第一次发现,原来爱情里,并不只有快乐、激情、冲动、满足。 原来爱情里更多的,是担忧,是苦涩,是怕失去,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一不留神就把对方吓跑。是想靠近,想保护,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 是一个人在深夜里挂念到头痛欲裂,却没办法倾吐。 然而无论再怎样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也还是茫然无措。 把他带回家了又怎么样呢?对于这个人,此刻他感觉自己对其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和他同性别的人,不知道他对自己会不会也有感觉,不知道他是否准备好进入一段关系,不知道他对未来有什么样的计划,甚至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单身…… 然而,所有这些不了解,不确定,所有这些小心翼翼的猜测和如履薄冰的试探,在自己内心日益灼热的火苗前,又好像构不成任何阻碍。 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同事,是队友,是要和自己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人。他们已经不是只对自己负责就够,他们各自担负着一支队伍。他们要时刻做好准备,随时去面对最艰险的处境、最凶狠的敌人、最诡谲的局势。这并不是可以让感情随意掺和进来的好的时间和地点。 可是,不管该不该、对不对,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最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点燃的那一点心动,早已燃烧成燎原大火。让他毫无准备,让他措手不及。 那火焰势如破竹、气吞山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理智和防备,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第67章 遇到过再复杂的案情,再凶险的现场,也不像此刻这样,让他感到心头一片茫然。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哗哗流淌着。 那水声隔着两道门,依然清晰而准确地落在他心上。让那一片茫然的心境,好似沙漠里的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植物,在春雨的撩拨下,星星点点,蠢蠢欲动。 林暮山从浴室出来,钟潭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的毯子一半垂落在地毯上,宽松的睡衣微微敞着,露出腰侧紧实的线条。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平日里凌厉飞扬的神情,此刻尽显柔和。 林暮山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凝视着这张脸。 一瞬间,脑海里有无数画面交错而来,重重叠叠,模糊了边界。 有第一次见面时在局长办公室拍着桌子怒吼的冲动热血。 有在酒吧街发现受害人疑点时的不管不顾、孤勇果决。 有在队友面前每一次分析案情下达指令时的沉稳冷静、雷厉风行。 有面对嫌疑人时的气势逼人、雷霆万钧。 也有在伯爵壹号和北屏乡地下室里看到受害者时,难以掩饰的怒火和悲悯。 还有这几天陪在自己身边时,时时流露出的担忧焦灼、细心体贴,以及……那一次次望向自己时,眼底让人难以抵抗的温柔、和灼热。 而此刻,所有纷乱的画面和回忆,重叠在眼前这张柔和到朦胧的面孔上。 林暮山咪了咪眼,似乎想从这些画面中,分辨出到底是哪一个瞬间,让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不想拒绝他的靠近,甚至…… 恍惚间,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在眼前这张柔和宁静的脸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 林暮山用目光一点一点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真的曾经见过吗?是在哪里? 可是任凭怎样努力搜索,也似乎抓不到踪迹。 他又静静看了一会儿,眼眸里有忽明忽暗的光在流转。 他弯下腰,捡起滑落的毯子,轻轻盖在那人身上。正想转身离开,下一秒,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第31章 哥哥 钟潭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胡思乱想中,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当他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几秒钟前还在梦境里晃动的身影竟出现在自己眼前,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 然而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松了手。 “咳、那个,你洗好了?”钟潭正襟危坐起来,把毯子往小腹部压了压,“坐会儿?” 钟潭从茶几下拿出一瓶酒和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想借着酒精,驱散刚才脑海里那片不受控的心猿意马。 林暮山在他旁边坐下。他穿着钟潭特意找出来的一套全新的睡衣,刚洗过澡的皮肤还在散发着水汽,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若有若无地往钟潭鼻子里钻。 睡衣虽然是新的,但毕竟是自己的,被他这么贴身穿在身上,有一种微妙的隔空触感,好像动一动就能感受到他皮肤的干燥温热,挠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钟潭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拿起刚才喝了一口的玻璃杯,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怎么了,有心事?”林暮山看着他问道。 何止是心事,那简直是山洪海啸好不好。 可是他没法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啊,在想案子。” “什么案子?能说的话,我帮你想想。” 钟潭瞄了他一眼,只见从半干的发梢滚落下晶莹的水珠,将那块裸露在外的脖颈晕染得湿漉漉的。 钟潭的喉结动了动,困难地转移开视线。 什么案子?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案子。嫌疑人明明已落网,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肯就范。 不敢审问,不敢逼供,拿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算了,还得近距离忍受他的色诱。 林暮山好笑地盯着他:“喂,你发什么呆?有那么困难?” 钟潭搓了搓脸,强行从乱成一锅浆糊的大脑里抽出一丝头绪。 “明天……对了,你明天就归队?真不用再休息两天?” 林暮山摇头道:“不用。明天不是有动员会吗,抓捕行动获批了吧?” “嗯,我们已经从伯爵壹号地下二层的车库找到了出入口,如你推测,藏匿点就在地下二层。两边的抓捕行动都已经获批,暂定在后天。明天要做任务分工和战前准备。” “所以,我肯定要参加。” 钟潭看着他,犹豫了两秒,道:“我没打算让你参与行动。” 看到林暮山投来的眼神,又立刻解释:“不是,我是说,动员会你可以带人参加,肯定需要你们的协助。但是正式的抓捕行动,你不用去现场。” “为什么?” “……” 钟潭有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轻咳了一下,努力保持神色如常道:“我会亲自带队去伯爵壹号,北屏乡那边由特警支队的老黄主要负责。两边要同步进行,后方需要有人坐阵,统筹两边的行动。” “这么大行动,总指挥难道不是周局亲自坐阵?” “啊,没错。可是他也需要有人在旁边协助……” 林暮山微咪起眼,静静看他怎么编下去。 第68章 钟潭叹了口气,“你的伤口,还没痊愈。万一行动中又出什么意外,老周估计会把我切成片喂狗……” 林暮山挑了下眉,“这个理由,听起来也很合理。你心虚什么?” 是啊,这次行动集结了嘉云市局刑侦、禁毒、特警支队,屏州市局的刑侦和特警支队也会参与协作,就连省厅也派了特别行动组下来支援,人手可谓十分充裕。 如此重要的行动,有伤在身的警员本来就不适合参与,即使报上去周正海也不会同意。 我心虚什么?我只不过是在老周询问情况的时候,把他的伤情稍微夸张了亿点点…… 林暮山见钟潭一脸又要短路的表情,只好作罢:“行,你是领导,听你的。” 钟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阵晚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裹着夏虫的轻语,和夏夜湿润清朗的空气,让人心里暖酥酥的。 室内一片寂静。昏黄的灯光下,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某种好闻的木质香,和淡淡的酒精气息。 “那天吃饭的时候,你那个故事好像还没讲完。还有续集么?” “啊?”对于林暮山突如其来的转换话题,钟潭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从小的心愿就是高中毕业就离开嘉云。可是后来还是在嘉云读的警校,是发生了什么吗?” 钟潭愣了几秒,“你有兴趣?”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钟潭愣愣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好像陷入了一个梦。 就在林暮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钟潭收回涣散的视线,拿起桌上的酒,又往空玻璃杯里倒了半杯。 “是啊。我从小的心愿就是离开嘉云,因为,想要摆脱我哥那个完美的参照系。他既然想当警察,那我就去做别的。总之,不要跟他一样,就对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一直从小学混到了中学。” “可是没想到,我刚上初三,我哥就在一次任务中出事了。” 钟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平静,似乎在讲述一段遥远的回忆。 “那次事件至今还是警队机密,所以很多细节我也搞不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警校还没毕业的人就会被安排出那样的任务,我也不知道任务中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总之,他没回来。档案里按失踪算——是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找到尸体,当然不能算死亡。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家属情绪吧,档案里也是算成失踪。” “但是,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到底是哪种意义的失踪,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 钟潭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我哥的离开对我们家的打击是致命的。我妈受不了这个噩耗,悲伤过度,后来演化成重度抑郁,两年之后去世了。” “我哥离开的三年后,我在高考志愿表上填上了他那所警校的名字。” 钟潭眼圈发红,语气却十分平静。 “可是这一次,我爸坚决不同意我的选择。那时,他刚刚调到省厅任副厅长。” 钟潭很轻地笑了一声,“我才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以跟他断绝关系来威胁。最后他没办法,还是妥协了。” “但从此,我跟他关系就很僵。我根本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也完全不想依靠他。” “我这个人吧,本来对生活也没什么追求。我妈留给我的公司,就每年股权分红都够我这辈子吃喝了。要说梦想这玩意,太大,太虚。也配不上我。” 说到这,钟潭拿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口,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但、我就想搞清楚,我哥到底为什么要当警察。” “如果有机会,也想搞清楚,他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暮山静静的听着,好像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而钟潭却仿佛终于卸下了一件背负多年的沉重的包袱似的,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当然,他那所全国第一的警校我终究没考上……不过嘉云警校还是足够了。哈哈。” “对了,”钟潭突然想起什么,歪过头看着林暮山,“我哥是燕平公大的,说起来,你跟我哥还是校友呢。”说罢,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年龄差太大,你应该没见过他。” 林暮山对于钟潭如此了解自己的情况,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道:“你哥……不管怎么说,也是在执行任务中发生的意外,当时的单位对此就没什么说法吗?” 钟潭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道:“这件事很奇怪。当时我爸也动用了一些关系,想去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地的派出所和警校对此都含糊其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而沉重,“我们还听说……” “什么?” 钟潭似乎难以启齿,又好像压抑着某种冰冻多年的愤怒:“有人说,我哥收了黑帮的钱,叛变了警队。” 说完,立刻抬起头看着林暮山,眼神变得凌厉而决绝:“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听出钟潭语气里沉沉的压抑和愤懑,林暮山许久没有说话。 都是警察,都明白这种谣言对警察来说意味着什么。钟潭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疑惑、不甘、悲愤、无奈,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 第69章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夜已深,窗外的风不再吹,夏虫也不再吵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让他心里缠上一丝闷热和焦灼。 半晌,他伸手拿过桌上那半杯酒,正想要送到嘴边,下一秒手腕就被按住。 钟潭按着他的手腕,扭头看着他:“干嘛?” “陪你喝点。” “受伤了还敢喝酒?你还想不想好了?”钟潭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保温杯:“那是给你准备的。” 林暮山一脸狐疑地看着钟潭,打开保温杯。 里面赫然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扶了扶额角,笑:“我也没那么娇弱吧?” 钟潭故作严肃道:“喝,这是命令。组织需要你,你得给我快点好起来,好起来跟我查案去。可别想一直偷懒。” 说到这,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地,他又加了一句:“还是说,你想借病,赖在我家不走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其实他想表达的根本就是相反的意思。可是语气里没来及去掉前一句的严肃,听起来倒成了警告。 钟潭怀疑自己一定是大脑短路了。 一旁的林暮山却好似没注意到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唇角动了动,看似听话地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乳白色的奶沫浮在浅红的唇边,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钟潭脸色唰地变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接击中了自己的心脏。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地,向某处涌去。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暮山终于注意到了他便秘似的表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看了看手里的杯子,犹犹豫豫地递过去,“你……要喝吗?” 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还染着淡淡的乳白色液体。唇边细小的汗毛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旖旎的画面在钟潭脑海里被无限放大,他感觉呼吸困难。 他眼皮动了动,吞了口唾沫。绷紧脸,拼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粗暴地开口道:“赶紧喝!喝完睡觉去!” 林暮山将他的局促看在眼里,心下一动。抿了抿唇角的笑意,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真的不要吗?” 钟潭只听见心里噌的一声,整个人像被点燃的火球一般烧了起来,眼睛里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却只见点火的人已经仰起头几口喝光了牛奶,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无辜地冲自己眨眨眼:“不要就算了。我去睡觉了。钟队,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 钟潭看着他施施然远去的身影,几乎是用了体内全部的<a href=" target="_blank">洪荒之力,才勉强按捺住想要立刻扑过去把他原地生吞活剥的冲动。 等那阵沸腾的热血渐渐消退,正常的思考能力重新回归大脑,钟潭眼前飞过一排问号:我刚刚是被他撩了? 行。他吞了口唾沫,在心里几乎咬牙切齿地想,念及你还有伤在身,我忍。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32章 钥匙 初夏的阳光带着灼人的威力。刚刚早上八点,空气里就已经有躁动的炙热。人还没怎么动,身上已是一层薄汗。 杨毅看到钟潭的路虎在市局院子里停下,正想跑过去打招呼,却惊讶地看到林暮山也从车上走下来。 “林队?”杨毅瞪大了眼,“林队!你这么快就出院啦?” 林暮山笑笑,“我没事了,还是尽快归队的好。” “是是,我看这两天远哥忙得焦头烂额,今天一早还有个重要的会……” 钟潭停好车走下来,看着杨毅:“还聊?几点了?会议材料准备了吗?” 语气里是责备,脸上却挂着似乎是没来及收敛起来的笑。 杨毅直觉这陌生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惊悚。跟着两人的背影走进大楼,突然发现哪里不对:林队不是就住在警局附近吗?和队长也不同路啊,怎么会从他车上下来? 来不及想太多,钟潭已经在前面不耐烦地挥手,便小跑跟了过去。 联合抓捕行动的战前动员会和分工会,受到各级领导高度关注。省厅、嘉云市局、屏州市局三地联合线上同步视频会议,声势浩大。 钟潭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省里市里领导轮番发言,一遍遍强调本案的恶劣影响、行动的重要性和纪律性。紧接着就是各行动组内部会议。 根据领导的部署安排,北屏乡的抓捕由屏州市局负责。而嘉云市局负责伯爵壹号的清缴,由刑侦支队长钟潭担任现场总指挥。 周正海着重强调了几遍明天行动的保密性和纪律性之后,就把话语权交给钟潭,让他部署具体行动方案。 主席台上清一色警容严整、神情肃穆的白衬衣和蓝衬衣,只有钟潭穿着一身便服,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里。然而当他接过话筒往那一站,一开口,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会议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林暮山抬起头,在他记忆中这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在如此郑重的工作场合下的钟潭。 林暮山虽然也从警十余年,有多年带队经验,但是与钟潭的风格完全不同。缉毒警的特殊属性,让他早就习惯了、也必须时刻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随时可以化身最不引人注意的那块背景板。 第70章 而在工作中,一直以来他接触最多的也是与他一样行走在逆光下的队友。低调内敛、不露锋芒,时时避免成为人群的焦点。 “情况大家都了解了,废话不多说。伯爵壹号下面的地下停车场,总共12个出入口,加上酒吧的前后门,我们的布控必须做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接下来我分配各组任务,各组长务必牢记职责。” 此刻的主席台上,大屏幕上轮番播放着阴森森的现场照片、嫌疑人档案、受害者情况。会议室里光线昏暗,而那个人站在那里,却好像会发光一样,又仿佛全场的聚光灯都打在他一人身上。 与这两天私下和自己待在一起时的那个总是挂着或温柔或痞气的笑、时时眼神游移、偶尔大脑短路的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钟潭仿佛变了个人。他神情严肃专注,眼神冷峻犀利,透着多年浸淫一线独有的肃杀之气。思路清晰严谨,语调强势果决,全身上下散发着霸气、果断和自信,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天生的指挥官气质。如草原上大战在即的首领雄狮,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千军万马,散发着独特而迷人的王者气息。 林暮山看着台上气场全开的钟潭,眼神微变。 会议室窗帘紧闭,没有开窗。虽然开着空调,但空气中似乎还是弥漫着一丝来源可疑的燥热,扰得他忍不住分了半分钟的神。 会一直开到了中午。 结束后,钟潭又被周正海抓过去询问案件最新调查进展,叮嘱行动注意事项。 等终于应付完这一切,钟潭看了看手机,特意从林暮山办公室门前走过,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可是走过去却发现人不在。 看了下时间,想起下午支队里还有一场会。他掏出手机打算给他发条信息。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了。 估计他也在忙。反正晚上还要一起回家呢。不急,来日方长。 城郊。 一间光线不足的瓦房内,一叠照片啪地被甩落在地上。 “蠢货!你打错人了!”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怒瞪着眼前一个染着黄毛的手下,眼里满是暴怒。 黄毛战战兢兢,满脸茫然:“啊?温、温哥,可是,你上次让我解决的不就是这个、这个警察嘛,就是他,一直盯着你啊!” 盛温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拿起一张照片啪地拍到他脸上:“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上次是这个,可是这次呢?我没跟你强调过吗?你脸盲吗?这次我让你解决的是这个人!他旁边的这个!” 黄毛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温、温哥,我没看错,我是想解决他,可是、可是他俩形影不离啊!我们车开过去准备开枪的时候,谁知道那个人突然跑下车,挡在他面前,我想着,两个人都是警察,还不都一样。而且、而且他们都已经查到北屏乡了……” 盛温怒极反笑:“北屏乡怎么了?就黑鹰那些肮脏的勾当,迟早被警察发现,你以为他们能瞒得了多久?北屏乡被清理是迟早的事,但他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关!只是,你要再这么蠢下去,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旁边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弟见一贯温和镇定的老大难得如此动怒,凑过来想给他降降火:“温哥别生气,应该不至于吧,那两个人不都是警察,打哪个不是打,区别不大吧……” “区别不大?”盛温听闻此言,不仅没降温,反而更加怒火中烧,“我他妈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你知道他打伤的那个人是谁吗?” 说着,又转向黄毛,怒斥道:“我告诉你,他这次没被你打死,算你命大!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完完整整的活到现在?你最好回家烧香拜佛,祈祷他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祈祷你下次还能这么好运!” 黄毛被吓得磕磕巴巴,浑身战栗:“温、温哥,他他他是谁啊?可是,他盯了你好久了,上次在北峤高速,你不是说让我……” 这个问题让盛温冷静了点,不过还是余怒未消,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而且现在,我才刚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身后的几位小弟一片愕然。 “你们知道咱们以前的老大德钦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出境吗?” 盛温抛出一个问题,四下陷入一片安静,没人敢吭声。 其实在场的这群小弟里,没几个亲历过当年那场变故。 但他们或多或少都从前辈那听说过,当年的那场变故,改变了他们集团的整个格局。曾经盘踞华北的庞大的制毒集团,作为创始人的德钦都迈,不仅放弃了几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庞大产业,逃离故土,还在几年后,因为这次逃亡遗留下的祸根,被手下毒杀后篡位。 盛温也没指望眼前有谁能给出反应。他似是陷入一段被尘封多年的回忆。 “当年一次行动,我们被人出卖了。” “而在后续的清理行动中,他以为是我搞死了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十几年了,我知道他没有一天不想弄死我。” “但是……”盛温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我和他的身份都变了。” “真是天意弄人啊。” “可是,对于这个变化,我想,他也许跟我一样,都还没准备好……” 支离破碎的词句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毫无逻辑。眼前的小弟们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人敢吭声。 第71章 过了许久,鸭舌帽见老大似乎平静了一些,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盛温沉默片刻:“既然他不肯罢休,我就陪他玩下去。我俩这笔账,总要算个清楚。” 嘉云市局。 钟潭办公室的门敞着,两位行色匆匆的刑警刚从里面走出来,杨毅就火急火燎地冲进去,连门都忘了敲。 “队长!有情况!” 钟潭正站在窗前听着手机,扬手示意他等一下。 “行,那就麻烦赵哥了,辛苦辛苦,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挂掉电话,桌上的固话又响起。 “喂?老王啊?对对……最新的名单两分钟前刚刚发你了,你再看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没问题,就按原计划来。对,务必注意时间顺序!好先这样。” 钟潭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低头处理手机上的几条消息。明天的行动事关重大,虽然上面给的人手充沛,但参与的人员太复杂,牵涉面太广,而到时候现场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不可预料。他作为行动负责人,必须提前把每一个细枝末节和关键节点都周密地考虑到。虽然,相应的plan b、c、d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套,但还是需要反复推演,以确保万无一失。 “怎么了?”钟潭手指快速按着手机,连头都没抬。 “队长,宁雨航回嘉云了!” “谁?” “宁雨航啊!就是那个、彭悦她男朋友!” 钟潭愣了一秒:“两人一起回来的吗?” “还不知道,但是,刚刚接到消息,宁雨航今天中午出现在知春路的一家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在5月12号到14号,他的手机曾多次与何莉、彭大龙有通话往来。” 钟潭狐疑地抬起头。 杨毅语调透着兴奋:“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小高刚刚查到他的银行流水,已证实,在本月14号,他也有一笔25万的现金入账!” “14号?和何莉的那25万是同一天?”钟潭对于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熟记在心,立刻发现了疑点。 “对!” 钟潭皱起了眉,“两笔25万……这么看来,和何莉共同策划勒索彭大龙,并且平分了那50万现金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宁雨航!” 杨毅瞪着钟潭,拼命点头,“队长,抓吗?” 钟潭沉吟片刻,“立刻申请文件,带上人,准备出发!” 杨毅一刻不带犹豫:“刚刚已经申请了,现在就可以走!” 钟潭走到院子里时,几辆警车已经整装待发。他正要拉开车门,突然想起来什么。吩咐杨毅稍等片刻,自己又返身跑上三楼。 走到林暮山办公室门口,敲了两下门,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回音。 他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暮山交代完工作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串陌生的钥匙,心生疑惑。这时才有时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随即就看到了来自钟潭的一条未读信息—— “队里有急事,可能赶不及和你一起回家。钥匙留给你,在家等我。”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眺望着夜幕降临下城市远处的点点灯火,怔怔地发起了愣。 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什么都还没说清楚,就开始……一起回家了? 虽然那人的心思,他不是不懂。那人灼热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更重地撞在他心里。 撞得他也……心生躁动。 都不是十几二十岁的热血青年。对于那人的靠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想拒绝,甚至,可能还有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期待。 但是……真的可以吗? 他十分清楚自己此次来到嘉云的目的。原本在他的计划中,从来没有要在这里长久扎根的打算。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在彻底查清楚之前,他本不应该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任何事。 但是,谁能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他的强势,他的温柔,他的耀眼,他的灼热,他的不容抗拒……这段时间的相处和患难与共,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融化了他冰封多年的盔甲。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深陷其中。 他摊开手掌,那串钥匙静静地卧在手心里,闪动着银色的光泽。似乎还带着某种余温,和自己手心的温度融在一起,火一般灼人。 他只觉手心发烫,胸口也沉甸甸的。 他闭上眼,内心几乎是最后一次严厉地警告自己: 那件事的凶险程度超出想象,在没彻底解决之前,他靠近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给对方带来致命的危险。而这次他们在高速上连续两次遇袭,谁能说不是和那人有关?那人疯狂起来的样子他不是没见过。十几年前,他已经犯过一次错,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造成自己这辈子最深的遗憾和自责,那是永远无法挽回的错,是他永远走不出的痛苦。同样的错他不能允许自己再犯一次。 他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指痕。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把钥匙放进抽屉锁上,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又回头了... 第33章 审问 嘉云市局,审讯室。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将惨白的灯光垂直倾泻下来,椅子上的男子冷漠的神情中透着倦怠。 第72章 一小时前,钟潭带着一队刑警在快捷酒店的房间里找到了宁雨航。 宁雨航仿佛对警察的突然造访在意料之内似的,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被带回了警局。 钟潭决定趁热打铁,下令连夜审问。 钟潭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窗,仔细打量着灯下的那个男人。 只见他戴着一副眼镜,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大学校园的书卷气。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仿佛刚熨过一般平整。手指白皙,指甲剪得干干净净。 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倦怠,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也毫无兴趣。 “宁雨航,知道为什么我们把你找来吗?”负责审讯的刑警冷冷开口。 宁雨航摇摇头。 “今年5月14号,下午6点到8点,你在哪里?” “在长途车上,从嘉云回我老家庆县。” “你确定是6点到8点?” 宁雨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刑警言辞冷峻:“可是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的长途车是晚上9点才出发。” 宁雨航愣了一下,“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你是一个人回家的吗?” 宁雨航沉默了片刻。 “不是。” “和谁一起?” “我的……女朋友,彭悦。” 刑警站起身,走到他椅子前,往他面前丢了两张照片。 “认识这两个人吗?” 宁雨航看着照片上的何莉和彭大龙,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滚。 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后,钟潭将他的所有动作和情绪尽收眼底。 只见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认识?可是你的手机曾经在5月12号到14号这三天,有过数次与这两个人的通话和短信记录!”刑警厉声道,“你怎么解释?” 宁雨航陷入沉默。 “我再问一次。宁雨航,你认识照片上这两个人吗?” 椅子上的人长久的沉默,“也许见过吧,但我没印象了。” 刑警再次给他一张照片。 “这个女孩认识吗?” 宁雨航看了一眼,十分果断摇头,“不认识。” “好,我再问你。5月14号,你的银行账户有一笔25万的现金入账。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宁雨航抬起头,眼神平静:“警官,我的个人财产流动有什么问题吗?那笔钱是我……” “宁雨航,你想清楚了再说。”刑警打断他,“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起绑架幼童案有关,如果你解释不清楚这笔钱的来源,” 听到“绑架案”,宁雨航的眼神里并无太大波澜,但是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疑惑,很快又恢复平静。被钟潭看得一清二楚。 “队长,有发现!”杨毅走到钟潭身边,压低了声音,“你让我去查的那个短信记录,刚刚查到了!宁雨航在13号给彭大龙发过两张照片……” “怎么了?”钟潭敏感地觉察到杨毅的表情十分古怪。 “你看。”杨毅抿了抿嘴,把手机递给钟潭。 钟潭只看了一眼,顿时神情一变:“怎么会是他?!” 照片上,一个男孩被五花大绑,嘴上贴着黑色胶带,双眼紧闭,面露痛苦。 钟潭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孩,就是本案中的第一个受害者。那个被毒杀、性侵又碎尸的孩子。 他们之前一直怀疑宁雨航和董意涵的绑架案有关,没想到竟牵出了第一个受害者。 “队长,”杨毅小声说,“技术队刚刚恢复了宁雨航的手机相册。这两张照片,确实是通过他的手机拍摄、并发给彭大龙的。” 钟潭紧盯着玻璃后的那个人,眉头紧锁:“我们一直怀疑,他们以某个借口勒索彭大龙,却从来没想过,竟是以一个孩子。” 杨毅满脸困惑:“难道真是他干的?可是,这个男孩和彭大龙什么关系?我记得彭大龙的个人资料上,他只有一个女儿啊。” “不对,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赶紧去安排dna比对,没猜错的话,彭大龙和这个男孩,应该有某种亲属关系。” “好。”杨毅应声而去。 钟潭陷入沉思。 如果彭大龙和男孩真的有亲子关系的话,之前他们曾经推测过的这种可能性,目前看来线索已经完整了:何莉和宁雨航合谋绑架了男孩,向彭大龙勒索50万,之后两人把钱平分。彭大龙不甘心,放了赎金之后跟踪董浩,向他要求还钱。无果,遂绑架了董浩的女儿。 这看起来是两起彼此关联的绑架勒索案,线索和逻辑看似十分清楚。但目前最大的疑点是,这两桩绑架勒索明明一开始都十分顺利,被勒索的人出于各种原因,都没报警,而绑匪都已经悄无声息、一分不差的把钱拿到手了。为什么到最后,两个孩子却并未被归还,一个被杀,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杀人碎尸的是眼前这个人吗?他是否知道董意涵下落? dna的比对需要至少4个小时。钟潭看了看时间,他等不了那么久,决定先亲自和宁雨航聊一聊。 城东,云城夏都苑。 林暮山掏出钥匙打开门,声控灯光系统应声亮起,柔和的灯光洒满全屋。 他静静地环视着这个家——钟潭的家。 半小时前,他走出警队大楼。却不知为何,又在门口站住,回头凝望着夜幕下这幢不算熟悉的建筑。 第73章 来到这里不过两个月,每天两点一线,生活单调,乏善可陈。明明不应该,可是却为什么会对这里有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就好像是在无边暗夜中的茫茫大海上,遇到了一座灯塔。 他的目光停留在二楼的某个没有开灯的窗口。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钟潭的钥匙已经在口袋里。而他,正在驱车前往他家的路上。 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心态,而此刻,他也并不想去搞清楚。 就这一次。他想,就放任这一次。 在钟潭家楼下,他特意去买了一瓶红酒。昨天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及准备。既然今天正式造访,总不能空手而来。 林暮山把红酒放在餐桌上。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嘉云市局,审讯室。 钟潭推开审讯室的门,电脑前的审讯员欲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钟潭抬手示意他坐下,径直走到宁雨航面前,把一张照片放在他眼前:“认识吗?” 宁雨航盯着照片里五花大绑的男孩,半晌不说话。 钟潭语气淡淡地:“这可是从你手机相册里找到的,也就是两周前的事。别告诉我,你也不记得了。” 宁雨航眼神动了动,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钟潭不给他反应时间,“5月17号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5月17号?”宁雨航愣了一下,“我……我在家。” “哪个家?嘉云?还是庆县?有人可以作证吗?” “……在嘉云。作证?”宁雨航有点犹豫,“警官,17号怎么了?” 钟潭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盯着他:“你14号已经辞了职,退了房,和彭悦一起回了老家,17又回到嘉云做什么?嘉云还有你的家吗?” 也许是警察对他的行踪如此清楚让他感到意外,他眼里闪过一层慌乱。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似乎在仔细斟酌。 钟潭细致地捕捉到,微咪起眼:“宁雨航,你可以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顿了顿,又云淡风轻地加上一句,“毕竟杀人分尸这种事,得想清楚了才能说,是吧?” “什么?杀人?”宁雨航抬起头。 钟潭拿出另一张照片甩到他面前。 照片上,是一具放在解剖台上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残破的尸体。 宁雨航拿起一看,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他瞪大了眼,今晚第一次流露出惊恐和慌乱。 “警官,这……他、他怎么会死了?”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问我?” 宁雨航难以置信地瞪着照片。 钟潭看着他:“你很专业啊,杀人分尸干净利落,医学院的八年,你学会的就是这些吗?!” “我再问你一次。”钟潭点了点照片,眼神变得犀利:“你跟这几个人什么关系?为什么绑架勒索不够,还要杀人分尸?你跟这个孩子到底有多大仇?!” 宁雨航抬起头:“你、你们怀疑我杀了他?” 钟潭冷笑一声,“别演戏了,宁雨航。这张绑架的照片是从你手机里找到的,你用这张照片勒索彭大龙,并且也拿到了钱。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我们办案重证据轻口供,即使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可以给你定罪。绑架勒索,杀人碎尸,是什么性质我想不用我们多说,你这个高材生不会不清楚吧?” 宁雨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里写满恐慌和不信:“警官,这、这照片是我拍的,但是我没杀人啊!” 钟潭站在宁雨航面前,双手撑住他的桌板,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宁雨航,幽深的眸光里透着不容反抗的逼人气势:“听好了,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男孩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绑架他?之后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和照片上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宁雨航的嘴唇抖动着,半晌,垂下眼帘,“警官,我……我能喝杯水吗?” 钟潭盯着他看了片刻,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宁雨航拿起喝了一口,闭上眼,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他,他是彭悦的弟弟,叫彭超。我绑架他是……是因为我缺钱。彭悦告诉我,她爸最近赚了一笔钱,我就动了歪念。” “你缺钱?据我们所知,你自从医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实习,表现优秀,很快即将转正。大好前途你不要,你要钱干什么?” “医院工作太辛苦,我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我在嘉云生活了八年,大城市的生活也体验过了。这里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不适合我。我就想着,如果能有笔钱,让我回老家自己开个诊所,也能轻松许多。” “挺能编啊。可是我们问过你的导师。据他讲述,你在学校成绩很好,对学术研究情有独钟。当初你毕业时,一心想要进入医科大附属医院,就是为了能接触到更多最新的临床案例,推进你的学术研究。为此,你导师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也对你寄予很大期望。怎么,才半年,就厌倦了?就没野心了?想归隐田园了?” 宁雨航眼睛里有复杂的光在变幻。他表情似乎十分痛苦,又很无奈。 “真正进了医院,接触到真实的病人之后才知道,医生这个职业,和我以前在学校里一心读书时想象的完全不同。确实才半年,但我已经经历了三起医闹。最严重的一次,是我的科室主任,一位年轻有为的外科专家,他的手被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砍伤,从此再也不能上手术台。”宁雨航抬起头,“我害怕了,我失望了,我心灰意冷了。我觉得我的理想被践踏了。” 第74章 钟潭直觉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但是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 “你是怎么想到绑架彭超的?” “那天,彭悦告诉我她爸赚了一笔钱。我就动了歪念。她爸……”宁雨航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什么情绪被狠狠压抑下去,深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她爸一向不务正业,我估计那笔钱也不是什么正当渠道得来的。她爸虽然对她不好,但对那个儿子却还是很上心。我就绑了他,拍了照发给她爸。后来,她爸果然没敢报警,就把钱给付了。” 钟潭敏锐地抓住他的情绪变化,追问道:“关于彭悦和她父亲的关系你还知道多少?” 宁雨航皱起眉,沉默了很久,眼里闪过深深的厌弃和鄙夷,甚至还有一丝恶心。 “我只知道,她爸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她想逃离那个家。所以,我也下定决心要带她一起,彻底离开嘉云。” “你绑架彭超,是你一个人干的?还有其他人知道吗?彭悦知道吗?” “我一个人干的,彭悦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钟潭嘴角一勾,“你明明跟彭大龙要的赎金是50万,剩下那25万去哪了?” 宁雨航嘴唇动了动,眼神忽明忽暗。 “宁雨航,如今证据确凿,你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想保护谁?” 钟潭见他一直沉默,便换了个问题:“你已经拿到钱了,为什么还不罢手?为什么还要杀了彭超?” 宁雨航抬起头,“没有!我没有杀他。你们可以去查,我只是发了他的照片给彭大龙,之后、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彭超……” “那他后来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绑了他,之后他去哪了你不知道?” “我……” “5月17号晚上彭超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等他回答,钟潭便继续追问道:“彭超死亡现场,还发现另一名受害人,你也想说跟你无关?” “宁雨航,现在你牵涉到的,已不仅仅是绑架勒索、杀人分尸这么简单,背后庞大的犯罪网已经被我们掌握。你觉得你随口编几个故事就能脱得了干系?” 虚虚实实的连环逼问,如一串连发的子弹,打得宁雨航几乎招架不住。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前那杯水已被他喝得一滴都不剩。 钟潭的手指在何莉的照片上点了点,“这个人你认识吗?” 宁雨航沉默。 “宁雨航,我提醒你,现在彭超死了!死在被你绑架的三天后!而你拿不出那一天的不在场证据!现在所有证据指向你!你还想保护谁?你是想一个人担下所有责任是吗?” “何莉。”宁雨航把头深深埋进手臂中,“她叫何莉。是她策划的,她跟我一起绑架的彭超。她说50万我们平分,彭超一直在她那,我只是拍个照,发给彭大龙而已。后来我拿到钱就走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没杀人!我不知道彭超为什么会死,有可能就是她干的!” “你跟她什么关系?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跟她是……她是悦悦的……”宁雨航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不,她是……她应该是,彭超的妈妈。” 此言一出,审讯桌后面的两位刑警惊诧地抬起头,其中一位大声呵斥道:“宁雨航!你是还没睡醒吧?你是想告诉我们,彭超是被他自己的母亲绑架然后杀害?” 钟潭紧锁双眉,对于刚刚听到的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他内心也有震惊,但是隐约有种直觉告诉他,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里面必然还有其他隐情。 “何莉跟彭大龙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绑架彭超?” “我听悦悦说,她妈妈死了之后,她爸又找了个女人,就是何莉,但是一直没结婚。后来两人生了个孩子,就是彭超。但是他爸酗酒成性,一喝醉就家暴,何莉和悦悦都被他打过。何莉受不了,就逃走了。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何莉想把彭超要走,彭大龙一直不同意,两人为此吵过很多次。” “然后呢?” “半个月前,悦悦突然跟我说起,说听到她爸打电话,说什么接了个大活,赚了50万。何莉也知道这事了,她就来找我商量,说一起绑架彭超,钱平分。我估计,她也是想借此机会带走彭超。我觉得,这个孩子跟着那样的父亲,也不会有什么前途,而且我、我也需要钱。于是就同意了。” “她来找你?” “是的,她说彭大龙知道她手机号,她不方便出面。她约我在一个地方见,她已经把彭超带来了,而且,也是她动手绑的。我只是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彭大龙,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把钱准备好,分别放在两个地方。其他我什么都没做。” 钟潭冷笑一声,“什么都没做?你没拿钱?” “拿……拿了。” “后来呢?彭超去哪了?” “我打完电话,就跟何莉分开了,她把彭超带走了。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我只是跟她打过一次电话,告诉她彭大龙已经把钱放好了让她去拿。后来,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钟潭沉思片刻,“5月17号晚上你在哪里,你回嘉云做什么?” 宁雨航吞了口唾沫,“我……我回嘉云办点事,晚上,应该是在酒店房间,见、见一个朋友。” 第75章 “什么朋友?” “一个大学同学。” 钟潭紧盯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把他名字和联系方式给我。” 宁雨航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钟潭。 “彭悦,对于你刚才所说的这一切,知道多少?”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和何莉干的,她完全不知情!她才十六岁,她能懂什么?” 钟潭目光咄咄逼人:“彭悦现在人在哪?” 第34章 故人 林暮山被一段并不愉快的梦在沙发上惊醒。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想给他发条短信。打开对话框,犹豫了片刻,还是关了屏幕。 对于刑警队长的工作性质他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如果今天钟潭一整夜都不回来,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他决定先去洗个澡。 他走进卧室拿了睡衣出来,在走廊转角处,看到钟潭的卧室门开着。 说不清是被一种什么力量吸引着,他犹豫了片刻,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向里望去。 钟潭的卧室出乎他意料的整洁。延续了全屋的白色基调,增加了一些浅咖和浅灰色的软装。房间铺着柔软的深色地毯,中央是一张尺寸大到夸张的床,全套深蓝色镶着绸缎暗纹的天鹅绒面料的床品,和窗帘的色调一致,色彩搭配看上去极度舒适。早上走得匆忙,窗帘还紧闭着。窗边有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椅,沙发椅旁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还有些残留的液体。 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林暮山竟觉得这间卧室有一种温馨感,和钟潭平日表露在外的气质反差明显。 林暮山的目光落在靠墙的一排巨大的衣柜上,衣柜中间有几格是开放式的。他注意到,在靠右边角落的一格里,放着一个相框。那似乎是一张双人的合影。 林暮山有点疑惑,他觉得钟潭不像是会把照片随意摆放出来的人。 而且还是放在这样一个有点诡异的位置。 为什么不在床头,不在客厅,不在书房,而是……衣柜里? 林暮山心中一动,犹豫了几秒,向里走去。 他拿起照片。 就在下一秒,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万丈惊雷划破九霄,直劈下来,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他瞳孔紧缩,只觉呼吸困难。 那是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了。画面里的背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的母校,燕平公大的正门。 照片上的两个人搂着肩,笑得开怀。左边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满脸的不羁和张扬简直要溢出画面,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林暮山一眼就认出那是少年的钟潭。 而右边那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 林暮山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死死盯着那个人,一秒都不肯移开。 理智告诉他,这位应该就是钟潭的哥哥了。 可是, 可是……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可以是他?! 千万种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只觉自己的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 等到最初那波强烈到战栗的震惊一点点消退,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抽掉了灵魂,瘫坐在地上。 校园里的阳光总是明媚得无忧无虑。 阳光从窗帘透进来,落在一排排课桌上,照亮了一张张求知若渴的年轻的脸。 一间巨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讲台上,站着一位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年轻教授。他合上电脑,微笑着对着台下颔首示意。 “感谢林教授今天给我们带来的精彩分享!因为时间关系,今天的讲座先到这里。下周同一时间,我们继续期待林教授给我们带来的关于《抑郁障碍患者合并药物成瘾的静息态脑功能变化》的主题分享,想要参加的同学们记得提前预约。再次感谢林教授!” 第一排最靠里的座位上,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看着台上那位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的教授,眼睛里满是骄傲的光。 “小山!”教授解答完最后一位学生的疑问,大步朝男孩走过来。 “爸爸,你好厉害,我以后也想像你一样。” 年轻教授温柔地笑着,“你会比爸爸还厉害。走,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明媚的阳光转眼消失,厚厚的云层从天边翻滚着卷过来,遮蔽住整片天空。 轰隆隆—— 天边雷声滚滚,乌黑的云层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暴雨如倾盆般倒灌下来。 楼顶,一个女人站在栏杆外。 女人披散着长发,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一袭红色连衣裙被雨水打得湿透。 猛烈的暴风雨中,女人瘦弱的身体微微摇晃,手里紧紧牵着一个男孩。 “妈妈!不要——”男孩拼命地想把女人拉下来。 女人仿佛没听见男孩的恳求,愣愣地看着雨雾中模糊不清的城市的天际线,嘴里自顾念叨着什么。 “小山,我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妈妈,没有!妈妈,你先下来……”男孩眼里噙满泪水,又被雨水融成一片。 女人露出一个空洞的笑,死死抓住男孩的手,“小山,别怕。我会带你解脱……” 第76章 女人向前迈出一只脚—— 就在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扑过来,将女人和男孩扑倒在天台。 男孩重重摔倒在地上,手肘被粗糙的地面磕破了皮,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男孩瞪大眼,透过重重雨幕,看着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扑过来,将女人团团围住。 轰隆—— 又是一阵惊雷,仿佛半边天空都在为之震颤。雨点更激烈了,在天台上砸出连片的巨大水花。 男孩眼中惊恐未散。这已经是这一个月来第三次,被妈妈拉上了天台。 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女人被人群团团围住,而自己的小小身影几乎被暴雨淹没,被世界遗忘。 “小朋友,手臂疼吗?让我看看你的伤。” 头顶的雨好像在顷刻间停了。男孩抬起头,一把巨大的黑伞,遮住上方整片阴郁的天空。伞下,一名身穿制服面容英俊的年轻警察,蹲下身,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年轻警察轻轻拉过男孩手臂,皱起了眉。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碘酒,动作轻柔地给他包扎。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没事,不疼了,别怕啊。” “小山!”一个男子神色慌张地冲过来。 “爸爸!”男孩站起来。 旁边一位警察走过来,问道:“您是林先生吗?” “是的,抱歉,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太太精神状态不太好,刚刚又受了点伤。我们叫了120,就在楼下,赶紧送她去医院吧。您儿子好像也有点擦伤,刚简单处理了,最好也找医生再看一下。” “好好,感谢感谢,交给我吧。我就是医生,你们放心。” 男人拉起男孩的手,男孩回头又望了一眼刚给自己包扎好伤口的那个人。 沉沉雨幕中,年轻警察的脸带着温柔的笑意,转眼却又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 暴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知连续下了多少天。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惨淡的月光,投下一片苦涩的白,勾勒出床上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睁大着眼,目光呆滞,一动不动。死灰般的脸上残留着干涸的泪痕。 男人坐在床边,打开一个药箱,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捣鼓了一阵。 男人拿起一个针管,定定地看着女人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把针筒扎进女人的静脉。女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却发不出声。 片刻后,女人陷入死寂,仿佛连呼吸都都听不见了。 男孩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死死捂住嘴。 无边的黑暗,被没有温度的白炽灯一点点驱散。 男孩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昏暗的灯光,惨白的病床,高高的铁窗。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和某种陌生的药水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转过头,看到旁边病床上睡着一个女人,面容苍白,头发凌乱,全身被粗粗的皮带捆绑着。 “妈妈!” 男孩努力伸出手想要去拉她,却好像全身筋骨被人抽走了一般,重重地摔回床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望向男孩。 门开了,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推门进来。 “36床,吃药了。” 冰冷的托盘上,放着两小杯颜色诡异的药水,另一个半透明的杯子里,盛着十几粒药丸。 护士看着女人吃下药,转头向男孩走来。 “护士!”女人用沙哑的嗓音奋力祈求着,“让我来喂他!” 护士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女人,放下托盘走了。 苍白的墙壁和消毒水的味道一点点消散,阳光逐渐灿烂起来,透过树枝洒在草地上,明亮而闪烁,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男孩躺在草地上,四周树木青葱,阵阵花香随风飘来,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偶尔可以看见几只白鸽扑着翅膀从头顶掠过。 草地的旁边……是成排的病房,和铁窗。 更远处……是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密密的铁丝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是每天仅有的半个小时可以离开那间病房的时间。 男孩已经不记得被关进这里多久了。 最初,他担心的是,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还能回到学校吗?还能见到老师同学吗? 后来,他想的是,爸爸怎么都不来看我了,我还能和妈妈一起出去吗? 而现在,妈妈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最近两天更是完全没有醒来了…… “你怎么哭了?你也生病了吗?” 男孩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抬头看去,旁边站着另一个男孩,看上和自己差不多大。一双圆眼,正望着自己。 阳光刷的一声消失了,天空一片死灰般的白。好像妈妈被拉走时的脸。 男孩坐下树下,看着那片灰白的天空。 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觉得可能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围墙里度过了。 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男孩转头看去,好熟悉的面孔……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好像是,那个年轻的警察? 年轻的警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小朋友,你是不是叫林暮山?” 男孩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第77章 “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那天的警察?” 年轻警察点点头,“我叫江寒,是枫桥派出所的实习警员。那天的事情之后,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过了几天想再去看看,结果发现你家没人了。我又打听到你生病了,被你爸爸送来这里,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男孩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有点委屈,“我没有生病。” “没有生病?那你怎么会……” “江警官,我没生病,我想出去。你能帮我出去吗?” 警察面露疑惑,“小山,你的身体情况,可是需要医生来判断的啊。” 男孩沉默了。低头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妈妈身体不太好……我爸爸,可能是误会了,他以为我和妈妈一样,但是,我知道我没病。江警官,你能帮我和我爸爸说说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警察思考片刻:“好,我去和他说。” “你还会回来看我的吧?” “当然,等着我。” “江警官,谢谢你。” 警察温柔地笑:“小山,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哥哥。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对了,你今年上几年级了?” “开学就六年级了。” “哦,那他比你大两岁,他马上初二了。我每次看到你,总会想起他……” 厚厚的云层,被浅浅的金色勾了道边。云层翻涌着,仿佛后面有什么力量,正在努力冲破那片让人窒息的灰白。 明亮的阳光闪闪烁烁,重新点亮燕平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一家干净整洁的餐厅。 靠窗的桌边,江寒含笑冲窗外一个男孩招手。 “江寒哥哥!”男孩兴奋地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江寒看着男孩在自己面前坐下,眼里满是笑意:“小山,最近怎么样?学校里都还好吗?我这个月又开始实习了,一直没空来看你,快跟我说说,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男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江寒。 江寒打开看着,“又是第一名?你太厉害了!我那弟弟要是有你一半勤奋,我也就放心了。可惜我弟弟不在燕平,否则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让他好好跟你学习。” 男孩有点羞涩地抿嘴笑了一下。 “小山,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男孩低头想了想,“我爸想让我像他一样,做医生。” “那你想吗?” “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你还小,可以慢慢想。” 男孩低头想了想,“江寒哥哥,那你为什么会想当警察呢?” 江寒想了很久,道:“我爸爸是个很优秀的警察,他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但我小时候其实一直很犹豫,因为我知道当警察很危险,我妈妈也不太愿意我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但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爸爸抓过的一个犯人,他背后的犯罪团伙为了报复,在幼儿园门口绑架了我弟弟。我当时特别紧张,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人群里,在一群警察身后远远的看着。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自责,我作为哥哥,竟然保护不了我的弟弟,也不能在他危险的时候冲上去救他……” “后来,警方成功的把我弟弟救了出来,歹徒也归案了。可是之后连续几个晚上,弟弟总是哭闹不肯睡觉,即使睡着了也会半夜惊醒。我一直抱着他,告诉他我会一直陪伴他保护他。从那时起,我有点清楚我长大后要做什么了。” 男孩听得入神,眼神湿漉漉的,“原来江寒哥哥是为了弟弟……” 江寒笑:“是不是没你想得那么崇高?” “没有,我只是,好羡慕他……” “你现在不是也有哥哥了?” 男孩听闻此言,眼神里闪动着光,他低头腼腆一笑,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个念头在我心里扎了根。我开始关注起警察这个职业。我爸爸工作很忙,常年不在家,我总是想要主动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角色。有段时间,我家又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又是我爸在哪里得罪的人,连续给我家寄恐吓信和子弹。弟弟每天上下学都不安心,妈妈也精神紧张,每晚都睡不着。可是我爸根本顾不上管家里。我那时不理解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埋怨。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当警察,要保护好我的家人。 “再后来,我进了警校,听了很多前辈的故事,自己也参加过几次不长不短的实习和一些实战,才终于明白,原来当了警察,最无法保护的可能就是家人了。我渐渐理解了我爸爸,同时也渐渐明白了警察这份职业的荣誉。 “我有一位同校师兄,在学校里曾经是备受瞩目的传奇人物,专业技能常年第一,老师宠爱、同学拥护,人缘超好,积极乐观又热心助人,我曾经也把他当做偶像来仰望……可是在一次行动中,他为了保护人质而牺牲了。在他的追悼会上,我看着他的照片,那么阳光、那么耀眼,明明和人质素不相识,却能够义无反顾迎着危险冲上前去。我忽然就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当警察,并不仅仅是想保护家人,而是想要因为我们的存在,可以让更多人得到保护,感受到安心。那一天,我第一次被这个职业深深触动了。” 第78章 男孩静静地听着,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江寒拿出一个盒子,眼神里有一点难以掩饰的兴奋。 “送给你。” 男孩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弹壳。 “这是?” “我在警校的射击比赛中拿了第一名!”江寒眼睛亮亮,“我留下两个弹壳,一个送给你,一个送给我那个弟弟。你看,我还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男孩拿起来细看,只见上面仔细地刻着一个“山”字。 他抬起头,看着江寒,眼里有光。 “今晚紫云山上有烟火表演,走,我带你去看!” 漫天的烟火点亮整片夜空。 山上的观景台边挤满了人,男孩被江寒抱起来,靠在栏杆边。 他抬着头,仰望着头顶那片熟悉的夜空——那片在记忆里从来都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此刻却铺满了五彩斑斓的巨大花朵,燃烧着,绽放着,跳跃着,在天鹅绒般深蓝的天幕上起此彼伏。 男孩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的景象,他痴痴地看着,看到脖子都酸了,也不舍得眨眼,生怕错过一秒。 “好看吗,小山?” 男孩低下头,却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正含笑看着自己。 漫天璀璨的烟火在那双漆黑的瞳眸里闪烁着,男孩的心脏震颤了。那一瞬间,缠绕他多年的黑暗和恐惧好像都消失了,虚虚实实的世界连成一片,被这双眼睛点亮…… 月亮躲进云层后,书房里一片黑暗。 一堆杂乱的文件掉落在地上,露出上面一张张诡异的照片。 男孩瞪大了眼。 男孩疯狂地跑着,跑进一个公用电话亭。颤抖的手投入两个硬币、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是燕平公大吗?我想找侦查专业四年级学生江寒!” “……” “喂,江寒哥哥!”男孩拼命忍住眼里的泪,“我,我……” “小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你慢慢说……” …… 躲进云层后的月亮再也没有出来过。 漆黑的天幕下,一个人影直挺挺地倒在自己面前。 眉心上一个漆黑的血洞,汩汩地涌出暗红的血。 那双熟悉的眼睛,平日里一贯那么好看,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望着自己,此刻却像死鱼般瞪大着,眼球上布满血丝。重重的砸在自己面前,震起地上一片尘土。 距离自己不过十厘米,男孩拼命伸手去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他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肥皂的清香,被那浓重的血腥味紧紧缠绕。 男孩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就像平时那样,他知道,只要他叫他,他永远有回应。 可是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水泥,对……是水泥。 铺天盖地的水泥倾泻而下,把他的世界死死包裹,从他的七窍五孔中灌入,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男孩掉进无底的深渊,不断下坠,下坠…… 黑暗再也没有被驱散过。 太阳永远不会出来了。 第35章 错误 “钟队,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早点回吧。” 好不容易结束对宁雨航的第一轮审讯,钟潭走出审讯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头昏脑涨。 他站在窗边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想借着尼古丁驱散大脑的疲乏和内心的焦灼。 虽然通过对宁雨航的审问,他们掌握了更多重要信息,但他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这个案子,每次感觉好像要接近真相的时候,都立刻转个弯,又陷入另一条死胡同。 虽然抓到了绑架的人,却似乎对杀人碎尸的情节一无所知。 可是钟潭直觉他所说的并不完全是编造。 并不是仅凭他的供述和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钟潭有一种预感,这个案子背后,还隐藏着一些他们至今没找出来的重要线索。 他吸了一口烟,目光投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没来由的,一个念头砸进他心里:今晚,在某一扇窗后面,有人正等着他回去。 这个念头就像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刚才还被案子搞得低落黯淡的心绪,瞬间被点亮了。 他眯了眯眼,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笑。 云城夏都苑。 钟潭打开指纹锁,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一地柔和的灯光和平日并无两样地迎接着他,却第一次让他感觉心里暖暖的。 他换好鞋,放下东西,走进客厅。环顾一圈,才有点迟钝地意识到:家里好像过于安静。 是睡着了?他心生疑惑。向房间深处走去。 “暮山?” 直到他快速把楼上楼下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连衣帽间和储物室都没放过,才终于让自己相信:并没有人在家。 脸上残留的笑意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凝固。 整颗心就像夜幕里原本灯火辉煌的楼宇,随着窗口的灯光一展展熄灭,只留下一片落寞和寂凉。 他有点颓然地在桌边坐下。 也对。他想。 现在这算什么关系呢?人家凭什么要如你所愿地在家等你回来? 他眼神黯了黯,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第79章 压下舌根泛起的些许苦涩,他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振作起来。 可是,整颗心已沉沉地向虚空中坠去,仿佛再也打捞不上来。他被一种陌生的无力感所包裹,只觉全身疲乏。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餐桌上的一瓶红酒。 他眼前一亮,那不是属于自己家里的东西! 他今晚来过! 可是为什么,来了、又走了? 如一道闪电划过,他顾不上理会那些纷乱的思绪,掏出手机正欲拨出电话,这才注意到十分钟前的一条未读信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我有点事,先走了。 有事?半夜十二点多? 钟潭皱起了眉,愣了两秒,拿起钥匙冲出了家门。 黑色路虎在林暮山小区门口停下。 这一路上,他已经打了数次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他需要尽快找到他,他需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通过内部资料只查到了林暮山家的小区地址,却不清楚具体的门牌号。此刻只能停在小区门口,继续漫无目的、不抱希望地拨打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通的号码。 大脑像精神分裂一般,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左右互搏。 一方面不断地质问:他明明来过,甚至还买了瓶酒,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走掉?为什么电话也打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方面又疯狂地自我劝解:也许他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就像自己今晚遇到的突发状况一样。 他被自己脑内的分裂搞得近乎精疲力竭。 明明可以有更理性的解决方式——比如明天去警局见到人再问个清楚。 明明最大的可能就摆在他眼前——人家就是来过,又想走了。你能怎么样?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情绪。更没有力气去条分缕析地分析他的行为。 好像这一天下来,他已经把所有的理智和冷静全部留在了警队,全部留给了案子。此刻任何举动他都不想再过脑,只想跟随自己的心意——那一片茫然无措的心意。 他只想留在这里,守着他的家门,一遍一遍地拨打电话。 好像如果今晚找不到他,这辈子就会彻底失去他一样。 不知道第多少次拨出的电话响到自动挂断,钟潭深深地靠进椅背里。 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是…… 他这么一个看上去如此冷漠的人,会愿意跟自己回家。 他偶尔望向自己的带着探究和温度的眼神。 还有昨晚在沙发上,半梦半醒间,他明明是想靠近…… 还有,今晚的那瓶酒…… 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对方只言片语的回应和偶尔带着某种热度的目光,那些细微情感流过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很淡、很浅,他也都看在眼里。 都是成年人,此刻钟潭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 难道,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他有什么紧急任务?如果是出任务,那就能解释为什么不接电话。 想到这,钟潭拿起手机,发出一连串信息之后,内心的焦虑似乎平静了一些。他在黑暗中愣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开车返回。 就在他最后一次望向小区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暮山从某个楼栋里走出来,走到小区门口站住,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钟潭拉开车门,正要叫出他的名字,却在下一秒,看到从一辆宝蓝色特斯拉里走下来一个男人,径直走到他面前。 钟潭愣在当场。 昏暗的路灯下,林暮山似乎没什么表情,只看了一眼来人,便转身往回走。那个男人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似乎很熟悉,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交流。 而这种明显是出于默契的熟稔,落在钟潭眼里,让他内心直觉十分不舒服。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漆黑的楼栋,钟潭只觉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下来,砸落在他皮肤的瞬间化成千万冰碴。整个人仿佛一寸一寸地陷入无底的冰窖,在这闷热的初夏的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冷。 林暮山走进房门,未等身后的人开口说话,转过身道:“你来干什么?” 秦朗一脸关切:“暮山,听说你又受伤了,我实在不放心你……” 屋内狭小,并没有多余的椅子。林暮山似乎也不打算请他坐下,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吗?” “暮山,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林暮山不语,只等他说。 秦朗低头想了想,似乎在斟酌措辞:“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忘记当年的事。但是,暮山,有些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说……关于阿温,你能不能放过他,不要再追了?” 林暮山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你大半夜跑来找我,就是为了帮他说情?” “不是,我是想说,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必要那么执着。你放过他,其实也是放过你自己。不是吗?” 林暮山像听到一个笑话似的,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执着?呵呵,你让我放下,你问问他肯放下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朗有点激动,“暮山,阿温其实根本没打算对你怎么样。这次的事是误会,他没想针对你。至少,从今以后,他不会再针对你。” 第80章 “什么意思?”林暮山瞬间警觉起来,咄咄逼人地看着他,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朗仿佛受不了他的眼神似的,移开了视线,低头不语。 林暮山逼视着他,目光如火:“所以……你还在帮他做事?” “不是,暮山……我全是为了你。你不知道,他们现在——” “秦朗!你让我放下?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林暮山如突然爆发的火山,声音里骤然炸起愤怒,琥珀色的眸子里几乎喷射出火焰:“当年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那里面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暗无天日的恐惧,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你全都忘了吗?”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哀痛:“那时,是你告诉我,要坚持下去,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然后,他终于来了。秦朗,你还记得那个警察的样子吗?你还记得他后来是怎么死的吗?你不知道阿温他们是怎么虐杀他的吗?!” 室内陷入一片难耐的沉寂。 秦朗表情十分痛苦,仿佛在经受某种巨大的悲痛和不忍。他看着林暮山,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心痛。 “暮山……”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似乎语言已经难以表达内心的痛苦,必须用肢体动作才能传达。 林暮山奋力甩开他的手。他眼睛发红,眸光里闪动着深重的悲伤。 他微微摇着头,仿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秦朗的眼睛,语气沉重而肃穆:“秦朗,你知道,我这辈子活着只为了一件事。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我跟你说过,我的命都是他给的。你别忘了,你的也是。你有你的选择,你坚持你的理念,我可以不干涉你。但是,你现在、竟然劝我放下?” 林暮山眸子里燃烧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很快重新恢复到一片冰天雪地的冷冽。 他唇角弯起一个冷笑:“秦朗,八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和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咱俩的事,我只当是一个错误。你最好,也忘了。” 秦朗的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镜片后的眼眸里流露出巨大的悲伤和心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暮山抬手打断。他指着门口冷冷道:“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那些话,就当作今晚你单纯是来看我的。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找我。” 关上门,房间内重新陷入一片沉寂。 林暮山背靠在门上,仿佛无法承受般,滑坐在地上。 在钟潭家看到的那张照片,如一击重锤狠狠撞击在他胸口。 而对秦朗的那些剖白,更是他这么多年来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 他只是没想到,他这辈子要用生命去救赎的那个错,竟然会牵扯到钟潭。 他拿起手机,一条条短信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你在哪?”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看到回复一下,我很担心你。” “……” 他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所淹没。 混合着巨大的苦涩、悲伤、哀痛、不舍,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心底涌起的,还有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思念和渴望。 那个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他想沉溺进那含笑的眸子,他想任凭自己被那灼热所吞噬。他想不管不顾,放下一切沉重的过往,奔赴他的方向。 可是下一秒,那张照片却如幽灵般闪现在眼前。 他眸子里的光黯了下去。 第36章 目标 嘉云市局,二楼。刑侦支队办公室。 “小徐,你看见队长了吗?”杨毅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进门,拍着旁边一名刑警问道。 “没啊,我也在找他,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徐帅也一脸疑惑。 杨毅摇摇头,“我今天就没联系上他,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办公室也没人啊,不会还没来吧?” “来了来了,我早上来还看到过他。”实习生唐棠路过插了一嘴。“会不会被周局叫过去了?” 杨毅满脸愁云地看了看时间:“不会,我刚从周局那过来。特警那边的黄队还在等他碰头要做最后部署。这人跑哪去了……” 徐帅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杨毅:“杨副队,那这个就交给你了。是那个被害男童的dna检验结果,已证实确实和彭大龙存在亲子关系。麻烦你一会儿转交钟队吧。” 嘉云市局,三楼。会议室。 钟潭靠在门外的墙边,从八点半等到了九点。 他知道林暮山在里面开会。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确定见到那个人自己会说什么。 但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见到他。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门被打开,警员们鱼贯而出。从门口向里望去,他看到林暮山站在桌边,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和白远交代着什么。 钟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下一秒又觉得诡异:我紧张什么?搞得好像昨晚被捉奸的是我一样。 然而当这两个字浮现在大脑里的那一瞬间,钟潭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 “钟队!”白远走出来看到钟潭,笑着打招呼,“来找林队啊?” 第81章 “嗯……你们开完会了?” “开完了。林队在里面呢。”白远指指会议室。 钟潭一转头,看到林暮山正要从里面走出来。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人推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林暮山站住,抬眸看着他:“钟队,有事?” 钟潭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脑内编排了无数个剧本,心里准备好了一千零一个问题。可是,此刻当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那种没什么表情的欠揍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很想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信息,又觉得自己好像立场不够。 他很想问他昨晚那人是谁,现在算怎么回事,又怕听到最不想要的那个答案。 他纠结许久,感觉自己大脑一团浆糊。 不管了。无论什么情况,他受不了黏黏糊糊不清不楚。必须问个明白。 “你昨天……什么情况?” 林暮山沉默良久,似乎是叹了口气,道:“我的伤没什么问题了。总不能一直打扰你……” 钟潭摇头打断他:“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暮山沉默。 “你去过我家。为什么又走了?” 见林暮山不回答,钟潭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道:“我昨晚在你家楼下,看到你了。”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他是谁?” 林暮山眸光沉沉一闪,抿紧了唇。 钟潭却紧追不舍:“男朋友?” 林暮山迎上他的目光。他很想直接说是,借此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从此该干什么干什么,两人再无牵扯。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定定地看着这双眼睛。眼里写满焦灼和疲倦,看起来,大概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夜无眠。 可是……该怎么告诉他,他是多么渴望,多么思念这双眼睛。 他感觉从心底里涌出一种沉沉的情绪,就好像打翻了一坛陈年的酒,醇厚,又辛辣。 辣得他眼睛发酸。 理智上知道不该沉迷,却又贪恋着那酒香,忍不住想凑在旁边多呼吸片刻。 林暮山眼皮动了动,眼神忽明忽暗。 钟潭却被他的沉默搞得心里没来由的冒起一阵烦闷和不安。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尖锐:“林队,你有男朋友不告诉我,你是想……” 林暮山微微摇头:“钟潭……” “队长!”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杨毅推门而入,正要说什么—— “不会敲门?!”钟潭转头怒斥道。 杨毅被钟潭突然爆发的怒火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知道是该继续说还是该先出去。 场面陷入尴尬。 沉默的几秒之后,林暮山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走过钟潭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你们先忙,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你别走!”好像生怕他这一走又要消失了似的,钟潭语气里依然带着未散去的焦躁,但他很快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揉着眉心看着杨毅,缓了缓语气道:“什么事?” “队、队长,董、董意涵……有消息了。”杨毅小心翼翼道。 “什么?……在哪?” “就在刚刚,董浩来局里,说他早上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说,如果要见女儿,立刻去伯爵壹号,地下二层!” “伯爵壹号?董浩还在吗?” “在楼下接待室等着。队长,我们的行动原计划定在下午一点开始,现在去的话,会不会……” 钟潭沉吟片刻,果断说道:“立刻通知各单位,提前进场,做好布控准备。行动很有可能要提前!我现在去找老周,屏州市局那边也得同步通知到。” “是!” 钟潭大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林暮山道:“咱俩的事还没完。等着,回来再跟你算。” 董意涵的消息突如其来,打乱了原有的计划。除了短信,董浩还收到一段视频,至少在视频里看来,董意涵还活着。 所以钟潭需要立刻赶到伯爵壹号一探究竟。如果董意涵真的在,就必须把她营救出来。但同时也要做好另一手准备。 钟潭考虑到,因为这场营救,有可能会导致整个抓捕行动都将被迫提前。不仅伯爵壹号外围的布控、就连北屏乡地下室的行动都得提前安排到位。 钟潭先去周正海那做了情况报备,让他帮忙通知屏州市局;又和特警支队的黄队长匆匆碰了个头,就先一步赶往伯爵壹号了。 其他行动组整装待发,跟随各组长集结完毕后,也纷纷紧随其后。 他的计划是先带领一个小分队,从地下二层停车场里的入口进去,找到视频里董意涵所在的那个地点。等探明里面的情况,确定时机成熟可以行动,再发出指令,由外围的特警负责突入。 林暮山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出。由于有伤在身,今天的行动他不需要奔赴前线。禁毒支队派出支援的警力由白远带队,已经赶赴现场。 这次行动部署周密、计划完善、人手充沛,各关键位置都是市局警队最精锐的警力。更何况,还是由周局本人坐镇后方,由钟潭亲自带队,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他还是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第82章 他思索着刚才那场小小的突发状况。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突然冒出董意涵的消息? 董意涵自从被绑架至今,一直杳无音信,为什么偏偏在距离行动还有不到3个小时的关键节点,突然出现了行踪?而且,还标记得清清楚楚——不仅给出了具体地址,还告知是在地下二层,生怕他们找不到似的。 他不禁联想起北屏乡的那场火,高速上的那两次袭击,还有医院里那个想动手又临时放弃的人。 电光火石间,昨晚秦朗的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骤然响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温其实根本没打算对你怎么样。这次的事是误会,他没想针对你。” “至少,从今以后,他不会再针对你……” 不是针对我?那是针对谁? 难道是……钟潭?! 林暮山猛地想起在高速上遇袭的瞬间,对面的枪口对准的本是路虎的驾驶座,他们算准了时间,却没料到他会在那一刻走下车,正好挡在了钟潭面前! 难道目标真的是他? 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钟潭的查案已经干扰到他们的事?还是因为他哥哥?或者是…… 林暮山只觉大脑里一团火光四射,随即陷入一片空白。他平日一贯清晰冷静的思维,竟然第一次体验到了短路的感觉。 没办法思考太多,他拿起手机想给钟潭打电话——至少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提醒他注意。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电话已经抢先进来了。 他立刻接起,电话那头响起胖子的声音: “山哥!我看到阿、阿温的车了,就在酒吧街,伯爵壹号后门!” 林暮山瞳孔骤缩,他心里涌起一种可怕的猜测。 他立刻拨出钟潭的号码。可是,却被提示不在服务区。 他应该已经潜入到酒吧的地下层了!而那下面根本没有信号!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钥匙,冲了出去。 第37章 怒火 伯爵壹号,地下二层。 南洋天街停车场的地下二层在白天几乎没什么车。走进之后,狭长的通道曲曲折折,斑驳的墙壁,布满黏糊糊的青苔,地面由于天气返潮留有大片积水,湿漉漉的。 由于地面很多店铺会占用到地下的场地,所以眼前停车场的墙壁也是重重叠叠。本就幽暗的灯光,折射出一个个黑乎乎的角落。 钟潭之前已经带人来侦查过,大致摸清楚了里面的格局。也找到了伯爵壹号正下方的这片场地。 作为幼童藏匿点,伯爵壹号的地下二层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各分列着八个房间。 除了一间厨房,一间公共浴室,一间杂物室,还有两间活动室以外,其他房间都打造成了幼童们的宿舍,每间能容纳8到12人。为了保证孩子们良好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所有房间内的装修布置和配套设施看起来竟然都还不错。每间房刷着不同颜色的墙纸,上面贴着五彩缤纷的卡通图案,房间里面配备着各种玩具、书籍、电视、游戏机等等,甚至两间活动室里都配有书桌椅和全套电子设备,俨然充当着教室的功能。 如果忽略这层房间所处的位置,忽略它令人发指的功能,在这里随便拍几张照片,甚至都可以以假乱真作为私立幼儿园的宣传画。 这一层的主入口是走廊尽头一条通向楼上的楼梯。但是每个房间的角落里,在气窗下都留了一扇暗门。应该是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如果上面有什么紧急情况,下面的人收到消息,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暗门悄无声息地撤离。 此刻,钟潭就静静潜伏在一扇气窗后,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从董浩收到的视频来看,董意涵被一个人关在一间背景为黄色的房间内。 钟潭很快找到了这间房间。透过气窗看进去,整个房间刷着黄色墙纸,铺着黄色地毯。在房间中央,有一把粉色的儿童扶手椅上,董意涵靠在扶手椅里,仿佛睡着了一般。在她旁边,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头发挽起,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职业套装。看装扮应该就是豆豆口中的“老师”。 紧跟在钟潭后面的是嘉云市局特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严飞。 “严副队,怎么样?”钟潭压低声音问道。 严飞仔细查看暗门的门锁装置后,对钟潭比了个手势,语气坚定道:“没问题。等你指示,特警随时可以突入。” 钟潭点点头。严飞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中,去寻找最佳据点。 钟潭按下步话机。 “大杨,外围情况怎么样?” “队长,我这边一切正常,各位置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好,等我命令。” 钟潭和正在外围带队的杨毅再次确认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又向周正海做了简短的通报。只要等到周正海的回复确认后,他就会立刻下令开展营救。 这时,他一直观察的那间房间里似乎有了些动静。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子走进来。老师抬起头向外望去,看起来好像那后面还跟着什么人。 钟潭屏息观察了几秒,立刻看出这个男子就是他们一直在追踪的、也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人物之一——灰豹,真名叫鲍强。 在此之前,根据线报,他们一直以为鲍强此刻应该和他的大哥洪天鹰一起出现在北屏乡。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黑鹰也来了? 第83章 钟潭正想着,耳机里已经收到了周正海“可以行动”的回复。 钟潭低声问道:“周局,伯爵壹号下面发现鲍强。黄队那边有确认看到洪天鹰的行踪吗?” 耳机里沉默了十几秒,一阵滋啦的电流声之后,周局回复洪天鹰已经确认出现在黄队的埋伏圈范围内。 鲍强出现在伯爵壹号是个意外,但钟潭也必须一举拿下,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他盯住鲍强看了几秒,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按下步话机发出指令。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敏捷地靠近他背后,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队,等等。” 钟潭一回头,竟然是林暮山。 “你怎么来了?”钟潭惊诧道。 “感觉有点不对。我不放心。” “哪里不对?” 林暮山不答,只通过气窗向里观察着,“这是董意涵?” “对。还有灰豹,看见了吗,这可是意外收获。” 林暮山却紧锁着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灰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他来干什么?那阿温呢?难道他俩…… 正想着,他看到灰豹向门外招了招手。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一头炸起的黄毛很是亮眼,看起来像是个小弟的模样。 林暮山呼吸一滞。他几乎不用分辨,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跟在阿温身边的一个小弟! 阿温的人也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黑鹰他们嘴里所说的要合作的大老板,就是阿温! 看来之前他的推测没错,阿温来到嘉云,至少其中目标之一就是来跟黑鹰他们做生意的。可以确定,黑鹰就是阿温要寻找的目标买家,而目的就是为了打开烟花在嘉云本地的市场。 可是阿温本人在哪里?既然他小弟出现在这里,他本人一定也会在附近。 林暮山迅速地整理着思路,盘算着要如何向钟潭解释,又如何能够将阿温也一举拿下。 就在这时,却只见灰豹拿出一根针管和一瓶药水,递给了旁边那位女子。 “他要干什么?”钟潭警觉起来。 林暮山一看这场景,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在……试货。 也就是说,前期谈判已经完成,眼前应该就是交易前的最后一环了。 但是这么重要的环节,阿温怎么可能只让小弟出面? 他一定就在附近! 正想着,只见“老师”接过针管,手法熟练地晃了晃药瓶。 钟潭见状,果断地按下步话机:“各小组注意——” “等一下!”林暮山按住他手臂。 钟潭皱眉,“等什么?” “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什么?” 只见“老师”将针尖扎入药瓶,一点点从瓶内抽出药水。 “不能等了!”钟潭语气严峻。 “不行,再等一下!” “到底是谁?你确定他会来?” “不确定,但是……” “但是什么?说清楚!”钟潭厉声道。 房间内,那位“老师”一只手拉过董意涵的胳膊,正要撸起她的袖子。 钟潭脸色一沉,断然道:“我不能等了。”便抬手再次按下步话机。 “钟潭!你相信我!”林暮山几乎是恳求。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相信你!”钟潭怒道。 “他们的幕后boss还没出现!” “幕后boss?是谁?你知道为什么不提前说?!”钟潭忍不住抬高的声音里,除了惊诧,还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林暮山注意到,黄毛在和灰豹说话的间隙,不时地向门外看去。难道,那个人就在门外? “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再给我一分钟……” 林暮山几乎可以肯定,阿温一定在现场,也许就在门外,在他们观察不到的那个死角。以他这么多年来对阿温性格的了解,以及对这场交易规模的判断,他坚信他一定会亲自参与试货。阿温谨慎而狡猾,追踪他这么多年,抓捕机会不少,却一直苦于证据不足。抓到手后又无奈释放的也不是没有过。而眼下,只需要时间,也许只要半分钟,只要他一露面,就能够人赃俱获。 顺着黄毛不时望向门口的视线,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看到了,投在门边地上的那个浅浅的人影。 钟潭却并不了解这些缘由。此刻眼看着那位“老师”正在轻轻拍打董意涵的静脉,钟潭眼里几乎要喷火:“一分钟?他们在做什么你没看到吗?人命关天的事你当闹着玩吗?我不管你跟谁有什么恩怨,受害人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 “可是那里面有多少受害人?被我们遗漏的又有多少个?现在不差这一刻!”林暮山也急了。 钟潭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满脸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 林暮山低下头,缓了缓语气,试图解释:“钟潭,如果多救一个人的代价,是要放掉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我选救人。”钟潭毫不犹豫。 “那漏网之鱼呢?你要放任他去作更多的恶?” “我怎么确定这条鱼的存在?仅凭你一面之词?” “这个人,我追了很久。请你相信我……” 这句听起来十分恳切的话,却莫名地点燃了一直压在钟潭胸口的一团火。他按捺不住地怒道:“相信你?你有相信过我吗?!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还是你有什么私心?” 第84章 “钟潭……” 钟潭眸光一沉,冷冷道:“林队,我不管你有什么个人恩怨也好,难言之隐也罢,我也可以不在乎你对你的队友是否有过最基本的信任。但是我要提醒你,今天的行动现场指挥是我。我必须对这里面每一个人的安全负责。” 然而,此刻房间内,只见“老师”已经将针尖扎入董意涵细细的胳膊里,并缓缓推动针筒。 钟潭几乎要炸起来。他按下步话机,沉声喝到:“各小组准备!开始行动!” 第38章 争执 一声令下,数十名荷枪实弹的黑衣特警如利刃出鞘,从十余扇暗门破门而入。 同时,伯爵壹号酒吧地面的前后门、南洋天街地下停车场的12个出入口,也被早就埋伏待命的警察们围堵得严严实实。 行动从开始到结束并没耗费多少时间。很快,地底下的幼童们就被悉数救出,并立刻转送去医院检查身体状况。 包括酒吧工作人员和现场顾客在内,总共超过一百余人,被全部押回局里,等待进一步审讯。 浩浩荡荡的警车车队,闪着红蓝警灯陆续开走。钟潭把现场交给杨毅,让他负责后续的收尾工作。又特意安排了两名警察,专门去医院陪护董意涵,并要求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向他反馈。 安排好一切后,他先行一步赶回局里,后面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审讯、取证、汇报等工作等着他处理。 嘉云市局。 钟潭汇报完工作,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立刻赶到审讯室。就在刚刚,周正海告诉他,北屏乡的围剿行动圆满完成,主犯洪天鹰归案,正在由黄队长亲自押解至嘉云的路上。 而此刻,市局所有审讯室正火力全开,对伯爵壹号现场抓捕的所有涉案人员进行加班加点的审讯。 钟潭刚走到审讯室所在的走廊门口,徐帅就迎了过来。 “钟队!姚婷,就是那个所谓的‘老师’,刚刚全招了。” 徐帅疲倦中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据她说,他们这边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由鲍强的人送来的。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她也提到北屏乡是孩子的主要来源,每隔几个月都会稳定的送来一批新人。他们负责这些孩子的日常生活,还会教他们一些……” 钟潭点点头,抬手打断他:“除了鲍强这条线,他们还有其他的渠道吗?” “有。说是因为……需求量大,北屏乡那边供应不过来,最近半年来,他们也开始跟一些人贩子合作。” 钟潭皱起眉,“董意涵也是这样?” “对了,董意涵比较特殊。虽然也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但她说,董意涵的卖家不是他们一直合作的那几个渠道,是个新人。这次是第一次合作。” “第一次合作?”钟潭沉吟片刻,“给她看过照片了吗?” 徐帅了然地点头:“看了何莉、宁雨航、彭大龙的照片,说都不是。据她描述,是个二十几岁、身材瘦小的年轻男人。” 钟潭思索片刻,猛然抬头:“彭超呢?” “也看了,说没见过这个孩子。她很肯定,说不是他们的人。” 这有点出乎钟潭的意料,他一直以为彭超也是北屏乡送来的孩子之一。看来,还有什么隐藏的线索暂时没有被发现。 “关于药物的使用她怎么说?” “也招了。说他们平时会用一些药物对孩子们进行控制,技术队已经在取证了。从她的描述看来,应该都是些具有成瘾性的精神药物。对了,她还说,今天鲍强之所以露面,是打算试一种新药,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鲍强带来的那个黄头发的人她以前也没见过。” 钟潭眯起眼。几小时前在行动现场和林暮山的那场冲突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只是从行动开始直到现在,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没停下过,还没时间去仔细思考。而此刻,他隐约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 他紧锁着眉,压了压内心又要窜起来的怒火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问道:“那个,针筒里的药物检验有结果了吗?” “医院那边现在杨副队已经赶过去了,我打电话问问他。” “不用,你继续审问。我来问他。” 钟潭刚走出观察室的门,杨毅电话就打来了。 “队长,董意涵情况不太好……” “把地址发我,我现在过来。” 嘉云市人民医院。 急救室门口,乔玉茹满脸是泪的坐在椅子上,董浩两眼通红,坐在旁边紧张而沉默地搂着她,试图用动作表达安抚。杨毅在一边神情焦虑地来回踱着。 钟潭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杨毅看到钟潭,立刻迎上来。 “队长!” “她怎么样了?” 杨毅拉着钟潭往旁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人在救护车上陷入昏迷,现在还在抢救,医生刚才出来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钟潭看了一眼仍在抽噎的乔玉茹。他实际上不太擅长和受害人家属打交道。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面对他们的悲伤和脆弱时,他还是会很容易感到内疚和无措。平日里看似坚硬的防线,在这种时候总是轻易被瓦解,需要他消耗更多的能量去保持平衡,传递出有效的抚慰和力量。而通常,他的努力也并不能得到预期的结果。 第85章 正在他苦苦思索是不是该去说些什么的时候,抢救室门被拉开,董意涵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涵涵!” 乔玉茹发疯般地扑过去。 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她双目紧闭,乌黑的头发,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 一位医生跟在病床后走出来。跟在医生后面的,还有……林暮山。 医生边摘手套边走到家属面前,解释道:“病人主要是由于苯丙胺中毒,导致心律失常和呼吸循环衰竭。刚刚经过紧急处理,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下来。 “另外,根据林警官提供的信息,我们在她血液中还发现了少量残留的氯胺酮成分,推算应该是前几日被注射的,和今天的药物起了反应。这也是导致刚刚情况危急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现在暂时稳定,但是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由于短期内被注射多种药物,她血液里的毒物代谢情况恐怕不太乐观。现在我们先送她去icu观察,后面根据病人情况,再决定是否要进行血液灌流处理。” 一大堆不熟悉但听起来十分可怕的专业词汇灌进乔玉茹耳朵里,她愣愣地看着医生,整个人不住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她那瘦弱的躯壳就要崩塌。 医生又关照了两句,就返回急救室继续工作。董浩跟着一位护士去办住院手续,董意涵被另一位护士推走,乔玉茹半步不离地跟了过去。 急救室门前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钟潭顿了一下,朝走廊的一端走去。在经过林暮山面前时,没有停顿,也没有看他,只冷冷丢下一句“跟我过来”,便径直向前走,随后拐入了一个楼梯间。 林暮山跟着钟潭,推开两道防火门,走进楼梯间。 钟潭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林队长?” “今天的事情……” “你不会又想告诉我是意外吧?” “……”林暮山在他冰冻的目光里看到了点点火星,“董意涵的事责任在我。晚点我会亲自向周局解释。” “责任在你?”钟潭几乎被他冷淡的态度激怒,冷笑一声,“没错,责任确实在你。你要怎么负责?现在幸好人是救回来了,可是后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万一出了半点偏差,你打算怎么为你的错误负责?!” 林暮山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哪怕他已经基本预估到钟潭下一秒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说:“我说我会对这件事负责,不代表我认为我当时的行为是错的。” “你说什么?”钟潭如他所料瞬间炸毛,“警察的首要职责,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在救治生命和惩治犯罪之间该如何选择,这连一个警校刚毕业的学生都不会选错吧?” “警校教得是没错。那么,为什么我们在看到北屏乡地下室和伯爵壹号的犯罪事实的那一刻,没有选择立刻救援?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计划去部署?在这期间,你能保证没有旧的受害者被反复伤害、没有新的受害者跌入深渊?” “这是一回事吗?你别跟我偷换概念!” “怎么不是一回事?如果因为我没有及时救人导致受害人发生意外,我自然会去承担相应的后果。无论是家属的追责、警队的处分、还是法律的审判,对我来说都是理所应当不可推卸的。但是,如果因为一时冲动放走了关键人物,确实没人能凭哪条法律向你追责,但之后会有更多无辜者因此被伤害、甚至失去生命,会给社会造成更难以挽回的损失和危害,你认为哪个后果更严重?” “一时冲动?你认为救人是一时冲动?”钟潭难以置信,“林队长,你在说笑吗?人不救就没了!人抓不到还可以再抓!在他下一次犯罪前阻止他的犯罪,这难道不就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 “哪有这么容易?如果阻止犯罪这么简单,哪里还会有这么多无辜的受害者和尘封多年不得昭雪的悬案积案?” “可是,惩罚犯罪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无辜者?你要牺牲一条生命去惩罚犯罪?是不是太本末倒置了?” “如果能选择,没有人愿意牺牲生命!” 钟潭怒指着门外的方向:“但今天的结果就是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他靠近一步,逼视着林暮山,“林队长,你是不是平时见过太多的吸毒者,所以早就麻木了?是不是今天的情况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你觉得那点剂量根本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可是你别忘了,那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林暮山眼神微变,他理智上能理解钟潭的怒火,所以不打算计较他这番有点过分的口不择言。他压了压情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耐心:“关于我的职业操守,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但是今天这事,确实是意外……” “意外?”钟潭打断他,“如果不是你的执意阻拦,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林暮山揉揉太阳穴,心想为什么我们一直在绕圈,可是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继续讨论这种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的千古难题吗?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尽快终结这个话题。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听我说完。所以我想说的是,今天这事,确实是意外。我没预估到董意涵后果会这么严重,这部分责任确实在我。可是我不认为我当时的选择是错的。今天那个人他不是普通的罪犯,这次放走了他,他转眼会伤害更多的人,到时候根本不是救一个董意涵就能解决的。到底哪个后果更严重?” 第86章 钟潭也感觉说半天又绕回来了。刚才那番指控脱口而出之后,他内心也在犹豫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抓住关键核心,直截了当道:“所以你说的那个幕后boss到底是谁?” 林暮山沉默几秒,“是我跟了很久的一个毒贩。” “很久是多久?” “……” “你知道他们会出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我也是到了现场看到他,才想到他有可能就是黑鹰的供货商。” 钟潭一脸不信,“你不知道他会出现?那你跑去现场干嘛?今天你的位置应该是留在警队吧?林队长,你为什么会在行动即将开始的时候擅离职守,突然出现在伯爵壹号下面?我需要一个解释!” 这要怎么跟他解释……一开始确实是怀疑阿温设局要伤害钟潭才匆忙赶过去,但自己也只是猜测,并无凭据。仅仅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直觉,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即使说出来,估计他也不会信…… 钟潭见他不语,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我说了,是去了现场才知道。” “你去现场目的是什么?” “阻止犯罪。” “……”钟潭噎了一下,吸了口气,“那个毒贩叫什么名字?你有确切证据他会出现在现场吗?你们之间,是否还有其他恩怨?” “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林暮山的语气变得冷冽。 “行动出现纰漏,我作为负责人难道不应该搞清楚原因?你解释不清楚你的动机,我就有理由怀疑——” “你怀疑我什么?”林暮山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泛出冷光。 钟潭愣住了,但下一秒,内心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来。 我怀疑你什么?我那么信任你,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但我对你的疑问太多了…… 你欲言又止的那个毒贩到底是谁?真的有出现在现场吗? 你要是毫不知情,为什么突然跑过去? 你要是提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追了他多久?为什么连你队里都无人知晓?你跟他之间,真的没有其他个人恩怨? 还有……最近这几次试图袭击你的人是谁?你到底认不认识?和他有关吗? 以及……昨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跟你回家?你到底还隐瞒我多少事…… 各种复杂而莫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钟潭眸光里翻滚。 林暮山却眯起眼,上前半步,紧盯着他:“钟队,说清楚,你怀疑我什么?”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近到几乎可以从对方的瞳孔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楼梯间本就狭小,防火门把走廊的喧哗隔在外面。只偶尔听见隐绰的脚步。 空气仿佛凝固。 半晌,钟潭几乎是咬着牙,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听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 他终于把内心最大的愤懑低吼了出来。 狭窄的楼梯间里,这句饱含着愤怒、悲哀、酸涩和委屈的质问,仿佛在空气里荡起回音,久久未能散去。 第39章 债主 钟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遍。 不知过了多久,钟潭终于后退一步,掏出手机。 “钟潭,你在哪?”电话那头响起周正海的声音。 “医院。怎么了?”钟潭皱起眉,听这声音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刚抢救过来,送进icu了。”钟潭没好气的说。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你之前在现场跟我通报的时候不是说没问题?” “……”钟潭一愣,眼神一变,仿佛竖起了全身的刺:“行动现场的情况本来就是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上一秒还平安无事,下一秒不会风云突变?!” “可是我听说,行动中是因为突发状况,才导致救援延误?是什么情况?你刚才汇报中怎么没提?” “听说?你又听谁没事在你边上嚼舌根子?真的闲得无聊我麻烦各位官老爷们挪挪屁股下来一线走一走!天天坐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喝着茶等着前线战报是觉得不过瘾,所以非要在里面挑个刺找点乐趣才算一天班没白上是吗?” 林暮山瞅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周正海明显噎了一下,“钟潭,你怎么说话呢?我现在不是在追究责任,我只是正常询问情况,你哪来那么大情绪?” “我没情绪。你不用问情况,情况就是这样。你也不用找别人追责,我是现场指挥,有什么责任都是我的。” “你……”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其实今天的整场行动,除了董意涵的小插曲,其他所有环节都非常圆满。而行动中有突发状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此周正海不可能不了解。 刚刚省厅领导已经来过电话,对今天的行动特别是钟潭的表现表示肯定,并要求一鼓作气尽快拿下审讯。 周正海确实没打算拿这事说他什么,打电话来原本是想问他审讯的进展,听到他说在医院,才顺便问一嘴董意涵的情况。没想到也不知怎么就又摸到老虎屁股上了。 此时周正海坐在办公室宽大的椅子里吹着空调,揉着太阳穴表示十分头疼。 第87章 他扭了扭屁股,感觉如坐针毡。啪的一声,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了。 钟潭挂了电话,看到手机里有十几条未读信息。他匆匆翻了翻,都是警队同事发来的审讯取证调查的最新进展。 林暮山轻咳一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钟潭,其实你也不用……” “等一下。”钟潭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打断他,“你说的那个毒贩到底叫什么名字?” “?” 钟潭内心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不是想打探你什么。今天的现场围堵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连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如果他真的有出现在现场,根本没有可能跑得出我们的包围圈。他叫什么名字?” 两位刑警队长,针对人民警察的基本职责和战友间的默契和信任问题,唇枪舌剑火星四射地争论了半天,终于有人想起来去抓重点。 “盛温。” 钟潭眉头一皱,在手机上飞快翻动一个刚刚收到的名单。很快就脸色一变:“卧槽,还真有!”他把屏幕递到林暮山面前,眼睛发亮,“人现在就在局里羁押着!你说你这人,早点说不就完了,刚才那半天架咱俩不是白吵了!” 林暮山无奈道:“我没跟你吵架,只是正常讨论。而且,我觉得这种探讨是有必要的。” 钟潭心里想笑,抬眼看他,道:“行了,林队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吵架、不,想探讨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还不赶紧回去审他?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林暮山揉了揉眉角:“钟潭,没用的。现在我们没证据,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要怎么给你证据?当着你的面拿刀捅死几个人?” 林暮山无奈,“钟潭,你能不跟我杠吗?” “你到底回不回去?”钟潭举起手机朝他晃了晃,“别磨叽,抓紧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下班。别以为我忘了,下班后你也有一堆问题需要跟我解释清楚。” 林暮山眸光一动,不再说话。 嘉云市局,审讯室。 盛温坐在审讯室中间的椅子上,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刑警。 “姓名?” “盛温。” “职业?” “和朋友合伙做点小生意。” “今天去伯爵壹号酒吧是干什么的?” “和一个朋友去那玩玩。” “以前去过吗?” “没有,朋友介绍我去的。今天第一次。“ “哪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名字?”盛温轻笑了一下,“这我可不知道,只知道他外号叫黄仔。” “这里面有你朋友吗?” 刑警竖起一张a4纸,上面印着10个男性半身照。 盛温眯了眯眼,指着其中一个黄头发的,“就是他。”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钟潭和林暮山静静的看着里面的那个人。 钟潭点点头:“很聪明,知道我们从监控里已经看到他俩一起坐车来,所以并不否认他们认识。” “哼。”林暮山冷笑一声,“接下来就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审讯的刑警继续问道:“知道你朋友是干嘛的吗?” “不知道啊。怎么了,警官?他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了吧?” “不知道?不知道你跟他去那玩?” 盛温一脸诚恳:“警官,我们也就偶尔一起出来洗个澡唱个歌,他跟我说那个酒吧有好玩的,我就跟他去咯。没想到,这刚进去没多久,你们黑压压一群人冲进来。我还吓一跳,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刑警面无表情,拿起一张照片,“这个认识吗?” “这是什么?” “在你朋友身上找出来的。不认识?” “他身上有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警官,你别吓我,他到底犯什么事了?这个看起来,是、是白fen?” “盛温,我们在你车里也发现了这个。你别告诉我这你也不知道。” “啊?不会吧。”盛温一脸茫然,“那我可真不知道。” “你俩一起开车过来,车里有什么你不知道?” 盛温立刻换了一脸委屈的表情:“我不知道啊!警官,我很冤。那又不是我的车,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啊。我只是搭他的车而已,我哪知道车里有什么?” 刑警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指纹技术吗?” 盛温微微一笑:“指纹,毛发,dna,你们需要的话,随便拿去检验咯。我是守法公民,绝对配合调查。” “盛温,现在我们在你们车里发现du品,你觉得就凭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摆脱关系?” 盛温一脸认真:“警官,我都说了,那不是我的车,车里有什么也不能赖我身上啊。而且,du品这个东西我是不碰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安排给我尿检啊。对了,还需要验血吗?验血也行,不过,我从中午被你们抓过来到现在都没吃饭,我怕低血糖,万一晕倒,还给你们添麻烦,那多不好意思。” 刑警一拍桌子,怒道:“盛温!你的同伙黄大伟已经招认了。他说是你指使他,让他带着du品来找鲍强验货。你觉得你能抵赖得掉?” 盛温睁大了眼,很无辜地看着刑警:“黄大伟是谁?” 玻璃另一边,钟潭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林暮山笑笑:“我不想看了。钟队,你可以放人了。没必要浪费大家时间。” 第88章 钟潭瞪着他:“你不是说你追了他很久,你当抓人很容易?说放就放?” 林暮山挑眉:“请问你想定他什么罪?” “……” 钟潭噎住。 林暮山朝审讯室那边抬了抬下巴,语气没什么波澜:“他说的那个黄大伟,我知道。他只是盛温手底下养的众多炮灰之一。全家老小的命都被拿捏着,是绝对不可能指认他的。只是诱供而已,盛温清楚得很,不会上当。” 钟潭看到这场景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但还是有点不甘心,想了想,又追问道:“我很好奇,他以前到底干嘛的?除了贩毒还有别的吗?你跟他到底还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你不肯亲自跟他聊聊?” 听到这一串问题,林暮山眼神一沉。我跟他的恩怨?那可不适合在这里聊。 不过他迅速恢复如常,淡淡地说:“就当私人恩怨吧。还是不占用警队资源了。” 钟潭完全不信。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却好像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那我去找他聊聊。”说罢,转身就走。 林暮山拉住他,问道:“你要聊什么?” 不知为什么,钟潭从林暮山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一闪而过的……紧张? 钟潭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说:“聊什么都行啊。人是我抓来的,总能找到话题。毕竟,怎么说也是一个被你惦记这么多年的男人,我对他充满好奇。” 林暮山垂下眼帘,道:“你还是别去了。你进去我估计他就要等律师来才肯说话了。” 钟潭看着他,说:“你都让我放人了,等不等律师来还有什么区别么?”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紧张什么?难道,你跟他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怕被我发现?” 说完,他轻笑一下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你在这等着,别乱跑。晚上我有事要跟你说。” 钟潭走进审讯室。 盛温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惊讶和疑惑。 钟潭并不看他。拿起桌上的资料,低头翻看着。 “听说盛先生以前是在北方做生意的,怎么想起来跑到嘉云来了?” 盛温愣了一下,很快微笑道:“哦,年初找了个大师算了一卦,说我今年在南方有财运。嘉云风景好,空气好,人杰地灵。何况,来这里还可以见见故人。”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让钟潭心中一凛,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故人?看来盛先生交友满天下啊。” “呵呵,朋友算不上。”他眯起眼,仿佛在斟酌合适的用词,“可以算……债主吧。” “谁欠谁的债?” 盛温笑着,似带着感慨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来我往的,一本烂账,早算不清楚了。” “盛先生要是想追债,可以向警察求助啊。我们最不怕烂账。但如果是你欠别人的……” “哈哈,我那些小生意,可入不了你们警察的眼。你们还要抓坏人呢,我哪舍得给你们添麻烦。是吧,钟队长?” 钟潭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旁边的刑警看了一眼钟潭。 “盛先生对我们这么了解,是打算以后经常打交道吗?” “不不,我只对我有兴趣的人保持关注。” 钟潭眯起眼:“对我有兴趣?难道我们之间,也有算不清的账?” “那就看钟队长你怎么判断了。” 单面玻璃另一侧的观察室里,林暮山神情冷峻,眉峰微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捏紧,骨节泛出清冷的白色。 钟潭走到盛温面前,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片刻,轻挑眉梢道:“你对我有什么好奇的,可以直接来问我啊。一直在背后默默关注,总不至于是暗恋我吧?你关注我多久了?” 盛温却丝毫没被他的气势压制,轻轻一笑,语气平静,开门见山道:“听说钟队长有个哥哥?” 钟潭的脸色唰的变了。 盛温满意地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继续道:“还听说……你一直想知道他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吧?” “你还知道多少?”钟潭的语气已经无法平静。 “我还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你说什么?”钟潭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钟队!”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身后的两位审讯刑警显然毫无准备,两人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不知该不该阻拦。 钟潭咬着牙,眼里喷出火焰,抓住衣领的手几乎要把那个人提起来:“你给我说清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全部说出来!不准遗漏!如果有半字虚假——” 盛温不紧不慢地捏住钟潭的手腕,“钟队长,放松点。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我知道,有个人比我更清楚。” “谁?” “听说你和林队长走得挺近?你怎么没想到去问问他?你哥的事,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清楚。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他……”说着,向前凑过身子,伏在钟潭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钟潭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 难以置信地瞪了他片刻,又猛地扭头望向单面玻璃。虽然他无法看到玻璃后那人的表情,但他知道,他的惊怒已经一滴不剩地落在那人眼里。 第89章 等回过神来,钟潭冲进观察室,里面却已是空无一人。 第40章 坦白 云城夏都苑。 钟潭浑浑噩噩地停下车。 这一路上他的大脑千头万绪,混乱不堪,理不出一点成型的思绪。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盛温说的每一个字。 虽然距离哥哥失踪,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理智上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突然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被告知那个最坏的结果,内心还是难以接受。 更难以接受的是,他渴望了这么多年的真相,竟会从一个毒贩口中说出来。盛温最后那句话,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银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找林暮山问个清楚。可是他对着手机通讯录的那个名字,却怎么也点不下去。 他不确定自己想听他说什么,他也害怕听到他真的说出什么。 这件事竟会和林暮山有关——这是比这个消息本身,更让他感到无法接受的。 他真的认识哥哥?可是他怎么会搅和进这件事?那时候、他应该才十几岁吧?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在这件事里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否真如盛温所说的那样?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从盛温嘴里听到这些,他是否打算一辈子也不说出来? 他来到嘉云,甚至接近自己,是否还有背后其他的目的? 钟潭只觉脊椎升起一丝凉意,大脑却陷入一片混沌。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被中断。 楼道里声控灯亮起,照亮了家门口坐着的一个人。 林暮山看到钟潭走出电梯,站了起来。 钟潭愣了一下,“你……” “我来向你坦白。” “……” 钟潭不确定自己此时是否想听到这句话。眼前这个人,心心念念了好几天,此刻对着他,内心却五味杂陈。挣扎半天,只涩涩地说:“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进去。” “等我说完,你再判断还想不想让我进去。” “……” 钟潭内心涌起一阵悲伤和苦涩。开口却是暴躁:“不管要说什么,都得进去再说。” 说话间,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认识你哥。”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林暮山直奔主题。 “是在我10岁的那年。” “我是燕平人,从小在燕平长大。我父亲是医生,也是当时业内著名的脑神经科学家。母亲家里条件不错,但她的父母去世得早,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因为某些原因,总是精神状态不好,后来查出严重的精神疾病。她好几次尝试带着我自杀。割腕,服药,煤气,跳河,跳楼……都试过。” “幸运的是,每一次都被救了下来。”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 “在我10岁那年,有一天,她又带着我跳楼。最终,还是被及时赶到的警察救了下来。” “我还记得,那天下着暴雨,所有人都围着我母亲,没人注意到我。没有人发现我也受了伤,还在流血。” “但是最终,有一个年轻的警察注意到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滂沱大雨里,世界一片漆黑。他撑着伞,跪在我面前,仔细地为我包扎。” 钟潭眼神微变。 “那次事情之后,我母亲被关在家里,消停了几天。” “有一次,我父亲要去南方出差一星期,他叮嘱我按时给母亲吃药。我每天认认真真看着母亲吃药,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又发作,拿起菜刀冲到楼下要砍人。我吓坏了,赶紧打电话报警。结果第二天,她就被关进了一家私人疗养院。” “一起被关进去的……还有我。” “那个地方,虽然名字叫疗养院,可我进去了之后才知道,实际上就是一家全封闭的精神病院。” “院方出具的诊断报告,说她患有一种被害妄想症,学名叫……弗雷格利妄想综合征。而我,医生认为我有可能遗传了母亲的妄想症基因。” 钟潭扭过头看他,林暮山却表情平静,继续讲述。 “我每天都在等着我父亲来看我,我想告诉他,我没病,我一直很正常。” “可是他一次都没来过。” “我就这样一天天的等着,等着。没想到,没等来父亲,却等来母亲的死亡。” “我每天一个人被关在病房里,听着四周各种挣扎、哀嚎、哭哭笑笑、还有各种细想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一次,我在深夜听到隔壁病房咚咚咚的响,震得我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那间病房里的一个病人挣脱了束缚,用头疯狂地撞了一晚上墙。早上被发现时,一整面墙都是脑浆——与我的病床仅一墙之隔的那面墙壁。” “我想尽各种办法,找护士,找医生,找院长,试图告诉他们我很好,我没有问题,我很正常。”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钟潭皱起眉,眼神中闪过惊异和一丝难掩的疼痛。 一个10岁的孩子,被关在精神病院,母亲刚因精神病而死,医生认为他身上可能携带致病基因——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如何证明自己没病?他要如何面对每一个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 第90章 “那段时间,父亲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觉得我被世界抛弃了。” “我曾一度认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了。” “后来我变得暴躁,抑郁,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也许医生的诊断就是对的,我确实是有问题。可能我确实是遗传了我母亲的致病基因,就算之前没发作,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作。” “那时,我真心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我甚至想过……”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位警察又出现了。” “他说他不放心我,想来看看我。” “他说,他是燕平公大在读学生,是趁着暑假去派出所实习的。他告诉我,”林暮山顿了一下,“他叫江寒。”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钟潭还是被这个名字震得脑袋嗡了一声。 “他可能是那个时候,世界上唯一愿意相信我没病的人了吧。” “总之,在他的帮助下,我离开了那家医院,回归了正常生活。” “后来,江……江警官经常会来看我,他很关心我的生活,我的学习。他说,他有一个弟弟,比我大两岁,但是不在身边。他说他看到我就总会想起他。” 钟潭眼皮动了动。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大约过了一年多,我父亲对我也还行,我也一直没有再问过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去医院看我。毕竟,能从那里面活着出来,我感觉像重生了一样,并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而且,那时我父亲工作越来越忙,经常连续很多天不回家,根本没什么时间管我。我跟他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学校里有些事,开心的不开心的,我宁愿攒着等见面的时候和江警官说,也不想和他说。” “直到有一天,他匆匆回来拿了东西又出去了,告诉我又要出差。那天夜里起了大风,我起来喝水,看到他书房的窗没关,风把书桌上的文件吹了满地。我想去帮他收拾一下,结果,没想到……” 林暮山深吸了口气,“那些文件上的图片吸引了我,我就一页页看了下去。那时我已经初三了,虽然很多专业术语看不懂,但大概意思我看明白了。” “我父亲,长期以来,借助职务之便,在病人身上做人体试验,以此来研发推广他的新药。那家精神病院里的有些病人,就是他的试验对象。” “而我的母亲,就是他的第一个试验品。” 钟潭瞪大了眼,眼神里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我看到这些之后,内心慌乱,而且,我也不敢确定我看到的就是我理解的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找江警官。” “我给他打了电话,约他见面,并把这些都告诉了他。” “他听闻之后,十分震惊。他当时已经大四,正在另一家派出所做实习警员。据我所知,他回去后立刻就把这些告诉了他当时的师父。并答应我,他和他的师父一定会追查到底。” “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之后,突然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我走出房门,发现父亲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书房里吵架。隐约听到父亲说什么‘不要再逼我,以后不会再帮你们做事了’,那个人说‘你有今天都是老大给的,你以为你想停就停?’还说如果不干就会杀了他。” “后来那人走了,父亲看到我,跟我说他是受人威胁,迫不得已做了些不好的事。但以后都不想跟他们干了。想带着我好好生活。” “父亲说他知道我和一个警察来往密切,他交给我一个移动硬盘,说里面都是他帮他们做事的资料,和他们的一些犯罪证据,让我交给警察。” “第二天我就把硬盘给了江警官。” “结果回家后,发现父亲不在家,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早晨,我收到一个电话,说让我立刻带着硬盘,去码头换回父亲。否则杀了他。还强调要一个人去,不准报警。” “我很慌,立刻找到江警官,问他要怎么办。他让我在家等着,说要过来接我,陪我一起去。” “江警官赶来我家,把硬盘给了我,又带着我赶到电话里所说的那个码头。他先没出面,躲在暗处看着我。” “我看到阿温——盛温,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出头,却深得他们老大信任,我看到他从车上绑下一个警察,让我交出硬盘,说不交就杀了他。我不认识那个警察,我问他我爸在哪,他说交了硬盘就能看见他。”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我不想把犯罪证据就这么还给他们。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盛温突然要冲我开枪,这时候江警官冲出来想保护我。我看到,他就在我面前倒下……” “不是盛温本人开的枪,是另一个杀手。之后他们又用江警官的枪,把那个警察也给杀了。然后,我看到,他们把他俩的……” 林暮山说到这里,眼睛通红,声音凝滞,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钟潭的眼神暗沉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过了很久,林暮山终于平复了一些。 “盛温还跟我说,跟警察合作就是这样的下场,这次放过我,让我乖乖回到父亲身边。” “后来我感觉有人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家里床上。” “过了两天,父亲突然说要带我出国,以后都不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我其实不想走,看到江警官在我面前牺牲我很痛苦,那几天什么也吃不下,睡不着。感觉世界一片黑暗。我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91章 “但是父亲不让我出门,就寸步不离的看着我,有时候还会给我注射安定,强迫我睡觉。两天后,他带我去码头,打算坐船离开。结果就在码头,不知怎么突然发生了枪战,我可能因为药物原因,整个人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记得,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有盛温和那个杀手,还有他们老大,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对了,还有警察。我看到父亲头部中枪,掉进海里,我还看到杀了江寒警官的那个杀手,也在混战中被开枪打死了。”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跑,要活下来。” “我拼命的跑,不知跑了多久,躲进树林里过了几个晚上。后来终于跑回了家。” “我一开始不敢回家,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惹了什么人,要来追杀我们。我在家附近的桥洞下睡了好几天,后来发现好像一直没人去我家,才敢回去。” 钟潭的眼睛里,浮上一层哀伤和不忍。 “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我决定去报案。我去了江警官之前实习的那家派出所。但是当我坐在接待室里等着的时候,我听到那些警察聊天,说什么江寒是混进警队的内鬼,和毒贩做交易,还杀了一名警察,现在人也失踪了,肯定是拿钱跑路了。我很震惊,想冲过去告诉他们根本不是这样。这时,江警官的师父过来了,他安抚我,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觉得所有人都有问题。特别是他师父……” “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派出所。从那天起,我不再相信警察,不再相信任何人。我甚至怀疑过我父亲,怀疑他是不是也是和罪犯串通好……不过他已经死了,也无处可问。” “从那天开始,我活着只剩下一个目的。我必须当警察,我必须亲自查明真相,还江警官清白。” 林暮山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钟潭却一直没说话。 林暮山看着他,道:“以上说的这些,如果你不愿相信,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我从来没想过,江寒警官会是你的哥哥。直到昨晚……我无意间看到你卧室里的照片,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一直和我说的那个比你大七岁、和你不同姓、从小优秀又闪亮的哥哥,竟然就是他。” 钟潭愣愣的,眼眸闪了闪,却一言不发。 林暮山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红色绒布盒子,递到钟潭面前。 “这是他送我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有一个。” 钟潭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磨得发亮的弹壳,能看出来是被人一直精心打理的。仔细看,上面还精雕细刻着一个“山”字。 钟潭脸色微微一变。 他愣了片刻,起身走进书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那里面也是一个弹壳,上面刻着一个“潭”字。 房间内气氛沉重,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钟潭仿佛患了失语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暮山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已经知晓了他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林暮山嘴唇动了动,好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放弃了。 他强忍住内心的酸涩,掏出一串钥匙,捏在手心里,无意识地用拇指抚摸了一下,随后轻轻放在茶几上,“抱歉,打扰你这么久。” 他站起身,犹豫片刻,又低声道:“如果……关于江寒警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随时来问我。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向门口走去。 直到门锁发出咔哒一声,钟潭都没有动一动。 茶几上,那两个弹壳并排放在一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银光。 第41章 柳暗花明 早高峰,路虎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堵在公路上。 电话进来,钟潭按下接听。 杨毅的声音小心翼翼:“队长,昨天抓捕的人,基本上都处理完了。现在就还剩下那个盛温,要等你指示……那个、还是没证据,放人吗?” “不放。” 杨毅明显的底气不足:“可是马上要24小时了……” “没证据就去找证据。不然要警察干什么?先拘着,我在路上了,半小时到。” 杨毅放下电话,内心疑惑了一秒。他已经听说了昨天审讯室里的事,大概了解到钟潭和盛温有些过节。本来今天打这个电话,已经做好准备要承受他一通怒火,在打之前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没想到,听起来……队长竟然还挺平静。可能……也没大家猜测得那么严重? 钟潭停好车,直奔三楼禁毒支队。 “钟队早!”白远看见钟潭,远远的向他打招呼。 “远哥,你们林队呢?” “林队不在,早上出现了一下,后来就没看见人了。” “哦……” “你找他有急事?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没事,我一会儿再找他。” 钟潭想了想,转身返回二楼。 还没走进刑侦支队办公室,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目光在一瞬间交错。 “你……找我?”钟潭不确定的问。 “没事,解决了。”林暮山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第92章 那个笑容在钟潭看来怎么都觉得有点僵硬。 “等……”钟潭抬手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冲出来的杨毅打断,“队长!找到证据了!” “什么?” “你过来看!” 杨毅拿起几张照片,“队长,我们查了黄大伟和盛温的通讯记录,发现黄大伟曾经收到过一张照片,”杨毅顿了一下,声音变得犹疑而沉重,“你看……” 钟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照片。 只见照片上赫然是一辆路虎的正面,前排坐着他和林暮山。而在他的头顶上方,画着一个红色箭头。 “队长,他收到这张照片的时间,就在你和林队在北峤高速上遇袭的4个小时前!这是怎么……” 钟潭双眉紧锁:“能确定是谁发的吗?” “那小子死活不肯说。虽然我们都知道是盛温,但是他发送信息的号码加密了,现在技术队还在破译。” 钟潭点点头,神色凝重。 “队长,看起来,你们上次在高速上遇袭,主谋就是盛温。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冲你来,你心里有数吗?要不是今天林队提示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目标会是你……不管怎么说,现在盛温是有理由继续拘留了,不过接下来……” 钟潭抬起头:“你说谁提示?” “林、林队啊,他一大早过来,跟我说……” 钟潭打断他:“我知道了。让技术队加紧,务必找到能证明是他指使的确凿证据。” 钟潭大步向三楼走去。他已经明白了那天林暮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伯爵壹号的行动现场。他记得自己当时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那人的回答是“感觉有点不对,我不放心。”虽然当时就有点奇怪,但没时间多想。他不放心什么? 现在看来,他那时就已经知道盛温有可能对他不利。能让他不放心而匆匆赶赴现场的,原来是自己。 钟潭思忖着,已来到他办公室门口。却只见白远正站在桌前汇报着什么,门口还有两位警员拿着文件等着。 钟潭耐心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正想走进去,然而林暮山抬头一看到是他,就直接向门口走过来。 “钟队,我要去开会了。现在恐怕没空和你聊。” 钟潭不动,也没打算让开。两人就在狭窄的门口,四目相对。 “没关系,我就说一句。一句话,你总有空听吧?” 林暮山不语,静静看着他。 钟潭掏出一个红色绒布小盒捏在手里,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轻轻将盒子塞进他衬衣胸前的口袋,手指在上面按了两秒,声沉如水道:“自己的东西,收好了,别乱放。” 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钟潭上来等人加说话,前后不过十分钟,没想到楼下刑侦队却已经炸锅了。 他还没走到办公室,已经感觉到一阵鸡飞狗跳。杨毅一脸乌黑地跑过来:“队长,城郊发现女尸。疑似是……何莉。” 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城郊一座山脚下。钟潭赶到的时候,现场周边拉起了警戒线,技术队和法医正在进行勘查工作。 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向钟潭介绍道:“这片地方比较偏僻,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发现尸体的是一位拾荒老大爷,据他说,今天早上路过山脚下,看到一个行李箱,以为是被人丢弃了,就想去捡回来。结果靠近时闻到味道不对,一打开,竟然是具尸体。” 钟潭环视着四周,问:“这座山平时会有人上去吗?” 民警摇头:“就是一座荒山,这上面什么也没有。你看,这旁边路也没修,也不是旅游景区,而就在东边不到5公里的地方就有个湖山公园,开发得不错,最近还成了网红景点。而且对市民免费开放,无论是锻炼的、旅游的、休闲的,都往那边去了,这里很少有人会特意过来。对了,很早以前倒是有一些拾荒者会住在山上,不过经过我们几次整顿,现在也很少了。” 钟潭抬头看着,确实就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树木杂乱,连能上山的路都没有。 钟潭穿过警戒线,尸臭味已经越来越浓烈。民警指给他看:“就是在那发现的。” 顺着民警指的方向,钟潭看到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上,有一个黑色行李箱,一旁的法医小袁刚刚结束工作,看到钟潭,便摘了手套站起来。 “钟队,我这边已经完成了。死者为女性,33-36岁,根据尸体腐烂程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约在15到20天。在死者头部发现一处由钝器造成的机械性损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明显伤口。确切的致死原因还需要回去做进一步检验。” 钟潭点点头,“辛苦了。”他戴上手套,蹲下仔细观察。死亡超过15天,最近每天最高温度已经接近30度,此时尸体已经腐烂,面容模糊不清。全身上下和行李箱内到处都是蠕动着的白色蛆虫。 “队长,”杨毅在他旁边蹲下,“你看她的衣服和鞋,与何莉室友提供的照片是一致的。” “没错,但为了保险,回去还是要做一下dna比对。” 钟潭仔细检查了一下行李箱内外夹层,在内侧拉链里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条。他小心地展开,由于雨水浸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张电脑打印的纸条。 “钟队,交给我吧。”赵青正好提着工具箱过来接手工作。他用镊子夹住纸条,小心地装进一个透明证物袋。 第93章 钟潭看着行李箱下的泥土,又抬头看了一眼山上,“你看这山麓上的泥土痕迹,应该是最近两天下雨,把这个箱子冲下来了。抛尸点可能在更高处。小赵,让兄弟们辛苦点,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大杨,你再跟我去附近看看。” 几个小时后,各组纷纷完成第一轮取证和检验工作,钟潭回到办公室,几份汇报已经放在他的案头。 经过dna比对,已经证实死者就是何莉。死亡时间在5月15号到16号,致死原因是被钝器击打头部,造成颅骨骨折及颅内大量出血。 现场检验显示,行李箱原来确实被丢弃在更高处的山麓上,这两天连续的几场暴雨把它冲到山脚下,才有机会被人发现。但同时,暴雨也抹去了抛尸者留下的所有痕迹。 在行李箱内发现的那张纸条,经过技术处理,证实是一张快捷酒店的收据。 “队长,我们之前一直怀疑何莉与绑架杀人有关,但现在发现她在16号前就死了,是不是可以证明她确实和彭超的死亡没关系?”杨毅问。 钟潭对着何莉的尸检报告和伤口的照片沉思不语。片刻后道:“我有一种猜想,结合上次宁雨航的口供,何莉一直想把彭超从彭大龙那要回来,这次假意绑架彭超,目的是勒索彭大龙一笔钱。拿到钱后,何莉本想带着彭超离开嘉云,为此甚至连车票都买好了。但是,我们后来发现她并没有去北屏乡。现在知道,她没去的原因是在临走前突然遇害了。同时,彭超在她死后,很快也被人谋杀了。” 杨毅问:“杀她的原因是什么?钱?仇?我们走访中,她和同事相处融洽,最近有过矛盾的,董浩、彭大龙……” 钟潭盯着那张经过清晰锐化后的酒店收据照片:“我们去这家酒店看看。我感觉这一次,应该离真相不远了。”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连锁快捷酒店,在嘉云随处可见。钟潭表明来意后,酒店经理十分配合,很快从电脑里找到记录:“警官,找到了。何莉确实在5月14号来办理入住,开的是一间大床房,登记时就预定并支付了2天的房费,5月16号退房,没有续住。” “5月16号退房?是她本人退的房吗?” “这个从记录上看不出来,我们退房手续很简单,房卡交到前台,前台确认没有欠费,就可以了。” “她是一个人来住的吗?” 经理犹豫了一下:“从记录上看是的。” 钟潭眼神犀利道:“麻烦调取一下监控吧。” 时间还没超过一个月,经理很快就找来了那三天的监控。 然而,从5月14号的监控上看到,何莉入住的时候,一只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这个男孩没登记吗?”钟潭问。 “这个小孩,看上去也才六七岁的样子,当时这位女士说他还没办身份证……” 钟潭皱眉,声音严厉道:“未成年人入住酒店也是需要登记的,没有身份证也需要户口本,或者能证明亲属关系的文件,你们不知道吗?如果发生拐卖儿童事件,责任你来承担吗?” 经理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对对对不起警官,是是是我们培训不到位。当时的前台是新来的,我们今后一定加强内部培训。” “队长,”杨毅发现了问题,“你看这个行李箱,是不是……” 钟潭一看就明白了,迅速调出16号的前台监控,很快就发现,退房的人不是何莉,而是一个他们十分熟悉的男人:彭大龙。 钟潭心中一沉,“客房走廊的监控有吗?” 半个小时后,钟潭和杨毅把这三天的监控快速过了一遍,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时间线:何莉于5月14号带着彭超入住酒店,15号晚上8点,彭大龙尾随何莉来到酒店,并进了房间。16号凌晨2点,彭大龙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离开酒店,并于5点返回。早上7点左右,他怀里抱着熟睡的彭超,从房间出来,去前台退房后,离开了酒店。 钟潭与杨毅对视一眼,心中均已了然——何莉的第一被害现场,应该就在酒店房间内。 钟潭神情复杂地看着经理:“这个401房间,何莉退房后还有人住过吗?” “这都十几天了,肯定有啊,我们这里因为是长途客运站附近,平时人流量一直很大的。我看看。”经理边说边翻动电脑记录,“警官,你看,当天下午就有人入住,第二天就退了房。之后……一直到今天,只有两天是空的,其他每天都有人住。” “现在里面有人吗?” “没有,前一个客人今天早上刚退房。”经理指着屏幕道,“今晚也有人预定了,不过客人还没来。现在应该是空的。” “我们需要进去看一下。” 钟潭和杨毅走进房间,经理恭敬地垂着手站在门口等他们。 房内设施朴素而简单。何莉退房之后,这里陆续入住过十几位客人,基本都是一天就走。如果每天都有做清洁的话,估计此刻也很难留下什么肉眼可见的痕迹了。 钟潭四下环视一圈,地面没有地毯,只是铺着大块的瓷砖。床上用品都是新换的,是快捷酒店很统一的那种纯白。 钟潭向里走了几步,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烟灰缸上。他想起刚才在尸检报告上看到的何莉头部的伤口照片,和这个烟灰缸的形状非常相似。 他走近,抽出一张纸,捏起烟灰缸,对着光细看。 第94章 这是一个透明玻璃材质的烟灰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缝隙中还残留着细碎的灰尘和污渍。 而在底部……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看起来还很新的裂痕。 第42章 自首 “现在整个案子的逻辑已经很清楚了:何莉与彭大龙生下彭超,但因忍受不了彭大龙长期家暴,离开了他。过了几年,发现相处的男朋友竟然是已婚,自己无意做了小三,内心十分受挫。她离开了男朋友,又想找彭大龙要回孩子,彻底离开嘉云。彭大龙当然是不愿给的。这时,她听说彭大龙赚了50万,以她对彭大龙的了解,估计也是违法所得,于是和宁雨航合伙,假装绑架彭超,索要来这50万,两人平分了。” “彭大龙放下赎金后,躲在暗中观察,发现其中一笔钱被董浩拿走。他心有不甘,找董浩理论未果,于是绑架了董浩的女儿董意涵,索要100万。董浩怕和何莉的奸情被曝光,于是没有报警,和老婆一起支付了赎金。” “彭大龙又去何莉住处想要回孩子,发现她搬家了。后来又跟踪她来到酒店,两人可能在房间内发生冲突,他顺手拿起烟灰缸杀了何莉,抛尸城郊。又回来清理了现场,带走了彭超。” “然后,他把彭超也杀了,把董意涵卖到了伯爵壹号。” “队长,我分析得合情合理吧?” 两小时前,市局技术队奉命赶到快捷酒店,在401房间内大量取证,并带走了相关物证。经过检验,那个烟灰缸被证实确实是杀害何莉的凶器,并从上面提取到一枚彭大龙的指纹。 这个案子走到今天,大部分线索和证据都已经严丝合缝的对上了。但还有几个关键问题…… 钟潭坐在办公桌后摩挲着下巴,瞥了一眼杨毅,“你前面分析得还行。可最后那是啥?他为什么要杀彭超?那可是他亲儿子,退一步说,如果真要杀,为啥不在酒店房间内一起解决了,还要抱出来再找地方动手?” “还有,你怎么知道是他把董意涵卖到伯爵壹号的?昨天审讯里已经辨认过照片了。卖董意涵的那个人贩子,不是他。” 杨毅挠头:“不是他直接卖的,也有可能间接啊。要不怎么办,他也没把董意涵归还给董浩,总不会是想留在身边,自己养着吧……” 钟潭摇摇头,思考着什么,“彭超16号被彭大龙抱走,17号晚上遇害;董意涵15号被彭大龙绑架,黑鹰手下交代说,是20号被人贩子卖过去的……想彻底搞清楚彭超和董意涵后来到底遇到了什么,我们还差最后一步。”他思索着,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个彭大龙,怎么跟消失了一样……” 杨毅不以为意:“他的通缉令刚下发了吧?等着吧,估计很快能有消息。等找到他,就能搞清楚最后这几个疑问了。” 钟潭又说:“还有个疑点,就是宁雨航。我始终感觉他还有所隐瞒。” “但是他的供词,都已经被证实了。彭悦我们也派人去问过了,还有他说的那个大学同学,都已经证明他没有撒谎。不在场证明也成立。” “说的都是真的,并不代表把一切都说了。”钟潭站起身,推开窗想点烟,突然有人敲门。 “钟队,彭悦来了。”徐帅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惊诧,“她说,她是来自首的。” “自首?”钟潭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去看看。欠缺的最后一环,应该就在她这了!” 审讯室里,一个女孩神情紧张而拘谨。 “警察叔叔,能让我见一见雨航哥吗?” “宁雨航涉嫌绑架杀人,情节严重。除非你配合警方调查,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否则你不可能见到他。” “不!他不可能杀人!”女孩情绪激动起来,“当初我提出要绑架小超的时候,他还劝过我……他绝对不可能杀人!” “彭悦,你肯来自首,说明你已经意识到事态严重。如果你好好配合警方,我们会考虑让你见到他。” “好,我都说……” “你刚才说,彭超是你绑架的?你是怎么绑架他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孩咬了咬嘴唇:“我……因为我恨彭大龙。” “你父亲?为什么?” 女孩眼神一黯,青涩的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恨意:“我从很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会打我和我妈妈。在我八岁那年,有一次他喝了酒,一回家又开始对我动手,我跑到村后的河边,他追了出来,我妈妈为了保护我,从河堤边掉下去淹死了。他后来却跟别人说,我妈妈是病死的。” “后来,他带着我,跟着他一个兄弟,从老家来到嘉云。他还是不务正业,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打架斗殴却越来越频繁,还有几次,被警察抓了,后来又放了。他还找了个新的女人,就是何莉,后来还生了个儿子。但是他还是老样子,一喝酒就打人,有一次他把何莉姐打骨折了。何莉姐忍受不了他,就跑了。我为了躲避他,初中毕业就去了工厂打工,只因为工厂提供住宿,这样我就可以彻底远离他。” “大约半个多月前,有一天我回家拿东西,那天晚上下暴雨,我就在家住了一晚。结果半夜他回来了,我听到他打电话,说什么放心,收了你的钱,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到位。我猜他一定又没干什么好事。本来我不想管,结果我起床上厕所时,看到他在客厅里数钱,旁边是个牛皮袋。我趁他睡着之后,把他的那袋钱拿出来,看到上面写了个‘50万’。” 第95章 “正好那两天,何莉姐来找过他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何莉姐突然想把小超要回去,但是他不给,两人吵了很多次。我就突然想到,我可以和何莉姐一起假装绑架小超,跟他要钱。” “我去和何莉姐一说,她就立刻答应了。他对小超还不错,从来没有打过他,我们觉得他一定会愿意给钱,而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那50万现金一定是违法的,我估计他不会敢报警。于是我们就……” 观察室里,钟潭凝神听着隔壁的对话。 “队长,你怎么看?” “事实经过讲得很清楚,连何莉绑架彭超用了什么样的绳子、在哪里拍的照她都知道,至少说明她不是宁雨航口中所说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钟潭按下通话器,对审讯的刑警说:“问她知不知道彭大龙那天晚上跟谁打电话,以及彭大龙有可能出现的地点。” 彭悦答道:“我不知道他跟谁打电话,但是好像听他叫了一声豹哥。……他会去哪我也不知道,成天跟他那帮朋友鬼混,经常不怎么回家。对了,我知道他常去西郊的一个仓库。很早以前有一次,他带我去住过几天,说要躲什么人追债。” 杨毅一怔:“灰豹?鲍强审讯中可没交代这点。”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主动交代。”钟潭站了起来,“大杨,你马上带人去西郊这个仓库,另外,派人联系她老家民警,查她所说的她妈妈的事是不是真的。” “是!” 钟潭沉思片刻,按下通话器:“小张,问她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自首。” “因为……”彭悦低下头,嗫嚅片刻,“因为,我要救雨航哥。他不会告诉你们真相,他跟这个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什么都揽下,因为、因为他想要保护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是指什么?” 彭悦挣扎许久,终于低声道:“我怀孕了。” 刑警诧异抬头:“这个也不算是……宁雨航,他知道吗?” “他知道。但是,孩子不是他的。”彭悦抬起头,眸子里浮现出冰冷的恨意,“是彭大龙的。” 说完这句话,彭悦抑制不住,终于泪如雨下:“我从小被他强暴过不止一次。但我从来不敢报警。自从我遇到了雨航哥,他对我实在太好了……我不敢告诉他这些事,我怕他嫌弃我,就不要我了。但是……但是他是医生呀,就算以前看不出来,这次、这次我终于被那个人渣搞怀孕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宇航哥很快发现不对劲,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了他实情,他当时立刻要我报警。但我不敢。我怕被彭大龙报复。我哭了好久,求了他好久,宇航哥没办法,最后只好听我的。” “但是,在知道我的那些过去的事之后,他就想带我离开嘉云,想让我彻底摆脱过去那些黑暗的回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知道他在这里有大好的前途。但是他执意要求,说我不肯报警,就跟他彻底离开这里。他说,他喜欢当医生,即使只是回老家开个小诊所,只要能和我平平安安在一起,他也很满足。” “我内心觉得欠他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所以,当我看到彭大龙的50万现金,我就……我就想,如果能拿到些钱,帮助宇航哥回去开诊所,也算能帮到他了。而且,彭大龙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他对我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难道还不足以抵上这些赔偿吗?!” 啪的一声,钟潭手里的铅笔被生生折断。他的额上青筋暴出,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从警十几年,这样的场景依然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当法律和正义不能作为有效的武器保护到每一个公民,而竟然需要人们自己徒手对抗世界的残酷和阴暗,以至于满身污泥、千疮百孔,那么,做警察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这个案子,连续十几天来日夜奔波的紧张和疲乏,此刻化作深深的无力。他在椅子里坐下,神情复杂地看向玻璃后的那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孩。 第43章 指证 经过整整一夜的搜索、取证、检验、比对,警方终于根据彭悦给出的地址,在位于嘉云西郊的一片荒废的厂房里,取得了重大发现。 在其中一间废弃多时的仓库里,不仅发现了已经死亡十几天的彭大龙的尸体,还找到了彭超和董意涵短暂生活过的痕迹。 彭大龙的死因是被锐器刺破左胸,造成心脏破裂,导致失血过多致死。在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但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虽然现场被清理过,但警方经过数轮细细筛查,最终还是找到了几枚珍贵的生物样本。经过dna比对,确定杀害彭大龙的凶手是一名被警方通缉多年的职业杀手,真名叫丁勇。 “队长!” 杨毅匆匆走进钟潭的办公室,说道:“经过几轮连续突审,鲍强刚刚终于交代了!原来这个丁勇,曾经是鲍强手下最得力的贴身保镖,跟着他走南闯北十几年了。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叛变了组织,据鲍强自己说,是丁勇跟他因利益分配问题产生积怨。因为丁勇手上掌握着不少黑鹰团伙内部的重要信息,黑鹰之前连续几次交易都出现问题,鲍强一直觉得是他搞的鬼,对他怀恨在心,就找了彭大龙除掉他,还付了50万作为定金。结果,他说彭大龙收了钱,人却消失了。” 第96章 “还有个消息,刚刚伯爵壹号的员工也指认了,将董意涵卖给他们的那个人贩子,就是这个丁勇。” 钟潭合上手里的彭大龙的尸检报告,点头道:“那时间就对得上了。根据之前得到的证据,彭大龙15号绑架了董意涵,16号带走了彭超,仓库里也发现了他们的生活痕迹。彭大龙死亡时间是17号,应该是在追杀丁勇的过程中被发现,或者行动暴露,被丁勇提前得知。总之,丁勇跟踪到仓库,在仓库里两人发生打斗,丁勇用匕首杀了彭大龙,然后带走了当时正好被关在仓库里的董意涵和彭超。” “对了!”杨毅恍然大悟,“队长,之前你不是一直觉得,这个案子好像有人在刻意指引我们去发现黑鹰么?现在这么看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丁勇在鲍强手下做事那么多年,自然十分清楚黑鹰他们那些肮脏的勾当。他又和鲍强有积怨,这次看到鲍强要对自己斩草除根,肯定不想再留情面。这个时候,正好看到这两个孩子,就想借着他俩,把黑鹰集团多年的罪恶暴露在警方面前。” 钟潭点头,“推测得没错,其他线索也都合得上。现在只差最后一个证据,如何证明彭超是丁勇杀的?丁勇被通缉这么多年都没被抓到,说明他具备超强的反侦察能力。在绑架董意涵和杀害彭超的过程中,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现在董意涵这边有伯爵壹号员工指认他的犯罪事实,但是彭超……” 钟潭在办公桌前来回踱着:“他在本案中至今留下的仅有的两个痕迹,一个是在仓库里的生物样本,一个是……中心小学门口的那段抛尸的监控里,那个模糊的背影!” 钟潭站住,“那片仓库附近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周边的公路,所有的监控立刻调出来!我不信这个丁勇他能飞过去,这么远的路,只要经过,总会留下痕迹!”钟潭想了想,从电脑里调出一张地图,仔细查看一番,“尤其是,从这个西郊仓库到南洋天街之间的几条高速,务必重点筛查!” “还有,上次我们找到仓库的时候,只顾着采集内部和仓库周边的证据了,让技术队再出一次现场,扩大范围,再次勘查周边厂房区域的所有痕迹,车轮、脚印、包括可疑的物证,一个都别遗漏!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但还是不要放过任何可能性!” “是!”杨毅神情一凛,领命而去。 “老周,你也别说他了,毕竟是个在逃的通缉犯……” 周正海办公室里,刘国柱坐在沙发上,抓了抓头发,试图安抚眼前焦灼的气氛。 周正海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摆了摆手:“现在不是通缉犯的问题。我要的是证据!钟潭,你说彭超也是丁勇杀的,可你到现在只有推测。证据呢?” 钟潭站在一边,面露疲惫,不耐烦道:“今天上午我们刚发现的他的痕迹,到现在才几个小时?你要我找证据,也要给我时间吧?” “时间?你自己看看,从案发到现在,多久了?” “老周,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谁知道这背后会牵出这么多问题?黑鹰团伙我们没抓到吗?那两次围剿行动不需要时间吗?” “本来说好了七天,你知道我给你延了多少次时间了吗?上面领导就不说了,你知道我们面对舆论要顶住多大压力吗?” 钟潭皱眉:“应付领导,应付媒体,本来不就你们领导该做的事吗?要不怎样?” 刘国柱无力地摆手,弱弱道:“别吵别吵,大家好好说话……媒体那边我来……” “钟潭,我就问你,你到底还需要多久?” “再给我两天时间。” “如果两天你找不到证据呢?” “……” 钟潭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到时候你爱移交给谁就移交给谁,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不用通知我了。” 钟潭从周正海办公室出来,满脸烦躁地往办公室走。 杨毅等在他办公室门口,看到他一脸暴躁,立刻上前关切道:“队长,周局没为难你吧?他也没办法,碎尸案闹到现在,媒体和舆论已经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本来就缺素材的自媒体,已经编的天花乱坠了,说什么的都有,他也难免压力很大。他要骂你的话,你就随便听听就好。有什么,你也别一个人扛……” 钟潭走进办公室,回头道:“领导的压力我来,你别管。丁勇的证据查得怎样了?” 杨毅沉重的摇头:“他真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经验丰富。技术队都快把西郊那片厂区翻过来了,还是一无所获。高速的监控也还在筛查,不过,恐怕也是希望渺茫。” “继续查。” “在查了,但是,万一真的找不到任何证据……” 钟潭神色凝重:“我不相信能有人做到天衣无缝。” 杨毅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拿起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队长……有、有证据了!” “什么?” “林队刚刚发来消息,说董意涵已经清醒了,并且愿意指证丁勇!” 某私立医院特护病房。 钟潭赶到董意涵的病房时,看到林暮山正站在门口和乔玉茹说话。 “真的很感谢您,乔女士。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林警官,你太客气了。是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给我们介绍了尚医生,涵涵她……” 第97章 林暮山笑道:“不用客气乔女士,这是我的本职工作。那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涵涵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找我。” 说完,又回头对床上的小女孩柔声道:“涵涵,你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女孩看起来身体依然虚弱,但是情绪还不错。她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玲娜贝儿,冲林暮山甜甜一笑:“暮山哥哥再见!谢谢你的贝儿呀。” 林暮山走出病房,一转身,看到钟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刚才面对小女孩时温和的笑容马上收敛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客气。 他往旁边角落里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钟队,董意涵昨晚刚醒,今天早上我和她聊了聊。我已经跟她确认过,绑架她的人和杀害彭大龙、彭超的人就是丁勇。而且……杀害彭大龙和彭超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 说到这,林暮山面露不忍地皱了皱眉:“很残忍,但是小女孩很勇敢,她愿意在将来我们需要的时候指证丁勇。并且,她家人也同意了。” 钟潭听到这番陈述,只觉头皮发麻。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女孩经历了什么,更无法想象,林暮山是怎样说服她的家人愿意让她作证。以他以往面对受害人的经验,受害人的家属在这种时候,能不把警察当仇人,不跑到警察局讨要说法,他们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林暮山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我并没有极力劝说她们,其实我也觉得这对她们很不公平。但是……总之,心理医生我都安排好了,也是在专家团队的再三确认和指导下,我们才敢这么做。并且我保证,不会对她造成不良的心理影响。” “那我能……”钟潭指了指病房。 林暮山摇摇头:“该聊的我都和她聊过了,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他看钟潭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直接做了总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这边交给我。总之,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去抓你该抓的人,这边你就别操心了。”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钟潭走到车边,转头看着林暮山:“林队,回局里吗?搭我的车?” 林暮山淡淡一笑道:“不用了,我也有开车来。”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停在那边。” 钟潭愣了一秒,点点头:“行。”转头拉开车门,正想上车,又想起什么,“喂!” 林暮山回头看着他。 钟潭斜斜地靠在车边,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唇角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咱俩的事,林队什么时候才有空跟我聊?” 林暮山一怔,垂下眼帘道:“随时恭候。” 第44章 星河 夜幕降临,嘉云城内的灯火逐展点亮。 初夏的晚风没给白天残余的暑气降温,反而平添了几分躁动。城中繁华的商业区里,五颜六色的霓虹和呼朋引伴的喧嚣,拉开了又一晚热热闹闹的夜生活。 从一桩碎尸案开始,背后牵扯出一系列令人发指的罪行:人口贩卖、非法拘禁、组织及强迫xing交易、贩卖du品、引诱及教唆他人吸du,跟着又挖出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 经过刑警们日以继夜的审讯,伯爵壹号及北屏乡这两个庞大的组织,以及背后主谋黑鹰集团的犯罪事实明确,证据链完整。而在最初,通过碎尸抛尸将这一系列罪恶推到世人面前的丁勇,如今在目击证人董意涵的指证下,也终于被取得了确凿的证据。 在省厅的批示下,周正海对丁勇再发一道通缉令。对于这个已经被追缉数年,居无定所、行踪诡秘的通缉犯,剩下的就是漫长的追捕工作了。 市局刑警队大楼,十几天来第一次难得的清净。本案告一段落,奔波劳累连轴转了十几天的警员们终于可以准点下班,回去好好补个觉。 可是钟潭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还下不了班,因为他还得赶报告。 钟潭站在窗边抽完一支烟,回到电脑前坐下。虽然在警队所有日常工作中,他最讨厌的就是写报告,但是也毫无办法。该他的活儿,逃是逃不过去的。他抓了抓头发,打算今晚在这通个宵,一次性搞完算了。 时针不声不响地转了好几圈。 警队大楼几乎已经一片漆黑,只剩下一两个窗口还亮着灯。 林暮山忙完一天的工作,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呼了口气,关上电脑和台灯,站起身准备下班。 走到门口,打开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来人很直接:“林队,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我没有。” “没有?这是什么?”钟潭扬起手里的一份卷宗。 刚才钟潭写报告写到头昏脑涨,想换换脑子,便去楼下抽了根烟。等他回到办公室,却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他打开翻了翻,那是本案中所有涉及到黑鹰团伙du品犯罪部分的资料。而这份显然也是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刚刚整理出来的详细资料,至少能帮他减轻今晚一半的工作量。 林暮山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你不是在赶报告吗,我想也许对你有用。” “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要偷偷放我桌上?” “谈不上偷偷吧……我去找你,你不在,我就放那了。” “行。”钟潭点点头,换了个问题:“今天董意涵醒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去找杨毅说?” 第98章 “找你还是找他,有什么区别吗?”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钟队,你想多了吧。而且,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告一段落,我们确实也没什么……” 钟潭不依不饶:“那当年那件事呢?就那么算了?你觉得我们也没必要再聊了是吗?” 林暮山愣住,叹了口气,让开一步。 钟潭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窗外夜色如水,混合着远处霓虹的斑斓透进窗子,照得室内一片朦胧。 林暮山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钟队,我说过,江寒警官的事我会查到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钟潭看着他:“你还想继续自己一个人查下去?你不觉得你这一路走来很孤单吗?” 林暮山自嘲地笑笑:“我习惯了。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宿命?” 林暮山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的,我从小到哪都是一个人。父亲忙于工作没空管我,母亲大部分时候精神不稳定,能从她身边活下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我也没什么同伴。遇到江寒警官,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光。光消失了,我也只不过是重新回到黑暗中而已。” 可能,你也是……但也许,你也注定只能是一道不属于我的光…… “我不接受。”钟潭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 “我不会让你重回黑暗。” 这句话带着某种难言的温度,撞上林暮山的胸口。但他还是抿了抿唇,缓缓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无关?谁无关?那是我哥!你告诉我谁跟我无关?我哥还是你?你跟我说了那么一大堆,然后不让我管,要自己一个人去查,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我原本没打算跟任何人说,要不是……” “回不去了,暮山。既然我现在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再让你回去。你摆脱不掉我的。从十几年前你和我哥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摆脱不掉我。这才是你的命,认了吧。” 林暮山迎着那人的目光,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命是可以改的。尤其是,当我们已经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如果可以再次回到我的十二岁,我宁愿没有……” 钟潭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透着冰冷:“什么错误?如果可以重来,你也不想遇到我是吗?” 林暮山移开目光,轻声道:“你是一个……很可靠的队友。” “你别跟我扯这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钟潭逼视着他,目光如炬,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躲什么?” 林暮山看着眼前的人,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如深潭般幽黑,在黑暗中泛着清冷的光。那人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钟潭又靠近了半步,两人鼻息几乎交错,他眯起眼:“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暮山垂下了眼,声音里有一点明显的底气不足:“钟潭,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别废话。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你对我、是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暮山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不是。但是,”他的语速下意识地加快,似乎生怕一旦被什么打断,就再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跟他有关!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我决不会……” 剩下所有没说出口的话,被一个吻封住。 林暮山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情急之下无计可施又无法按捺的吻,带着极大的克制,隐忍而温柔。在残留的一丝理智的极力控制下,钟潭并没敢过分深入,只是浅尝辄止。 可能只持续了几秒,又或者更久一些,钟潭松开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看着眼前的人面无表情的脸,和一眨不眨瞪着自己的眼睛,钟潭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情况?喜欢?讨厌?惊讶?或者觉得恶心?想和我绝交?不管什么情况,总该给点反应吧? “你……你不会……”他心里一横,算了,来吧,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反正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林暮山却按住他的后颈,抬头吻了过来。 和刚才那个温柔的试探不同,这个吻带着毫无技巧的生涩,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跌跌撞撞地覆了上来。 钟潭愣了两秒,大脑如断片一般,茫然地感知着嘴唇上那片柔软而陌生的触感。然而,当感觉到对方的舌/尖和牙齿颤抖着撬开自己的嘴唇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大脑里轰然炸开,全身气血直冲头顶。 就好像火堆里蠢蠢欲动的火苗,好不容易被压制到只剩星点火花,却又突然被浇上了一桶烈酒。 那一点残存的理智在瞬间被炸得分崩离析,身体却早已先于大脑,跟随着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反身将眼前的人推在墙上,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倾身压了上去。 只在转眼间,钟潭的唇舌就已反客为主,他抵住那微微颤抖的舌尖,横冲直撞地探入对方的领地。 夺回主导权的钟潭,如同压抑许久终于被打开铁笼的猛兽,他紧紧抵住眼前的人,好像丧失了一切知觉,只顾狂风暴雨般地吻着。这个吻毫不讲理,粗暴而野蛮,什么技巧,什么章法,什么呼吸吐纳,钟潭全都忘了。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和人接吻,只完全凭着本能和欲望。又好像是此生最后一次,要把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思念和渴慕,全部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不留半点余地。 第99章 钟潭的双手无意识地顺着那人的脊椎向下摸索着,探到腰间,将他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似乎眼前已经密不可分的紧贴都还远远不够。他满心满脑,只剩下一个念头——吻他,占领他,拥有他。想把他揉碎了生吞入腹,又想就这样停留在此刻如醉酒般不真实的触感里,直到世界尽头。 幽静昏暗的办公室里,粗重的喘息和唇齿间细微的津/液声清晰可闻。周围的世界化作一片虚空,时间的概念不复存在,周身所有的感官全部消失,只剩下口腔里彼此交缠的气息和唇舌交叠的触感,挑动着最原始的欲望,炽热缠绵、直抵灵魂。 浩瀚宇宙,星河万里,警察的职责,未破解的案件和犯罪,十几年的追索,日夜相处的心动和渴望,无法言说的忐忑和忧虑……所有过往和未来在此刻尽数消失,只剩下眼前的唇舌交缠,吮吸搅动,那些不知如何表达的爱慕、渴求和欲念在舌尖翻滚,一次比一次更深入的探索和掠夺似乎永无止境,直到快要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不肯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钟潭只觉得再亲下去自己就要爆了,他不敢再挑战自己那已经无限接近于零的自控力,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唇。额头相抵,喘息着,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 新鲜空气涌入,林暮山急促地呼吸着。他被钟潭吻得此刻只觉大脑缺氧,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迷离的水雾,长长的睫毛上似挂着细小的水珠,苍白的脸颊上因缺氧泛起淡淡红晕,平日里冷削的唇被吻得滚烫又通红。细密的汗水浸透了乌黑的卷发,湿湿的黏在额角。 等到两人的呼吸终于平缓了一些,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钟潭用手指轻轻捻过他凌乱的发梢,沙哑着开口:“那晚在我家,听到你的故事之后,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不等他的回答,钟潭自顾说道:“我在想,这个小孩,真是好让人心疼……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他,在他最黑暗最难过的时候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多好。我甚至,有点羡慕我哥。” 钟潭用拇指轻抚着他好看的下颌线条,深深地看着他:“虽然错过了很多年,但我想,如果能从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对吧?” “这件事情,我知道你想查下去。我要和你一起。我不会放你一个人。我哥照顾了你这么久,他一定也放心不下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接替他?” 钟潭低哑又温柔的嗓音,仿佛掠过山川河流、穿过日月星辰,穿越了十八年的茕茕时光,击破林暮山的耳膜,直直撞进他的心里。 林暮山看着眼前的人,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如幽潭,闪动着他从未见过的光。 他感觉喉咙发紧,胸口积压着的热量尚未消退,又从心底涌起另一股更深更厚重的暖流。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 钟潭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却只听那人沉沉地接着道:“但是……” 钟潭刚雀跃不到一秒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他:“怎么?” 林暮山犹豫几秒,垂下眼帘,咬了咬唇:“下次……别在办公室。” 钟潭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林队长有原则,我谨遵指示。” 林暮山想瞪他,可是那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水雾,让这个瞪视变得柔软而迷蒙。钟潭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受不了,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又狠狠吻了上去。 “你……”林暮山试图推开,却被更紧地固定住。 钟潭的唇紧贴着他的,不舍得分开半秒,含混的字词直接吐进对方嘴里:“你说的是下次……可这次还没结束……” 林暮山还想挣扎,却陷进一个更深更炽热的吻里。他闭上眼,仿佛看到有人在黑暗的天空中,逐次点亮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第45章 律师 林暮山刚刚走出小区门口,就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鸣笛声。他抬头一看,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路虎,驾驶座门半开着,钟潭一条长腿踩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正冲走出来的人勾起唇角。 林暮山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钟潭一笑:“来接你上班。” “……”林暮山怔了一下,挑起眉:“钟队,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到市局步行只要10分钟?” “我知道啊,你先上车再说。” 林暮山坐上车,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脸“你可以开始了,我就静静听着”的表情。 钟潭清了清嗓子,“虽然步行只要10分钟,但开车的话,算上堵车、红绿灯和停车,怎么也要5分钟。在这宝贵的5分钟时间里,我可以和你充分享受这私密的空间,做一点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比如……” 说着,便凑过去按住他的头,不由分说地亲上他的唇,一番快速啃咬和掠夺后迅速退出战场,靠进椅背,一脸心满意足地舔着唇,笑笑地看着他。 一见面就毫无防备地被人侵犯,林暮山想起昨晚被这人啃得回到家后嘴唇还微微肿着,迫不得已敷了半天冰块,此刻有点心虚地咬了咬唇,面色微嗔道:“你是禽兽吗,一见面就上嘴。” 钟潭笑:“现在最多只是衣冠禽兽,等什么时候脱了衣服,你就有机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禽兽……” 林暮山嘴角抽搐了下,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你到底开不开车?” 第100章 “我在开啊。”钟潭一脸无辜,“怎么,嫌速度不够快?” 林暮山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钟潭立刻拉住他:“好好,林队长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现在开现在开。不不,我是说……” “我警告你,”林暮山声音冷冷,“到了办公室给我正经点。” 钟潭看着这个人,声音冰冷,表情冰冷,可是脸上刚刚泛起的可疑红晕还未消退,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无比的可爱。 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不知道自己又要做出什么禽兽的行为。 钟潭深呼吸几下,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遵命!” 可惜今天一路畅通,不仅没有堵车,仅有的两个路口竟然还都是绿灯。于是两分钟后,钟潭满脸遗憾地在市局停车场停下车。 “今天下班去我家吧?我给你做饭吃。” “……”林暮山想起了他上次这么说之后发生的事,笑道,“你先准点下班再说吧。” “你别乌鸦嘴啊。我今天没什么事,就来交个报告。而且,你看今天嘉云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像是要发生大事的样子吗?” 林暮山瞅了他一眼,心想副省级城市真厉害,预测案情都已经可以靠玄学了。于是只用一个揶揄的笑作为回应,便拉开车门下车。 “说好了啊,下班我来接你!” 钟潭用一个上午时间把昨晚被打断的报告写完,终于交了报告从周正海办公室出来,沉思片刻,直接向技术队走去。这两天他一直挂念着对盛温的调查,但也一直没有显著进展。他心知马上拘留时限就要到了,再没有结果也只能按流程放人,但还是心有不甘。 还没走到门口,杨毅便从后面追上来。 “队长!报告搞定了吗?我正找你呢。” 钟潭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杨毅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那个、盛温的律师来了,说……时间到了,要求放人。” 钟潭皱起眉,看了看时间:“急什么,这不还有一个小时吗?你在技术队盯着,我去看看。” 钟潭走到接待室门口,看到里面坐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头上抹着发胶,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一身精心剪裁的商务套装,手边放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看起来就是商务精英的装扮。 钟潭一顿: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看到钟潭进来,男人优雅地站起身,脸上浮起职业性的标准笑容。他伸出手道:“钟队长,您好。我是盛温的律师,秦朗。” 这个声音……也好像在哪听过? 钟潭心中疑惑,却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短暂地和他握了下手:“钟潭。” 就在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仿佛虚空中拉响一道刺耳的警铃——那天晚上在林暮山家楼下看到的那个身影在钟潭脑海里飞速闪过,随之而来的,还有更久以前他在抓到邓权的那个晚上给林暮山打电话时,却意外听到的那个男声。凭着某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钟潭已经在瞬间认定: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人竟然是盛温的律师?林暮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这两天他俩之间发生太多事,倒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钟潭走到桌子另一端坐下。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并没打算先说话。 秦朗先开口了:“钟队长,盛温先生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抱歉,不能放人。” “拘传不能超过24小时您不会不知道吧。”秦朗抬起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现在已经快72小时了,你们是打算……” 钟潭眼皮都不抬,波澜不惊地打断他:“秦律师所说的只是通常情况。然而本案案情重大,一般条款并不适用。” “盛先生只是去酒吧喝杯酒,请问你们以什么理由扣押他?” “如果只是喝杯酒,当然不用劳烦秦律师亲自跑一趟。”钟潭抬眼看着他,“然而现在有证据显示他涉嫌其他犯罪行为。” “什么犯罪?你们有确切证据吗?” 钟潭淡淡道:“还在调查。调查过程没必要和你交代吧。” 秦朗推了下眼镜,微微一笑道:“不管什么重大情况,72小时都是最高时限。如果没有证据,时间一到你们必须放人。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在这里等着带他走。钟队长不介意吧?” 这时,杨毅敲门进来,示意钟潭出来一下。 钟潭走到外面,带上门,问道:“怎么了?” 杨毅难掩兴奋:“队长,技术队刚刚已经证实,黄大伟收到的那张照片,确实是由盛温的手机发出来的!” “很好。”钟潭沉思片刻,“但其实仅凭一张照片很难证明什么。你让大家加紧追查,尽快找到其他有力证据。” 钟潭走进接待室,没有坐下,只看着秦朗道:“秦律师,你可以走了。现在有证据显示,盛温涉嫌教唆杀人,你想带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秦朗抬起头,似是预料之中:“证据?我猜,你们的证据,就是一张照片吧?” 钟潭也没怎么意外,居高临下看着他:“看来秦律师也很了解啊。没错,一张照片。一张由盛温手机发出的,我的照片。很不幸,就在这张照片发出的四个小时后,我就遇到了袭击。” 第101章 秦朗微微一笑:“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钟潭眯起眼。 “我想,钟队长可能有所误会。盛先生确实关注您很久了,不过,据我所知,他是对您的家族生意感兴趣,想找机会和您合作。说起来,这个事情他曾经和我提过,当时还想找我帮他和您牵个线。不过我那段时间在外地出差,工作太忙给耽搁了,没想到他那么等不及,可能是想通过别人联系您吧。” 钟潭冷笑一声,拿出照片,拍在他面前:“你们做律师的,是不是都这么信口雌黄?你告诉我,这是求合作的意思?” 照片上,钟潭头上那个鲜红的叉十分刺眼。秦朗看了一眼,并没什么反应,但紧接着余光扫到副驾上的人,脸色微变。 钟潭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黄大伟在收到由盛温发出这张照片的四小时之后,我在高速上遇袭。监控表明,当时黄大伟就坐在袭击我的那辆车上。你怎么解释?” “钟队长,您误会了。这张照片我也收到过。我想,应该是盛先生急于和您搭上线,托了不少朋友找关系吧。如果说发一张照片就是想要袭击您,那我也有嫌疑了?” “你有没有嫌疑,我们自会调查。” “那您可以慢慢调查。至于黄大伟,他袭击您也许是曾经和您有过什么私仇?总之,这些与我当事人盛先生并无关系。到目前位为止您也只是怀疑和推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想你们警方办案都是讲证据的吧?现在既然找不到证据,最高羁押时限又已经到了,钟队长,我能带走他了吗?” 钟潭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这时接待室的门被打开,一名刑警匆匆走进来:“钟队,盛温在拘留室晕倒了,刚刚陷入昏迷……” 秦朗唰地站起来:“我要求立刻带他就医!” “不可能。我们现在发现新的证据,需要重新开展调查程序。” 秦朗声音严肃:“我的当事人现在突发疾病,我必须立刻带他就医。刑诉法对于取保候审有明确规定,如果你们违反办案程序,我随时可以投诉你们!” 钟潭毫不让步:“出了市局向右转,第二栋楼,督查支队办公室随时欢迎你。如果你现在过去,他们应该还没下班。” 秦朗直视着钟潭,眼神中闪动着几分晦暗不明:“钟队长,我当事人可是守法公民,他确实是做了些小生意,可是他一直遵纪守法,连偷税漏税都没有过。你有这么多时间盯着他不放,还不如好好回忆下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黄大伟,或者别的什么人,以至于他们要追杀你。” 说到这,秦朗突然压低了声音:“另外,我听说,这次还不小心误伤了你同事?你看,你自己惹了麻烦就算了,还牵连到别人,这影响多不好?幸好这次是救回来了,可万一下次再……” 这句话好像一根刺戳到钟潭心中某个隐晦的点,他心中一沉,上前一步:“没想到秦律师对我们也这么关心?关注我们这么久?看来你跟盛温也不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啊。那么,他到底做过些什么,是不是真的遵纪守法,我想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吧?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朗笑了一下,“钟队长,能不能找到犯罪证据,不是靠在这里说的。我听说,有些警察抓不到人,就随便拉个人来安一些毫无根据的罪名,我一直以为这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了。法律的公正不仅是靠你们维护,这也是我们律师存在的意义。” 面对秦朗明显的话中带刺,钟潭冷笑道:“我都差点忘了,秦律师也是法律工作者。不过,你跟我们可不同路。我们的安危,就不劳你费心了。” “到底谁和谁同路,现在可说不好。”秦朗语气里带上了挑衅的意味,“钟队长,我也曾经听说过关于你哥的一些传闻,但其实我一直都是不愿相信的,毕竟,你家也算是警察世家,怎么可能真的出现警队叛徒呢。只不过,世事难料,很多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真相到底如何,现在也说不清了,对吧?” 秦朗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钟潭只觉一股火直冲头顶,他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怒目圆瞪:“你再说一遍。” 秦朗举起双手,面露微笑:“钟队长,你可要冷静,这里是警局,到处都有监控。可不像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也没证据,当然可以掩盖很多见不得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潭一拳挥过去打在他脸上。 秦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击得一下没稳住,撞上身后的桌椅,在一片碰撞声中跌坐在地上。他用手指蹭了一下嘴角,看到已渗出血迹,淡淡一笑:“谢谢钟队长给我证据,连监控都可以免了。” “钟队、钟队!别冲动!”门外两个警察闻声冲进来,试图拉住他,可是钟潭像疯了一样,一只手把秦朗从地上抓起来,挥手就要再打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却带着警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钟潭!” 秦朗闻声抬起头,却愣住了。 只见林暮山大步走进来,用手势示意两位警察让开,从后面抓住钟潭已经抡起的拳头,用力把他从秦朗眼前拉开一段距离。 “放开我!”钟潭头也不回,边怒吼边挣扎。 “钟潭!你冷静点!”林暮山一下把他按在墙上,两只手死死固定着他的胳膊。 第102章 钟潭瞪着面前的人,眼里满是红血丝:“你听到他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钟潭,我知道。你冷静点,你听我说。”林暮山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缓而认真,带着有力的抚慰。 “钟潭,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找到证据,一定会亲手抓到他。你相信我,好吗?” 钟潭看着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一些,眼里却还残留着未消融的愤怒。 林暮山的突然出现,让秦朗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犀利和尖锐。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眼神黯淡,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喃:“暮山……” 林暮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只微微偏过头,眼皮都没抬,冲秦朗方向冷冷道:“带着你的人,立刻滚。” 纵然与他相识多年的秦朗,都从未听过他如此寒意彻骨的声音,就不要说钟潭了。那语调里的肃杀之气,让在场每一个人内心都忍不住为之震颤几分。 钟潭抬起头看着他。 秦朗愣了片刻,咬咬牙,整了整衣领,终于向外走去。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柔软和哀痛: “暮山,对不起,我……” “我让你滚!没听见?!”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把秦朗吓得抖了一下。 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再说。低下头,走出了接待室。 接待室里重新恢复一片寂静。门口围观的警察三三两两退去,没人敢说话。 林暮山看着钟潭投向自己的目光,那里面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他轻声问道:“换个地方,我们聊聊?” 钟潭只是皱着眉,没吭声。 林暮山看了下时间:“我队里还有些事得去交代下,咱俩半个小时后……” “下班后吧,我在车里等你。” 第46章 前男友 钟潭驱车向城东驶去。半小时后,驶上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又过了约十五分钟,两人来到山顶。 这里是嘉云市区很有名的一座山,历史悠久,风景优美。山脚有湖,山麓间有茂林修竹,在绵延的山谷里,一年四季都变换着不同的成片花海,山顶还有一座久负盛名的天文台。白天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嘉云城的风光。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远处的嘉云城华灯初上。也许是工作日晚间的缘故,此时的山顶游人不多。他俩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看着整座城市一块一块被灯火点亮,像一幅流光溢彩的动态画卷。 “这座山,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常来。自从毕业之后,反而再也没来过。我记得,最后一次来这里,是我哥考上燕平公大,北上的前一天晚上带我过来的。” 钟潭拍拍身下的草地,“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当时,这里还只是一片土坡。城市里的灯火,也不像现在看到的这样。” “不过,当时的场景也没你想的那么温馨。我记得,那天我还跟他吵了一架。不对,说吵架不准确,他没跟我吵。是我单方面在耍脾气。” “是为什么?” “早不记得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概也就是他再一次嘱咐我要爸妈的听话,要用功读书,我再一次不服管教,之类的。” “你有这样的哥哥,很幸福。”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钟潭说完就意识到画风要变沉重,于是赶紧转了个弯:“你呢?没有兄弟姐妹?其实我一直羡慕独生子女,我觉得他们可以完全独享父母的爱,不需要跟任何人平分。而且,父母的爱,也根本不可能分得均匀。” 林暮山淡淡一笑,“我是独生子,可是你觉得我的童年,有任何值得羡慕之处么?” “……” “我和你相反,我小时候一直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至少在痛苦的时候,还有人能一起分担。就算分担不了,有人说一说也好。” 钟潭瞪了他半天,感觉自己话题转换失败,反而更加沉重了。 “也没你想的那么理想。像我,有哥哥又怎样,从小在家里被无视惯了……”钟潭试图用自己的惨去安慰对方,想了半天,觉得跟对方的经历比起来,自己再卖惨,那就是矫情了。 林暮山倒没在意,“其实你哥,一直很挂念你。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做警察的初衷,就是为了想要保护你。” 钟潭想了想,“他是不是也给你讲了收到恐吓信的经历?” “还有你在幼儿园被绑架。” “被绑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说你被救出来之后,晚上一直哭不肯睡觉,他就一直抱着你。” “?” 钟潭无法想象这个画面。 “我当时听了,真的很羡慕,心想谁那么好命能有这么好的哥哥。不过现在知道是你了,又觉得……” “什么?” “对你有了一丝好奇。我在想,你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竟然也会有那么软萌的时候,现在完全……” 钟潭斜睨着他:“喂喂,你确定要用这个词形容一个……一个刑警队长吗?” “我还没说完。我是想说,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无法想象小时候……” “我现在什么样?” 林暮山瞥了一眼他热切的眼神,决定避而不答。 第103章 钟潭不依不饶:“快点说,我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样?” 林暮山悠悠道:“所以,童年经历有的时候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你从小在被爱包围下长大,所以你阳光、乐观、热情,可以坚守你心中的正义和理想。而我……” 等等,他是在夸我么?阳光,热情,坚守理想,他说的是我? 林暮山并不知道钟潭的关注点已经跑偏,继续说道:“我没有你这么崇高的理想,我最初决定当警察只是为了查找当年的真相。但是童年经历对我的影响也是不可磨灭的。 “我从小就看到我母亲被父亲注射各种药物,后来被关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这种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还有很多是比我年龄还小的小朋友。当时我什么也不懂,还以为他们那是在救人,后来知道了真相,回想起来才觉得令人发指。所以,直到今天,在别人不知情或者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对其使用du品,依然是最让我深恶痛绝的事情。这也是我选择做缉毒警的主要原因之一。” 钟潭愣了半晌,突然开口道:“那个……那天,在医院里,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别介意啊,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暮山想了好几秒才明白他的所指,释然一笑道:“你该为你口不择言而道歉的是周局吧。” 钟潭冷笑一声,“不用。他早习惯了。再说了,我有哪句说错了吗?” “周局能一直这么迁就你,也不知道该夸你俩谁更厉害。” “那肯定是我。” “……” “我爸和他是警校同班同学,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我爸为他挡过子弹,至今下雨天腰上还会犯老毛病。” “这么听起来,你也是因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想错了。我能有今天,全靠我自己奋发图强,自强不息。老周会包容我,是因为他亲眼看过我小时候什么混样,所以他比别人更能看到我一路走来的蜕变。” 林暮山想了想,“你哥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两人看着远处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沉默良久。 钟潭问道:“那你后来,对当年的事,有查出什么结果吗?” 林暮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我只知道,我父亲当年是在一个贩毒集团的指使下做了那些事。那个集团老大叫德钦都迈,早年发迹于缅北,是当地一个有名的毒枭家族的次子。后来家族内斗,他没斗过他大哥,就带着一些资源和人手越过了境,一路跑到华北,在中俄边界扎下了根。后来不知从哪得到内地一些关系的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我父亲出身不好,家境贫寒,靠着自身的勤奋苦读和一点天资,一路从农村考来燕平,进了最好的学府,最后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脑神经专家。我母亲家境优越,父母往上几代都是成功的商人,从小是被当公主一样的呵护。她被我父亲的才华和儒雅的学者外表所打动,不顾家里反对,铁了心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不过阶级的差异在婚后还是逐渐体现出来,我父亲在母亲的家族面前其实一直很自卑,一心想要闯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证明自己。 “我父亲的研究方向一直是抗抑郁精神类药物的使用对脑神经和人体的影响。但因为家庭的关系,他的野心也许不止做个学者。德钦看上我父亲,不仅是看上他在这方面的学术造诣,更是看重他深藏内心的庞大野心。 “他和德钦的合作,据他自己跟我说是被迫的,但其实我有怀疑过。那次在家里听到他们吵架,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被德钦的人绑架,是不是他们联手做戏,想借此机会,也是借我之手,引出江寒警官并除掉他?他们甚至准备好了牺牲另一个警察来诬陷他。我还怀疑过江寒警官的师父。当时我发现了父亲的文件,只告诉了他,而他只告诉了他师父。德钦怎么这么快就会做出反应? “只是现在我无人可求证。在码头的那场枪战里,大部分人当场毙命。据我所知,德钦都迈本人当时虽然没死,但因为受伤一直没根治,在几年后被手下借机反杀篡位了。 “我后来也私下调查过江寒警官的师父,但他在那件事后没几年就从警队退役了。从此在国境内再也没有他的踪迹。 “我以为了解当年那件事真相的人都已经销声匿迹了,直到警校毕业后,我在北方某个贩毒集团内部做卧底。有一次我发现他们的交易对象竟然是盛温,这才知道,他们又卷土重来了。我追查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当年仅剩的几个残兵败将是逃去了南美,后来德钦死了,集团内部换了老大,也经历过一阵动荡。所以消停了几年。 “最后,我潜伏的那个贩毒集团被成功围剿,不过盛温跑了。这一跑,就再也不见踪迹了。 “直到一个月前,我在嘉云再次看到他。” 钟潭默默听着,直到这时才恍然地点点头。 林暮山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缓缓道:“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亲历者越来越少,追查真相的难度越来越大,但我不会放弃。我和盛温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是在警队内部能解决的。所以……”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今天跟你说,我会找到证据,我会抓住他,并不是单纯为了安慰你。这件事,可以说是我活下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第104章 听到这句话,钟潭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他定了定神,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也跟你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会和你一起,查出真相。”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还有,更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我也想让你慢慢发现,活着的目的,可以不只有这个……” 林暮山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傍晚的天色总是暗得很快,此刻的天空已从如水般透明的浅蓝变成了沉沉的深蓝,好像一块光滑的绸缎低悬在半空。抬头只见月明星稀,四周山风清朗,一片沉寂。 两人跟随这夜色陷入一段漫长的空白。沉默中,好像有某个问题呼之欲出,却难以言喻。 最终先开口的是林暮山。 “今天那个人,秦朗。他是我……” 钟潭心里一动。他预感接下来不太会是一个让他喜欢的答案。 林暮山思考措辞只用了两秒,随后抿了下唇,坦然道:“如果要算的话,可以称之为,前男友。” 钟潭对这个答案其实心里有所准备,当真正从本人嘴里听到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们最初是在那家精神病院里相识的。说起来,他也是当时的诸多受害者之一。后来离开医院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过。没想到几年后,当我进了燕平公大,在大一新生欢迎会上,和他再次相遇了。我发现他竟然和我是同届校友——他是法律系的。” “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相似的童年经历,我们一开始很聊得来。后来……” 林暮山看了钟潭一眼,似乎想确认他是否愿意继续听下去。 钟潭看着他,眼里泛起笑意:“虽然我对你过去的每一件事都很有兴趣,但是,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 林暮山笑了一下,继续道:“他追了我两年。我当时其实没什么心思进入一段感情。但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真心实意的陪伴,以及……被人放在心里。” 钟潭默不作声,只静静听他说下去。 “在毕业前夕,我们在一起了。但是,我很快发现,虽然我们的日常相处几乎没有过矛盾,他在生活中也能够做到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确实对我很好——”说到这,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钟潭,“但是……” “他出轨了?” “没有出轨,没有小三,没有任何狗血剧情,他可以说是从一而终……” “那就是……性生活不和谐?”钟潭摸着下巴思索,“嗯,看他那样子,也不太行……” “咳……”林暮山被呛了一下,“所以……能不能和一个人长久的在一起,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些因素?” “这些很重要啊……” 林暮山眨眨眼:“确实很重要。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 钟潭表情凝固了一瞬:“啊?哦……那,到底因为什么?” 林暮山收起戏谑的笑:“我们之间,有一个致命的矛盾:我们对于所谓公平正义的理解,在根本上是相悖的。”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这种关于终极信仰的不可调和甚至是背道而驰,对于我来说是致命的。理性上我能理解他,但我不能接受。如果只是普通同学或者朋友关系,他怎么想我都不会介意,毕竟,有很多问题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但是,如果是亲密爱人……”林暮山摇了摇头,“这一点正因为重要,所以我不需要他妥协,而我,也不会妥协。” 钟潭听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我没贸然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知怎么,几小时前在接待室里的场景重新浮现在眼前,他揣摩片刻,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是,平素冷静清晰的逻辑和智商,在面对有关林暮山的问题时,时不时会毫无防备地被打个折——对于这一点,他是有清晰认知并且已经认命了的。 他于是皱着眉又想了想,终究不太敢肯定,可心下又觉得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于是还是忍不住犹犹豫豫地问道:“到底是哪种不可调和?” 刚问出口,又有点心虚:为什么会有一种……考试时偷看标准答案的感觉? 林暮山看出了他的局促,忽然很想逗逗他,于是一挑眉:“你紧张什么?” 钟潭倒是坦然,也不掩饰自己的忐忑:“当然紧张……如果我也答错了,或者也跟你背道而驰,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吗?” 林暮山看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来。笑完了,看着朦胧夜色里,那人望向自己困惑不安又有点无奈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动。 他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啄。 “你不会答错。你已经提交过答案了。” 语调温柔,一如眼前的如水夜色。 钟潭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撩得从心到脸一片温热,一时间有点恍惚。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这种问题,都不是靠说出来的。” “……”钟潭想了想,“那、你们……” “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分手了。” 钟潭咂咂嘴:“三个月。” 沉默片刻,林暮山看着他:“故事讲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钟潭还沉溺在对那三个月的遐想中,突然回过神来:“那他后来怎么跟盛温混到一起去了?” 林暮山唇角勾起一个冷笑:“你要是问他,他会告诉你,那是律师的职责。” 第105章 钟潭想了几秒,点点头:“也没错。” “是没错。”林暮山眸光黯了下去,语调了也多了几分冷意,“但是,当初如果没有……没有江寒警官,他是不可能从精神病院顺利出来的。他很清楚是谁救了他,是谁给了他后来的一切。” 钟潭沉默很久,幽幽开口:“暮山,其实……我哥当初选择去救人时,并没有想过……” “我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原谅他。” 林暮山的重音咬在“我”字上,听得钟潭心里又是一阵发紧。 “我知道,我知道。”钟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又摸摸他的手臂,“你冷吗?晚上山顶有点凉,我们回去吧。说好了今天要做饭给你吃。” 第47章 酒后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案子终于告一段落,难得能好好享受一个正常的休假。 “来来,这件也试试。”钟潭拿起一件衣服,在林暮山身前比了比,拉着他往试衣间走。 “不用了吧,已经买了很多了……” “你知道我上一次逛街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不用加班的周末多难得吗?咱们抓紧时间,总不能白来一趟。” 林暮山回头看了看钟潭手里的七八个购物袋,正想吐槽说如果这也叫白来一趟……人已被钟潭推进试衣间。 钟潭坐在外面等着,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晚上餐厅的预定,突然被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 “队、队长?” 扭过头,看到杨毅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靠,逛个街都能碰到你,咱俩这是什么样的缘分?陪女朋友来的?”钟潭笑道。 “啊……”杨毅面露腼腆,刚发出一个音,旁边的试衣间门打开,一个女生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走出来。她梳着俏皮的丸子头,面容甜美,眉眼弯弯地看着杨毅:“宝宝,这件怎么样?” 杨毅的脸唰的红了,“咳……那个……” 钟潭脸也红了,可那是憋笑憋的。他瞅着杨毅:“还不介绍一下?” 杨毅想捂脸:“欣妍,这是我们队长……这是……我女朋友,姚欣妍……” 女孩忽略了他的局促,也有可能是习惯了。她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惊喜地看着钟潭:“您就是钟队长?我常听我家宝、我家杨毅提起你呢!” 钟潭已经笑得尽量克制:“我早就叫他把你带出来让我们见见,现在看到真人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竟然这么漂亮,那确实得藏好了。欣妍,幸会啊。” 欣妍看来很少当面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兴奋的脸都有点红了,她拉了拉杨毅的胳膊,正想说什么,旁边的试衣间门打开了。 林暮山穿着一件浅色休闲帽衫,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从里面走出来。 钟潭眼睛亮了起来。 杨毅被一排问号击中了。 只有欣妍还能正常思考:哇,这店里怎么帅哥一个接一个…… 林暮山看到瞪大了眼各怀心思看着自己的三个人,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上前礼貌地和杨毅打了招呼。 杨毅磕磕巴巴回应了之后,满脑门问号地看向钟潭。 钟潭一本正经:“没错,我在和他逛街。”然后旁若无人地上下欣赏着林暮山,又凑近了说,“你穿哪件都好看,怎么办?我觉得都不用试了,直接买买买就对了。” 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就保持在旁边几个人都能清晰听到的音量。 杨毅的表情已经不太对了,他这辈子就没听过他队长这么说话:不仅是内容,还有那温柔绵软的语调。还有那黏糊糊的眼神。 林暮山面无表情地看了钟潭一眼,转身退回试衣间。 比看到一个帅哥更让人亢奋的,当然是看到一对帅哥。欣妍的眼睛此刻简直能冒出绿光,她按捺着激动,小声问杨毅:“他、他俩是一对吗?” 杨毅内心:我也想知道,在线等,很急。 钟潭满意地欣赏完杨毅由红到白又到黑的表情变幻,留下一个神秘又得瑟的笑容,拉着换好衣服出来的林暮山走了。 两人又逛了几家店,直到手里的购物袋实在拿不下了,才回到负二层的停车场,把大包小包塞进车里。 “接下来去哪?” “上去,b座顶楼。我订了餐厅。” 这里是嘉云市中心最繁华的购物中心,a座是一幢9层楼的综合性商场,b座是一幢58层的商务楼,也是嘉云市中心标志性的建筑物。ab两座楼由一条位于9楼的空中廊桥相连,钟潭订的意大利餐厅位于b座顶楼,有着视野极佳的360度露天观景台。 两人从停车场进了电梯,才发现这座电梯位于a座,最高只到9楼。钟潭按下9,打算先上去,再从廊桥去b座。 此时快要接近晚餐时间,正是商场里人流量最多的时候。电梯升到一楼,门一打开,瞬间被涌入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两人被迫被挤在最里面。电梯在每层楼都要停下很久,虽然已经进不了什么人,还是得耐着性子等待它完成每一次开合。 经过三楼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试图向里挤。站在门口的人已经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动弹不得,大声抗议道:“进不了了!等下一趟吧!” 男人却好像听不到似的,拼命挤进来,然后堵在门口不动了。 第106章 还好没有超重,门还是关上了,电梯缓缓上行。然而婴儿一直在哭,扰的本就已经呼吸困难的人们心烦意乱。 这座商场的餐厅主要集中在6楼和7楼,而此时大部分人都是要去吃饭的。到了7楼之后,电梯里的人群终于散去了很多,钟潭呼出口气。可是那个男人还在,怀里的婴儿仍然在哭。 “是饿了吗?赶快喂点东西吧。”旁边一个热心的女人说了一句。 男人默然无语。在经过8楼的时候,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抱着孩子出去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林暮山却看着墙上的楼层指示牌皱起了眉。 9楼到了,两人走出电梯,钟潭看了下指示牌,示意他向廊桥方向走。 “不对。”林暮山突然停下。 “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好像有点不对劲。那孩子一直在哭,他却没什么反应。我刚看到商场8楼只有一家影城,除此之外是ktv和私人会所,他去那干嘛?” 听他一说,钟潭也感觉有点可疑,但又觉得实在是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人都有,也不用太敏感。何况现在啥事没有,他们也不可能仅因为觉得可疑就冲上去盘查人家身份,于是道:“可能……是带着他去跟家人汇合?” 林暮山思索片刻,好像也没找到什么可靠证据能说服自己真的有问题。于是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想多了。” 钟潭却笑了,“我记得林队曾经还叫我别多事,何况你今天还休假,不用时刻都绷那么紧吧?” 林暮山一挑眉,毫不示弱道:“我也记得钟队曾经跟我说过,警察没有朝九晚五?” 钟潭被噎了一下,“你……记性真好。” 林暮山笑看着他:“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这层楼没什么人,他俩前方是长长的全透明的空中廊桥,两边玻璃外的天幕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四周林立的写字楼高耸入云,外墙上五彩斑斓的霓虹流转着变换的光影,映照在他们身上。 钟潭看着他在光影下闪烁的笑容,心里不由一动,低声道:“那我还说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能不能先暂时放下你的职业惯性和警觉,安心陪我吃个饭?”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商场的中庭下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中似乎有人在惊叫。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转身向中庭跑去。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8楼转角的栏杆边围着一圈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坐在栏杆上的那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正是刚才他们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此时他身体向外坐在栏杆上,这座商场的中庭直接打通负二楼到9楼,如果从他的位置掉下去,那是整整十层楼的高度。此刻,每一层楼的栏杆边都围满了人,呼喊的,惊叫的,窃窃私语的,试图与男人对话的,还有更多人在拿着手机拍视频。而负二楼的中央地带,此时正有一个电商品牌在举办一场促销活动,主办方请来的几位明星和网红正在舞台上热火朝天地互动着,舞台周围坐满好几圈黑压压的观众。这如果有人从楼上掉下去,下面的死伤难以估量。 钟潭一看这场景,一秒都没耽搁,等电梯是来不及了,他拔腿向楼梯间走去,同时对林暮山道:“赶紧找保安。不,先报警!” 钟潭挤进人群,看到男人情绪激动,上半身不停地扭动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在念叨着什么,怀里的婴儿被他死死抓住,似乎很不舒服地大声啼哭着。他身下的栏杆是实木的扶手,下面是玻璃围挡,看起来很难长久地承担他的重量。 旁边站着两个手足无措的保安,看来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在满头汗地尝试和男人交涉。钟潭走过去问道:“这里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我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赶过来,他已经在上面了。” “那孩子是他的吗?” 保安摇着头刚想说不知道,一个女人嚎叫着冲进来:“宝宝!把宝宝还给我!” 保安赶紧拦住她,女人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一个男人推着婴儿车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眼前场景,急的满脸通红,他伸手去扶坐在地上的女人。钟潭上前一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陪我老婆在店里逛着,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我们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突然看到这层楼有人围观,我们就赶紧上来,没想到,孩子在他手里……” “你们认识吗?” 男人伸头看了几秒,摇头道:“没见过。我老婆的朋友我也熟悉,肯定不认识。” 栏杆上,男人还在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身体时不时不受控地大幅度扭动一下,引起人群一片惊呼。 林暮山穿过人群,走到钟潭身边,“已经报警了,120和119都在路上。但是……”他压低声音说,“这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我怕来不及等到救援赶来。” 钟潭点点头,走到保安面前,果断道:“我是市局刑警队的。现在你听我的:立刻带人去底楼,疏散下面所有群众,务必做好封锁,现场一个人都不能留。另外,商场门口抓紧时间开出救援通道,做好准备以便消防入场。” 他再次环视了一圈周围情况,给了林暮山一个眼神:“我上去。你留在这,尽量稳住他。有问题吗?” 第107章 林暮山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放心,这里交给我。”想想又不太放心地加了句,“你小心点。” 钟潭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林暮山慢慢上前一步:“先生?” 那个男人回头看着他:“你、你别过来!” 林暮山站住,微笑道:“我不过来。我姓林,是来帮你的。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想跟我说说吗?” “我不想跟你说。你又不懂。” “你说说看,遇到什么事了,也许我懂呢?” 男人坐的位置靠近转角处,距离右边的栏杆有一段不算长的距离。林暮山从这个位置,看到钟潭已经出现在9楼的栏杆后。他知道,自己此刻要做的就是稳住他,给钟潭创造合适的时机,下来救人。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向左移了移,试图把男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你手里抱着孩子,不累吗?要不要先给我?” “我不给你!别抢我的孩子!” “好好,我不抢,那你好好抱着啊。” 男人把手里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扔了下去,几秒后,砰的一声砸碎在地面,引起周围一片惊呼。 坐在地上的女人仿佛受到了刺激,突然大叫着朝男人冲过去,男人惊慌地向后一闪,差点没坐稳,赶紧用左手抓住栏杆,然而右手胳膊却一晃,怀里的婴儿眼看就要脱手。 电光火石间,钟潭已从9楼右侧的栏杆处纵身一跃,冲着男人的方向飞扑下来。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暮山两步上前,从男人怀里夺过婴儿,转身去交给孩子的父亲。 男人眼看孩子被抢走,在栏杆上拼命挣扎起来。钟潭借助落地的巨大惯性,把男人狠狠推向栏杆内。下一秒,男人被推倒在地,可是他激烈的挣扎和巨大的反作用力,却将钟潭推出了栏杆。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林暮山甚至没看清事情的经过。当他在一片尖叫中回过头时,已经不见了钟潭的身影。 他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等反应过来时,人已冲到栏杆边,向下望去,只见钟潭一只手紧紧抓住玻璃围挡下的金属脚托,整个人悬挂在空中。 而那细细的金属脚托看起来十分脆弱,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承担如此重任,此刻好像随时要断裂似的,几乎都能听到金属挤压的声音。 林暮山完全没有思考,下一秒已飞身越过栏杆。他一只手抓住栏杆上的木制扶手,俯下身去,另一只手伸向钟潭。 “把手给我。” 在如此千钧一发的关头,钟潭竟然还有心情笑了一下:“等救援吧,我能坚持住。你别拉我,万一没弄好我把你拉下来……那可就太给咱市局丢人了。哎,早知道刚才就不自报家门了……” 林暮山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他冷着一张脸:“少废话,手给我。” 钟潭有点无奈:“这个栏杆很脆弱,估计经不住咱俩的重量。我好像听到消防的声音了,你快回去……” “钟潭。” “嗯?” “我饿了。不想等救援。你快上来,我要去吃饭。” “?” “你不是预订了餐厅?你再不上来预约要被取消了。” “……” 林暮山抓住钟潭的手,一点一点把他从下面拉上来。在保安大哥的协助下,两人翻过栏杆,终于还是零伤亡地圆满完成了这次意外的救援。 钟潭用三秒时间平复了心绪,然后将精神恍惚的男人交给匆匆赶到的民警,仔细交代了几句,又查看了一下婴儿的情况,拉着林暮山低调离场。 b座顶楼,意大利餐厅的露天观景台上。 两人终究还是赶上了钟潭费尽心思预订好的烛光晚餐。 红酒,蜡烛,美食,美景,还有旁边黑胶唱片机流淌出的复古又优雅的旋律。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桌前的人,却始终黑着一张脸。 钟潭支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有点委屈:“我说林队长,这一顿饭都快吃完了,你能对我笑一下吗?咱俩今天怎么说也是再一次双剑合璧,化险为夷,合作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嘛。” 林暮山冷笑一声,“没错,差点一起摔下去,那简直太默契了。” “……” 林暮山抬眼盯着他:“钟队长,你以后能不能少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钟潭委屈:“我……我本来是有把握的啊,你也看到了,刚才真的是意外……” 林暮山置若罔闻:“还说什么警校十项全能第一,我现在很怀疑,你到底行不行?” 钟潭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笑,“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啊,你确定要这么问吗?” “……” 林暮山脸色微变,他轻咳一声,“你不要转移话题。从明天开始,跟我一起去健身房,每天两小时。你要是不去也行,那说好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要动手的活我来。” “……” 钟潭简直感觉受到了羞辱。虽然内心深处,因为真切感受到被林暮山紧张和在意,而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愉悦,但是,原则性问题怎么能够被质疑! 他坐直身体,正色道:“去健身房当然没问题。但是!我行不行这个问题,不是一次意外就可以质疑的。” 林暮山挑眉看他。 钟潭突然心跳加速,他感觉有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第108章 他抓过酒杯,用一口红酒压了回去。 林暮山笑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一动:“哦?那你还想怎么证明?” 钟潭心想,这可是你问的。他嘴角勾起一个笑,正要说什么,却被林暮山突然转移了话题:“明天有什么安排?” 钟潭愣了两秒,只能跟上他的节奏:“明天……西郊有个新开的度假村,我想去很久了一直没空。一起去吧?” “可以。那也得等早上健身房结束后。” 钟潭咬着牙:“行。那我早上去接你。” 喝了酒不能开车,钟潭叫了代驾。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似乎一天下来都有点累了,没人说话,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钟潭扭过头看着林暮山的侧脸,车窗外淡黄的路灯摇摇晃晃地投在他脸上,摇曳着暧昧不明的表情。 林暮山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头来,两人视线相撞。车内光线昏暗,好闻的沉木味的车载香薰,混合着未散去的红酒气息,萦绕在咫尺的空间里,让人胸口发热。 路虎在云城夏都苑地下车库停好,代驾离开。车里只剩两个人。似乎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牵引着,两人谁也没说话,也没下车。 沉默许久,林暮山先开口:“那……你上去吧,我打个车就回了。” “你真的不上去坐坐?” 林暮山看着他,眼神里闪动着揶揄的笑:“今天你辛苦了。” 钟潭却从他那笑容里读出了一种意味深长,他感觉有某种难言的情绪在胸口撞了一下,心里瞬间燃起一团火。他看着他,嘴角一挑,欺身上前吻了上去。 就好像一直在等这个吻似的,林暮山没有犹豫地回应了过来。他微微仰起头,迎合着他的角度和力度,钟潭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滑过他微启的唇齿,下一秒便长驱直入。 这一吻激烈又缠绵,未散去的红酒气息,混合着火热的情/欲,在舌尖绽开,狭小的车内空间,温度升得很快,压抑的喘息声好似催情药,钟潭感觉到内心的那团火愈演愈烈,渐有燎原之势。 钟潭的手一刻不闲,抚摸着他的后背、脊椎,将他紧紧拉向自己。又从上衣的下摆探进去,抚摸上那光滑又结实的腹肌。钟潭的手掌像带着一团火,一路游走,一路点燃周身的情/欲。 在小腹上流连片刻,钟潭下意识地向下探去。林暮山被吻得意乱情迷,却还是用一丝理智按住了他的手。他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水汽,让那阻止的动作也变得毫无力度。 钟潭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心火难耐,沙哑的嗓音落在他耳边:“要不要上去?” 第48章 沉沦 进了电梯,钟潭又压过去吻他,林暮山被亲得呼吸困难,大脑却还保持着一丝理智,趁着换气的间隙艰难地推开他,指了指监控的位置。钟潭于是喘着气靠在壁板上,嘴角噙着一个不甘心的笑,转过头望着他,手指难耐地摩挲着他裸露在外的小臂。 电梯终于到了15楼,钟潭一手拉着林暮山,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去开门。可是手指上一层薄汗,指纹锁试了几次都无效。他只好耐着性子去按密码。 门开了,他跟在林暮山后面进屋,还没等前面那个人站稳,已经将他一把拉过来,按在门板上继续刚才那个未结束的吻。 这一次和之前所有的吻都不一样,没有了温柔和克制,不再由浅入深地试探,而是粗暴又野蛮,甚至顾不得牙齿的磕碰,嘴唇也差点被咬破。 钟潭一边侵略着对方的口腔,一边用手继续抚摸着他的腰腹。扣子被解开好几颗,手掌在腹肌上流连,所到之处,点燃一片火热的颤栗。 林暮山感觉到理智的防线一点点在崩塌,眼前似有一道万丈高崖。他不确定跳下去会是什么,也许粉身碎骨,也许会跌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他很陌生,不知道会有什么,但是,心里又隐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个人是钟潭,他就不想拒绝。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钟潭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我想要你。” 林暮山此刻也被吻得意乱情迷,他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出现的却是今天在商场八楼栏杆外的那一幕,他只知道那一刻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失去他,哪怕和他一起掉下去。而此刻,劫后余生的余波渐渐消退,他不想再拒绝一些、万一错过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微喘着看着眼前的人:“你想怎么要?” 钟潭的喉结动了动:“我怎么要、你都给吗?” 林暮山没有回答,嘴角挑起一个笑,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说你行?证明给我看。” …… 此处省略5413字…… …… 钟潭原本没想那么快结束,但看到那人被折磨的已经神志不清,只好咬咬牙,草草结束这一场。他把他抱到浴室,想给他简单的清洗。浴室氤氲的水汽中,那人遍布全身的爱痕,软软地望着自己的朦胧眼神,因站不稳而靠在自己身上的肌肤相擦带来的灼热温度,让钟潭在三秒内又硬了。他忍无可忍,把他压在浴缸里又来了一次。 等到云销雨霁,一切终于结束之后,钟潭细心地将他全身擦干,抱回卧室。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去抱着他。看着眼前在几秒内已陷入沉睡的人,钟潭内心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满足,凑过去,在他唇边印上一吻。 第109章 第49章 余温 林暮山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扭了扭脖子,望向床的另一边,却发现床已经空了。 厚重的窗帘把光线和声音隔离在外,他甚至搞不清楚现在几点了。他艰难地伸长手臂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都没意识到那手机不是他的,然后惊讶地发现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自从读警校以来,印象中他没有一天是在八点以后起床。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挣扎着想坐起身,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起下/身某个隐秘的地方一阵剧痛。 “嘶……”他皱了皱眉,无奈地躺回去。随着这阵痛感,昨晚发生的一切一点一滴地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他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许久,却在那片被包裹的黑暗中,浮起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 这时,听到卧室的门被推开,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望向门口。 “醒了?”钟潭走到床边坐下,笑笑地看着他。他在床头柜上放下一杯热牛奶和一块三明治,“先把牛奶喝了,随便吃点,一会儿起来吃午饭了。” 见林暮山只盯着自己不说话,钟潭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怎么,要我喂你?也行。”说着,就凑过来亲他。 林暮山没有反抗,可是钟潭亲着亲着,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压在他身上,隔着被子抱着他,下身也不老实地蹭起来。 林暮山一滞,心中警铃大作,随即拼命扭动身体想推他下去。钟潭的实力他算是领教了,昨天折腾到后半夜,现在下面还是阵阵撕裂的疼,再来一次估计要死在这床上。 “你……”钟潭眼神一变,“你别乱动啊,再动我要硬了。” 林暮山动作一顿,冷冷道:“下去。” 钟潭想笑,压低声音说:“宝贝,你这变脸也太快了吧,几个小时前是谁抱着我说舒服……” 林暮山感觉脸有点发烫,他扭过头不看他。 钟潭却不依不饶,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昨晚可是你要我证明我的实力的,我也只发挥了十分之一不到吧。怎么样,现在有答案了吗?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 林暮山想起昨晚种种,脸上终于泛起可疑的红润,紧抿着唇不理他。 钟潭看他的样子心里只觉无限喜欢,眼神里的戏谑化作温柔,轻声问:“还疼吗?” 林暮山瞪他:“要不你试试?” 钟潭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没意见。” 两人对视片刻,钟潭抚过他的发梢,柔声道:“你真好看。” 林暮山心中一软,在他的颈间蹭了蹭,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然后闷声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去西郊的度假村吗。” 钟潭笑了,然后作死的说了一句:“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健身房吗?” 下一秒,意料之中地感觉到要被怀里的人踢下床,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安抚他道:“乖,我就说说。你太辛苦了,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保证去健身房。” 林暮山挑眉看着他,他于是笑着改口:“是我累了,是我想休息一天。你那么体贴,就在家陪我好不好?” 林暮山实在不知道钟潭是什么样的体质,折腾了大半夜,今天竟然还一大早起来给他炖鸡汤。钟潭对他说如果不想起来就在床上躺着,他一会儿把饭菜送进来。林暮山揉了揉眉心,觉得这样子实在有点过分了,于是扶着腰下床,刚走到客厅,被扑面而来的鸡汤的香味勾引得终于觉得有点饿了。他看到自己的椅子上被贴心地放了一个软垫,眼神微动,没说什么就坐下了。 一顿可口的饭菜结束,林暮山只觉得身心十分满足。他站起来想要去收拾碗筷,被钟潭按下了。 “没你的事,休息去。”钟潭很强势。 林暮山没坚持,但也没走开。他就倚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静静看着钟潭在水池边忙碌着。 最终,西郊度假村和健身房当然都是没去成的。 难得悠闲的一个周末,两人在家待着,时光也变得漫长。 钟潭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定定心心的在家里待上一整天。家在他的认知里,一直以来最大的功能不过就是个洗澡睡觉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可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所有的感受都变了。好像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靠近他,就有无限安心和满足。 甚至连感官也变得敏锐,窗外隐隐约约的一声鸟叫,空气里若有若无的一点花香,午后慵懒又醇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把房间染成甜蜜的金色。一切感知、情绪和欲望都被无限放大,甜蜜,喜悦,充实,幸福,满足,好像世上所有美好的情绪,都和这个人息息相关。 晚上,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年代久远的经典枪战片。无法解释为什么激烈的枪战场景也能勾起内心躁动不安的火花,电影还没放完两人就缠绵地吻在一起,钟潭体谅到他的身体,并没打算再做什么,但身体里的欲望是真实的,滚烫如火,又坚硬如铁。让人没办法视而不见。 钟潭实在忍得受不了,额头上青筋都要暴出,他艰难地推开他,站起身要去浴室。却被身下的人拉住了。 林暮山喘着气看着他,眼眸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波光。 第110章 “干嘛?”钟潭问。 林暮山不说话,但眼神已经清楚传达了他的意思。 钟潭眯起眼:“你还想不想好了?” …… 此处省略1729字 …… 窗外夜色沉沉,室内春光缱绻。两人就这么抱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谁也没想起来。 最后,钟潭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无奈道:“哎,明天又要上班。不想上班。” 林暮山轻笑一声:“你也会有不想上班的时候?” 钟潭道:“谁那么自虐,没事喜欢上班?而且我们这种工作性质,忙起来就没好事。更何况,现在有了你,我只想从早到晚抱着你,和你黏在一起,其他什么也不想管了。” 林暮山戳了戳他的胸口:“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啊,钟队长。正义还等着你去伸张,邪恶还等着你去惩治,无辜的受害者还等着你去拯救。” “不。”钟潭把头埋在他颈间,带着点任性地闷声道:“我只想伸张你,惩治你,拯救你。” 林暮山浮起一个笑,却又正色道:“别偷懒啊,说好了明天跟我去健身房。” “去去,当然要去。”钟潭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挑起一个狡黠的笑,“哎,等一下!这个问题咱得聊清楚了,我记得你当时叫我去健身房,是怀疑我行不行。怎么,现在对此还有怀疑?” “没有啊。”林暮山顿了顿,微微挑起眉,“就想让你更强壮一点,下次让我更爽一点,不行吗?” 钟潭差点被口水呛到。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本正经开起车来的样子,让人特别想把他按在身下狠狠蹂躏? 钟潭艰难地按下心中又要蠢蠢欲动的火苗,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行。”想了想,又捏着他下巴,嘴角一勾:“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啊。” 说完,又凑过去,在朦胧夜色中,两人接了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第50章 健身房 虽然又是一个让人不想上班的周一,但钟队长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这个事实,从局长周正海,到门卫张大爷,到旁边警犬队的警犬们,整栋市局大楼只要长眼睛的生物都看出来了。 白远偷偷拉着杨毅说:“你家队长到底怎么了?是中彩票了?还是相亲成功了?难道是上次那个案子表现出色要升职加薪了?” 杨毅想起周六在商场撞见的场景,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能只是终于结束了单身狗的生活……” “那他老往我们这跑干嘛?一个上午,去找了三次林队了,每次出来都笑成一朵花,看着挺吓人的。” 杨毅心想,何止在你们那笑成一朵花,他整个人都快成了一朵花。想了想,又问:“那林队呢?他心情怎么样?” “啊?哦,他……就很正常啊,也就是今天晨会比平时简短很多,他也没坐下,讲了几句就结束了,看起来……好像有点累的样子。” 杨毅恍然地嘿嘿一笑,他和女朋友猜测了一个晚上,最后用一顿火锅做赌注的问题终于有了重要线索。他十分满意地:“明白了。” 白远一头雾水:“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 杨毅不理他,心情愉悦地挥挥手,走了。 此刻,林暮山办公室里的画风就有点诡异。 钟潭不知道是第几次走进去,站在他办公桌前,什么也不说,就看着他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没吃饱的小狼狗的迷之气场。 林暮山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想干嘛?” “我来看看你啊。” “周末还没看够么?” 钟潭指了指手表,“快一个小时没见了,想你了啊。” 林暮山心里一软,但又不能妥协。他很无奈地去把门关上,转过身看着他道:“你们今天这么闲?” “闲一点不好吗?我们没事做,就说明外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钟潭看他这么主动地关了门,心里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就往他身边贴过去,搂住他的腰上下其手,又噘起嘴凑过去要亲他。 “喂喂!”林暮山挣扎着推开他,羞恼道:“钟队长,这里是警局,你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形象、稍微要点脸?” 钟潭一脸无赖:“我不要脸,我就要你。” “你不要脸我还要。”林暮山冷冷道,又指了指自己椅子上的坐垫:“那是什么?是你干的吧?” 林暮山早上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发现自己椅子上凭空多出来一个坐垫。连标签都还没摘,上面几个闪瞎眼的大字:超柔软记忆棉人体工学设计,久坐美臀防痔疮。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坐垫确实柔软,就是中间有个洞的设计,让人看着十分的……心虚。 “我这不是为你的身体着想……我这么体贴,你还不夸夸我?” 林暮山脸色微红:“我不需要,你拿走。” 钟潭觉得十分有趣:“你心虚什么?不就一个坐垫,你难道怕有人借此抽丝剥茧,发现事实真相?” “真相你妹……”林暮山忍不住要爆粗口,“现在是夏天,你给我这么个东西……” “我看你坐得不挺舒服的吗?”钟潭说着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放心,发现不了真相,一个坐垫而已,连最基本的物证都够不上。这种级别的证据,检察院都会直接打回来……”说着,不由分说按住他的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这才是有力证据……可惜,没有录像,也没有人证。林队,你只好委屈一下了……” 第111章 钟潭亲完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预想中的被攻击并没有发生,林暮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亲得恍了片刻的神,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刚过去的那个周末淫靡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唇,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这个小动作落在钟潭眼里,让他在内心又放起了烟花。他不要命的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正想说点什么,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 林暮山的理智在瞬间回归,他接起电话,应了几句。放下电话之后,又恢复了他平日的冰山脸:“周局让我去他办公室,钟队你要一起吗?” “好好一个周一,我才不想被他坏了心情。你好好忙,别加班,晚上等你哟。”说完,又笑看着他:“一会儿再来看你。” “钟潭。”林暮山冷冷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下班,如果没工作的事请你别来骚扰我。” 钟潭撇了撇嘴:“真绝情。” 没想到十分钟后两人就又见面了。 钟潭是在离开林暮山办公室之后才知道周正海也在找他,他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看到除了林暮山,在场的还有分管刑侦和禁毒的两位副局长。 钟潭和领导简单地打了招呼,又冲林暮山眨了眨眼。林暮山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钟潭心里就小鹿乱撞了起来。 看着这人此刻一身精致挺拔的衬衣西裤,仪态端庄,面容冷淡,一脸严肃的样子,谁能想到在自己身下竟然可以那么浪。还有那销魂的声音,想想就让人浑身发热…… “钟潭?” “嗯?” 周正海盯着他:“你笑什么?” “……”钟潭回过神来,一本正经道:“一大早就看到几位领导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我心情愉快。” 林暮山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周正海丝毫不信地瞪了他一眼。 周正海今天找他们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要总结一下刚刚破获的黑鹰团伙案,领导层充分肯定了这次刑侦和缉毒通力合作,取得的圆满成果。同时也传达了省厅领导对他们的认可和期许。 第二是鉴于目前嘉云市的毒品形势日益严峻,由毒品引发的各类刑事案件层出不穷,各街道派出所和各区分局在今年上半年经手此类案件的数量已经超过了过去一整年的。周正海要求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也要做好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 刘国柱和沈培君两位副局长纷纷表示本案的侦破多亏对方部门的有力支持,接下来一定继续加强合作,全力以赴为嘉云市铲奸除恶。然后又你来我往商业互吹了半天,最后牵走了各自的支队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位支队长充分领会高层的指示,在各个层面紧密配合,通力协作,市局的扫黑除恶如火如荼的展开,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获得了省里领导的一致认可。 转眼就进入了盛夏,这一阶段工作告一段落,终于迎来了难得的能准点下班的时候。 林暮山收拾好东西走到停车场,就看到钟潭已经坐在车里伸着脖子看着他的方向。 “林队长,下班能不能积极点?都过了十分钟了!” “你急什么。”林暮山系上安全带。 “像这种风平浪静岁月静好能准点下班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钟潭拉开窗子对着外面嚎叫,“先给我来个一整年的吧!“话音刚落,就引来远处一众警员的注视。 林暮山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他拉进车内:“你发什么疯……” 钟潭嘿嘿一笑,发动车子,“没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 钟潭把车直接开到了健身房楼下。因为之前这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的加班加点,他们说好的健身计划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真正开始。他算盘打得好,先健身两个小时,再一起吃个饭,回家洗完澡还能一起看个电影。 钟潭美滋滋地计划着今天再挑个什么电影呢,反正到后面的剧情都一样……林暮山回头看了一眼沉溺在幻想中的人,扭头走进了健身房。 钟潭跟在林暮山后面走进了更衣室。 满满荷尔蒙的味道扑面而来,放在以前,钟潭会觉得这里春光无限,可是现在,当他看着林暮山慢悠悠地脱掉衬衫,准备换上运动背心,腰腹和手臂裸露的皮肤光滑又紧致,胸前隐约还残留着昨天那场云雨的痕迹…… 钟潭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暮山本就身高腿长,容貌俊美,随便穿上什么衣服身材比例都简直完美。此刻,半裸着往这里一站,不紧不慢地弯下腰脱着裤子,钟潭不用回头就已经感觉到了几道冒着绿光的视线齐刷刷地往这里射过来。 钟潭毕竟年轻的时候混过圈子,心里很清楚来健身房的至少一半以上目的不单纯。加上他这么多年职业关系历练出的看人的直觉,此刻只需抬眼扫过一圈,更衣室里的那些人谁是来干嘛的他不说百分百确定,也基本摸透了百分之八十。 他开始有点后悔,当初家里装修时虽然留了一间屋子做健身房,但从来没真正使用过,设备什么的也没配全。毕竟当年的他,也是会觉得一个人健身挺寂寞的。 钟潭皱着眉,语气不善地说:“你动作快点,换个衣服这么慢?换好了赶紧出去。” “?” 林暮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暴躁了起来? 第112章 出去就出去,本来就是来健身的。林暮山没多想,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钟潭就像长在了林暮山身上一样,他去哪他就跟去哪,保持在两米以内的距离。 在进行负重深蹲项目时,钟潭本来是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练,可是练着练着,视线就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他看着那个人,双臂弯起,肌肉紧实而流畅,双手举着杠铃架在后脖颈上,肩宽腰窄,沟壑分明。他微蹙着眉,神情专注,紧身的黑色运动背心勾勒出他性感的胸肌,汗水一滴滴从俊朗的下颌滑落,砸在随着动作不断绷紧的胸肌上。每一次深蹲他都做得十分到位,本来就很翘的屁股在这一次次的上下运动中更加勾人心魂。 钟潭感觉心跳加速,小腹收紧,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视线无法移开,手里的动作也进行不下去。 就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余光却看到一个男人向林暮山走过去。那人不高,却很精壮,一头炸起的短发,满身坚实隆起的肌肉,一看就是刻意训练出来的。钟潭心中立刻拉响一级警报。 林暮山全身心投入在动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在一组动作结束后,才发现旁边有个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帅哥,一个人练?要不要一起?” 林暮山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蹲守在一旁的钟潭就像一只护食的猎犬一样奔过来,两步跨到林暮山和那个男人之间,也笑着说:“很明显,不是一个人。” 那个男人上下扫了一眼钟潭,没说什么,笑了笑便走开了。 林暮山没什么反应,准备继续下一组动作,却看到钟潭转头瞪着他。 “干嘛?” 钟潭黑着脸:“今天最后一次,明天不准来了。” “什么意思?” “市局也有健身房,你要嫌弃的话,我家也有。你需要哪些设备告诉我,今晚就下单。” “……你这又闹哪出?” “你没看到他们的眼神,一个个都想把你生吞活剥了吗?” “……”林暮山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瞪了他一眼:“有这种想法的只有你吧。” 钟潭冷哼一声:“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是来健身的?” “不然呢?” 钟潭瞪着他,觉得这人真是单纯得让人牙痒痒:“我不管,这件事——” “潭潭!” 钟潭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打断,他扭过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身材健美的小哥满面春风地走过来,笑得十分灿烂:“好久不见啊。” 钟潭愣了一下,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小哥毫不生分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不会已经忘了人家吧?当初咱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呀,后来……”小哥笑了一下,眼神里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留待他自己体会,“虽然很多年没见了,我可从来没忘记你。” 钟潭已经想起来他是谁了。年少时的一场艳遇,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还不至于彻底失忆。钟潭对这种事向来坦荡得很,互相陪伴一段时光,带给彼此不错的体验,然后分开,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随后继续各自的旅途。所以他的那些玩伴,即使分开了也从来不拉黑也不删除,只是心照不宣地尘封在时光深处,安安静静互不打扰。如果在某些场合再次偶遇,也只会高高兴兴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从来不会觉得尴尬。 可是,他再坦荡,再不在意,也不觉得此刻是个叙旧的好时机。他有点心虚的瞄了林暮山一眼,那人正抱着手臂一脸看戏的表情。钟潭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不想装失忆,笑了笑:“洛宸,我没忘。真是好久不见。” 洛宸看到钟潭还记得他的名字,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怎么样了?前段时间我还在新闻上看到你,好厉害,都已经是支队长了!听说还破获了那个特大犯罪团伙,真是太棒了。我记得当年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刚做警察没多久,还跟我说过你的困惑。我那时就说,你这么棒,一定可以的!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钟潭有点尴尬,觉得再聊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觉得礼貌上也应该问问对方怎么样了,正好借机转移话题。但是此刻,他不太敢这么问。他只能摸摸鼻子,生硬地回答:“啊,没错。” 洛宸没注意到他的局促,热情地发出邀请:“真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你。咱俩真是太有缘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喝一杯?” 钟潭如芒在背,赶紧说:“不用了,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林暮山,那人正微眯着眼,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他心里一动,便做了一个决定。也不管那人什么反应,伸手把他拉到面前,语气郑重地对洛宸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说完又加了一句:“正式的。” 洛宸眼里露出了几秒的惊讶,但很快了然。他上下扫了一眼林暮山,由衷地感叹道:“哇,你男朋友太帅了吧!” 钟潭又对林暮山道:“这位是洛宸。” “你好。”林暮山礼貌地点头。 洛宸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崇拜:“你也是警察?” 林暮山只笑笑,不说话。 第113章 洛宸很聪明,意识到话题敏感,便不再问下去。他来回看着他俩,又对钟潭说:“你俩真的很般配。太棒了。” 钟潭觉得现在应该可以问了,于是说:“你呢,现在怎么样了?” 洛宸有点害羞,不过也挺坦然:“我也有男朋友了。而且……我们准备下个月结婚了。” 钟潭有点惊讶,但也为他开心:“真的?那很好啊,婚礼打算在哪办?” “还没定,最近在商量这事。不过,他不是本地人,工作又有点忙。之后可能会跟他离开嘉云了。” 钟潭点点头:“挺好,能让你安定下来,看来也不是一般的人。” 洛宸笑,又看了一眼林暮山,轻声对钟潭说:“你不也一样?” 钟潭微笑,算是默认。 “那,我不打扰了,你们玩得开心呀。到时候婚礼我一定会邀请你们,有空的话要来呀。” 钟潭点点头。 洛宸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林暮山一眼,满脸钦羡地说:“好羡慕你,潭潭真的超棒的,你俩一定要幸福哟。” “谢谢,会的。”林暮山微笑道。 洛宸最后那句话一说完,钟潭脸都黑了。等他走后,没等林暮山再说话,钟潭就拉过他:“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我说了,以后不准再来了。” 第51章 贪恋 “所以,潭潭,你到底有过多少非正式的男朋友。” 钟潭正窝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噼里啪啦下单一堆健身器材,听到这个看起来语调波澜不惊、实则答不好就送命的问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捂着嘴咳了半天,斜眼瞄着坐在沙发另一侧的人。 钟潭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你……你会介意吗?” 林暮山神色如常:“没有,我只是好奇。” 钟潭哦了一声,发起了愣。 林暮山等了等,见他半天不说话,便揶揄道:“你不会还没数完吧?” “啊?”钟潭回过神来,“不是不是……” 他抓了抓头发,有点苦恼地说:“是……有一些吧。不过时间太久了,我得想想。”边说边偷瞄旁边的人,“大概、可能、好像,呃……三四、五六个吧?” 林暮山挑了下眉,一脸恍然地:“怪不得你今天那么急着要拉我走,还不让我再去,原来是怕碰到你的好朋友啊。” 钟潭脸都红了,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在健身房认识的就只有他一个……” “哦?那还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钟潭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好大一坑,但也没办法了,只能闭着眼跳下去。他并不想隐瞒,于是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认真地数起来:“酒吧,电影院,停车场,医院,4s店……我不是说你不能去啊!你哪里都能去,我只是如实交代——在这些地方都有认识过人。” 说到这,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绷起脸,有点严肃地说:“但是,我得澄清一下,我不会把这种关系定义为男朋友。所以,不管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我的男朋友,这辈子都有且只有你一个。” 林暮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钟潭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有。” 钟潭眼皮一跳,看着眼前的人难得这么一脸严肃,他心里有点慌。他吞了口唾沫,心下一横:“那……你问。” 林暮山盯着他片刻,然后凑近了过去,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这眼神落在钟潭眼里,竟带了些危险的含义,让人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林暮山看着他有点慌乱的表情,唇角一勾,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带着热气吐在他耳边:“我还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还对你念念不忘,潭潭……到底是有多棒?” 钟潭眯起眼,用三秒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的含义:“你想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想怎么回答?” 钟潭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温热的呼吸就落在他鼻尖,他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蹭上那柔软的嘴唇。他胸口的温度随着暧昧的空气一起急速升温。 他咬了下唇:“我要是如实回答,能坦白从宽吗,林队长?”说着,就要去吻他。 林暮山却抬起一根手指,按在钟潭嘴唇上,摇了摇头,轻声道:“能不能坦白从宽,还得看你表现。” “你想怎么样?” “别动。” 林暮山移开手指,轻舔了一下钟潭的下嘴唇。 一道电流滑过,激起一阵酥麻。 林暮山笑笑地看了他一眼,双唇微启,含住他的下嘴唇,来回摩擦舔舐着。 温热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喷在钟潭脸上,他觉得那身体里的那道电流好像无法消失一般,一波强过一波地涌上来。 林暮山不疾不徐地舔吻着他的唇,却并不深入,过了一会儿,钟潭受不了,抬手揽过他的头想加深这个吻,却被林暮山一招反制,反推在沙发上,按住了他的两只手。 “说了别动。”林暮山含笑的声音里却带了几分警告。 …… …… …… 林暮山含着笑凑到他眼前,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怎么样?钟队对我的学习成果有什么评价?” 钟潭满脸火光,眼睛都被欲火烧得发红,他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最好……今晚都别解开手铐,否则……” 第114章 “否则怎么样?告诉我。” 钟潭瞪着他说不出话,下一秒,手心里却被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一捏,竟是一把钥匙。 钟潭微咪起眼。 林暮山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眸光,想起了曾经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一匹雪原上的狼,在饿了半个月之后终于盯上猎物时,那眼里冒出的光和钟潭现在并无二致。 钟潭眼都没眨,只用半秒就反手解开了手铐。 甚至等不及去床上,下一秒,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翻身压了上来。 林暮山记得的最后一句话,是钟潭狠狠咬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今晚、别睡了。” …… …… …… 闹钟响了几遍都被按掉。 林暮山的理智渐渐回笼,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他有点无奈,自己这个样子……早知道,就应该忍到周末再撩他了。 旁边那个人再一次闭着眼按掉闹钟,不太满意地翻个身,长臂一伸,十分自然地把他揽进怀里。 林暮山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虽然刚刚结束一夜的鏖战,却丝毫没有疲态,还是那么英俊迷人。剑眉微蹙,双眼紧闭,嘴唇微抿,安稳的睡容看起来十分乖巧,实在无法想象,身体内竟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林暮山的视线顺着他胸口往下,赤luo的皮肤上,星星点点都是昨夜的残红。眼前满目触目惊心的痕迹,无一不在提醒他昨夜那场疯狂。 林暮山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全身可见之处,层层叠叠尽是斑斑吻/痕。 他脸上有点发热,心里却无限温柔。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无限留恋。 真是不想上班啊……林暮山被这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稍稍冷静下来,看着怀里的人,这个念头竟然愈发清晰起来。仔细感受一下,相比于抱着怀里这个人,确实一点都不想去面对那些残暴的阴险的虚伪的狡诈的黑暗和罪恶。眼前这个人,就像火热的阳光一样,那么真实,那么坦荡,那么热烈,浑身上下满是动人的生命力,还有一种、让他忍不住深陷其中的诱惑力。哪怕什么都不做,待在他身边就觉得愉悦和满足。 林暮山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在这最简单的尘世欢愉面前,谁都不能免俗。一向以为自己坐怀不乱意志坚定,从来不会为美色所动,不会被欲望所控制,现在才知道,那只不过是没遇到对的人罢了。 手机又响了。 钟潭再次迷迷糊糊地按掉。可是没过几秒又再次响了起来。 林暮山敏锐地意识到这铃声不是闹钟,而是电话。 他去推他:“钟潭……接电话。” 钟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身体却一动不动。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林暮山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杨毅。 他皱了皱眉,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这么早打电话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电话响到自动挂断,但两秒后又打了进来。 “钟潭!”林暮山拍拍他的胳膊,“警队电话,赶紧的。” “你帮我接。”钟潭还沉浸在梦里,口齿不清地说。 林暮山一怔:“别闹,你队里的。” 钟潭挣扎着按下接听,并打开了免提。 “队长,起来没?” 钟潭闭着眼:“说。” “刚刚周局给我打电话,说找你找不到。他说分局转来一个案子,万源小区一户居民住宅内有人被害,让你先去看一下现场。队长,我查了下这个小区就在你家附近,你一会儿直接过去吧。我把地址发你。” “嗯。” 杨毅听这声音就知道他还在床上,于是又强调了一句:“你赶紧的啊!” 挂掉电话,钟潭翻了个身又不动了,显然是要继续睡。 林暮山刚想开口催他,却见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眼神先是迷茫了几秒,然后逐渐清醒。 恢复了意识的钟潭坐起身,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吐槽道:“怎么什么案子都往市局送,分局到底都在干嘛……” “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情况,快去看看吧。” 钟潭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如饿狼扑食般把他压在身下:“不去,我还想睡你。” 林暮山抽出一只手,笑着拍拍他的背:“晚上再睡,现在先拯救世界去。” 钟潭亲了他一口:“昨晚还满意吗?” 林暮山不太想在早上回答这个问题,面色微红地扭过头道:“赶紧起床。” 说着,把他推到一边,拿起衣服准备去浴室。脚踩到地面的时候,才感觉到已经麻木的下半身恢复了一些知觉,细微的酸胀感从身体深处传来,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腰。 钟潭支着胳膊半躺在床上,看着他裸着身子在眼前晃,眯着眼欣赏着,嘴里却忍不住念叨:“宝贝,我发现你白天跟晚上简直是两个人,看来还是欠调教。” 林暮山转过头,毫无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钟潭用光速把自己收拾一新,洗澡洗头刮胡子穿衣服,喷完发胶又喷了点古龙水,出门时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钟队这是去查案呢,还是约会呢?” 钟潭嘿嘿一笑:“白天查案,晚上约会。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男朋友很帅?”说着,打开手机看了眼杨毅发来的地址,皱了皱眉,有点抱歉地说,“案发地点就在隔壁小区,我恐怕不能送你去警局了……” 第115章 “没事,你去你的。我打车。” 钟潭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带着清晨明媚阳光的吻,然后各自上路。 万源小区距离钟潭家不远,隔着一条马路。当他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当他走进拉起警戒线的单元楼,进入楼道,那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电梯在某层楼停下,一户人家已经被封锁。里里外外已经有警察在忙碌着,门口有几位民警在保护现场。 他套上民警递过来的鞋套,往屋里走了几步,心脏猛地一坠。他已经想起来,自己确实来过这里,而且,就是眼前这户人家。屋内的陈设有所翻新,但整体布局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眉头紧锁,带着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很快,就在卧室床上看到了本案的死者——预感成真,最不愿相信的事实就在眼前:距离他上一次见到这个人,到现在甚至还没超过12小时。 那个半裸着身体躺在床上的人——正是洛宸。 第52章 劫难 钟潭走到床边,仔细观察床上的人。 只见他侧卧着,面容很不平静,几乎可以说是狰狞。胸口以下盖着一条薄被,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大面积的红色,脸色发紫,嘴唇是更深的紫绀色,耳廓和耳垂部分呈现一种鲜艳的樱红色。 钟潭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看四周,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杯子,杯底有一些沉淀的白色液体。他轻轻捏起杯子对着光看了几秒,又低头轻嗅了一下。 一丝淡淡的苦杏仁味加深了他内心的猜测:氰化物中毒? 钟潭的余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上。 他拿起来细看,照片上两个男人搂着肩,看起来十分亲密。左边那个把头亲昵地靠在右边的人身上的,正是洛宸。那么,右边那位比他高一个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颇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的,应该就是他昨天说的男朋友了吧。 钟潭正琢磨着,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钟队,这么快到了?” 一个三十来岁、身穿黑色t恤、步伐干练的警察走过来。钟潭一抬头,就认出那是东湖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赵明义。 赵明义是杨毅的同班同学,也算是他的师弟。在之前的几次协同办案中,钟潭和他打过交道,他思路清晰、决策果断、办案利索,给钟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赵队,这什么情况?” 赵明义把他拉到一边:“钟队,别怪我一大早把你拉过来。是这样,最近两周内,嘉云陆续发生了好几起疑似自杀的的案子,并且都有一些共同特点。上周五我们几个分局合计了一下,也经过领导们的开会讨论,已经申请把案子移交给你们市局了。本来呢,你今天估计就会收到正式通知,我们也打算去你们那,一起开个会讨论下。没想到这一大早,又来一个。”赵明义无奈地摊摊手,“我想着趁现场还新鲜,就请你来看看。你也知道,看现场和看卷宗肯定是不一样的。” “疑似自杀?”钟潭敏锐地抓到重点,“你是说,有人伪造现场?” “还不能确定,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痕迹。前两起案子,派出所直接按自杀处理了。我们也是直到第三起,才意识到不对的。” “你刚说的共同点,是什么?” “几个现场都是门窗紧闭,门锁没有被破坏痕迹,室内没有留下除了居住人以外的其他人的痕迹,事发时都是一个人在家,楼道和小区监控要么没有要么故障,还有——死者都是氰化物中毒导致的死亡。” 钟潭皱起了眉,这也太巧合了,竟然到现在才引起关注?他想了想,问道:“现场勘查结束了吗?” 赵明义:“应该差不多了。你们需要再勘一遍吗?” “暂时不用,一会儿回去开完会再说。”钟潭沉思片刻,道:“今天这个,谁报的案?” “哦,是跟他同居的……朋友。我刚问完,你要去见见吗?” 钟潭很快在书房见到了这位同居的朋友。和刚才在照片上看到的没有什么差别,除了脸色憔悴,神情悲怆。 赵明义给他们介绍:“吴先生,这是我们市局刑侦支队的钟队长。之后这起案子应该会移交到市局,你这边想到什么情况要补充的,可以直接和钟队说。” 赵明义说完,又对钟潭介绍道:“钟队,这是今天的报案人,吴桐。” 钟潭:“你好。” 这时赵明义听到外面有人叫自己,朝外看了一眼,抱歉地说:“钟队,你先跟他聊,我们技术队那边好像要收工了,我去看一下。” 钟潭在吴桐对面坐下。 吴桐一身商务装扮,衬衣西裤,但是领带已经被扯开,看起来有点凌乱。此刻他双肘撑在膝盖上,把脸埋在双手之间,看起来十分悲痛。 钟潭犹豫了两秒:“吴先生,请节哀。” 吴桐抬起头,双眼通红,半晌,摇着头缓缓开口:“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我刚才听说你是今天早上回到家发现的,你能再和我说说吗?” “我这两天一直在燕平出差,本来昨晚就应该到家,但是客户那边突然有事耽搁,结束时已经快12点了。我本来想坐最晚的飞机,结果昨晚燕平突然雷暴雨,洛宸他担心飞行不安全,让我别那么赶,所以……我就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结果早上6点多到家,就看到……” 第116章 钟潭微微点头,有点犹豫道:“吴先生,你和洛宸……” 吴桐看了他一眼,红着眼圈,神情肃穆,但是语气平静:“我们交往三年了,感情稳定。本来已经打算下个月结婚,我这次去燕平,也是要把公司一些重要的事安排好,原本是打算趁着婚礼,我会休假两个月,带他去度蜜月……他一直想去欧洲,可是我工作太忙,最近这一年都没什么时间陪他。我真的……是我对不起他。” 钟潭内心有点震动,“你别这样想……” 吴桐摇头:“不,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我该多陪陪他的……早知道……我早就该放下一切,带他出国。” 钟潭听出了他话里的欲言又止,问道:“心情不好?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吴桐陷入沉默。 钟潭沉吟片刻:“吴先生,听到你们的故事,我十分难过。这起案子,接下来没意外的话应该是由我负责。有任何情况,我希望你都能如实告诉我,我和你一样,迫切希望早日查出真相。” 吴桐听出钟潭语气里的诚恳,他沉默几秒,抬头道:“钟队长,不管洛宸心情多不好,他都不可能自杀。这一点你会相信吗?” 钟潭想了想:“吴先生,如果警方认为只是普通自杀案,就不会转到市局。无论怎么样,这案子背后一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我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受害人蒙冤。这点请你放心。” 钟潭本来还想说,从个人角度他也不太相信洛宸会自杀,但是斟酌了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吴桐沉默很久,缓缓道:“其实,他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心情不好,我也不清楚。是我感觉到的。我问过他,他也没说的很详细,就说,是他以前的一些事,他不想再提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桐想了想:“大概有半个月了吧。我本来以为,是筹备婚礼的事让他心烦,我已经让他什么都不要管,我会找公司全包。关于婚礼在哪办,本来我想去澳洲,但他想去欧洲,我也听他的了。但是后来,还是觉得他情绪不高。” “这段时间他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吗,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让你觉得奇怪的?” 吴桐皱起眉,想了半天,最终摇摇头:“最近一个月我公司的事很忙,因为要提前为休假做准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全国各地几个分公司出差,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说到这,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真的太忽略他了,如果我能多关心关心他……” “吴先生,别这么想,你其实……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吴桐沉默不语。 “那你了解洛宸他平时常去哪里、常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他以前在我公司挂职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不想上班了,我也随他去。他以前朋友很多,跟我交往之后,我去哪他都想跟着,渐渐和以前的人就不怎么来往了。他老家在北方,父母都不在了,在嘉云也没什么亲人。最近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家待着,准备婚礼和移民的材料。对了,他常去附近一家健身房,还喜欢拉着我一起去,但我工作忙,也没陪他几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钟潭给他留了手机号,并嘱咐他:“如果再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无论什么,随时可以找我。”之后,便起身告辞。 下午,钟潭忙完外面的事刚回到局里,就被刘局叫过去,向他正式传达案件移交的通知,并表达领导层的重视。 加上洛宸,两周之内一共发生了四起类似的案件。除了案发现场呈现出几个极其一致的特点之外,现在还不能确定背后有什么联系,如果有凶手,也不知道是单人还是团伙。而下一个受害人,也许随时都会出现。 市局会议室乌云密布,烟雾缭绕。四起案件涉及到的三个分局的负责人都来了,依次汇报完情况,钟潭对案件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四起案子分别发生在嘉云的三个区,放在一起一件件看下来,会议室里所有人包括新来的实习生,都一眼就看出了惊人的相似度。 不仅是赵明义上午提过的现场门窗紧闭、门锁没有被破坏痕迹、调不到有效监控,甚至连几个受害人的基本情况都很相似:他们都是男性,年龄在25到28岁之间,事发时一个人在家,都是氰化物中毒导致的死亡。而前两个都是独居,经过背景调查,他们在嘉云无亲无故,案发后好几天也没人发现。由于是夏天,尸体腐烂得快,最后还是邻居闻到奇怪的味道才报的警。第三个受害人刚结婚不久,老婆周末跟公司去外地团建,回来后就发现人死在家里,报警后,一直对警方坚称他不可能自杀。 除此之外,监控方面也是疑点重重。 前两个受害人的家离得很近,位于城南一片破旧的住宅区,那里连小区都算不上,就是几幢孤零零的低层建筑,不要说监控,周围连个围墙都没有。 而第三个受害人,小区设施还算完备,也有监控,可是偏偏案发当晚小区电路检修,监控关闭,完美错过了案发的那几个小时。钟潭想起来,洛宸家的情况也是一样,那个小区一直都是有监控的,可是赵明义反馈的情况也是说监控坏了两天了,物业已经报修,但还没修好。 这场案情沟通会一直开到下午五点。所有情况汇报清楚之后,案子就正式移交到钟潭这里了。在这之后,除了调查中必要的配合,分局不会再参与此案。 第117章 警队楼下,分局的同事们陆续离开。赵明义拉着好兄弟道:“大杨,这次辛苦你们了。” 杨毅歪歪脑袋:“不客气,就当你欠我一顿饭。” 赵明义笑:“行啊,要不就今晚?你叫上欣妍,我叫我老婆把宝宝带上,我家宝宝可喜欢欣妍了,上次从你家回去……” “行了行了,”杨毅笑着摆手,“今天算了,估计要有的忙了。等破了案再说吧。” 赵明义正想说什么,钟潭送完同事走回来,看着他俩道:“叙旧呢?” “钟队,我正在和大杨说,这次要麻烦你们了。” 钟潭站在他们旁边,点了一支烟:“客气啥,都是份内的。” “对了,钟队,我女儿下个月周岁宴,你一定要来啊。” “没问题啊。都一年了?好快。” “是啊,时间就是很快。哎,钟队,咱们做师弟的可都收心了安分了,大杨我看着也差不多了,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没动静了?当年在警校里,你和隔壁系花的那段恋情可是轰动一时,学校里至今还有你的传说。现在什么情况?” 钟潭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赵明义继续念叨:“我懂的,你也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嘛。年轻时候我也是这么想,也曾恐惧过婚姻,不甘心就这么被束缚。但现在吧,每天下班后,想着家里有人等着,那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钟潭不紧不慢地吐了口烟:“嗯,没错。” 杨毅瞄了钟潭一眼,他感觉他队长今天心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果然,钟潭又吸了几口烟,说了句“你们哥俩慢慢聊”,自己就先上去了。 钟潭确实心情不佳。从早上看到死者是洛宸,他的心情就难以描述的糟糕。当然,就算受害人不是他认识的人,接到这样的案子,他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一天下来,先是和受害人家属聊,又是各种会议,应付完领导、同事,把案子接过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漫漫长路等着他去摸爬滚打。 从吴桐那里听到的故事让他难以不唏嘘。 虽然对于洛宸,在昨晚的健身房偶遇之前,他几乎已经从记忆里抹去了这个人,但是,24小时内的巨变翻天覆地,接踵而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这让死去的回忆不受控地奔腾而来。 当然不至于再重燃什么旧情,但他从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对于完全陌生的受害者,他都会难免恻隐之心。更何况,他们曾经那样亲密过,互相带来过快乐和慰藉,哪怕非常短暂,在漫长的时光中不值一提。他内心实在不愿看到对方会遭遇如此的不幸。 昨晚在健身房看到他找到幸福,他真心为之高兴;今天在他家,看到那个男人满眼难以掩饰的悲痛,他也真切地为之难过。尤其是现在,在他也遇到了自己想要用一生去珍惜的爱人之后,对于这样的难能可贵的幸福和突如其来的劫难,他几乎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他当然会去一一查证吴桐的每句话,但直觉告诉他,应该和事实没有太大偏差。 此时此刻,他很想见到林暮山。 他掏出手机,想发消息问问他在哪,又关掉屏幕。似乎已经等不及消息来回,还是直接去找他吧。 钟潭走到三楼,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人。旁边禁毒支队的办公室也空了大半。留守的同事告诉他,他们队长带着队员出任务了。 钟潭回到办公室坐下,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个消息:晚上过来吗?我等你。 发完后,估计他不会那么快回,就把手机扔在桌上,拿起卷宗看了起来。 没想到,半分钟后手机就震动了:在出任务,不确定几点结束。你先回吧。 他正想回复,很快又收到一条:今天不过去了,别等我了。 钟潭皱了皱眉,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说:好,那你到家给我个消息。 之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看卷宗看到十点多。直到他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机都没再响过。 第53章 安慰 林暮山带着队员,正在城东某片仓库外守候着。他收到线报,今晚在这里会有一场毒品交易。他提前几个小时就进行了全面部署,然而,直到情报里的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交易双方也始终没出现。 而当他收到交易取消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这种事他早已习以为常,只能先收队,打算第二天抽空去找线人问个明白。 他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刚上楼,却见到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秦朗说。 林暮山没有回答,只皱着眉看着他。 秦朗眼神有点委屈:“这几天我每晚都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家。” “跟你有关系吗?” 秦朗赶紧摇头:“暮山你别误会。我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林暮山连门都没打算开,就冷冷看着他。 “那天在警局发生的事,我很抱歉。我希望你理解,我说那样的话,只是出于职业需要,并不是我的本意。” 林暮山冷笑一声:“你想让我理解你什么?夸你专业冷静?手段高超?还是赞扬你为了当事人鞠躬尽瘁?爱岗敬业?” “没有,我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恨我。” 第118章 “你会在意吗?你如果真的在意我的看法,当初你就不可能选择帮他们做事。” 秦朗面色发黑,无言以对。 “所以,那些虚情假意就不用了,你走吧。” 秦朗犹豫许久:“暮山……你和那个钟潭,是不是……” 林暮山眯起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秦朗,以我对你的了解,那天在警察局能说出那样的话,并不是你的正常状态。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职业需要,什么事情能让你那样失态?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吧?你只是心里不平衡,才故意想激怒他。我怕没说错吧?” 秦朗看了他片刻,终究受不了他冷冽的目光,有点羞惭地低下了头。 “所以,你现在应该也很清楚,我为什么更加不可能原谅你了。” “暮山,”秦朗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复杂和不愿相信,“他知道你当年的事吗?他知道你和江……” 林暮山冷冷打断他:“秦朗,我再说一次,这些跟你没关系。” 秦朗沉默良久,缓缓道:“暮山,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伤害到你……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我走了。” 说完,他头也没抬,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四下重归寂静,楼道里的声控灯很快就熄灭了。林暮山站在黑暗中,感到一阵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一天的不顺利和乱七八糟的情绪留在屋外。 他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想给钟潭发信息,这才注意到已经快一点了。心里估计那个人一定睡了,于是关掉手机屏幕,想去开门。就在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又突然打开对话框,还是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到家了。 钟潭的电话在三秒后就打了进来。林暮山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嘴角无意识地就浮起一个微笑。 “你还没睡?”他边换鞋边说。 “等你呢。今天怎么样?行动顺利吗?”那人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已经躺在床上了。 “嗯……不算顺利。” “遇到什么麻烦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也不能算大麻烦。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也挺头疼。” “怎么了?” 钟潭斟酌了几秒,还是隐去了最想倾吐的部分,只简单地说:“开会开了一个下午,案情复杂,有点棘手。” 林暮山低笑一声:“有难度的才会找上你啊,谁让你那么厉害。” 钟潭低沉的声音一下有了精神:“你是在夸我?嘿嘿,我可不只破案厉害……” 林暮山的声音带着笑意:“是是,你哪都厉害。” 钟潭也笑了一下:“嗯……你想我没?”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也想你。唔……”钟潭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把头埋在了被子里,闷闷的,“被子里都是你的味道。” 林暮山脸上一热:“我去洗澡了。” “别挂,我要听你洗澡。” “别闹……” “干嘛,你哪里我没看过,害羞什么?” 林暮山感觉再说下去要往奇怪的方向跑偏,赶紧说:“我挂了。” “等一下!” “嗯?” “暮山……”钟潭的声音又低沉下来,沉默了很久,深吸了口气,“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画风转变得有点突然,林暮山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理解正确:“什么?” 钟潭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有点颓丧地:“算了,下次再说吧。” 其实接到他电话还没说几句,林暮山就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他情绪有点低落,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猜想大概是忙了一天以及案子的压力带来的正常范围的疲惫。可是现在这个问题并不像他会轻易问出来的,林暮山更加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应该不仅仅是工作的疲惫。 他谨慎地问:“钟潭,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听到你声音就好了。” “是不是案子有什么意外?”林暮山停下走向浴室的脚步,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更加低沉而遥远:“你还记得洛宸吗?” 林暮山愣了一下:“记得,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看到的受害人,是他。” “……” “我也看到他男朋友了。看起来,两人感情真的不错。” “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很遗憾。昨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开心的告诉我要结婚了。没想到,才过去几个小时……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还是觉得……有点不公平。” 林暮山听出他想倾诉:“你继续说,我听着。” “我认识他的时候,大概是五六年前了,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出头吧,还是个学生。老家也不在嘉云。我记得他那时一心想报考消防员,但是好像有什么条件不符合,我还鼓励过他几次。我那时进入市局也没多久,真实的警察日常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也偶尔会迷茫。我们有时会一起聊天,互相鼓励。后来……” 后来发现,肉体层面的鼓励比精神层面来得更快速更高效,也就不怎么把时间浪费在交流上了。 第119章 “我今天见到他男朋友,突然想起他有一次好像是喝多了点,跟我聊起他理想中完美爱人的样子。我今天想起他的话,才发现他真的找到了。就很感叹,人生无常。虽然不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找到了真心的爱人,肯定不容易。可是谁能想到,以为握在手里,会一生一世、理所当然的,也许下一秒,就消失了。” 林暮山感觉胸口有点堵,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安慰一下他,可自己又不太会安慰人。只好说:“至少他……得到过幸福,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嗯。也只能这么想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你在,就是最好的事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专心地感受着对方的呼吸。 许久,林暮山开口道:“那,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 “今晚秦朗来找我了。” “他找你干嘛?” “就还说那些废话,但我没让他进来,就在门口把他骂走了。本来觉得没必要提,但是看你这么不开心,我想还是跟你说一下吧。” 钟潭忍不住想笑:“你是觉得,他来找你这件事能让我开心?还是……” “我是觉得,连这种小事我都跟你报备,会让你开心。” “……” “没有吗?那我以后不说了。” “不是不是,当然有。”钟潭的声音好像一下子轻快了很多,“宝贝,我好欣慰啊。你真的……哈哈哈哈……” 林暮山怒:“你笑什么?” 钟潭赶紧止住笑,语气诚恳道:“就是开心,真的。你看你多厉害,一句话就能让我低落了一天的心情立刻开心起来。宝贝,你真的太可爱了。可爱得我……我都要硬了。我现在好想亲你,然后扒光你……哎呀,不能想了,真的有反应了……” 林暮山冷冷道:“关灯,闭上眼,很快什么都有了。我挂了。” “等下!”钟潭叫住他,语气变得柔软,“晚安都没说,怎么能挂?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洗澡,早点休息。晚安,好好睡,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钟潭就组织了一场刑侦支队全员参与的案情讨论会。在他的要求下,参会的每个人在前一天晚上都已经熟读案卷,所以案情介绍的部分直接省略了。 经过几轮激烈的讨论分析,钟潭把主要的侦查方向确定在四名受害者的身份背景,特别是要调查清楚他们相互间是否认识、社交圈是否重合。他同时要求,四名受害者在案发前两周内的所有行动轨迹必须全部摸排清楚,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有哪些异常行为等等,要尽量精确到每分钟。他们的同住人、亲朋好友的情况也要一并掌握。 同时,安排一组人重新勘查几个案发现场,之前派出所和分局在勘查的时候只是当做独立案件来处理,现在他要求从并案的角度去重新审视,寻找新的线索,看是否有当初没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另外,致死的氰化物的销售信息也作为一条线索,由专人去调查。线上线下的销售渠道都不能放过。 钟潭保持他一贯简洁高效的开会风格,统一思路之后,给大家分了组,明确了任务,就散会了。 钟潭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他打算再去法医室看一下几个受害者的尸体。 这时一名刑警敲门进来。 “钟队,吴桐来了,正在接待室等着。他说有些话想和您说。” 第54章 遗产 钟潭在接待室见到了吴桐,他今天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了一些。见到钟潭,礼貌地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钟潭招呼他坐下:“吴先生,你来找我,是想到什么情况了吗?” 吴桐点点头:“钟队,你昨天问我,这段时间洛宸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我当时没想到什么。昨晚睡不着,夜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钟潭:“请说。” “我记得大概在一个月前,有一天晚上,他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大概三分钟左右,之后他就有点烦躁,说要出去一趟。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但最后他还是让我送他去了,我记得……是在一家星巴克。” “见到对方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我在门口放下他,他就让我走了。但我也没回家,就在附近绕了几圈,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了。” 钟潭若有所思,问道:“会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感觉吗?” 吴桐有点犹豫:“我不知道。但是,其实……我大概能猜到。” “什么?” “洛宸……他以前朋友挺多的。钟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吴桐看了看钟潭,神色坦然,“但是,自从他跟我正式在一起之后,他就收敛了很多,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以前的人来找他,但他再也没和之前的朋友有什么过度的来往,最多就是碰上了打个招呼。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他。而且我们有默契,互相都不会过多打听对方以前的事。毕竟,已经是打算结婚的关系了,过去什么样对我们都不重要了。而且,之后我们是打算去澳洲移民的,连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钟潭点点头,问道:“你说他去见人的那个晚上,是哪一天,在哪家星巴克,具体的时间地点你能想得起来吗?” 第120章 “我记得,是他生日的前一天。那段时间我在南方出差,因为他的生日,我特意赶回来陪他两天,所以记得很清楚。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送走吴桐,钟潭沉思片刻,先给杨毅打了个电话。杨毅正在带人对几名受害者做背景调查,钟潭嘱咐他别忘深入查一下吴桐的公司和资产情况。随后叫来实习生唐棠,让他暂时放下手里的事,跟自己出去一趟。 吴桐说的那家星巴克位于东湖区的一片安静的街区内。 这里没有市中心那样人声鼎沸,前几年被打造成一片<a href=" target="_blank">民国主题的文化街区,放眼望去,一片古朴典雅的青砖乌瓦,与现代品牌的商家店面有机融合,建筑风格和整体布局都很有特色。周围的环境清雅幽静,道路两边栽满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在盛夏的烈日下笼罩出一片难得的荫凉。 钟潭把车停在停车场,和唐棠走进星巴克。正好店长在,他向店长说明来意,请他去调取相关时间段的店内外监控,然后点了两杯冰咖啡,在窗边的座位坐下。 从座位旁边的落地窗望出去,此刻,正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杈,在青砖铺成的广场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广场后面是一排洋房,红砖黑瓦,错落有致。门口的立柱上刻着精致的浮雕,二楼石砌的小阳台向外延伸出来,勾勒着优雅的黑色铁艺栏杆和半透明的彩绘玻璃窗,建筑融合了中式的古典和欧式的浪漫,极具风情,是典型的民国风格。 钟潭从小在嘉云长大,小时候的家就在一片民国建筑群里。他受家里影响,对民国时期的历史文化一直很有感情。此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一动,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点开一个对话框发了过去。 唐棠端着两杯刚做好的咖啡过来,放在小桌上。 钟潭放下手机,打开杯盖喝了一口,看着对面的人问道:“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唐棠大部分时候跟着杨毅,很少直接跟随钟潭出来查案。他有点紧张,感觉像在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呃,钟队,我觉得……这个吴桐挺可疑的。” “怎么可疑?具体说说。” “据他说,洛宸在案发前一个月,来这里见了个人。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件事?我们生活中,平时见个朋友,约在咖啡馆,看起来不都是挺正常的么。” “就因为这个?还有别的疑点吗?” “呃……” “想到什么直接说,不用紧张。” “那个,我昨晚看资料的时候注意到,他和洛宸是恋人关系,我就联想到了最近各种杀妻案……一般这种案子,第一个不都是怀疑身边最亲密的人吗。今天又看到他连洛宸见个朋友都记到现在,你说,他会不会是……是像电视剧里安嘉和那种,占有欲极强的心理变态?” 钟潭笑道:“你连那么久远的电视剧都看过?你到底哪个年代的?” “警校时老师推荐我们看的,经典啊!” 钟潭点头,又想了想他刚才的推测,道:“敢于质疑,很好。但是,他可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这个怎么解释?” “这个好说,他俩住在一起,肯定很清楚对方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我看到洛宸被下毒的食物是牛奶,假设吴桐知道洛宸每天睡前都有喝牛奶的习惯,就可以算好自己不在家的时间,提前下药,给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甚至,还可以打电话提醒他喝,以保证万无一失。” 钟潭点点头,“照你的说法,他杀洛宸,动机是占有欲,是受不了他见朋友的这种心理?那其他几个案子呢?你觉得他也有嫌疑?” “这我还没想出来,不过,如果杨副队那边真的能查出这几个受害人有某种关联,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急,慢慢想。对侦查方向,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棠想了想:“还是要去查他们的资产情况,看最近有没有意外的收入,或者是刚买了保险啊,之类的。总会有什么受益人吧。” 钟潭一挑眉:“怎么,动机不是心理变态吗?又变成为了钱了?” “呃……”唐棠有点脸红。 钟潭敛了敛脸上的戏谑,正色道:“你说的可能性都存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能提出疑点总是好的。不着急,先看看这个再说。”说着,用手示意了一下旁边走过来的人。 店长双手递过u盘,说已经把他们要求的时间段内的店内外所有监控都拷了一份,又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他,就离开了。 唐棠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两人当场就开始看起来。 他们同步播放不同角度的视频,很快,从门口的监控就看到洛宸从一辆车上下来,走进店内。另一个角度的视频拍到他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到角落里一个小圆桌边坐下,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了。 钟潭看到男人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洛宸坐下后没有点喝的,两人直接开始交谈。监控的角度直接对着洛宸的脸,可以看出他神色有点凝重,情绪倒很平稳,两人也没有起什么争执。 从对着角落的监控视频里,只能看到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似乎一直回避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不清脸。 大约二十五分钟后,洛宸起身离开。他走到门外,打了个电话,然后就消失在画面中了。 第121章 钟潭注意了一下几个关键时间点,发现和吴桐回忆的基本一致。 “你觉得他俩像是什么关系?”钟潭问。 “好像不是朋友吧……也不喝东西,说完话就走,不像是来叙旧的。” “那么你觉得吴桐会认为他俩是什么关系?” “这个……” 唐棠挠挠头,继续播放视频,当洛宸离开后,那个男人没坐多久,也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时,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他抬手压了压鸭舌帽,依然没有任何监控拍到他的脸。 钟潭思索几秒,沉声道:“往前倒,看柜台的视频。” 唐棠依言去做,果然,很快就在洛宸进来的二十分钟前,在对着柜台的一个监控里,看到了那人点餐时的画面。在付款的瞬间,摄像头很清晰的拍到了他的正脸。 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目测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壮实,皮肤较黑。脸上表情沉默而严肃。 钟潭注意到他是用手机扫码付的款。 钟潭果断敲下暂停键:“正脸有了,付款信息也有了,还有那晚的电话记录。让你用最快速度找出这个人,不会很难吧?” “是!”唐棠小跑着走了。 钟潭又喝了一口咖啡,扭头看着窗外的郁郁葱葱,想起刚才发出的照片还没得到回应。他刚想拿起手机,手机就震了一下。他嘴角一扬,划开屏幕,结果发现是杨毅发来的信息。 他嘴角立刻又撇了下来。 读完信息,他的脸色更沉了。 杨毅在信息里说:刚刚查到洛宸银行流水,在两个月前,他的账户有一笔150万的进账,款项明细是:个人遗产。 第55章 捉奸 嘉云市局,林暮山办公室。 林暮山坐在办公桌后,浓眉紧锁地看着手里一沓资料。 白远满脸凝重的坐在他对面。 “队长,这么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 林暮山看着资料,摇头道:“动作这么迅速,完全不符合他们一贯谨慎的办事风格。” “你是说……” 林暮山抬起头,目光犀利:“距离黑鹰落网,才刚刚过去一个月。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黑鹰和他们之前的各种谈判可是花了三个多月才最终谈成的。现在只用了一个月就重新找到买家?不仅确立了合作,还铺开了渠道?”又指了指手里的文件上,“甚至我们已经在市面上发现了大量烟花的踪迹。一个月,能做到吗?” 白远若有所思的点头:“你是说,他们早就开始接触了?” “我和那伙人打交道很多年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宁愿错过机会,也不会草率行事。所以,他们一定早就开始接触了。黑鹰有可能只是个幌子。” “做别人交易的牺牲品?这代价也太大了吧,黑鹰集团全部落网,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黑鹰也可能只是被动的,或者被利用了。但不管怎么说,背后这个真正的神秘买家,应该一直密切关注着黑鹰的动态,并且和盛温早有接触。” 白远皱眉思索着。 林暮山继续说:“我甚至怀疑,他们所做的,不仅仅只是关注。” “你的意思是……类似于黑吃黑?” 林暮山沉思片刻:“你还记得黑鹰团伙的犯罪是怎么进入警方视野的吗?” “我记得,最初应该是从校门口的抛尸案,发现了烟花,然后查到了伯爵壹号……” 林暮山点点头:“这个案子虽然破了,但还有不少疑点并没有解释清楚。当时钟队一直怀疑是有人在刻意指引,带着警方一步步发现黑鹰集团的犯罪事实。其实我也一直有这种感觉。后来,我们虽然确定了嫌疑人是丁勇,并且找到了人证物证和充分的动机,但是……这个人目前还在逃,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林暮山至今还记得北屏乡的那场突如其来的火,在关键时刻转移了村民的注意力,让他和钟潭得以摆脱众人追击。但点火的人到底是谁,至今还是个谜。无论是谁,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协助他们,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还很难说。 “难道,一路指引的人,就是这个背后真正的买家?为了获得烟花在嘉云的独家代理权,用一些手段把黑鹰暴露在警方面前,利用警方除掉对手?” “这种事在贩毒集团各种帮派内斗中也不少见,不是没有可能。” 白远气得咬牙,满脸愤恨:“我们就这么被利用了?” 林暮山冷静地看着他:“黑鹰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早就该落网,至少这部分结果是好的,不算无用功。只是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形势会很严峻了。” “队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林暮山想了想:“除了这里面提到的几个点,市区内那几个重点区域,都要继续派人保持监视。我一会儿和沈局沟通一下,把烟花的信息下发到各分局,之后你也和分局同事保持联系,让他们密切关注,辖区内一旦发现情况,立刻上报。现在对手开始打明牌,那我们就按正常流程做事。” “好的。”白远起身准备走。 “对了,白远。”林暮山突然叫住他。 白远回头,“怎么了队长?” 林暮山表情严肃:“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些怀疑,暂时不要和队里其他人说。” 第122章 白远愣了一下,很快了然:“明白。” 钟潭刚把车停在市局楼下,就接到杨毅电话:“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查到些重要信息……要跟你汇报。” “我刚到楼下。其他人都回来了吗?召集大家十分钟后开个会,汇总一下线索。” “呃……有个情况,我得先跟你单独沟通下。” “哦,那你先来我办公室吧。” 钟潭走进办公室,杨毅已经坐在里面等他。看到钟潭进来,立刻站起来,满脸凝重地看着他。 钟潭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又瞅了他一眼:“怎么了,什么情况,那么严肃?” “队长,我在查受害人的行动轨迹的时候,看到……呃……” 钟潭奇怪地看着他:“有话直说,你干嘛呢,吞吞吐吐的?” “我看到,那个、那个洛宸,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去了一家健身房……” 钟潭怔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杨毅的神色如此反常,还有些诡异的心虚。 钟潭叹了口气,接过他的话:“然后,你看到他在健身房遇到一个朋友,聊了两句,对不?碰巧那个朋友,就是我。” 没等杨毅说话,钟潭就继续说道:“那晚我确实见过他。但也就是你看到的,聊了几句而已。我没有想要刻意隐瞒这个情况,只是事发突然,我一下子没想到这也会是个线索。” “队长,我当然相信你,但是……”杨毅面露为难,“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洛宸他家的监控,他在健身房跟你分开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从时间线和目前掌握的线索看来,你很有可能是他遇害前,除凶手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 钟潭好笑地看着他:“道理我都懂,可是,你干嘛一脸捉奸的表情?” 杨毅脸色红黑相间地变换了一阵:“那……然后呢?” 钟潭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严厉:“什么然后?你什么情况?发现证人是你认识的人,就连怎么查案都不会了?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哪来那么多顾虑?你需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完全配合你。” “队长……按惯例,我需要问你,和洛宸是什么关系,那晚,在他被害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凌晨一点到四点,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人能……”杨毅声音越来越小。 钟潭翻了个白眼,心里觉得好笑。他放松身体,靠进椅背,坦然道:“我和他是朋友。但是很多年没见了,估计得有五六年了。那天在健身房碰到他,纯粹是偶遇,相信你从监控里也看得出来。那晚,在他被害的那段时间……” 说到这,钟潭表情不自觉地凝固了一瞬,心跳莫名地踏空了一拍。 那晚我在家,几乎一夜没睡。 有没有人能作证?当然有,那人就在我身下。纠缠一整夜,直到天亮。何止寸步不离,根本是负距离。 时间段应该正好覆盖洛宸遇害的前后。还绰绰有余。 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和人证了吧。 那么,要说吗? 对面的杨毅正瞪大了眼,等着他说下去。 钟潭轻咳了一声,右手握起拳无意识地挡了一下嘴唇。借这个动作,他已快速思考完毕并恢复了神色如常。他波澜不惊地看着杨毅,平静地说:“那晚我从健身房出来后,就直接回家了。我家小区有24小时监控,楼道也有,你可以去查。我一晚没出过门,直到第二天早上,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就从家里直接去了他家。” 杨毅满脸通红:“好。” 钟潭勾起一个笑,盯着他的脸:“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查过健身房的监控了吧?不仅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离开,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走的吧?” 杨毅一脸心虚地看着他。 “你不会连我家的监控都查过了?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回去的?效率挺高啊。” 杨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呃,是准备查,但怎么也要提前和你说一下。” 钟潭站起身走到杨毅身边,拍拍他的肩,一脸语重心长道:“大家都是警务人员,我相信,都知道该怎么配合工作。你该问谁就去问谁,该怎么问就怎么问。别怕,谁敢不配合,你来找我。” 杨毅小声碎碎念:“我知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钟潭一脸无辜地摊手:“什么是尴尬?” 杨毅看到他队长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心情放松了很多。他挠挠头:“队长,那这个情况,我要不要……” “我再说一次,按正常流程走。拜托你专业点行吗?本来没什么,被你搞得我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林暮山从沈培君那出来,直接去了钟潭办公室。刚才和白远讨论的那些疑点,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放下过。虽然案子是破了,但他相信钟潭也不会轻易就此放下。他想着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他敲了敲门,看到钟潭在和杨毅说话。 “你们在忙?那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钟潭叫住他:“等下,我们聊得差不多了。”说完,又对杨毅正色道,“正好,人来了,你要问吗?” “不、不用了,我先去看看监控。”杨毅满脸局促,头都没抬就跑了。 “一会儿还要开会呢你别忘了!”钟潭叫道。 第123章 “问什么?他怎么了?”林暮山一脸困惑。 钟潭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被捉奸的又不是他,他娇羞个什么。” “什么?” 钟潭收回了视线,看着眼前人,勾唇一笑:“哎,林队,你怕不怕被人捉奸在床?有没有考虑过,公开一下咱俩的关系?” 林暮山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找你有正事。” 钟潭含笑看着他:“进来说。” 林暮山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之前黑鹰的案子,你一直觉得我们在被人引导?还有北屏乡那场莫名其妙的火?” “是,怎么了?” “黑鹰虽然全部落网,但是,烟花还是已经流入嘉云了。这两天我们在行动中,至少发现有四个地方,出现了烟花的踪迹。而且,据观察,已经是比较成熟的销售渠道了。” 钟潭异常敏锐,听到他简略的描述瞬间就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一直怀疑的这个人,或者组织,不仅仅只是和黑鹰有私人恩怨这么简单?他有意把黑鹰的犯罪事实暴露在我们面前,目的就是利用警方除掉黑鹰,然后自己和盛温合作,获得烟花在嘉云的代理权?” 林暮山点头:“没错。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除了我们讨论过的那些,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一向行事谨慎的盛温达成合作,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 钟潭沉吟片刻:“这个问题我得想想。之前在黑鹰的案子中,确实有些疑点一直没能解释清楚,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就解释得通了……”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这件事咱得好好梳理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样吧,我一会儿有个会,估计不会太久。你等我开完会,我们再细聊?” “行。” 林暮山转身想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哎,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杨副队他要问我什么?” 钟潭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例行公事。问我在洛宸出事前一晚,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人作证。毕竟,那晚我在健身房见过他,也有可能是他遇害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至于我那晚在做什么……” 钟潭嘴角一勾,笑笑地看着他。 林暮山表情微怔:“那……你怎么说的?” 钟潭神色坦然:“我还能怎么说,如实说了呗。”他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可能他一会儿就该去向你求证了吧。你做好准备哟。” 林暮山愣了一下:“我要准备什么?” 他看着钟潭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挑眉,反问道,“我去我男朋友家睡个觉,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意料之中的看到钟潭愣怔了一瞬,也看懂了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光。 他心里一动,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道:“让他来问吧,我记性好得很。那晚你都干了什么,每一秒我都能回忆的起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打折扣的,七个小时啊,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如果你只不到两个小时就睡了,我倒考虑要不要说了。毕竟我的男人,如果实力太差,我还不想说出去丢人。” 钟潭的表情凝固了。 林暮山退回半步,满意地欣赏着他的表情,继续道:“我现在回答你之前那个问题:咱俩的关系,我从没考虑过要不要公开,因为,我就没打算隐瞒过。还是说,钟队你比较偏爱地下情?” 钟潭被他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深褐色的眼眸里涌动着幽深的光。他定定地看了他半天,道:“我什么都不偏爱,我只偏爱你。” 第56章 开会 钟潭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众警员已经就位等着他了。 会议室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投影仪阴森的光把案件相关的信息和照片打在幕布上。 室外暑气逼人,满是高温的燥热,室内空调开到了20度,在墙上那些冰冷的犯罪现场照片的映衬下,让人心里发凉,似乎和窗外的酷暑是两个世界。 钟潭坐下后,没有一句废话,直入主题道:“早上分配了任务,现在汇总一下线索,各组汇报下这一天下来最新的进展。大杨,从你开始。受害人背景,以及案发前的行动轨迹方面,有什么发现?” “好的。”杨毅说着,在投影仪上打出了一组照片,“首先,我们调查了这四名受害人的身份背景。第一位,周明,25岁。第二位,王超,26岁。这两位我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他俩认识。” 杨毅在投影仪上打出周明和王超的照片,接着道:“这两人是老乡,都是衡市人。小学时候,跟随外出打工的父母在燕平生活过一段时间,中学回到衡市。两人是在五年前一起来到嘉云,后在同一家工厂打工。一开始住在工厂宿舍,后来搬出来找了房子合租。一年后,周明交了女朋友,两人就没再一起住了。不过他们现在的住所离得也不算远。” “我们走访过他们的工作单位,据同事和领导反映,他俩工作勤勉,为人老实,和同事关系融洽。其中,王超最近还刚升了职,做了部门主管。” 钟潭问:“对于他俩之间的关系,同事有评价么?” 杨毅答:“说是关系很不错。两人是老乡,年龄相仿,又是同期进的厂,同事说经常看到两人收工之后一起吃饭聊天什么的。” 第124章 钟潭点点头:“那个、周明的女朋友呢?” “据说两人在一年前分手了。分手原因不清楚,我们会进一步调查。” 杨毅翻到下一张照片,继续道:“第三位受害人,赵俊平,28岁,洛城人。之前一直生活在洛城,22岁大学毕业后,跟随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一起来到嘉云。两人于前年结了婚,现在他工作稳定,收入不错,在去年付了首付买了房,现在还在还房贷。夫妻之间感情也不错,老婆刚刚怀孕八周。”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工作上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在一家外企做财务经理。根据我们走访调查,同事眼中的赵俊平性格稳重,待人平和,业务能力也不错。在那家公司入职五年来,没听说和人发生过什么争执。另外,据描述,都说他交际圈简单,朋友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工作和家庭上。” 钟潭点点头:“继续。” 屏幕上出现洛宸的照片。 钟潭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绪复杂,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第四位,洛宸。26岁,燕平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跟随舅舅来到嘉云,在嘉云读完高中后,考入本地的一所大学。后来他舅舅去了南方做生意,会按时给他打生活费。他一个人在嘉云读完大学后,就留下了。现在没有工作,和男友吴桐同居。” “根据我们走访得知,洛宸为人开朗热情,和男友感情很好,两人打算下个月举办婚礼。实际上,他们已经在澳洲申请结婚了,但是澳大利亚婚姻登记有30天的冷静期,所以,准确说现在还在等待手续的正式办理。” “洛宸在嘉云无亲无故,但有一些朋友,我们正在一一排查。” “以上,是本案四位受害者的基本情况。另外,我们对他们的个人资产做了初步调查。前三位的账户没有异常,一直维持之前的正常水平,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洛宸的个人账户,在一个半月前,曾经收到一笔150万人民币的进账,备注里写的是个人遗产。” 钟潭问:“资金来源有查证过吗?” 杨毅拿起手机,迅速打开一个对话框:“查了,刚刚收到回复。这笔钱来自他的舅舅陈明瑞。一个半月前,陈明瑞意外去世,因为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就把所有遗产留给了他。” “意外去世?什么意外?” “已经联系当地警方了,具体原因等他们查实会给反馈。” 钟潭沉吟片刻:“吴桐的个人资产查得怎么样?” 杨毅放下手机,答道:“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他是开公司的,业务做得比较大,还有一些投资,名下资产结构复杂,还涉及到一些海外资产。所以,全部查清还需要时间。但初步看下来,估计千万起步。” 钟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杨毅继续陈述:“人物关系方面,四名受害者中,除了前两个是老相识,其他人彼此之间都不认识,目前没有发现共同的社交圈,生活和工作上也没有交集。” “在行动轨迹方面,前三位受害者都是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打工人,生活十分规律。洛宸虽不工作,但和吴桐交往以来,社交活动减少了很多,生活轨迹趋于简单。” “这四个人在案发前一个月的所有行动轨迹,出入的场所、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我们已经尽最大可能调取了能找到的所有监控录像。以钟队要求的精确到每分钟为标准,视侦组的同事现在正在逐一排查。” 钟潭补充道:“不仅是这一个月的行动轨迹,还有这四人遇害当晚,家附近街道的监控,也得一并调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或者是,是否有同一个人,出现在这几个地方。” 杨毅点头:“已经安排了。” 视侦组长陶程举手示意:“我说一下,钟队。因为这个工作量实在非常巨大,兄弟们已经在加班加点了,今晚打算全员通宵。但是,全部排查完估计还需要些时间。” 钟潭表示理解:“各位辛苦了。再坚持下,现在既然受害人之间暂时没有发现明显关联,那么行动轨迹就十分重要,不能有半点疏漏。我今晚不走了,陪你们一起看。” 陶程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场表示,最多24小时之内,一定排查完所有视频。 钟潭说:“我补充一个信息。今天吴桐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洛宸在案发的一个月前,曾经去见过一个人。” 说着,他示意唐棠详细介绍调查的结果。 唐棠在屏幕上放出一个男人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这个男人叫钱川,39岁,云江人。我们查到他是于6月2号来到嘉云,6月7号离开。他个人档案上的信息很简单,生活轨迹也很模糊,我们已经请求云江当地派出所协助调查他的背景。” 钟潭补充道:“从他们见面的咖啡馆提供的监控录像上看起来,他和洛宸并不熟悉,但也不是完全陌生。那么,他来嘉云找他是为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见他才来嘉云,为什么在嘉云停留了六天,这六天之内他还做了些什么,这是需要我们查清楚的。” “另外,”钟潭对陶程说,“你们在查几名受害人行动轨迹的时候,也要注意下这个钱川,看是否和他们也有过接触。” 第125章 “明白。” 钟潭继续推进:“现场勘查和走访的部分,有新的发现吗?” 赵青开始汇报。 “前两名受害人,因为案发时间比较久,而且当时被当做自杀结案了,所以现场完全没有被保护。他们住的房子都是租的,房东已经在第一时间对屋内做了彻底清理。我们虽然做了二次勘查,但可以说一无所获。” “不过,我们在对邻居的走访过程中,得到一条信息,据第一名受害人周明的邻居说,在6月20号,也就是周明遇害的前一天晚上,王超曾经来过他家,两人还发生过争执,当时动静比较大,邻居都听到了。因为王超以前也经常去他家,所以邻居能听出是他的声音。但具体的争执内容他们都说没听清。” “第三名受害人,赵俊平,案发现场也没有异常发现,室内很干净,提取到的所有指纹、脚印、dna样本都属于他和他老婆的,并且现场也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赵俊平也是氰/化物中毒导致的死亡,但是在现场,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含有毒物的食物残留。从当时派出所和分局刑警队的接警记录上,也没有提到这一点。” “第四名受害人,洛宸,在他家里除了他和吴桐的日常生活痕迹之外,我们还找到另一组指纹和脚印。据了解,他们家每天中午会有一位保洁阿姨来做清洁,我们已经要求保洁公司提供那位保洁阿姨的生物样本,正在进行比对。”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钟潭听完,按了按眉心。总结下来就是:现场的有效线索不多。 接下来,其他警员陆续报告了这一天的调查进展,随后,大家就目前所找到的线索进行了一番讨论。本来只是个线索汇总,但因为有效线索很少,案情十分不明朗,大家又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于是一讨论就讨论了将近两个小时,整体情绪都比较低沉。 钟潭最后做了总结和指示:“这个案子的关键点还是在于人物关系。几个现场特征如此相似,我不认为凶手会是随机选择的受害人。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更深的关联,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的。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关键点,这不仅能帮我们找到真相,更重要的,是能阻止下一个无辜的人被害。” 钟潭用手里的打火机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各位,别忘了,这是系列案件,只要凶手一天不归案,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除了监控录像要全部筛一遍,接下来还要对这几个人,以及他们身边关系亲密的人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大杨,你们对受害人背景挖得还是不够深,要继续。还有他们的手机通话记录、近期个人消费记录等。全部要查。” 杨毅道:“明白,明天我会继续走访他们的家人同事和朋友。” 钟潭说:“明天我带唐棠去拜访一下赵俊平的老婆,我想跟她再好好聊聊。其他线索你及时跟进。还有,记得发协查通告,请这四人的老家派出所帮助调查,看看这几个人在来嘉云之前,有没有过什么交集。” 徐帅答:“好的,这部分我来跟进。” 钟潭继续说:“周明和王超是否还有什么个人恩怨?赵俊平的生活习惯,个人爱好,和他老婆家里的关系怎样?洛宸除了陪他男朋友,每天还做什么?还有他见面的那个可疑男人,他来嘉云的目的是什么,是否还见了其他什么人,现在人在哪,这些情况我们都得全部掌握。” 钟潭抬头看了眼满屋的愁眉不展,拍了拍桌子,中气十足道:“各位!一个个别垂头丧气的,这才第一天!我们能找到这么多信息,已经很好了。目前案子的几个思路和方向还是很清晰的,也没有陷入死胡同,我们只是需要时间和耐心而已。振作起来!这段时间各位辛苦一下,等案子破了,给大家集体休三天假!” 听到领导这番鼓舞士气的话,大家情绪好转了一些,会议室里沉闷的气氛也好了很多。钟潭看了眼时间,道:“行了,今天不早了,就先到这。除了视侦组的同事,其余各位回去好好休息。理清思路,明天再战。” 钟潭回到办公室喝了口水,准备接着去视侦组连夜奋战。突然想起林暮山还在等着他,又折回了准备下楼的脚步,转身向楼上走去。 第57章 氧气 早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市局大楼的走廊比平时安静了很多。 钟潭敲门走进林暮山的办公室。 “抱歉,没想到一个会开了那么久。”说完,就一脸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了。 林暮山从办公桌后走过来:“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累。” “可能……会议室里太闷,有点缺氧吧。”说着,就伸手拉他,“过来,让我吸吸氧。” 林暮山笑着拍开他的手,在他旁边坐下:“注意点形象,钟队。” 钟潭有点委屈地看着他:“都维持了一天的形象了,让我喘口气吧。对了,你要跟我聊盛温那个案子是吗,说吧。” 林暮山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有点心疼。 他心里明白,在队员面前,这个人必须是永远精力充沛、信心满满的钟队,只有在他面前,他才能安心的卸下防备,展露出偶尔也会有的脆弱。 看着他眼里的疲惫,林暮山怎么也不忍心再跟他聊案子了。他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说:“案子一会儿再聊。你能下班了吗?一起吃个饭?” 第126章 钟潭愣了一下,马上又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抱歉,我今晚得加班。兄弟们要通宵,我也得陪着。” 林暮山点点头,他知道只要有案子基本就是这样的节奏,也知道这个人只要一走出这间办公室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又是一整夜不会记得吃饭睡觉。于是看着他说:“那,饭总要吃吧?就当陪我。” 钟潭眉头舒展开:“当然,陪你吃饭的时间必须有。” 两人去了警局附近的一家粤餐馆。 “想吃点什么?”钟潭看着菜单问道。 “都行,你看着点吧。”林暮山给钟潭面前的茶杯里倒了杯茶。 “嘿,你可真好养。那我随便点了。” 钟潭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就下好了单,放下手机,喝了口茶,问道:“对了,今天你说的那事,你有什么想法?” 林暮山:“我刚才也一直在想,黑鹰的案子,当时之所以结案,是因为我们最终确定了嫌疑人丁勇的杀人证据。人证物证俱全,他的动机也成立。当时我们认为他的动机是和鲍强有恩怨,从而想要揭发他的罪行进行报复,这一点鲍强也承认了。但是丁勇一直在逃,至今也没抓到,没办法从他本人口中验证这一点。我现在在想,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有人利用了他和鲍强的恩怨?” 钟潭思索着:“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背后可能还有人,或组织。这个人,才是真正想要搞垮黑鹰集团的。而他的动机远不止个人恩怨。鲍强只是被人利用了。” “或者是合作关系。” 钟潭沉吟道:“现在看来,如果真是这样,这伙人能量可不小。北屏乡放火的那个人,很明显是在帮我们,不想让我们被村民拖住,想让我们尽快离开。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来,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他一定也是他们的人了,他知道我们去的目的,知道我们在调查黑鹰,也知道我们找到了他的犯罪证据,需要我们顺利的把调查和抓捕推进下去。”说着,冷笑了一声,“有机会我还真想好好感谢他。” 林暮山听出了钟潭语气中的不爽。发现自己被人引导和利用,原来是幕后推手为了满足自己更加罪恶的动机,正常人谁都会愤怒,何况钟潭。 他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情绪,钟潭却自己转移了话题:“对了,在北屏乡可疑的可不止放火的人,还有那个企图把我们锁在地下室的人。” 林暮山这次没有犹豫:“那人倒没什么可猜的,不出意外大概率就是盛温的人了。他才不会管嘉云黑帮内斗是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他只要在旁边看戏就好了。顺便搞死我。” 钟潭听到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心里只觉不痛快。他刚要开口,却见林暮山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凝重,带着歉意看着自己:“没想到,后来把你也扯进来了,我……” 钟潭皱起眉,故作不满道:“怎么又提这个?不是说好了以身相许,难道你想赖账?” 林暮山终于展眉笑了一下。 钟潭又问:“对了,烟花现在到了什么程度?”说完又强调一句,“说你能说的部分。” 林暮山看着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们手中目前有用信息也不多。只知道,现在已经全在明面上了,你随便去嘉云的几个圈内有名的场所,运气好的话,不出一小时就有人来给你推荐了。” 钟潭意识到什么:“你……现在压力很大吧?我看你今天在沈局办公室也待了很久。“ 林暮山笑了笑:“没办法,确实猝不及防。情况很突然,这伙人虽然谨慎,但是很迅速,渗透的很快。所以我推测,他们早就在暗中和盛温接触了。” 钟潭敏锐地发现了异常:“如果是早就接触了,盛温一开始却没有想和他们合作?这才逼得他们必须要不择手段点了黑鹰。这是为什么?盛温出于什么原因一开始不想合作、后来又那么快答应了?” 林暮山也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关键,他沉思几秒:“你说的没错。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伙人发展的渠道中,新人老人各占一半,说明不是新手,他们应该早就在嘉云毒pin市场上有自己的地盘了。而从历史资料来看,黑鹰团伙以前是不碰毒pin的。现在这伙人在贩售方面的实力和能量,应该远在黑鹰之上,而且意愿也很强烈……那么,为什么盛温没有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合作?这里面一定有某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还有一点。”钟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我们当时去北屏乡调查这件事,连警局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到底是谁能这么及时地掌控我们的每一步行动?”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林暮山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网络号码。 他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 电话里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说话方便吗?” 林暮山心中一顿,下意识地看了钟潭一眼,发现他正用一半好奇一半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等下。”林暮山对电话里说完,按住话筒,对钟潭轻声道:“我去接个电话。” 钟潭点点头,林暮山转身走了出去。 林暮山这个电话接了有十几分钟,等他回来的时候,菜已经都上齐了。 虽然钟潭说随便点,但是当菜一道道摆在面前,林暮山还是发现,那全是自己爱吃的。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记下了自己所有的口味偏好。 第127章 “先吃饭,吃完再想。”钟潭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给他盛了一碗满满全是料的松茸汤,把一盘脆嫩鲜美的脆皮乳鸽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只冒着热气的叉烧酥。 林暮山拿起小勺喝了一口汤,捏起叉烧酥咬了一口,却见对方还看着自己,便说:“你别光看我,也多吃点,一会儿还要熬夜。” “嗯。”钟潭心满意足地看着林暮山一口一口吃的认真,只觉得一天下来的压力全都消失了。 林暮山没有再提刚才那通电话的事,钟潭虽然从他的表情感觉到他有点心事,但什么也没问,只是不断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林暮山问他要不要走,钟潭却说:“等一下,还有一道甜点。” 林暮山无奈:“你刚点了那么多菜,哪里还能吃得下甜点?” “那就打包带回去吃。”钟潭抬手就找服务员去打包,然后意味深长地含笑看了他一眼:“前两天辛苦了,都没来及给你好好补补。” 林暮山看到是一碗冰糖红枣燕窝,眨了眨眼:“你这是想让我补什么?” 钟潭拎起打包袋,满脸认真:“男人更需要滋阴,这是中医说的。” 林暮山赧然:“这位中医是姓钟吗?” 两人走出门,钟潭坚持要陪林暮山走回家,说反正很近,就当饭后散步了。 夏日的夜晚,空气变得凉爽,树上的知了还在有一阵没一阵地叫着,微风里有清甜的栀子花的味道。 两人走过大街小巷,又穿过一片居民区,转角的广场上有晚饭后纳凉的大爷大妈,也有出来遛狗的年轻人,还有踏着滑板车叮叮当当滑过的小朋友,抬头望去,满是人间烟火。 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两人一路摸猫逗狗,晃晃悠悠走了快二十分钟。 等到了林暮山家楼下,钟潭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似的,左右顾盼着不肯离去。 林暮山觉察出他有话想说,于是也不急着走,只耐心等着他说。 钟潭犹豫片刻,开口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要不要考虑下,搬去我那住?” 林暮山不是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可能自己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此刻听到还是略感意外。 在一起,和住在一起,是两个概念。要完全和这个人共享自己的全部生活,共享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空间。对于这一点,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他呢? 钟潭看到林暮山脸上的犹豫,并没感到意外,笑着说:“我不是要你现在回答我,只是先提出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想一想。想好了就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 “好,我会好好想想。”林暮山认真道。 “那我走了。” “嗯。” 钟潭却不动,还是笑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走了。” 林暮山点点头。 钟潭:“我去加班了。要一整夜呢。” 林暮山懂了。他抿唇笑了一下,凑过去,在他唇上印上柔柔一吻。 钟潭满意地舔舔嘴唇:“还行,够用到明天早上了。其他先欠着,下次找你补回来。” 第58章 宵夜 钟潭回到队里,意外地看到除了视侦组以外,其他的警员大部分也都留下了,整个办公室都在热火朝天地看视频。 他心里有点感动,看到唐棠也在埋头苦干,便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也没走?明天一早还要跟我出去走访受害人家属。年轻人身体要紧,别搞太晚啊。” “队长,明天又不是只有我有任务,大家一起看速度快点。”说着,又笑起来,“再说,年轻人才是熬夜小能手。队长放心,我扛得住。” 钟潭拍拍他的肩:“行。晚点问问大家想吃什么,我请宵夜。” 说完,也坐下开始看视频。 人多果然进展快,很快就有了重要发现。 在受害人赵俊平的行动轨迹里,看到他在6月4号,曾经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也与钱川见过面。从监控上看,钱川和见洛宸时一模一样的装扮,两人聊了有半个多小时,然后分开。 杨毅皱眉:“这个钱川到底在搞什么?这几个受害人不会都跟他见过吧?” 钟潭思索着:“6月4号,是赵俊平遇害的22天前。而洛宸,是在见到钱川的28天后遇害……很难说没有关联。” “但是记录显示,他离开嘉云后就没有回来过。在这几个受害人的遇害时间段内,他并不在嘉云。除非,我们还有遗漏。” 钟潭沉吟片刻:“如果真的是和他有关,他也可以不用亲自出现。” 钟潭又拉动视频,前后细看很久:“赵俊平在下楼之前,并没有接到什么电话。他们是下午2点整见面的,从这个时间点来看,两人应该是提前约好的。记得明天尽快去查他们的通讯记录。” 杨毅答:“明白。” 钟潭拍拍他:“继续看。” 这段发现给了众人极大鼓舞,所有人都备受振奋地继续投入进去,全神贯注一帧一帧地扒着视频。 时针飞快地转了几圈,但直到12点过去,都暂时没有再找到新的发现。 钟潭看着办公室里眼睛通红、动作开始迟缓的众人,决定还是要动用投食大法。他把手机丢给杨毅:“想吃什么,让大家赶紧点。视侦组那边的兄弟们也别落下。” 第128章 杨毅刚接过手机,就听见门口一阵骚动。一转头,看到唐棠拿着几个巨大的外卖袋进来:“队长,太夸张了吧?点这么多?” 钟潭很懵:“什么?我还没点呢……” “可是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啊。外面还有好几袋,我拿不下了,等等啊。”唐棠放下手里的袋子,转头又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满脸疲倦的警员们见了食物,就像动物园里饿了一晚上的猛虎,一个个两眼冒着绿光扑上来。 “汉堡、薯条、炸鸡……” “蒸饺、叉烧包、生煎、海鲜粥……” “这袋是披萨、意面、还有牛排?” “我这个是烤串、烤鸡翅、还有小龙虾?!” “咖啡、奶茶、可乐,连水果拼盘都想到了……这也太体贴了吧!” “奶茶竟然还有热的!还是三分糖的!”一个女警感激涕零,“妈呀,太细心了吧,我男朋友被我骂了好几次才终于记住奶茶要点热的,钟队,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直男了!” “不不不,你想多了。”旁边一个警察凑过来,“以我对咱队长的了解,热奶茶这种东西是超出他的认知的。所以——这一定不是他亲自点的。他还是妥妥的钢铁直男,你放心。” 唐棠满头是汗的又拎着好几个袋子进来,放在桌子上,警员们一个个像拆盲盒一样兴奋地围上去打开。钟潭发现,那些外卖袋至少来自六七家不同的餐厅。 “队长,这规格可比以前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啊,我们也就是加个班看个视频,你不用这么客气吧?”赵青啃了一口鸡腿。 “这都够吃到明晚了,我能申请加班到明天晚上吗?”徐帅抓起一只小龙虾。 “有这种级别的宵夜,天天加班我都愿意。” “钟队,我们今晚不把视频看完,简直无以为报……” 钟潭看了一眼袋子上的标签,心里一动,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 杨毅凑过来,笑得意味深长:“队长,咱支队啥时候多了个神秘外援?这么贴心?也不给大家介绍介绍啊……” 钟潭瞥他一眼,一把夺回手机,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闭嘴,吃你的去。” 然后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你干的? 这时,一群警察像一阵风卷了进来:“听说钟队请吃豪华大餐?在哪呢?” 原来是视侦组的同事闻风而来。 “卧槽,你们支队每次加班宵夜都这水准?我说怎么今天一说到加班,大家都这么积极,一个个都不肯走……” 手机一震,收到回复:钟队还满意么。 钟潭看着那几个字,又抬头看一眼闹哄哄的办公室,转身走了出去。 钟潭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把窗户推开了一点。楼道里冷气很足,夏天的风温柔的灌进来,带着柔软的热度,温暖,却不燥热。 他拨出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 “这么晚还没睡?” “没呢,刚才在看点资料。” 钟潭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来晚上吃饭时他接到的那通神秘电话。他斟酌两秒,按下内心的好奇,只是说:“怎么这么贴心,还想着点宵夜?” “看你加班这么辛苦,我也会心疼的。” 钟潭心里一暖,嘴上却说:“你点这么多东西,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他们?” 电话那边轻笑了一下:“钟队,你不会连自己队员的醋都吃吧?” 钟潭也笑:“好像是不应该。但是没办法,看到你对别人也一样好,我就忍不住。” “哪里一样好了?” “还说没有?你都没单独给我点过宵夜……” “……”那边沉默了两秒,“我单独给你做过的事,可从没给别人做过……” “……”钟潭也沉默了。然后声音变得有点沙哑,“快点告诉我,我脑子里在想的,就是你在想的……” 林暮山笑:“我在想什么不重要,总之,是不是确实想起很多、我只单独对你做过的事?” “何止很多,那简直……”钟潭眼神飘忽,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林暮山轻咳一声:“钟队,公共场合,注意点表情管理。” “没人看得见。” “你们今晚进展如何?” “还行,有收获,但不多。” “别急,慢慢来。” “嗯。那你早点睡吧,我回去了。再不回去,他们就该把你给我买的东西都吃光了。” 在豪华宵夜的补给助力下,刑侦支队火力全开,在天亮以前,看完了全部视频,并且终于收获了重要发现。 本案的四名死者,在案发前一个月内,都曾经见过钱川。其中洛宸和钱川还见了两次,分别在6月2号和6号。 “目前看来,钱川是这几个受害人之间最明显的联系。” “他在嘉云停留六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这几个人?” “现在,我们必须尽快摸清钱川在嘉云的所有活动。特别是,除了这四个人,他还见过谁。还有,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刑警们表情凝重地点头。大家心知肚明,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钱川在这几起案子里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照这个规律,他见过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钟潭让加班的同事抓紧时间休息,等天亮后,还有更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要去调查钱川,要去走访受害者,要去深挖被害人关系。 第129章 现在,他们必须与时间赛跑,在随时有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受害人之前,他们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出凶手,阻止惨案再次发生。 钟潭回到办公室,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天一亮,就带着唐棠去了赵俊平家。 在赵俊平出事后,他的老婆王慧就回到了父母家。一是不想留在房子里睹物思人,怕引起情绪波动,二是毕竟有了身孕,没人在身边照顾也是不行,所以她父母还是坚持把她接了回去。 唐棠昨晚已经和王慧电话约好今天要来拜访。王慧在约定的时间前,已经赶回房子里等着他们了。 赵俊平的家位于城北新区一片新开发的小区内。据王慧介绍,当初定下这套房子,是因为这里距离赵俊平公司很近,他平时加班比较多,为了让他上下班更方便,所以选在这里。 “王女士,我们想问问你关于赵俊平的事。他最近在工作中或者生活中,有和什么人结怨吗?” 王慧果断摇头:“没有。他是生活很简单的那种人,工作上有什么事基本上都会告诉我。不过,其实他工作上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他自从毕业后就进了那家公司,一直很稳定,就跟他的性格一样,平静安稳,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他对待工作很认真,和同事关系也融洽。不过,也都是保持着客套的社交距离。他的性格不是那种善于交际的,也不太喜欢热闹。当初,我和他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大学毕业后他跟着我来到嘉云,他在这里没什么朋友,除了工作,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和我在一起了。” 唐棠点头表示了解,又问:“当初大学毕业之后为什么会来嘉云?” “因为我家在这里,我是独生女,父母还是希望我能在身边的。” “他家人也同意吗?” “他老家在洛城,不过他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所以这些年他一直留在嘉云,逢年过节也不回去的。” “王女士,请看一下照片里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唐棠拿着一张照片展示给王慧,那是赵俊平和钱川见面的视频的一个画面。 王慧拿起照片辨认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认识。” “赵先生在6月4号曾经见过这个人,他有和你提过吗?” “6月4号?那是一个多月前了……”王慧皱眉想了半天,“等等,我看下手机。” 王慧说着,打开了手机,点开一个对话框,找到6月4号的日期,翻看起来。 钟潭注意到她随着手指的滑动,神情也逐渐变得哀痛。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周五,我约了去医院做孕检……他没跟我说过有去见什么人啊,会不会就是哪位同事?”王慧又低头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这么说我是想到,在那天的前一天晚上,他好像跟我说过有个人约他明天见面,说要聊聊以前的事。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也不知道,还说对方神神秘秘的。” “他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只说是从燕平来的。” “燕平?他以前也有在燕平生活过?” 第59章 外卖袋 王慧摇头:“没有。他从小是在洛城长大,小学和中学都是在那读的。不过……”她想了想,“我倒想起来,他好像曾经说过……”说着,好像陷入了某段回忆里。 “说过什么?”钟潭追问。 “那还是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们都在读大学,经常一到周末就商量着去附近的城市玩。有一次我想去燕平,可他不太愿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去过,不喜欢那里。” “为什么不喜欢?” “具体原因就没说了。” “那后来你们去了吗?” “我们还是去了,待了两天,玩了一些景点。我感觉……他好像对某些地方很熟悉,但是有些景点他好像从来没去过。” 钟潭思索片刻,又问:“那后来他见过这个人之后,你也没问过他到底是什么事?” 王慧摇头:“没有。周五他下班后就陪我去做产检了,检查结果很顺利,我们都很开心。我记得,那天晚上他陪我去吃了自助火锅,一直在聊宝宝的事,其他的……他都没提了。后来我都忘了这事,要不是你们提起……警官,这个人怎么了?他和俊平的……有关吗?” “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你放心,有结果我们一定通知你。” 王慧点点头,眼睛有点红。 “王女士,还有件事想问问你。6月27号,就是赵先生出事那天晚上,你们有联系过吗?” “有,第一次警察来就问过这个问题。”王慧仿佛不愿再提起伤心往事,咬了咬嘴唇,还是皱着眉说了,“那天是我公司团建,晚上跟大家一起住在外面。那天晚上7点多我跟他视频了一会儿,他跟我说还在公司加班,公司审计的事情有点麻烦。我叮嘱了他几句别忘吃饭,就挂了。” “你们聊了多久?” “也就五分钟左右,因为我们公司晚上还有活动,原计划第二天就回去了,我们就没说太多。” “你知道他那天晚上是在哪吃饭的吗?” “吃饭?怎么了?” 唐棠看了一眼钟潭。 钟潭看着王慧:“王女士,相信你也知道了,赵先生的致死原因是药物中毒,但是我们在你家里并没有找到含有药物残留的食物,所以想了解一下,他那晚吃了什么。” 第130章 唐棠皱眉想了想:“我记得那天在视频的时候我有问他晚上吃什么,他说……对了,他说回家点外卖。” 钟潭有点奇怪,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在现场勘察记录里,并没有提到有外卖袋。但是生活垃圾都在,并没有及时处理,所有垃圾也经过检验,没有发现异常。 “他平时用什么app点外卖,能看一下吗?” 王慧愣了一下:“可以。” 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点开密码的时候,手指甚至颤抖了一下。 她点开一个软件,递给钟潭:“你们看吧,他一般都是用这个。” 钟潭接过手机,点开最后一条订单记录,果然停留在6月27号晚上,在20点10分,点了一份螺蛳粉。 “螺蛳粉?他平时爱吃这个吗?” 王慧听闻,苦涩地笑了一下:“他爱吃。但我受不了那个味道,所以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吃。” 钟潭思索片刻,心里隐约有了某种猜想。 “那天晚上你们还有再联系过吗?” “晚上十点多,我回到酒店房间,又给他打过电话,但没打通。我以为他睡了。他有时候会头疼,就会睡得比较早。现在想想,他那个时候可能已经……”王慧说着,眼圈又一红。 “头疼?他经常会这样?” 王慧叹了口气:“是老毛病了,他工作压力一大就会头疼,不过过几天也就好了。” “会吃药吗?” “以前吃过药,也没什么用,后来就不吃了。一般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 钟潭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安慰了她几句要保重身体,两人便起身告辞。 走出王慧家,唐棠问:“队长,你有什么发现吗?” 钟潭刚要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是杨毅。 “队长,从洛宸家找到的第三人的指纹和那位保洁阿姨的对不上。我刚从保洁公司出来,果然有问题,据他们经理说,洛宸他们常用的那位保洁员,在洛宸出事那段时间,因为老家有人生病,她赶回去照顾了,所以那几天是另外一个人去代替的。而那个人,我刚刚查到,他登记使用的是假身份证,人已经失踪了!” 钟潭似乎并没太大意外,沉声道:“去调监控,就算手机身份证都是假的,保洁公司一定有监控,至少能找到他长什么样子。” “明白。你们那边进展如何?” “我这也有发现。赵俊平的投毒方式有可能是通过外卖。” “外卖?是商家还是外卖员?” “不知道,都有可能。先分头查,下午回队里汇合再说。” 钟潭挂掉电话,把钥匙扔给唐棠:“你来开车。” 唐棠发动车子,迫不及待地问道:“队长,你怎么确定是外卖?” “不确定,只是推测。赵俊平晚上7点多和王慧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加班结束,也正常返回了家里。这说明毒物一定是来源于7点之后的食物中。在那之后,他点过一份外卖,可能还吃了些其他东西,可是在他家我们并没有发现外卖包装。他老婆刚刚说到她不喜欢螺蛳粉的味道,可是赵俊平喜欢,我猜想,赵俊平应该是想趁老婆不在家,点个自己喜欢、平时又不方便吃的东西解解馋,可是他考虑到老婆不喜欢这个味道、而且明天就回来,所以,他在吃完之后一定第一时间就会把剩余食物处理掉。” 唐棠恍然大悟:“他吃完就把外卖盒扔了!” 钟潭点头:“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他家明明看到其他生活垃圾都在,却唯独不见这份外卖袋。“ 唐棠思考着:“而现场没找到毒物来源,应该就是来自这份外卖。可是队长,我们怎么确定是谁通过外卖投毒?” 钟潭道:“这个不难,现在商家制作食品和包装外卖的时候,全程都有监控,就是为了防止会有说不清的纠纷。直接去店里查。如果店家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在运送的路途中被投毒。” 唐棠很兴奋:“好,现在就去吗?” “知道地址吧?” “知道知道,我刚才看了一眼就记下了。” 钟潭点头:“还不错。” “嘿嘿,是杨副队教导有方,他跟我说过很多次,要多听多看多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钟潭笑,用老师提问的语气问道:“那刚才跟王慧的谈话中,你还注意到有其他什么关键点吗?” “啊?还有?呃,我想想……是不是王慧说,赵俊平什么事都会跟他说,可是她对于钱川,却好像一无所知?” “这点我觉得是赵俊平刻意没提。不提的原因,大概是不想让以前的事干扰到现在的生活。”钟潭轻轻叹了口气,“可能那个时候,他也没觉得这会是很大的事吧。” “哦……那,还有什么关键点?” 钟潭沉默两秒,说:“燕平。” 唐棠疑惑道:”燕平?有什么问题?” “他不喜欢燕平,这没问题。但又说到钱川是从燕平来找他的,也就是说,他在燕平曾经经历过什么,这大概率是钱川来找他的原因。” “想要和他重温一段……他不想提起的回忆?怪不得,他也不想和王慧说了。” “不仅是这样,更重要的是……你记不记得,前两个受害人,周明和王超,他们小时候也在燕平生活过。” 第131章 “记得记得,是说他俩小时候跟着去燕平打工的父母,在那读完了小学。” 钟潭目光沉沉:“而洛宸,本身就是燕平人。” 唐棠差点一脚踩空,车身晃了一下:“难道这几个人的联系,是在燕平,不是在嘉云?” “你好好开车!”钟潭瞪了他一眼。 唐棠不好意思地看了钟潭一眼,扶稳方向。 “难怪我们一直在嘉云找他们的关联,却怎么都找不到……队长,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查?” 钟潭拿着手机,一边不停地发送和回复着各种消息,一边说:“两个方向,一个是投毒的人,另一个还是这几个人的关联。至少现在都有了些眉目。而你,现在只有一个任务——开好你的车。” 嘉云市局,副局长办公室。 沈培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翻看着手里的一沓文件,他推了推眼镜:“暮山,行动方案我看了,你的部署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这个情报来源到底什么情况,可靠吗?” “这个……是个人渠道,暂时不方便透露,还望您理解。” “我理解。但是,你自己也说了,你跟这个人以前没有合作过,贸然投入这么大力量,你有多大把握?” “沈局,我们总要试一下。现在烟花是我们全队上下最大的目标,这次交易数额巨大,双方出面的肯定都是关键人物。如果行动能成功,我们不仅能捣毁这条销售线,还能抓到主谋,我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暮山,我听说,你和那个盛温,渊源不浅啊。”沈培君的语气颇有深意。 林暮山面无表情:“所以您也应该知道,我必须亲手抓到他的决心有多强烈。” “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万事要谨慎,不要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行了,行动方案我批了,晚点我会去跟周局做汇报。你抓紧时间去准备吧。” “谢谢沈局。” 沈培君又叫住他:“暮山,务必注意安全。你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要把带出去的每一个兄弟,都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明白。” 从沈培君办公室出来,林暮山立刻把白远叫到办公室,关上门。 “队长,怎么样?沈局同意了吗?” 林暮山点点头:“我们还是按原计划,你负责货,我负责人。盛温很狡猾,有可能会临时改变交易地点。我们务必随时保持联系。” “我明白。” “还有,这次交易量超过100公斤,但按照他的脾气,关键时刻为了保人,把上百斤的货付之一炬也是有过的。你这边千万盯紧了,同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队长放心,我有数的。” “好,把大家召集到大会议室吧。” 很快,禁毒支队全员到位。 林暮山环视一圈,沉声道:“各位,从现在开始的24小时内,将会有一项重要行动。行动级别绝密,行动开始时间不确定。为了保密,行动方案的细节会在到达现场之后再公布。现在,所有人在此待命,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所有私人通讯设备一律上交封存,由队内统一保管。” 说完,率先掏出手机,放进封存柜里。 “林队,这么突然?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能往家里打个电话吗?”一名警员问。 林暮山指指桌上的固话:“可以,用这个。” 白远走过去拍拍那位警员的肩,笑着说:“赵哥,老规矩了,体谅一下啊。”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行动,警察们并没有太多怨言。甚至对于一句话都没交代的行动方案,大家也习以为常。这种级别的行动,为了保证不被泄密,大部分执行层的警员们往往不到最后一刻连具体的对象都搞不清楚。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而有序。几个刚进警队不久的年轻警察在小声交流着,更多人已经找了椅子坐下来,开始闭着眼养精蓄锐了。 林暮山也在角落里坐下来,默默在心里再一次推演起整个行动方案。 第60章 依赖 同一时间,在二楼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钟潭正带着大家进行新一轮的线索复盘。 “今天我们有几个重要发现,首先是几名受害人的被投毒的方式。” 杨毅坐在钟潭右手边,面色凝重地总结着最新情况,“我们查到,前三名死者都是在案发当日点过外卖。我们走访过相关单位,根据店内监控显示,店家的操作全程符合规范,没有问题,相关食材也经过检验。而根据外卖平台的接单记录,我们发现接单系统有被人为修改过的痕迹。” “在技侦组同事的协助下,现已证实,是由同一个账号,在这三名死者案发当日,入侵了外卖平台的系统,截取了订单,并且进行了配送。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他是在配送过程中投的毒。” “这个账号背后的真实身份信息能查到吗?”钟潭问。 “还在尝试,不过他用的是海外的服务器,追踪起来有点困难。不过,队长,已经做到这种程度,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背后确实有人在操纵,而且,也基本上已经坐实了就是这个人投的毒。” 钟潭道:“没错,但证据还是照样要去找。沿途监控要去调,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我不信拍不到他。” 杨毅答:“明白,已经申请了。” 第132章 杨毅继续说:“而第四名死者洛宸,他不常点外卖,估计凶手发现从外卖上无法乘虚而入,于是选择假扮成保洁,进入他家,进行投毒。” “我们向保洁公司证实过。这名保洁员是临时工,那几天代替了他家长期雇佣但却临时请假的一位保洁员。登记时使用的身份信息全是伪造的。我们正在通过监控进一步查实这个人的身份。” 钟潭点头:“这几个投毒人的信息要继续查下去。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这几位受害者都曾经在燕平生活过。周明和王超,是在燕平读的小学,洛宸,大学以前都在燕平。而赵俊平,我们查到他曾经在9岁的时候,陪家人去燕平看病,在那住过三个月。根据时间段排查,也就是在2004年的6月到9月这三个月,这四个人都同时出现在燕平。” “同时出现在一个城市,不能说明什么吧?有没有可能是巧合?毕竟燕平那么大的城市,几个人有短暂的轨迹重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吧。” “如果仅仅只是出现在那里过,当然不值得我们这么关注。但是,”钟潭顿了顿,“这几个人还有几个共同点:他们离开了燕平都没有再回去过,并且,根据我们的走访,这几个人都曾经对身边的人表达过不愿再回去的想法。我怀疑,他们很有可能曾经在那留下过不好的回忆。” 钟潭环视一圈凝神静听的各位警员,沉声道:“而这段回忆,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他们的共同点。” 听闻此言,会议室里的刑警们开始小声交流着。 杨毅补充道:“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个钱川,就是从燕平来的。一小时前我刚刚收到当地警方发来的消息,钱川此时就出现燕平。” “所以,”钟潭说,“我明天一早会亲自去一趟燕平。第一是要查清楚这几位受害者在那边到底经历过什么,第二,是要找到这个钱川。唐棠,你今晚准备一下,明天和我一起去。” 唐棠突然被点名,有点意外,但还是立刻大声答道:“是!” 杨毅也有点意外。不过他只看了一眼钟潭,没说什么。 钟潭对杨毅:“你继续说,关于钱川,还有什么发现?” 杨毅点点头:“我们查了钱川在嘉云停留期间的的行动轨迹,有一个好消息,是他在嘉云只见了这四个人,没有再见其他人。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关联成立的话,那么暂时应该不会有新的受害者。” “但是,还有一点。”杨毅声音变得低沉,“队长,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他除了直接用手机联系过这四位受害者以外,还曾经用网络拨号的形式,多次联系过同一个人。” “能查出那人身份吗?” 杨毅摇摇头:“他用的是双向加密的形式,暂时查不到对方是谁。技侦组目前只能确定是从他手机拨出的。”说到这,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语气变得微弱而不确定,“另外,我觉得……” “什么?” 杨毅犹豫半天:“就是有点可疑。这点我继续跟进吧。” 钟潭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大家又针对其他线索讨论了几轮,钟潭重新强调了侦查方向,就散会了。 等到众人纷纷离去,钟潭意料之内地看到杨毅还在座位上没动。他拿起手机回着信息,头都没抬:“说吧,你刚才还想说什么?” “队长……”杨毅欲言又止。 钟潭抬起头看着他。 杨毅叹了口气,跑去把门关上,又回来在他旁边坐下。 “队长,有个事情得跟你说。在监控里,我看到钱川曾经在咱们警局正门的斜对面,在车里蹲守了四个小时。具体时间就在6月7号下午,在他连续用网络拨号拨打了几次那个号码、却始终没有被接通之后。” 钟潭很惊讶:“你确定?” 杨毅点头:“不会错。” 钟潭皱起眉,摩挲着下巴,良久没有说话。 杨毅一脸凝重:“队长,现在要怎么办?” 钟潭沉思几秒,开口道:“先别自乱阵脚,现在还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他在市局对面,也不一定是……”他咬了下唇,“如果他真的想找咱们局里的某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门口蹲着?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杨毅也陷入思考。 钟潭道:“总之,这个情况先不要透露出去。接下来钱川的所有行动轨迹,我们必须保持密切跟踪。”想想又加了句:“这件事由你亲自来做,不要交给别人。” 杨毅眼神很坚定:“明白。” 钟潭看着他:“还有事吗?” “……”杨毅挠挠头,“没了……吧。” “你确定?行。”钟潭点点头,站起身要走,嘴里却没停下,“是你说没事的,你别过两天又委屈巴巴的跑来质问我……” “队长,还是不习惯离你这么远。”杨毅有点闷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钟潭从刚才他说要带唐棠去燕平时杨毅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涌上来。 他重新坐回他身边,看着他已经开始委屈起来的眼神:“喂,你干嘛呢?” 杨毅不说话。 钟潭有点无奈:“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 第133章 钟潭笑了一下:“你还想在我身边待多久?大杨,如果你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警员,你想在我身边待多久都行,你想一直给我做副手,我也没意见。可是,你不是。你是嘉云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就是一旦我出现什么意外,你都是要随时准备好能接替我的人。” 杨毅皱眉:“队长,你别这么说。” “当然,也不光是意外啊,说不定哪天我不想干了,或者被老周给罢免了,你还是得接替这个位子的。” 钟潭尝试缓和了一下气氛,见不太成功,于是放弃,又严肃起来:“我本来以为这些话不用跟你说。大杨,咱俩搭档快七年了,这些年你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比谁看得都清楚。你的能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毕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最近几次让你独立查案,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根本不用我多说什么。我必须给你提供更广阔的空间,这是我的责任。而你,也应该要承担起更重的担子。” 钟潭看着杨毅被自己说的表情未见好转,反而更加沉重了,只好又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慈爱模样,装起了弱势:“我们先不说那些大的,不说什么责任义务,就说眼前。这个案子形势复杂,你今天也看到了,这个钱川背后水很深,说不清楚后面会牵扯出什么来。明天我去了燕平,也不确定几天能回来,这种情况下,队里能不留人吗?除了你,我觉得我还放心把这个摊子交给谁?我还能指望谁帮我分担?” 杨毅被钟潭软硬兼施连番轰炸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此时,微微泛红的眼里终于有了光亮:“队长,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钟潭瞪他,“就不能让我走得安心点?” “你别这么说啊……” “我告诉你,这几天你在队里任务繁重,千万别掉以轻心。你要是敢出岔子,回来我饶不了你。” “知道知道,队长放心。我跟你学了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偶像,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保证完成任务。”杨毅眼里水光未散,满满诚恳外加仰慕地望着钟潭。 “还有啊,”钟潭无比严肃地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他,“以后不许再这样看着我了,容易引起误会。”他停顿一秒,继续道:“毕竟我,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虽然这语气一听就是专门来秀恩爱的,杨毅还是瞬间瞪大了眼。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以及,那个人。”钟潭语气里的嘚瑟简直要溢出来,根本没想掩盖。 杨毅眼睛更圆了。 “怎么,很意外吗?” “不不,一点都不意外。”杨毅终于忍不住漾起一个笑:“队长,其实,我更关心的是……” 钟潭挑眉看着他。 杨毅有点犹豫,又忍不住一脸八卦的表情:“队长,你和林队、可得注意身体啊,我看你最近都有黑眼圈了……” 钟潭面无表情:“多谢关心。你不知道我昨晚只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吗?” 说完,拍了一下他的头,拿起手机走了。 钟潭回到办公室,看到唐棠正在门口等他。 “怎么,还不走?” “不是,队长,那个、明天出差,我还要准备哪些东西?” “要准备什么?案卷和资料熟读没?” “那些早就都背熟了!” “那不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带,带好你的人就行了。” “那个,队长,我没出过那么远的远门,就、有点兴奋……” “你那是兴奋还是紧张?还有,嘉云到燕平高铁也就三个小时,哪里远了?” “很远啊……” 钟潭刚安抚完断奶期不适的杨毅,又对上还没断奶的唐棠,瞬间觉得头有点大,“我有点忘了,你是本地人?大学也是在嘉云念的?你以前离开过嘉云吗?” 唐棠挠挠头:“有,但最远也没出过省……” 钟潭深吸了口气:“行。就当旅游。旅游会吗?不会的话自己回家查攻略去,攻略上说的那些东西,都不用带。” “啊?那还有……” “行了,别废话了,现在听我命令:回家,睡觉。明天早上7点高铁站见,不许迟到。” 钟潭关上门,坐进椅子里,让大脑清净了几秒。然后拿起手机,手机上满屏的未读信息,他往下滑了好几页才找到林暮山的头像,点进去之后,这才注意到那人在两小时前,给自己发过一条信息: 有任务,先关机了,晚点联系。估计要到明天了。 钟潭愣了几秒,回复道:注意安全,结束告诉我一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明天去燕平出差。 然后随手按了几个键,把他的对话框置顶了。 第61章 暴露 嘉云城南的观云街道是一片充满活力和市井气息的老牌生活区,晚上十点,这里的夜生活刚刚拉开了帷幕。 路边的小吃摊、烧烤摊,各种杂七杂八的夜市摊位,应有尽有,忙碌了一天想要放松的人们,在这里热热闹闹地闲逛着,让本就不宽敞的街道看起来更加人气满满。 街角的一幢七层楼的建筑是一家酒店,从建筑的外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酒店的日常维护保养做的还不错,两年前为了冲四星也刚刚翻新过,外表看上去干净整洁,大堂的迎宾服务细致专业,各种安保、消防措施也都规范到位。 第134章 这里地段极好,寸土寸金。由于是老城区,受到各种保护条款的约束,不允许随意向地下动工,酒店就把楼后的一小片空地承包下来,改建成了一块露天停车场。这块停车场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挤得满满当当。 禁毒支队今晚的行动,就在这里。 交易地点经过了三次变更,最终还是确定在这座酒店里。这和林暮山收到的情报上的信息一模一样。 在酒店顶楼的一间客房里,各种监听、监控设备铺了一排,林暮山坐在监视器后,浓眉紧锁地盯着屏幕。直到从屏幕上,看到盛温走进酒店大堂,进入电梯,穿过走廊,一直走进421房间,他才终于能够把心沉下了一点。 林暮山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便衣警员去四楼布控。同时,再次确认了一遍酒店外围的布控。 这时耳机里传来一个同样沉稳的声音,正是带着另一组人伏击在停车场的白远。 “队长,目标车辆进场。已确认,车上仅有一人。” “收到,继续保持监控。” 情报到目前为止,可以说准确无误。林暮山的方案,也在按计划顺利进行着。 他知道,今晚的货就在那辆小型面包车上。如果一切正常,车上的人一分钟后就会离开。五分钟后,会有两个买家的人上车进行验货。如果验货顺利,他们会给同伙发出信号,而那位已经在421房间内的同伙,会和盛温当场结清款项。至此,交易就算完成。 果然,几分钟后,白远的汇报陆续传来。 “车上的人下车离开,已派人跟踪监视。” “买家的人已上车验货。” “已确认完成验货,并发出信号。” “收到,保持监视,原地待命。” 一切都在林暮山预定的计划中,现在只要等待421房间内的动静,一旦交易完成,两边就会立刻同步抓人。 林暮山的视线紧紧盯着监控屏幕上,对着421房门的那个画面。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就和情报很不一样了。 确认货没问题,按理说两边都应该急于迅速完成交易,不会多做停留。为什么却没反应了,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暮山面无表情地耐心等待着,大脑里却已经把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的应对方案都迅速过了一遍。 二十分钟过去了,两边依旧毫无动静。 监控上,421的门纹丝不动。走廊上也一片寂静,连一个人影都没走过。 停车场里,车上的两个人也迟迟没收到指示,看起来表情也有点焦虑。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想拉开车门,却被旁边的同伙拉住了。 “队长,还是没有动静?”白远终于忍不住问道。 “再等等。”林暮山沉思两秒,“各单位注意,再等三分钟,如果还是没动静,立刻执行b方案。” “明白。” 就在这时,他的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一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看到刚收到的一条未读信息:行动暴露,老鹰飞了。你们收工吧。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耳机里却传来白远的惊呼:“队长,这边——” 只听耳机里传来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惊慌的呼叫声和猛烈的撞击声,还有一片杂乱的脚步…… “白远,你那边什么情况?”林暮山大声问道。 步话机那头没有回复。而站在林暮山身边的一名警员,指着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林队,你看这!他们把车烧了!” 从一个对着停车场的监控屏幕上,林暮山清楚地看到那辆面包车已经燃烧起熊熊烈火。 他唰地站起身,两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滚滚浓烟从下面冒上来,连四楼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他俯身看向下面的停车场,那辆面包车似乎还被人刻意浇灌了大量助燃剂,火势十分迅猛,并有借助地面的燃料和风势,迅速向周边蔓延的趋势。周围的警察、酒店工作人员全都在想尽办法奋力扑救。 “b组行动!立刻突入房间!”林暮山对着通话机吼道,“白远,c方案!我们有消防准备!” “明白!已经呼叫了!” 确实连这个状况都被林暮山提前考虑到了。一辆满载消防设备的应急车辆已等在不远处。全副武装的消防员手持灭火设备冲入火场。 林暮山脸色铁青地,看着那熊熊火焰。 毕竟准备充分,火烧起来还不太久,又有消防战士专业高效的紧急救援,火势彻底熄灭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那辆车已经报废,车上的100公斤毒品,被抢救回来大约三分之一。两名纵火的毒贩马仔当场被捕。 警察们冲进421房间的时候,那名买家正要翻窗逃脱,被眼疾手快的警员飞身扑倒,当场就擒。而盛温却已先一步跳出窗外,趁着火场的混乱逃走了。 林暮山站在市局大楼的阴影里,看着一辆辆警车闪着灯呼啸着驶入大院。 他用诺基亚发出一条信息:尽快联系我。 没一分钟,就收到了电话。 “为什么会出问题?”他的声音低沉,脸色也十分难看。 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怎么愉快:“林队,你还没看出来?我的情报没问题,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 林暮山一怔:“我的人根本就连交易对象是谁都不知道!行动方案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彻底公布过!” 第135章 “那就查知道的人。”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先不说了。他损失了100公斤的货,我们这边也鸡飞狗跳的。等我再联系你吧。”说完就挂断了。 林暮山紧紧捏着那只小小的手机,指节泛起了冷冽的青白。 明明之前一切顺利,情报准确无误,所有部署细致严密,保密措施也已经上升到最高级别,为什么最后一刻还会出现变数?真的是内部有问题么?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心里实在不愿相信。因为,知道这次行动方案的人,他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无论是这几个人中的哪一个…… 他抬起头,看着市局大楼的正门上方,在苍茫的夜色和红蓝警灯的映衬下,那轮庄严的警徽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终究还是触碰到了么?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在黑暗中静静待了半分钟。随后,在手机上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老师,睡了么?……我有点情况,需要跟您汇报。” 同一时间,在嘉云市郊的某个旅馆。 盛温脸色严峻对着电话怒吼:“你们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你急什么?你不过就损失一个渠道而已,现在要暴露的是我好吗?你有这时间跟我嚷嚷,不如好好查查你的交易信息是怎么被泄露的。你们内部早就该清理了!”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今天要不是我及时通知,你现在还有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你少在这嚣张!我今晚损失了100公斤的货,你准备怎么算?” “货重要还是人重要?我拼死拼活保了你一条命,估计上面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天一亮就要开始查内鬼。你不但不感谢我,反倒来跟我算账?” “行了行了,”盛温满脸不耐烦,“算我倒霉,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你呢?你那边怎么说?走一次货烧一次,这样搞下去我们还怎么合作?你也知道,我老大本来就不想和你合作,要不是看在这次……” 那个声音很冷:“我会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不会又用上次那招吧?” “用什么方法你别管,事情摆平就行。” “……”盛温沉默几秒,“这件事,我劝你最好先跟我老大商量了再说。现在有些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呵,”电话那边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让他来见我啊!我说了多少次直接跟他谈,是他一直躲着不见。大家都是文明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他身体不好,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治疗。这两天刚回国。你等消息吧。” 次日,燕平市。 钟潭和唐棠到达燕平的时候,火热的太阳正当空烤着。两人从冷气十足的车厢里走出来,一下车就被燥热的空气炸了个猝不及防。 “不是北方吗,怎么还这么热?”唐棠抱怨道。 “谁告诉你北方就不热了,你以为是来避暑呢?” 两人站在广场边建筑物的阴影里,唐棠拿起手机开始打车。钟潭趁着等车的间隙,点了一支烟。 他又掏出手机看了看,置顶的那个对话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还停留在昨晚他发出的最后一条。 钟潭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却很明白,行动里什么状况都会发生,昨天林暮山也说了可能会到第二天才结束,现在没消息也是正常的。 钟潭没什么表情地收起手机,深吸了几口烟。却见一旁的唐棠倒是愁眉不展地对着手机发起呆来。 “怎么了,有车吗?” “有了有了,正在过来。5分钟到。” “那你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呢,看你一早上都神情恍惚。咱们只是来出差两天而已,别那么紧张。” “不是……”唐棠犹豫了一下,“是我那室友……我有点担心他。” “哪个室友?” “就是在咱们局禁毒支队的那个高枫。呃,现在我们一起合租……” 钟潭心里一动:“他怎么了?” “他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也没个消息,我担心了一整晚。今天早上我出门时他回来了,说昨晚临时有行动,但不太顺利,队里让他们暂停一切活动,随时待命,等待调查通知。可我现在,又联系不上他了……” 钟潭感觉心跳瞬间有点失速。昨晚发生了什么?已经到了需要内部调查的程度了?那何止是不太顺利? “可能……他还在睡觉吧,别瞎想了。忙了一晚上,也该休息了。” 钟潭胡乱安慰了几句,心却止不住地沉下去。 还没来得及多想,车就到了。钟潭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截烟吸完,随后上了车。 第62章 康养中心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东阳分局。 前一天已经发了协查函,此时,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 “钟队!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我们昨晚接到通知,陈队特意嘱咐要去车站接您,可是您非要自己过来……” “不必麻烦,车站过来很方便。您就是王警官吧?” “是的,我叫王健,叫我小王就好。”王健把两人带入会议室,又拿了两瓶水放在他们面前,“陈队早上有个紧急会议,您先在这里稍等一下,他马上就结束。” 第136章 刚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来人步伐矫健,一双浓黑的剑眉下眼神犀利,一身短袖t恤,小臂肌肉裸露在外,紧实而有力,呈现着长年户外工作的健康的小麦色。 “钟潭!”男人走到钟潭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又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 “陈哥!”钟潭也笑着站起身和他握手。 “上次嘉云一别,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今年年初我去临川开会,还和你爸一起吃了饭,席间还跟他问你起。只是那次时间紧迫,没机会去嘉云看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听说你干得风生水起,前阵子还破了个大案?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别听他们瞎说,那都是运气好而已。劳烦陈哥挂念,我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整天东奔西走的,一刻停不下来。这次又要来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都是为了案子。”陈真招呼钟潭和唐棠坐下,又对王健吩咐了两句,王警官点点头,出去了。 钟潭直入主题:“陈哥,我们想要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吧?” 一入正题,陈真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他皱起眉:“你们发来的资料我看了,昨晚我已经安排人手去调了些档案出来,也做了些初步调查。我觉得,里面可能还真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正说着,王健就抱着一摞文件袋走了进来。 陈真挨个抽出里面的卷宗,放在钟潭面前。 “你看,这四个人,他们确实都曾经在燕平生活过。时间长短不一,但重合的时间段是2004年的6月到9月。我们重点调查了这段时间,然后发现,前三位,也就是周明、王超和赵俊平,他们多多少少都和东郊的一家疗养院有过关联。” “疗养院?” 陈真点头:“是的,你看。周明和王超,当时他们的父母是在这家疗养院里做杂工,前后做了有三年的时间。” “而赵俊平,当时是陪他家人来燕平看病,我们查过,他母亲当时就是入住了这家疗养院。” 钟潭看着材料上的名字:“德心疗养院?现在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我们查过,它是在06年的10月停业的。旧址荒废了很多年,大概在两年前吧,那里被改建成了一家康养中心,就是养老院。” “是什么原因?” “这就不清楚了,你们需要的话,我们会继续配合调查。” 钟潭思考片刻,问:“那洛宸呢?” 陈真说:“洛宸暂时倒还没查出和这家疗养院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因为他的资料不在我们辖区,我们已经请他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协助调查了,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好的,那感谢陈哥了。”钟潭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对了,那个钱川有消息了吗?” “昨晚收到你们的协查函之后,已经把他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下发到各分局派出所,以及各交通关卡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我相信,只要他还在燕平,就现在这天网系统,他躲不了多久。” 钟潭点头:“拜托了陈哥。这个钱川,本来也不是燕平人,我们也已经把协查通告发到了他老家。希望那边也能尽快有消息吧。” “会的。”陈真拍拍他的肩。 钟潭站起身准备告辞:“那我们就不多耽误你了,我现在就直接去一趟这家养老院。”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不用说,你队里肯定也是一刻都离不开你这个支队长的。我们自己去可以了。” “行。”陈真也很爽快,“那我现在给你开个介绍信,然后我让小王陪你们去。他多少对本地情况熟悉些,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跟他说就好,都是自己人,千万别客气。” “好,那麻烦了。”钟潭也不再推脱,“也麻烦王警官了。“ “还有,”陈真又说,“今晚有空的话,咱一起吃个饭。别拒绝啊,你大老远跑过来,我怎么也得招待下的。否则我下次再去临川,可没脸再去我那老学长家蹭吃蹭喝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钟潭便带着介绍信,直接奔赴德心疗养院的旧址。 嘉云市局,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沉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气氛肉眼可见的凝重。周正海坐在办公桌后,略显疲惫的目光在对面的两个人之间来回穿梭了几圈,最后叹了口气。 “老沈,我的意见已经说了。这件事是否真的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你再斟酌下。” 沈培君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表情严肃:“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老周。你说的没错,这次买家抓到了,货也没丢,这条销售线也铲除了,看起来只是跑了个毒贩,下次还能再抓。但是,从这件事,已经暴露出我们内部,是存在问题的。” 周正海犀利的目光越过镜片上方,直直盯着沈培君:“你已经下定论了?你知道你这么说,有可能牵扯多深吗?” 沈培君很坚定:“不管多深,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就必须挖出来。” 周正海皱起眉,缓缓道:“咱们禁毒支队,半年前刚刚伤筋动骨过一次,那次伤了多大元气,你比谁都清楚。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过来。你确定,在这种时候,要再来一次?” “老周,这话可不像你啊,不是你说的,攘外必先安内,我们自己的队伍必须保持纯洁?缉毒的性质可不比其他,如果内部有问题,不查清楚,那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死伤一片。” 第137章 沈培君说完,转头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林暮山,“暮山,你说呢?” 林暮山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同意内部调查。” 沈培君看向周正海。 周正海叹了口气,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片刻后,沉声道:“行。那就按程序来吧。” 燕平东郊。 两小时的车程后,钟潭一行人到达紫山康养中心。 原德心疗养院旧址,现已被打造成一处主打老年人高端护理的康养中心。刚走进园区,就能感受到这里每一处设计都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园区环境十分优雅,青山绿水,郁郁葱葱,甚至连空气都比城区清新了好几度。 现任院长叫杨怀亮。钟潭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资料,此人毕业于国内顶级学府的护理专业,在北美读到博士学位后回国,在业内顶级期刊上的论文成就也是令人发指的水平。 钟潭本以为会是一位戴着厚厚的眼镜,一身白大褂,全副精英学者的形象,没想到见面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健已经提前给这里打过电话做了预约,一位工作人员把他们迎了进去,一路给他们做着介绍。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片草坪边,只见草坪中央一个穿着一身绿色青蛙造型的充气套装的人,手里拿着化妆盒,正在给围在身边的一群老太太们化妆。老太太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仔细看,都是迪士尼电影里的经典公主造型。她们个个兴高采烈,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搬着小板凳,有的站在他身边一边好奇地看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催着他快点。 “杨院长!约好的人来啦!”工作人员叫了一声,绿色青蛙转过头来,朝这边挥了挥手,又转身对老太太们说了什么,然后连蹦带跳地小跑过来。 青蛙摘下头套,钟潭发现那皮下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皮肤很白皙,被头套压得凌乱的短发沾满汗水。那人咧嘴冲大家一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阳光和率真。 “你就是杨院长?”钟潭有点出乎意料。 “我不是院长,我是奶奶们的好闺蜜!哈哈哈。” 杨怀亮开怀一笑,随即恢复了点正经,对钟潭说,“您是钟队长吧?不好意思啊,刚听说你要来,但晚上我们有个化装舞会,我还在给奶奶们梳妆打扮,没来及去换身衣服,让您见笑啦。”说着,伸出胖乎乎的青蛙爪子,要和钟潭握手。 钟潭实在觉得有趣,忍着笑伸手拍了拍青蛙爪子,还没来及说话,旁边的唐棠已经一脸兴奋道:“什么化妆舞会?我能参加吗?” “可以可以,随时欢迎!我们准备了各种装扮,你随便去挑。哈哈哈,不过青蛙王子是我的,别跟我抢哦。” “有没有草莓熊?!” 钟潭扭头瞥了他一眼。 唐棠于是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概是觉得这样接待警察询问不太合适,青蛙王子说话间,已经脱下了自己的青蛙皮。里面是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大半。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钟队长,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吧。” 第63章 青蛙王子 跟着杨怀亮在园区里走着,钟潭他们很快就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这里是一家老年人康养中心,集住养、康复、医疗、休闲、文化娱乐等各功能于一体,除了常规护理功能外,杨怀亮还希望能够给老年人提供更丰富的生活选择。 一说到这个话题,他就停不下来,“我们每周都有各种活动,上周是教大家做咖啡,这周是化装舞会。这里除了其他养老院都会有的那些娱乐设施,什么棋牌室读书室电影院游泳馆健身房那些,我们还有ktv,还有电竞房!要不要带你们去参观下哈哈。” 唐棠忍不住赞叹:“这也太好玩了吧!我从没想过养老院可以是这样的!我妈整天逼我谈恋爱结婚,说不结婚老了没人照顾,我现在真想带她来看看,有这样的养老院,我才不要老婆孩子,我巴不得一退休就住进来!” 杨怀亮点点头:“我们总是默认老人需要被照顾、被管束,其实不完全是这样。老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他们也想掌控自己的人生,也想参与外面的世界。我就是想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让大家感受到,老年绝对是人生中最黄金的时段之一。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哈哈哈。”说着,语气认真起来,“我希望能通过我的努力,把这种理念传递给更多人。” “你的想法很好。”钟潭赞赏道,“你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事的?” “我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接触到一些这样的理念,和我对我们传统养老的认知很不一样。所以一直有这样的心愿。当然,凭我的力量是不够的,我还得感谢我的老板。” “你们这里收费会很高吧?”唐棠看起来已经开始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了。 “不,恰恰相反,你们看到的这些,对住在这里的老人是完全免费的。” “你老板还做慈善呢?!”唐棠惊讶道。 杨怀亮眼里全是骄傲:“是啊,我老板人超好!听说他本身就是搞科研出身的,这些年还在以个人名义资助一些前沿的学术研究项目。” 钟潭皱了皱眉:“那来你们这申请的人岂不会很多?你们的接收标准是什么?” 第138章 “确实是这样,”杨怀亮点点头,“首先,年龄要在80岁以上,然后需要没有子女的,也没有另一半、或者另一半已经不在了的。” 唐棠忍不住插嘴:“可以和好基友一起来吗?” “可以呀,只要符合我们的条件都可以来。但是,我们这目前床位还是有限,现在在院的老人有220位,已经是上限了。然而申请的人已经排队到明年了。不过我老板也准备再买下旁边一块地,到时候床位能至少增加一倍。” 钟潭想了想:“那对于老人的健康情况呢?有要求吗?” “哦,这个倒还好,没有特别要求。其实我们这的医疗水平也是国内顶级的,我们院内有专业的专家团队,都是高薪聘请来的。医疗护理区在后面,我一会儿带你们去参观。” 这时,他们走过一块小花园,里面的老人见到杨怀亮,亲昵地叫起来:“亮亮!亮亮!” “哎呀,我的婷婷小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化妆呀!你今晚可是艾莎公主呀!”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大声嚷道:“我不要穿裙子,我不要当公主!我要当王子!” 杨怀亮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在轮椅上,满脸宠溺地哄着:“王子哪有公主招人喜欢,王子都是伺候公主的……” “我不管,我就要!你不让我当王子,我明天早上不叫你起床了!” “好好好,那我带你去变成王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唐棠满脸憧憬地看着这一幕。 钟潭看着唐棠清楚地写着“可我想当公主啊”的表情,内心翻了个白眼。对杨怀亮问道:“杨院长,我能看一下你们这里的资料和老人们的档案吗?” “没问题,我带你去。” 在档案室里,钟潭看到了紫山康养中心的详细资料和这里老人们的所有档案。档案室的中间满满几排文件柜,每位老人都有一个独立的抽屉,里面保存和记载着从入院以来所有详细情况。他大概翻了翻,就已经看出这里的档案记录得十分详实,完全符合规范,甚至远远高于标准。 “所有档案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我们电子和纸质档案同时都有做备份,以防万一。” 钟潭在资料架上翻看着,突然,目光落在墙上的一扇上了锁的铁门上。 “那里面是什么?这间档案室还有暗门?” “哦,里面应该还是一间档案室。但我从来没进去过,只是在当初入职的时候,听老板的助理说过,说那里面存放的是这里以前的资料,让我们不用去管。”杨怀亮笑了一声,“不过,我也没钥匙,想进也进不去。” 钟潭很警觉:“以前的资料?多久以前?” 杨怀亮摸摸脑袋:“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是两年前入职的,那时这里刚刚成立,从成立到现在,可以说每一位老人的档案我都经手过,我能确定这两年的档案都在这里。所以,我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资料。” “你知道这里在两年前是做什么的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听附近的老人说,这里很多年前好像是一家疗养院。” 钟潭想了想:“你老板叫什么名字?平时会过来吗?” 杨怀亮笑着摇头:“我只知道他英文名叫george,中文名就不知道了。这人有点神秘,我从来没在这里见过他,他好像一直住在北美,跟我们联系都是通过他的助理。” 一行人又随着杨怀亮参观了院内其他设施,详细了解了各种情况,便向他告辞了。 “你们真的不来参加晚上的化装舞会吗?很好玩的。”杨怀亮问。 “这次时间紧张,下次有机会一定来玩。”钟潭笑着答道。 “随时欢迎。”杨怀亮又笑看着唐棠,“给你留着草莓熊哦。” 钟潭一把拉走了眼巴巴望着杨怀亮还想说什么的唐棠,把他塞进车里。 “别看了!你没听到吗?80岁才有资格进来,先努力活到80再说吧。” 王健坐在副驾驶位,转过头笑着说:“钟队,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去查的?” 钟潭答:“王警官,我需要查一下这家康养中心的老板的情况。另外,我还需要再查一下当年德心疗养院的股东和院长的情况。虽然已经停业多年了,当年的工商注册资料你们应该是能查到的吧?” “没问题,我现在就找人去查。”王健拿起手机就给同事打电话。 钟潭扭头看着唐棠:“除了想退休,你对这里还有什么想法吗?” 唐棠答:“那个老板挺神秘的。慈善事业做这么大,真让人敬佩啊。不知道是哪位隐形富豪呢。” “还有呢?” “那个小哥哥也好厉害,年轻有为,温柔善良,人还那么帅……” 钟潭斜睨他一眼:“还有呢?” 唐棠终于意识到这是来自钟老师的提问,坐直身子,认真思索道:“那几个受害人,会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记得我们有受害人呢?” “……”唐棠挠挠头,“队长,你有什么看法?” “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虽然这里的大部分建筑从外表看来都是新盖的,室内也是新装修的,但是院长办公室和档案室里,有很多东西都是老旧的。看起来不像刚刚使用两年的样子。” 第139章 唐棠头脑转的很快:“你觉得,是以前那家疗养院遗留下来的?也许……就是原地收购,然后看很多东西还能用,就不想浪费了?” “按理说,这个老板财力雄厚,没必要保留以前的东西,明明可以全部翻新,可是他还愿意留着。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为他具有勤俭节约的优良品质。但是,你记得杨院长说的那扇暗门吗?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愿意保留之前机构的资料?还专门搞一个房间去保存?这可不是勤俭节约可以解释的吧。” “可能……他和原来那老板是好朋友?” 钟潭沉思着:“也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东阳分局办事效率很高,钟潭和唐棠说话间,已经把查到的部分资料发过来了。 “钟队,收到的资料我发你手机上了。”王健回过头对钟潭说。 钟潭掏出手机,这才注意到林暮山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信息:晚点联系你。 算起来应该就是在他在档案室和杨怀亮说话的时候。 钟潭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点。 王健已经介绍了起来:“当年的德心疗养院是一家私人疗养院,注册于1999年,股东叫李德娴,香港人,第一任院长叫罗文峰,是李德娴的老公。两人于2003年移民加拿大。至今没有再回过国,大陆海关和香港那边均没有入境记录。” “后来的院长叫林远之,燕平本地人,户籍信息显示已注销。” 钟潭皱起眉:“已注销?什么原因?失踪、死亡?还是加入外籍?” 王健翻看着文件:“这上面登记的是失踪。具体情况我已经安排当地派出所再去深入调查了。” 王健继续道:“德心疗养院于2006年停业,07年注销。荒废了很多年之后,2021年,在原址上成立了紫山康养中心。股东叫林岳,中国籍,常年居住在美国。身份信息很简单,没有太多资料。”王警官顿了顿,“哦,这里还显示,紫山康养中心目前正在办理股权变更,好像股东会有调整。” 07年到21年,这十几年的时间,也正是国内经济腾飞的十几年。在燕平城东郊这样一块地理位置极好,环境也极佳的土地,就这么荒废了十几年?这期间难道都没有人想要收购过吗? 钟潭望着车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出神,林岳,林远之……这两人会有什么关系? 第64章 洛宸 中午刚吃过饭,钟潭就收到陈真的电话,说西山区的一家派出所已经查到洛宸当年的一些资料。 “感谢陈哥,麻烦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就过去。” “别急别急,钟潭,你们现在还在东郊吧?再赶到西山区太折腾了。你听我说,洛宸的基本资料我大概看了下,他其实是在我市的一家儿童福利院长大的。他的情况,估计派出所知道的还没福利院清楚。这样,我跟福利院打个招呼,你们直接去那吧,估计能节约很多时间。” “那行,陈哥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别跟我客气。” 放下电话,钟潭有点疑惑。怎么会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虽然很小父母就不在了,可是不是一直在舅舅身边长大的吗?他舅舅最近意外身故,还给他留了150万的遗产……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两小时后,钟潭在福利院的接待室里,见到了福利院的现任院长。 许院长五十岁左右,在这家福利院已经工作了快三十年了。她身材微胖,慈眉善目,一坐下就跟钟潭说:“洛宸我当然记得,这孩子我印象最深了,当初就是我在福利院门口捡到他的。” “您能给我们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吗?” “我想想。”许院长回忆了片刻,开始讲述起来。 “那一年,是我从护校毕业来到这家福利院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我在门口看到这孩子。记得那时是十二月,天气很冷,他只裹了个小被子,冻得脸通红。我一看就心疼极了,赶紧把他抱回来。 “包裹里有一张纸条,写着他的名字:洛宸。还有他的出生日期。我们一看,他出生才几个月,连一岁都不到。我们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身体疾病才被遗弃,因为通常这种弃婴要么是女孩,要么是有先天性疾病的。结果呢,我们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什么病都没有,不仅健康活泼,还聪明可爱,我们这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他真的很机灵,学什么都快。我们会给小孩子们分年龄段上课,他总是学的最快的那个,后来就经常跟着比他年纪大的孩子一起听课,成绩依然很好。 “洛宸他不仅聪明,还心地善良。平时我们这院子里会有一些流浪的野猫,他就经常拿着吃的去喂它们。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天干地燥的,有一天晚上宿舍突然着火了,还好消防员赶来的及时,很快就把孩子们都救出来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洛宸突然又冲进去,把那消防员吓得,赶紧扑进去找他。最后消防员把他抱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毛都烧焦了,还好被他救下来了。 “但是就是那一次,他的肩被掉下来的屋脊燃烧物给砸伤了,后来一直留下了烧伤的痕迹。他其实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本来长得就好看,那事之后呀,他就怕别人看到他的伤,再也不肯在外面穿无袖的背心。” 钟潭感觉突然被某些死去多时的回忆击中了,心里一阵发紧。 第140章 许院长说的那伤……他有印象。 他曾经还问过他那伤疤是怎么弄的,记得当时那人懒懒地趴在床上,笑着说:“这说明我上辈子是天使呀,才会留下翅膀的痕迹……” 钟潭定了定神,问:“后来呢,他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许院长说:“哦,他是在七岁那年被人领养走的。” 钟潭:“被领养了?领养人信息可以看一下吗?” “有的。”院长站起身去翻资料,“当时我们也觉得奇怪,通常领养人都喜欢找刚出生的,或者年纪小的,领养七岁的孩子是很不常的。不过那人一眼就看上洛宸了,很喜欢的样子,这种事,也是很讲缘分的。既然他们那么有缘,也是好事。我们就按流程给他办了手续。诺,就这个。” 钟潭看着领养记录上,领养人是一个叫徐子风的男人。 “当时有留下照片吗?” “应该有的,我找找。” 院长翻了好几本影集,最后找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钟潭:“就是这位。我们一般在孩子被领养的时候,都会和他们一起拍张合影。” 钟潭结过照片。只见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岁的男孩。当年的许院长还是个长发及肩的少女,带着温柔的笑容,站在一旁。 钟潭凝视着那男人。虽然年代久远,面容已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觉得……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院长,洛宸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曾经有人来看过他吗?” “看他?您是想问遗弃他的父母是吗?这可从来没有过,至少我不记得有人来看过他。” “那您听说过他有一个舅舅吗?” “舅舅?这也从来没听过。不过……”许院长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陷入沉思。 “您是想起了什么吗?” “……” 许院长犹豫半天,有点纠结地,“其实,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不过,既然您特意来问了,我还是说吧。在洛宸六岁左右吧,孤儿院里曾经有过一阵谣言,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说起来的,说……说洛宸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是被人强/暴了才生下他。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这事,直到有一天,看到洛宸跟一个孩子打架,打得两个人浑身是伤,后来我们问了半天才问出来的。那之后,我们要求谁都不许再说这事,才慢慢平息下来的。” 钟潭皱起眉:“院长,这谣言有依据吗?” “谣言哪有依据,都是外面风言风语乱传的。我们估计,就是因为洛宸长得好看,又聪明懂事,一直很受几个护工的疼爱,各方面都很关照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让其他小孩子心理不平衡了。有些大点的孩子,会想着法子欺负他。这种事呢,我们一直在管,但有时候也很难及时发现,很难处处照顾到。你不知道,小孩子要是嫉妒起来,那也是很可怕的。那坏心思,可不比大人。” 钟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沉默片刻,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许院长,这些资料,我们需要复制一份带走,可以吧?” “没问题,都在这了,你们看哪些有用吧。” 从福利院出来时,天色已晚。钟潭先给杨毅打了个电话,让他加急调查几个信息。又请王警官帮忙调查这个徐子风的情况。最后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默默抽了起来。 北方城市的街道本来就比南方宽阔很多。福利院又地处市郊,门口没什么车辆,行人也稀少,看起来有一种天高地远的开阔感。 此时正是黄昏,橘黄色的落日在天边一点点沉下去,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指间忽明忽暗的烟头飘出一缕白烟,立刻又被风吹散。 王健打完电话,一回头就看到钟潭站在夕阳下默默抽烟的背影。不知怎么,竟看出了一种淡淡的寂寥感。 “钟队,您放心,协查通告都发出去了,兄弟们都会加紧调查。现在您先跟我去吃饭,陈队下了命令,说今晚必须把您带过去陪他吃饭。” 这时,唐棠气喘吁吁地从福利院里跑了出来:“我们可以走了吗?” 钟潭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车。” “你刚才干嘛去了?”两人在后座坐好,钟潭问。 唐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也注意到院子里有好几只小猫,又可爱又可怜的样子。我就去给它们买了些猫粮,刚给院长送去了……” 钟潭愣了一下。 唐棠以为又要被骂,胆战心惊地看着他:“队长,我没耽误事吧?我已经很快了……” 没想到钟潭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就没再说话。 唐棠摸不清这什么情况,有点坐立不安。 这时,王健突然回头:“钟队,林远之的资料那边派出所已经发来了,我发您手机上了,您看一下。他因为后来销户了,派出所又换了几次系统,很多信息丢失了。这是他们找到的比较早的一份纸质记录,传真过来的。据他们查到的信息,这个林远之是已婚,有个儿子,不过爱人在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钟潭打开文件,一张有点模糊的黑白身份证照映入他的眼帘。 他只看了一眼,心脏就不受控地停了一拍。 太像了。 恍惚间,钟潭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大脑已经不正常了。 第141章 可是下一瞬间,整个大脑又好像被强电流击中了一样,一些朦胧的回忆翻江倒海地涌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个地方,虽然名字叫疗养院,可我进去了之后才知道,实际上就是一家全封闭的精神病院。” “我父亲,长期以来,借助职务之便,在病人身上做人体试验,以此来研发推广他的新药。那家精神病院里的所有病人,都是他的试验对象。” …… 他喉结动了动,有点艰难地问:“他……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车窗开了一半,窗外的风带着让人窒息的闷热呼啸着灌进来,盖住了他声音里的一丝颤抖。 “我看看。”王健说。 钟潭等待的那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随后,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像一支淬了火的利箭,呼啸着刺进他的鼓膜。 “哦,他儿子叫……林暮山。” 第65章 八卦 “他儿子叫林暮山。”王健说。 话音刚落,钟潭感觉大脑里开始嗡鸣。接下来那人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德心疗养院,竟然就是林暮山小时候被关的那家精神病院? 如果是这样,林暮山曾经说过的,他父亲在病人身上做人体实验,也就是发生在那里? 那么,本案的几个受害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受害者,或者说目击者。 如果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受害人之间的关联…… 钟潭知道自己此刻需要保持冷静理智的大脑,去捋清这里面千丝万缕的逻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根本无效。 他清楚的记得,林暮山对自己说过,他父亲只是在资本的胁迫下,迫不得已才做了那些事。怎么现在看来,他竟然是院长? 真相到底是怎么样? 林远之是被迫的吗? 林暮山知道全部真相吗? 他和这件事会有什么关联? 时隔这么多年,凶手为什么突然要对当年的人下手? 林暮山,有没有可能会是下一个目标? 鬼使神差地,他又想起了那天两人在粤餐馆吃饭时,席间林暮山接到的那个电话,以及之后他有点心神不宁的表情。 “队长……队长?”唐棠轻晃着他的胳膊,“我们到了。” 钟潭回过神来。 他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试图呼吸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 唐棠紧跟着下了车,看到王健在打电话,这才靠近了小声问他:“队长,刚才王警官说的那个人……是林队吗?” 钟潭深吸了口气:“这个事……先别说。” 唐棠瞪大眼睛看着他,抿紧了嘴,用力点了点头。 陈真在燕平当地很有名的一家本地菜馆订了位,钟潭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晚餐时段,餐馆里人声鼎沸。 陈真很热情,点了满满一桌菜,然后端起一杯茶:“局里管得严,咱就不喝酒了。来,钟潭,唐棠,欢迎你们来燕平,希望你们这次查案一切顺利。” “陈哥,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都懂的。” 几个警察像喝酒一样喝光了杯子里的茶。 陈真问:“你们今天还顺利吗?” 钟潭道:“还行。去了几个地方,找到一些挺有用的信息。我也在等一些反馈。看明天吧,可能会有一些突破。” 虽然在这些年的磨练下,工作需要也好,个人修炼也好,钟潭自认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哪怕内心再波涛汹涌,一般人也很难从表情看出他的真实心情。 可陈真不是一般人。 他毕竟干了快二十年刑警,他从钟潭的语气中,已经觉察到他不像白天那样有兴致。甚至有点心事重重。 他思忖了两秒,也没多问,只说:“钟潭,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你直接说,一定别跟我客气。当年我警校毕业后,在嘉云市局干了三年,你爸是我直属领导。那时候年少气盛,没少给队里惹事,都是你爸帮我压下来的。要不是他,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 钟潭点点头:“我明白。”顿了顿又说,“可那也是他应该做的。” 陈真笑着摇头:“你们爷俩,这别扭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当年你……”陈真瞅了一眼钟潭的表情,决定还是闭嘴。“行了,不说了,吃饭。吃完了让小王送你们回去,今天一天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 几位奔波了一天的警察们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完桌上的菜,钟潭却显然没什么胃口,更没有兴致多聊。 等大家都吃完后,陈真说他家就在附近,走走就行。 “钟潭,我就多说一句。”餐馆门口,陈真拍着他胳膊,言辞恳切,“上次见面你爸还跟我说,他一年到头也就盼着你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他一次。当年那件事,他早就知道是他欠了你和你妈的,他希望你能给他机会弥补。这些年,他一个人在临川,也很不容易。” “陈哥。”钟潭皱了皱眉,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客套,很直白的说,“他欠我妈的,让他自己去还。我跟他之间,不存在谁欠谁的。你费心了。” 回到酒店房间后,钟潭一直站在窗边抽烟。唐棠已经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他摸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但隐约觉得和王健在车上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有关。因为从那之后,他队长就再没笑过。 第142章 “队长……“唐棠心软,看不得别人心情沮丧。但开了口,一下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钟潭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唐棠从未见过的困惑和迷茫。 唐棠吓了一跳。 钟潭突然意识到什么,抬了抬手里的烟:“不好意思,我下去抽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没事没事,队长,我不怕烟味。真的。”唐棠连连摆手,为表诚恳,又加了一句:“我室友天天在家抽烟,我也拿他没办法。你比他好多了,你还知道要开窗。” 钟潭被他逗笑了:“谢谢夸奖啊。”想了想,还是熄灭了手里的烟。关上窗,又问,“你室友……高枫?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他给我回电话了。”唐棠一笑起来就是眉眼弯弯,“真的如你所说,他在家睡觉。我已经骂过他了。” “你俩……怎么会住一起?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还自己出来租房子?” 钟潭其实对同事的八卦一向没什么兴趣,但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更不想让大脑空下来。林暮山自从中午发来了那条消息之后,就再没了动静。他刚才在酒店楼下,虽然知道可能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果然还是无人接听。 他不知道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敢轻易做什么。加上今天查到的那个情况……各种情绪憋在心里,让他焦躁不已,他急需给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我不想和爸妈住一起。” “哦?那怎么不住警队宿舍?市局的宿舍现在也有双人间吧,和你们住外面有什么区别?上班又近。现在嘉云市区但凡地段好点的地方,两室的房租都不便宜吧。” 钟潭自己也有房子在出租,所以对行情心里还是有数的。 “呃……” 钟潭本来只想逗逗他解解闷,没想到,随便诈了两句,竟把他诈得面红耳赤。 钟潭心里的某个久未运行的雷达终于迟钝地闪烁起来。他懒懒地往窗台上一靠,语气却是审讯室里的腔调:“所以,真相是什么?” “我……我被他骗了。”唐棠的脸色红润欲滴。 “什么?” “高枫说……”唐棠哪敢欺瞒队长,一咬牙,干脆全招了,“他跟我说,他想搬出来自己住,但是房租太贵,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平摊房租。作为报答,他说他会每天给我做饭。” “然后呢?”钟潭觉得这就很有意思了。 “然后等我搬进去了他才告诉我……那房子是他自己的。”唐棠几乎咬牙切齿。 钟潭愣了两秒,第一反应是,现在的小年轻很会玩啊,这套路,比老子当年都溜。 然后又想,这禁毒支队怎么回事,以前不是挺纯真善良的吗,怎么自从换了支队长,画风变得这么快,这么藏龙卧虎的? 可一想到那个支队长,他刚刚因听到有趣小故事而满涨起来的情绪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又瘪下去了。 他颓丧了两秒,决定还是先放下儿女私情,履行一下作为队长的责任,借此机会多关心关心队友。于是若无其事地说:“哦。你俩怎么认识的?你来队里好像才三个月吧?” “呃……”唐棠瞄了一眼钟潭,“我和他……小时候是住在同一个大院的,从小一起玩到大,父母也都认识。他比我大两岁,大学考去了燕平,毕业之后回到嘉云,分到咱们市局……” 钟潭挑眉道:“哦,还是青梅竹马呢。” 唐棠表情茫然:青梅竹马这个词能这么用吗? 钟潭眼里含笑:“那你住进去之后,他还给你做饭吗?” “就做过一次。”又恨恨地加了一句,“都是骗人的。” 钟潭点点头,义愤填膺道:“这么没信用的男人,不,室友,还要他干什么。换了吧。” “啊?那也不行。其实我搬进去也没多久。他也不是故意耍赖,他最近真的太辛苦了。” 钟潭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杨毅。 “队长,你们今天还顺利吗?” “正等着你电话呢。有几个线索要跟你汇总,要不你先说?” “好的。我这边查到几个情况。首先,我们已经通过视频比对,确定了入侵外卖平台、截取订单,给周明、王超和赵俊平送外卖的人,和假扮保洁员去洛宸家的,是同一个。这个人叫田曜,男,38岁,云江人。我们查到,在洛宸死亡之后的第二天,他已经离开嘉云,回到云江。” “云江?我记得钱川老家也是云江的吧?” “没错,而且他俩年龄相仿,钱川只比他大一岁。队长,你是不是也怀疑他俩有关系?我已经和云江当地警方联系过了,请他们协助调查了,重点就是查这两人的关系。” “好,这条线继续跟进。如果能确定他们有关联,那就很清晰了。” “明白。” “对了,我们今天查到,这几个受害人曾经都和燕平的一家疗养院有关。我现在……”钟潭顿了顿,“我现在怀疑,这家疗养院当年进行过某些犯罪行为,这几个受害人有可能和当年的事有关,或者是目击证人。现在,不知道踩到谁的利益,才会被人灭口。” “什么犯罪行为?” 钟潭沉默了几秒:“只是听说,不确切,也没有证据。还在查。” 第143章 杨毅反应很快:“这家疗养院的老板查到了吗?或者还有什么关键人物吗?我去查查钱川和田曜是不是和他们认识。” 钟潭深吸了一口气:“有。”然后把德心疗养院和紫山康养中心的股东和老板的名字都发给了他。 “收到。”杨毅翻看着,语气犹疑了一下,“欸,这个林远之……” 钟潭心里一紧,“怎么了?” “我今天查钱川的时候,好像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我找找啊。” “钱川?”钟潭脑内飞速思考着,如果真是和林远之有关,那这里面可就复杂了。可是,林远之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哎呀,东西太多,我好像一下子找不到了。队长别急,我晚点找出来发你。先说钱川啊,他老家派出所给我们回了信,说他祖籍是在云江,也是在云江长大的,18岁应征入伍,在当地服了两年兵役,退伍后就离开了家乡。好像说是跟着朋友去北方做生意了。也很少回去。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北方?会是燕平吗?钟潭沉思着。“看来,对他的调查重点可能还是在北方。” “嗯,我会继续跟进。还有一个事,队长,就是你今天发我的那个照片,那个叫徐子风的,我比对过了,那人就是洛宸的舅舅陈明瑞啊,怎么会叫徐子风?不对,说舅舅也是不对的。” 钟潭很敏感地抓到重点:“什么意思?” “我按你的指示,去找当地派出所采集来了陈明瑞的dna,已经和洛宸的比对过了。队长,他俩的dna相似度……” 之前并没往这方面想,但听到杨毅的语调,不知为何钟潭心里一动,皱眉道:“不会是百分之五十吧?” “没错,已证实,他俩是父子关系。” “……” “我还查到,这个陈明瑞,之前都是生活在燕平的。后来就出国了,这几年一直生活在美国,三个月前刚刚回国。我把他的资料发你啊,你看看。” 钟潭迅速翻看着资料,很快被一个名字吸引:德心疗养院。 陈明瑞竟然也在这里工作过? 这样一来,本案最后一个受害者洛宸也确定和这家疗养院有关联了。 钟潭仔细看了一下时间,发现陈明瑞在疗养院开始工作的时间,正好是洛宸出生的前一年。 一瞬间,一道闪电在他脑内闪过,他突然想到今天院长说的那个谣言:洛宸的妈妈是个精神病患者,是被人强/暴了才生下他…… 这有没有可能,并不完全是个谣言呢? 钟潭想了想,说:“今天我们查到,这个洛宸当初是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直到七岁,陈明瑞才把他接回去,用的还是徐子风的名字。现在他突然回国,然后交通意外死了,然后洛宸也死了……怎么看这两件事都不像没有关联。” “可是交通意外这一点,当地警方已经证实了,说没有可疑啊。难道我们还有什么遗漏?” 钟潭沉吟片刻:“今天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徐子风就是陈明瑞,所以只请燕平警方帮忙查了徐子风,既然现在知道用的是假名,那什么都没查出来也是正常的。明天我们再去查这个陈明瑞,也许会有收获。” 两人又针对其他线索讨论了十几分钟,钟潭叮嘱了一下明天的主要侦查方向。 “那队长早点休息,我一会儿找到那个资料就发你。” “好。”钟潭说,犹豫了一秒,又问,“那个……” “怎么了?” “局里还好吗?” 杨毅是很细心的人,他听到钟潭问的是“局里”而不是“队里”,就已经明白了他想问什么,也估计到他是还没联系上人。 “队长……情况有点复杂,今天林队一直跟几个领导在会议室里,督察组也来人了。所以……”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听远哥说,好像是行动出了问题。就……看这架势,可能,不只是外部的问题吧……” 看到杨毅欲言又止的样子,钟潭就明白话题敏感,电话里不便多说。他不想再为难他, 杨毅挂了电话之后,没多久就发来了一份资料。 原来钱川曾经在云江开过一个银行账户,在05年到06年期间,这个账户有几笔有金额比较大的转账记录。其中有四次转账分别间隔一个月时间,每次数额都是固定的50万,而收款人的名字,就是林远之。 钟潭突然就想起了林暮山那天晚上在山顶和他说过的话。他说林远之是在一个贩毒集团的资金支持下,利用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做实验,来推进药物研发的。而那个集团的老大,钟潭记得,是一个缅甸的名字,好像叫德钦都迈,当时林暮山说,他是在家族内斗失败后跑到了华北,渐渐把生意做大,然后在北方扎下了根。 从这几笔转账看来,这个钱川,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人。 可是他到底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与林远之,又是一种怎样的合作关系? 林远之死了这么多年,钱川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还有,这个钱川……有可能和林暮山认识吗? 最后这个问题突然冒出来,钟潭自己也吓了一跳。 怎么会想到这一层…… 钟潭感觉大脑实在有点乱,他深吸了口气,突然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一瞬间又有点恍惚。这才想起,刚才唐棠看到他一直在打电话,就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去洗澡了。 第144章 他想放松一下紧绷的大脑,于是转身推开窗,远眺着窗外的夜景。夏夜的风灌进来,带着一点温热的清新,包裹着他的皮肤。一天奔波下来,此刻才终于有时间放空一下。 他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林暮山。 这里是燕平,钟潭在来之前是有点小心思的,因为这里是林暮山长大的地方。 燕平他以前来过,不过那时还没遇到他。现在不一样了,自从那个人出现,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很期待来看看他长大的城市,走一走他走过的路。他还想着,有空还要去他小时候上学和居住的地方看一看。哪怕只是他一个人,也会觉得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重逢感。 只是没想到,他刚到燕平,那边就出事了。现在不仅音讯全无,眼前的案子好像也若有若无地和他有着微妙的联系。 他本不是个悲观的人,但此刻也有点心烦意乱,总是忍不住去推测一些他并不喜欢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心情下,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去感受这个城市。 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他以为是杨毅还要补充说点什么,也没看就接起来了。 “还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一个挂念了一整天的声音混杂着微弱的电波声沉沉传来:“是我。” 第66章 想念 心里挂念了整整一天的声音,此时终于听到,钟潭竟觉得有点不真实。他下意识的又看了眼屏幕,才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带着点不自觉的紧张:“你……你在哪里?怎么样了?” “我没事,在家了。让你担心了吧?抱歉啊,忙到现在才有时间给你打个电话。” “没事。你们……还好吧?” 林暮山叹了口气:“内部调查,聆讯了一整天,刚刚结束。不过,也还没到最坏的程度。” 钟潭听着他疲惫到已经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心里一阵抽紧。 他能想象到,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被他刻意隐去了多少难耐和煎熬。 “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动被泄露了。” 钟潭等着他说下去,他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林暮山沉默了两秒,又说:“这个行动方案,理论上说,只有支队长级别以上的人才能接触到。” 钟潭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呼吸有点乱,但还是强行找理由安慰他,或者说安慰自己:“那……都说了是理论上,总会有意外。” 林暮山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跌入冰窖:“方案是我定的。在行动开始的半小时前,知道这个方案的人,只有我。” 钟潭陷入沉默。 林暮山好像感觉到了他此刻的心情,放缓了语气:“别担心了,至少我现在恢复自由了,说明……对我的怀疑应该暂时解除了。” 最后这句话里的底气不足钟潭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他干涩地笑了下:“恢复自由?那你为什么用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 林暮山沉默片刻,突然问:“钟潭,你相信我吗?” 钟潭愣住了。 林暮山却好像也没打算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如果那个人不是我,那……可能性并不多。我要面对的……你应该懂的。” 钟潭立刻就明白了。他深吸了口气,说:“你记住,不管要面对什么,都不是你,是我们。” 林暮山沉默很久,闷闷地说:“谢谢。” 钟潭闭了闭眼,他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最后只能说:“对不起,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眼看这通电话气氛越来越沉重,这绝不是林暮山想要的效果。他轻咳了一下,换了个轻松且亲昵的语气:“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都被问了一整天了,我们聊点别的。你在燕平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林暮山的本意是想换个轻松的话题,可是问题一出,钟潭瞬间想到的却是德心疗养院和林远之。 其实,今天在查到林远之就是他父亲的时候,钟潭就特别想立刻见到他。 一整天的胡思乱想,让他控制不住地很想再问问他当年的事。问问他当年还发生了什么,认不认识那几个受害人,认不认识钱川,听没听过林岳…… 但是,他开不了口。 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去揭他的伤疤,去提起他最不愿回忆的那段过往。 他几乎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语气不容置疑:“不说工作。说别的。” “好。” “我想你了。” “嗯。” “就嗯?” “我也是。” “是吗?怎么想的?” “……” 林暮山不用看都能感觉到钟潭那不怀好意的笑,他没直接回答,只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钟潭一愣:“你这话题转移得真是一点技巧都没有……” 那人倒是难得的强势:“回答问题。” “不知道呢,得看查案情况。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干嘛?” “你不是问我怎么想的吗?等你回来告诉你。” “……”钟潭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来,“那你这两天可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该好好休息的是你吧。” “啧啧,我的实力怎么样,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第145章 “行,那我们……都好好休息吧。” 虽然是你来我往的调笑,但其实钟潭能清楚的感觉出,在两人故作轻松的语气里,有多少强颜欢笑的成分。也许是怕对方不开心,也许是很珍惜这短暂的通话,两个人都有按捺下去的欲言又止。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的一艘小船,虽然努力维持着它的平衡,也无法阻止随时可能来袭的风暴。 他不确定林暮山是否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觉。但他知道,如果是他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没办法轻易就能当做没事发生的。只要危机没解除,就不可能真的轻松。而他才是深陷其中的当事人,可自己现在什么也帮不到他。 他一点都不想挂电话,恨不得就这样听着他的声音入睡,但他也不想看到对方明明很低落,却还要花费更多力气装作开心的维持气氛。 于是他挣扎半天,两人又没头没尾地闲扯几句,最后钟潭还是轻声说:“宝贝,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好不好?……晚安,乖乖等我回来。” 钟潭放下电话,唐棠正好洗完澡出来,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问:“队长,刚才是杨副队吗?队里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钟潭被他一身粉红色的草莓熊睡衣吸引了两秒注意力,指着桌子道:“刚刚你电话响了好久。” 唐棠赶紧拿起一看:“哎呀,我室友找我。”说着就回拨过去。 对方立刻就接了。 唐棠语气一点都不客气:“干嘛?我刚在洗澡。哦……你们终于结束了?……带了,我知道,你怎么那么烦人?……不说了。我跟我队长在一起呢。”唐棠瞄了钟潭一眼,“……哦,好。……过两天吧,我也不确定。……不要,不去,不想。……不猜,不知道,不想知道。”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唐棠脸一红,怒道:“你是不是有病?挂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话筒吼道,“你别忘了给棉花糖铲屎!别整天就知道喂吃的!你要是再敢忘,我就把你和她一起丢出去!” 唐棠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一抬头,就看到钟潭颇为玩味地看着他笑。 唐棠眼神闪烁:“那个……高枫他向你问好。” 钟潭点点头:“你俩感情挺好。” “谁跟他感情好了!就是个骗子!” “哦?你还被他骗了什么了?” “……” 唐棠愣了两秒,脸色更红了,他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鼓足勇气拒绝回答自己队长的问题,头都不敢抬,“不想说他。我要睡觉了。” 说完就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队长,你还不睡啊?” 钟潭笑了笑:“你先睡吧,我还要查些资料。” 第二天一早,钟潭来到东阳分局。这次他用陈明瑞的名字去调查,很快就确认了他确实当年也在德心疗养院工作过。 钟潭紧接着在内网搜索陈明瑞和德心疗养院这两个关键词,没花费太多时间,就查到和当年有关的一个情况。 王健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他:“钟队,这是当年的接警记录,还真被咱们查到了,看来昨天许院长说的那个谣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钟潭看着手里薄薄两页纸的资料,很快就把当年的事还原出了大概。 当年,在洛宸出生的前一年,东郊派出所接到一个报警,声称在德心疗养院,有一个工作人员强奸了一名女病人。派出所出了警,在现场取了证,各种证据表明,这个叫陈明瑞的护工确实和一名叫洛云的女病人发生了关系。但是,在第二次做笔录的时候,洛云本人又改口说不是强奸,是她自愿的。经过精神科专家评估会诊,确认洛云并没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只是轻度抑郁,所以她的证词被警方采用,案件也就被撤销了。 钟潭又去查这个洛云,发现她在洛宸出生的几个月后,就因产后抑郁,在疗养院内自杀了。 “王警官,我得再查一下当年德心疗养院关闭的具体原因。” “没问题,不过这个可能会比较复杂,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可能现在能找到的也就是官方的一些说辞,例如经营不善之类的。但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尽力试一试。” 这时杨毅的电话进来了。 “队长,我查到几个情况。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钟潭总觉得杨毅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沉重。他心里也跟着沉了一下,说:“稍等,我换个地方。” 钟潭走到走廊里,找了个没什么人的窗边:“你说吧。” “队长,有几件事,第一,今天早上,云江警方传来消息,说查到当年钱川和田曜是在同一个部队服役,时间段也重合,他俩是同班战友。” “果然是认识,看来他俩都和这个案子密不可分了。” “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钱川见过这几个受害人,但案发时他都不在嘉云。” “第二呢?”钟潭问。 “第二是我查了昨天你给我的那几个名字。发现林岳这些年在美国,开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而钱川这些年一直挂名在这家公司,在他手下给他做事。我们查到入境记录,两个月前,他回国了。” 钟潭有点惊讶:“钱川还和林岳有关系?” “是的。我发你两张照片,你看下。” 第146章 钟潭手机震了两下,他打开一看,第一张是他昨天在资料里见过的林远之,第二张的那个……虽然比第一张看起来更成熟更沧桑,但眉眼间的神态,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杨毅的声音带着点谨慎:“这是林远之和林岳的照片,你有什么想法?” 见钟潭一直沉默着,杨毅便接着道:“林远之的所有记录一直持续到06年,以一个失踪为终止。而就在几年后,这个林岳在国外出现了,再往前查,也没有任何这个人的记录。队长,我怀疑……这两个名字,就是同一个人。当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远之跑到了国外,然后改了名,就以林岳的名字生存下去。” 钟潭感觉心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是:林远之还活着?林暮山知道这事吗? 如果他俩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些年钱川一直和林远之保持着关系…… 还没等他再去仔细思考这里面的关系,杨毅低沉又迟疑的声音传来:“还有第三件事……我查到这个林远之,他……他还有个儿子,就是……” 钟潭叹了口气,接过杨毅的欲言又止:“不用说了。这个……我知道了。” “……队长?” “我也是刚知道的。”说完,又强调了一句:“昨天。” 杨毅沉默片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远之……或者说林岳,他现在回国,到底要做什么?他会联系……林队吗?” 钟潭一言不发。 杨毅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队长,你觉得这个事情……林队他知道多少?” 第67章 失窃 钟潭感觉大脑很混乱,仿佛有千头万绪同时在纠缠。 他极力保持着冷静,沉声道:“我之前怀疑这几个受害人都和当年疗养院的犯罪行为有关,既然现在知道林远之和林岳是同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安排钱川对那些人进行灭口,然后钱川不想或不方便自己动手,就找了自己当年的战友田曜去执行杀人计划。”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他才想起来去灭口?”杨毅问。 “那就得查清楚他这次回国的目的了。” 钟潭沉吟片刻,继续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我在紫山康养中心,也就是德心疗养院的旧址,看到里面有个上锁的档案室,院长说那里存放着以前的东西。虽然当时我觉得可疑,不过后来也没多想。现在想来,既然德心和紫山背后都是同一个老板,那里面存放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资料。我现在就过去一趟。” “好,那我继续追查钱川和田曜的下落。还有,关于林岳……” 钟潭知道他想问什么,顿了顿,再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硬:“调查还在进行中,对于不相关的人……以及密切相关的人,都要注意保密。” “……明白。” 钟潭挂了电话,对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愣了片刻神。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听见唐棠在叫他。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脸上的踌躇和不安已经被一贯的果断和凌厉取代。他让唐棠准备去一趟紫山康养中心,然后立刻去找了王健帮忙申请搜查令。 不仅仅是他需要尽快搞清楚那个档案室里有什么,更紧急的是,现在已经知道德心和紫山背后是同一个人,那么昨天他们去调查的事有可能已经被林岳知道,他随时有可能去销毁证据。 然而,就在他们的车刚刚开出东阳分局,还没驶上高速,就接到消息:紫山康养中心昨夜发生失窃,档案室里,重要资料被盗。 钟潭一行人赶到康养中心的档案室的时候,杨怀亮刚刚和现场的民警做完笔录,远远看到他们,就走过来打招呼。 “钟队……”杨怀亮的表情有点无奈,“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又要麻烦你了。” 钟潭摆了摆手:“没有麻烦,本来我今天也是要再过来的。”他向里看了看,“你这边什么情况?” 杨怀亮摊了摊手:“昨晚离开时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一过来,就这样了。” 档案室里看上去和前一天钟潭看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是,那扇暗门被撬开了。钟潭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一片狼藉,所有架子上的文件都被翻过。 钟潭问:“少了哪些东西?” 杨怀亮说:“外间没有少任何东西,所有资料都在。被盗的只有里面这间的。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面原本都有什么,所以,也根本说不清楚都少了些什么。哦,但是保险箱里,肯定是少了东西的。” 顺着杨怀亮的手指方向,钟潭看到角落里有一个保险箱,锁被撬开,门敞着,里面空无一物。 “这里有监控吗?”钟潭问。 “这里面没有,但外面档案室和走廊都有的,刚才已经有警察去调取了。” 里面的民警们已经完成现场取证工作,出来时和钟潭他们打了个招呼。 钟潭往里走了几步,里面的这间档案室不大,没有窗,看起来就是在原本的房间里隔出了一个密室。靠墙放了两排铁制文件架,架子上没有任何标签。 钟潭巡视了一圈,又翻了翻架子上的文件,发现那些文件夹的封面和信纸上,果然都印有德心疗养院的名字和logo。 第147章 他翻开几个文件快速浏览,发现那里面记录的病人都是03年到06年之间的,记录也很简单,只是基本的个人信息和健康档案。 唐棠问:“队长,他们到底想找什么?” 钟潭正想说什么,王健走过来:“钟队,派出所已经调取了监控,还好这边监控齐全,他们已经着手排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 钟潭:“好,辛苦了。不过,这些资料我们还是得带回去全部查一遍。” 王健点点头:“没问题,我来安排。” 钟潭又对杨怀亮说:“杨院长,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下。” 杨怀亮:“好,请来我办公室吧。” “杨院长,你昨天说,你不怎么见到你老板,那你见过他吗?” 钟潭和唐棠在杨怀亮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坐下,杨怀亮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随后也在旁边坐下。 “见过。大概两年前吧,那时我刚入职不久,有一次他跟我们视频会议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 钟潭拿出一张照片:“是这个人吗?” 杨怀亮接过看了看:“没错,就是他。” “我想了解下,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你老板的?” “哦,”杨怀亮回忆起来,“记得当时我还在美国读博士最后一年,在北美的一个医学院联盟的内部论坛上,我针对我研究的课题做了一个分享,主题就是关于老年护理的。 “那次分享不知怎么,被他注意到了,后来他派人联系我,说他很赞同我的理念,问我愿不愿意在国内做这件事。他说他可以给我提供场地、资金和设备。 “后来通过邮件和电话,我们陆陆续续聊过几次,感觉各方面都很合适。我一直想做这个事,正好他愿意提供资金,可以说,我们是一拍即合吧。” 钟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后来你们就没有直接联系过?” “最初他还会隔一段时间和我们通电话,等这里的业务逐渐上了正轨之后,其实就是些日常管理了。我每月会通过邮件给他汇报一次工作,也就是总结这个月的情况,有没有什么重大事件或者特殊需求之类的。 “他从不亲自出现吗?” 杨怀亮摇头:”几乎没有过。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谈,他会派他的助理过来。比如这次他想扩张,想拿下旁边那块地,需要我做一份具体的市场需求调研和评估,整个这部分工作我都是和他助理对接的。” 钟潭想了想,突然问:“他助理叫什么名字?你们平时怎么联系?” “他助理啊,我们都是通过电话或邮件,他通常一半时间在国外一半在国内。不过最近在国内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我都是叫他英文名,marco,中文名的话……我记得很久以前他给我的邮件落款里有写过一次,不过后来就再也没了。我找找啊。” 杨怀亮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邮箱,往前翻了半天,最后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找到了。我以为删了呢。他叫……盛温。” 钟潭满眼惊诧地抬起头:“什么?!” 唐棠听到这个名字还没怎么样,倒被他队长的反应吓了一跳,懵懵地看着钟潭。 杨怀亮也有点愣住,他迟疑一下,把屏幕转向钟潭:“我没念错吧……你看,就这里:marco,盛温。” 杨怀亮把钟潭送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声问了出来:“钟队,我知道我可能不该问。但是……这两天接二连三的,你们刚来找过我,档案室就失窃了。我猜……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想问……”他停顿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其实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爷爷奶奶们还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吗?” 钟潭心里已是暗潮汹涌,听到他这番话,更是五味杂陈。他看着杨怀亮眼神里的诚恳和担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放心,我们是警察,我们只想惩治罪恶。最终的目的……我们和你一样。” 王健已经站在车边等着钟潭和唐棠了。见到他俩走过来,立刻上前两步:“钟队,档案室的窃贼找到了……” “这么快?是什么人?” “是钱川。已经加紧全城追捕了。上车吧,我们边走边说。” 这个时间点往市区方向的高速车流不多,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向西驶去。燕平的骄阳如火球般烤着柏油马路,似乎都能闻到被烤焦的沥青味。 据王健介绍,这个钱川是在凌晨两点多进入康养中心的。从监控里看起来,他根本没想躲着摄像头,就一路大摇大摆地撬开几道锁,直接进了档案室,连路都没多绕。四点半左右从档案室原路离开,身上背着一个来时就有的双肩包。 “他目标很明确,进了档案室之后,外面的东西碰都没碰,直接就撬进了暗门,拿了东西就走。甚至可以说熟门熟路。”王健说。 钟潭想到今天杨毅说的,钱川这些年一直在给林岳做事,那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这么熟悉这里的布局。 唐棠问:“队长,你说这个钱川给林岳做事,有没有可能是林岳发现了我们在调查,急于毁掉什么证据?” 钟潭皱起眉:“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撬锁,难道他没有钥匙?林岳想销毁或者拿走自己地盘上的东西,需要兴师动众搞那么复杂吗?” 第148章 唐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陷入沉默。片刻,又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他们故意搞这么一出,贼喊捉贼,让我们以为就是失窃,以此来摆脱嫌疑呢?” 钟潭还没说话,王健就回头笑着说:“唐警官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哈。” 钟潭看了他一眼,说:“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不管怎么说,现在钱川是头号嫌疑人,无论是这里的失窃还是嘉云的几起命案,或者是当年那些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王警官,现在对他的追捕进行得怎么样了?” “钟队放心,刚刚已经请交管部门协助排查燕平市内以及几个出城方向高速的沿途监控了,追捕令也已经下发到每一个交通关卡了,就等他冒头。” “好。” 虽这么说,钟潭还是略感不安。现在已经中午了,距离钱川拿到东西从这里离开已经七个多小时了,如果他真有心想逃,这七个小时已经给足了他逃离燕平的时间。如果是自驾,这会儿都快够他跑到嘉云了。 这时,杨毅的电话又打进来。 “队长,你……说话方便吗?” 钟潭听出杨毅语气很不对,便知道铁定又没好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说吧,怎么了。” “我这边查到一个情况,关于钱川的。之前我们不是查到他在嘉云通过加密的网络拨号几次尝试联系一个人么……” 钟潭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前座的两个警察,沉声道:“记得,你说。” “因为之前几次都没被接通,所以没查到被叫人是谁。但是,就在三天前,7月5号晚上7点40分,终于打通了,两人有过一次时长15分钟的通话。” “嗯。” “被叫人已经查到了,是……林队。” 第68章 号码 最后那两个字,杨毅的声音可以说是微弱。 钟潭虽然已经做好准备,可还是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了胸口一样,愣在当场。 7月5号……按理说,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可能一下子想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就这么鬼使神差的,那晚的记忆就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浮现,分毫不差。 他想起来,那天他开了一天的会,很疲惫,林暮山说要和他聊点事,于是两人就去了市局附近一家粤餐馆。 他记得吃饭时,他确实出去接了一个时间不短的电话,之后就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他还记得,吃完饭后,他把他送回家,在他家楼下,向他提出让他考虑搬来和自己同住。 他记得那晚有点闷热,空气中有淡淡花香,他记得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记得那临别一吻的温度和温柔。 而从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们各自不断遇到各种状况,到现在只匆匆通过一次电话。 “队长……你在听吗。” 钟潭缓了缓神:“嗯。还有吗?” “有……在7月7号凌晨2点10分,钱川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尽快联系我’,之后,他就给这个号码打了一通电话,时长30秒。队长,这个号码是未实名的,我们……还在查。” 7月7号凌晨,正是禁毒支队那次行动的时间。 后来行动被暴露,几个小时后,所有人接受内部调查,而钟潭正在开往燕平的高铁上,担忧着那个人的安全。 钟潭无法抑制地心神不宁起来,又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号码,你发我下。” 手机短暂地震了一下,钟潭看了一眼,然后面沉如水地打开最近通话记录。 都不用往下翻,一个一模一样的号码就静静躺在第三行。 那是昨晚在酒店,林暮山给他打的那通电话。 杨毅见钟潭半天不出声,心里很忐忑:“队长,这个号码……有什么问题吗?” 钟潭沉默片刻,最终说:“没什么。” “那个……”杨毅的声音很为难,“按照程序,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找林队……来问一下?” 钟潭还是沉默。 杨毅只好自己说下去:“但是……他现在,不在局里。” “我知道了。你……等我回来吧。我今晚就回。” 杨毅如蒙大赦般赶紧应道:“嗯嗯好。”想了想,又说,“队长,还有个事,我们现在,正在监控钱川的手机,目前还是关机状态。但万一……” 钟潭语气听起来很冷静:“正常做事,别想太多。” 挂断电话,钟潭没有给自己更多思考的时间,他直接打开林暮山的对话框,发出一条信息:你在哪里? 几秒后,又追加了一条:有事要和你聊下。 嘉云市。 洲际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边,他身穿一套舒适的居家服,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满头银发,却被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一言不发地远眺着窗外的江景。 盛温走进来,在他身后几步站住。 “林总,刚联系过,他说这两天查得紧,恐怕还是不能亲自过来,说如果您方便的话,希望和您视频。” 林岳没有回头,只轻笑了一声:“之前不是他自己一直说要面谈么?怎么,才这点事,就吓成这样?” 盛温也笑了一下:“听说这次动静挺大,他们的内部调查还没结束。” 第149章 “那不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么?他什么目的,我还能不知道么。”林岳语气没什么起伏,“安排视频吧。” 林岳在沙发上坐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半身的人像,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背景也是一片漆黑。 “林总,终于见面了。” “说吧,你想聊什么。我已经决定跟你合作了,你应该不是来和我聊生意的,有什么话直说吧。” 黑暗中那人笑了一下:“林总够直白。上次拿货,遇到点麻烦,温哥提醒我,要解决麻烦得跟你商量。所以,我就想来和你聊聊,聊聊咱俩共同的麻烦。” 林岳淡淡一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怎么能不关心呢,毕竟是我的合作伙伴。我就直说了,多亏上次温哥提醒,我又去查了查,这才知道,原来,我们的林队长和你……” 林岳镜片后的眼眸里精光一闪,沉默两秒,道:“你既然知道了他跟我的关系,应该也就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合作。我不想把他逼上绝路。更不想有一天,看到他把枪口直接指向我。” “哈哈哈哈,”黑暗中的人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林总,恕我冒昧,你是多少年没见过你儿子了?你也太不了解他了吧。虽然他在我手下做事也没有很久,但我对他的了解可比你深刻多了。实话告诉你吧,只要他还当一天警察,无论你是跟谁合作,一旦让他知道你在做的事情,他都不可能放过你。” 林岳淡然地笑笑:“所以呢,你这么聪明,应该是带着解决方案来的吧?” “解决方案当然有,就看林总想要解决到哪一步了。” 林岳沉默片刻:“我不喜欢做事做一半。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能让他做不成警察。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屏幕上的人没说话,看起来有点惊讶。 林岳道:“怎么,这对你来说很难么。” 那人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很意外,林总果然够果决。” “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上次那事之后,你们也一直在查内鬼,我想你也麻烦不断吧。这不正好,咱们各取所需。” “我确实想过这个方案。这不是怕你心疼么。”那人想了想,“不过,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吗。我想,应该不只是他妨碍了你的生意吧。” 林岳淡淡一笑:“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行。”那人了然地笑笑,“至少我们目标一致,达成共识了。那我就去安排了。” 林岳合上笔记本,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在手里轻轻晃着,抬起头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盛温走到他身边坐下,语气变得柔软:“岳哥,医生说……你还是尽量少喝点酒吧。” 林岳好像还沉浸在刚才那个问题里:“阿温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吧。” 盛温沉默片刻,“我知道。” “你怎么想?” “……” 盛温看起来欲言又止。 林岳看着他:“这些年,暮山……是你一直在跟他打交道,你比我更了解他。咱俩之间就不用说那些虚的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觉得,他会接受我的提议吗?” 盛温苦笑一下:“岳哥,我实话说吧,他跟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年,我跟他不是打交道的关系,而是互相想把对方弄死的关系。” 说到这,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林岳,“不好意思岳哥,我很直白。但是,但凡我要是早点想到你跟他的关系,我根本不会去惹他。” 林岳看向他:“这事我没怪过你。是我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盛温很无奈:“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毕竟当年也算打过一次照面,只是他当时还很小,这中间又隔了那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以为他早就……我也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你也知道,当年那件事……总之,我跟他是不可能好了。所以,你要想退隐,想把生意交给他,我都理解,我当然也没意见,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去哪我就去哪,只要让我跟着你。我是不会给他做事的,因为……我还不想死那么早。” 林岳笑:“这都不是问题。我也不会放你走。” 盛温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好。”想了想,又皱起眉,“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想让他接受,难度还是很大的。先不说这些年,他读警校、当警察,一直就在做这个,就说当年那件事,一旦他知道真相……” 林岳皱起眉:“那个警察,对他就那么重要?这都多少年了,他怎么还放不下?” 盛温面无表情道:“没错。他这性格……倒和你很像。” 林岳瞥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眼神里闪过一瞬难得的伤感和困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父子亲情,他也可以全然不顾吗?”半晌,又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紫山的股权转让办得如何了?” “正在办了,不出意外,今天就能正式生效。” 林岳点头:“好。你再帮我办件事。” 燕平高铁站。 高健把车停在站前广场:“钟队,本来说好晚上走,陈队还准备来送你们的。可你们突然提前,他有任务抽不开身,让我带话:有任何需要,咱们两边随时保持联系。” 第150章 “知道了,这次麻烦你了,也替我谢谢陈哥。欢迎你们去嘉云,我们一定好好招待。那我们就先走了!” 钟潭和唐棠一路过安检,进站台,上车坐下后,唐棠问:“队长,刚才杨副队说钱川的手机信号已经进入嘉云了,我们能赶上抓捕吗?” 钟潭心不在焉道:“队里已经布控了,抓捕的事有兄弟们在,你不用担心。我们赶回去也不只是为了抓他。燕平能查的都查完了,钱川这时候回嘉云,一定有动作。我必须在。” “没想到他还真跑回去了,动作够快的呀。”唐棠感叹。 钟潭低头给杨毅发了条短信,又对唐棠说:“抓紧时间休息会儿吧,这两天你也辛苦了。一会儿到了嘉云可没时间休息了。” 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想了想,又拨打了一遍林暮山的电话。 还是没打通。 第69章 袭警 嘉云市。 钟潭和唐棠刚出高铁站,就接到了杨毅的电话。 “队长,到了吗?”杨毅的声音听起来很紧迫,背景里还有一阵阵尖锐的警笛声。 “刚出站,现在赶回队里。怎么了?” 这两天,只要是杨毅的来电,几乎就没有一次是好消息。钟潭差不多要免疫了。 “两个事,第一,两小时前,在东山水库发现杀手田曜的尸体。头部中弹,一枪毙命。已证实子弹来自一把警用九二式手枪。正在做弹道分析。” “田曜?他不是回云江了吗?” “现在看来……我们有可能被人误导了。” 钟潭思索两秒:“所以,是被灭口了?” “如果我们昨晚的分析成立,他制造这几起毒杀确实是受钱川甚至林远之的命的话,那么,这种时候对他下手,除了灭口,我很难想到别的可能性。” “嗯。第二呢?” “第二就是半小时前,我们监测到钱川的手机开机了,他给一个号码发了条加密短信,我们刚刚破译。短信内容就五个字:有要事,面谈。以及一个定位。定位是在花港区的一家酒店,我们现在正在赶过去。考虑到那个地方人流密集,也不确定钱川是否携带武器,所以特警支队也出动了。你要一起过去吗?” “要。地址发我。” 钟潭看了一眼地址,转手发给正在打车的唐棠:“直接去这里。” 花港前滩酒店楼下。 夏季的天气变得极快,一小时前猛烈的太阳还烤得人恨不得躲进冰柜,此刻却突然阴云密布,天边也滚起了阵阵闷雷。 这里是花港区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正是周五下午五点,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此刻却门庭冷落。在阴云密布、气压低沉的天空下,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萧索。 酒店楼下,市局刑侦和特警支队的警员们已经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担任抓捕行动总指挥的杨毅坐在车内,目光沉沉,紧盯着酒店大门,耳机里不断传来前方的汇报声。 “杨副队,酒店大堂清场完毕。” “酒店前后门特警已到位。” “每层楼的楼道和电梯监控已确认正常。” “停车场已布控完毕。” 杨毅回复道:“收到。等我指示,现不确定疑犯是否携带武器,务必注意避免无辜伤亡。” 十五分钟的等待后,耳机里传来通报:“目标车辆已进入星湖路,预计3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收到。各单位做好准备。” 很快,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警方视野。 轿车离酒店越来越近,车速也越来越慢。在路过酒店正门前方的一个路口时,本应从主路驶出,可是眼看它却慢慢停下,然后不动了。 杨毅紧锁起眉,在望远镜里观察着。 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似乎也在转过头来观察着他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堪堪相撞。 杨毅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发指令,下一秒,却只见轿车已经在瞬间启动、加速,像离弦的箭一般发射了出去。 “追!” 只来得及吼出这一个字,杨毅已经率先发动车子,追了出去。 钟潭和唐棠乘坐的网约车距离酒店还有一条马路时,就已经听到前方一片杂乱的警笛声由远而近。钟潭意识到不对,立刻给杨毅拨出电话:“你那边什么情况?” “队长,好像被他发现了,他跑了!现在正在沿星湖路向北逃离!” 正说着,钟潭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像炮弹一样冲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车辆特征?” “黑色本田,车牌号燕a53l46!” 说话间,黑色轿车已经与钟潭的车擦肩而过。 “我看到了!我在星湖路北段,现在去追!” 钟潭来不及挂电话,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掉头!跟上那辆车!” 又停顿一秒,果断道:“不!停车!我来开!现在警方执行公务,需要征用你的车,请配合!” 司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小哥,开网约车没多久,纯属打发时间,哪里见过这场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头又见前方浩浩荡荡的警车车队拉着警笛警灯呼啸而来。 他满脸震惊,还没来及说什么,下一秒就已被钟潭从驾驶座拉下来:“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钟潭,任务结束我会联系你。” 第151章 等他反应过来,车和人都已不见踪影。只留他一人愣在一片车尾气中,喃喃道:“这么刺激?” 正是高峰时段,路上车多人多。 驶上主路之后,钟潭很快就与钱川的车仅有两车相隔。 但是这条路本就不宽敞,左右两个车道又被晚高峰的车流堵得满满的,他根本无法超车。唐棠原以为要亲身体验的嘉云公路版速度与激情完全没发生,眼看一条路都快开完了,还是隔着那两辆车。 眼看天色暗沉,一场雷暴雨马上就要来临,钟潭的情绪也跟着焦躁起来。 这里是市区,道路上车流密集,他不知道钱川车上有没有武器,也不敢轻易追得太紧。 前方经过一个公交车站,一辆公交车载客完毕正要出站,眼看就要插到自己前面,这样一来视线受阻,就更难追了。 钟潭一刻没犹豫,果断踩下油门,同时拼命按喇叭,硬是逼的左边车道的车不得不停下来。 在一片疯狂的鸣笛和咒骂声中,他强行从左侧的车道超了车,唐棠甚至能感受到车身相擦的摩擦和挤压感。 借这个机会,钟潭从夹缝中连超前面两辆车,硬是挤到了黑色本田的身后。 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此刻,直行车道已放行,车流正排着队缓慢通过,左转的还是红灯。 看起来钱川也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龟速逃亡,在通过路口的时候,突然向左打方向,驶入了左边那条看起来车不多的路。 钟潭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因为刚才路口还卡在红灯的缘故,这条路上暂时车不多。钟潭在左侧的超车道逐渐加速,决定趁这个难得的机会逼停它。 然而,就在已经追上半个车身,即将与之平行的时候,黑色本田的前车窗突然打开,驾驶座上的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只从窗口探出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紧接着,半秒都没有犹豫,朝着他们的方向连开了两枪。 钟潭感觉到车身被子弹的力道撞击得晃了一下,然后就听副驾上的唐棠闷哼一声。 钟潭完全没料到钱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开枪,大脑空白了一秒,几乎是本能地去踩刹车,同时转过头问唐棠:“你怎么了?没事吧?” 却只见唐棠脸色苍白,一只手捂着右手臂,指缝间已见鲜血涌出。 “操!”钟潭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探过身匆匆查看了一下伤势,脸色很难看,“你先下车!” 唐棠的声音有点颤抖:“队长,只是擦伤,你别停,赶紧追!” “不行,支援马上就到,你就在这等着!” 说话间,已听到身后的警笛由远而近。 唐棠却拼命摇头。 钟潭根本来不及解释,朝他吼道:“他有枪,太危险了!我必须截停他!你在车上我会分心,立刻下车,原地等支援!听话,这是命令!” 唐棠看到前车越来越远,知道自己不走队长不会开车,无奈之下只能听话下车。 “队长你小心……“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钟潭的车已经窜了出去。 既然对方已经公然开枪袭警,这场追捕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钟潭此刻已是怒火中烧,两眼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如果说之前还顾及市区公路的影响,有所保留,此刻他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击毙他,今天也不可能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 他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仪表盘的指针唰的一下就转过了大半个圈。车窗外的风轰鸣着灌进来,震得他鼓膜发疼。对面反向车道上的一长串车辆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纷纷踩着刹停了下来。 在这种不要命的时速下,没两分钟,钟潭就已经再次追上了钱川的车。 两辆车在公路上以平行的姿态,几乎匀速狂飙着。 眼看着钟潭的车即将一点点超过前车,就在这时,黑色本田的前车窗再次缓缓下降。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那支枪口再次探出来,钟潭已经冷冷抬起了手里的枪,从副驾驶的窗口对准那辆车,冷静地扣动扳机。 连开三枪。 两枪击中了前车胎,一枪击中了驾驶座上的人。 那辆车不受控地晃了两下,最终歪歪斜斜地停在了路面上。 钟潭一个斜插,彻底封死了它前进的方向。身后,警笛呼啸着由远而近,杨毅带领的大部队火速赶到,将钱川的车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黑压压的云层间划过一道闪电,把大半个天空映得惨白。 暴雨终于是铺天盖地的倾泻了下来。 嘉云市第一医院。 钟潭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一间病房前,门口的警员立刻站起身:“钟队。” “唐棠怎么样了?” “手术很顺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血管。他刚刚也清醒过来了,没事,您别担心。” “好,辛苦了。”钟潭拍拍他的肩。 病房里。 唐棠穿着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右边手臂裹着绷带,表情看起来有点颓丧。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生,正面无表情地瞪着床上的人。 唐棠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有点软:“你别瞪我了,我这麻药刚过,一睁眼就看到你哀怨的眼神,我真恨不得再昏迷过去……” 第152章 男生语气冷冷道:“是谁走之前跟我说会保护好自己?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这纯粹是我运气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运气?”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钟潭走了进来。 “队长!”唐棠直起身。 “你躺着,别动。”钟潭走到床边,唐棠注意到,他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是未干的雨水。 “队长,钱川怎么样了?”唐棠语气很迫切。 “还在手术,死不了。你呢,感觉怎么样?” 钟潭看着唐棠被包裹的手臂,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以及……不太常见的内疚。他沉声道:“抱歉啊,今天的事情,是我疏忽了。” 唐棠几乎从来没见过他队长这样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愣神,不知该作何反应。 旁边那个男生已经站了起来,大方地和钟潭打招呼:“钟队好!您别这么说,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保护自己,还想要别人照顾他多久?” 钟潭这才注意到他。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秒,立刻就反应过来:“高枫?” 高枫有点意外:“是,我是高枫。我是他……呃,室友。” 钟潭心中了然,点点头:“辛苦你了。” “不,是辛苦您这两天照顾他了。这孩子,有时候就跟没长大一样,平时肯定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唐棠满脸困惑,不知为何眼看着画风变成了老师和家长会谈的感觉,他弱弱地开口:“我也没有……很需要人照顾……” 高枫又瞪他:“你好意思么?你成年多久了?你麻烦我就算了,行动中最基本的不给队友添麻烦你做到了么?” 钟潭不知怎么就有点想笑,抿了抿嘴:“那个,唐棠平时表现还是很好的,机灵又懂事,没怎么给我们添过麻烦。今天这事情……确实有点运气成分,不过,责任在我。” “钟队,您别这么说,不能太惯着他。他想要成长,就必须学会对自己负责。” 高枫天生就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浩然之气,可以直接拿来拍警务教育宣传片的那种。此刻钟潭看着他一脸的义正言辞,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在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形象,和唐棠之前吐槽的那个大骗子,看起来似乎差得有点远啊……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19床,你点的外卖到了。” “哦,谢谢。”高枫赶紧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钟潭说:“钟队,刚才点了外卖,您也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吃点?” 钟潭觉得自己再不走就有点多余了,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还得去看看嫌疑人。你们慢慢吃。你这室友做的,情深义重的,我都要感动了。” 说着,又撸了把唐棠毛茸茸的脑袋,“好好养伤,晚点再来看你。” 钟潭刚走出病房,就看到杨毅从电梯出来。他走过去,问道:“钱川怎么样了?” “手术很顺利,没什么大碍,已经送去病房了。医生说等他麻药过去就没事了。” “好。他的病房要增加人手,严加看管。等他一醒,我们立刻安排审问。” “放心,病房门口已经安排好了。那个……唐棠呢?” “醒了,没事。让他好好养着吧,这几天也够累了,一回来就挨这么一下……”钟潭很无奈地叹气。 杨毅声音低沉:“队长,今天这事……是我的问题。” 钟潭静静看着他。 杨毅满脸懊丧:“是我指挥不当,酒店门口的布控有点草率,低估了嫌疑人的警觉。” 钟潭沉默两秒:“你是该反思,不过,不是现在。” “可是,如果不是我那边的失误,唐棠他也……” “行了。”钟潭打断他,“钱川的狡猾是我们都没想到的。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情况下突然开枪。案子进入现在这个阶段,接下来每一步都很关键,不能再有失误。你要想弥补过失,接下来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明白,我一定。不过,队长,看到你回来了,我心里踏实多了。” 钟潭笑了一下:“你要是不想累死我,就帮我多分担点。” “那必须的。”杨毅笑,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周局说,让你回去后把今天的行动,以及燕平的查案进展跟他汇报一下。” 钟潭叹了口气:“能聊点不堵心的话题么。” “哦。”杨毅挠挠头,“那个……林队,你联系上了吗?” 钟潭沉默两秒:“算了,还是聊回案子吧。” 杨毅语塞。想了想,又说:“那……有个事情,我还没跟你说。” 钟潭光看他表情,就一点都不想听下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能请求不听么?你知道吗,这两天我看到你电话都快有阴影了。要不是还记得你是我哥们,我真想把你拉黑。” 钟潭吐槽完,又一脸认命地问:“关于什么?” “关于案子,和……林队。” “……” 第70章 谋杀 一道道闪电如加急一般撕破漆黑的夜,惊雷滚滚,天空像裂开一条长缝,暴雨像瀑布一样从缝隙里倾泻下来。 钟潭和杨毅沉默地站在医院的门廊下,看着被如注的暴雨连城一片的天地。 天空黑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崩塌,猛烈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出一片片翻滚的水洼。即使医院的门廊很深,他们也能感受到水珠飞溅到皮肤上的冰凉。 第153章 钟潭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狂风中倏而消散。 他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所以,你是说,现在紫山康养中心的股份,完全属于……他?” “是的。今天刚完成的股权变更,林队他……100%持股。” 钟潭静静地吸烟,一言不发。 杨毅看着他的侧脸,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队长,这个事情,到底和林队有多大关联?” 钟潭吸了口烟,沉默很久,缓缓道:“说实话,我不知道。”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我是想问他。但这几天事情接二连三来得太突然,我根本还没时间跟他聊这事。” 两人默默无言地看了会儿雨,杨毅说:“队长……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他并不知道这事。你也别太焦虑了……” 钟潭看了他一眼:“我没认为他会故意隐瞒什么,我只是……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 “我理解。不过好在现在钱川抓到了,无论是当年的事还是最近的案子,他都是最清楚的,也是关联最深的人之一。等他醒来之后我们好好审一审,相信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我们来梳理一下。” 钟潭熄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搓了下脸,试图用分析案情来摆脱内心凌乱的情绪。 “现在有几个疑点要证实,第一,当年发生了什么,导致这几个人时隔这么多年还要被追杀;第二,虽然确定了杀手是田曜,但是幕后主谋到底是谁;第三,钱川他从档案室拿走了什么东西;第四,田曜是谁杀的。至少前三个问题,钱川应该能给出答案。” 杨毅补充:“还有一点:他今天回嘉云想要联系的那个人是谁。” “嗯。医生说他什么时候醒?” “说最多三小时,等麻醉药效过去就好了。”杨毅看了一眼时间,“快了,已经两个半小时了。” 此时,唐棠的病房里,床上的人还保持着钟潭离开时的姿势——扭过头不说话。 高枫没注意到他的别扭,在床边坐下,打开外卖盒,“来,吃饭了,我点了粥,还有你喜欢的小甜菜,今天先吃清淡些。转过来,我喂你。” 唐棠不理他。 “你……怎么了?” 唐棠气鼓鼓的瞪着高枫:“你刚才干嘛在我队长面前那么说?” 高枫很懵:“我说什么了?” “我……我什么时候要人照顾了?” 高枫:“……好,没有。咱先吃饭行吗?” 唐棠瞪着他,眼圈都要红了,大概觉得丢人,又把头扭过去:“不吃。” “你……生气了?” “没有。” “很明显好吧。” 唐棠嘴角一撇:“高枫,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小孩子?” 高枫看着他一脸委屈,很想说是,但又觉得此刻并不是保持坦诚的好时机。于是只好尽量诚恳地说:“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小。” 唐棠怒瞪着他。 高枫忍不住笑出来:“好了,别闹了。你小不小根本不重要。先吃饭好不好?” “怎么不重要?你刚才不是还在骂我吗?还埋怨我给别人添麻烦,我还好意思要你喂?” 高枫表情很坦然:“已经骂完了。而且,我刚才说的是工作中。现在不是工作,是私人时间。乖,张嘴。” 唐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瞪了他两眼,说:“不要你喂,我自己吃。” “你手都这样了,你要怎么吃?” “那也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我要管谁……别生气了,听话,你乖乖吃饭,等回家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你还敢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下一秒,房间里的灯全熄灭了。 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从门上的小窗看出去,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唐棠有点慌。 高枫回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皱眉想了两秒:“可能断电了。你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医院门廊下。 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云端直劈而下,天地间在一瞬间被照得一片惨白。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不远处的停车场上,各种汽车警报器呼啦啦的响成一片。 还在讨论着案情的钟潭和杨毅不约而同被这景象惊了一下。随后,只听医院大楼里传来一阵骚动。 钟潭一回头,就看到整栋楼的灯光在瞬间熄灭,几秒前还整齐地亮着的一排排窗口陷入一片黑暗。狂风暴雨中,高大的建筑物沉默地矗立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似乎要吞噬一切。 钟潭只愣了一秒,拔腿就向楼里奔去:“去钱川病房!” 室外电闪雷鸣,室内漆黑一片。 此时医院的大堂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电梯停运,走廊里、楼道里到处都挤满了人。护士们声嘶力竭地努力维持着秩序。 “大家别慌!我们有备用电源!马上就恢复供电!” “电梯不能用了!请走楼梯!” “不要往这里进!这里有病人在抢救!” 钱川的特护病房在十二楼,钟潭顺着楼梯向上跑,但是楼道里也挤满了惊慌的人。他推开拥挤的人群,回头大声对杨毅吼:“现在是谁在门口看着?让他看好了!” 第154章 杨毅已经在边跑边打电话了,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道:“没……没人接啊……” 本就狭窄的楼道里此时一片漆黑,到处是人。有焦急上下的医生,病人,家属,还不断有护工搬着坐在轮椅上的患者,边喊着“让一下”边从人群中挤过。 钟潭被堵在角落动弹不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紧,他知道医院即使断电也不可能一下子断到这种程度,连楼道里的应急灯都熄灭了?除非…… 两人好不容易穿过重重阻碍爬到九楼,就在上到十楼的拐角处时,唰的一声,所有的灯全亮了。 供电恢复了。 走道里一片沸腾。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人有片刻不适应,人群嘈杂着渐渐散开。 钟潭却皱起眉,回头问杨毅:“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杨毅还在满头大汗地尝试给钱川病房门口的值班警员打电话,闻言抬起头:“啊?什么声音?” 钟潭低声说了句:“不对。”拔腿就向楼上跑去。 住院部的十二楼是一排特护病房,相比楼下的嘈杂,这层楼要安静很多。 钟潭刚从楼梯间出来,远远就看见钱川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斜靠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两步跑到跟前,低头一看,椅子上的警察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已经失去知觉。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着,人却毫无反应。 杨毅紧跟其后赶到,看到眼前场景,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 “赶紧叫支援。”钟潭丢下这句话,下一秒就推开病房的门。 而房间里的景象,却让两人愣在当场。 病房里的窗户大开着,窗外的雨点裹着疾风卷进来,打得地上一片潮湿。惨白的灯光下,钱川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一只手被铐在床边栏杆上,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他表情狰狞,两眼圆睁,嘴半张着,在他的眉心正中央,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深红色血洞,正在汩汩涌出浓稠的血浆。 而就在他的床边,有一个人背对门口,垂手而立。那背影挺拔而修长,在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凄雨中,看起来竟有点孤单和落寞。 那人低头看看手边的枪,又看看床上的人。最后,缓缓回过头,望向站在门口已经说不出话的钟潭和杨毅。 那目光,就好像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有震惊,有困惑,也有一片无措的茫然。 那人的目光与钟潭相接的一刹那,钟潭只觉得这个世界,极不真实。 有什么东西在虚空中崩塌了。他的整颗心和身体都在不受控地向下坠去。 不,这一定是在做梦。 他下意识地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居然毫无痛感。 走廊上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杨毅呼叫的支援赶来得很迅速。还没等钟潭从这场无底的噩梦里醒过来,警察们已将病房围住。 “钟队!怎么回事?嫌疑人呢!” 带头的警员荷枪实弹,以持枪警戒姿势闯进病房,却在下一秒,也愣住了。 “林……林队?!” 第71章 侯问室 嘉云市局。 杨毅走进钟潭办公室时吓了一跳,房间里面烟熏火燎的,他差点以为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等他看清办公桌后坐着的那个人的表情时,硬是把一句“不能开个窗吗”给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给他把窗户打开了。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息。清爽的风灌进来,稀释了室内浓烈辛辣的烟草味。 杨毅看到钟潭的表情,心里忍不住一阵抽紧:“队长……” 钟潭没有说话。 “队长,尸检结果出来了,钱川的死亡时间在晚上8点15分到35分之间,也就是我们进入现场前的20分钟之内。” “还有……子弹是由遗留在现场的那把手枪,近距离接触式射入死者的头部。那把枪……”杨毅咬了咬牙,“那把枪已经证实是林队的,枪身上也只提取到他一人的指纹。” “另外就是,现勘队的报告说,现场脚印凌乱,没能提取到有效线索。病房的窗口那边也仔细检查过了,但是暴雨冲走了所有痕迹……” 屋内长时间的沉默和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让杨毅感觉就要窒息。 “队长……” “他在哪?”钟潭声音沙哑。 “按规定,暂时……在候问室了。” “我去找他。”钟潭站起身就走。 “你等一下……那个、周局找你,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说……不管多晚,他都等着你。” 钟潭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那就让他等着。” 杨毅拉住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郑重和警示:“队长,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不管做什么,千万控制住情绪。” 钟潭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杨毅有点担心,想想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候问室门口,钟潭终于转过头,对他说:“去把监控关了。” “队长……这、不合规吧……” “是我要关的,与你无关,你只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还有,我现在要用这间房间,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说完,推门走了进去。 市局的这间候问室约15平米,里面配有审讯的桌椅和一张简易的床。所有的桌椅和四周的墙面都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软质海绵材料,防止发生意外。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两个全景摄像头,房间里也架着一台摄像机,全部24小时运转。 第155章 在钟潭的职业生涯中,大概已经有上百次走进过这样的候问室。但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觉沉重压抑得几乎迈不出腿。 他走进房间,关上门。 靠在墙边站着的那个人,闻声抬起头来。 钟潭只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摄像机前,关掉开关。然后抬头看向屋顶角落里的两个监控,看到那上面的红点熄灭,这才低下头,走到林暮山对面。 他没有坐下,而是倚在审讯桌的桌沿边,静静地看着面前靠墙站着的人。 明明才刚三天没见,钟潭却感觉仿佛已经隔了好几辈子。 他原本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可是当看到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眼神疲惫,脸色苍白,头发微微凌乱着,钟潭才发现自己心里除了思念和心疼,再也没办法容下其他情绪。 他咬了下唇,低低开口道:“我找了你一天,怎么不回电话。” 那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仔细听,甚至还有点委屈。 林暮山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这里所有的监控我都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林暮山沉默片刻,语气很平静:“发生了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钱川死了,那支枪是我的。没猜错的话,上面应该也只有我的指纹吧。”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他死的时候,我就站在那,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钟潭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没错,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但是,我不信。我不看证据。” 林暮山一愣,然后无奈的都笑了:“钟潭……你这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你干了多少年刑警了?你不看证据,你看什么?” 钟潭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看证据。我不信你杀了他。无论有多少证据放在我面前,都没用。我只要听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经变得柔和,眼神里甚至带着点哀求,“我只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林暮山感觉到一阵酸涩涌上胸口。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拳,最后说:“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钟潭愣住:“什么真的?还有呢?” “你还想听什么?” “我要知道所有的事,全部。我知道钱川联系过你,不止一次。你们聊了什么?你今晚为什么会去医院?那间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 “这件事,你没必要掺和进来。” 钟潭仿佛听到一个笑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没必要掺和进来?死的那个人叫钱川,他是我手上这个案子最大的嫌疑人!现在他死了,你跟我说我——” 林暮山冷静地打断他:“钟潭,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我。” 钟潭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就更得查清楚了。” 林暮山摇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林暮山叹了口气,“好,我告诉你。那支枪是我的,但直到我下午收到短信,离开警局时,它都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我没有带出来。我只是去见个线人,我不会带着枪。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钟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眸里却翻涌起暗流。 林暮山继续道:“从上次行动暴露我就怀疑了。还记得那天晚上电话里我和你说的吗?如果那个人不是我——” “我记得。” “那次之后,虽然我猜到他会出手,但没想到这么快。我想他应该是等不及了,那件事上面查得紧,他怕暴露。他得推出去一个人,保全他自己。我……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林暮山看了一眼钟潭愣住的表情,没等他反应,自顾说下去:“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之前不说也不是要隐瞒什么,只是因为有纪律,需要保密。但是现在,反正也……”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禁毒支队前任支队长的事吧?” “周海涛、周队?大概有所耳闻。他不是……” “我不知道你听到的版本是怎样,但是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说他和毒贩勾结,出卖情报,最后分赃不均,被毒贩打死。” 钟潭点头:“这个我听过。” “从官方的反应来看——至少咱们局里,对这个说法,很明显是有倾向的。所以,他虽然是在出任务中身亡,但却至今没有被追评烈士。” 钟潭静静听着他说。 “而我,之所以从临川被调派来这里,就是因为,上面对这个说法是有怀疑的。而且……” 林暮山用一个含义复杂的眼神代替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不用他再多解释什么,钟潭已经懂了。 上面应该不止是对这件事有怀疑,更是对局里的人有怀疑,才会派他来。目的就是查清真相,挖出那个人。 钟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想干什么?” “钟潭,还需要我说那么明白么?连续两任支队长都栽在他手上,这个人能量很大,位置不可能低。你今天来见过我,他不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你从这里走出去,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怕?” “不是怕。我只是想提醒你,好好衡量,不要冲动。你需要想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插手这件事。” 第156章 钟潭站直了身子,微蹙起眉:“衡量什么?我要面对的是什么重要吗?想不想清楚又如何,你觉得这个还需要想吗?” 林暮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钟潭……没必要。” 钟潭语气十分冷冽:“什么没必要,你说清楚。” 林暮山叹了口气:“我是想说,这件事凶险难测,你没必要卷进来。没必要为我,搭上你的前途,甚至还有可能——” 话没说完,钟潭已上前一步,一只手狠狠抓住他的衣领,目光冷冷地逼视着他:“你再说一遍。” “……” 林暮山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一滞,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见过他的细致冷静,见过他的冲动热血,见过他的霸道果决,更见过他私下的温柔缱绻——却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极其冷峻,又极其严厉。他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钟潭强压着的怒火在浅褐色的眸子里燃烧,几乎要冒出火光:“你又想说,要我别插手,要我放你一个人去面对是吗?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孤胆英雄?你把我当什么了?孤胆英雄的炮友?!睡完就跑,你想得也太美了吧?!”钟潭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怒喝。 “我……”林暮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门口,语气不自觉的弱了下来,“你也不用这么……” “你听着,”钟潭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不管你以前多么喜欢一个人解决问题,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你最好趁早改掉这个毛病。这话我今天再说最后一次,以前我不管,从今以后,我不可能再允许你独自面对任何事。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再妄想把我推开——我一定会让你为你说过的话而后悔。” 那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熟悉的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空气中仿佛有某种压抑又沉重的情绪被碾碎。林暮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胸口,无法言喻的感受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开口道:“想知道什么,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第72章 审讯 钟潭盯了他两秒,松开他的衣领,后退了一步:“坐下说。” 林暮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到那把给嫌疑人坐的审讯椅前坐下。 钟潭转身,走到审讯桌后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审讯桌,目光交汇。 钟潭先开口了:“你和钱川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未熄灭的怒意,冷冽如冰刃。此刻如果有人旁观,会认为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严峻的审讯。如果再听到钟潭的声音,只会觉得,这场审讯要比平日审讯室里的更严苛百倍。 “他在一个月前找过我,说他知道我一直在查盛温和烟花,可以给我提供情报。” “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对他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以前跟着盛温,在德钦都迈手下做事,对他们的业务确实是有了解的。德钦死了之后,这些年,他应该还是一直跟着盛温。但是……在这次他主动找我之前,我们并没有过私下的接触。” “你的意思是,钱川在盛温手下做事,却想给你提供盛温贩毒的情报?” “没错。” 这和钟潭之前的推测并不一致。如果钱川确实是在林远之或者盛温的指使下,去铲除当年那些人,那又怎么会给警方提供他们犯罪的线索? “目的是什么?他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他没说。” 钟潭勾起一个冷笑:“你总不会是想让我相信,他在见义勇为吧?” “他是有目的,不过,还没来及跟我说。上次我们队里那场后来被暴露的行动,就是他给我提供的情报。情报很准确,时间、地点、走货量、交易人,甚至连每个时间节点都是正确的。他说,这一次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确实掌握他们核心信息,下一次见面会告诉我他到底想要什么,也会给我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下一次见面?” “本来约了今天下午。” 钟潭心里一动:“地点?” “花港前滩酒店,1206房间。” 没错,酒店名字和他们截获的那条短信是一致的。甚至杨毅已经带人在酒店楼下伏击,只是钱川太谨慎,他们打草惊蛇了。 “你去了吗?” “我在去的路上收到一条短信,说计划有变,他晚点会再联系我。” “他说的那个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暮山摇头:“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就是晚上,我又收到一条短信,说让我去医院见他。” “你到了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 林暮山微簇着眉,回忆了片刻:“短信里只说在十二楼病房见,我上去之后,不知道在哪个病房,就一间一间的找。我刚找了两间,突然就停电了。当时走廊里有点混乱,我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后来等到供电恢复了,我才注意到,有一间病房前坐着两个值班警察,他们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我过去查看,发现他们已经昏迷了。我意识到不对,马上进入病房,就看到……” 他顿了顿,好像在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我看到钱川躺在病床上,头部中枪。从那个位置,和子弹射入的角度,我意识到杀手是一枪毙命,根本没打算留活口。那一瞬间,我很震惊,然后我看到床上有一把手枪。我反应了一下,那应该是我的枪。” 第157章 “应该?” “我没碰,也没拿起来查看。但自己的枪总是认识的。”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进来了。” “你走进病房的时候,房间里是什么样?还有其他人吗?” “病房里开着灯,窗户大开,当时雨下得很急,雨水全都打进来,地板上很湿。我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其他人。” 钟潭沉思片刻:“你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 “当时并没注意,但我刚才在这里,把今晚发生的事反复回忆了好几遍。我想起来,在停电的那几分钟里,我好像是听到砰的一声,像是枪声,但是很闷。反过来想,如果他真的是用那把枪打死钱川,当时我就站在走廊里,不可能连枪声都听不出来。所以……我怀疑凶手要么用了消音器,要么用了枕头之类的来降低声音。你要是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安排去查一查。” 钟潭看了他一眼:“我会去查。“ 他思索片刻,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等一下。这里有个问题——你是几点收到的信息让你去医院?” “大概是……7点10分。” “你能肯定信息是钱川本人发的吗?” “他是通过网络加密给我发的信息,每次号码都不一样。”林暮山也意识到什么,“你是想说……” “7点10分。”钟潭重复着,目光很犀利,“他6点刚做完手术,7点10分还在昏迷中。根本不可能给你发信息。而且,他是被我们的人送进医院的,身边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病房门口也有人看守。” 林暮山低头沉思片刻,说:“我那个手机,是专门和线人联系的,没几个人知道那个号码。因为钱川就在不久前刚跟我说晚点联系我,所以,当我收到信息让我去医院的时候,就以为是他,根本没多想。” 钟潭思索着:“这么说,是有人算好了时间,给你发信息让你去医院,等你到了之后,他切断医院的电源,在那几分钟的黑暗里,他打晕警卫,用你的枪杀了钱川,趁乱离开现场。等你进入后,警察正好赶到。”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时间点掐得可真好。可是,这个人既要能及时了解钱川的信息,连他几点被送到哪个病房都清楚,也要能有机会且不留痕迹的拿走你的枪?还要能知道你专门联系线人的手机号,给你发消息?” “不仅如此,他还必须知道……我和钱川一直都有联系。” 两人神情凝重地对视着,陷入沉默。 半晌,钟潭自言自语道:“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吧。” “以他的位置……我认为他不可能亲自动手。” 钟潭想了想,问:“那条短信……你不会删了吧?” “这种消息,我从来都不会保存的。”他轻笑一下,“留着干嘛,等着对手查么?” “……”钟潭沉默片刻,“你不介意我去查你的通讯记录吧?” 林暮山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们已经在查了。” 钟潭刚想说什么,林暮山摆手:“不用说,我懂。” 钟潭嘴张了一半被他打断,愣了一秒,还是决定说完。但语气已明显比之前缓和许多:“我也只是问一句。就算你介意……我也是要查的。” 林暮山勾起唇角道:“所以,你在这跟我走流程呢?没必要了吧。” “谁告诉你这是流程,你调查嫌疑人之前会提前跟他打招呼么?” “哦,那你这样不算违规吗,钟队?” “违规?”钟潭轻笑一下,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声音听起来很放松:“我今晚,把这里所有监控全关了,一个人跑进来见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听他讲故事,接下来,我还要相信他的话,去暗中调查我的领导。你觉得,我还在意这点规则么?“ 林暮山和他对视片刻,被他含笑又犀利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最终先移开了视线。 他垂眸想了想,问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钟潭示意他说。 “你们怎么会盯上钱川?” 钟潭心里一怔,这才意识到,林暮山确实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他也从没和他说过。本来查案过程就是要保密的。但是现在,也根本没法对他保密了,因为他已经和这个案子纠缠不清了。 而且,他接下来需要问他的问题,在完全不透露信息的情况下也是没办法问清楚的。 他情感上完全相信他,理智上更清楚自己应该保持冷静,才能一点点帮他查明真相。而这一切,也需要他最大程度的配合和提供信息。 很明显,此刻在暗处潜伏着他们共同的敌人。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理智,现在他们都是同一条战线的,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充分互换信息。 钟潭衡量片刻,决定从头问起。 “你知道……德心疗养院吗?” 林暮山猛然抬起了头。 第73章 伤口 “你是说……这几个受害者,都与当年的疗养院有关?你怀疑,钱川是受人指使,要去清理他们?” 听完钟潭简要的讲述,林暮山难掩震惊。 “至少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来,是这样。钱川在嘉云和这几名受害者都见过面,见面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陆续死了。而给他们投毒的凶手田曜,已证实,当年和钱川是战友,也一起在盛温手下做过事。” 第158章 林暮山摇头,似乎很难相信:“可是……他会是受谁指使?你刚才说的那个,疗养院改建成的康养中心,老板查过吗?有没有可能,和之前的人有关联?” 钟潭看着他,内心很复杂。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暮山,有件事情……” 钟潭的语气,让林暮山心中一沉。他疑惑又不安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当年,有可能没有死?” 林暮山愣在当场。 他清楚,钟潭能这样问出来,应该至少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或者线索。否则不可能突然凭空抛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测。 他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你……你说什么?” 钟潭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一半是放心,一半是心疼。他从他脸上的表情,基本上能肯定,除非他在刻意演戏,否则应该确实不知道林远之还活着。而这个消息,会带给他怎样的震动,钟潭不用猜也能想的到。 童年的回忆,尤其是与父亲有关的那段往事,在林暮山心里是一辈子难以磨灭的伤痛。现在,要把他的伤口挖出来,放在显微镜下去观察、剖析,要亲口告诉他,你的父亲不仅活着,还是当年亲手把你推进黑暗深渊的人,不仅如此,他甚至早就取代了德钦都迈,成为了这个从西南到华北,又横跨半个地球覆盖南美和北美的庞大贩毒集团的幕后boss,你这些年费尽心血、苦心孤诣、甚至牺牲过战友生命去追踪的那个头号对手,就是你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父亲…… 哪怕只是面对一个普通朋友或者同事,钟潭都觉得自己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但是,钟潭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事,他迟早会知道。根据他的推测,林远之既然回了国,还把紫山的股份全转给了他,那么下一步,一定是要来找他见面。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林暮山得知这一切,是早晚的事。与其在之后不知道会通过什么更直接更残忍的方式得知,还不如由自己亲口告诉他。 钟潭心里做了决定,却一点没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他忧心忡忡地站起身,绕过审讯桌,走到林暮山面前。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又好像觉得这样安慰的力度不够似的,抚过他的脖颈,轻轻捏了捏。 “我们查到,紫山康养中心的老板……叫林岳。而这个林岳,是在2006年离开国内,去了美国之后改的名。他原名叫……”钟潭观察着他的表情,有点于心不忍地缓缓吐出三个字,“林远之。” 林暮山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钟潭,琥珀色的眸子里很快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钟潭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干脆一次性全部说完:“当年德心疗养院的最后一任院长,就是林远之。2006年,疗养院关闭,他也失踪了。” 钟潭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更低沉的声音接着说道:“还有个消息,我们已经查实,盛温这些年……就是跟着林远之做事。” “另外就是……林远之在几天前回国了。他……” 钟潭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他还没有联系过你吧?” 林暮山被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么多年的一线缉毒经历和连续几年的卧底生涯,早就已经把他练就得足够处变不惊和镇定自若,没有什么情况能让他轻易失态。童年的那段往事,他一直没有遗忘过,他知道总有一天要去揭开真相,要去触碰那些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已经腐烂的伤口。他甚至期待着是由自己亲自揭开,他以为自己一直都做好了准备。 对于父亲是否有可能还活着这件事,他也不是没有猜测过,甚至在父亲刚刚离开的那几年,在那些孤单无助的夜晚,少年林暮山曾经不止一次地期待过这样的可能性。他幻想着父亲没有死,而是在地球上某个未知的角落,他幻想着有一天,父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小时候那样,笑着把他揽进怀里,带他回家。 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父亲还存活的消息。和这个消息同时到来的,是两人位置和立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钟潭简洁明了的几句陈述,让他少年的幻想轻而易举地破灭,让他固若金汤的防线在瞬间分崩离析。 钟潭感觉到手掌下的皮肤在极轻微的颤抖,心里一阵酸涩。他低下头去看他:“你……你怎么样?” 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将林暮山拉回现实。他摇了摇头。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钟潭没有催促,只静静站在一边,手搭在他后背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 过了很久,林暮山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困惑:“等一下,你说当年疗养院的院长是……这怎么可能?” 钟潭沉重地看着他:“没错。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德心疗养院的最后一任院长,从03年到06年,是他。” 死去的回忆奔腾而来。 林暮山隐约想起来,那时候自己还在读小学,父亲突然变得很忙,经常连续很多天不回家,对他说自己在实验室做实验,不能离开。可是……他还记得那年暑假,他和母亲一起被关进疗养院带铁栏杆的病房,在那些绝望的日日夜夜,他一直以为是医生弄错了,他以为父亲忙于工作不知道这事,他天天盼望着父亲能来把自己接回家——然而,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竟然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一直以为他的父亲只是受人胁迫,帮他们做些药物试验,没想到,他竟然对所有这一切都心知肚明,甚至,他才是那个幕后的罪魁祸首? 第159章 钟潭大概能想到他在想什么,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陷在回忆里自我折磨。他蹲下身,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眸子,让他无数次心甘情愿沉溺在里面,而此刻,却满是让人心疼的哀伤和痛苦。 “暮山,我真的……很抱歉跟你说这些,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只想你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钟潭越说心里越难过,一阵猛烈的情绪涌上心口,他无法自持地握起林暮山放在膝盖上捏成拳的手,只觉指尖一片让人心疼的冰凉。眼看着心爱的人经历这些,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旁边看着,他的心就好像被几百吨的货车来回碾过一样,他从未体验过如此令人窒息的无助感。 他喉咙发紧,胸口被某种强烈的情感撞得很疼,他握紧他的手,看着他,声音低缓而坚定:“你相信我吗?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陪你走过去。” 温柔的声音撞在耳膜,和手指间传来的温度一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林暮山激烈又混乱的心绪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他看着他的眼睛,片刻,点了点头。 林暮山再次开口时,已经冷静下来:“我之前和你说过,当年,我父亲……林远之他突然要带我出国,但是临行前发生了一场枪战,他中枪掉进海里,我逃走了。长大后我查过,知道德钦都迈后来带着剩余的人逃到了南美。几年之后,听说他们集团内部换了老大,盛温后来一直跟着新的老板做事,包括几次回国走货。我对这个新老板很好奇,但是一直没有查到他的资料。” 林暮山自嘲地笑了笑:“这个世界,真的太魔幻了。” 钟潭已经拖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别自责,不是你的错,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生活,从来没有回过国。不仅行踪隐秘,还隐姓埋名。国内的所有事务全是盛温在代办。他当年那样消失,谁也不会想到……” 林暮山意识到什么:“所以,他这次回国……” “他这次回国,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处理。我认为,他可能会有大动作,甚至有可能会把一部分业务转移到国内。所以,才会想要清除当年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也包括当年那些人。我怀疑……他很快会联系你。”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钟潭犹豫几秒,“暮山,还有件事……” 林暮山看着他的欲言又止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你直说吧。干了快十年的警察,结果发现头号敌人是我爸,还能有比这更造化弄人的事么。你现在说什么,都不会那么难接受了。” “那个……紫山康养中心的股份,现在已经全部转到了你的名下。就在今天。” 第74章 线索 “紫山康养中心的股份,现在已经全部转到了你的名下。就在今天。” 林暮山:“……” “你别担心,那家康养中心我亲自去看过,至少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违法行为,甚至还是慈善性质,里面的老人精神状态都很不错,我觉得……” 钟潭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很苍白很乏力,只要稍微研究过林远之的业务网,就知道他建立这样的机构大概率不是为了慈善,而是洗钱。 钟潭叹了口气,只能如实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两天,我接二连三被这些消息冲击得,都差点要把我队友拉黑了。我不是当事人,心理上都难以接受,何况你,深陷其中,还要被迫在半小时内听我说这些……” 林暮山笑了:“别怕,我暂时还不会把你拉黑。” 看到他还会开玩笑,钟潭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点:“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现在不是违不违规了,我基本上已经把所有纪律和规则都踩在脚下了。我想过最坏的结果,如果你有事,我也不当警察了。反正我已经跟你锁死了。” 林暮山看着钟潭满脸的坚定和不在乎,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笑了笑,说:“你别啊,我还想当警察呢。我还没抓住盛温……和他老板呢。” 林暮山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说钱川从那家康养中心的档案室拿了东西出来?” “对,档案室失窃,我们查过监控,他在凌晨进去过。现场的脚印也属于他。” “今天凌晨?那之后呢,他去了哪?” “从监控上看,出来之后就直接开车回嘉云了。” 林暮山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从燕平……到嘉云,然后约我见面,有没有可能,他说的那个重要的东西,就是他从档案室里带出来的?” 钟潭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面露困惑:“可是我们搜过他的车了,并没有发现。” 林暮山沉思片刻:“钱川……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以前听一个线人说起过,钱川以前在云江是小混混,有一次帮派间互殴,他差点被打死,在边境的河边昏迷过去,后来是德钦路过把他救下了。所以,他对德钦一直是心怀感恩,后来才加入了他们,跟在他手下做事。” 他继续道:“德钦当年到南美之后,没过几年,就被手下毒杀篡位了,现在看来,这个手下……很有可能就是林远之。如果是这样的话,钱川现在有可能心甘情愿跟着他做事吗?” 第160章 钟潭疑惑:“难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他为什么不离开?一般来说,这种集团掌门人更新换代,总有一批人不愿意跟着新老板,寻找新东家或者自立门户都是很正常的,他为什么要留下?” 林暮山缓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留在林远之身边,是为了替德钦报仇?这样的话,他去见那四个受害者,有可能就是为了搜集当年的证据。” 钟潭恍然:“这么说也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先走访当年的证人,搜集证据,然后回到现场……” 林暮山继续推测:“那么,他从档案室里偷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就是林远之当年疗养院的罪证!”钟潭说完才意识到有点太直白,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林暮山很淡定:“你说的没错。” “这样的话,可能是他走访受害人,惊动了林远之或盛温,才派田曜去灭口。也许他对田曜做的事情,单方面并不知情。” “也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得知了林远之要回国,所以才急着想要找到他当年的证据。” “嗯。”钟潭点点头,又抓了抓头发,“所以……他要给你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林暮山想了想:“你们有去查过酒店房间吗?” “什么房间?” “就是花港前滩酒店,1206房间。” “他那天根本连酒店都没进去……在楼下就跑了。” 林暮山淡淡瞥了他一眼:“去查。” 钟潭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来了兴趣:“这个房间号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发出的信息里并没提到房号啊。” 林暮山沉默两秒:“一定要说吗?” 钟潭怔了一下,有点心虚地看着他:“我现在没在审问你,我只是好奇。这个……你可以不说。” “是我的工作习惯吧。无论是卧底还是线人,这种工作性质决定了危机无处不在,我和线人也不可能只有一种联系方式……你也看到了,他信息里只是提到酒店,就已经死于非命了。即使我已经尽量谨慎,还是没能保护好他。” 林暮山的语调并无起伏,钟潭却听出了背后暗涌的悲伤。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暮山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尽快去查这个房间吧,现在应该还没人进去过。还有……”他冷静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房间号,理论上此刻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查的时候……用自己人。” 钟潭点了点头,沉沉地:“我明白。” “当然,我也不保证一定会查到什么……我也还没想明白,他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钟潭捏了捏他的手腕:“别担心,交给我。” 这时有人敲门,听起来很急迫。 钟潭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去开门。 “队长,那个……周局找你。” “急什么?让他等着!” “他……他知道这里监控被关了,刚才已经骂过人了……他让你一分钟之内出现在他办公室。” 钟潭冷笑一声:“老子现在没空跟他吵架。”又看着杨毅道,“我知道了,这事你别管了。与你无关。”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钟潭揉着太阳穴走到林暮山身边坐下,满脸不爽。 林暮山用安抚的眼神看着他:“去吧。” “我不去。” “乖,这一次你不是在拯救世界了,是拯救我。” “我不放心你,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暮山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觉得这里还不错,挺安静的,也没人打扰。现在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吧?”说着,他靠进椅子里,看起来很放松,甚至还有点惬意,“外面的血雨腥风暂时就交给你了,我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今晚正好能补个觉。” 钟潭满眼心疼:“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对了,你一会儿冷静点,别跟他吵架。” 钟潭眼神一黯,撇了撇嘴:“这我可不能保证。” 林暮山无奈:“你要吵,也得等到把我救出去再说吧?” “……好吧,为了你,我忍辱负重。” 林暮山觉察出他情绪不对,问:“你……怎么了?” 钟潭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是不是……现在要面对他,让你有压力?”林暮山问。 “压力也谈不上吧,只是……”钟潭想了想,情绪有点低落,“哎,老周怎么说也是我师父,我从警校毕业进了市局就跟着他了。虽然这个人很烦,我最讨厌他整天端着架子,天天跟他吵架,但……毕竟这么多年了,如果最后发现是他有问题,我真的……” “我懂的。”林暮山捏捏他的手臂,“先别乱想了,这里面,有嫌疑的不止他一个……也不一定就是他。我们自己要先稳住。” “好吧,没事。”钟潭拍拍他的手背,“我走了。” 钟潭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突然又转身大步走回来,狠狠把他揽进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不准跑。” “我哪也不去,就等着你。”被钟潭熟悉的气息环绕,林暮山心里涌起一阵暖意,“钟潭……谢谢你。我很庆幸今天告诉我这些的人是你。” 钟潭拉开一点距离,低下头看着他,勾唇一笑:“谢我?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第161章 “你还想要什么?”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说好要一起面对,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准再把我推开,不准再装孤胆英雄。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会把你绑在家里。” “钟队,你那叫非法拘禁。” 钟潭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又坚决,又好像是情人间的低喃:“我不管,谁让我那么喜欢你。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你不听话,就只能把你关起来。我要你记住,上了我的床,可没那么容易下。” 林暮山笑:“你对上过你床的人都说过这句话吗?” 钟潭被噎住,愣愣道:“没有,只对你说过。” 林暮山笑着拍拍他:“怎么傻了?我跟你开玩笑呢。行了,去吧。” 钟潭反应过来:“你转移什么话题?你到底要不要答应我?” 林暮山敛起笑容,认真道:“我答应你。” 钟潭拍拍他的头:“这才乖。那我走了。” 同一时间,市局对面一排高大的行道树下,一辆黑色轿车在夜幕中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摘下墨镜,目光沉沉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第75章 1206房间 钟潭走进周正海办公室,头都不抬地往椅子里一坐。 “找我什么事。” “你刚才干嘛去了?” “你不是知道了么。” 周正海盯了他一眼,换了个语气:“说说吧,你这次去燕平查案,有什么收获?” 在林暮山和杨毅的再三叮嘱下,钟潭本来已经做好了闭上嘴挨一顿骂的准备,但周正海竟然没有追问刚才的事,这让他十分意外。 然而,他紧接着就想起对周正海那份无法消除的怀疑,还是心里一紧,如鲠在喉。 他斟酌两秒,故意含糊了一些关键点,避重就轻地把燕平查案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周正海听罢皱起眉,质问道:“既然已经知道钱川很重要,那今天的行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失误?是准备时间不够,还是供你调配的人手不足?” 钟潭深吸一口气,坦然地担下责任:“抓捕行动的失败,是由于准备不充分。是我没有充分意识到嫌疑人的警惕和狡猾。” 周正海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那后来呢?为什么最后人都送进医院抢救过来了,还能死在眼皮底下?病房的安保工作是怎么做的?” 钟潭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是那个问题——敌人太狡猾。我方准备不足,疏忽了。” 周正海愣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语气柔和了一些,问道:“听说我们有警员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去看过了,没有伤到要害,不算太严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周正海顿了顿,又问:“林暮山,为什么会出现在钱川的病房里?” 重点来了。 钟潭静静地看着他,大脑飞速思考着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以及他到底知道多少。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钟潭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对他的调查不是还没开始吗,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 周正海明显不信:“你刚才没问他?” “我问了。可他的回答作数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刚才那又不是正式的审问,闲聊而已,他说了什么都不会被采信吧。” 周正海沉默片刻,语气严肃道:“钟潭,你要知道,现在这件事的性质非同小可,上面已经重点关注了,明天就会派人下来彻查此事。我现在只问你,这个案子,你还想继续调查吗?”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跟进,没理由现在退出,我必须查到底。”钟潭很坚决。 “好。”周正海点点头,“那我告诉你,现在林暮山嫌疑很大,我不管你以前跟他走得多近,我希望你记住你的职责,从现在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钟潭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如果你还想继续参与本案的调查的话,你必须给我保证,你能做到冷静客观,不会带入私人感情。” 钟潭深吸一口气。不带入私人感情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不能和他吵,眼下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不能在这个关键节点节外生枝。他必须留在案子上。 “我再强调一遍,从现在开始,任何事情你不都能擅自做决定,所有行动必须听指挥。与证人及嫌疑人的每一次见面,必须符合队内纪律和规范,不得私下进行;与本案有关的一切进展,必须及时上报,并且、严格保密。” 周正海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能做到吗?” 钟潭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周正海言辞中深深的警告和对他职业操守的明显质疑,垂下眼应道:“可以。” “好吧。你可以走了。” 从周正海办公室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钟潭没有半刻犹豫,独自一人开车去了花港前滩酒店。 凌晨的酒店大堂很冷清,灯光倒是打得很亮,但一眼望去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起来更加空旷冷寂。 值夜班的前台服务生是个年轻小伙,此时依然勤勤恳恳地端坐在柜台后,守着空荡荡的大厅。看到有人走近,他立刻站起身微笑迎接。 第162章 钟潭出示警官证、说明来意,前台小伙很快就调出了资料。 “1206房间……哦,这个房间的客人还没入住呢。” “订了几天?” “两天的,从今天到后天。” “预订人信息有吗?” “有,他是网上预订的,房费已经付过了。留的名字叫……钱川。” “这个房间今天还没人进去过吧?” “没有。” “好,房卡给我下。” 小哥双手递过了1206房间的门卡。 这是一间标准间,装修简约美观,房间干净整洁,维持着正常四星级酒店的标准。钟潭走进房间,环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除了酒店标间应有的陈设,并无多余的物品。床铺、地毯十分干净,桌上的物品摆放规范,看起来自从上一次打扫之后就没有人动过。 钟潭走进浴室,大理石的洗手台光滑锃亮,全套洗漱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眼看过去也没有什么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钟潭花了一个小时,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细细筛查了一遍。所有的抽屉、柜子、衣橱、垃圾桶,甚至床底下、窗帘后、浴缸里、马桶的水箱,都没有放过。 却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他在床边坐下,在脑内把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他们查到了康养中心,查到了林岳和林远之是同一个人。可随后档案室就被盗,他们一路追着钱川回到嘉云,明明人都抓到手了,却还能在眼皮底下死了。而偏偏就在那一刻,林暮山出现在现场,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所有的监控因为停电而中断……这里面,有多少巧合?而每个巧合后面,又要有多少精心的设计和不为人知的阴谋? 他看着眼前的这间房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如果钱川当时在酒店楼下没有发现异常,没有回头,直接进来了,会怎么样?如果他和林暮山顺利地在这里见面了,又会发生什么? 钟潭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林暮山平常的工作中无数个普通的接头点其中的一个。钟潭自己做刑警也快十年了,但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更多是在阳光下披荆斩棘,直面罪恶。需要伪装潜伏、深入敌后的场合也有,但绝对不会是常态。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起那人的工作状态。他曾经有多少次在隐密黑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一个人孤军奋战、独自战斗?曾经有多少次陷入绝境,没有战友,孤立无援,随时面对死亡的危险?他们不能以真实身份行走于世间,有些人甚至直到牺牲,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会遗憾吗?他会不会也曾渴望过,有一天可以身穿警服,头顶警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而现在,在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有一支枪口已经无声无息地对准了他。子弹已经上膛,随时等待被射出。而这支枪,竟然就来自他们身边,来自从来不曾设防的自己人…… 想到这里,钟潭只觉不寒而栗,又怒火难抑。 而今晚,他愿意把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钟潭可以想象得到,这在他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无论是出于他的性格还是他的工作性质,这都是绝无仅有的。这不仅是一份让他感到沉甸甸的信任,更是……把命都完完全全交到了自己手上。 他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他决定先回去。他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继续来与这个荒谬的世界战斗。 钟潭把房卡还给前台,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前台小哥犹犹豫豫地叫住。 “警官,那个……” “怎么了?” “呃……您刚才查的是1206房间吧?我刚刚想起来,我同事晚上交班的时候提醒过我,说今天下午收到一个快递,等1206房间的客人入住时记得要交给他。您看,客人到现在都没来,既然您来查这个房间,我是不是……应该直接交给您?” 钟潭警觉起来:“什么快递?” 小哥递过来一个a4大小的快递信封。钟潭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个要求当日到达的特快信函,寄件人地址被隐藏。从邮戳上看,是今天上午从嘉云北部的一个城市寄出。钟潭心中一估算,那个城市就在钱川从燕平到嘉云的必经之路上,而寄件时间点也差不多是钱川经过那里的时间。 钟潭心中一沉,大概有了数。他谢过前台小哥,转身离开了酒店。 回到车里,他思考了半分钟,随后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个u盘。 第二天钟潭起得很早,心里惦记着还关在局里的人,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七点不到就已经到达市局楼下。 他从车上走下来,手里拎着两份早餐,刚走进大门,就看到走廊上一阵忙乱。不知怎么,他隐隐有点慌。 他拉住匆忙走过的一位警员:“小张,出什么事了?” “钟队!你可来了!那个林、林队他……” 钟潭感觉心脏要骤停:“他怎么了?!” “他、他失踪了……” 第76章 通缉 “昨晚是我值夜班,大概凌晨三点半吧,林队突然在里面敲门,我把门打开,想问他怎么了,结果里面一片漆黑,我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被打晕了。等我醒来,就……就这样了……” 一楼侯问室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值班警员小刘苦着脸讲述着昨晚发生的事。 第163章 钟潭满脸难以置信,仿佛是在听天方夜谭。 “他用什么打晕的你?” “大概是……金属的,棍状物之类的,”小刘摸着后脖颈,“有点像警棍。” “怎么可能?这间房间里哪来的警棍?他是怎么进去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真的,早上法医室的同事给我验了伤,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钟潭想了想,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冷着脸问:“监控呢?” 小刘脸皱成了一团:“刚才去调了,但是,凌晨三点到四点的那段……被删了……” “什么?!”钟潭愣了一秒,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这里是市公安局!监控还能被删?!这帮人一个个都他妈是废物吗?!养你们干什么的?!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还能从眼皮底下消失了?!” 钟潭的怒吼震动了整栋楼。楼里的警察们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围观,刚从门外进来的则战战兢兢地贴着墙壁缓缓走过。 杨毅在门口就听到钟潭的咆哮,心知不好。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见过他暴怒的时候也不少,但从来对事不对人,极少听到他如此失去理智口不择言。他赶紧三两步跑过来:“怎么回事?队长冷静!” 钟潭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深吸口气,耐住性子继续问小刘:“昨晚你值班,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你有离开过这个门口吗?” 小刘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就是……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突然楼道里停电了,我以为是跳闸了,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去了楼梯间那边。” 钟潭脸色很难看:“你离开了多久?” “大概……10分钟左右。” “之后呢?” “之后电又恢复了,我就回来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林队在里面敲门了。” 钟潭心里冷笑一声,断电,值班警员被打晕,监控被删,果然又是同样的套路。 他问:“你能肯定是林队敲的门?他有说话吗?” “他没说话……但……不是他的话、还会是谁啊?”小刘像听到鬼故事一样,瞪大了眼,满脸惊恐。 “你说被棍状物打伤,现场有发现凶器吗?” “早上检查过了,没看见凶器……” 杨毅走近,低声说:“队长,这事情很蹊跷,还有半个小时领导们就来上班了,很快都会知道。你看要不要……” 钟潭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想。他蹙眉沉声道:“先叫技术队过来,这间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查一遍。我要知道凌晨三点以后有没有人进去过。还有,局里所有监控,包括大门外路面监控,凌晨两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全部调出来,查。你亲自去。我就不信了,除非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否则,在咱们自己的地盘,还能做得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这也太嚣张了吧!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杨毅冷静应道:“明白。一会儿周局那边……” “我现在就去他办公室等着他。” 一间漆黑的房间内。 林暮山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四周一片漆黑。 他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片段,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市局候问室里的小床上睡着了。可是此刻他身下的这张床,很明显比那张床更大更柔软……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等到眼睛适应了一些黑暗,在朦胧的光影中,他努力辨别着房间里的陈设,很快意识到这里应该是一间酒店的房间。他想支起身子,却发觉浑身酸软无力。 他伸出手想去摸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关,手臂却软得不听使唤。摸索半天,只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滚落到了地上。 也许是这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人,几秒后,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从外间走进来,站在门口。 借助门外照进来的光亮,林暮山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你终于醒了。”盛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林暮山闭了闭眼,很无力地说:“你想干什么?” 盛温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了。半分钟后又折返回来,打开房间里的灯,在床头柜上放下一瓶水和一个餐盒。 “先吃点东西吧。” 林暮山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冷冷的怒意:“别绕弯了,你费这么大力气把我抓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市局都敢闯,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内线是谁?” “麻烦你搞清楚,我不是抓你,我是救了你。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救我?你不是一直想搞死我吗?什么时候变这么仁慈了?怎么,转性了?” 盛温不耐烦地皱眉:“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愿意救你?等着吧,有人要见你,不是我。” 此时的嘉云市局,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了。 “通缉?这他妈是谁想出来的?”钟潭怒不可遏地把一张纸拍在周正海桌上,“现在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你就急着下通缉令?” “你还要搞清楚什么?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在医院打伤警卫,枪杀钱川,在警察局再次打伤同事连夜潜逃,现在行踪不明,你告诉我,按照流程,现在难道不该对他通缉吗?” “你怎么能肯定是他干的?现在案子根本就没定论——” 第164章 “你还要怎么定论?这两件案子,现在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在医院病房里的枪,子弹,指纹,是不是他的?你别忘了,那是所有人亲眼目睹!当时你也在现场吧!还有比这更板上钉钉的事实吗?然后,今天凌晨,在咱们眼皮底下打伤同事,小刘身上的伤是假的吗?他可以证明是在那间屋子里受的伤!你还要怎么样?” “在医院有人亲眼看到是他开枪吗?小刘能确定就是被他打的吗?小刘也说了,他根本没看清!就算他说是他干的,难道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周正海一拍桌子:“钟潭!你给我清醒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是,是小刘编瞎话冤枉他?” “我是说,这里面的所谓证据,根本就有问题!” “证据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 “本来可以有的,但是被人故意毁灭了!连市局的监控都能删,你觉得会是一般人干的?林暮山他有这么大权限?”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能有权限碰到咱们市局监控的,这栋楼里有几个人?还有医院,那一连串的证据简直天衣无缝,有几个人能制造出这么完美的证据链——” “钟潭!你说话注意点!”周正海拧紧了眉,怒喝道:“我看你现在已经丧失理智了!我昨天有没有警告过你?记住你的职责!他现在是嫌疑人,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我的职责是查出真相,我不能让任何一个受害人蒙冤!” “受害人?”周正海怒极反笑,“你说他是受害人?你觉得他蒙冤了,那你拿出证据来!钟潭,我不想再提醒你,你是警察,说话不能张口就来!你说不是他干的,你有证据能证明吗?我们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两个现场,你告诉我,除了他、你还能给我找出第二个嫌疑人吗?” “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你就要拉他顶罪吗?你们领导都是拍脑袋下结论的吗?” “没人要拉他顶罪,钟潭,你也知道,本来今天我们就要开始审问的,如果不是他干的,他大可以和我们说清楚,为什么要跑?” 钟潭被问得愣了一下,他喘了口气,换了个思路:“杀人总归要有动机的吧?请问他为什么要杀钱川?理由你们搞清楚了吗就这么指控他?” 周正海定定看了他几秒,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本来这个事情,没必要跟你交代。既然你这么不愿相信……你自己看看吧。” 钟潭打开文件。 “这是上次禁毒支队行动暴露后的调查结果。现在有明确证据显示,林暮山的手机曾经在行动开始前的10分钟,给一个号码发出过一条短信。短信里,是警方布控的所有细节。而那个号码,已证实是钱川的,而钱川是盛温的人,当天也参与了行动。那么,他的理由,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钟潭大脑嗡的一声,怎么可能?!他明明跟我说的是…… 钟潭愣了半晌,喃喃道:“这种短信记录,都是可以作假的。这明显是有人想要——” 周正海冷冷看他一眼:“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一定会有,但我需要时间。” “我告诉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这个案子性质已经变了,身为警务人员,持枪杀人、袭警潜逃,严重程度不用我再跟你说明了吧?省厅今天已经介入了,这个通缉令也不是我下的——” “不是你?”钟潭好像完全没听到他前面那一长串话,冷笑一声,“你好意思吗?这个字是不是你签的?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周正海坐在椅子里,仰头看着他,眼神很玩味:“钟潭,你跟林暮山到底什么关系?他能让你这么不理智?你要是再这样偏激,过度带入自己的个人情绪,我会认为你不适合继续参与这个案子。” 钟潭眯起眼:“你在怕什么?是怕我查到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怕——” 周正海刚要瞪眼,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接听后,应了几声,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周正海看着面前的人,脸色沉沉道:“省厅督察组的人已经到了。如果你还能控制住情绪,你就好好去跟他们对接工作。否则的话,请你现在就退出这个案子。” 林暮山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全身的疲倦和酸痛已经褪去了大半。虽然口渴得厉害,但是盛温拿来的水和食物他一点没动,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可疑的食物他是不会轻易去碰的。 他开始思考着发生的这一切。钟潭告诉他,盛温这些年是在给林远之做事,那也就是说,把他弄到这里,就是林远之的授意。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市公安局堂而皇之偷一个人出来,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任何人来找他,这很明显,市局内一定有他们的人,否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林远之的手竟然都伸到了公安系统内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钟潭在查的那一系列案子,和他到底有多深远的关联? 林暮山不清楚,面对他的失踪市局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快急疯了…… 他得想办法尽快联系上他。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动静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抬起头,看到盛温又推门进来。 第165章 与之前不同的是,盛温这次脸上竟然带着笑意。 林暮山只觉得诡异。 “休息好了吗?” 林暮山冷冷看着他。 盛温看了一眼床边没动过的食物,笑道:“怎么,还怕我给你下毒?呵呵,我倒是想。” “盛温,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大家都很忙,你想怎么样能直说吗?” “急什么。对了,忘了告诉你,现在你已经被警方通缉了,不再是林队了,也没你想的那么忙了。还不如安心在这里待着。” 林暮山愣住:“你说什么?” 这时,门外一阵稳健而急促的脚步传来。 盛温扭头看了一下,说:“要见你的人来了。哦,也许我该叫你一声:林公子。” 说着,便侧身让开,恭敬地对门外的人点头致意。 林暮山心里升腾起一阵强烈的预感,几乎让他头晕目眩。 从门外的逆光里走进来的,那个满头白发、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精神矍铄的身影,正是他曾经朝思暮想、牵肠挂肚,而如今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的那个人。 来人在门口停下,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仿佛穿越了十七年的时光,带着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慈爱和关怀,以及十七年的岁月打磨出的沧桑和陌生,定定地望向他。 “暮山,我回来了。” 第77章 父亲 “当年,我在德钦的胁迫下,不得已帮他做了一些事。后来,我想带你离开国内,彻底远离这些人和事,想去国外重新开始。不巧的是,正好那时候德钦的一次交易被警方发现,双方陷入枪战,我受伤了,掉进海里。后来我被德钦救起来,跟着他去了南美。” 林岳坐在床边,面色平静地讲述着当年的事。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是心甘情愿的帮他做事。我只是想专心做我的研究,帮助人们减轻痛苦。你知道,你妈妈她也一直备受抑郁症的折磨……” “被迫?那为什么德心疗养院的最后一任院长会是你?” “我那只是挂名……” 林暮山完全不信:“你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真话?还想让我信任你?” “暮山……我以前确实做了一些错事,但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悔过,想弥补。” “你有悔过?你毒杀了德钦都迈,取代他成为集团的老大,之后你做了什么?你有无数机会可以停手,但是你有吗?” “暮山,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在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迫不得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费劲千辛万苦,只是为了有这一天,有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 林暮山深吸一口气:“好,我问你,当年的江警官,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听说你被绑架,我就求他去救你,结果他去了,最后却被德钦的人当场打死!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你知不知情?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林岳愣了一下,低下头:“这个……我并不清楚。” “不清楚?你是想说,你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当年的德心疗养院,为什么你会是院长,你到底还对那些病人做了什么?” 林岳沉默许久,缓缓地开口:“暮山,你要知道,人类医学的每一次进步,本来就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上……” “够了!你还配说医学这两个字?你用病人做实验,你有征得过他们的同意吗?!”林暮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没错,你曾经是个医生,我也曾经发自内心的崇拜你,在少年林暮山心中,他的父亲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偶像。可是后来,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偶像,你把他的崇拜和梦想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亲口告诉他:你爱错了人。你知道你这么做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残忍吗?” “暮山,虽然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后来这些年又一直在国外,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请你相信我,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 林暮山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不想伤害我?你当年把我关进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伤害我吗?!你后来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有考虑过会伤害我吗?你现在想起来我了?当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把我关进那个医院,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透过铁窗望着窗外的那一小块天空,听着隔壁的人哭喊号叫,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你来救我,可你在做什么?后来是江警官把我救出来,而你们又对他做了什么?你离开我跟着德钦走的时候,我才十二岁!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要怎么过来?小时候,每天放学了其他同学可以出去玩,可以上补习班,可以回家吃到爸妈做的饭菜,而我呢?为了明天的一顿饭钱和下学期的学费,我一下课就要去打工,寒暑假和周末没有一天休息过,那个时候你在哪!因为你做的那些事,留下的那些风言风语,我被人说是du贩的孩子,被孤立被排挤,无依无靠,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后来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警校,当了警察,一次次身陷绝境,与du贩生死对决的时候,你又躲在哪里建造你的商业帝国?我抓捕过的那些du贩,有多少是你的人?我缴获的那些du品中,又有多少是你的作品?!” 他几乎是一口气吼完这些埋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质问,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该有的都有了,想玩的都玩够了,野心也满足了,人到暮年,终于寂寞了,然后想起我来了是吗?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第166章 面对林暮山一连串的控诉,林岳好像没有料到似的愣在当场,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泛起淡淡的悲悯和哀痛的神色。 他的嘴唇动了动,沉默很久,最后声音沙哑地说:“暮山,我知道,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了你太多……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弥补?你缺席了我过去的十七年!你要怎么弥补?十七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我,你也不是当年那个你。今天,横跨在我们之间的,也不仅仅是十七年的时光。今天的我,是警察。你贩du,我扫毒。我跟你,不可能再是一路人。” 林岳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他沉默片刻,说:“暮山,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答应你的所有要求,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从此收手再也不碰。我甚至可以把那些全部舍弃。因为……医生告诉我,我现在已经是肺癌晚期了。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尽可能多的补偿你……” 仿佛在深夜模糊不清的海面上,有一道闪电直劈下来,照亮了一直以来在黑暗中翻滚的暗流。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在瞬间串成了一条线,林暮山似乎在瞬间明白了这场巨大的阴谋的前因后果。 他抬起头,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苗:“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包括陷害我、让我身败名裂、把我彻底赶出警队?” 林岳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低沉而缓慢地说:“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现在也是真心想尽力挽回。我在燕平建了一座公益的养老院,我想把它送给你,你从小就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的孩子。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我向你保证,那里面所有业务都是干净的。还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你出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林暮山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在跟我开玩笑呢?你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净的?” 林岳有点无奈地叹气:“只是一份来自父亲的礼物,暮山……” 这句话不知怎么,同时戳中了林暮山心里好几个最痛的点。他不禁怒从中来,两眼冒着火光,怒吼道:“礼物?我要是接受你这份礼物,你让我如何去面对我的那些因为你们而牺牲的兄弟?!” 林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沉默许久,最后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林暮山眼里火光未散,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最后那句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不忍回首的往事和故人。他的眼眸里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深吸了口气:“我告诉你,我和你的父子缘分,早在你离开国境线,跟着德钦都迈去南美的那一天,就结束了。不——也许比那更早。”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抛弃了我。在我历经艰险,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梦想,有了交付生死的队友,和挚爱的朋友的时候,你却出现在我面前,就和当年一样,再次轻而易举地毁掉我的一切。而这一次,你比当年更狠,毕竟,当年我什么都没有。而如今……”林暮山低下头,声音决绝:“就算这辈子我再也做不了警察……我也不会跟你走。” 林岳闭上眼,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拒绝我,不过,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就随时作数,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 林暮山眯了眯眼,挑衅地看着他:“是你说的?什么都行?” “是的,什么都行。” “那我现在要离开这里。” 林岳丝毫没有迟疑:“可以。” 林暮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下床,走出房间。 正坐在外间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的盛温看到他出来,唰地站了起来。 林暮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向外走。 “等一下!”林岳追出来,在身后叫住他,“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钱,还有手机,我想,你会需要。” “不必了。我不会要你的东西。” 盛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十分抓狂:“老大,咱们费多大劲把他弄过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林岳镜片后的眼睛里翻滚着忽明忽暗的光,他淡淡地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通缉他,他能走多远?” “那……我要跟着吗?” “不用。他会回来的。” 对一个还在任的支队长下通缉令,远比其他普通的通缉程序更为复杂,需要层层审核和确凿的证据支撑。林暮山已经能想到,警队既然已经在通缉他,林岳既然能这么爽快地放他走,那么,一定是林岳和警队内线一起,制造了足够给他定罪的证据。他也大概能想到他要面对的会是个什么情况。 但直到他走到大街上,才意识到,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他抬头看了下路牌,发现自己位于城东,这里离市局很远。即使这样,他还是远远地就看到路口有警察设了路障,正在逐一排查过往车辆。 他走过街边的一排店铺,电视里正传出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以上就是最新的警情通报,警方提醒各位市民,一旦发现嫌疑人踪迹,请迅速与以下人员联系……”林暮山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占满了半个电视屏幕。 第167章 他很无奈,只能低下头迅速离开,转身进了一条小巷。 他想找个公用电话亭给钟潭打个电话,却发现身上连一个硬币都没有。市局是不能去了,自己家肯定也不能回。这里倒是离钟潭家不算太远,但他此时肯定不在家,眼下这种情况,就算他有办法穿过重重封锁不被发现,也不可能在楼下等他几个小时。 他疲惫地靠在墙上,虚弱和无力感混杂着袭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想办法,但是一思考,眼前就一阵眩晕——好像有点低血糖,他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 他在大脑里努力搜索着,想起这附近不远有一个酒吧,那里有一个他还算信任的线人。 但是……并不确定那人现在在不在,也不肯定他能给自己提供多少帮助。 他正想着,忽然看到小巷尽头远远走过来两名穿着制服的巡逻警察。他心里一滞,立刻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向后走去。 刚走出小巷,却又看见一辆警车缓缓从面前驶过,然后慢慢停靠在路边。 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宝蓝色特斯拉不知从哪钻出来,稳稳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那个人探出身:“快上车。” 第78章 秦朗 林暮山面色疲倦地靠在座椅上。秦朗看了他一眼,从旁边拿过一瓶未开封的水递给他:“先喝点。” 林暮山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了大半瓶。 “你休息下,到了叫你。” 林暮山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甚至都没问要带他去哪。 为了避开警方的盘查关卡,秦朗不得不绕了点路。两小时后,车子在一个地下车库里停下。 秦朗带他回了自己家。 这套房子上下两层,整体装修是黑灰色调的性冷淡工业风,搭配金属和大理石的内饰,冰冷的商务精英气质扑面而来。 就是太冷了,没有家的感觉,倒很像某个高端售楼处里的一套精致的样板间。 林暮山突然就有点想念钟潭的那个家。 印象中哪里都是软软白白的,空气里总是缠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暖黄的灯光下,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电影,一切都是那么柔软温馨。 秦朗仿佛看出他所想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我在市郊的房子,平时很少来住。只偶尔找人过来打扫一下。” 林暮山收回思绪。 秦朗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大概是想起来厨房没什么食材,略显尴尬地挠挠头道:“呃……煮个面行吗?” 林暮山不置可否,只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秦朗没有迟疑地掏出手机,解开锁递给他。 林暮山接过手机,转身就要去打电话。 秦朗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暮山,我只是说一句啊,现在外面形势有点严峻,我托朋友打听过了,你们局里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自查,他跟你走那么近,很有可能也是被重点调查的对象,很难保证他的电话没被监听,所以……还有,你现在联系他,是想让他把你交出去,还是……” 林暮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谢谢提醒。” 秦朗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林暮山走到阳台,对着手机的拨号页面发起了愣。他刚才第一个想到的确实是要给钟潭打个电话,但是秦朗的话也真的提醒了他。现在搞不清楚那边什么情况,轻易联系他的话,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他太了解他,还不想让他多一项窝藏通缉犯的罪名。 想到这,林暮山的目光越过客厅,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着的背影身上:至于这个人,就随他去吧。反正他一直游走于黑白之间,此生最大乐趣之一就是钻法律的空子…… 但也要尽快想个办法,总不能一直在这住下去。如此被动等待,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犹豫很久,最后,拨出了另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秦朗的动作很迅速,林暮山刚打完电话,他就已经把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里面甚至还有鸡蛋、火腿,以及几颗绿油油的西兰花。 林暮山坐下安静地吃面。秦朗坐在对面,一手托着下巴,满眼柔情地看着他。 “暮山,你还记得吗,以前大学的时候,在那间小出租屋里,你最爱吃我煮的面……” 林暮山停下筷子,叹了口气,“秦朗,我谢谢你,你能让我好好吃个饭吗?” 秦朗笑了笑:“好,你吃,我不说了。” 林暮山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又问:“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朗笑容黯了下去。犹豫片刻,道:“我说出来,你会生气吗?” 林暮山盯着他看了两秒:“算了,我不想知道。” 秦朗看着他低头专注的吃面,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秦朗急忙表示:“我这里很安全,只要你需要,你可以一直在这住下去,住多久都行。所有生活用品都是新的,一会儿我去把客卧收拾出来,明天我再去买点……” 林暮山打断他:“不用麻烦了,我明天就走。” 秦朗惊诧:“你要去哪?” 林暮山犹豫了一下,说:“临川。” 第168章 秦朗皱起眉:“你怎么走?现在出城的每个入口全是你们的人……” 林暮山觉得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搞笑。但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地说:“有人会来接我。” 秦朗想了想,有点疑惑道:“什么人这么厉害……能穿过警方的封锁?这一路上那么多关卡,万一……” “还是得走。总不能一直在这麻烦你。” 秦朗愣了一下:“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而且,你怎么会是麻烦……” 林暮山挑眉看着他:“秦朗,你应该知道,根据刑法的定义,你现在已经——” “你是在嘲讽我么?”秦朗无奈地笑了一下,“暮山,这个问题咱们就别讨论了,不是你说的么,我既不忠于法律,也不忠于正义。其实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你骂得对……” “我原话的下一句是,你只忠于金钱。可是你现在为我做这些,我可不会付你钱。那你图什么?” 秦朗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 秦朗垂眸不语,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下去。 “你想听么?” 林暮山已经吃完了面,他看了看时间:“说吧,反正还早。” 秦朗站起身,收走了碗筷,然后倒了杯水放在林暮山面前。 “我的过去我只和你说过一部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小都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后来被一对夫妻收养,他们对我还不错,给了我还算幸福的几年时光。可是再后来,他们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我养父被当地黑恶势力活活打死扔进了河里,养母从此也失踪了。我在那家疗养院遇到你的时候,其实是被人贩子卖进去的。等到出来之后,我无家可归,只能跟着街边的小混混,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我从来不认为,法律和正义能给我想要的生活,它甚至都不能保证让一个普通人安稳的活下去。我不会信奉它,更不会忠于它。我只会利用它。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吧。” “后来,遇到好心人愿意资助我,供我继续读书。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他的帮助,考进了燕平公大,然后遇到了你。” “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从没有对任何人投入过真感情——除了你。当年你愿意答应和我在一起,这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可以此生无憾了。我知道你的心愿是当警察,我愿意无条件支持你,我发誓要给你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物质条件。” “你说得对,我既不忠于法律,也不忠于正义。”秦朗顿了顿,看着林暮山的眼睛,缓缓道:“我只忠于你。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只是为了你。” 林暮山被气笑了:“我真的觉得你很有意思,一边信誓旦旦说爱我忠于我,一边跑去给我的死对头做事?你的那些金主里,有多少是我亲手抓来的?然后你拿着他们的钱来说爱我?恕我孤陋寡闻,这是一种很新潮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吗?” “不是,你误会了!”秦朗赶紧解释,“盛温的事,是个例外。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我怎么可能跟你对着干?这些年甚至只要跟du品沾点边的案子我都恨不得绕着走,我哪有那勇气去挑战你的底线?” 林暮山揶揄道:“你别说得好像是我逼你放弃了你的信念。你不是还要利用法律和正义吗?” “利用法律和正义,和我爱你,并不冲突啊。” 林暮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爱不爱我,我不做评价。我只知道,被你一边唾弃一边利用的,很不凑巧正好是我的信仰。然后你还能大言不惭的说不冲突。你们做律师的,脑回路果然都很清奇。” 秦朗一愣,无言以对。 “不过也无所谓了。秦朗,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你没必要再为我做什么,或者去改变什么。你大可以继续坚持你的理念,继续走你的路。你今天愿意帮我,我会感谢你。但我跟你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爱人。” “我知道,暮山,你不用多说。我为你做这些事,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挽回什么,自从那天在市局接待室,我看到你跟他说话的样子,看到你看他的眼神,看到你前所未有的暴怒,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即使在我们当初最热恋的时候,我都从没见过你那样的眼神。” 林暮山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无法释怀。他抬起头:“你说盛温是例外。可是,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例外?你知道盛温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我跟他的恩怨。其他的我不管,但你帮他做事,我就不可能原谅你。” 秦朗的眼神看起来有点痛苦:“我知道,我完全理解。说到底是我们的缘分不够。因为……当我知道你和他的纠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林暮山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诡异,他皱起眉:“这个客户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秦朗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决心把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说出来。 “不是钱的问题。因为……当年那个资助我从中学读到大学的人……就是他前任老板。” “……”这次轮到林暮山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德钦都迈?” 秦朗缓缓点头,眼神很无奈:“当我听到你的故事的时候,我已经在他的资助下快读完了大学,也早已深深爱上了你。不可救药,也无法回头。” 第169章 林暮山沉默良久,问:“你不会是和他签了卖身契吧?” “卖身契也不至于。不过,他资助我肯定也不是单纯为了做慈善,只是想培养一批心腹罢了。又正巧后来我自己选择了法律专业。所以……长期的合作协议总是有的。” 林暮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本来不想说的,我不想用这种事情,换得你的同情……” 秦朗看了他一眼,犹豫着,又说:“既然说到这了,我干脆就都说完吧。今天,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其实,我是要去找盛温的。我是要跟他谈解除合作的事情。” 林暮山的眼神更复杂了。 秦朗很无奈:“我大概是受虐体质?感觉被你骂习惯了,现在真受不了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林暮山嘴角一抽:“就算你现在不跟他合作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没有打算用这个事情……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单身,我也是不想让你有压力,才一直没说。” 林暮山眼神变得果决:“你想多了,我不会有压力。就算我没有遇到他……我和你也不可能了。感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办法回头的。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太多事,错过的时光,是没法挽回的。” 秦朗沉默片刻:“我知道。其实这件事早就在谈了,但是里面涉及到的各种情况很复杂,所以一直在等他的新老板回国。而且,虽然我是他们集团的法律顾问,但其实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有意识地主动远离核心业务。主要原因是,我感觉到他们准备把部分业务转回国内了,我实在也不希望有一天要跟你站在对立面。另一个就是,当年对我有恩的毕竟是德钦都迈,既然老板都换了,我跟他们也就只剩下公事公办了。” 林暮山瞬间警觉起来:“对他新老板你知道多少?” “不了解,没见过面。听说一直在国外,最近刚回国。这几年所有的事我都是和盛温沟通。”秦朗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林暮山低眸道:“没事。” 第二天清晨,秦朗把林暮山送到地下车库。 宝蓝色特斯拉里,秦朗看着车库入口的方向,问:“你确定就在这等着?” “嗯。说好了8点会到。” 秦朗塞给林暮山一个背包:“这里面有水和食物,还有一部手机和电话卡。还有一点现金。你应该能用得上。” 林暮山有点无奈:“秦朗,我真的不是要逃亡……” “拿着吧。你这一路上……我实在没法放心。” 林暮山接过背包,想了想,只拿出了手机和电话卡,把剩下的还给了他:“谢谢了。” 秦朗看了看表,有点不安:“那个……是什么人来接你?靠谱吗?” “放心吧。” 话音刚落,只见停车场入口处缓缓驶入一辆警用suv,车顶的警灯倒是没开,车身上大大的“公安”二字却十分醒目,秦朗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他紧紧握住方向盘:“什么情况?!” 林暮山细看了下车牌,然后瞥了秦朗一眼,波澜不惊道:“就是这个。” “什么?!你……你要去自首?!” 林暮山觉得好笑:“我要想自首昨天就去了,你也没机会冒着窝藏逃犯的风险给我讲那么长的故事了。” “那你……”秦朗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行了,我走了。有些事……你暂时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林暮山收敛起笑意,看着他的眼睛,“秦朗,还是谢谢你。” “我们之间,就不要那么客气了……” “谢谢你让我们不至于要有真正对立的那一天。我也不想看到。” 秦朗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情绪,他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你……路上小心。” 林暮山点点头,然后下了车。 秦朗目送着他上了那辆警车,一直到警车离开停车场,他都没法挪开视线。 他最后看了眼车牌,立刻就从编号认出来,那竟然是从临川过来的,省公安厅的车。 第79章 老师 嘉云市局。 督察组针对林暮山的调查会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 会议室里阴云密布,气压很低。 钟潭看着大屏幕上那一排排详细的通讯记录、邮件往来、出行信息,无数次想摔桌子走人。他实在无法忍受个人隐私被如此曝光——当然不是他的,是林暮山的。 他此刻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看着林暮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被一众不相干的人拿着放大镜去观察他身上每一丝纹理每一根汗毛,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试图挖出他一丝一毫的错漏。 这样的联想让钟潭多一秒都无法忍受,他好几次几乎要濒临爆炸边缘。 然而让他拼命把怒火按捺下去的,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人笑着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想吵架,也要先把我救出来。我还等着你来拯救呢。 “钟队……钟队?” 钟潭回过神来,眼睛里却满是愤怒的红血丝,他不耐烦地转向叫他的那个人:“干嘛?” “呃……就是在7月7号晚上,林暮山曾经和你有过一次15分钟的通话,用的是那张未记名的手机卡。请问,当时你们都说了什么?” 钟潭额头青筋暴起:“所以,现在我也有嫌疑,是要连我一起审问对吗?!” 第170章 “当然不是……钟队,我们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号……” “手机没电了不行吗?欠费停机了不行吗?心情不好就是想换个号用不行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钟潭你冷静点……” 坐在他旁边的副局长刘国柱觉得头很大,周正海今天交给他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看住身边这个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简单,胆战心惊了一整天,口袋里的降压药救心丸好几次都捏在手里了,随时准备往嘴里灌。 钟潭的手机放在桌上,已经反复震动了好几遍。他看到屏幕上是他爸的名字,一开始根本没心思去理睬。然而此刻,却只想借此机会逃离这间会议室,哪怕几分钟也好。 他拿起手机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爸。我在开会,怎么了?” “是针对林暮山的调查会吗?” 钟潭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这事动静这么大?连你都惊动了?” “听你语气,好像很不满的样子。” “那不废话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总不会是为了关心我同事吧?” “你今晚……方便回家一趟么?” 钟潭愣住,觉得很突然,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但是听他爸的语气,又觉得和以往逢年过节想叫他回家看看的时候有一点点不同…… “今晚?怎么了?我这边事情多,走不开。光这场调查会,就不知道要搞到几点。”钟潭说着怒气就忍不住冒出来了,“该查的不查,净他妈在这浪费时间,老子真不想伺候那群大爷了!” “潭潭,别任性。”江晚鹤语气很柔和,也很坚持,“你今晚还是回来一趟吧。” “……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两秒,说:“你想见的人,在家里。” 钟潭反应了几秒,还是有点懵:“你……你说什么?” 江晚鹤轻轻叹了口气:“你等等。” 电话里陷入沉寂,而钟潭的心,不受控的狂跳起来。 他此刻最想见谁? 他爸怎么会知道他想见谁? 他想见的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 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没想完,此刻他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就从听筒那头飘飘摇摇地传过来了。 “钟潭,是我。” 好像怕他不明白似的,那人又加了句:“我在你家……临川的家。” “你们……搞什么?” “电话里不方便解释,你要能回来的话,我们当面说。”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来!” 两分钟后,市局楼下一辆路虎夺门而出。 他甚至都没回会议室打个招呼。 临川市。 江晚鹤的房子位于省公安厅机关大院里一栋两层的小楼。院内有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素雅而幽静。江晚鹤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屋内的布置和主人一样,朴素又简单。 钟潭以前只在过年的时候偶尔会来住上几天,赶上案子繁忙的时候,甚至过年都不会回来。自从他升任支队长之后,过年期间就总是队里最忙的时候,加上内心那个始终没有解开的心结,他已经有两三年没回来过了。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客厅里沙发上并排而坐的两个人整齐划一地转头看向他,眼里都是惊讶。 从嘉云到临川,本来就是将近三小时的车程,又赶上晚高峰,谁都不知道钟潭是怎么做到在接到电话仅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这里的。 钟潭的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在林暮山的脸上身上徘徊流连,一秒都无法移开,仿佛要将整个人灼穿。 林暮山被他盯得脸有点发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扭过头,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钟潭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 “爸。” 钟潭低唤一声,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冷冷道:“谁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什么情况?你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林暮山差点被水呛到。 他眨了眨眼,没敢再看钟潭,只是低声说:“老师……要不,还是你来告诉他吧……” 钟潭皱起眉:“老师?什么老师?” 江晚鹤柔声道:“潭潭,你还没吃饭吧?咱们先一起吃个饭再说吧。” “不吃,先说。不说清楚,谁也别吃饭。” “那……你先坐下再说吧。” 钟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江晚鹤平静地开始讲述。 “我曾经在燕平公大做过几年客座教授,这你是知道的。暮山当时是我的学生,他修过我的课,成绩还非常优异,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我确实是他的老师。” “他毕业的那年,正好遇上一个行动,有一个特大贩du集团在华北开始有动作,公安部要求安排一批卧底潜入该集团。暮山当时是以全系最高分毕业的,各科成绩和综合素质都很出色,本人也有很强烈的意愿,我就把他报了上去。最终,那批卧底里只有他和另外一名同志成功潜入了犯罪集团最高层,接触到了最核心的机密。” “在他做卧底的那三年里,我是他的单线联系人。他的所有事情都只和我一个人联系,直到他完成任务。因为任务完成的很圆满,受到了上面的嘉奖,在结束卧底身份之后,我就申请把他调到了省厅的禁毒总队,让他跟着袁队长不断磨练。在省厅的三年,他成长得很快。” 第171章 江晚鹤说着,深深看了林暮山一眼,那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赞赏和骄傲。 钟潭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忍不住在暗想:该骄傲的是我吧?我的男人,当然是最好的,这还用怀疑么。 江晚鹤神情一变,继续讲述:“直到今年年初,嘉云出了一些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你们市局禁毒支队的周队长在一次行动中意外身亡,但是局里提交的报告很含糊,我们对此是有很大疑虑的。但是考虑到当时情况错综复杂,各种人员关系也很敏感,更涉及到已经潜伏在前线的卧底同志的安危,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最后,是我提议,派暮山去接任支队长一职。” “暮山本就年轻有为,功勋等身,在嘉云关系网很简单,又是省里直接派去的,本以为他们会有所顾虑。没想到还是……”江晚鹤叹了口气。 “我们刚才一直在梳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叫你回来也是想和你一起……” 钟潭被迫接受了江晚鹤比自己更早认识林暮山这个事实,但脑子还是有点懵,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然后说:“等一下,我有几个问题。” “你问。” 钟潭努力思索半天,看着林暮山,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从市局跑出来的?” “是盛温。那晚他先切断电闸,趁乱潜入了候问室,然后给我注射了迷药。接着打晕小刘,把我带走了。并且没忘制造出是我自行潜逃的假象。” 钟潭没想到这事也能和盛温扯上关系,问:“他把你带去哪了?” 林暮山沉默两秒:“去见了林岳。” 钟潭惊诧:“他真的回来了?” “嗯。” “你们聊了什么?” “他向我忏悔,说想要补偿我。并且向我承认,这些事情都是他策划的。” 钟潭很震惊:“目的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外乎是,人到晚年,渴望落叶归根,渴望静享天伦,不想让我继续当警察,想让我回到他身边,然后……接管他的家业,之类的。” 钟潭瞪大了眼,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根据目前所掌握的不完全的信息,林岳的产业至少也是上亿起步…… 他好想感叹一句父爱如山。 “你……拒绝了?” 林暮山没说话,用一种极少出现的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钟潭。 “咳、我的意思是……”钟潭揉了下鼻子,沉默两秒,突然一拍大腿,怒道:“这他妈也太嚣张了!市局是他说进就进的吗,人是他说抢就抢的吗?他们这样明目张胆进去抢人,一定有内应!内应是谁?” “这我还不知道,我没答应他的请求,他们也不会轻易告诉我吧。” 江晚鹤安抚道:“潭潭,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要从长计议。你别着急。” 钟潭愤愤不平:“都被人摸到鼻子底下了我还不着急?再从长计议下去,家底都要被偷没了……” 钟潭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怎么从嘉云过来的?我刚才过来这一路上,每个高速路口都被拦停,被检查得都要吐了。” 江晚鹤神色如常地代林暮山回答了:“我让王秘书今天早上去接的他。开的是省厅的车,有免检通行证。” “……” 钟潭噎住。 你们当官的了不起啊? 没错……还真是了不起。 钟潭又问:“那你昨晚住哪的?” 林暮山还没说话,江晚鹤打断他:“潭潭,时间紧迫,我们先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你俩晚点再叙旧,啊。” “哦……那你们讨论了半天,有商量出什么来吗?” 第80章 通知 林暮山看了一眼钟潭,说:“今天下午我和老师梳理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综合目前我们各方掌握的线索来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其实大部分和我们之前的推测都是相符的,其中有一些细节,也已经陆续得到了证实。” “当年,林岳在德钦都迈的资助下,利用德心疗养院里的病人进行药物试验,一方面是想推进自己的科研,另一方面是想通过协助德钦都迈,获得物质上的收益,实现自己的野心。” “后来,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不满足于只是协助,于是亲自担任了疗养院的院长,获得了更大的权力,可能也做了更多没有底线的事情。虽然他跟我说他那个院长只是挂名,但我是不太相信的。当然,事已至此,这个也不重要了。” “之后,德钦的一次交易被警方盯上,双方发生枪战,各有损伤。德钦带着剩余人马逃到南美,林岳应该也跟着去了。在南美,他们重新厉兵秣马,逐渐壮大自己的产业。但是在一次集团内部纠纷中,林岳毒杀了德钦,取而代之上了位,成为新一任boss。” “他把业务扩展到了北美,创办了几家生物科技公司,表面上看是正经生意,实际上还是为了掩盖背后的那些犯罪事实。” “最近几年,他身体渐渐不行了,被诊断出肺癌晚期,可能在这种时候,人的认知和欲望都会发生一个巨大的转变吧。他开始渴望一个归宿,他终于想到了在万里之外的故土上,还有一个被他抛弃了十七年的儿子。” “我这两天通过线人,查到他后来在北美是结过两次婚的,但是两任老婆陆续都死了,也没有给他留下后代。他对传宗接代的执念可能还是很深,所以……他终于想到了我。” 第172章 “他开始逐渐把业务往国内转移。当他想推广他的新型du品烟花的时候,最早是想通过他在市局的那个内线,来铺设在嘉云的市场。但是很不走运,被当时的支队长周队查出了一些端倪,有可能周队当时已经意识到警队里有内鬼,正想要深入调查的时候,被灭口了。通过这件事,市局内风声鹤唳,林岳不敢再和这个人合作,于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黑鹰。” “这个人肯定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于是通过各种手段,把黑鹰的犯罪事实一点点暴露在警方面前,又一路牵引我们的调查方向,让我们找到证据。最终黑鹰落网,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和林岳合作的机会。烟花,也开始在嘉云的du品市场上铺开。” “但是,在调查黑鹰的过程中,我们也感觉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并逐渐意识到是来自警队内部。他急于撇清嫌疑,所以,必须要拉一个人下水做他的替死鬼。” “另一边,林岳为了拉拢我,做了各种准备,甚至在燕平创办了一家慈善性质的养老院,并且在最近把股份转移给了我。他说……那是想要送我的礼物。他想通过各种方式,让我放弃做警察,选择投靠他。” “但是,估计他也已经猜到了我不会答应,不会放弃做警察,所以,只能用一些手段让我无路可退。他和警队里的那个人一合计,一个想让我彻底离开警察队伍,一个急于找一个人当替死鬼洗白自己,两人一拍即合,就设计了这么一连串戏码。包括钱川的死,我从市局潜逃的假象,可能还有……之前行动暴露的一些伪造证据。” 听到这里,钟潭脸色已是阴云密布。虽然大部分都与他和林暮山之前讨论时的推测相符合,但是,看到这些细节一一被证实,内心还是沉重又震撼的。 “那么、那几个受害人呢” 林暮山话锋一转:“这里,就要说到钱川了。” “钱川曾经跟着盛温,在德钦都迈手下做事。但实际上他在小时候受过德钦的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心存感激。林岳毒杀德钦成功篡位之后,他一直怀恨在心,想要为故主报仇。他很清楚当年林岳在国内做的那些事,所以,当他发现他要把业务转移到国内之后,他觉得机会来了。” “他先是逐一联系了当年的受害人,想要收集证据,然后,他亲自去了一趟当年的疗养院,如果我没猜错,他从档案室偷出的重要资料,一定是能证明当年的事情。” “他知道我一直在调查盛温,也想找到充足的证据抓住他们,所以他联系了我,想要把资料给我。但是中途……” 他看了一眼钟潭,继续说:“他暗中调查当年受害者的事情有可能被林岳他们发现了,于是派出杀手田曜,在暗中跟随他的脚步,把他走访过的人全部暗杀了。最后田曜被灭口,应该也是林岳他们干的。” 说到这,林暮山终于叹了口气,总结道:“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现在我身上除了一条人命,其他乱七八糟的罪名大概也已经数不清了,我就不细数了。你今天也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我还犯了哪些事,估计你比我还清楚。” 钟潭嘴角抽了抽,说:“不止一条人命……那个,杀死田曜的枪……也是你的。” 林暮山只愣了一秒,点点头:“可以。” 想了想又问,“他是哪天死的?我想想我那时候在干嘛。” 钟潭有点烦躁:“不记得了。” 林暮山揶揄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查过我办公室门口的监控了,并且,关键时间段以内的监控记录应该全被删了吧?” 钟潭冷笑一声,掏出打火机想要点烟。刚打着火,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又放下了。 “对了,”钟潭突然想起什么,“昨天凌晨,我去查过花港前滩酒店的那间房间了。” “怎么样?有发现吗?”林暮山问。 “房间里没有发现,但是,酒店前台在事发当天收到一封快递。我看过了,里面是这个。” 钟潭掏出一个u盘,放在茶几上。 “我查过了,这封快递是钱川亲自寄出的。”钟潭说,“但是这个u盘被密码锁着,我打不开。今天一整天被督察组纠缠,我还没时间找人处理它。局里的人我现在轻易不敢用,得找信得过的。” 江晚鹤道:“交给我吧,我找人解开。” 钟潭继续说:“还有,你上次跟我说的,你认为钱川被害时凶手要么是用了消音器要么用了枕头之类的东西,这点我也去查了。枪上没有使用消音器的痕迹,但是,法医在钱川伤口内发现了羽毛残留,初步推断应该是羽绒枕里面的纤维。和医院使用的枕头比对过了,一致。” 他顿了顿,说:“我们后来也去检查过,在他的病房内确实少了一个枕头。但是在整个医院内及周边,都没有发现。估计是被带走销毁了。” 屋内的三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林暮山问:“即使这样,也不能减轻我的嫌疑吧?” 钟潭沉重又无奈:“已经有人提出了——并不能排除你把枕头从窗口扔下去,你的同伙把它转移走的这种可能性。” 这次轮到江晚鹤冷笑了:“那他为什么不同时把枪也扔下去?现在的这些调查员,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在林暮山的印象中,他所景仰的江教授永远冷静自持,他几乎没见过他把私人情绪这么明显的写在脸上。 第173章 他还没来及惊讶,只听钟潭也跟着冷笑一声:“那还不是你们培养出来的么。” 好吧,还真是亲生父子。 钟潭没等那两人反应,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有想法了吗?” “我想答应林岳的请求。” 钟潭瞬间就懂了,皱起眉:“他会信吗?” “他没得选。” 钟潭表情很复杂。 “钟潭,现在我们最关键也是最紧迫的两件事,一个是掌握林岳的犯罪证据,一个是搞清警队里的那个内鬼是谁。只要我答应他,这两件事都不难做到。而且,最关键的一点,这次这个卧底任务,不会有很大危险。” 钟潭皱眉:“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他儿子?别天真了,你跟多少du贩打过交道?他们有人性吗?会跟你讲亲情吗?” “我并没有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但是,通过昨天和他的交谈,看到他那么轻易放我走,我觉得,他应该对我是抱有希望的,至少,他有这个自信。” “盲目自信的到底是他还是你?你以为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子是全靠运气呢?”钟潭控制不住地有点激动,“虽然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可是他身边还有个盛温!他不了解你,盛温还能不了解你吗?你觉得盛温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他们辛辛苦苦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产业,就这么双手交给你,让你开开心心上交警队,去冲年终业绩?就为了满足你当一个好警察的梦想?我他妈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的父爱如山啊!”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现在,一边是警方在通缉我,一边是林岳在邀请我。警队我暂时是回不去了,不如将计就计,打入他们内部,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找到他的证据,同时,也能挖出内鬼。” “可是你想过这会有多危险吗?林岳不可能对你一片真心全无戒备的,一旦被他发现你的真实目的……” “我知道。”林暮山打断他,声音很平静:“可是钟潭,我是警察。如果今天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他顿了顿,又柔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 钟潭愣了片刻,皱眉道:“你俩都商量好了?” 江晚鹤说:“我相信暮山能完成这次任务。无论在卧底的意识、经验还是个人能力上,他都是我见过最出色的。而这件事情上,他还具备别人没有的优势。只有他去做是最合适的。” 钟潭瞪着他俩:“那你们还找我聊什么?这明明就是通知,哪里是商量?” 江晚鹤的眼神很坚定,语气却很温和:“通知也是通知,但商量也是要商量的。关于这次任务的细节安排,我们需要谨慎讨论。不过,先吃了饭再说。” 第81章 上膛 饭后,三人对于卧底的细节进行了讨论。 讨论完毕,夜已深。 江晚鹤问:“潭潭,你今天不急着回去吧?” “这都几点了,不回了。” 江晚鹤看起来似乎很高兴:“那好!你的房间一直有定期打扫,直接就能住。不过,你得把隔壁的客房收拾出来……” 钟潭打断他:“不用麻烦了,暮山跟我睡一间就行了。咱哥俩好久没见,还想好好聊聊呢。”说着,对林暮山挑了下眉,“你不介意吧?” 林暮山看他一眼,面色平静:“不会打扰你休息吗?” 钟潭眼神意味深长:“当然不会,只要你不觉得被打扰。” 江晚鹤看到自己最钟爱的学生和自己的儿子关系亲密,心里十分欣慰:“那行,你们也别聊太晚啊,明天一早各自都有任务。” 钟潭的卧室在楼上,卧室连着一个宽大的阳台,里面还有一间独立的浴室。 林暮山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钟潭懒洋洋地倚在窗边。 他边擦着头发边说:“你可真大胆,住一间,怎么想的?不怕被你爸发现?” 钟潭微微一笑:“发现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林暮山一愣,脸色微红,瞪他一眼道:“先说好,今晚你给我安分一点,老老实实睡觉。我还不想半夜被老师赶出去……” 林暮山裹着宽松的浴袍,一只手用毛巾揉着乌黑的卷发,发梢的水珠轻轻滴落下来,在锁骨处稍作停留,又顺着光滑的皮肤钻进胸前的阴影里。在他手臂的动作下,那道阴影在灯光下晃动着,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钟潭还是靠在窗边没动,眼睛却已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那人看了个遍,恨不得能有透视功能。 他唇角一勾:“说起这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跟我交代了?” 林暮山一下子被他问得有点懵,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又有点心虚。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钟潭:“什么事?” 钟潭慵懒的目光落在他淡红的唇上:“你说呢?” “你是说……我昨晚住哪了这个问题吗?” 钟潭愣了一下,随即一挑眉:“哦?看来你不止一个问题需要跟我交代啊。” “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你昨晚住哪了?” “你刚才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那你猜我想问的是什么?” 林暮山承认刚才被钟潭的眼神盯得心有点乱,但他不可能让自己连续两次掉进同一个坑。他表示拒绝回答。 第174章 钟潭来了兴趣:“我刚才想问的确实不是这个,不过我现在对这个问题的好奇程度超越了一切。不如让我猜一下……结合你刚才心虚的表情,难道是……你那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前男友?” 心虚?可是我为什么要心虚?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被他说的好像…… 他觉得这里面误会有点大,急需解释一下:“没错,是他。但是……” 钟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暮山感觉到他周身气压骤然降低,也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喂……你怎么了,你总不会怀疑我跟他还有什么吧?” 钟潭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他想都没往那边想过。他刚才甚至都没想到要再次追问这个被错过的问题,只是看他的反应觉得有趣,一时心血来潮想逗逗他。就算他真的睡在那人家里,他也很清楚那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心里甚至还大度地想,至少人家在危难时刻给我们提供了帮助,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下感谢。 但是,当这个答案从本人嘴里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他无法接受,在他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的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在以往的感情经历中,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度洒脱的人。不介意伴侣的过去,不在乎对方的未来,他曾经一度认为,两人交往,只要把握住此刻、享受当下就好了。 但是,所有的大度、包容、不在意,到了林暮山这里,竟然统统消失了。 想到在他最危急、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是别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那个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和他交往过三个月的前男友!钟潭的心情无法控制地跌落到了谷底。 他的眼神变了。 “你昨晚为什么不找我?”一开口,声音里的怒意很明显。 林暮山吓了一跳。他竟然真的生气了?这什么情况? “你有危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要去找别人帮你,而不是第一时间来找我?!难道你是怕我会把你交出去?在你心里,对我的信任还不如对他吗?!” 林暮山震惊了:“钟潭,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潭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从刚才踏进房门见到这个人的那一瞬间,就想把他狠狠按进怀里,介于江晚鹤就在旁边看着,他只能先耐着性子,先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讲完那些他暂时根本不想去关心的破事。 而此刻,几天来被压抑和积累的深重的担心、紧张、牵挂,就好像被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醋意点燃了导火索,在瞬间彻底爆发出来,几乎要从头到尾地将他吞没。 他一把将林暮山按在墙上,整个人压了上去,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你们昨晚还做了什么?他对你这么好,为你舍身犯险,你要怎么报答他?还是说……已经报答过了?” “钟潭……你在说什么?” 林暮山目瞪口呆,在他印象里,钟潭虽然有时候冲动火爆,但从来不会如此口不择言。他有点慌乱,也有点惊愕,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也无法判断他是哪种程度和性质的生气。 钟潭眼里冒火:“那天晚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是不是答应过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是不是?!你现在这算什么?” “你听我解释——”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 但那不像是一个吻,那更像是粗暴的啃噬和撕咬,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愤懑和不甘。下一秒,林暮山就感受到嘴里泛起腥咸的味道,不知道是嘴唇还是舌头被咬破了,他甚至来不及分辨。 钟潭不顾一切的撕咬有如疾风骤雨,又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让林暮山无法招架,他几乎无法呼吸,更不要说回应。他试图用力推开他,却被他更用力地死死钳制住。 “钟潭……你发什么疯……” 钟潭没有回答,只是用更加粗暴的吻去堵死他的话。仿佛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内心那有如海啸般激烈的情绪,混杂着巨大的思念、担心、焦虑、无助,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不甘。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吻,呼吸很快变得粗重,身体的温度急速上升,肌肤相贴的部位变得滚烫。钟潭最初的怒火宣泄掉一点点之后,这个吻很快就被情yu占领。他的一只手唰地扯下林暮山浴袍的腰带,再用力一拉,浴袍就滑落在地。林暮山洗澡完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此刻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被他按在墙上,皮肤上甚至还泛着氤氲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甜。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就被一只火热的手掌覆盖住,他浑身僵了一下,动弹不得。 钟潭的唇又覆了上来,在他嘴里吐出两个含混的字:“gan你。” “钟潭,你疯了!这里不行!” “哪里不行?”钟潭勾唇看着他。不等他回答,手里重重一捏,“真的不行吗?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啊……”林暮山被他捏得浑身一哆嗦,“你……你疯了,你爸就在楼下……” “那你就安静点,别发出声音。提醒你一下,他耳朵可好了,百米之外的子弹上膛声他都能分辨出来是哪种型号的枪……” 第175章 钟潭说话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薄茧的手指重重地揉捏着,“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分辨出,现在正在上膛的,是哪支枪……” 林暮山被他弄得浑身燥热,又胆战心惊。他这辈子也没想过会在距离他仰慕又敬爱的江教授这么近的地方,做这种事,还是和他儿子…… 万一被发现,后果会怎样,他连想都不想去想……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抗拒着:“钟潭,不是说好了,今晚不要……” 这句话不知怎么又戳到钟潭某个难以言喻的点,刚才被情yu覆盖却没完全熄灭的另一种火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幽黑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沉郁的光,语气有点冷硬地:“谁跟你说好了?你还答应以后什么事都告诉我,你做到了吗?” 钟潭说完,不由分说地把林暮山转了个身按在墙上,手指试探着抚摸了两下,伸手就去够旁边柜子上的一支护手霜。 林暮山拼命扭动挣扎着:“你……你别乱来!” 钟潭死死按着他,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没乱来。我只是要你记住……答应我的事做不到,会是什么下场。” 话音还未落,一阵突如其来的入侵感让林暮山倒吸一口气。 两人相处这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床上的互动也已经那么多次,彼此都已经很熟悉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此刻他能很清楚感觉到,钟潭这一次完全不同以往,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和耐心,粗暴的动作里甚至带着某种发泄和惩戒的意味。要说这件事,虽然里面误会重重,但如果从钟潭的视角看来,生气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知道今晚自己在劫难逃。 第82章 书桌 …… …… …… 他小时候,每年寒暑假只要过来父亲这里,一直都是住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张书桌上,他完成过无数次寒暑假作业,也做过无数个少年的梦。曾经和父亲吵完架,把自己锁在屋里,趴在书桌上流下委屈的眼泪,然后狠狠发誓长大后要远离家人,要有属于自己的自由而热烈的生活。后来长大一点,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曾经是在这里,给自己暗恋的那个学长写下人生中第一封短短的情书,埋下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再后来,也是在这里,暗下决心,要像哥哥一样,做最厉害的警察,除暴安良,拯救世界。正是在这张书桌上,郑重地填下自己的高考志愿。 窗外的那片触手可及的梧桐叶,陪着他走过一个个冬夏。他看过它们在夏天枝繁叶茂的浓郁,也见过它们在冬天脉络分明的萧索。他在这片树荫下一点点长大,从男孩到男人。从青涩懵懂的热血少年,成长为肩负一方使命的刑警队长。他曾经在这里幻想过无数种以后的生活,却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在这里,把心爱的人压在这张书桌上,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极致的形式,表达内心强烈到无法倾吐的爱意和占有欲。 …… …… …… 作者有话说: 本章……移步vb吧 第83章 缘分 两人重新洗了一遍澡,清理完毕终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钟潭翻了个身,把林暮山搂在怀里。 林暮山脸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心情却比刚才轻松很多。 他在钟潭的脖颈间蹭了蹭,低声问道:“你今晚怎么……这么疯狂。” 钟潭轻轻揉捏着他贴在额角的柔软的头发:“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不乖,我就得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 听到钟潭又提起这个话题,林暮山顿时严肃起来。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不是,这个事情咱们得说清楚。不是我主动找他的,只是无意中被他撞见。我从没想过要去找他,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钟潭此时其实不太想再聊这个话题。他完全清楚今晚的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瞥了他一眼,还是随口说道:“为什么你每次出事都碰巧被他撞到?我怎么撞不到?” 林暮山想到秦朗告诉自己的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又沉默了。 钟潭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你有事,你前男友和我爸、甚至我爸的司机,都比我更能帮到你。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让我很沮丧。”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也让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需要我。” 林暮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本来真的想找你的,只是……” 钟潭又重重亲了他一下,笑道:“别说了,还嫌我不够内疚吗。” “你别这么想,你对我的重要性,谁都比不了。你是不可取代的。” 林暮山好像完全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语气听起来即认真,又慵懒。说话的同时,他的一只手还按在钟潭的胸口,无意识地揉捏着。 这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杀伤力极强的告白,让钟潭猝不及防。他胸口一股热流涌过,按住林暮山在自己胸前游移的手:“你再说一遍。” “干嘛?” “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林暮山愣了一秒,轻轻笑了一下:“钟潭,我永远不会不需要你,你是不可取代的。” 第176章 钟潭翻身压住他,低头就吻。 “你……”林暮山仓促地回应着这个热切的吻,身体却僵硬起来,“今晚不……不能再来了,你给我控制住……” 钟潭松开他的嘴唇:“你不知道我对着你从来就控制不住吗?” 说完,又继续吻上去。 林暮山赶紧转移话题:“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你问。”钟潭说着,嘴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唔……”林暮山被他亲得说不出话,无奈之下不得不使用武力——但四肢都被他按住了,他只能……用力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钟潭果然停下了,舔着嘴唇笑道:“进步挺大,会用这招了。跟谁学的?” 林暮山瞪着他:“到底要不要好好说话?” “要……你说。”钟潭不敢动了,支起身子安静地看着他。 “你今晚本来想问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我还有什么事要跟你交代?” 钟潭一愣。闹了这么一场,那个罪魁祸首的问题反而被遗忘了…… 林暮山看他不说话,冷哼一声:“我现在十分怀疑,你就是故意找个理由……” 钟潭挑眉:“找理由干嘛?我想gan你还需要找理由?难道你就不想?我看你刚才……” 林暮山冷冷看着他:“今晚不问,你这辈子就都别问了。” 钟潭闭了嘴。又不甘心地吐槽:“宝贝……我以为你穿了裤子才不认人,可你这裤子还没穿上呢……” 他看了一眼林暮山的表情,说:“好吧,我说。其实我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江老师,就是我爸。你到底……瞒了我多久。” 林暮山一怔,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十分诚实地回答:“我一开始只知道你爸在省厅工作,后来你告诉我你是和你妈妈姓。当时我也没多想。直到后来,知道你哥哥就是江寒的时我,我也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是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想到,你哥姓江,那你爸是不是应该也姓江……然后,我去查了一下他的简历,才发现,他确实是嘉云人,以前也在嘉云工作过。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江教授,如今的江厅长,竟然就是你爸……” 钟潭笑笑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特意拿这个事情来找你求证,是不是有点……而且,我和他当年工作上的关系,一直都是保密性质的,哪怕卧底任务结束之后,也基本没人知道。这次他派我来嘉云,也是有特殊的任务。我也不可能到处主动去跟人说……”林暮山说到这,认真的看着钟潭,“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瞒你,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钟潭听完,盯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沉思。 “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跟我家的缘分可真是不浅……先是我哥,再是我爸,我竟然是最后一个认识你的……你不会上辈子就是我家媳妇吧?” “滚,谁是你媳妇。” 钟潭笑:“那么凶干嘛。不喜欢这个称呼?也可以换一个。而且,上辈子是不是都无所谓,这辈子是就行了。命中注定,你跑不掉的。” 林暮山没说话,好像在想着什么。 钟潭又问:“对了,那他知道你和我哥的事吗?” “不知道,我还没来及跟他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林暮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钟潭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我只是好奇一问。这些不重要,别想了。” 林暮山沉默片刻:“钟潭……” “怎么了?” 林暮山犹豫着开口:“这个事情……我知道,有很多人劝过你你也没听,而我本来也不应该干涉你,毕竟是私事。但是,你和你爸……之所以到今天关系都还这么僵,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导致的。所以……” “你怎么会这么想?”钟潭有点惊讶,低下头看着他,“我跟他的事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但是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就是因为我,才导致你哥牺牲,你们才会这样。” “你别……”钟潭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对他有怨恨当然不是因为我哥的牺牲。主要原因是……在那件事之后,在我妈妈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他完全不在身边。是他的疏忽和冷漠,导致了她的病情加重。然后……” 钟潭沉默良久,表情变得有点沉重:“那一天,我妈妈在自杀的两小时前,曾经给他打过三个电话,可是他没接。这件事,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也无法放下的。” 钟潭说完,停顿片刻,又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另外,你要搞清楚,导致我哥牺牲的不是你,是罪犯。我以前确实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懂了。当时就算不是你,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去向他求助,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他一定会管,哪怕明知有危险。这就是警察的职责。也是我在当了警察之后才慢慢理解的。这件事情,我想无论是换做你还是我,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对不对?” 林暮山静静的听着。道理他都懂,可是听着钟潭用这样坚定而温柔的语气说出来,他内心还是很震动。他想了想,说:“可是……我还是不想看到你和老师关系一直这样。你们俩都对我这么好……” 钟潭愣了一秒,突然就笑了:“你确定要管?也没问题,这件事情我只听我媳妇的。毕竟,家庭内部的和谐,作为媳妇是有责任去维护——” 第177章 话没说完,就被林暮山一口咬在肩上。 钟潭猝不及防,低低叫了一声。然后瞪大眼看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咬人?” 林暮山理直气壮回瞪他:“被你搞的全身酸软,哪都动不了,只能动嘴了。” 钟潭眸光一闪,笑道:“软了吗?没有吧。我摸摸……” 林暮山捏住钟潭在被子里不老实的手,笑着警告道:“别乱动。刚才……还没够啊。” “你还不清楚我的实力吗?这怎么可能够……”钟潭把头埋进林暮山的脖子里,深深地吸着他的味道:“哎,明天开始又要见不到你了。好想你。” 林暮山安静的抱着他。抱了一会儿,忍不住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 钟潭的头发很黑很亮,大部分时候都很有性格的支棱着,看起来很扎手的样子。可是上手摸过才会知道,其实他的头发很柔软。林暮山自从第一次发现之后就爱上了这手感。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癖好……想到这他觉得很有趣,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钟潭还埋在他的脖子里,声音闷闷的。 “我也想你。” 第二天一早,钟潭就驱车往嘉云赶。快到警局的时候,有点意外地接到了唐棠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在市局对面的咖啡厅等着他。 钟潭走进咖啡厅,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有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就已经看到了唐棠抬起身子冲他招手。而坐在他旁边那位……那不是高枫嘛。 “钟队。”高枫很有礼貌地起身问好。 钟潭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又转过头问唐棠:“你胳膊的伤好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谢谢队长,早没事了。” 钟潭点点头:“找我什么事?怎么不在办公室说?” “呃……”唐棠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队长,是关于那天晚上在医院发生的事。高枫说……他看到一些情况,觉得有点可疑,所以,想要和你说说。” 钟潭心里一紧,隐约意识到什么,于是看向高枫,示意他说。 高枫神情严肃:“钟队,是这样。那天晚上,我在唐棠的病房陪他,就是在你离开之后不久,突然停电了,我就想去外面看看。等我走到走廊里,才发现是整栋楼都停电了,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从旁边的病房里走出一个人影。我一开始没在意,以为就是病人或者家属,但又看到他好像抱着个枕头,我觉得有点奇怪,就多看了两眼。结果发现他头上衣服上都是水,我当时还想,怎么从病房里出来还跟淋了雨似的……” “后来呢?” “他好像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进楼梯间了。后来又恢复供电了,我就回病房了。” 钟潭凝神思索几秒,问道:“唐棠的病房……没记错的话是在十一楼?” 高枫点头:“没错,十一楼。” “你还记得那个人从哪间病房出来的吗?” 高枫想了想:“房号我没注意,但我记得位置。再去一次现场的话,我能指出来。” 钟潭沉思片刻,看着他问:“为什么想起来找我说这个?” “这件事我当时没当回事,转头就忘了。但是……我后来听说了林队的事,才想起来那晚我就在医院,突然就想起了这个细节。”高枫看着钟潭,语气有点犹豫,但又很认真,“钟队,现在林队被指控凶手,我不知道能帮到他什么,但是我想……能多一点线索,总是好的。” 钟潭有点触动,他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太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不相信这件事是他做的?” 高枫的神情坦然而坚定:“虽然我跟着林队工作的时间不长,才几个月,而且我很明白,作为警察证据才是首要的。但是……日常工作相处中的点点滴滴,他平时是怎么对我们的……如果我连这样的基本判断都没有,我也可以不用做这个警察了。” 钟潭心里猛地一动。 林暮山的事情现在在局里闹得沸沸扬扬,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事背后水很深,在结果未定之前,能不掺和早都躲得远远的。所以大部分人选择沉默,剩下的也在努力撇清关系,这都是可以理解的。高枫懂得直接找钟潭说,并且选择在这里,而不是在市局大楼里,这就说明他不傻。一个如此洞察的人,在这种敏感时刻,还愿意站出来说出自己的怀疑,甚至提供证据,还对他表示坚定不移的支持的…… 钟潭一直以为除了自己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他默默深呼吸了一下,按捺住自己内心涌起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万一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他同伙呢。” 高枫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唐棠就抢先说道:“不会吧?队长,你难道不相信林队?” 钟潭心里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同样是队长,人家带出来的人就能够这么机灵懂事明察秋毫…… 高枫没看出钟潭的心理活动,继续认真道:“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这条线索不能放过。首先,无论出于理智还是情感,我都选择相信我的队长。所以我希望能尽量帮到他。其次,就算真的是钟队你说的那样……这个人如果真是同伙,我们也不能放过,也许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高枫说到这,终于看起来有点苦恼。他踌躇半天,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而且……林队他……就算真要动手,也不至于做得那么明显吧……” 第178章 钟潭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看了看面前两个人的表情,最后看着高枫说:“我现在得先回趟队里,十分钟后我去医院查你说的这件事。你跟我一起去吗?” 高枫很坚决:“当然,一起去。” 唐棠犹犹豫豫地举手:“队长,我也……” 钟潭看他一眼:“一起来吧。没事多跟你室友好好学学!” 第84章 迷弟 钟潭开着车,带着唐棠和高枫,去往嘉云市第一医院。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人,问道:“高枫,你来市局多久了?” 高枫答:“我警校一毕业就过来了,到现在正好两年。” “当初怎么想起来要做缉毒?” 高枫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点难得的腼腆:“我是燕平公大毕业的,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在学校里就已经听说了林队的传说。不仅是传奇的卧底经历,还有他那些至今保持着学校纪录的成绩。我觉得他很厉害……我很崇拜他,在学校的那几年,一直是把他当做男神去仰慕和追随的……加上那几年,学校和社会上对禁毒的宣传力度一直很强,我就渐渐有了这样的想法,想要成为和林队一样优秀的缉毒警察。” 竟然还是个迷弟?! 林暮山你知道吗?! 钟潭在内心呐喊。 他不由的在后视镜里多看了他两眼,长得居然还很正!唐棠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不对,看起来有点嫩,那人应该不喜欢年下吧……操我在想什么。 钟潭强行拉回思绪,一本正经问道:“那你毕业怎么会来嘉云?你林队他当时可不在这里。” 高枫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副驾上浑然不知地看着手机的唐棠的后脑勺,声音也变得有点虚:“因为……我家在嘉云。想着还是离家近点吧。” 他不知道这个眼神也被钟潭从后视镜里尽收眼底。 哦,看来男神和男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钟潭有点放心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在市局,之前一直跟着周队?” 听到这个名字,高枫有片刻的愣神:“是啊。” 钟潭看出来了,但还是想问下去:“你觉得……他怎么样?” 高枫沉默片刻:“他……是个好警察。” 很快就到了第一医院,钟潭把车停在住院区楼下的停车场。 从车上下来,唐棠问:“队长,我们先去查什么?” 钟潭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想了想:“先去十一楼。” 三人坐电梯来到十一楼,高枫在一间病房前停下。 “钟队,这间1108就是当时唐棠的病房。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从这里出来,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转身想回去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就是从对面右边……”他边说边走了几步,走到对面的一间病房前,抬头看了下门牌,“对,就是这间,1115。他是从这里出来的。” 钟潭走过去,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钟潭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一间空的病房,床铺整齐,地面也很干净。他走到窗边,仔细看了一圈窗户周围的痕迹,然后推开窗,向外望去。 这里是嘉云市区比较繁华的地带,从十一楼的窗口望出去,对面高楼林立,楼下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他探出头向下看,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又向上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高枫说:“你跟我上去看看。”又对唐棠说:“你就留在这,别走开。” 钟潭来到十二楼,转了个弯,先去找了值班管理员说明来意,要求重新查看当时钱川的病房。然后,就来到还拉着警戒线的1215房间门口。 他没猜错,钱川的病房,就是在他们刚才去看的那间病房的正上方。 1215房间虽然已经完成了两轮勘查工作,但在警方的要求下,还保留着当时案发时的样子。钟潭后来又来过这里两次,但就像现勘提交的报告里写的那样,当时监控断电,暴雨冲走了大部分痕迹,基本上没有提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钟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下看去。 窗户边上是一排管道,还有一排悬挂整齐的空调外机。 “钟队,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就是从这里出去,顺着外墙爬到十一楼,再从楼下病房的窗户进去,这样可以完美绕过警方视线……” 钟潭点点头:“我也在考虑这种可能性。你说看到他拿了个枕头出去,我们调查过,这间病房在案发后确实少了个枕头,我们只需要问一下楼下那间有没有丢失过枕头,就可以确认他当时手里的到底是从哪间病房拿出去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从钱川病房拿个枕头出去?” 钟潭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你推测一下?” 高枫思考着:“如果他是凶手,杀完人应该赶紧走,同时尽量清理掉现场有可能留下的证据。是不是枕头上留下了什么证据?” 钟潭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他,眼里有鼓励的含义。 “但是我听说……作案的枪就留在现场,他为什么不把枪也……”高枫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压低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钟队,我听说,那支枪是林队的,上面还有他的指纹,如果凶手要转移证据,为什么不连枪一起拿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枪是他故意留下的,而那个枕头上,才有真正凶手的痕迹!” 第179章 钟潭冷静地补充:“或者说,那个枕头上,并没有林队的痕迹。法医报告里提到,从钱川头部的弹孔里提取到枕头里的纤维组织,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当时凶手使用枕头是为了降低开枪的噪音。凶手可以戴着手套,用那把枪杀人,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枪上有林队的指纹很正常,因为那就是他的枪。但是枕头上,因为他没碰过,就无法留下他的指纹,这就是破绽。” 高枫恍然大悟:“所以凶手要转移走枕头!钟队,那这么说……”高枫突然止住了话,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那个可怕的猜测成真了。真的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而且这个人…… “队长!” 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只见唐棠圆圆的脑袋从下面的窗口探出来,正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往上看,“你们都在上面啊!” 高枫瞬间脸色都变了,冲他吼道:“缩回去!想死啊!” 唐棠立刻缩了回去。 钟潭默默看了他一眼。 高枫已经冷静下来,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他……” 钟潭嘴角动了动,似乎有点想笑,最终还是配合地说了句:“骂得对。” 高枫的思路重新回到案件:“钟队,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这个人?他好像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当晚的监控好像也……” 钟潭很坚定:“只要进出过现场,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在查的过程中可能忽略了一些……”钟潭看着窗户对面那排楼,陷入沉思。 钟潭又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出门,走到楼梯间。 “你看到他后来进了楼梯间?” “是的。钟队,还有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从窗外翻一层楼?” 当晚十二楼被警方盯着,凶手要是从病房正门出去,有可能直接被钟潭他们撞上,这么大的风险他不会轻易去冒。但是,钟潭猜想高枫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从十一楼进来,还冒着留下证据的危险?” “是啊,他既然都能翻窗了,为什么不直接从外墙直接到楼底呢。” 钟潭在十一楼的拐角处停了一会儿,上下打量着狭窄的楼梯间,思索片刻,说:“我估计,他有可能本来是想从外墙逃走的。但是当晚雨太大,外墙都贴着瓷砖,太湿滑,而且当时还在不停地闪电,他可能也怕会有危险。” 高枫想了想,若有所悟地点头道:“所以,他在十一楼走廊里等了等,当时楼道里一片昏暗,人很多很混乱,钱川被害即使被发现,警方也是直奔十二楼的案发现场,不会经过十一楼的走廊。他等警方都去了十二楼,再混入人群,这样就很容易从现场逃脱而不被发现……” 钟潭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现在,只差证据。” 二十分钟后,三人回到楼下。 钟潭刚打完一通电话,唐棠凑过来很期待地问:“队长,你们查的怎么样?有发现吗?” 高枫直接忽略他,对钟潭汇报:“钟队,刚才我问过1115房间的值班护士了,那间病房最近一个星期都没有人住过,也没有丢失过枕头。但是在案发当晚,窗户被打开了,他们当时觉得奇怪,但又以为是被风吹开的。后来正常做了清洁,就没再管过了。我们需要勘查现场吗?” “我已经通知技术队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钟潭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说:“高枫,很感谢你今天提供的线索。但是接下来……这个案子其实与你无关。你不用再参与了。” 高枫有点意外:“为什么?” “队长!”唐棠急忙插话:“为什么不让高枫参与?你不知道,他真的很担心林队,这两天他觉都睡不好,昨晚缠了我好久,逼着我今天一早就来找你……” 钟潭看着他,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不耐:“这个案子归属在哪里?你有没有点边界意识?” 高枫拉住唐棠的手臂,用眼神制止了他。然后靠近一步,低声说:“钟队,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我真的希望能为林队做点事情。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 “你为他做的已经很多了。” 高枫语气十分诚恳:“钟队,请你相信我……其实不光是我,我们队里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林队会做那种事,大家都希望能尽快查清真相,恢复他的身份。我们都在等着他回来。” 钟潭心里是感动的,但还是有点无奈:“不是,高枫,我没不相信你。只是这个案子……它不是普通的案子,它背后关系复杂,你要是牵涉其中……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你队长交代。” 高枫坚持:“我知道钟队,我有数。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钟潭还是摇头:“抱歉高枫,你也知道咱们局里有规定,我要借用你,得你们队长同意才行。现在林队不在,代行队长职权的是白副队?手续太麻烦,还是算了。” “不是白副队,现在是……沈副局亲自接管。” 钟潭愣了两秒,心中隐约想到了什么。口气变得不容商量:“行了,你回去吧。” 他看着高枫略微失望的眼神,叹了口气,缓了缓口吻道:“高枫,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你要是相信我,这件事就尽管交给我。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们队长完完整整的带回来给你。” 第180章 高枫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妥协:“好吧,那……麻烦你了,钟队。” 钟潭笑了笑:“行了,别这么客气。”又转向唐棠:“你怎么说?跟我走还是跟他回局里?” 唐棠看了一眼高枫,赶紧说:“我肯定跟队长你走啊。” 高枫知道自己不方便再留下去,便说:“钟队,那我走了。这个人也麻烦你了。该打该骂,你别客气。”又戳了戳唐棠的肩:“你乖一点。” 说完,转身走了。 钟潭看着高枫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暗自琢磨:这孩子真不错,好想把他挖过来……可惜啊,就算他愿意,他队长我也惹不起……算了,下次见到那个人要记得好好跟他夸一夸…… “队长……我们接下来要干嘛?”唐棠问。 钟潭一支烟捏在手里半天却没点燃。他把刚才在病房里的一些观察和想法大致和唐棠说了说,最后说道:“我刚才看过了,这栋楼后面正对着的是一家银行和一家证券公司。虽然医院里当时的监控都没有了,但是对面的楼应该是24小时监控,有可能会拍到什么。我们去碰碰运气。” 也许是老天也在帮忙,钟潭他们这次运气不错。由于精确锁定了时间、地点、角度,他们很快就在证券公司十五楼的一个监控视频里,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 那个监控的机位正对着走廊,角度略微向下。透过窗口,正好拍到了相隔不远处的第一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当时外面下着大雨,一片漆黑,按理说应该什么都拍不到。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在某一刻,一个持续了四秒的闪电划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视频的整个画面。 就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四秒内,钟潭清晰地看到,在十二楼和十一楼的窗口间,有一个人影踩在空调外机上,钻进了十一楼的窗口。在进入窗口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回了下头,而他的面孔,就这样被定格在画面中央。 第85章 有约 警方行动十分迅速,不到24小时,医院杀手的个人信息和详细资料就已经放在钟潭办公桌上了。 “这个人叫罗文晖,31岁,云江人。有前科,曾经因故意伤害罪被判过四年,在监狱中表现良好,减刑到三年,去年放出来了。” 杨毅坐在钟潭对面,简要概述着嫌疑人的情况。 “从证券公司找到的视频,经过高清处理和面部特征比对,可以确定当时从十二楼翻窗进入十一楼的,就是这个罗文晖。” “另外,在医院十一楼的1115病房,现勘的同事在窗户内侧的窗框上提取到半枚指纹。从指纹的缺口形状,判断罗文晖在作案时应该是全程带着手套,但是在翻窗时,手套被窗外管道上的金属割破了,所以才留下了这半枚珍贵的指纹。指纹经过比对,也证实了就是罗文晖。” “然后我们又去了一趟现场,在十二楼窗外墙体上的金属架上,提取到了类似于手套材质的织物纤维。证据链到这里,可以说很完整了。” 钟潭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照片、文字,指纹和面容特征比对,清清楚楚,所有证据直接锁定了这个罗文晖。 “队长,有一点值得注意。我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这个罗文晖在入狱前,曾经跟着丁勇混过好几年。” “丁勇?” 钟潭有点惊讶,他放下手中资料,抬头看着杨毅。他不会忘记这个人,不到一秒就从记忆库中搜索出来了,“和鲍强有恩怨、杀了彭大龙和彭超、目前在逃的那个丁勇?” “没错,就是他。罗文晖曾经是丁勇手下的一个职业打手,当年也是跟着他,一起在鲍强手下做事的。罗文晖在一次聚众斗殴中把人打成重伤并被判刑,这事也和丁勇脱不了干系。” 钟潭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记得,一开始他们曾经怀疑过,丁勇杀彭大龙和彭超,又绑架董意涵,是因为跟鲍强有私人恩怨,想借此引起警方关注。后来当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有可能不仅是私人恩怨这么简单,背后很有可能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和利用警方的时候,林暮山曾经提出过,丁勇极有可能也是那个幕后boss的棋子之一。 再后来,他们查到这个人有可能来自警队内部,真正目的是想要借警方的力量除掉黑鹰,以此达成和林岳的合作。那么,也就不难推测,当时的丁勇和今天这个罗文晖,极有可能都是他的人了。 “这个罗文晖,现在……” “跑了。最后的定位在嘉云西南边与温县相邻的高速的出口,时间是钱川死亡的第二天凌晨1点30分。后面就追踪不到了。我们已经通知温县当地警方,并调取沿途监控了。” 钟潭想了几秒,从电脑里调出一张地图,看了一会儿。 “他不可能停留在温县。他从这条路走,很有可能是要逃往云江。”钟潭的语气很果断。 “云江?往老家逃?”杨毅问。 钟潭思索着:“钱川,田曜,我记得都是云江人吧,怎么这么巧……” 杨毅看着钟潭,面色凝重:“但是队长,钱川和田曜,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们会回去,结果,最后可都是死在了嘉云……” 钟潭沉吟片刻:“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们身后的人不一样。钱川和田曜,是林岳的人。而罗文晖和丁勇……”钟潭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果断下命令,“通知沿途交管部门和云江当地警方,密切关注罗文晖的动向。从案发到现在,四天了,他差不多也该到云江了。” 第181章 “好的。”杨毅应道。又眼神游移地看着钟潭,想问什么又不太敢的样子。 钟潭抬眼看他:“想说什么?” “你……和林队有联系吗?他现在怎么样?” 钟潭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杨毅也跟着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问。我只是……有点担心他。不过,看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我也就放心一点了。” 钟潭盯着他看了半天,几次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很低又很真诚地说了句谢谢关心。 杨毅想了想,又说:“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罗文晖,是不是林队的嫌疑就可以解除了?” 这个问题倒是提醒了钟潭,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能想到这一点,他们的对手一定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那么……那人能让他们顺利找到罗文晖吗? 钟潭止不住地有点心乱,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正想点一支烟,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折回来拿起手机一看,是江晚鹤。 他立刻接了。 电话那头的江晚鹤估计也没想到钟潭有一天会秒接他的电话,愣了一下。 钟潭看了一眼杨毅,也没回避,大大方方地对电话里问:“爸。怎么样?” 杨毅立刻站起身,用眼神和钟潭打了个招呼,便退了出去。 “潭潭,你那个u盘,我已经解开了。里面的东西……电话里不太方便说。你是自己回来一趟,还是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钟潭只是看了眼时间就做了决定:“我回来。不过要晚一点,大概……晚上六七点可以到家。” “好。那个……你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嘉云洲际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林岳坐在沙发上,远眺着窗外出神。 盛温从门外走进来,在他身边站住:“岳哥,你找我。” 林岳拍了拍沙发:“坐。” 盛温在他身边坐下。 “这几天你也辛苦了,今晚没事的话,留在这陪我吃个饭吧。” “好的。”盛温应道。 “暮山这两天在干嘛?” “根据你的指示,我把你指定的那几项业务交给他了,先让他熟悉着。你放心,我一直盯着,他看到的都是我们想给他看到的。” 林岳点点头,没说话。 盛温挠了挠头:“岳哥,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但是,你就不担心他目的不单纯,是另有所图?” 林岳很淡定:“他要是真心实意想回来帮我那当然好。他如果另有所图,我当然也另有安排。这个你不用担心。” 盛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岳哥,我看你也没打算把重要的事交给他,要我说,与其放这碍手碍脚,我们还要冒着风险,处处防范他,还不如直接送出国算了。” “这点我本来也想过。但是……”林岳沉吟片刻,“现在留他在这,还有用。” “……那好吧。” 盛温无奈,但也没办法。虽然他现在每天看到那人在眼前晃就烦得要命,但既然老大已经有了想法,他也不好再坚持。 “对了。”林岳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提过的那个跟他关系走得很近的警察,叫什么来着?” “哦,钟潭。怎么了?” “你说他是当年那个小警察的弟弟?暮山怎么会跟他走那么近?” “是啊。唉,这事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孽缘吧。” 林岳沉思片刻:“他俩现在……近到什么程度?” 盛温摸摸鼻子,斟酌了一下措辞,说:“之前一段时间,他俩基本上是……出入同步,一起上班,一起查案,还一起把我列为头号敌人。” 盛温瞄了一眼林岳的表情,故作若无其事地说,“哦对了,我的人还说,看到他经常在那警察家里过夜。那至于他俩关了门都做了些什么……” 林岳有点诧异,抬头盯着盛温,脸上表情难以形容。 盛温很无辜地看着他。 林岳想了两秒,表情恢复了平日的淡定:“这种不稳定因素,你还是要尽快搞清楚。” 盛温嘴里温顺地应着是,心里却开始吐槽。 我要怎么搞清楚?在他俩房间里装摄像头?我是嫌活得太久了吗……唉,老大什么时候能想开点,干脆把俩人打包扔出国,直接锁死在一起,省时省力又省心…… 这时,盛温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岳哥……我晚上临时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可能……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 林岳表示理解:“没事,去忙你的吧。” 临川市。 江晚鹤家。 江晚鹤把一台笔记本电脑转向钟潭:“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吧。” 钟潭接过,只见屏幕上的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全是排列整齐的各种格式的文件,从文件名看出来也是精心编排过的。 “我大致看了看,这里面整整1t的文件,包含了当年林岳和德钦集团勾结,在病人身上做药物实验的所有详细资料。每个病人的档案都有,每一次实验的数据记录,甚至图片和视频,全部在里面。哦,还有他们之间所有的资金往来。” 第182章 钟潭翻看着内容详实的资料,内心已经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这些……不可能全是从疗养院档案室里弄来的。看来他真的收集了很久。” “还不止这些,你看这个文件夹。连林岳这些年在北美公司的内部资料都有。” 钟潭翻看了一下:“看来钱川这几年并没有接触到他的核心业务,这部分资料我们已经掌握了。意义不大。”他又重新翻回去,“不过,前面这些,已经足够定他的罪了。看来钱川这次是真的想之置他于死地啊。” “这里还有几段语音记录。”江晚鹤说,“我听了。你也听一下。” 钟潭点开语音,开始播放。 从时间可以推断,那是钱川在从燕平到嘉云的路上录的。从声音可以听出来,他录制的比较匆忙,在语音中,他总结了这些年追踪到的林岳集团的一些情况,也说到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确实是如他们推测,他提到当年林岳的那场弑主篡位,说自己是想要为曾经对他有恩的德钦都迈报仇。 他提到他最近几个月陆续访问过当年的那些受害者,很多人在当年药物的影响下,痛苦地支撑过一段艰难的时间,几个月或几年,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剩下的幸存者,有些人不想再提当年的事,有些人表示愿意提供证据,在有需要的时候也愿意出面作证。无一例外的,当年疗养院里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对他们的影响都是伴随一生的。 文件夹里还有一长串经过当事人同意的访问录音。 他还提到,林岳已经在国内建了仓库,并且已经把部分重要设备和生产线转移回来了。但他还没摸清楚具体的位置。 在语音的最后,钱川说已经感觉到有人在追杀自己,也许不能顺利回到嘉云。他说明了自己整理这些证据是打算在适当的时候交给警方,但是他怀疑警队里也有林岳的人,所以他会谨慎行事,会把这些证据交给信得过的人。 也许是怕资料落入敌方手里,钱川从头到尾没有提过林暮山的名字。 钟潭听完钱川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如遗言般的自述,陷入沉默。 窗外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在窗户上摇曳着婆娑的树影。 过了一会儿,江晚鹤先打破沉寂:“你怎么考虑?” 钟潭说:“我们今天已经找到杀害钱川的凶手的确凿证据了,只是人还没抓到。加上这些,至少现在暮山已经完全可以解除嫌疑了。” “你想把他撤回来?不可能的,他不会同意。”江晚鹤的语气柔和,但是坚决。 “我知道。我只是说……”钟潭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现在怎么样?” “还没和我联系,应该一切正常。” 江晚鹤看着钟潭满脸的忧心忡忡,安慰道:“你别这么担心了,这次任务我们是评估过的,如果风险过高,我们也不会轻易让他去冒这个险。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他吧。” 钟潭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钟潭沉默着关掉电脑上的文件,把u盘拔出来:“那这个我就带走了。” 江晚鹤迟疑地看着他:“潭潭,今晚就住家里,明天再回吧?” “不住了,明天一早队里还有事。” 江晚鹤有点失望,但还是很理解:“那,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吃了,我……”还没说完,对上江晚鹤的眼神,他突然心软了一下,“好吧。” 江晚鹤还没来及高兴,钟潭就有点艰涩又有点恳求地开口:“爸。我有个请求。” 江晚鹤简直受宠若惊。在他记忆中,钟潭已经很多年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你说。” 嘉云洲际酒店二十二楼。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马路上的车流像一条流动的光带,两边的高楼连绵起伏,霓虹闪动着一片流光溢彩。 落地窗后,是酒店内部一间环境优雅的西餐厅。灯光昏暗,低缓的古典钢琴曲轻柔地流淌着,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们托着银质餐盘穿梭其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匆忙又悄无声息。 角落里窗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景。不少服务生都认识他,算是这里的常住客了。可是此刻的神情却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柔和,还有一点踟蹰。 盛温低头看了看手表,又一次对着玻璃无意识地整了下领结。为了这场临时的见面,他甚至回房间特意换了套平时不怎么穿的西服。 就在这时,从落地窗玻璃的反光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 他立刻站起身,回头看着来人:“秦律师。” 第86章 挽留 盛温站起身,回头看着来人:“秦律师。” 秦朗一身衬衫领带,西服外套折起搭在左手臂上,右手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匆匆走过来。冲他颔首一笑,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和疏离。 “抱歉盛先生,路上堵车,来晚了。” 似乎是对盛温今天过于隆重的穿着有点惊讶,秦朗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两眼。 盛温不在意地笑笑,招呼他坐下,问:“喝点什么?还是热拿铁不加糖?”然后抬手叫来服务生。 秦朗刚想说不必了,却见到盛温已经熟练地点好了,只好说了一声谢谢。 第183章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在桌上:“盛先生,文件我都准备好了,需要交接的清单和手续都在这里。所有资料我都给您邮箱发了一份作为备份。” 他顿了顿,又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最上面:“这是解约协议,条款都是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您确认一下,没有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字。还有这一份,是我重新拟的保密协议,我已经签过字了。您可以再看一下。如果都没有问题,之后我们就走正常程序了。” 盛温却没有看文件,只是看着面前的人,语气犹豫而低柔:“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秦朗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盛温说:“秦律师,我们合作这么久,一直很愉快。林总……也一直很欣赏你。你知道的,他之前还曾经邀请你成为合作人,虽然你拒绝了,但我以为……至少法律层面的合作我们还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秦朗温和一笑:“我知道,请盛先生再次替我谢谢林总的好意。这次,是我个人的原因,我也很遗憾。” 盛温的表情不仅仅是遗憾:“这么多年,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经手,从来没出过问题。你这次决定做的这么突然,我都不知道以后……哎,真不适应没有你在。”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点微妙,不太像秦朗熟悉的盛温。 不过秦朗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刘律师也是很优秀的律师,这方面经验也很丰富。我能做到的,他一样能做到。” “能有你优秀吗?” 盛温几乎是脱口而出。那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认可和欣赏,带着热切的温度,远超过了商务场合虚情假意又冷冰冰的客套范畴。 两人都意识到了。 秦朗愣了一下。 盛温克制了下情绪,但还想再努力一下:“秦律师,我们的合同一直都是三年一续,我看了一下,距离你下次续约也就不到两个月了。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走,为什么不再等两个月,到时候自动解约,你连这笔违约金都无需支付。何必一定要急着现在走呢?” “真的很抱歉,盛先生。我……是私人原因,还希望您理解。” 盛温盯着他看了很久。西餐厅的灯光晦暗不明,恰到好处地把他眼里的复杂和不舍隐藏在黑暗中。 沉默片刻,盛温终于还是把心里那个问题问了出来:“这个决定……是和他有关吗?” 秦朗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快速抬眼看了他一下。他感觉心跳有点加速,但还是保持神色如常:“是我个人的决定。” 盛温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片刻后,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低下头,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拔开笔帽,签字,合上文件。几份文件依次签完,一气呵成,甚至没有一秒停顿。 秦朗微微诧异:“您……都不需要再检查确认一下吗?” 盛温笑了:“对于你,不需要。” 秦朗挑了下眉,没说什么。他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把属于盛温的依次用文件夹装好,叠放整齐,放在他面前,又把属于自己的放进公文包里。 盛温静静地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 秦朗收拾好一切,准备站起身:“好。那我就……” “秦律师。”盛温打断他,“可以请你吃顿饭吗?以我私人名义。” 秦朗愣住了,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盛温斟酌了一下:“我知道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是真心想感谢你。你知道,这些年,不说公司,就说我个人,我都不记得被你救了多少次……要没有你,我现在哪还有命坐在这里。” 秦朗反应很快,立刻恢复了滴水不漏的礼貌和客气:“盛先生,您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份内事而已。”他有点揶揄地笑了一下,半开玩笑道,“我那可都是收了钱的。” 盛温的语气温和而坚决:“我不管对你来说是什么,但对我来说,我今天的自由,都是你给的。” “盛先生,您言重了……” “所以,可以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吗?” 秦朗看着盛温,那人眼神里的诚恳和温柔让他感到陌生。某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又几乎在瞬间被他否决了。他快速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说:“抱歉,我今晚……还有别的安排。” 盛温的眼睛里闪过不易觉察的一丝失落。这时,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了,他恢复了面色如常,笑道:“那至少……陪我喝完这杯咖啡?今天之后,估计我们就很难有机会再见了吧。” 秦朗不好再拒绝,放下已经提起的公文包,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之后有什么打算?” 盛温的语气很轻松,听起来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秦朗迟疑了几秒,说:“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可能会出国度个假。” “应该的。”盛温点头,“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盛温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放在秦朗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秦朗打开一看,是两套钥匙。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卡纸。他没拿出来细看,只是面露疑惑地看着盛温:“这是?” 盛温眼神闪烁了一下,垂眸道:“为了表示对你这些年付出的感谢,我……公司想送你一份礼物。请你务必接受。” “是什么?” “是……一套庄园别墅,在加勒比海的一座岛上。”像是怕秦朗拒绝,盛温赶紧补充:“秦律师,这套别墅所有的过户手续都已经完成,现在它已经属于你个人财产了,是永久产权。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第184章 秦朗内心很惊诧,他消化了两秒,努力保持面色平静地看着盛温:“盛先生,您和林总太客气了。但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我提供服务,你们支付报酬,对等的利益互换而已。至于礼物,实在没必要……” “秦律师,从德钦时代开始,咱俩就开始打交道了。我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公司能有今天,与你的付出密不可分。这不是奖赏,也不是福利,这是你应得的。在我……和林总眼里,你的功劳和价值,远超过这套别墅。” 秦朗眼神微微波动着,他踌躇片刻,正想开口说什么,盛温再次打断了他:“请你放心,这套别墅的产权和资金来源绝对合法。就算以后、万一……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受到牵连,更不会因此承担任何风险。” 说到这,盛温笑了一下,语气很柔和,“你是律师,我相信,想要验证我所说的话,对你来说不会有一点难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朗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犹豫几秒,还是语气坚决道:“抱歉盛先生,非常感谢您和林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我实在受之有愧。所以……请恕我不能接受。” 说着,他把信封合上,放回盛温面前。 盛温盯着他看了片刻,再开口时,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语气也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冷冽,还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今天我既然给你了,就不会再收回去。你要实在看不上,随便你怎么处置都行。我刚才说过,它已经是你的了,就算你现在把它丢进垃圾桶,那都是你的自由。总之,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拿回去的。” 秦朗又是一愣。 今晚从见面开始,盛温的所有表现都让他感到陌生。而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那个熟悉的盛温又回来了。强势的、霸道的,带着绝对自信且不容反抗的。 不知为何,这样的反差让他心里震颤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眼神里晦暗不明的光来回闪了好几遍,最后低声说:“行,我接受。那就……多谢盛先生,也请您替我谢谢林总了。” 盛温绷紧的表情好像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冷下去的眼眸里也重新恢复了温度:“你不是正好想出去度假?去看看吧,你会喜欢的。” 盛温说着,似乎是笑了一下,看着秦朗道:“还有,我们现在不再是工作关系了。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秦朗默默喝了一口咖啡。 接受这礼物,是想到反正也是最后一面,以后再无交集。秦朗很清楚,一套海岛别墅,以他们的资产体量来说确实什么都不算。既然对方有心,他也就大大方方接受。没必要驳了他的好意,在最后还闹得不愉快。 但是……肯定不会再有以后了吧。他心想。 林暮山第一次通知江晚鹤需要与接头人见面是在一周后了。 这一周以来,虽然林岳只是给了他一些不痛不痒的外围生意让他熟悉着,而且盛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以保护他为名义,要么派手底下的人,要么就亲自跟着,但他还是找到一些重要情报,需要尽快和警方通个气。 这一天,他知道盛温要去亲自盯一场重要的交易,带走了留在他身边的大部分人。交易信息当然完全对他保密,不过他也不着急。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约一下接头人。 地点就约在了mosso酒吧。 这间酒吧规模很大,位于花港区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地带,占据了一间高端会所里最黄金的位置。上下共三层,里面不仅有酒吧,餐厅,还有一整层楼的ktv包间。mosso是林岳刚收购的,现在已经交给林暮山打理,算是他的地盘了。 此刻,他正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手里捏着一杯酒,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静静等着接头人的出现。 他跟江晚鹤说的是晚上八点。现在距离这个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从远处笑着向他走来。 那人造型极其浮夸,上身穿着一件花衬衣,下面一条紧身皮裤,衬衣领口的两个扣子散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胸口一条银色的链子。 林暮山把视线锁定在他脸上——然后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浮夸的造型让他差点没认出来,不过脸上那得意又熟悉的笑容,除了钟潭,还能有谁。 林暮山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怎么来了?”不等他回答,又带着警告意味地低声说:“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你别妨碍我。去别处玩。” 钟潭却笑笑地看着他,举起手里的酒杯:“林老板,不请我喝杯酒?” 钟潭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叩击在杯沿上,林暮山一眼就看到了他中指上那枚更加浮夸的绿色玛瑙戒指——那是江晚鹤告诉他的接头人的标记。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是你?” 钟潭挑了下眉,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怎么,不欢迎?” 林暮山扫视了一圈门口的方向,皱起眉,压低声音道:“你搞什么?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 林暮山突然停下了话头,因为他敏锐地觉察到有不止一道视线往这边扫过来。他站起身:“换个地方说话。” 林暮山带着他向酒吧深处走去。 第185章 在经过吧台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对吧台后的一个身形圆润的酒保交代了几句。酒保很快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瓶酒,跟在他俩身后,进了一个包间。 第87章 落荒 酒保跟在他俩身后走了进来,把酒放在茶几上。 林暮山吩咐道:“我跟这位客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外面你帮我盯好了,没事别来打扰。” 酒保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放心,山哥。” 说着就退了出去。 林暮山关上门,转头看着钟潭,表情一点都称不上和善:“你什么情况?那天我们在老师家不是说好了,联络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是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会带来多大风险你意识不到吗?” 钟潭完全无视他的质问:“这么多天没有你的消息,我实在很担心你。” “钟潭,你是第一天当警察吗?”林暮山的语气难得的变得焦躁起来,“这种事能凭你自己心意想来就来?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就安全了,林岳他根本没有信任过我,这里全是盛温的人!而盛温是认识你的,你这样往枪口上撞,是嫌他对我的怀疑还不够大,还是生怕他发现不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逼得老师同意的,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你会来?” 钟潭等他一口气说完了,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走过去紧紧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别骂了。我知道我有点冲动,但我就是……很想你。” “你……”林暮山本来有一肚子火,但看到钟潭这软软的样子,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心也跟着软了下去。 林暮山叹了口气,拉着钟潭在沙发上坐下。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来老师知道吗?” “当然。”钟潭晃了晃戒指,“要不我怎么会戴着它?” “你是怎么哄得他同意的?” “那你就别管了。我十年也难得跟他提一个要求。他不会不同意。” 钟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无奈道:“行了,你别皱眉了,我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么任性,我来也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别人……还真不太方便。” “什么事?” 钟潭表情严肃起来,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把钱川u盘里的资料对林暮山做了总结,又告诉他杀害钱川的真凶找到了,并把罗文晖的情况三言两语做了概括。 最后他总结道:“综上,你的嫌疑已经解除了。如果你想归队,现在随时可以。但是……你的江老师让我必须先问你的意见,是想继续把这场戏做下去,还是……” 林暮山看着他:“不用问,你知道我的答案。” 钟潭叹了口气:“其实,仅凭钱川提供的那些证据,已经足够对林岳定罪。当然,这些肯定只是皮毛,还涉及不到核心,我知道你不会满意。” 林暮山说:“我们都不会满意。钟潭,我本来也不是因为被通缉走投无路才跑来这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查清楚。我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根本不可能回头。” “好吧。本来我也没抱太大希望。说说你吧,你今天要求见面是有什么情况吗?” “有。首先,我找到了盛温和田曜的沟通记录。在两个月前,盛温联系过田曜,给他发过这几个受害人的详细资料,还给一个叫田洁的账户分四次累计转过200万元人民币。我查过,这个田洁是田曜的妹妹。把你手机给我。” 钟潭把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林暮山打开备忘录,飞快地打了几串数字:“这几个账户,你去查。以上可以证明盛温确实买凶田曜去杀人。这也侧面证实了,钱川对此确实不知情。” “好。”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和你刚才提到的钱川留下的信息相吻合——我也查到林岳在国内建了仓库,生产线也建起来了,还有部分工人也已经转移回来了。但是我还没有摸清具体情况。这是我目前留在这最重要的任务。我虽然加入他们一个多星期了,但林岳并不信任我,对我很有保留。核心业务从来不会让我参与,给我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就像这间酒吧,他虽然完全交给我了,可是这里干净的连一颗摇头丸都没有。我都不记得我已经多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酒吧了。” “你别着急,他做事一向谨慎,获得他的信任也要一步一步来。” “我知道,“林暮山揶揄地笑了一下,“他没把我打发去燕平看那间养老院我已经知足了。只是……时间紧迫,我得想办法加快速度。现在盛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要么就派他手下的人,要么就亲自跟着,我的行动很受限。今天是因为他要盯一笔生意,所以我才有机会约你见面。不过,这酒吧里也都是他的人,我估计,他现在很可能已经知道你来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他是认得你的。” “我知道,你放心。” “对了,刚才那个胖子,就那个酒保,他叫陈亮,是自己人,跟了我六七年了,可以信任。如果有迫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你可以通过他联系我。” “我记住了。”钟潭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暮山,你有没有想过,林岳即不把重要事情交给你,还把你留在这,是为什么?他让盛温天天盯着你,这种费时费力的事,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第186章 “我想过,但我还不知道。没办法,我也有我的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暮山看着钟潭的表情,笑了笑:“你别担心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当他是……父子情深吧。也许他就想把我留在身边,只是想看看我……也说不定。” 钟潭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半天。突然想起什么,摘下自己脖子里的项链,然后倾身向前,双手环过林暮山的脖子给他戴上。嘴里念叨着:“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林暮山一头雾水,低头看着胸前的项链。 在那条链子底部,缀着一个造型简单的银色水滴,正好垂在林暮山的胸口。 钟潭把手按在那个水滴上:“我这两天可能要去一趟云江,抓捕那个罗文晖。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让它陪着你。” 林暮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钟潭炽热的掌心下跳得极快。他抬起头,看着钟潭幽黑又火热的眼睛,心里也满是不舍。但没办法,钟潭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太显眼,实在不宜久留。 他心里又快速过了一遍今天要交代的事,补充了几个细节,又确认了一遍没有遗漏的,然后就催促他快走。 “盛温随时有可能过来,被他看到你我们都会很麻烦。你赶紧走。” “好。”钟潭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根本舍不得移开,他凑过去亲上他的唇,这个吻温柔又不舍,持续了得有四五秒。然后依依不舍地分开,低声说:“那我走了,你一定小心,保护好自己。” “嗯。”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没等林暮山走到门边,门已经被推开,陈亮的脑袋探进来,一脸急切地说:“山哥,阿温回来了,刚刚在门口停车,现在应该已经进来了。” 林暮山只思考了半秒,便说:“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陈亮点点头,退了回去。 林暮山回头看钟潭,钟潭却一脸无所谓地笑着,眼神里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期待:“这种情况你游刃有余吧?让我看看永远有预案的林队都是怎么化解危机的。” 林暮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都不知道来的人会是你,我哪有什么预案?” 钟潭还是笑着:“你知不知道,其实警队里有很多小朋友都在默默崇拜着你?机会难得,让我跟你学习学习。” 林暮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默默崇拜我的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多年刀尖行走的生涯已经训练出了林暮山眼前的情况越危急大脑就越冷静的特殊能力。此时,他一边跟钟潭说话,一边密切关注着包间外面的动静,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勾勒出了几个方案,甚至还完成了一轮初步的风险评估。 他已经听到走廊里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盯着钟潭,眼睛都没移开,气定神闲地走到他面前,挑眉道:“委屈你了,钟队。” 说完,他眼都不眨,一只手猛地扯开了钟潭的衬衣,大力一推,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没等钟潭做出任何反应,林暮山已经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倾身压了上去。 盛温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沙发上纠缠着热吻的两个人影。 昏暗的包间里,只开着一排壁灯。钟潭仰躺在沙发上,上衣已被扯下大半,在暧昧的灯光下,他赤裸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林暮山压在他身上低着头狂热地吻着。 听到开门的动静,林暮山支起身子回头看向门口,他上半身全裸着,头发凌乱,眼神迷离,脸上除了红润的情潮,满满都是被打扰的不爽与怨念。 满屋淫靡的情欲浓烈得都要溢出来。 “卧槽。” 盛温吓得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盛温十六岁开始行走江湖,先后跟着两任老大走南闯北,横扫大半个地球,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自认为早就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本领。然而,此刻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确实在酒吧里留着自己的眼线,随时向他汇报林暮山的一举一动。他也是晚上听眼线汇报说林暮山竟然在这里堂而皇之地私会了“那个条子”,才匆忙赶过来。 然而更巧合的是,就在来的路上,他接到林岳电话,让他来接上林暮山立刻回去见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两人交代。 这样一来他就很兴奋了。 他早就知道这两人纠缠不清,他的私心也恨不得两人赶紧抱团私奔走得越远越好,所以今晚他心里预设的剧本是林暮山在这里给钟潭泄露情报,他就可以来个人赃并获,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着证据去劝说老大赶紧把两人打包扔出国算了…… 却没想到…… 竟然一上来就直接撞见了这么火爆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可下一秒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刚想重新推门,又想到什么,回头冲自己身后一圈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的小弟怒吼道:“看什么看?一个个都很闲吗?干活去!” 众小弟作鸟兽散。 盛温冷静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敲门。 “干什么?” 里面传来林暮山含混不清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爽。 “……” 第187章 盛温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舔了下唇,有点心虚地问:“你……好了没?” “你说呢?你都这么快完事儿?”那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气。 “……”盛温被噎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好无辜。 如果没有林岳今晚那通电话,他现在肯定掉头就走,同时决不会承认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过。 可是现在,他的林老板还等着他接上林公子回去复命。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身陷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说到进退两难,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曾经有一次,他受林岳的命从水路运一批货入境,因为提前打点好了一路上的所有关键节点,在经过半个多月的漫长跋涉之后,终于顺利上岸。可是没想到的是,不知是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上岸之后,竟然半路杀出当地的一个黑帮,想要吞掉他们的货。 两边自然是火并。但由于当地那个帮派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占据着天时地利的先天优势,他们很快落了下风。被黑帮堵进了一座山里。 然而就在这时,当地警方闻声赶到。 黑帮和警方,一人一边,封堵住了下山仅有的两条路。 对峙了个几小时之后,已经快要弹尽粮绝,又有兄弟受伤严重,他没有再过多犹豫,很笃定地选择了警方。 因为他知道,秦朗会来救他。 他知道秦朗总会有办法。 秦朗。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个人此刻,大概已经在那座小岛上度假了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林暮山倚在门框上,刚刚穿上的衬衣毫不遮掩地敞开着,脸上还残留着未消退的潮红,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边系扣子边看着他:“找我什么事?” 盛温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他胸口明晃晃的一排红印,感觉眼睛要被闪瞎,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林、林总叫你回去,说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知道了。”林暮山懒洋洋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你……”盛温喉结上下动了动,“要我送你回去吗?林总说,要我接上你……” “好啊,那你等着。”林暮山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门也不关就向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你要进来坐会儿吗?” 盛温被呛了一下,他眼角余光看到沙发上的钟潭已经坐起来,正一脸餍足地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盛温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局促过,就好像被抓包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 他低下头丢下一句“我去车里等你”,就跑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哥伦比亚的山区里,他曾经遭遇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军警联合追捕,最后他的人马死伤过半,他背着一支弹匣已经打空了的ak47,带着仅剩的几个兄弟,在深山里躲了三天三夜。他记得那时自己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他觉得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打工不易,盛温叹气 第88章 隐患 从mosso酒吧开往洲际酒店的一路上,盛温难得地保持着沉默。 坐在副驾上的林暮山还是一脸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漠然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夜景。 在不知道第几次偷瞄他之后,正好一个红灯,盛温踩下刹车。车里突然安静下来,盛温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点什么,否则这气氛也太尴尬了。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我没想打扰你……” 林暮山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消息很灵通啊,温哥。” “没有没有,那还不是因为林总急召……” 林暮山转过头,眼神玩味地看着他,“你连我约个男人都能卡这么准,真是费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盛温对上他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又想起刚才包间里无意撞见的那幕。他感觉自己的脸又要发烫了。 绿灯亮起,盛温驶过路口的同时,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后视镜,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皱起了眉。 他先是略微放慢了速度,又不着痕迹地连续转了两个路口,然后又加速起来。 “你那相好……那个警察,他开的什么车?”盛温突然问道。 “什么?”林暮山有点懵。 盛温没看他,只是微蹙着眉看着后视镜:“后面那辆车,你认识么?” 林暮山此时也意识到了他的重点,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一辆陌生的银灰色大众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盛温语气很冷静:“在mosso门口我就看到它了,跟了我们一路了。是你熟人吗?” “没见过。”林暮山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但是心里却警觉起来。 盛温略一思索,观察了一下前方路况,一个转向,就把车在路边停下了。 “你要干什么?”林暮山问。 盛温没动,也没下车,神色依旧平静:“是看看他要干什么。”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轿车也在路边缓缓停下了。 五分钟过去了,后车全无动静。 “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盛温问。 林暮山哼笑了一声:“这个问题该问你吧。我这几天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你不是比我还清楚?除了你,我还有机会得罪谁?” 第188章 盛温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但此刻也没心情跟他斗嘴。他需要搞清楚跟踪他们的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以及,想办法尽快摆脱。 盛温拿起手机,对着后视镜拍了张照,然后不知给谁发了两条短信。又等了两分钟,见后车还是没有开动的意思,于是果断发动车子,开上主路。 后视镜里,那辆车果然也跟了上来。 一旦确定了确实是被跟踪,想要甩掉跟踪的车,对盛温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至于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办法有很多,他已经把车的信息交代下去了,等着结果就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盛温沉稳地开着车,不疾不徐地在主路上行驶着。他看准时机,在一个车流繁杂的十字路口,踩着黄灯的最后一秒通过。如此反复几次,又故意绕了些路,十分钟后,就已经顺利摆脱了那个尾巴。 到了洲际酒店楼下,盛温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门口让林暮山先上去,而是让他跟自己一起从地下车库走。 林暮山看着不断回头检查身后的盛温,觉得有点好笑:“至于么,那么紧张?” 盛温没回答,一脸严肃地跟着林暮山走进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岳的房间。林岳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等着他们,见他们进来,皱着眉看了看手表。 林暮山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 盛温对自家老大的微表情十分熟悉,此刻看出了他的不满,但也不想多提酒吧里的事,只是避重就轻地说:“抱歉岳哥,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下。” 林岳没再说什么,示意他坐下。 “今天找你俩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说。”林岳开门见山,“我这次回国,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办,其中之一就是要打通几个大的渠道。之前阿温已经疏通了一些,但毕竟体量还是有限。现在,我们的生产线和工人已经陆续到位,之后的出货量就远不是他们能吃得下的了。” 林岳看了一眼盛温:“古拉的人找上我了。” 盛温惊诧:“什么?!” 古拉这个名字,林暮山曾经有所耳闻。是常年盘踞于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一个势力庞大的hei帮。听说他们早年和德钦都迈保持着稳定而密切的合作关系,自从德钦去了南美,这个名字也逐渐在国内销声匿迹了。 林暮山不动声色地听着。 “他们是想找我合作。”林岳抬了抬手,示意盛温冷静,“我已经和他们初步接触过了,对方倒是表达出了充分的诚意,只不过提出,想要亲自看一看我们的工厂,才能确定合作。” “阿温,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你负责陪同古拉的人去参观工厂。他们难得带人入境一趟,参观完之后如果没有问题,是想要当场交易的。” “是。” 林岳又看向林暮山,“暮山,你加入公司时间也不短了,这次我想让你跟着阿温去看一看,也了解一下我们的业务。这些事,你迟早都是要熟悉的。” 林暮山心里警觉起来。林岳怎么会突然让他参与这么重要的事?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接待或者交易,而是能直接接触到大本营。这么核心的机密,就放心让他这样跟着过去?这事怎么想都有点诡异。 不过林暮山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盛温问:“岳哥,时间定了吗?” “还没,你先准备着,等通知吧。” 从林岳房间出来,盛温没忘记刚才被跟踪的事。他电话交代手下尽快调查,要求一旦查出结果,立刻向他汇报。 两天后,钟潭收到了从云江那边传来的消息。 罗文晖确实回到了云江,当地警方在市区西边的一个县城发现了他的踪迹。从他的行车轨迹来看,警方推测他应该是想继续向西进入山区。但是不巧的是,或者说正巧的是,云江近一周来连日暴雨,引发了山路塌方,进山的路被堵了,他只能暂时滞留在当地的一家旅馆。 云江警方已经在旅馆周边严密布控,但是考虑到并不清楚他身上携带的武器情况,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紧急联系钟潭,等待他的指示。 钟潭得到消息后,叮嘱云江警方务必保持密切监控,同时立刻订了最早的一趟航班,带上杨毅直飞云江。 一下飞机,潮湿又温暖的空气裹挟着热烈的雨林气息扑面而来。 云江的机场很有特色,机场四周种植了大片森林,站在传送带上缓缓向前,一边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与航站楼的绿色楼顶融为一体,另一边是长达几百米的岩溶景观墙,色彩瑰丽,形态奇峭,仿佛置身一片热情又奇幻的热带雨林。 杨毅一边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这异域奇景,一边拿手机拍着视频,说这么有特色的机场从没见过,要发给女朋友看。没想到视频刚拍到一半,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号码显示是云江这边负责和他们接洽的邢警官。他立刻按下接听。 没说两句,杨毅就挂断电话,随即转头看向钟潭,掩饰不住的兴奋:“队长,罗文晖被抓到了!小邢说,一小时前他试图开车离开旅馆,被特警当场制服。另外,还有个意外收获:警方在清查现场的时候,在旅馆房间内还抓到了丁勇!” “丁勇?他俩还真在一起啊。” 钟潭微微惊讶,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思追了几个月的丁勇,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这么到手了。 第189章 杨毅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没错,这简直买一送一啊。队长,现在这两人被羁押在云山分局。需要把人押送回嘉云吗?我来安排。” “等一下。”钟潭神色微动,大概是想到了钱川的遭遇,他略一思索,“这一路上山长水远的,我怕夜长梦多。你联系云山分局,我们现在就过去,就在他们当地进行突击审讯,立刻。” 杨毅了然:“好的。” 钟潭思索片刻:“还有,你现在去帮我查两件事。一定要快。” 嘉云洲际酒店,顶楼总统套房。 林岳抬起头看着盛温:“你确定是他?” “没错,是他的人。而且不仅那天晚上,我查过监控,这两天他每天都派人在mosso门口盯着。” 林岳皱眉:“他想干什么?” “岳哥,我觉得……这个也不难理解。”盛温在林岳旁边坐下,“当初他愿意配合我们把暮山弄出警队,肯定没想到你会把他留在嘉云。你想啊,他也不确定暮山现在到底是在帮哪边,也不知道他和警方的人到底断干净没,暮山留在嘉云一天,对他来说那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啊。他肯定不愿冒这个风险。” “然后呢?他要怎样?他不知道他是谁吗,你觉得他敢碰他?” “岳哥你别激动,我觉得他也不至于真的会对他下手。可能……只是想自保吧。” 林岳沉默片刻:“暮山呢?这两天在干嘛?他知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 “他……每天踩着点去mosso看他的场子,晚上十点多就回来……”盛温犹豫了一下,“比较规律,没别的动静。” 林岳盯着盛温看了一会儿,眼神很犀利:“可是我听说,他那天在mosso和那个姓钟的警察见面了。这件事,你不知道?” “我……”盛温心里一慌,他来不及去想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但是既然林岳已经问了,肯定不能再隐瞒,只好如实交代:“那天我去出货,只走开了一会儿。手下人告诉我那个警察也去了mosso,我立刻就赶回去了……正好当时你也急着叫我们回来,我接上他就过来了。” 盛温顿了顿,见林岳没说话,叹了口气道:“老大,我还是觉得……你把暮山留在国内,真的太不方便了。先不说我得每天从早到晚派人盯着他——何况还盯不住……他和那警察,确实关系亲密,他们想见缝插针地见个面,我也不可能真的24小时贴在他身边……而且现在,连那边都紧盯着他,我也担心他的安全。” 林岳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不要质疑我的决定。到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走。我说了,他在这还有用。而你的任务,就是给我盯好他,并且要保证他的安全。” 盛温无奈应道:“是。”想了想又问:“那……被跟踪这件事,需要我去解决吗?” “先按兵不动。你帮我约那人出来聊聊。先礼后兵,我们总得做到位了。到时候他太过分了,就别怪我们没提醒了。” 第89章 偷袭 林暮山和平日一样,在晚上十点走出mosso酒吧。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巨大的霓虹招牌在他身后闪动着五彩斑斓的光影。 十点,对这片嘉云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是林暮山并不打算继续待下去。林岳能放心交给他的场子,想来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层层过滤。他只需让手下几个还算信得过的小弟看着就行,没必要自己在这耗费精力。 他正准备朝停车场走去,只见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奥迪降下车窗,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探出头来。 “山哥!” 林暮山走过去,隔着车窗不冷不热地看着盛温:“又来监视我?温哥辛苦了。” 盛温一笑:“我来接你下班。上车吧。” “我的车就在停车场。” “放那别动。明天我送你过来。” 林暮山心里冷笑一声,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上了车。 这几天下来,他早习惯了盛温的如影随形。而且自从上次被跟踪,他这两天也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并且不是盛温的那种监视。所以他心中大概清楚,盛温现在为什么会更加紧密地与自己形影不离。 林暮山系上安全带,问道:“上次跟踪的那个人你查到是谁了吗?” 盛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这两天他还有再跟着你吗?” 林暮山嘴角一勾:“不用明知故问了,我周围十公里内连一只耗子的情况你都一清二楚吧。” 见盛温不说话,林暮山又问:“怎么?不能说?” 盛温沉默两秒:“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你们警局的人。” 林暮山皱起眉。如果是警队的人,大可正大光明,何必这么偷偷摸摸?何况钟潭告诉他,他的嫌疑在队内已经解除,通缉没撤销只是做戏给外面看,并没必要还派人监视他。 他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盛温大概也猜到了他在琢磨什么,也没点破,只是说:“你自己最近还是要多加注意。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跟着你到底什么目的。” 林暮山揶揄道:“所以你要亲自来给我做保镖?”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本来以为岳哥会把你送出国,既然他没有,那么你很清楚,你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始终是个威胁。” 林暮山斜睨着他:“比如呢?” 第190章 林暮山知道盛温很清楚警队里的那个人是谁,也很清楚他不可能告诉自己。暗示到这里,其实已经到头了,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可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还能吐露多少。 果然,盛温云淡风轻地一笑:“不用比如,当然是那些和你利益不一致的人。” “所以……”盛温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你对我,会是威胁吗?” 林暮山回答得很快:“那就要看你,跟我是不是利益一致了。” 盛温笑了笑:“至少此刻是一致的,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自从我来了,温哥的工作量肉眼可见的剧增呀。你老板有给你涨工资么?” “山哥说笑了。照顾好你,是我的份内事。” 林暮山瞥了盛温一眼:“你这么说,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不用客气,你好好活着,别给我惹麻烦,我就感恩戴德了。” 林暮山嗤笑一声:“一个月前你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盛温面色如水地开着车,路灯和高楼霓虹的光影变幻着,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一笑道:“人生无常,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就像一个月前你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坐在我的副驾上,我们俩还能好好说话,不用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 林暮山陷入沉默。 “前面停车。” 冷不防的一句话,盛温吓一跳:“我说错什么了?” “我去买包烟。” “你……抽烟?”盛温记忆中好像从来没看过林暮山抽烟的样子。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给他:“这个行吗?” 林暮山嫌弃地瞥了一眼:“不要。” 盛温很无奈,在一家便利店前把车停下。林暮山正要开门,盛温赶紧叫住他:“哎你别动,我去帮你买!” 林暮山看着他,嘴角一勾:“买包烟,两分钟而已,你在怕什么?怕我跑了?” “我没怕什么,你……我说了,我得负责你的安全。” 林暮山觉得好笑,指着便利店的门:“这里距离有10米吗?你觉得我是会被绑架还是被劫持?” “哪个都不行。哎——” 林暮山没等他说完,已经径自开门下了车,向便利店走去。 盛温的车还停在慢车道上,这里路面本就不宽,这个方向也就两个车道,旁边正好还是个公交站台。他不好下车,只能在车上伸长脖子看着便利店的方向。 林暮山在走向便利店的短短的几步中,隐约感觉到自己又被那道目光给盯上了。在推开店门的瞬间,他借着玻璃的反光,看到不远处确实有一个人盯着自己的方向。 林暮山心中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他在不大的便利店里慢悠悠地逛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在柜台买了烟。 那人并没有跟进来。 林暮山在门后停留片刻,看到慢车道上开来一辆公交车,正好跟在盛温的车后面。公交车要进站,盛温被迫把车向前挪了挪。 林暮山果断推门而出,向左边走去。 在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左边有一条小巷。 他要把跟踪的人引入小巷。他知道这个人背后,很大概率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他不能错过这个能搞清楚那人身份的机会。 小巷很窄,没什么灯,走进来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晦暗不明的月光,落在刚刚下过雨的潮湿的地面上,泛着青白的光。 林暮山躲在一个拐角后屏息聆听着。不出意外的,很快就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放慢,听起来那人也在犹豫着,最终停在了原地。 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林暮山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道黑乎乎的身影,正徘徊不前。 只相距一米。林暮山在内心估算着。 突然,影子动了一下,脚步声又沉沉地响了起来。 就在那道影子将要全部经过拐角的刹那间,林暮山突然从黑暗里飞身而出,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转身向后一拧,右腿踢中他的膝弯,按着他的背用力向墙边一推。 那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林暮山从后面死死压制在了墙上。 “谁派你来的?”林暮山冷冷地问。 那人却也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轻笑了一下:“林队,别费劲了,跟我们走吧。” “你们?”林暮山眯了眯眼,“说清楚,你们是谁?” “跟我们走,你自然会知道。” “是不是——” 那个名字还没出口,林暮山就感觉到背后一道阴冷的风带着呼啸的杀气从空中直劈下来,他敏捷地一低头,咚的一声,一支木棍重重地砸在墙上,瞬间断成两截。 他们不止一个人。 来人气急败坏地扔了木棍,捡起墙角一支钢管,下一秒,就冲他横扫而来。 盛温刚刚被身后的公交车按着喇叭催促着,无奈只能向前挪了几米。 这个角度正好被公交站台上巨大的广告牌挡住视线,看不到便利店里的情况。他原地等了两分钟,还不见林暮山回来,心里无端不安起来。 他皱眉想了几秒,熄火下车,大步向便利店走去。 林暮山低头弯腰躲过钢管,就着下蹲的姿势攥住那人手腕,狠狠向前一拉,那人猝不及防,抓着钢管踉踉跄跄栽倒在地。 第191章 这时,墙边的那个人已经转身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板砖。没等他把板砖举起,林暮山飞起长腿,一个利落的回旋踢,直直踹中他的胸口。那人哀嚎一声,整个人仰面向后摔去。 然而此时,身后的钢管男已经再次举起手里的钢管,眼看着就要往林暮山后脑上砸下来。 林暮山甚至来不及回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只觉脑后一阵劲风闪过,一个人影如一道闪电从空中逆光而来,抬起腿飞旋着踢中那人脖颈的位置。那人手中的钢管噼里啪啦应声落地,人也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是盛温。 “你没事吧?”盛温看了一眼林暮山,见他一切完好,也并不恋战,只低声道,“赶紧走。” 可是地上两个人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挣扎着爬了起来。 前一个被林暮山踹倒的人,此刻已经丢了手里的板砖,手伸向怀里,下一刻,竟然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眼露凶光,朝着林暮山就刺过来。 盛温眼都没眨,一步上前拧住他的手腕,一捏一转,匕首应声落地。盛温手指再发力,又听喀拉一声,随着一声震天的惨叫,那人手腕生生脱臼,腿一软,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身后一道杀气逼近,盛温甚至听到了凌厉的刀锋劈开空气的声音。可他站在原地没动,甚至都没回头,脚下轻巧地一挑,刚才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就弹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下一秒就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他心中算好了时机,但是预期中的袭击并没有如期而至。只听身后咔嚓一声,随后一声痛苦的哀嚎响彻小巷。他回头一看,只见试图偷袭的那人面色狰狞地趴在地上,手边的一把砍刀被踢出了一段距离。林暮山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背上。 盛温一挑眉:“哟,没想到咱俩配合得还挺默契。” “怎么处置,温哥?” 盛温掏出手机:“你别动了,我找人来处理。” 话音还没落,却只听倏的一声,盛温一抬头,只见从小巷一侧漆黑的房顶上,竟然又跳下来一个黑衣人。他手里举着一把匕首,借着落地的力量和角度,对着林暮山的后背就直劈下来。 盛温完全没有思考,一把拉过林暮山,自己挡在他身前。就在这电光火石的转瞬之间,那人手持匕首从空中落地,冷冽的刀锋带起一阵窸窣的风声,生生划过盛温抬起的手臂。 盛温来不及躲闪,裸露的小臂瞬间开了一道血口。 “操!”没想到对付这种级别的小贼竟然还能见了血,盛温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举起手里的匕首,就冲那人颈间狠刺下去。 “盛温!”林暮山低呼一声。 其实不用林暮山提醒,盛温也心中有数。他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并没真的想置那人于死地。在刀尖落下的几秒内,他指尖轻轻一转,匕首就在手掌中调转了180度,由刀尖改为刀柄,精准地剁在那人颈间。 即使只是刀柄,这巨大的力度也足够把人打晕。那人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如一滩烂泥一般,软软地栽倒在地。 盛温抬头看林暮山,神情凝重:“走!” 林暮山点点头。不用多说,两人都已经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还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也许援军就在路上。 两人快速向小巷外走去。盛温边走边拨通电话,报了一个地址,吩咐手下人来收拾残局。 “你手没事吧?要不要处理一下?”林暮山问。 盛温这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手臂。他随手抹了一把渗出的血珠,毫不在意道:“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林暮山皱了皱眉:“这伤口看起来可不浅。” “回车上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巷口。就在这时,从巷子两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异响。他俩几乎同时意识到不对劲,就在他们刚刚停下脚步的一瞬间,只觉脑后一紧,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第90章 绑架 林暮山是被一阵颠簸给晃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他动了动身子,觉察到自己双手被绑至身后。颈后又泛起一阵余痛,应该是刚才被人从身后袭击的。 他缓了缓神,稍微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努力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从身边堆砌的杂物,身下传来的颠簸,和两侧箱板的缝隙里透出的斑驳摇晃的光中,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身处在一辆正在疾驰的货车车厢里。 很快,他看到盛温同样被绑着,靠在另一个角落里,看起来还在昏睡中。 他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绳结,绳子很粗,绑得也很紧。但是他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挣脱这样的绳索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一只手在身后摸索着可利用的工具,很快就在一个木箱上摸到一个突出的铁钉。 他找准角度,将铁钉插入绳结中,上下转动着手腕,借着铁钉的力度一点点磨松绳结。没多久,就顺利挣脱了绳索。 他先趴在驾驶室方向的挡板上静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广播声音开的很大,深夜电台在放着提神醒脑的流行乐曲。 他又从车厢一侧的厢板上的一道缝隙向外看去。窗外是陌生的公路,没什么路灯,月光也很暗淡。道路旁边飞快向后掠去的那一排排黑影,好像是高耸的山,在惨淡的夜色里呈现着一片黑乎乎的冷峭。 第192章 应该已经出城了。 林暮山摸了摸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没有通讯工具,也无法知道准确时间。 他闭上眼思考了两秒,左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那个吊坠。 是钟潭留给他的那颗水滴。 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却好像在瞬间给了他注入了一些冷静的力量。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他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挪到盛温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喂。” 盛温毫无动静。 林暮山打算先给他解开绳索。 盛温昏昏沉沉地倚靠在角落里,两手被绑在身后,林暮山从前面不好动作,只能拉着他的手臂试图把他向左翻转一点。 刚触碰到他的胳膊,却突然摸到一手粘稠的液体。林暮山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这道伤口本就不浅,刚才完全没有经过处理,就被人粗暴地绑起来扔上了车,在这过程中可能又被摩擦撕裂了一些。就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伤口上沾满了尘土和血污,里面深褐色的肉微微翻出来,看起来情况不太好,需要尽快处理。 林暮山在车厢里摸索了一圈,这辆货车大概是运送食物的,他找到了一箱纯净水,还有一箱高烈度的白酒。 还需要干净的纱布,但这里没有。 他回到盛温身边,先迅速给他解开了手上的绳结,然后略一思索,唰的一声,果断地从盛温的t恤上撕下了一块布。 盛温终于被他的动静给弄醒了。可是一睁眼就看到林暮山在撕自己衣服,他吓了一跳:“卧槽,你干嘛?” 林暮山面无表情看着他:“你的伤这样不行,我给你处理一下。” “你你你……等一下。”盛温转动了一下身体,双手从已经解开的绳索里挣脱出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在哪?” “在一辆货车上,我也不知道在哪,大概是离开市区了。我刚才看了下外面,从沿途的景观来看,刚才是先往北,后来有一个转向,现在应该是在往东开。” 盛温缓了缓神,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处境。 “操,这他妈实在是……”他想了半天,似乎没想到合适的措辞。最后扯着嘴角,满脸忿忿地吐出几个字:“实在是……太丢人了。” 林暮山没忍住笑了出来:“是啊,要是让你的小弟看到他们无所不能的温哥竟然被几个来路不明的混混给绑了,你还有脸继续自称老大么。” “你闭嘴。”盛温瞪了他一眼,“不行,要想办法脱身。” 林暮山敛起笑容:“我先给你清理伤口。” 盛温看了一眼手臂:“行了,你怎么那么……那么讲究。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林暮山看都不看他,低头捣鼓起手上的东西。 盛温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我告诉你,我以前在南美的时候,被一把军刺,三棱的那种,直接贯穿腹部,距离肝脏就半厘米。当时没有任何医疗条件,就这么在丛林里窝了三天,最后差点要被当地的老鼠给啃了。还有一次在华北,被人追杀,我都忘了对方是谁,就记得一把格洛克37,直接怼着我的肩打了个对穿……” 林暮山对他的光辉往事完全置若罔闻,拧开白酒的瓶盖,毫不犹豫地往他伤口上倒了下去。 “我……”盛温好像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咬着嘴唇,愣是把一个操字咽了下去。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在瞬间就顺着神经末梢炸裂开来,淹没了他全部的感官和知觉。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好像在烈火里滚了一遍,火星迸裂着直冲天灵盖。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难以置信地瞪着林暮山。 过了大概得有半分钟,大概是终于适应了一些那锥心剧痛,他吐出一口气,艰难地开口:“你……你是在报复我吗?”沙哑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林暮山终于抬起眼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在给你消毒。再说了,温哥身经百战,这点疼算什么。” 盛温欲哭无泪:“哥哥啊……有你这么消毒的么?就算是医用酒精也不能直接往伤口里倒啊!” “所以讲究的到底是谁?”林暮山斜睨他一眼,手里动作没停。他捏着盛温疼到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臂,拿起刚刚撕下来的布片,沾了点水把伤口周围细细清理了一番,随后干净利落地完成包扎。 盛温在黑暗中闭上眼,喃喃道:“我上辈子到底怎么你了。” 林暮山没什么表情:“不用上辈子,这辈子的账还没算清楚。” 盛温不想说话,靠在车厢上努力平稳着呼吸。 林暮山收拾好手上的东西,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你先让我缓缓。” 嘉云洲际酒店。 林岳站在落地窗边对着手机说话,阴鸷的目光落在窗外霭霭夜色里,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我是真心诚意和你合作,烟花的独家代理也给你了,价格也都是按你的要求来,你现在什么意思?我的人你都敢动?你想干什么?” “抱歉林总,是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当初你说让我帮你把林暮山弄出来,让他做不成警察,我已经帮你办到了,可是现在是你没诚意,你把他留在国内,就是不给我活路,既然你不舍得让他走,可以,我会帮你看好他。” 第193章 “我把他留在哪那是我的事,我的家事你也要干涉?你是不是过分了点?”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你能保证他是真心在帮你做事?” “这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跟我没关系?他现在隔三差五就去见警方的人,我就问你,如果他在暗中给警方输送情报怎么办?我以后还怎么跟你合作?万一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你要怎么保证我的安全?” 林岳笑了起来:“你堂堂一个公安局副局长,要我保证你的安全?开什么玩笑?” “我不知道你把他留在国内到底想干什么,我确实也管不着。但是我必须为我的利益考虑吧。如果你坚持,那就只好委屈一下林公子了。” “你也不止绑了他一个吧。” “哦对了,还有你那位能干的助手。这个没办法,本来没想连他一起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不过林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林岳沉默良久:“说吧,你想要什么。” 电话那边看来早有准备,丝毫没犹豫:“我听说,林总最近在谈一笔大生意?你这次不需要我给你保驾护航了吗?” “呵呵。”林岳轻笑一声,“真没想到,你的野心比我想象的可大多了。” 同一时间,云江市云山分局,审讯室。 钟潭站在单面玻璃后,静静地看着审讯室里那个人。 惨白的灯光下,丁勇双手抱臂靠在椅子里,面色疲倦而平静。他的手臂上裹着纱布,那是在被捕时因反抗而受的伤,已经经过简单处理。 从昨晚到现在,丁勇对于杀害彭超、彭大龙,绑架董意涵的罪行供认不讳,连同之前被通缉的那几桩命案都悉数招认,毫无保留。 但是钟潭想要的并不只这些。他需要知道幕后那个人是谁。 另一边的罗文晖已经交代了杀害钱川的全过程,并且坦白是丁勇指使他的。两人的通话记录和交易凭证都有。但至于丁勇的背后是谁,他就全然不知了。 要想挖出那个人,突破口只能在丁勇。 然而,十几个小时连续几轮审讯下来,丁勇承认杀人,承认买凶罗文晖,却拒不承认是受人指使。对于作案动机,他只说是私人恩怨,再问下去,就闭口不谈。 很明显,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负了什么,死刑是逃不掉了,而背后那人对他一定有极重要的许诺。哪怕警方反复跟他强调,如果能够揭发幕后的人,提供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就可以算作重大立功表现,有机会减刑,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钟潭看了看手表。 来云江之前,他已经对丁勇的背景做了彻底而深入的调查。他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想。 眼下丁勇的一举一动,让他心里的那个猜想愈发清晰起来。 而现在,他在等一个验证结果。 “队长!” 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杨毅神情严肃地走进来。 “队长,你猜测得没错。”他走近钟潭,低声耳语了几句。边说边打开手机,给钟潭展示了一段视频。 钟潭看着视频,脸上的薄雾渐渐散去,眼睛里也闪动着光亮。 “辛苦了。”他拍拍杨毅的肩,走进审讯室。 对于丁勇来说,出入审讯室早已是家常便饭,对于警察的那些招数他也早就了如指掌。他听到门响,看到又走进来一个没见过的警察,他心里也不过是认为新一轮疲劳轰炸又开始了而已。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钟潭。下一秒,心里却微微有些惊讶。 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钟潭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可是丁勇却暗暗觉得,眼前这个警察和之前那些都不太一样,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似乎透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虽然心有疑惑,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钟潭在审讯桌后坐下。 “聊聊吧,丁勇。” 丁勇轻笑一声:“别费劲了,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 “别急,我也没说要你说什么。”钟潭打断他,不紧不慢地往椅子里一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潭,从嘉云来的。今天中午刚刚下的飞机。我这次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聊聊。” 丁勇眼里闪过一秒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他问:“你想聊什么?” “聊你现在最关心的事。” 丁勇眼神明显犹疑了一下,盯着钟潭道:“我没什么关心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不用虚张声势,你们这种伎俩我见多了。” 对于他的否认钟潭毫不惊讶:“我知道,你身上背负的人命太多,该怎么定罪,能不能减刑,这些你早就不在意了。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和他做这笔交易的。我说的没错吧?” 丁勇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 “怎么样,聊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了,聊你此刻关心的事。”钟潭顿了顿,“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女儿,现在到底在哪里吗?” 丁勇猛地抬头:“你……你怎么知道?” “他说会照顾好你的女儿,你就真信了?” “……你什么意思?” “我想告诉你,要不是我们赶到的及时,你女儿现在已经死了。” 丁勇脸色突变:“不可能!我刚刚看过——” 第194章 “你看过什么?刚刚是什么时候?视频吗?那是可以提前录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洁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你别急,就在你老家的村屋里。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她被绑在屋子里,人已经昏迷了。看起来,应该是几天没进食了。” “这不可能!他答应过我,他说会把小洁送出国,他说会派人照顾好她,会养她一辈子的!” 钟潭站起身,走到丁勇面前,从手机里点开一段视频,展示给他看。 刚看到一半,丁勇已经眼里喷火,无法自控地捶着桌板:“畜生!竟然敢骗我!” 钟潭关掉视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也不能怪他,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觉得他还会冒这个风险帮一个通缉犯养女儿?只能怪你自己识人不明,你从当初答应跟他合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丁勇仿佛失语一般,陷入了沉默。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愤怒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担忧,他急切地看着钟潭:“警官,小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们……你们不会不管她吧?她已经……没有妈妈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 钟潭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又点开一段视频:“你再看看这个。” 视频里是一间病房,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手上输着液,病床边坐着一名穿制服的女警。 “我们已经把她送到医院了,这段视频是半个小时前录的。”钟潭顿了顿,“而就在我刚刚进来之前,我接到同事电话,小洁已经醒了。你要是想和她视频连线,等她精神状态好一些之后,我可以帮你安排。” 丁勇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潭。 “丁勇,你女儿是无辜的,她才八岁,你就算要把她托付给别人,也得挑个值得信赖的吧?” 丁勇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钟潭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小洁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你真的放心就这么丢下她不管吗?她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真的忍心让她这么小就变成孤儿吗?” “你背后那个人,才是这个案子真正的罪魁祸首。就算你不说,我们迟早也会把他揪出来。而现在这么好的立功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忍心错过?你还觉得有可能的减刑是没有意义的吗?你真的不想再见你女儿一面,不想在几十年后,看着她结婚生子……” “你别说了!”丁勇低哑吼道。他抬起头,满眼通红,“我说。给我一支烟,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91章 荒野 一直平稳前进的货车突然一个急刹,林暮山和盛温被一阵巨大的惯性摔向前车板。 “会不会开车,大半夜的还能有紧急情况?”盛温低声抱怨道。 “别说话,”林暮山用眼神警示他保持安静,“好像是……爆胎了。” “爆胎?” 林暮山靠近驾驶室那端的车厢板,侧耳细听,果然,没多久就听到一个人在打电话,断断续续的声音漏了进来:“……对!你赶紧过来!竟然这时候爆胎了,什么破车……地址发你了,就在江北高速s22匝道入口,这里不是离你不远么?你快点啊,万一耽误了事要被老大削死了。……叫什么拖车!我车上还绑着两个人呢你不知道啊!少废话,赶紧的!” 驾驶室安静了下来。 广播被换了一个台,从火爆的流行乐曲变成了哀婉的深夜情感故事。 林暮山看着盛温,在大脑内快速搜索着地图:“江北高速s22匝道……我没判断错,确实是嘉云北部再往东。可是他要去哪里?” 盛温反应也很快:“再往东要到江边了……不对,再往东,是码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等待他们的有可能会是什么。 “不行,我们得在这里解决问题。”盛温说着就要起身。 “等一下!”林暮山拉住他,“你怎么解决?” “前面驾驶室里就一个人,最多两个人。这段高速路段我以前来过,非常偏僻,现在这个点根本没什么人。这种条件下,搞定这一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吧?” “那之后呢?” “之后总有办法,先离开这里再说。总不能等到他叫的人来了再动手吧。我可不想被装箱上船,你知道下一站会是哪里?菲律宾?马来西亚?墨西哥?我暂时还不想离开我的祖国。” 盛温说着,看了林暮山一眼:“你不用动手,我来。” 说完,不等林暮山反应,抬起手就砰砰砰地敲击着车厢板,与此同时,人已经挪到了车尾的门背后,手里拖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摸到的铁棍。 没多久,车尾厢门外传来一声粗哑的声音:“什么事?” “开门!我同伴哮喘犯了!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外面愣了几秒,喊道:“你再等等!” “怎么等?哮喘能等的?会死人的!你老板有没有吩咐过你把人看好了不能闹出人命?你知道你绑的是谁吗?十个你老板都抵不上他一条命!万一他有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盛温边说边砰砰拍着门,丝毫不给对方反应余地,继续道:“这车厢是装人的吗?连个窗都没有,活人也能给你闷死了!你有几条命赔?你赔得起吗?!” 外面那个人显然被盛温震慑到了,犹豫了一会,听到他掏出钥匙开门的声音。 第195章 门后的盛温屏息凝神,握紧手里的铁棍。 就在新鲜的空气随着昏黄的光线一起涌入的刹那间,盛温从黑暗中一跃而出,手中铁棍在空中挥动,只一下,就把那人击晕在地。 盛温一刻不停留,立刻跑到驾驶室确认是否还有同伙。又在驾驶室找回了两人的手机。 一分钟后,盛温回到车尾:“没人,就他一个。” 正说着,竟看到林暮山正淡定地将被击晕的那个人拖进车厢,拿起钥匙从外面锁上了门。 “……” 盛温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把手机塞给他:“你的,在驾驶室找到的。走吧。” 可是林暮山却没动。 “我不走,你走吧。” 盛温瞪大了眼:“你这又在闹哪出?你总不会不放心他吧?我有数,没下狠手,一会儿就醒了。” 林暮山轻轻摇头:“我得知道,他们幕后的那个人是谁。” 盛温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眼神黯了下来:“你就算留在这,也不一定会知道。他不可能轻易露面。” “但总有机会。” 盛温冷冷看着他,声音也沉了下来:“如果你是真心想帮岳哥,迟早会知道。何必急在这一时?立刻跟我走!” 林暮山毫不躲闪地看向他:“既然迟早会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盛温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里闪过各种情绪。 这一段公路确实很偏僻,几乎可以说人迹罕至。 道路一边是黑乎乎的丛林,另一边是荒野。连路灯都很少,照明不足,月亮也躲在云层后,在路面上洒下一层黯淡的浅灰色。 在这荒郊野外的一片寂静中,似乎有汽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盛温叹了口气,声音变软了些:“暮山,你要知道,他们绑了你,是要拿你做筹码,去和岳哥谈条件。我不想看到岳哥被牵制,不管因为什么。” 冷冷的月光下,林暮山的眼神看起来愈发犀利:“所以,你知道他们是谁。” 盛温很无奈:“我知道。但我不能……” “那你就自己走吧。” “不行,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那你就告诉我。” 远处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盛温开始着急:“你别逼我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告诉我我就跟你走。” “我……” “你也知道我迟早会查出来,你现在告诉我又怎么样?” “我不能做对不起岳哥的事……” 林暮山翻了个白眼:“那个人都能做出绑了你跟我去要挟你老板这种事,你现在到底是在保护谁?你到底在想什么?带脑子了吗?平时看你不挺聪明的嘛,现在竟然能蠢得这么没底线?我真的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啊?” 盛温难得被人这么骂,有一瞬间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竟无法反驳。 远处的车声越来越近,盛温回头一看,那辆车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目测一分钟抵达现场。他不禁心急如焚:“哥哥啊,赶紧跟我走吧!你跟我走,我……我就告诉你!” “现在就告诉我。” 盛温满脸生无可恋。 “这样吧,我说一个名字,如果不对,你告诉我。”林暮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不是姓沈?” 盛温愣住了。只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林暮山点了下头:“行了,我知道了。” 盛温一秒不想耽搁:“可以走了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林暮山淡定的看着他。 盛温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脑子坏了,才会乖乖陪他在这玩你问我答。他心里火烧火燎,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苦苦哀求道:“祖宗,算我求你了,先跟我走行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无边的田野里,浓黑的天幕低垂,天地间仿佛被蒙蒙的雨雾连成了一片。一阵风吹过,半人高的油菜花田如海浪般起伏着,像厚重的黑丝绒,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田野里的一处草堆下,盛温正神情紧张地观察着远处的公路。旁边那个人懒洋洋地坐在草堆下,看着天空中的雨点出神。 盛温仔细听了半天远处的动静,终于呼出口气:“他们应该是走了。” 他转过身在林暮山身边坐下,忍不住感叹道:“难以相信……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了。” 林暮山唇角一勾:“我可以考虑帮你保密。” “我谢谢你。” 盛温掏出手机,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他,“喂,你现在……到底还有没有被通缉?” “你说呢?” “你要是没被通缉,我就叫网约车了。否则我只能叫我的人来。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在这等至少两个小时。” 林暮山真诚地建议:“要不你打电话去警察局问问?或者,咨询下你那位金牌律师?” 一听到律师两个字,盛温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神也黯了下来。 他盯着半空中飘渺的雨丝发起了愣。 林暮山看着他愣神的样子,不知怎么,竟觉得这个侧影看起来有点哀伤和落寞,实在很不符合他印象中那个杀伐决断的老大形象。他正想开口问问怎么了,却只见盛温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第196章 “……是我。江北高速附近有人吗?找个离得最近的,过来接我,现在。……我知道!别嚷嚷了,我俩没事!岳哥那边我自己跟他说。” 盛温有点恼怒地挂了电话。“等着吧。” 两人坐在草堆下默默无声地看了会儿雨,林暮山悠悠开口:“你还欠我一个问题呢。” 盛温又叹了口气:“问吧。”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你指哪件事?” “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十七年前,在英港码头,林岳,也就是当年的林远之,他被德钦绑架,要我带着移动硬盘去赎回他。江寒警官为了保护我,跟着我一起过去,结果被你们的人杀了。这件事情,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盛温沉默几秒,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直接去问岳哥。” 林暮山冷哼一声:“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么。” “那你怎么就认为我……”盛温眼神闪烁,“我那时候20岁都不到,也不是什么核心位置,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林暮山完全不信地盯了他几秒:“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对你林老板这么忠心?你最初不是跟着德钦的吗?” 盛温沉默片刻:“说来话长。” “不是要等两个小时么,正好打发时间了。” “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你不会有兴趣的。” “哦?那我就更有兴趣了。” “……” 盛温无语地望着天空中细密的水珠,沉默许久,陷入了那段回忆中。 “我十几岁刚出道的时候,确实是德钦的人。但不是直接跟着他,我当时的老大,是德钦一个很得力的手下。 “那时候,我们还在缅北边境,帮派里为了磨炼新人,经常会安排一些……特殊的训练。比如每次抓回一些人质,就让新人去折磨……有一次,又抓回了几个人,老大给了我一根铁棍,要求我去把其中一个人打到全身骨折。那是一个老人,我下不了手。我老大没办法,各种软硬兼施,可是……当时的我,怎么都做不到。 “我老大很无奈,本来都想算了,没想到正好德钦路过看到了,他很不满,拿枪指着我的头逼我动手。我当时就闭上了眼,心里想的是你打死我算了…… “他可能那次真的想开枪吧,最后是我老大看情况不对,一枪打死了那个人质。 “从那以后,德钦就看不上我。我跟着他们辗转到了华北,后来我老大在一次行动中死了,我从此处于散养状态。也没人再罩着我,我也尽量不去惹他,努力让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再后来,有一段时间,帮派里不太平,高层怀疑是内部有人私吞了du品偷偷拿出去卖,德钦就派了他的一个亲信和我一起去调查这件事。 “结果真的查出来一个人,叫阿华。阿华其实有个患癌症的妹妹,他是为了给妹妹治病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我们在阿华家里找到他,德钦的那个亲信为了逼他把私吞的货和钱吐出来,当着他妹妹的面,把人活活打死了。他还想继续弄死他妹妹,我有点看不下去,就说让我来解决。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偷偷把他妹妹送到了医院,给她治疗了一段时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但是没想到,不久之后警方顺着阿华出货的那条线,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妹妹,从他妹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德钦的那名亲信因谋杀被定罪,德钦也因为这些线索卷入du品贩卖,被扣押了一段时间,最后费了很大力气才摆平。 “后来德钦彻查了这件事,当他发现是由于我没有及时斩草除根,才害得他损失惨重,他非常生气。大概也为了以儆效尤吧,当场就把我扔到了一口枯井里,还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那口井,是他专门用来解决不听话的手下的。我被扔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累累白骨,还有各种程度腐烂的尸体。 “我就在腐烂的尸体和白骨中待了整整一夜,一度以为那里就是我的末日了。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岳哥来找德钦谈事情,听说了这件事。不知为什么,他帮我求了情。 “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的,总之,最后德钦同意放我一马,但从此就不再让我跟着他。 “是岳哥收留了我。他当时刚刚开始和德钦合作,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事情需要人来打理,于是我就留在他身边,开始帮他做事。” 盛温看了一眼林暮山,继续道:“后面这段……我就不展开说了。所以,我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在岳哥做了老大之后才帮他做事的,其实远比那早得多。 “我对德钦,只有畏惧。但是对岳哥,才是发自内心的……敬慕吧。 “后来,我跟着他到了南美,他的人马逐渐发展壮大,我也成了他最信任的心腹。有一次,我们在山区里遇到当地军警的联合清缴行动,我的手下死伤惨重,为了成功把岳哥送出埋伏圈,我也身负重伤。哦,就是我跟你说的,被一把军刺捅穿了前胸,在热带丛林里躲了三天的那次。我当时又以为我要死在那了,不过我当时的想法是,已经成功把岳哥送出去,我死了也值了。 “可是没想到,已经成功脱逃的岳哥,竟然为了救我派来了直升机。当然,也没那么顺利,在枪战中,他的肺部中弹,虽然后来及时抢救了过来。但是……这次受伤,也给他后来的肺癌埋下了诱因。 第197章 “故事讲完。你对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盛温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做总结陈词,“我是不可能背叛他的,因为我的命都是他给的。还不止一次。” 林暮山沉默地看着田野上薄纱般的雨雾,过了很久,仿佛自言自语道:“曾经也有一个人,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重新给了我生命。可是,我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盛温好像被这句话牵起了某种情绪。他缓缓问道:“你是说……那个警察吗?” 林暮山没有说话。 盛温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天,我是说英港码头那天,在现场的人也不少,不止我一个。你怎么就盯上我了……” 林暮山目光沉沉地看着盛温:“那天现场的人是很多,可是大部分人后来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我能找到的,只有你。” 盛温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里好像想起了什么,许久没再说话。 第92章 现身 “那……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其实我也没骗你,那时候,我还跟着我的老大,以我当时的位置,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核心,都是老大说什么,我做什么。有一天,老大突然让我们去英港码头。他还跟我说,这次要让我锻炼一下,要交给我一个任务。 “他说,要解决两个警察,但是不用我亲自动手,我只需用其中一个去威胁你交出硬盘。 “到了现场,我看到只有一个警察。我问他另一个在哪,他让我别急,说……只要你来了,他很快会出现。 “后来,你来了。我按老大的指示,要对你开枪——但是,我其实没打算真的开枪,因为老大跟我们说了,不能杀你,让你来只是为了引出那个警察。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 “所以你们后来把他给杀了?” “真的不是我动的手。你应该看到了,是我老大亲自动的手。那天我的任务只是负责处理尸体……老大让我把那两个警察的尸体装进桶里,灌上水泥,再扔进江里。装桶的时候,他衣袋里的警官证掉出来了,我捡起来……才看到他的名字。其实那天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忘掉那个名字。” “所以这些都是你们计划好的,用我引出江警官,再杀了他?!到底为什么?是不是就因为他在调查你们的事?” “暮山……你别激动。这个……这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既然你愿意归顺岳哥,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知道真相,以后别把我当仇人……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他跟德钦到底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打个下手……说真的,你这些年变化太大了,我后来回国之后被你穷追不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以警察的身份在追捕我……完全没想到你就是当初那个小男孩。而且岳哥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提过你的存在……哎。闹了不少误会,我也……” 盛温挠挠头,看了一眼林暮山,“说实话,如果不考虑立场,我其实还是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你竟然能一个人坚持这么久……” 林暮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盛温在说什么,只是喃喃道:“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叛变。” “啊?”盛温有点困惑,“你说什么?” “所以后来说他叛变了警队,也是你们安排的?”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能去向警察作证他是被冤枉的吗?” “什么?!” “那天在现场的人,我只能找到你,只有你可以还他清白。” ”你……你放过我吧。你还嫌你那个相好对我的恨不够深吗。” “我就问你,如果以后有一天,需要你作这个证,你愿意吗?” “你到底是哪边的……” “跟这个没关系。他是个好警察,他是为了我才会死。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辜负过警察这个身份。我不想看到他到死都不明不白,我只想还他清白,还给他一个警察应有的荣誉。” “……” 两人等到接他们的车来,连夜返回嘉云。等终于到了酒店,天都已经亮了。 盛温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是随手套了件外套,就直接去见了林岳。 盛温一进门,还没来及说话,林岳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我不是提醒过你,保护好他的安全!” 盛温赶紧道歉:“岳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让那姓沈的有了可趁之机……” 林岳看了一眼盛温,眼神一变:“你受伤了?” “我……没事,擦伤而已。” “伤口处理了吗?让我看看。”林岳说着就要上前抓他胳膊。 盛温赶紧闪开:“真的没事,我已经包扎过了。别管我了,岳哥,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他要求我们这次和古拉的交易,他要拿两成的保护费。还有以后……” “这他妈也太嚣张了!”盛温气得一挥手,胳膊上的伤口被扯到,疼得他咧了下嘴,“我们得赶紧商量对策,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拿捏着。” “你有什么想法?” “他和暮山,看来是没办法共存。既然你不想送暮山走,他又越来越嚣张,那只要你一句话,我——” “我来解决他。”林暮山推门而入。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停止了交谈,看向门口那个人。 第198章 “暮山?你怎么不在房间休息……” “你们不是要解决沈培君?交给我吧,我来解决。” 盛温诧异:“不用吧?暗杀这种事,我随便找个人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林暮山语气平静:“不能随便杀。他这个人很谨慎,和你们合作这么久,都能掩藏得滴水不漏,他一定做了好几手准备。我猜,他手上一定保存着你们的证据。稍有不慎,证据就会落到警方手里。” 林岳点头:“没错,我也这么想。想解决他不能草率。” 盛温还是难以相信地看着林暮山:“没想到啊,你也会对这种事情有兴趣?” “没兴趣。但是我和他有私仇。” “什么私仇?” “那你就别管了。总之,我在警队的时候就跟他不和,现在正好你们也想除掉他,我想借此机会泄愤,不可以吗?” 林岳和盛温一起沉默着。 林暮山看着他俩:“你们不是一直怀疑我的诚意?我现在亲手杀了他,这才是真正切断我回警队的退路,你们就不用再怀疑了吧? 林岳问:“你想怎么做?” 林暮山沉默几秒,看向盛温:“要麻烦温哥,把他单独约出来。其他交给我。” 盛温看向林岳。 林岳点了点头。 云江市。 钟潭坐在副驾上,正对手机说着什么。 “……对,人已经抓到了,昨晚连夜审讯,今天早上基本上都招了,现在再去收个尾。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个重要情况,来不及回嘉云再说了。丁勇昨晚在审讯中,已经指认了,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内鬼就是——” 钟潭说到这,生生被电话那头打断。他拧紧了眉,惊诧道:“你……知道了?” 不知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钟潭突然脸色骤变,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你说什么?!……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他的?……那你就同意了?!” 又过了几秒,只听钟潭冷冷打断对方的话:“你别说了,我现在就回来。……你真的是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我就不该还对你有任何期待!” 说完,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一边开着车的杨毅扭头看了一眼钟潭:“队长,怎么了?” “去机场。”钟潭的声音很冷硬,又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啊?不去分局了?今天不是还要……” “先送我去机场。”钟潭深吸了口气,好像在强压住心头的一股火,“我回嘉云,你留在这。丁勇那边还有些细枝末节没交代清楚,你盯着,有任何进展及时跟我汇报。” “明白。”杨毅太熟悉钟潭的语气,隐约感觉到什么,心中一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嘉云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钟潭只是抿紧了唇,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很快,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按掉。一直到机场,他也没再说一个字。 嘉云市江边码头。 今晚江上的风很大,天边浓云滚滚,正酝酿着一场随时会袭来的暴风雨。沉沉夜色下,宽阔的江面翻滚着黑色的浪,发出阵阵浑浊而低沉的哀鸣。犹如无数鬼魅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对抗。 码头边巨大的阴影里,静静停着一辆黑色奥迪。 林暮山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我先进去了。” “等一下。”盛温叫住他。 盛温掏出一把枪,递给林暮山。 林暮山低头看着枪,眼神里闪过一秒的意外。犹豫了一下,道:“我不需要。” 盛温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可以,但是……还是拿着吧。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不好交代。” 林暮山盯着他看了片刻,接过枪,转身推开车门。 岸边停靠着一艘巨大的货轮。货轮上叠放着密密层层的集装箱,足有几十米高。船上没有什么照明,在黯淡的天光下,仿佛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巨兽。 这里就是盛温与沈培君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林暮山沿着舷梯缓步走上货轮。 在踏上最高一层阶梯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余光扫过江边那些隐藏在废弃集装箱和破旧建筑背后的昏暗角落——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已经埋伏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只等他的信号。 林暮山走上甲板。 甲板上很安静,在远处江水翻涌的声音里,这一片寂静显得格外诡异。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一排排高耸入云的集装箱群。 远处的探照灯旋转着,把集装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高度敏锐的警觉让他意识到:有人。且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距离。 他站住了。 片刻,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队,好久不见。” 沈培君站在细窄的集装箱通道的另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 “没想到你真敢来。” “林队想见我,我怎能失约?” 林暮山淡淡一笑:“盛温约你你就来,你对他很信任啊。你们合作很久了吧。” “想见我的不是你吗?哦对了,现在应该叫你一声山哥了。山哥今天约我出来,不是想跟我谈生意的吧。” “看来你倒是很清醒。” 第199章 “说吧,你想要什么。” “那要看你能给什么。” 沈培君顿了顿:“别绕圈子了。你约我出来,目的是什么我很清楚。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是真心在帮林岳做事。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外面都是警察,在等着你的信号吧。” 林暮山淡淡道:“既然你都猜到了,咱们就都别费劲了。跟我走吧。去跟警方自首,也许还能保你一条命。” 沈培君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出不去的。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你应该庆幸,现在面对的是我。如果你落在盛温手里,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沈培君笑着摇头:“从盛温约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想干嘛。我做过什么我自己知道,我不会跟你走的。只是,我很好奇。”沈培君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你现在的身份可还是通缉犯,如果我在这把你解决了,你觉得警察会怎么解释?” “你可以解决我。但是你以为盛温会放你走吗?他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无所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离开。市局副局长在缉拿通缉犯的过程中与歹徒交火牺牲,这个结局,你觉得够圆满吗?” 林暮山冷笑道:“别天真了,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警方不会查吗?周队的事,有过一次,那是你的侥幸。你别妄想会有第二次。” “哦,周海涛的事你都知道?看来你消息挺灵通啊。” “当初周队发现了你和盛温他们勾结,你也是用同样的手段陷害他。但是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沈培君,你出不去的。外面都是警察,你可以杀了我,你能杀了所有人吗?” “警察?呵呵。暮山,我以前确实很欣赏你,没想到……”沈培君笑着摇头。 “别把我和你归为一类。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没什么区别。咱俩的区别只在于……”沈培君举起手里的枪,指向林暮山,“你不会杀我,但我可以杀了你。” 第93章 货轮 “别动。”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一支黑洞洞的枪管指着沈培君的后脑,盛温从他身后走出来。 沈培君一愣,然后笑了:“哟,都来了?” 盛温不搭理他,看着林暮山道:“你跟他那么多废话干嘛?还不动手?下不了手就我来。” “等等!”林暮山阻止道,“他手上有证据。” 盛温一愣。 “不愧是林队,想得真周到。没错,林岳的犯罪证据,我已经全部打包并设置了定时发送,12小时后警方就会收到。除非你们放我走,给我安排直升机送我出国。等我确认安全了,我自然会把邮件撤销。” 盛温的枪口用力一抵,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谈条件了?姓沈的,我忍你很久了。别跟我废话,证据交出来。” “交出来让你杀了我?”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没准备就来见你。现在你全家都在我手上。” 盛温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通话。 沈培君看着屏幕,脸色突变:“放她们走。” “证据呢?” 沈培君犹豫片刻,沉声道:“给我直升机,我要在安全的地方见到她们。等我和她们见面后,我就把证据撤销。” “做梦吧。”盛温举起手机在沈培君面前晃了晃,“你手里的证据,最多只能买她们的命。你能做出绑架林暮山去威胁岳哥这种事,就算岳哥大发慈悲放你一马,我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盛温,别蠢了。忠心为主也是要有脑子的。你到现在都不清楚你们的林公子到底是哪边的人吗?” 盛温表情微变,眼神暗了暗。 岸边。 一辆黑色路虎飞驰而来,稳稳停下,带起一道凌厉的刹车声。 钟潭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一排严阵以待的警察背后。 特警支队长老黄听到动静回头,满脸惊诧地看着他:“钟潭,你怎么来了?” 钟潭冷冷道:“我不能来吗?” “不是,你不是在云江吗……” “钟潭!”远处一辆黑色指挥车降下车窗,周正海从车里探出半个脑袋,对钟潭招手。 钟潭走过去,眼里闪着怒火:“这么大行动,你们完全不通知我?什么意思?” “我们也是今天中午临时接到的通知。你人在云江,我通知你有用吗?” 钟潭正要说什么,周正海摆了摆手:“行了,现在别吵这个。刚才你爸跟我说了你要来,他都拦不了你,我也不会命令你回去。但是你听好了,今天的行动事关重大,我们已经做了周密部署,你只能旁观,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意气用事!听懂没?” “什么叫只能旁观?咱们警察的行动什么时候还能有观众席了?” 周正海语气很严肃:“钟潭,你看到了,今天是我亲自坐镇指挥,现场警力部署也是最高级别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的兄弟们?” 钟潭不想再跟他争执下去,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你放心吧,监控着呢,只要小林一发出信号,我们就突入。” “进去多久了?” “有半小时了。” 钟潭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第200章 船上。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你。” 沈培君看着盛温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两个人被绑着,正在撕心裂肺地对着镜头喊着什么。虽然被静音了,但画面里她们绝望的表情,只让人更加觉得头皮发麻。 沈培君通红的眼睛里强忍着愤怒,他咬着牙,怒视盛温:“我把证据撤销,你真能放了她们?” 盛温叹了口气:“不讲信用的从来都是你。我一向说到做到。” 沈培君痛苦地盯了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举到盛温面前:“放人吧。” 盛温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笑。 “行了,放人吧。”盛温对着手机说完,一把夺过沈培君的手机。又举枪重新对准他,眼睛却看向林暮山:“怎么样?动手吗?” 一旁的林暮山,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翻滚起来。他已经录下了上船之后的所有对话,沈培君的犯罪证据已经清晰明了。刚才在盛温催促沈培君删除邮件之前,他也已经发出了行动信号,按理说,在一分钟前,潜伏在岸边的特警就应该已经上船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竟然完全没有动静。 会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 江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厚重的云层已经不堪重负,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翻滚的江水一阵阵拍打着岸边,巨大的货轮也随着浪潮起伏着。 “等什么呢?你行不行?不行我来!”盛温不耐烦地催促。 林暮山快速思考着,他必须先想办法拖延时间。 “等一下。” “他证据已经删了,你到底还要等什么?” 林暮山还没说话,沈培君却不冷不热地开口了:“是在等警察吧。” 盛温猛地抬头看着林暮山。 沈培君淡淡一笑:“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信号发出了半天,他们还不进来?” 盛温表情复杂地看着林暮山:“你……做了什么?” 沈培君倒是淡然:“不愧是林队,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考虑周到,准备周全?只不过,你们的套路我太熟悉了。我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了,在你上船前,你们的信号收发频率已经被我屏蔽了。” 盛温不愿相信,又有点怀疑:“你真叫了警察?” 沈培君轻笑了一下:“温哥,你太小看他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反正你我都出不去了,你还不如考虑跟我合作。” 盛温冷笑:“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我跟你合作?” “相信我,警方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的。你只要现在杀了他,我们就有足够时间离开。后路我都准备好了。” 盛温惊诧:“你说什么?!” “现在他只不过是个通缉犯,如果让他死在这,我可以让今天这里所有的事都能一套完美的解释。天亮之后,我继续做我的警察,你继续做你的生意,一切照旧。” 林暮山冷冷看着他:“继续做警察?你别妄想了。” 沈培君就像没听见一样,微微转头看着拿枪指着自己的盛温:“怎么样?” 盛温目光沉沉地看向林暮山。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这几秒也变得十分漫长。 最终盛温摇了摇头:“我不能杀他。” “你就这么相信他?”沈培君冷笑一声,“你不杀他,就是等着被警察抓。虽然今天的行动我并没有得到通知,但我毕竟在队里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两个自己人的。他们在做什么我很清楚,今天连局长都惊动了,看来,我还挺有面子。” 盛温脸上的疑惑和纠结变成了烦躁,他皱起眉:“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先解决你总是没错。” 说着,他打开保险,抵住沈培君的后脑,正要动作,却只听林暮山低喝道:“放下枪。” 下一秒,林暮山手里的枪口已经对准了盛温。 正是刚才下车前,盛温塞给他的那把枪。 盛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伴随着甲板的轻微震动,一阵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打破了江面的沉寂。 林暮山回头一看,他们所在的这艘货轮竟然已经离开了岸边,开始加速向江上移动。 盛温也发现了异常,惊讶道:“这什么情况?” 沈培君微微一笑:“怎么,停在那等着警察来抓?你到底信谁,你可以慢慢想。不过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沈培君说着,看了一眼江对岸。 隔着雾霭重重的江面,几乎看不清什么,只有依稀的星点灯火,在黑夜里闪烁着。 林暮山从沈培君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目的地就是对岸。 可是,对岸有什么?他想干什么? 不管想干什么,都得阻止他,绝不能让船靠岸。 可是眼看着船离码头越来越远,岸上还是毫无动静,队友显然是没有收到他的信号。 他想到当初约定好的,紧急情况下,枪声也是行动信号。他捏紧了手里的枪,要开枪吗?可是,沈培君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边盛温已经不耐烦了:“姓沈的,你到底在搞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盛温又抬头看着林暮山:“我不管你到底是哪边的,今天他必须死。” “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艘船。” 第201章 沈培君气定神闲地举起手里的一个迷你信号装置,“船底已经铺满了炸弹。你们要是想同归于尽,我也奉陪。” 盛温心中一惊,脸色很不好:“你说有炸弹就有炸弹?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自己去看啊,就在负一层的机舱里。” 沈培君的话有如一道闪电劈开迷雾,林暮山突然意识到什么,江边区域的地图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 这艘船现在正开足马力向江对岸驶去,丝毫没有减速或者转向的迹象,而对岸就是一片民居!如果沈培君说的是真的,船上真的有炸弹,那么他的目的…… 可不止三个人同归于尽! 他瞳孔骤缩,脸色森白,对盛温低吼:“你看好他!”然后转身向机舱跑去。 林暮山很快找到了位于货轮负一层的机舱。 他走进机舱,打开手电照了一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平米的机舱室里堆满了炸药,目测足有100吨。他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上前两步,仔细检查炸药的引爆装置。 这是一个倒计时装置。倒计时已经开始,还剩下约22分钟的时间。林暮山在心里飞快计算了一下,以轮船现在行进的速度和江面的宽度,倒计时结束的时间正好就是船抵达对岸的时间。 倒计时被密码锁定着,除非输入正确密码,暂停程序,否则以任何一种方式强行中止,都会立刻引爆。 必须立刻去找沈培君交出密码! 林暮山果断转身,跨出机舱的门。 这里离发动机很近,踏出舱门的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他。他突然就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就算沈培君愿意交出密码,暂停了倒计时,然而一旦货轮以现在这样猛烈的速度撞上对岸,在巨大的撞击下,炸弹也会瞬间爆炸! 想清楚这个事实,林暮山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背扶摇而上,直冲头顶。 可是在如此巨大的恐惧的笼罩下,他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起来。 他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完全冷静下来,并且想到了唯一的应对方法:无论沈培君交不交出密码,他都必须转移船的行驶方向,保持它在江面中心行驶,或者停下。这样,他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拆除炸弹。即使在万不得已一定要爆炸的情况下,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他转身就向船尾的驾驶室跑去。 此时岸边的指挥车里也是一片紧张和焦灼。 警方已经注意到货轮开动了,却迟迟没有收到林暮山发出的行动信号。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指令,周正海却对着监视器一言不发。 钟潭忍不了了:“你到底在等什么?没看到船已经开动了?!” 周正海眉头紧锁,声音很沉:“没收到信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他现在身陷困境,发不出信号要怎么办?如果你们的计划被识破了,信号被干扰,根本发不出来要怎么办?” 钟潭话音刚落,指挥车里的一位警察放下手里的耳机,脸色苍白地看向周正海:“周局……刚刚检测到,江上的无线电信号在十五分钟前,被屏蔽了!” 钟潭听闻,脸色大变,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车门,转身向岸边跑去。 “钟潭!你别发疯!”周正海冲他怒吼,“我们有第二套方案!” 林暮山刚上到甲板上,就看到盛温一只手持枪抵着沈培君的后脑,正站在驾驶室门口等着他。 盛温看到他来了,急切道:“怎么样?找到炸弹了吗?” 林暮山点点头,眼神阴沉:“定时炸弹,一百来吨。还剩下20分钟,有密码锁着。” 盛温眼神瞬间就变了,他抬起枪托狠狠击打了一下沈培君的后颈,怒道:“密码多少?” 沈培君闷哼了一声,咬牙道:“告诉你也没用,船马上靠岸了,一样会爆炸。” 林暮山已经顾不上这边,一边转身去开驾驶室的门一边对盛温交代:“你跟他要密码,我去把船停下!” 然而驾驶室的门却打不开,很明显是被人从里面锁死了。林暮山找来重物试图撞开门,可是试了几次,厚重的铁门却依然纹丝不动。 他犹豫了两秒,掏出枪,对准了门锁的位置。 “开枪吧。”沈培君冰凉的声音,如暗夜里的毒蛇,“好心提醒你一下,这个门锁的电路也是连接着炸药的引爆器的。如果你等不及了,现在就开枪。” 林暮山的动作一顿,呼吸急促起来。 盛温一拳把沈培君打翻在地,枪口指着他的脸:“密码是多少?说!” 沈培君用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轻蔑地冷笑一声。 浓黑的天边乌云滚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江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 货轮正划破巨浪,全速向对岸冲去,眼看着已经驶过江面三分之一的宽度了。 林暮山抬头观察了一下地形,来到驾驶室外侧,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外侧的舱壁向上爬。轮船急速前进带来的巨大风浪在他耳边咆哮着,他几乎什么也听不清,猛烈的雨点砸得他更是睁不开眼。 在狂风暴雨中,船舱光滑的外壁更加湿滑,他得全神贯注寻找每一个可利用的落脚点,集中精力保证自己不跌落下去。 他手脚并用,一步三滑地好不容易爬到了驾驶台的玻璃外侧。 第202章 他掏出枪,对准玻璃边缘,正准备开枪,突然一个激灵:枪声也是信号! 岸上随时待命的队友们听到枪声立刻就会行动,但是,如果最终不能阻止炸弹爆炸,那么现在多一个人上船,他们就会多一个牺牲的兄弟! 他握枪的手颤了一下,明显犹豫了。 可是全速前进的轮船马上就要到达江面的中心线了,时间已经等不了他慢慢想办法了。 他一转头,看到了船边悬挂的灭火器材。那一抹火热的红,在暗夜里冰冷漆黑的风雨中,好像点燃了某个火种。 林暮山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岸边,隔着上百米的距离,明明已经完全看不清什么,可是他却觉得有一道熟悉的视线,正穿过江上浓重的雾霭和漆黑的夜,紧紧跟随着他。 他看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浓雾,轻轻捏了捏胸前的吊坠。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收起枪,抱起灭火器,用尽全力向玻璃砸去。 哗啦—— 不知砸了多少下,厚重的驾驶舱玻璃终于被砸出一个足够一人进出的洞。 他弯下腰,正准备探身进去,却只见从洞里伸出一只漆黑的枪管,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第94章 交手 林暮山被枪管抵着,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 拿着枪的人竟然从驾驶舱玻璃被打碎的洞里钻了出来。在茫茫的暴雨中,林暮山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不甚清晰:“林队,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你也是沈培君的人?” 那人沉默不语。 眼看着船离对岸越来越近,岸上那片民居的灯火越来越亮,林暮山顾不上没离开过自己脸的枪口,低吼道:“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现在停船,你还有一线希望!” 那人摇摇头:“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林暮山隐约听到了一道由远而近的马达声,听起来像是快艇的声音。 虽然在江上怒吼的风浪和急骤的暴雨的掩盖下,那么远的动静理应让人毫无觉察,但就是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他心中一动,劈手去夺那人的枪。那人反应也是极快,一个晃身,两人就在轮船驾驶舱外细窄又湿滑的船壁上近身搏击起来。 林暮山闪过他的一记勾拳,拉开距离往后一退,那人反应不及,一记重拳砸在舱板上。林暮山趁势转身,一个有力的弹腿,狠狠踢在那人的后膝弯。 只见那人踉跄一下,差点跪在地上,但也只在地上撑了一下,就把重心收了回来。林暮山趁着他还没站起,已经率先掏出枪抵上他的后脑。 可就在这时,轮船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们在细窄的船壁上辗转腾挪,脚下的舱板在暴雨中本就极其湿滑,林暮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人身上,没料到这一下猝不及防的摇晃,让他脚下一滑,直接从两层高的驾驶舱外摔了下去! 林暮山摔在了甲板上。但他在掉落过程中有意调整了姿态,所以还好没什么大碍。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又甩了甩头,那阵眩晕很快就消散了。可还没等他站起身,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力量朝自己猛扑了过来。 那人竟然跟着从二层的驾驶舱跳了下来! 那人借着从高处跳落的巨大重力,死死压在林暮山身上。 下一秒,手里的枪就重新抵住了林暮山的眉心。 风依然在怒吼,雨点在甲板上砸出一朵朵苍白的水花,江上的浪一阵比一阵猛烈。在这暴烈的风雨声中,船体外侧好像传来了某种暗哑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可是林暮山却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到那人扣住扳机的手指动了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他闭上了眼。在黑暗中,他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清清亮亮,带着初夏的阳光和微风,向自己走来。 预料中的枪声响了。 但预料中的冲击力并没有出现。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林暮山只感觉有什么重物瘫软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有点茫然地睁开眼,可是,却看到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幽黑的眸子里,写满了焦急、紧张、担忧…… 林暮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钟潭推开压在林暮山身上的人,轻轻晃着他:“暮山、暮山!你有没有事?” 林暮山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么,他只觉意识一阵眩晕,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天台。 那一天,也是同样让人窒息的暴雨,同样被暴雨连成一片的黑压压的天幕,还有同样穿过沉沉雨雾,走向自己的那个人…… 林暮山恍惚道:“你……你怎么来了……” 钟潭摸着他的脸:“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钟潭?” 钟潭指尖滚烫的温度让林暮山瞬间回过神来。 他猛地坐起身,涣散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他盯着眼前的人,沉声道:“钟潭,你听我说!沈培君在船上放了定时炸弹,目测有100公斤,现在还剩10分钟不到了。无论是倒计时结束还是以这样的速度冲上对岸,炸弹都会引爆。现在你要做的事情,第一,通知指挥中心,要求尽可能清空附近江面,同时要求所有人不要靠近这艘船!第二……你赶紧离开。” 钟潭死死盯着他,浓黑的眼眸里涌动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情绪,他用一种林暮山从未听过的冰冷且决绝的语调说:“第一件事我现在就去做,第二件事不可能。不要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让我帮你。不准拒绝我。否则,我不会配合你。” 第203章 林暮山看了他两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似乎做了某个决定。他点点头:“好。我现在要去把船停下,就算停不下来至少也要转向。对岸就是居民区,不能让船就这么冲上去。如果最终一定要引爆……我也要把损失降到最低。还有,取消炸弹的倒计时需要密码,盛温正在跟沈培君要,但我估计他不会轻易给……” “我知道了。”钟潭打断他,“你刚才试图进驾驶室就是为了夺回操纵权对吧?交给我。沈培君那边你去。我们分头行动,有问题吗?” “没问题。” 钟潭坚定地看着他:“好。”说完转身就要走。 “钟潭!”林暮山叫住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柔软和恳求,“钟潭,如果我没能成功让倒计时暂停……你能不能答应我,在爆炸之前离开?” 钟潭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挑了挑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他俯下身,抬手揽过他的后脑,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一会儿见。” 钟潭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驾驶室跑去。 林暮山在机舱门口找到盛温他们的时候,沈培君已经被盛温打到奄奄一息,被绑在门口的栏杆上。他满身血污,眼睛肿得跟馒头似的,整个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只有一息尚存。 “怎么搞成这样?”林暮山皱眉问道。 “碰上个不要命的,打死了都不肯吐出密码。”盛温看了林暮山一眼,无奈道,“是真的快打死了,我放弃了。我可不想为了他背一条人命。” 盛温说话的同时,手里也没停下。他刚刚在船上找到一搜救生艇,动作利落地解了缆绳,准备往江里扔。 他看着林暮山:“老子不陪他玩了。走吧!” “去哪?” 盛温瞪着他:“你傻了?逃命啊!不走难道等着被炸死?我刚看了,倒计时还有8分钟,现在走还来得及。快点别磨叽了!” 林暮山回头看了眼沈培君:“我不走。” “你……什么?”盛温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哥,我们今天来就是解决他的,怎么解决不是解决?炸弹可是他自己放的,他现在玩火自焚,自食其果,这都是天意。你别告诉我你心软了?” “我没有。” “那你想怎样?” 林暮山不死心地看着沈培君:“他真的不能说话了?” 盛温满脸暴躁:“要不你试试?!” 林暮山走到沈培君身边,可是无论怎样拍他摇他,也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鼻息,证明这个人还没死。 眼看船离江边越来越近,盛温忍无可忍,他果断地把小艇扔到江面,然后跑过来拉林暮山:“走吧!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普度众生呢?先保命行不行?!” 林暮山被他拖着走了两步,挣脱开手臂:“不行,我不能走。” 盛温简直暴怒了:“你发什么疯?他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退一万步,就算你把密码要到了,这船你能控制得了吗?” 盛温指着近在咫尺的江岸,怒吼道:“你看看还有多远了!不到三分钟就会撞上去!撞上去炸弹一样会爆,我们一样得死!你想给他陪葬吗!” “盛温,你听我说!” 林暮山看着他,眼里各种情绪混杂着、翻涌着。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一大半,只沉声道,“你走吧。你现在走,我当今天没见过你。” 盛温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和猛烈的颠簸,巨兽般的货轮竟然在江面转向了。眼看就要撞上的江岸,就这样一点点旋转着,后退着,被甩在了身后。 盛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也许过了几秒,或者十几秒,在某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戛然而止,颠簸感也骤然消失。霎那间,四下恢复一片寂静。 暴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减弱了很多。在乍然安静下来的江面上,那雨声淅淅沥沥的,带着一些抚慰人心的柔软,让他们绷紧的神经也跟着安宁了许多。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一下子不太适应。盛温环顾四周:“这是……怎么了?” 林暮山内心却是再清楚不过:他做到了!他真的把船停下了! 轮船在转向将近九十度后被关掉了发动机,借着惯性又前进了一段。最终完全静止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处于江面的中心线上。 盛温还愣着,林暮山却冷冷开口:“你到底要不要——”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人影从细雨中跑来。 “暮山!炸弹怎么样了?” 盛温一抬头,就和钟潭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电光火石间,他好像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抬起手举枪指向沈培君,就要开枪。 “盛温!”林暮山吼道,“你冷静点!” 盛温看着林暮山,冰冷的眼神里有一丝复杂的暗流在涌动:“我不管你到底是哪边的,总之他不能落到警方手里。” “没必要!盛温,他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可你现在开枪,性质就变了!你想为了他多背一条人命吗?” 盛温没有说话,捏紧枪的手却顿了一瞬。 “盛温,我今天的目标不是你。我说了,你现在走,我可以当没见过你。” 第204章 钟潭看了一眼林暮山。 盛温一动不动。 “快点,我们都没时间了!警察马上就来,到时候你再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 盛温缓缓放下枪,深深看向林暮山,片刻后,他转身向船边走去。 然而就在他一条腿已经跨过船舷,正要翻过去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过身,轻声道:“对不起,我的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举枪对着沈培君扣动了扳机。 下一秒,便如一道闪电般,跳进了茫茫江面。 林暮山愣怔了一秒,转身就往沈培君身边跑去。 钟潭正蹲在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他摸了摸他中弹的部位,皱眉道:“子弹倒没打中要害,但他情况不太好。”钟潭抬起头,“你是想带他一起走吗?” 林暮山沉默两秒:“他应该被交给法律,而不是炸弹。” “好。”钟潭丝毫没有迟疑,就动手解他的绳索。 林暮山看了眼手表,开口道:“钟潭,现在还有……” 钟潭头也不抬地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现在让你走,你会走吗?如果你不会,你就别说话。” “钟潭……你今天的及时出现,已经救了很多人了。下面还有更多人需要你……” 钟潭抬起头,嘴角勾了勾,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冷冷道:“我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我今晚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救任何人,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钟潭指着奄奄一息的沈培君,“你要是让我选,我现在会直接拉着你走,根本不会管他死活。”他顿了顿,“但是,既然你想要带他走,我就陪你一起。” 林暮山抬头看着他,在连成一片的蒙蒙雨雾中,他感觉心脏被某种力量捏紧了,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 他咬了咬唇,终于把内心最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是想说……我知道有很多人需要你,但我更需要你。我没想要你走。” 钟潭看着他,那幽潭般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他沉声道:“那就抓紧时间,我们一起。” 岸边。 端坐在指挥车里的周正海此刻也坐不住了。他站在江边,举着望远镜凝望着江心的那艘巨轮。他那泛着青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镜筒,让一旁给他撑着伞的警员忍不住担心下一秒镜筒就要被他捏爆了。 隔着浩渺的江面,他们看到船上有两个人影,架着第三个人,从十几米高的甲板上纵身跃进了江里。 就在几秒之后,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大的货轮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翻卷着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点燃了整片苍茫的夜空。 第95章 私心 深夜的码头,尖锐的警笛响成一片,红蓝警灯闪烁着刺眼的光,照亮了半个江面。 幸好钟潭提前做了部署,特警和救援队在他们跳进江面的同一时间就迅速介入,三人都被及时救了上来。沈培君伤势严重,救上来的时候,人已陷入昏迷。他被推上救护车,直接送往了医院。 码头边静静停靠的一辆黑色suv里,被钟潭强拉过来的一位医护人员给林暮山做完检查,再三保证他除了轻微擦伤以外没有其他问题,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我都说了没事,你能不能别那么紧张。” 林暮山身上被水湿透的衣服早已脱了,他上半身赤/裸着,只裹着一条毛毯,手里拿着一块毛巾随意地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 钟潭没说话,他把车厢内的暖气调大了些,又把一个保温杯塞进他手里命令他喝掉。然后从他手里拿过毛巾,仔细地给他擦拭起头发。 林暮山拧开杯盖一看,竟然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 “……” 他没工夫细想那是哪来的,瞪着那味道奇怪的液体撇了撇嘴:“我不喝。” “喝。” “我不喜欢红糖的味道。” “没让你喜欢。喝。” 林暮山瞄了钟潭一眼。车厢内光线很暗,钟潭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他想了想,默默低头喝了一口。 钟潭没说话。 又喝了一口。 钟潭还是没说话,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擦着他的头发。 异样的沉默让林暮山有点心慌,他试探地开口:“你……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提前告诉你?但我是真的来不及,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不是真心的话就别说了。”钟潭的语气有点冷硬,他抬头看着他,“你觉得你错了吗?如果重来一次,你难道会不上那条船?” “我……”林暮山被噎了一下,他低下头,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坦白:“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但是,对不起还是要说,不是因为我参加了危险的行动,而是因为……我让你担心了。” 钟潭感觉到心里一沉,胸腔里那颗刚经历完一场劫后余生而变得僵硬且脆弱的心脏,被某个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住了。 其实他根本没来及生气。 在船上的时候他没空细想,可自从上了岸,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林暮山被人用枪抵着头的画面。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他今天是按原计划留在云江,没返回嘉云,如果他回来了却没及时赶到,甚至如果他只是晚到了几秒…… 第205章 从警十余年,比这更惊险的场面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他更不可能不信任自己的队友。只是,一旦想到眼前这个人,差一点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就再也没办法保持平日的沉稳和冷静。 他满心满脑,只有巨大的后怕,这恐惧侵袭了他每一寸神经。他害怕失控的感觉,所以只能用冷硬的外表努力掩盖着,因为他知道那情绪一旦决堤,就会如山洪海啸般席卷着将他淹没。而此刻,这场战斗还没结束,远还没到可以任由自己被情绪吞没的时候。 林暮山见钟潭一直不说话,心里有点没底。他借着车厢内微弱的光线,努力想去分辨他的表情。他觉得钟潭那一如既往坚毅的神情下,似乎有什么在暗暗涌动。林暮山有点恍惚,那表情他不熟悉,就好像……好像一只受伤了的小动物。 他感觉心脏被什么抽紧了。他放下手里的保温杯,靠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对不起……这句话是真心的。我不该让你担心,别生气了。” 软软的声音拍打着钟潭的耳膜,怀里温热的体温触手可及,钟潭感觉自己那颗僵硬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砸碎了,坚硬的外壳一块块掉下去,露出里面柔软的心瓣。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落回原处。 钟潭有点无奈,眼前这个人,就是有本事在一瞬间让他的冷静和镇定荡然无存,但也可以仅凭一个动作,就让他重新回到人间。 钟潭熟悉也擅长掌控一切,并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交到别人手里。 但如果是这个人…… 他也认了。 钟潭收紧了这个拥抱。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不用道歉,我没怪你。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后怕,不敢想那个万一……” 钟潭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在意什么,也懂你的选择。我知道就算重新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我不会有异议。” 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保护好你,让你可以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否则,要老公干什么?” 林暮山正被他前面的话感动的不行,突然又被这最后一句震得差点呛到。他推开他,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谁承认你是……那啥了。” 钟潭看着他,嘴角一勾,伏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看你是太久没被我上,忘了自己的身份了。等着,我很快会让你想起来。” 林暮山面色微讪,半天憋出一句:“……床上可以,床下不行。” 钟潭看他脸色通红还在那一本正经,觉得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秉持着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的原则,反正迟早床上床下都一样,说道:“行啊,记住你的话。” 钟潭给他擦干头发,在他的头顶亲了一下,说:“我先把你送回家,今晚你好好休息。” “你呢,不回?” “还回不了,一堆事等着我。我得先去跟进你刚才说的那个文件夹的情况,还得等着医院那边的消息,如果沈培君醒来,要随时安排问话。还有老周,这次的报告是免不了了。另外还有……”钟潭迟疑了一下,咽下了后面的话。 林暮山刚才一上岸就对钟潭说了沈培君打算发给警方、后又被撤回的林岳的犯罪证据。钟潭立刻安排了人手去调查,要求包括他的电脑手机在内的所有通讯设备全都不能放过,还有办公室和家也要一并搜查。估计天亮前就会有结果。 林暮山想都没想:“那我也不回了,我陪你一起。” 钟潭也很果断:“不行。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无关。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回家,睡觉。”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我……” 钟潭悠悠开口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在警队内还是停职状态,你要是想回来上班,怎么也得等恢复了身份再说吧。乖,安心休息,我这边想休息几个小时都不行,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林暮山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沈培君手里的那些证据,都是与林岳相关的,我……” 钟潭很了然地拍拍他:“我知道。交给我吧。” 刚才那阵暴雨虽然停了,但此时天空依然飘落着零星的雨点。路虎的车窗上被雨点打得一片模糊,远处的警灯透过玻璃上朦胧的水雾,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一片闪烁的光。 钟潭打开雨刮器,准备发动车子。 林暮山看着他的侧影,觉得心里还是有某个结没打开。他斟酌两秒,问道:“钟潭……你怎么不问我,刚才在船上,我为什么会放走盛温?” 钟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但很快又说道:“因为……答案很明显吧。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几个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你要不放他走,很可能连沈培君都救不活。何况……这次行动,说到底目标就是沈培君,与盛温无关。” 林暮山内心略感惊讶,虽然钟潭所说的,完全就是他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可是……你的报告里并没打算这么写吧。” 钟潭对于被林暮山轻易洞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轻笑一声:“报告?局里那群老家伙,最大的本事就是坐办公室里看着报告指点江山。接触多了,自然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最省事。我早就不再浪费精力试图让他们懂得什么叫紧急情况了。” 第206章 钟潭看他不说话,又安慰道:“别担心了,不管你当时是出于什么理由那么做,以我全程在现场的角度看来,你的做法完全没问题。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你。” 钟潭的信任让林暮山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笑了一下,问道:“你就一点没怀疑过我有私心?” “私心?”钟潭嗤笑一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你更想抓到盛温吗?”钟潭说着,突然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别告诉我,这段时间你跟他朝夕相处,处出了感情……” 林暮山失笑:“你想什么呢。不过有个事情,我还没来及告诉你。” 突如其来的郑重让钟潭瞬间紧张起来,他瞪大眼道:“你等等,让我做个心理准备。虽然说,卧底期间发生任何事情都情有可原,但你总不至于真的……” 钟潭的目光在林暮山身上上下梭巡,那眼神看起来竟含着几分真切的委屈,他咬着唇,眼里甚至都有了水光:“宝贝,你到底被他怎么了……” 林暮山只当他是戏精上身,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能不能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先停一停,我跟你说正经事。” 钟潭不说话了,却还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我和盛温聊过。对于当年的那件事,他是目击者,虽然没有参与到核心,但他可以从侧面证实……”林暮山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他可以证实,江寒警官当年是被冤枉的,是被人刻意陷害。” 钟潭愣住了。 林暮山缓缓道:“他一直在努力尽一名警察的职责,他是为了保护我而被人利用了。这一点,盛温可以作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背叛警队的事。” “……” “如果要说有私心……也就是这个了。我希望未来有一天他可以去作证,还江寒警官清白。” 钟潭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说道:“我是不是应该代我哥……谢谢你。” 林暮山想努力笑一下,来缓和眼下凝重起来的气氛。然而那个笑看起来实在有点苦涩。 他低沉道:“这句谢谢……到底应该谁来说。我欠他的,怎样都还不清。” 钟潭的心又忍不住抽痛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家。” 路虎尾灯熄灭,消隐在苍茫夜色中。 第二天上午,林暮山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昨晚那一通折腾,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收拾完睡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但是比起还要连夜赶回队里调查取证的钟潭,他已经很知足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正是钟潭的来电。 “宝贝,睡得好吗?有没有吵醒你?” 听声音钟潭应该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他打的这个电话。 “没有,我也准备起来了。怎么了,你那边是有什么进展了?” “对,我长话短说。根据你的提示,我们在沈培君的电脑和手机里找到了他和林岳的沟通往来记录,还有他打包好的林岳在境内的犯罪证据。包括你提到的他们在内地的那个工厂和仓库的地址。” 林暮山眼波微动:“那……” 钟潭心情有点复杂,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嗯,刚刚已经对林岳和盛温,发出正式的通缉令了。” 林暮山对这个消息虽在意料之中,但终于亲耳听到,一下子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潭轻轻叹了口气:“暮山,如果你有什么……” “我没事,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也是早晚的事。”林暮山听出了钟潭的担忧,反过来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从很多年前我就对这一天有心理准备了。甚至我可能……比任何人都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对了,林岳他们住的那个酒店……” “已经去查过了,人早走了。现在警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是还没消息。不过,从各方面证据看来,他们目前还没有离开嘉云。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先告诉你一声,我怕……” “我真的没事。对了,沈培君呢?他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中。放心,我们安排了人24小时监守着。这次事情性质特殊,省厅今天已经派了专案组下来了,专门针对沈培君的问题。我一会儿还得去跟他们开会,又是那种把一群人关起来,高度保密的会,连手机都不能碰。这会一开起来,没四五个小时结束不了的。本来还想中午抽空去你那看看你,哎……” “你就专心去忙你的吧,要看我什么时候不能看。” 钟潭轻轻笑了一声:“也对。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下班再找你。” 林暮山放下电话,靠在床上发起了愣。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钟潭还有什么事忘了说,拿起一看,却是一串加密号码。 他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接听起来。 果然,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暮山,听说你们在找我?” 林暮山唰地坐起来:“林岳,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被你骗了这么久,可惜我还是狠不下心来。走之前,还是想见你一面。怎么样,见吗?” “你想走?放弃吧,我劝你还是不要抵抗了,你走不掉的。” 林岳似乎是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暮山,有些事我想当面告诉你,你来吗?” 第207章 “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那个小警察,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这个事情我最清楚。我可以告诉你。” “你在哪?” “我给你发个地址。不过,你只能一个人来。你应该知道,我的好脾气从来都只留给你一个,如果我看到有别人跟着,你清楚我会怎么做。” 林暮山刚挂掉电话,手机上就收到一个地址。他考虑了两秒,转手就要拨出钟潭的电话。 可是在拨出的瞬间突然又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改为发了条短信。 随后拿起钥匙,匆匆出了门。 第96章 谈判 林暮山按照林岳给的地址,驱车来到嘉云城北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区。 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往里开,四周的景象越来越荒凉。顺着一条小道向上,山路逐渐狭窄,很快,他就被一堆枯枝和乱石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只能下车徒步向前。 翻过一座低矮的土坡,他进入丛林深处。 这里满地枯枝败叶,乱石丛生,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丛让人难以分辨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一座高高的山崖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就在他怀疑导航是不是出问题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一阵窸窣,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来。 林暮山回头一看,这个人他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但是面熟。是林岳的一个手下,他之前也和他打过两次照面。 来人倒是恭恭敬敬:“山哥好。岳哥在等着你,跟我来吧。” 两边的植物盘根错节,交缠在一起的树枝低矮杂乱,旁逸斜出,林暮山不得不弯腰低头,跟在那人身后,艰难地穿过灌木丛。 又经过一片稀疏的林子之后,他发现他们来到了一片山谷地带。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两座前后相连的砖瓦房,后面甚至还有个小院子。在房子和院子的各个角落和前后门口,都有背着枪的守卫在来回巡逻。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有十几个。 那人把他引至前屋的门口,告诉他林岳就在里面。 林暮山走进去。 这间房间不算大,但是收拾得很整洁。 林岳坐在一张木桌后的扶手椅里,桌上竟然还放着一瓶红酒。旁边的酒杯里,浅红色的液体还剩下小半杯。 林岳见到他来,淡淡说了句:“坐吧。” “你想跟我说什么?”林暮山开门见山。 “你路上辛苦了,先休息休息,咱们等等再说。” “我不用休息。你想告诉我什么,直接说吧。” 林岳瞅了他一眼:“你急什么。人还没来齐,哪能这么快开始。” 林暮山警觉起来:“人?你在等谁?” 话音未落,他感到身后一阵阴风袭来。还没来及回头,便只觉颈间一阵刺痛,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钟潭开完会,拿回手机,看到林暮山留给他的信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林暮山在信息里只简单的说了林岳约他见面,留下的地址也只是个大致的方位,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细节,但钟潭还是瞬间在脑内拉响了警铃。 他立刻回拨电话。 可是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打开一个定位软件,输入一串密码,很快,只见屏幕上一个红色图标闪烁着,停在嘉云北部的一片山林里。 他算了下时间,从林暮山发短信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六个小时。这么久了人还在那里?电话还联系不上? 钟潭脑内的警铃声乱了节奏,但还没等他再进一步胡思乱想,手机便震动起来。 屏幕上亮起林暮山的名字,他立刻按下接听:“你在哪?” 可是电话那边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钟队,你终于忙完了。” 钟潭感觉心脏漏了一拍,虽然从没打过照面,但他下意识就问出来:“林岳?” “没错,是我。” “暮山在你那?你想干什么?!” “叫得可真亲密啊,钟队。你放心,我没想干什么,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能对他怎么样?我只不过想见见你,不知道钟队肯不肯赏脸?” 钟潭冷笑一声:“林岳,你竟敢直接来找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无所谓,你大可以把我的消息放出去,只要你能承担后果:我会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钟潭极力压抑着怒火,“地址发我。” “钟队那么厉害,一个地址对你来说不难吧。我等着你。对了,提醒一句,我能等,但就不知道暮山能不能等了。”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钟潭跟着信号追踪到那片荒山,很快就在丛林间发现了林暮山的车。从这里开始,道路变得狭窄,车无法前进。他把车停下,下车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片荒郊野岭虽然人迹罕至,却并不是寂静无声。在逐渐暗沉的天幕下,干燥的风从山的另一边吹过来,树枝轻轻摇摆着,摩擦出一片沙沙声。林子里各种交错的鸟叫虫鸣此起彼伏,偶尔从更深处传来一阵异响,听起来像是某个不知名的动物从低矮的树杈间蹿了过去。 钟潭再次打开定位软件,确认了信号就在前方不远处。他思索片刻,拨出了一个电话。 第208章 仓房内。 林岳依然在扶手椅里坐着,身后站着两个手下。他用手指轻捻动着手里的红酒杯,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里却似有暗潮汹涌,不知在想着什么。 盛温从门口进来,在他面前站定。 “岳哥,他来了。” “挺准时的。请他进来吧。” “岳哥……”盛温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要那么做?”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把暮山送出国?这就是原因。现在,该到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但是……” “你有更好的提议吗?”林岳抬头看向他,“阿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心软,你想看到我们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吗?” 盛温默默低头,一言不发。 林岳说着,眼里似有隐怒,语气也多了几分严厉:“沈培君还活着这件事,我现在不想跟你追究,但是同样的事情,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岳哥……我去叫他进来。” 两分钟后,盛温领着钟潭从门口走进来。 钟潭完全无视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径直走到林岳面前直视着他:“他人在哪?” 林岳抬手招呼他:“坐吧钟队,咱们聊聊。” 钟潭斩钉截铁:“不聊。我要先看到人。” 林岳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和那个小警察还真是亲兄弟啊。当年是他,现在是你,为了救暮山,你俩也算是前赴后继了。 钟潭脸色骤变。 “我记得当年,那个警察也是这样。”林岳不紧不慢地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他听暮山说我被人绑架了,要去码头救我,他不放心,也跟着过去。” 钟潭面色隐忍,冷冷看着林岳:“我说了,我要先看到人,否则一切免谈。” 林岳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还在睡觉,不过你想看就去看吧。” 钟潭跟着盛温走到里面一间全封闭的房间,隔着巨大的玻璃,果然看到林暮山躺在一张床上。床上的人看起来毫无反应,只有绵长而微弱的呼吸,让钟潭心中一紧。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只是安眠药。”盛温答道,“应该差不多快醒了。” 钟潭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才转身走出房间。他在林岳对面坐下,随意往椅子里一靠,掏出一支烟点燃。 “说吧,你今天叫我来,想要什么。” 盛温立刻过来阻止:“这里不能抽烟。” 钟潭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抬起头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朝他脸上吐了个烟圈。 盛温猝不及防,被呛得一阵猛咳。 “你……” 林岳抬手阻止他:“行了阿温,不要紧,我跟钟队聊聊。你带他们出去吧。” 盛温气不过,又没办法,只好走到旁边把窗子全打开了。然后才带着手下的人走出了房间。 钟潭慢悠悠吸着烟,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只等林岳先开口。 林岳笑了:“你怎么对你哥当年的事一点都不好奇?”他指了指里屋的方向,“他可是为了这件事才跑过来的。” “你找我来,肯定不单纯为了叙旧。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钟队真是快人快语,好,那我直说了。我要你放我走,给我准备一架直升机,让我离境。作为交换,我把暮山还给你。” “做什么梦呢,直升机?我就算给你一架直升机,你能飞出国境?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全国追捕的通缉犯!”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钟队长,我知道你能办到。打通边境海关这点小事,对你的那位厅长老爸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吧。” “就你们几个的贱命想换暮山?你想的也太美了吧!” “没错。对你来说,我们确实不值钱,但是暮山呢……你用我们换回暮山,这笔买卖,稳赚不赔的是你啊。” “林岳,我是警察,我不会跟你这种人谈条件。无论是你还是盛温,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们走。还有,但凡你对暮山有一点点了解,你就会知道,如果他现在清醒,他也决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钟队长,现在需要做决定的是你,不是他。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这样的话。刚才你见到暮山了,他睡得还好吧?哦,我刚给他注射了一些安眠药,应该睡得还行。但是接下来,就不知道还会给他注射什么了。你也知道,我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唯独就是不缺药。尤其是……多亏了钟队长的英明神武,我现在几百斤货积压在手里出不去,那可是纯度高达99%的新货,烟花,你不陌生吧?我不介意让他尝一尝。” 钟潭瞳孔骤缩:“林岳,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就一桩交易而已。” 林岳说着,拿出一个带锁的盒子放在桌上,他将盖子打开,把盒子转了半圈展示给钟潭。 钟潭看到那里面是一排细小的玻璃药瓶,药瓶里的液体颜色不一,有透明的,有乳白的,有浅黄的,还有让人心惊的暗粉色。 “从现在开始,每隔半小时,这里的一支药剂就会被注射到暮山体内。顺便说一句,这些都是我的作品,各个时期的代表作都在这了。每一支单独享用,都能让人醉生梦死。但如果混在一起……我也不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钟队长,我一向言出必行。如果你同意我的方案,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计时,一直到你同意为止。”他拿起一个对讲机,按下按钮,“阿温,开始吧。” 第209章 钟潭愣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他脸色突变,唰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那扇玻璃墙面前。 只见盛温站在林暮山的床边,而林暮山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一根细细的针管,连接着一个吊起的药瓶。盛温正把一支含有不明液体的针筒插入那个药瓶。 林岳也来到了钟潭身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暮山以前没尝过这些东西,我怕他一下受不了,特意给他稀释了些。” “林岳!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跟我谈人性?”林岳大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你老爸尽快带着直升机过来。” 看着那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钟潭只觉头皮发麻,呼吸困难,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后一口氧气。他看着床上那个人微微蹙起的眉,心脏仿佛被锋利的刀尖割成了千万片。 他攥紧了拳,拼命克制着想把身边这个人一枪毙了的冲动。 钟潭刚才进来的时候,林岳他们并没有搜他的身。也许他们也知道没必要。所以此刻他的枪就在腰间。 但钟潭更清楚,用子弹威慑没用。眼前这个人,打定主意自己不会要他的命。 死亡对这种人来说太便宜了些,他也丝毫不会惧怕。 在这种时候,他们反而可以毫无顾虑地放手一搏。 尤其是……他知道钟潭在意什么。 他是捏住了他的软肋。 钟潭清楚,越是这样的时候,自己越不能慌。 他必须快速冷静地想出办法。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时,眸子里沸腾的怒火已经凝聚成了一团深不见底的幽黑,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 他直直看着林岳:“我现在给你安排直升机。但你要给我时间。” 二十分钟后,随着一阵发动机轰鸣,一架直升机稳稳停在屋外的空地上。 “飞行员就不用了,请他下来吧。这种机型阿温会开。”林岳淡淡扫了一眼直升机,转头对盛温说:“阿温,我之前关照过你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我们先去……” 林岳打断他:“好。”他拿出一只手提箱交给盛温,“拿上这个,你带着暮山,现在走。” “什么?!”盛温和钟潭几乎异口同声。 盛温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意思?那你呢?” “我留在这,你走。”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 钟潭忍不了:“你俩别磨磨叽叽的,要走就快走,我是不会让你们把暮山带走的。” 林岳淡:“他必须上飞机,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没安排人半路截停?” “你只说要我放你们走,你可没说要带走他!” “对,是没说过,但是现在我说了。不过我也没要带走他,等阿温安全离境之后,会安排人把他送回来。” 钟潭暴怒:“不可能,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阿温,你赶紧动手。” 盛温却一动不动:“岳哥你什么意思?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到底为什么!”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 盛温斩钉截铁:“你不告诉我原因,我绝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林岳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的身体情况你比我清楚。这一路上不会容易,你带着我,只会是累赘。” “岳哥——” “别急,你听我说。就算我能顺利跟着你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我又还能坚持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那……你的产业呢?我们这些年拼死拼活打下的那些江山呢?” 林岳眼都没抬,波澜不惊道:“给你了。” “什么?!” 盛温满脸难以置信,他觉得他和林岳之间总有一个人不正常了。 林岳叹了口气:“阿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以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清楚我想要什么,我也只放心把这些交给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有意栽培你,我相信,现在的你绝对有能力完成我的理想,也只有你能做到。” 站在一旁的钟潭简直听不下去了,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厚颜无耻,把犯罪说的这么凄美动人。 他上前一步道:“你俩够了,别在我面前上演什么主仆情深惺惺相惜的戏码了,你到底走不走?我要带暮山回去了。” “钟队,你等等。” 林岳拦住他,正要说什么,没想到盛温却先不干了。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走到林岳面前,语气决绝:“你还没说服我。你的那些理由,不成立。我不走。” 作者有话说: 2023年最后一天啦 祝小宝贝们开开心心,诸事圆满~ 感谢一直在看的你们 希望2024能写出更多好看的故事,让大家看得开心哟~ 第97章 证明 “阿温……” 林岳看着盛温的眼神有些疲惫,他内心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其实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盛温一脸茫然:“什么?” 林岳深深叹了口气:“好吧。到今天,你也该知道所有的事了。你还记得德钦吗?” 盛温看起来有点紧张:“德钦都迈?当然记得,怎么了?” 林岳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空:“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捡重点说吧。” 第210章 “我和德钦,是在很多年前机缘巧合下相遇的。我那时刚结婚没多久,对方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女儿,家里有权有势。而我,当时只是在大学里教书。” “现在回想起我和她的相遇,大概是个错误吧。那是有一次,我去隔壁学校做一个讲座,她来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她,她开始对我穷追不舍。虽然她家里不同意,可是她十分坚决,非我不嫁。她家里一向宠她,没办法,答应了这门婚事。但是我知道,无论物质、地位、权势,我都比不上她家百分之一。我做科研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的支持,她毫无保留的支持我,而我,甚至连她想要的一枚戒指都买不起。正因为此,她父母对我越来越看不上。” 林岳继续讲述:“我这人天生自尊心就很强,天天寄人篱下被人看不起的滋味,时间久了我无法忍受。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闯出一番事业,让她父母有一天能认可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德钦。那时我的研究课题是抗抑郁症的药物对人体大脑的影响,他对这个方向也很有兴趣。我们几乎一见如故,他对我非常赏识,愿意支持我把研究进行下去,甚至还在当地专门给我建了个实验室,再后来,实验室变成了疗养院,我们的事业越来越大,药物的品种也越来越丰富……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德钦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听说,他曾经有个很爱的情人,但是后来因难产而死。虽然孩子活了下来,但他很伤心,不想睹物思人,就把孩子交托给了当地村里的一家人。从那以后,他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女人。” 林岳抬起头看着盛温,语调有了轻微的变化:“有一天,我去找他谈事情。听说他为了惩罚一个犯错的手下,把他丢到了井里。我打听了一下,有人告诉我那人是你。我对你有点印象,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于是我求了几句情,把你救上来了。但是那个时候……我绝对没想到,你就是那个被他交托给别人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 虽然提前就有了某种预感,但听闻此言,盛温还是如遭雷劈,整个人呆若木鸡僵在当场,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林岳却像没看见似的,保持神色如常,继续讲述。 “你总说他对你很苛刻,其实……他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我和他聊过,一方面他看到你总会勾起他的伤心往事,所以他总是让你离他远远的。另一方面,他也观察过你,他觉得你天性温和,容易心慈手软,不够果决,无法继承他的事业。” 林岳看着盛温,继续道:“他对于继承人的要求是很高的,虽然你是他唯一的骨肉,但如果没达到他的要求,他也不会轻易交给你。而那次他把你扔井里,其实只是想吓你两天,希望你能有一点他的阴狠,并没真的想要你死。” “但是,正因为我求了情,他就顺水推舟,把你交给了我。他从没说过一定要我把你培养成什么样,只是知道我身边缺人,让我能用就用。他甚至直到死都没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盛温难以置信,声音带着颤抖:“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阿温,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心腹。我们的这些家业是怎么打下来的,你比谁都清楚。没有你也不会有我的今天,说这里面有一半是你的功劳,只少不多。所以我说……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讲,这都是该属于你的。更何况,德钦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些我总有一天,要归还给他。” 盛温已经说不出话。 林岳缓和了下语气:“其实这件事,你也不用想那么复杂。他当年把这些交给我,是因为信任我,知道我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而我今天把这些交给你,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钟潭站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三观都被震碎了。 他简直被气笑:“这他妈就几个du贩躲在山沟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以为是继承王位呢?好歹做个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盛温完全听不到,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不可能。你说德钦他信任你?对你有恩?可是当年在南美……” “你是想问传言中的毒杀篡位那件事?” 林岳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缓缓道:“那是假的。你还记得那是在一次和当地军阀的混战之后发生的么?真相是,当时他身负重伤,已经快不行了。可是追兵就在路上。那群追兵里,有他最大的仇家。所以,他要求我把他弄死,然后伪造出是集团内斗,传出我和他不和的谣言。这样,至少他的仇家不会找我麻烦,我还能带着他最重要最核心的那些东西,重新开始。” “……” 盛温只是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阿温,现在该你了。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盛温眼圈发红:“我本来就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我就更做不到……我不管德钦跟我有什么血缘关系,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岳哥,你知道,我只有对你……” 钟潭忍无可忍。眼下天已经黑了,他知道再等下去他们将会陷入被动,林暮山的身体也让他始终提着心,每多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 他上前一步:“你们到底要不要走?这么难舍难分你俩就一起上飞机啊!再磨叽下去,一个都别想走!” 第211章 林岳眼神冷了下来:“阿温,带暮山上飞机,现在。” 盛温还没说什么,钟潭先坚决反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我要带他去医院!” “你等等,钟队。”林岳有点头疼,眼神里甚至有了一点恳切,“暮山必须跟着阿温走。但是我留下,你可以看着我。我们互换人质。” 钟潭刚才在向江晚鹤要直升机的时候,已经在电话里暗示了后面的计划。 他知道江晚鹤听懂了,也知道此刻武警的直升机已出动,就在离这不远处潜伏着随时待命,只等林岳他们一到达指定空域就动手。 这种小型直升机最远航程只有500多公里,钟潭知道林岳他们也没打算直接飞到目的地,估计就是计划先离开国境,到达他们最近的落脚点,再换其他交通工具。 而此处距离我国东部的国界线并不远,他们的选择不多,只能向东走。 但是,现在留给钟潭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眼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如果等到完全黑下来,他们行动难度会大大翻倍,只会有利于对方的逃亡。 而一旦飞机出了我国领空,无论警方还是军方都是没有权限再进行任何拦截或者伴飞行为的。 钟潭一心只想着在天黑前尽快把林岳和盛温送上飞机,等武警来接手。他心里挂念着暮山刚刚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想着要尽快送他去医院。但却没想到林岳会临时变卦,要带上暮山一起登机。这样一来,他原本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如果暮山也在飞机上,不仅是林岳方的有力人质,也会成为警方行动的掣肘。 钟潭虽然此刻心急如焚,却知道自己必须镇定,哪怕一线希望也要争取。 “你有什么问题?我为什么要跟你互换人质?” “因为我必须保证阿温顺利离境。作为交换,我留在你身边。这还不够吗?” “你以为你这条破命还值几个钱?!”钟潭简直想破口大骂,他忍了忍,冷静了一下,“你留在我身边,是想监视我,让我不能去阻碍这架直升机出境吧?那行,我有个办法打消你的疑虑。” “什么?” “我跟盛温走,让暮山留下。” 他心里算盘打得好,他知道他们陆地上的援兵此刻也已经在山谷外等候了,只要直升机一升空,天上地下同时包抄,而留在地上对付一个体弱多病的林岳和一群散兵游勇,总比在天上一架难以掌控的直升机上,对付四肢健全的盛温风险要小得多。 可是林岳显然不会同意。 “钟队,你还是安心和我留在地上吧。你好好想想,我留在你身边,第一你可以拿我去交差,去完成任务,立功受赏。毕竟,只有我是主犯,阿温做了再多事,他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第二,阿温顾忌到我在你身边,他一定会把暮山平安送回来,这样你也能放心。第三……”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答应你,我会跟你回去,向警方交代当年你哥的事。当年你哥的事只有我清楚。包括德钦与我合谋,假装我被绑架,利用暮山把他骗到码头,然后派人解决了他的全过程,我都在现场。也包括后来,我授意德钦买通他们警队高层,制造证据,诬陷他是内鬼的事。因为我不想有这么个不稳定因素一直留在暮山身边,那对我来说是个威胁。这些细节连阿温都不清楚。只有我,能证明你哥的清白。” 钟潭冷冷道:“他的清白,不需要你证明。你不配。” 林岳笑了一下:“钟队,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钟潭打断他:“林岳,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对我哥的事不感兴趣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是对他的事不感兴趣,只是你说的这些,对我没什么价值。我的哥哥江寒,他从小到大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优秀、正直、善良,恪尽职守,虽然那时他才22岁,才刚刚穿上警服,但为了警察的职责,他也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忠诚,一分一秒都没有,哪怕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我也不会。他不需要任何人给他证明清白,我也不需要。因为他在我心里是无懈可击的,没有什么可以超越。” “还有,请你记住,他是警察,你是du贩。在我们国家,一个警察的清白什么时候需要du贩来证明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我哥他来过,战斗过,他没有辜负那身制服和脚下的土地。只要看到,今天在这片土地上,太阳照常升起,人民安居乐业,早上能安安心心出门上班上学,晚上可以快快乐乐去逛街、去酒吧、去和朋友聚会,不用担惊受怕、诚惶诚恐,因为知道永远会有人在身后守卫着他们——这就是一个警察曾经战斗过的最好的证明。” 此时天色渐晚,黯淡的夕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把西边的半个天空染成了橘粉色。近处的山冈在落日余晖下静静屹立,再远处,是一片青青葱葱的群山环绕。 钟潭那铿锵有力的一字一句,在山谷间回荡着。一阵悠长的风掠过山野,密密匝匝的树枝沙沙作响,好像无数英魂的幽咽在林间长鸣。 钟潭说到这里,面色始终平静,但喉咙不自觉地有点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至于他能不能被追认为烈士,重要吗?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保护了他想保护的人,他早就成为了我心里的光。同时,我知道,他也是暮山心里的光,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追随的榜样。我们都是因为他才成为了警察,我们也会把这束光继续传递下去。” 第212章 林岳有点愣怔,一时无言。 “所以,你到底走不走?” 钟潭看出了他片刻的恍神,追击道:“我不可能一直陪你耗下去,我不知道你给暮山注射了什么,我得带他去医院。” 林岳回过神来,眼神重新变得冷漠。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钟队,又半小时过去了。如果你坚持不让暮山上飞机的话……我想告诉你,我刚才给他注射的是一种特制的药,毒性致命,会在一小时后发作。而唯一的解药,就在盛温的箱子里。等他俩出了境,盛温就会给他解毒。” “什么?!” 钟潭暴怒,掏枪对准林岳的头。 而就在同一秒,林岳身后的几名守卫齐刷刷举起手里的枪,对准钟潭。 “我跟他走。” 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几人同时回头,见到林暮山竟然走出了屋子,正站在那轮摇摇晃晃的夕阳下看着他们。 晚霞的余晖给他的轮廓勾勒了一圈柔软的金黄,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光。 钟潭立刻放下枪,两步走过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钟潭,我跟盛温走,你留在这,做你该做的事。” “不行!我得带你去医院!” 林暮山轻轻摇摇头:“不用,我有数。你别担心。” 钟潭怒道:“你有什么数?你知道他给你注射了什么吗?你还要不要命了?!” 林暮山深深看着他:“不管是什么……现在都来不及了。钟潭,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得真好。给我个机会,我也要完成我该做的事。” 钟潭气急:“这能是一回事吗?!我哥已经不在了,而你还活着,如果我连你都保护不好——” 林暮山用动作制止了他。 他上前一步,伸展了双臂揽过他的脖子抱住他,伏在耳边轻声道:“钟潭,冷静点,天快黑了,我们没时间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有计划,而你的计划……只有我能配合你。” 说着,他又拉开点距离看着钟潭,脸上浮动着难得一见的狡黠笑容:“万一不走运,真有什么意外,你相信我,江寒哥哥绝对不会怪你的。这一点,我比你了解他。”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朝直升机走去。经过盛温身边的时候,戏谑道:“走吧温哥,还没坐过你开的飞机,让我领略下你的飞行技术。” 然而盛温还沉浸在刚才巨大的震惊中没完全出来,此刻看起来依然有点神情恍惚。 钟潭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哟~ 第98章 返航 山区的天色暗的很快,好像只在转眼间,无边的黑暗就已经覆盖了整片山野。 傍晚时挂在天边的厚厚的云层尚未散去,此时已和苍茫的天空连城一片,显得愈发深沉。 钟潭和林岳站在砖瓦房前开阔的空地上,看着直升机闪烁着尾灯,在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升空。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小,尾灯逐渐消失在云层中,夜幕下的山谷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在直升机升空的同时,钟潭就发出了地面行动的信号。只在几秒内,潜伏多时的特警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这座山谷重重包围。 钟潭转头看着林岳:“走吧。” 林岳自然也是感知到了身后沉默着的蓄势待发。但他头都没回,一直看着直升机远去的方向,直到云层恢复平静,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 “我要收到阿温发来的确认信息才能跟你走。” “要求太多了吧?我已经让暮山已经跟他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再等十五分钟。” 林岳和钟潭都清楚,十五分钟,如无意外的话,足以让这架直升机飞出领空范围。 钟潭眼神微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山谷里如死寂一般,荷枪实弹的特警们据守土坡上,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塑,在夜色中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突然,一阵短促的手机震动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死寂。 林岳点开一看,是盛温发来的消息:已成功离境,岳哥情况怎么样? 林岳正要回复,钟潭劈手夺过手机,眨眼间,一副冰冷的手铐已经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岳不满:“让我回个信息。” “还回什么,走了。” 钟潭的动作就像一道无声的军令,蛰伏的特警们如猛虎下山。眼看老大都被抓了,那群小鬼们自然无心恋战,只象征性反抗了一下,就束手就擒。 这场看起来不费一兵一卒的战斗几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然而对钟潭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钟队,我们这边结束了,包括林岳在内的15人,已经全部逮捕。要收队吗?”特警支队的老黄背着连保险都没打开过的枪,走过来问。 钟潭抬头看着山谷里渐渐升起的薄雾,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先不收队,把人全部押上车。然后命令你的人,继续潜伏,原地待命。” “还没完啊?”老黄讶异道,“我听说,武警的兄弟今晚也出动了?不过好像到现在都还没行动?” “嗯。”钟潭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了,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第213章 “都在,就等你差遣。” 钟潭点点头:“好。你派几个人,跟我过来。还有,林岳要单独关押,然后他的车,你把它放在那个位置……” 此时,盛温驾驶的直升机正在穿越东海上空。 狭小的机舱里,空气仿佛凝滞一般。盛温自从上了飞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操纵着眼前的驾驶台。 林暮山靠在副驾上,表情慵懒,甚至都没看一眼窗外。就好像他们现在不是驾着直升机在千米高空逃亡,而是坐在盛温的那辆奥迪里行驶在嘉云的街道上。 “温哥,国境也出了,短信也发了,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盛温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沉默地监控着仪表盘上的各项数据。 “解药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啊?” 盛温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暮山瞄他一眼,戏谑道:“怎么,这也得等你岳哥的命令?” 盛温好像被戳到内心某个隐痛的点,微蹙了下眉:“他……还没给我回信。” 林暮山鄙夷道:“你还真等他命令啊。” “不是……”盛温欲言又止。 毕竟是林暮山追踪了十多年的人,两人朝夕相处也有了一段时间。此时,林暮山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在盛温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下,那呼之欲出的巨大的不安和焦躁。 他心里一动,临走前钟潭看向他饱含深意的那个眼神在他心里不断放大,一路上在脑海里不断推演的某个猜测,此刻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透过厚厚的舷窗向下看去,此刻距离他们起飞的那座山谷已有几百公里,隔着厚厚的云层更是什么都不可能看见。 可是就是有一种愈发强烈的直觉,在他脑海里盘旋、腾空、炸裂,把头顶上这片晦暗不清的万里苍穹炸得一片雪亮。 他几乎脱口而出:“怎么好像有爆炸声?” “什么?” “你听。” “……没有啊。” “你要不要打电话回去问问怎么回事。” 盛温沉默几秒,抬手就把电话拨了回去。 漫长的等待之后,电话自动挂断。 “没人接。” 林暮山不在意地说:“算了,按计划,他应该已经跟钟潭上车了。” 盛温沉默着,可是眉头却越拧越紧。 机舱内的每一秒都越来越凝滞,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度越来越高,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盛温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林暮山此时几乎可以肯定他的直觉没错。 他靠进椅子里,不紧不慢道:“别想了,温哥。有我在你这,钟潭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们都已经飞出这么远了,刚才那爆炸声……应该是我听错了。” 盛温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林暮山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此刻他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但表面上还是沉静如水。 他转头看向窗外苍茫的夜空,悠悠道:“午夜飞行,真是容易让人想起旧事。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你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你们在南美的山区被人追杀,你中枪在雨林里躲了三天,都快死了,没想到最后一刻,你那位已经顺利逃脱的岳哥竟然开着直升机从千里之外飞回去救你……突然就很感叹,命运啊,还真是有趣。真没想到有一天……” 林暮山的话音戛然而止。 仿佛扔进一颗万吨鱼雷,把本就快干涸的浅滩炸了个天翻地覆。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一瞬间,旁边的温度骤降了十度不止。 如果一切如他的预料…… 如果这真的是钟潭的计划…… 那他们所期待的转机应该就在这一刻了。 三、二、一。 他预计的时间到了,可是驾驶舱内依然静如死寂,那个人就像凝固了的石块,没有任何声息。 难道是…… 林暮山刚想转头,却猝不及防地被一阵巨大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整个人几乎是自由落体一般向下坠去。 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更久。等他重新找回心跳和呼吸,定睛向外一看,他们的直升机已经调转180度,正向着来时的方向全速飞去。 盛温转向了。 他要回去。 刚才在转弯的瞬间,也许是他手滑,直升机在几秒内掉了几十米的高度,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阵惊心动魄。 “温哥……你没事表演什么特技呢!”林暮山揉着胳膊抱怨道,“你不要命,我还想活。你别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孤家寡人,家里没人等着,我可不是啊。” “……” “温哥,你不会是想回去吧?你真不要命了?你知道现在回去什么下场吗?你岳哥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警察真要对他怎么样……你也不用赶回去陪他送死吧……” 盛温面如死灰,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脸上表情肉眼可见地愈发难看。 与此对应的,直升机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林暮山嘴里还在念叨着有的没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起来。 我做到了。钟潭,我猜中你的意图了对吗? 你真的在等我们,对吗? 山谷里。 那座砖瓦房前后的空地上已经被燃烧弹炸起了熊熊烈火。 第214章 按照钟潭的指示,特警们纷纷选好了最佳伏击点,山谷里、树林间、土坡后、草堆中,全方位监控,不留一个死角。 所有人屏息凝神,整装待发,等待着他们的目标从天而降。 “钟队,指挥部的电话。” 钟潭接过车载电话:“请讲。” “钟潭,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钟潭听到这个声音,神情顿时庄重了几分:“郑叔,不好意思,这边计划有变,麻烦你们再等一下。也许……也许后面可能不需要武警的兄弟出手了,不过,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再等一下。” “我们等着当然没问题,就算等几天几夜都不算什么。我只是想说,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们估计已经飞出领空范围了。再不行动的话,他们如果随便找个小岛备降,再坐船或转飞机,那可真的是大海捞针了,到时候再抓可就难啦。” “我知道,郑叔。只是……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请你再给我点时间。” “好。钟潭,你别那么大压力,我们都相信你的判断。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郑叔。” 钟潭挂掉电话,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漆黑的天空。那片天空和他的眼睛,说不清哪个更加深不见底。 “钟队,他真的会回来?”身边一名警察忍不住问道。 “会的,等着。” 一定会。 如果是他在,就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荒地上的火堆继续燃烧着,四溅的火星噼里啪啦,空气越来越焦灼。 那片暗沉的天空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声。 钟潭抬起头,只见厚重的云层好像被什么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一点暗淡的红光,裹挟着一阵阵有节奏的让人心生鼓舞的轰鸣声,闪烁着,从那道裂缝里一点点钻出来。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那个微弱的小红点也越来越亮,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和云层,那架熟悉的直升机的轮廓已经肉眼可见。 “钟队,来了!” 钟潭早就看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步话机沉声道:“各单位注意,我再强调一遍,飞机上有我们的人,有可能会被作为人质。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所有人看清楚再动手。” “收到。” “另外,盛温高度危险,他身上携带重型武器,如果他开枪拒捕,可以直接击毙。” “明白。” 钟潭交代完注意事项,抬起头,只见那架直升机停在了二十米的高度,不前进也不下降,只是嗡嗡地盘旋着。 想来飞机上的人应该是在观察着地面的情况。 此刻山谷里的雾气已经浓重起来,缺少足够照明,从飞机的那个高度,实在很难看清地上的情况。 除了空地上那连成一片的熊熊燃烧着的火堆。 以及……钟潭特意让人准备的几个外放的音响,被安放在山谷里不同的位置。此刻,音响里枪炮声、交火声震天动地,响成一片。 甚至还带360度立体环绕效果的。 俨然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型枪战,正上演到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直升机悬停在二十米的位置。 盛温从驾驶舱往下看,山谷里一片浓雾,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熊熊的火光、熟悉的硝烟味、还有此起彼伏的交火声,这些是他亲眼所见。若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自己带着林暮山离开后,林岳只是跟着钟潭走,可完全没有两军交火这个环节。而山谷里的浓雾,此刻正好成了欲盖弥彰的马赛克,把所有暧昧模糊让人不安的猜测无端放大了几百倍,那种让人心悸的焦灼和恐慌让盛温几乎失了神智。 他想都没想,推开驾驶舱的门就要往下跳。 林暮山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盛温,也跟着吓了一跳。他赶紧拉住他:“喂,别找死,现在这高度,你跳下去是等着林岳来给你收尸吗?” 盛温好像这才意识到是有点高,拉着操纵杆又把高度降了十几米。 林暮山已经看到了山谷里潜伏的战友们,那一身身黑色的夜行服,有如黑夜中静候猎物的猎豹。甚至连他们每一个人潜伏的位置,都和他在脑内推测的基本一致。 如果没猜错的话…… 林暮山看向一个角落。 隔着弥漫的硝烟和战火,隔着重重山雾,两道视线在空中堪堪交汇。 那一瞬间,所有语言都是多余。就好像一道光从云端劈下,驱散了这天地间所有浓雾和黑暗,照亮了整个宇宙。 他定了定神,做好了准备要被盛温拉着跳下去。 他要在这个注定属于他们的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是他的使命。 可是没想到,他一转头,竟然看到盛温抱着枪直接跳了下去。 他不由得恍惚了一秒。他……怎么自己跳了?不是应该拉着我一起跳吗? 盛温应该已经看到了警方的人,就算没看到,想也能想到。在林暮山的预期中,盛温至少应该拉着他一起下去,把他作为人质,向警方要求交换林岳。 却没想到…… 不知道他是太急忘了这一点,还是压根没想这么做。 第215章 这下倒是把林暮山搞得犹豫了。 那……现在还要跳下去吗?钟潭已有部署,如果落地位置不佳,会不会反而成为警方的掣肘? 还是……先待在这里静观其变? 在盛温落地的同一时刻,甚至还没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山谷里就响起了警方的喊话: “盛温,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 盛温充耳不闻,怀里抱着一支mp5冲锋枪,从一片硝烟里走来。他的身后是熊熊火光,再远处是黑压压的山峦,以及高山低谷间,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瞄准他的枪口。 而就在距离盛温不远处的一辆由钟潭特意安排的车里,隔着车窗,林岳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下一秒,他已经撞开车门,挥舞着被铐住的双手,向盛温的方向迈了一步。 “阿温!别过来!!” 盛温抬头朝他看过来。隔着阵阵硝烟,他的神情有些模糊,但是嘴角明显扯出一个笑。 “岳哥。” 盛温向林岳走过来。 “站住!不准动!” 周围的一圈特警们举起枪口对准他。 可盛温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 “行动!”耳机里来自钟潭的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特警们一拥而上。 然而盛温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霎那间,山谷里枪声响成一片。 这次不再是音响里的拟声效果,而是真枪实弹。 枪声前后只持续了十秒不到,一切归于寂静。 呆立在人群后的林岳痛苦地闭上了眼。 等到再次睁开时,他脸上写满可怖的肃杀之气,双眼怒睁,暴突的眼球上那一根根狰狞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他一把夺过身边一个警察的枪,对准某个方向举起了枪口。 此刻前方的警察们正在忙着收拾战场,甚至没有几个人来及注意到后方这阵微小的异动。而被他夺枪的警察慌了神,扑上去就要制服他,却被他一脚踢翻在地。 紧接着,一串凌厉的子弹已经从他手里的枪口/射出,直直瞄准了正蹲在地上确认嫌犯被击毙的钟潭。 一切好像被放慢的电影画面。那串子弹高速旋转着,裹挟着来自地狱的风,在空气里摩擦出阵阵微小的声波,呼啸着,穿过纷乱的人群,直直射向钟潭的头部。 所有的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 明明没有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提醒。 可是,也许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许钟潭对死亡的味道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就在子弹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那串子弹,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很清楚眼前这段距离子弹甚至不需要0.01秒。 甚至可能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子弹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向自己,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却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巨大的、柔软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 那力量很诡异,好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将他温柔环绕;又好像一座厚实的高山,砸得他头晕目眩。 又仿佛一张无懈可击的金丝软甲,铺天盖地从头顶落下来,将他密密覆盖,层层包裹。 他被那力量带着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他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疼痛,而是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被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气味笼罩。 当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惊恐地看向怀里的人。 那人身子滚烫,不住颤抖着,那张依然好看却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双眼微闭,密密的睫毛抖动着,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钟潭已经失去了声音。但他一动不敢动,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上不止一个弹孔,他甚至能摸到,就在自己手臂紧紧抱住的地方,正在汩汩向外冒着温热粘稠的液体。 “钟潭,别怕……”那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笑,“我、我猜中了你的意图。我……你放心,江寒哥哥,他不会……” 后面的字句破碎在风中。 钟潭感觉天地间所有的光在瞬间被熄灭了。 他想叫,想哭,想大吼,想让暮山睁开眼看看自己,想叫远处的急救车赶紧过来,想把这个荒诞的世界砸成粉末,让一切重启。或者,全部毁灭。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已经忘记要怎么呼吸了。 第99章 归来 天边翻滚着黑色的巨浪。 怒吼的江水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泥沙,掀起让人目眩的漩涡,黑洞洞的,仿佛一头张大了嘴的巨兽,咆哮着,撕咬着,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吞噬。 林暮山只觉自己再一次跌落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而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 只是这一次……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天空是黑色的,江水是滚烫的,巨浪是血红的。 他无力地陷入那失重的深渊。渐渐地,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奋力挥舞着四肢,试图同这让人绝望的失重和窒息感抗争着。 可是,却越陷越深。 “暮山……”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那声音隐隐绰绰的,似乎不太真实,却又唤起了某段并未深藏的记忆。 第216章 他睁大了眼,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寻觅着。 他知道,又是他来了。 就如同过往的每一次,只要他跌进这同一个深渊,他就一定会来。 果然,在黑暗尽头,在一片微弱的光亮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江寒哥哥!”林暮山急急喊道。 那个身影站住了,慢慢回过头来。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了以往的绝望、愤怒和不甘,有的只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着初夏阳光的清朗,又如六月星空的明澈,含笑看着他。 林暮山愣住了。 “暮山。”那人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再挂念我啦。所有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答应我,向前走,好不好?” 林暮山眼圈一红,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江寒哥哥,你别走……” 那人伸出手,轻柔地抹掉他脸上的泪:“暮山,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快快长大。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你以后想当警察……就要努力做一个好警察。有很多人,还等着你去拯救。” 那人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期许,有信任,还有淡淡的不舍。随后站起身,向远处走去。 少年林暮山满脸是泪,拼命去抓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哭喊着:“不要走!江寒哥哥!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别离开我,我不想再一个人……” 江寒回过头,明亮的眼睛轻轻一笑:“会有的,会有人代替我照顾你。回去吧,暮山,他在等你。” …… 林暮山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灯光和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让他恍惚了几秒,然后突然回过神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如电影一般闪过。 他动了动,想坐起身,却没什么力气,反倒牵起身上某处一阵剧痛。 “林队!你醒了!” 林暮山睁开眼,抬头一看:“高枫?” “你别动,快躺好了。”高枫说着,先按了铃召唤医生,然后过来扶他躺下,“我现在奉命照顾你,万一你要是再出什么问题,有人会要了我的命的!” “……我睡了多久?” “你中了三枪,在icu躺了三天,终于脱离危险,才转到普通病房的。不过,在这边刚一天半你就醒了,已经比预计的提前了!” 高枫说着,已经用手机把林暮山清醒的消息发了出去。 “其他人……还好吗?” “你放心,这次任务很顺利,我方没有人员伤亡……除了你。不过,你的手术也很顺利,医生说了……” 正说着,一名医生已经走进来,先问了几句情况,就开始给他做检查。 检查完毕,医生表示伤口愈合得不错,各项指标都正常,关照他继续静养,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高枫端来一杯温水:“林队,先喝点水。” 林暮山喝了一口,突然想到什么,看着高枫认真道:“对了高枫,我听说,钱川一案的关键证据是你提出的。当时在那种复杂的局势下,是在你的协助下找到证据,直接帮我洗清了嫌疑,这件事情我还没来及谢谢你。” 高枫有点不好意思:“林队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啊,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就算没那个证据,我们也根本没人相信是你干的……” 这时,病房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林暮山心里一动,抬起头,却看到是白远和另外两个队友。 “队长!你终于醒了!”白远走到床边,又问高枫:“通知钟队了吗?” “说了说了,第一个就通知他了。” 白远笑着对床上的人说:“你别着急,他刚刚被领导叫走了,现在应该是脱不开身,否则他肯定第一个就来看你。不对,他根本不会离开你的病房……” “是啊是啊,”高枫附和道,“林队你在icu的三天,钟队一直守在门口,简直寸步不离,要不是医生拦着,他差点就要把床搬进去了。” 林暮山微赧,有点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你们……不用来那么多人看我吧,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白远说:“队长,我们是想你了……你快回来吧,队里真的离不开你。你不在,军心涣散啊……” “那不是还有你么。”林暮山笑看着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队里还好吗?”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钟队,你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把大家折磨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你要再不回来,估计很多兄弟你都再也见不到了……” 大家正说着,病房门又被推开。 只见为首的钟潭像一阵风一般卷进来,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周正海和江晚鹤,还有两位穿着白衬衣的看起来领导模样的人。 屋内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几个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 “江厅好!周局好!” 林暮山也一怔,想坐起身:“老师,你怎么来了?” 江晚鹤走到他面前:“暮山,你别动,我就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暮山心头一热:“老师,你不用为我专门跑一趟,我真的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第217章 江晚鹤满眼慈爱地看着他:“我不是专门为了你来的,这次案子上面非常重视,我这次来是交代工作。当然,肯定也是要来看看你的。” 周正海看着这一幕,内心十分唏嘘,又甚感欣慰道:“小林啊,你没事就好。这次多亏你,回去队里一定给你记大功。” “没有没有,都是队友配合得好。”林暮山说着,看了一眼钟潭。 钟潭自从进来,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脸。他就这么热切地盯着他,好像几辈子没见过似的,那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看到林暮山的脸都有点发烫。 在一圈人殷切目光的注视和包围下,林暮山被钟潭盯得实在有点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咳一声,用眼神暗示他收敛一点。 钟潭却好像没收到任何信号,继续旁若无人的盯着他。 周正海丝毫没觉察到这两人眼神间的电光火石,在一旁感叹道:“小林,你安心休养。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接近尾声了,等流程走完,你身体也养好了,很快你就能恢复原职。我们可都在期盼着你满血归来啊。” 大家又七嘴八舌嘘寒问暖一通,钟潭实在没耐心了,大手一挥:“行了,他还要休息,你们慰问完了吗?没什么事的话闲杂人等可以回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就算有事也留到以后再说。” 几个不了解情况的警员暗自咂舌:一个是省厅厅长,一个是顶头上司,还能这么不客气说赶就赶的,除了钟潭,真的没别人了…… 周正海虽然对于钟潭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行为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此时却心有顾虑,毕竟旁边站着的这位怎么也是堂堂公安厅厅长,虽然也是你爸,但是还当着这么多下属呢,你怎么也得给他留点面子吧。 他刚想说什么,江晚鹤先发话了:“行了老周,我们走吧。我们留在这,暮山也不能好好休息。”他拍拍周正海的肩,“走吧,我还有几个事情要跟你说。” 领导们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让林暮山安心修养,就离开了病房。白远也非常识相地拉着队友们跟着走了。 人群散去,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终于清静了。”钟潭呼出一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林暮山笑:“钟潭……你对领导一向都是这么不客气的吗?” “除你之外,你还见我对谁客气过吗?” 林暮山想想,好像还真没有。 钟潭满眼温柔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什么?不过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吃太多东西。但我问过医生了,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晚点我帮你办转院,咱们还去上次那家……” “别折腾了,这里挺好的。” “不行,听我的。” “……” “有几件事,我知道你心里挂念着,跟你通报下。第一,在各项铁证面前,林岳几乎没有反抗,已经招供了。他现在还增加了一条袭警罪。不过昨天他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恐怕等不到审讯了。” “第二,盛温因为开枪拒捕,被当场击毙。在直升机上他带走的那只行李箱里,我们找到了他们这些年来最重要的核心资料,包括工厂、实验室、销售渠道,甚至还有一批已经完成研发、尚未大规模生产的新型毒品的分子式。” 林暮山沉默地听着。 “对了,还有个最重要的事。”钟潭看着他,“是好消息。经过检查和对现场残留药物的化验,已经确定当时盛温给你注射的,不是什么毒品,就是普通的生理盐水。林岳不知道这事,是盛温自己在最后一刻私下换掉的。” 林暮山听完,更加沉默了。 钟潭犹疑地开口:“你,是不是……” 林暮山沉默片刻,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他看着钟潭犹犹豫豫的样子,淡淡笑了一下:“毕竟追了他这么多年,还以为能亲手把他送上法庭。不过……这个结局,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钟潭一时难以揣摩他的心思,想了想,还是说了:“说句我不该说的,其实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好的了。” 林暮山歪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是玩味的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钟潭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我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别的男人而……只能说点什么,让你心里舒服了。” 林暮山垂下眼帘:“你想多了,我没……” 钟潭却继续道:“希望他受到法律制裁,这是大部分人在大多数时候正确的、普世的价值观。但是,人生那么长,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们可以……允许自己暂时跳出社会框架给我们的身份,换个角度去看这件事。比如,作为警察,在完成了所有自己该做的事、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后,现在我作为你的男人,我有责任让你能心情好一点。” “我也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遗憾,没能把他送上审判席。” “那我到底有没有哄到你?” “我都说了我……”林暮山无奈,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 他低下头,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刚才在昏迷的时候,断断续续一直梦到一个人。梦里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我是追着他,才回来的……” 钟潭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满眼期待地等着听深情告白。 第218章 “那人……是你哥。” 刚刚抬起的眉梢嘴角又耷拉了下来,盛开的向日葵顿时枯萎了。 他撇了撇嘴:“梦到别的男人,就不用告诉我了。” “是吗?”林暮山一挑眉,“那好,我记住了。” 钟潭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脸色一变,倾身向前,恶狠狠盯着他:“不行!你还想梦到谁?!” “目前除了你以外,我只梦到过他。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他跟我说……” 钟潭瞬间就把刚刚的不爽抛之脑后,枯萎的向日葵又被点亮:“真的?你什么时候梦到过我?你怎么都没告诉我?你梦到过我多少次?梦里我们在做什么?” 林暮山无奈道:“你抓错重点了……” “没抓错,在你的梦里,我才是重点。快说。” 林暮山却突然想起什么,收敛起笑容:“钟潭,现在盛温死了,林岳也……我本来还想着,如果有他们的证词,还可以帮你哥恢复身份。可是现在……” 就在这时,钟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钟队,半个小时前林岳病情再次恶化,刚刚抢救过来。他提出,想见你一面。” “有说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关于一个警察。他说,只有你到了,他才肯说。” “好,我马上过来。” 钟潭放下电话,看着床上的人:“林岳要见我。” “去吧。”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林暮山沉默很久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钟潭捏了捏他的手:“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第100章 尾声 两个月后。 嘉云城从夏天进入秋天好像就在转眼间。 满城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一夜之间变成了金黄,蜜糖一般醇厚的阳光从树枝间流淌下来,空气中满是金桂醉人的清香。 市局门口一辆黑色路虎已经停了许久,车上的人似是等不及般,推开门走下来,斜倚在车门边,眼睛盯着大门的方向。 终于,随着一阵喧哗传来,一群警察笑闹着从里面走出来。 走在人群中央被簇拥着的那一位,面容温和俊朗,正低下头微微笑着。 一身笔挺的墨蓝色制服好像为他量身打造一般,衬得他本就肩宽腿长的身材更加修长挺拔。 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肩上二级警督的警衔上,金灿灿的,晃得人片刻失神。 钟潭看愣住了,几乎移不开眼。 “钟队,久等了。” 林暮山走到钟潭面前,眼里满是笑意。 钟潭正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白远打断。 “钟队,你可不够意思啊。今天林队官复原职,本该好好庆祝一下,你怎么能单独约他?真是不把我们当兄弟啊。” “对啊,这个案子又获得了嘉奖,按理说,你们两位老大怎么也该请大家搓一顿好好犒劳一下吧!” “请请请,”钟潭笑道,“这顿肯定不会少了你们的。不过今天是真有事,改天,你们选地方!先走了啊!” 钟潭边说边拉开车门,把林暮山塞进车里。 “你急什么……” 林暮山扣上安全带。 “你不知道咱俩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满吗?”钟潭说着,趁发动车子的间隙看了他一眼。 忍不住又看一眼。 还是忍不住,贴过去。 “喂喂,市局门口,你收敛点。” 林暮山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门口怎么了,在里面我都照样——” 话还没说完,钟潭只觉两片微凉的柔软的唇瓣在他耳垂边蹭了一下。 虽然只如蜻蜓点水,辗转即逝,钟潭还是猝不及防,耳朵瞬间像被火燎了一般红了起来。 一边的罪魁祸首却仿佛浑然不觉,面色如水地开口道:“开车。” 钟潭摸摸赤红的耳朵,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又咽了回去。 哼,反正今天时间多得很。先放过你。 一小时后。 路虎在西郊烈士陵园门口停下。 秋日的陵园格外静谧。远处连绵的山沉默环绕,近处苍翠的松柏静静矗立,像忠实的守卫,掩映着一排排肃穆的碑石。 午后的阳光把松柏和碑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阵风吹过,带来泥土和松林的味道,清新又沉静。 两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转过一个弯,在一座洁白的墓碑前停下。 这座墓碑看起来是新立的,石碑上“江寒烈士”几个字,苍劲有力。 林暮山弯下腰,将怀里一束白色的百合轻轻放在墓碑前。 “江寒哥哥。”林暮山看着碑石上那张清朗俊逸的照片,眉眼里满是温柔,“我做到了。我终于把属于你的,还给你了。” 两个月前,林岳病危。面对呈现在自己面前如山的铁证,他没有隐瞒地交代了全部罪行。然而,当警方问起当年江寒被陷害一事,他却始终不愿多言。 他也许是世间最后一个还活着的知道全部内幕的人。 但是这件事缺少直接证据,他拒不交代,对于一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人,警方也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 最后,是林暮山亲自去见了他。 两人单独面谈了两个小时。林暮山离开后,林岳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初伙同德钦一起栽赃陷害江寒的全部经过。 第219章 十三年后,江寒终于得以昭雪,并被追认为烈士。 没有人知道林暮山到底跟林岳说了些什么。 省里为江寒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追授仪式。但是当天林暮山由于还躺在医院里尚未恢复,所以未能参加。 直到三天前,他终于痊愈出院。今天刚一办完复职手续,便立刻赶来了这里。 “我有点好奇。”钟潭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林暮山,“那天……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最终愿意说了?那可是省里金牌预审专家几轮攻坚都没做到的事,你两个小时就搞定?” 其实那天之后,钟潭有几次都想问他,但看他身体还没恢复,也不想过多提及沉重的话题,于是几次都按捺了下去。 林暮山轻轻笑了一声,“没那么复杂。那只是我和他之间,一场迟到的坦白罢了。” “我只是如实告诉他,当年被他抛弃在精神病院,那段黑暗的日子有多么难熬,我每天做梦都等他接我出去,却迟迟没有等到。我告诉他,最终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是江寒警官。” “我没有指望他能对此悔恨,我只是告诉他,没有江寒,我根本活不到走出来的那天。当年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会再计较,也不想再把它们留存在记忆里。如果他不想我带着对他的恨过完这一生,唯一的机会,就是说出实情。” “……” 钟潭久久没有说话。 林暮山看着墓碑上那个身穿警察制服神采飞扬的少年,眼神里恢复了温柔。 “还有,当年和你说的,我想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警察——谢谢你,是你一直指引着我,让我走到今天。” “你做到了。”钟潭说,“他能看到。” 林暮山笑了笑,“这条路没有尽头,但我会一直走下去。”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和你哥说吗?” 钟潭摇摇头,“我经常和他聊天。” “那……就没什么特别的,想要当面说吗?” 钟潭沉默片刻。 “哥。” 他缓缓开口,脸上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上次跟你说的,给你找了个弟媳,我今天带他一起来了。怎么样,很满意吧?” “……” 林暮山无语地看着他。 “现在好了,有他替你看着我,你可以放心了。” 钟潭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会代你,照顾好他。” 西郊烈士陵园依山而建,山脚下是一道蜿蜒的古城墙。沉默地镇守着嘉云城的西侧。 两人从陵园出来,看午后阳光正好,钟潭便提议去古城墙上走一走。 秋日的城墙上天高地远,视野辽阔。 静谧的阳光温柔地铺满斑驳的墙砖,微风吹过,轻拂着墙砖上每一条沟壑和印记。这些砖石就好像是一块块时间的印章,见证着嘉云城千年的沧桑和风云变换。 城墙下是一排金色的银杏,沿着墙根的轮廓伸展出去,勾勒出一条长长的金黄的色带。 这片银杏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从高处远远看去,大片大片温柔又灿烂的金色,和同样色调的阳光糅合在一起,好像打翻了调色盘,浓郁的金黄色颜料不加节制地倾泻而出。 林暮山在一处城垛前停下,凭栏远眺远处的嘉云城。 钟潭也在他旁边站住,背靠着城墙,转过头看他。 远处是青黛的山,云雾缭绕的古城。 近处是千年的城墙,和城墙边满目金灿灿的银杏。 眼前是触手可及的心上人。 好像一幅画。 看着眼前人俊朗又柔和的侧脸,钟潭心里动了又动。 “在想什么?”他问。 “这些年,从燕平出发,走走停停,经过很多地方。虽然过程难免坎坷,但我觉得我还是挺幸运的,一直在做着小时候梦想的事。” “是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很羡慕你。” 钟潭倚靠着城墙,仰望着头顶辽阔的天空,“我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过,在十八岁以前,我从来没想过将来会做警察。” “如果不做警察,你会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云游世界?哈哈,小时候想做的事情很多,想去的地方也很多。现在嘛,就算有想法,也没时间了。” “现在想想,当初我是因为你哥,才想要当警察。你也是因为他才走上这条路。你说……如果没有他,我们还会相遇吗?” “没有如果。命运是没办法假设的。而且,就算不是因为他,你也一定会遇到我。” 钟潭的声音低缓,却很笃定。 林暮山挑眉看着他:“这么肯定?” “命中注定的,你逃不掉。”钟潭转了个身,伸出胳膊从身后环抱住那人,下巴轻轻放在他肩上,柔声道,“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我找到你……太晚了。” “不晚。现在,和所有的以后,都是你的。” 胸口被一阵温暖又撩人的电流划过,钟潭无声地笑了笑。 寂寥无人的城墙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排大雁结队飞过,清亮的鸣叫在半空中回荡。 一阵风吹过,钟潭紧了紧怀抱,“要回家吗?这里风大,你身体刚好……咱先去趟超市,晚上在家吃火锅。” “我早好了,哪有你想得那么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