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明珠在匣 第1节 ?  《明珠在匣》作者:北庭暮雪 文案: 卫明姝从小便知人情冷暖。 父亲不得重用,大兄从小体弱,是人都来卫家门前踩上一脚,曾经受过恩惠的亲戚也落井下石。 后来她才明白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于是学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也总算让京城人知道,卫家并非后继无人。 就连自己的婚事,卫明姝也是精打细算,挑挑练练,好不容易寻到了不错的人家。 偏在此时,那刚从北境班师回朝的将军却求来一纸赐婚诏书,同她说他们儿时相识,承认对她蓄谋已久。 可一个看透人心的人,自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说辞。 婚后卫明姝仔细观察着这位郎婿的喜好。 他喜欢她表面装出的那副明艳张扬的模样,她便一直装着;他不喜欢巧言善辩,处事圆滑之人,她便收起那副玲珑心肠。 可人装得再好,也总有装累的一日。 ~ 宁国公世子沈轩,安定北境,战功赫赫,半月前班师回朝。 春猎之时,他又见到了曾经那个有趣的小姑娘。 本以为卫明姝是将门之后,直率爽朗,可娶进门才渐渐发现,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克己守礼,精致娇贵,体弱多病,像个易碎的豆腐,轻轻一掐,胳膊就红了一片。 再后来,他发现这人还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是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她不过一直在装作自己喜欢的样子,其实没有半点真心。 他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玩弄权术,算计人心,可他发现,原来自己的妻子才是最精于此道之人。 ~ 后来沈轩才意识到,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帆风顺。 反省过后,沈轩试着向自己的妻子讨教为官之道。 那时他才发现,她是匣中明珠,匣椟固然精美华丽,其中陈放的珍珠经岁月打磨,才更加弥足珍贵。 卫明姝本不是一个坦荡的人,可耳濡目染,她发现自己变了。 可曾经那个木讷老实的郎婿似乎变化更大。 不仅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念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还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手梳头的好本事,嘴里说的话也愈发不着调。 眼瞧着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卫明姝满意地点了点头。 直到有一日,饿狼摇摆着尾巴,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羊羔。 1.精致娇贵表里不一的病美人x意气风发不拘小节的小将军 2.1v1,sc,he,架得很空,私设如山,先婚后爱,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的碰撞,酸甜苦辣样样皆有,节奏较慢,细水长流文学,大部分是甜甜的日常甜饼。 3.中间有点争吵,误会,小虐(小虐是为了大甜,介意追妻文学的可以划走)女主脸皮薄体面人,男主前期可能比较木讷毒舌,后面糖会发足,放心磕就完事了。 4.双向奔赴,家国情怀,男女主皆非完美人设,本地人,会有古人思想,两人都会有成长线。 5.会不定期修小bug,若有其他意见欢迎评论区指正。 6.欢迎关注微博+北庭暮雪_这名也能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明姝,沈轩 ┃ 配角:数不过来dbq ┃ 其它:先婚后爱,甜文,中间有点小虐,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本以为一见钟情,原来是日久生情 立意:不忘初心 第1章 姻缘 ◎总不能是什么狐狸精◎ 绍治八年二月,北凉已定,北境之师回朝,惠帝大悦,犒赏三军,于城郊亲迎。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南燕归来,花月惜春分。 长安下了一整夜的雨,精致的院落内正是春色满园,桃花残瓣落入浅洼,荡起层层涟漪,静谧无声。 冰雪早已融化,屋内却仍烧着地龙,卫明姝抱着汤婆子,倚在软榻上,手捧一卷医书。 兰芝给她斟了杯茶,“听说今日北境之师回朝,小姐可要去街上看看?” 卫明姝看了眼桌上的白玉碗,那碗底还残存着点点药渣,鼻尖也还隐约闻得到苦涩。 她翻过一页医书,淡然道:“太冷了,不去了吧。” 二月乍暖还寒,她又闲不住,喜欢往外面跑,每年这个时候她多多少少都会得些病,今年自也没有什么例外。 这病才刚好些,她还是别同自己过不去。 不过大黎多年受北凉所扰,那北境将领班师回朝,当是万人空巷,京城人当有的是热闹可看。 可京城人却知道,今日可看的热闹有两处—— 一处便是那沈将军率定北军班师回朝会经过的东巷。 另一处便是这卫家门前。 卫明姝所居的玉芳斋前,一片静好。 府外已是锣鼓喧天。 媒婆脸上堆满了褶子,用地道的长安话朝府门外喊道:“闻府中贵女温柔娴淑,美若天仙。康王府谌公子略备薄礼,望求娶贵府小姐,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说罢,门前又咚咚锵锵一阵锣响。 卫家门前站了一男子,头戴镶金玉冠,身着暗紫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腰间悬挂着好几只不同样式的香囊,好不风流倜傥。 敲锣声仍在巷中回荡,卫家看门小厮仍板板正正地站着,府门紧闭,丝毫没有去通报的意思,一个女护卫抱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媒婆不禁面露尴尬,“世子,你看这......” 谌良双手抱前,不耐烦道:“去去去,继续念” 媒婆又咿咿呀呀地念起来,王家小厮翘首而望,钻进人群随便找了个人问道:“这卫家的小姐又是唱哪出?” “这不是又有人来提亲。”那人往他耳前凑了凑,掐指一算,比了个手势,感叹道:“这月第三个了。” 这卫家小姐着实长得惹眼了些,那腰若柳枝,媚态天成,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盯着谁看不被勾了去。 那人又瞧了瞧那府门前三尊煞神般的看门人,迅速收回目光。 这卫家一家子都是漂亮人,就是脾气都不大好。 “这次又是谁?” “那个康王家的,谌良。” 王家小厮不由一惊,随后却是眉梢扬起,幸灾乐祸。 那卫家独女心气颇高,一心想进东宫,可偏偏少了些运气。 卫家本就出身草莽,没有世家根基,偏偏还爱得罪京城权贵。当今圣上看重武官,卫家老爷那兵部尚书虽为三品,却仿若被架空一般,什么事都要看那些武将的脸色,圣上也都默许了。 那世子偏还是个病秧子,至今也没什么官位,多半以后也指望不上。 皇后自是看不上这家姑娘。 去岁刚被皇后娘娘断了入主东宫的路,卫家提亲之人便是络绎不绝。 从前的卫家门可罗雀,如今台阶都快被人踏烂了。 可不论是贪图美色,还是从前与卫家有过节,想上门羞辱凑一脚热闹,能瞧上这十八岁的老姑娘,多半都不是什么良配。 他们王家与这卫府独女向来有些过节,他们家小姐便隔三差五让他来这卫府门口打听些热闹。 听说那康王世子谌良,在外姬妾成群,红颜知己无数,乃是青楼酒馆常客。 这次可真能瞧见一出好戏喽。 卫明姝坐在房内,秋莹匆匆走进房门,大喊道:“不好了小姐!” 兰芝皱起眉头,“有话慢慢讲,怎么毛毛躁躁的。” 卫明姝平日体弱,身边伺候的人不少,除了兰芝之外还有三个小丫头,平日皆听从兰芝安排,秋莹便是其中一个。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护卫名叫追影,从前是江湖人士,为报恩自愿跟随卫明姝身侧。 秋莹喘了口气,急地直跺脚,“哎呀,好兰芝姐姐,那康王府的媒婆都找上门了,我能不急嘛!” 卫明姝闻言,抬眼问道:“你说是哪家?” “康王家的那个世子,方才追影姐姐说叫什么谌....” 卫明姝眼眸微转,“谌良?” 秋莹点了点头。 兰芝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气愤,“怎么会是他!” 去岁她家小姐拒了太子殿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说来也挺委屈,明明是小姐先向皇后开的口,到头来却传成皇后娘娘瞧不上卫家。 后来那些个世家便都来门口踩上一脚。 她家小姐霉运当头,这谌良入京第一天便在街头瞧见了小姐,纠缠不休,没想到这么快竟连媒婆都找来了。 可这次来的这家虽然家大势大,可侯爷好歹还在兵部好端端待着,又岂是随意嫁女之人?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放下医书,穿好鞋疾步跨出房门。 只是脚刚踏上那铺满寒意的青石板,又立即缩了回去,叫兰芝拿来件薄绒披风。 兰芝给卫明姝系好披风,一边随她往外走,一边抱怨道:“这家人也真是,为何会缠着小姐你不放?” 卫明姝不答,问向秋莹,“可有康王府的长辈前来?” “未曾。” 兰芝愈发气恼。无父母之命便来求娶,那可真是荒唐至极! 卫明姝却是展开笑容,转头应答兰芝,似是在安慰,“他只不过是个登徒子,仗着康王妃现在不在京中,胡闹一阵而已,你也别为着这人气恼了去。” 明珠在匣 第2节 康王乃是辅佐先帝登基的功臣,更是大黎唯一的亲王,如今圣上都要敬让三分,称一声皇叔,康王妃又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自是不会允许谌良于婚事胡来。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仍没有散去。他们还没等到卫家那姑娘出来,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卫府的门终于敞开,那众人翘首以盼的女子低头跨出门槛,身披一件青莲色绒毛锦色披风,兔绒领子轻扫着白玉脖颈,显得有几分小姑娘的乖巧。 只是不知为何,那唇色比起上次推开门拒婚时苍白了些,多了几分病态,更加我见犹怜。 谌良眼睛都直了些,在门口站了许久,大摇大摆笑着走上前。 追影拿着剑挡在卫明姝身前,指向谌良,丝毫不顾及身份,“小姐,就是这厮。” 卫明姝停在卫府的门前点了点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眸光一凛,“世子可是来提亲?” 那声音如同夜莺歌语,谌良听后,心都要化开了,他潇洒一笑,拱手行礼,“正是。” 卫明姝低眼瞧去,眼中带了些玩味,“好啊,那世子便先同我比试一番。” 众人心下一惊。 从前这位卫家小姐也是这么打发人,那些个文人世家哪里见过比武招亲的阵仗,听完这句话提着聘礼转头就跑。 如今这亲王家的世子,竟也是要被这个理由打发走? 谌良刚来京城,不懂这卫家提亲的规矩,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娘子要比什么?” 卫明姝指了指府门上的几道箭痕,“就比这射箭如何?” 谌良仔细瞧去,才看清那千疮百孔的府门,不禁咽了口唾沫,仰头打量了一番。 这卫府院墙上都雕着花纹,那府门前悬挂的灯笼都是用金丝缠绕着,唯独这扇府门,着实有些煞风景。 卫明姝冷眼瞧着,只见那谌良愈发慌乱,不由勾起唇角。 其实墙上的箭痕不过是早年世家提亲时留下的。 那时候她才十三岁,也总有些不合眼缘的人前来提亲,她便会提着箭出来射上一箭。如今倒是不会这般随意冲动。 那时提亲之人尚多,她阿耶也懒得挨个拒绝,便也一直没换府门,只需要指向那门上的箭痕,媒婆便会自己退出卫家大门。 如今拿来吓唬吓唬谌良,应当还是很好使。 谌良开口,果真如卫明姝所料,吞吞吐吐,“就...不能比点其他的吗?吟诗作赋,鉴茶赏花,我都会。” 这小娘子像能掐出水似得,怎么整日喊打喊杀的,这样可不好。 卫明姝却是莞尔一笑,“我卫明姝,非文武双全者不嫁,你自己看着办。” 谌良无可奈何,抿了抿唇,又看向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你你等着我,再过一个月,我定是能赢了你!” 这柔弱的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吓唬他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简单学几日,定是能赢了她。 他一摆手,随后带着敲锣打鼓的媒婆小厮离开了卫家巷子。 众人一愣,轰然大笑,兰芝啐了一口,“呸!你就算练上八年十年,也赶不上我们家小姐!” 卫明姝使了使眼色,追影却是提剑上前,抽出半截剑,怒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门口的人群纷纷后退,大惊失色,推推搡搡地离开,“走吧走吧,咱们去看那沈将军去。” 眼见门口的人都散去,卫明姝才转身进了府门,忽然又想到什么,吩咐兰芝道:“你去给府里的人都打声招呼,这件事别让我阿耶阿娘知道。” 她阿耶还在当值,她阿娘向来闭门不出,这谌良不过是个傻的,没什么本事,她家二老不必知晓。此事若是没人多嘴,应该也不会传到他们耳中。 北境将领回京,按照圣上的作风当是会准备一场春猎,她先去避避风头,等到回来时,康王妃应当也入了京城,谌良自是不敢再造次 —————— 正如卫明姝所想,没过几日,圣上便下令备春猎,世家纷纷跟随前往。 大黎民风开放,女子可在外抛头露面,入朝做官,春猎自也有女子参加,可更多女子参加春猎,还是去宴席上相看。 卫明姝没时间相看,她是去给家里人争脸的。 此次春猎在西泽山举行。 西泽山围猎场本为宣帝在位时随意圈画,作享乐之用,故虽为皇家猎场,却无明确界限,辽阔无垠。后庆惠两帝施清政,崇尚武学,便以原河为界,设主猎场,投放猎物供世家围猎。 及至春蒐始日,已是草长莺飞时。 因圣上亲临,主猎场外东西南北四侧皆设禁军,世家队伍聚于猎场北侧之外,长弓在背,摩拳擦掌。 号角声悠扬回荡,人群四散开来,隐没于翠郁嵯峨间,马蹄交错,掀起层层松软泥土,一支世家队伍中,红衣随风翻飞,如烈日骄阳。 队伍还在疾驰向前,卫明姝倏然勒马,举起长弓,从背后取出一支黑羽箭,眯起眼睛,拉满弓弦。箭镞映出锋利的光芒,呼啸而出,直冲灌木中的猎物射去。 队中男子纷纷停住马,朝着箭射出的方向翘首而望。 林长岳早些年受卫直提拔,同卫家一直没断了往来,此次卫明姝跟随的也是他所在的队伍。 见卫明姝一箭射出,他开口问道:“卫姑娘可是射中了什么?” 卫明姝眼睛一眨不眨,紧紧注视着那道灌木丛,“嗯,应当是一只红狐。” 红靴脱开马镫,卫明姝翻身下马,林长岳跟在她身后,朝着灌木丛寻去。 卫明姝蹲身拨开灌木丛,却只瞧见斑斑点点的血迹,转头道:“那狐狸应当受了伤,我再向前找找,不好耽误大家行脚。林小将军你们先往前走吧。” “我和你一起去寻。”说罢,林长岳起身向那队人马走去,辞别队伍。 两人上马沿着灌木丛寻去,行至河边,终于寻得了那只的黑羽箭,卫明姝拾起竹箭,四处张望,却是没有发现一个活影,又不禁看了眼沾着血的箭镞。 箭是在这儿,那这狐狸去哪儿了? 总不能是什么狐狸精,自己拔箭跑了去。 卫明姝手逐渐攥紧,眼中带了些愤然。 这拔箭的必定是个大活人,捡别人剩食,真是没一点本事。 “咱们可要去找找,捡到狐狸的人说不定还没走远。” 卫明姝点了点头,将箭放回地上作标记,同林长岳商量好,沿着河岸分头寻找,在捡到箭的地方会合。 作者有话说: 《男狐狸精》(bushi) 作者坦白局:本篇节奏较慢,后期会发很多糖和che,想跳就跳章吧,发现无论如何改文案聪明的宝子们都会准确无误跳到某几章开始看,已经放弃抵抗了,本文只开了60%防盗,一杯奶茶钱不到就可以看到最新章(点烟) 这本已经写了3/4了,下本无缝开《强欢》,求个收藏~ 现在只求个本文和预收收藏。 第2章 未嫁 ◎安平侯之女卫明姝,你记好了。◎ 林长岳策马疾驰,没过多久就望见一支世家队伍,身后骑马跟随的侍从背着牛皮袋,那狐狸尾巴摇摇晃晃搭在外头,急忙挥鞭打马向前,“阁下留步!” 为首之人似是听到身后马蹄声,调转马头,身旁之人见着,手臂抬起,整支队伍纷纷停下。 林长岳走至队伍最前,下马向那人行礼。 队首之人坐于马背,低头回礼,“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林长岳抬头,这才仔细看清那人的面容。 为首那人身穿普通玄色劲装,身形挺拔端正,长相英朗却带了点冷峻,眉锋如薄刃,一双眼眸如鹰,不怒自威。 林长岳犹豫了片刻,还是指向那只狐狸尾巴,却是改了个称呼,“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这狐狸应当是我们先猎到的。” 男子不语,蹙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林长岳。 男子身旁的人却是打断道:“打住!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故意抢了你们的猎物?我们刚才也在那儿等了一阵,也没见有人来寻。而且就算是你们先射中的,怪也只能怪你们箭法不精,只射中了这狐狸的皮毛,我们沈将军可是一箭射中了这狐狸的颈子........” “燕铭!”男子喝住他,燕铭瞟了一眼,轻哼一声便闭上嘴。 林长岳听到燕铭的一番话却是怔住,“大人可是北境的沈将军?” 燕铭回道:“那你觉得还能有谁?” 林长岳没由来地感到慌乱,眼神已有些飘忽。 他只是个九品官位,常年驻于京城,那日长林殿设宴,他没资格去,自也是没见过北境回来的将领。 没想到碰上硬茬了。 林长岳本已做好了被打发走的准备,沈轩却是瞟了一眼他身后弓箭,徐徐问道:“阁下刚才说,这狐狸是你先猎到的,可刚才射中这只狐狸的是支黑羽箭,阁下背着的箭为何是白羽 ?” 林长岳抬起头直视那人的目光,随后不自觉躲开,斟酌着怎么开口。 燕铭却猛地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喊道:“就是,你骗谁呢?” 沈轩又瞥了燕铭一眼,没去理会,扫过林长岳神色,似已了然。 林长岳思索片刻,还是坦诚答道:“回将军,这只狐狸是一位姑娘猎到的,我们分头寻找,她并未跟来。” 沈轩轻笑,摇了摇头,随后调转马头,不再多说什么,背对林长岳,只昂起头,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那阁下就让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姑娘亲自来找我。” 林长岳沿着河岸返回,在河边的大石上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等到返回的卫明姝。 卫明姝问道:“林小将军可有找到?” “找是找到了.......” 卫明姝见他面露难色,手中也没有带回猎物,脸色沉了几分,“是那些人不愿给吗?可知道是哪家的队伍?” 林长岳重重一叹,“捡到那只狐狸的,是北境回来的沈将军。” 卫明姝一愣,马在河岸边甩了甩头,连缰绳都忘了拉。 “是那个沈轩吗?” “应当是。他们说姑娘箭法不精,才让狐狸跑了去,怪不得旁人。”林长岳头越埋越低,“那位将军还说,若想要狐狸,得姑娘你亲自去找他.......” 卫明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那日虽没去街头看,从前却也在京城听过不少关于此人的传闻。 大黎开国后重文轻武,宣帝在位时不理朝政,边境不稳,内乱不断,朝廷佞臣主张割让国土,北凉趁机而入,直逼长安,西境胡族,隔岸观火,蠢蠢欲动。 沈轩乃当今太后亲外甥,与圣上算是表亲,十四岁便随父征战,十六岁便立下战功,于阵前取敌将首级,后又亲率五万骑兵直入北凉腹地,擒获北凉双王。 大黎能够在其后四年收复北境全部失地,甚至灭了北凉一国,这位沈将军也是功不可没。 明珠在匣 第3节 听说那人入京当日,圣上亲赏朝马,允其驾马入宫,当晚在长林殿摆了庆功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惠帝亲封右威卫大将军。 年仅二十便官居三品,自新政以来还是头一个,风光无限。 可传闻此人嗜血成性,北凉战败后,北凉大将卓野带一万俘虏归降,这沈将军将一万降虏坑埋了不说,还将卓野全身筋脉挑了,绑在架上活生生烧死。 卫明姝已是脑海中清晰勾勒出了一副凶煞面孔,想必那人让她去寻他,也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若是平日里世家里养大的那些软棉花,她弹一弹也就罢了,真遇上不好招惹的钉子,她是不敢硬碰硬。 人要识趣,人家让她去寻,难不成她还真要去和阎王讨个说法? 林长岳却不知她的想法,问道:“姑娘可要随我去找沈将军?” 卫明姝缓缓摇头,“算了吧,他说的也对,本也是我技艺不精,那沈将军既然想要,给他便是。” 她遮起眼中最后一点不甘,眉眼弯起,“多谢林小将军陪我来寻,时辰也不早了,林小将军还是快些随队伍往深处走吧,我就先回去了。” 兰芝在猎场外,坐在马车沿上同车夫百无聊赖地候着,远远望见卫明姝走来。 那单薄劲装在风中鼓动,卫明姝打了个寒颤。 兰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取过马车内的披风,跳下车迎了上去。 她家小姐分明是个体弱的,却整日同那些个男子骑马射箭。 这么在外面奔走,这病何时才能养好?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明姝任由兰芝将那披风给她裹好,微微叹息,“没意思。” 兰芝手下动作不停,替她系好带子,理了理衣领,瞧了眼卫明姝的神色,倒也猜出一二,“小姐可是什么事...不顺?” 一下被戳中了心事,卫明姝眼睑垂下,“本射中一只红狐,却是被别人捡了去。也是我力道不足,让那狐狸跑了,倒也不能怪旁人......” “还能这样?小姐可有查到是谁?” 卫明姝紧抿着唇,带了些委屈看向兰芝,许久之后才蹦出两个字, “沈轩。” 兰芝替她整理衣摆的手瞬间顿住,试探地问了句,“从北境回来...那位?” 那她家小姐运气还真是...... 卫明姝其实早已想开了,这位祖宗爷想怎么捡怎么捡,高兴就成,她自认倒霉。 她确实有些委屈,可委屈的不是那人抢了她的狐狸,她还是很慷慨大方的。 她只是不服,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气运,好不容易捡了只狐狸,也能被这北境回来的杀神抢先一步夺走。 兰芝一本正经地提议道:“小姐,不如改天让老爷带您去庙里多拜拜,说不定能时来运转,实在不成,去拜拜姻缘也是好的。” 卫明姝:“.......” 两人坐上马车,沿着山路而上,山景变换,隐约可见行宫藏于半山腰,巧夺天工,与山景融为一体,山间雾气缥缈,如临蓬莱。 马车停至一处院落。 这别院本是圣上下令搭建,用来给围猎世家临时歇脚的,比起侯府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卫明姝下车,走入别院,兰芝遣人烧水,“小姐沐浴歇歇吧,刚好暖暖身子。” 这别院甚至没有专门的净室,只有一只木桶用屏风隔着。 屏风后雾气弥漫,一只玉足轻点水面,没入水中,桂花伴着层层涟漪飘散开,纤瘦的肩靠在木桶上,芳靥泛起微红,卸下一身寒气,缓缓闭上双眼。 兰芝拢了拢那散开的青丝,“之后几日,小姐还去围猎吗?” 卫明姝已经有些昏沉,“自然是不去了。” 她只是个花架子,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也就围猎第一日去主猎场凑个热闹。之后几日,多半都是武将往林子深处走,她也不好拖别人后腿,之后几日还是跟着嫂嫂投壶踏青的好。 毕竟最后的那场春宴才是他们能大显身手的地方。 —————— 至春猎最后一日,惠帝于西泽山顶设宴。 清明多雨,晨起山间露水晶莹,寒风夹带着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山顶平阔空旷,草色正浓,极目远眺,京城依稀可见。 此次春猎空前盛大,若在猎宴上博得彩头,得圣上青睐,自是极好。 帐外世家男子跃马扬鞭,而罗帐内正是衣香鬓影,珠围翠绕,好不热闹。 一张张花容正透过吹起的幔纱张望着,红绸绿带,水出芙蓉,隐约见得年轻的姑娘用手帕遮起精致妆容,双双低头轻语,不知说到什么娇羞微嗔,衬得这周围景色倒黯淡无光起来。 “刚才策马在首的是宁国公世子?” “可不是!听说这次狩猎沈将军拔了头筹,陛下昨日亲赠一只名匠打造的金玉手镯。” “手镯?赏赐这女儿家的物件做甚?” “你笨呀!此次春宴,圣上可不就是有意要为这位国公世子挑选亲事?” 话音刚落,宴前锣声敲响,胜负已定,台下一片叫好。 惠帝正坐于上座,笑容满面:“沈将军可要再比一场箭术?” 沈轩朗声道:“末将既以得赏赐,不如把剩下机会让给其他人。”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肆意轻狂些,却令圣上龙颜大悦,“那便听你的,赐座!” 待沈轩回到座上,场内也已设好箭靶,惠帝兴致正浓:“接下来的比试,朕也再添个彩头,凡中五箭者,赐西蕃玉盏一枚!” 燕铭沈轩坐下,往旁边凑近了些,“没想到宣远兄箭法精湛,骑术更是了得。” 沈轩淡然一笑,“你何时学会了这么多奉承话。” 燕铭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转而嗤了一声,“我就随便夸你一句,你可千万别当真。” 沈轩不置一词。 “对了,你捡到的那幅狐狸皮,究竟还打不打算送我了?” 沈轩算是看穿了他,摇了摇头,“既然射中之人一直没来寻,给你便是。” “真送啊?”燕铭仍带着些不确定,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仿佛计谋得逞,仍好心提醒道:“沈宣远,我给你讲,这西郊的狐狸可真不多见。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咱们便遇上一个冒领之人?” 沈轩笑了笑,“你难道还怕我反悔不成?” 他是真的不知道,三月已至,又不是什么大冷天,他现在要这狐狸皮子做些什么? 他又不怕冷。 燕铭见他真的不感兴趣,嘴角不由扬起,“那我就勉为其难收着吧,刚好给我夫人制件衣裳。” 沈轩挑眉,“如今天也暖和,你现在做衣裳?” “这女人向来是不嫌衣服多的,就算现在不能穿,做出来收着等明年冬天也总能穿的。” 沈轩欲言又止。 燕铭瞥了他一眼,及时打断了他,摆了摆手,颇有心得体会地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自个儿娶一个,到时候就明白了。” 沈轩似不甚感兴趣,转头看向台上。 时下朝中虽崇武,世家子弟依旧文官居多,精通骑射者少有,五之中四,已是罕见,五箭全中,寥寥无几。 沈轩径自倒了杯酒,晃了晃手中的金盏,似那金盏美酒都要比台上的比试好看些。 燕铭瞧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继续同他搭话,“你这次回京,是要长住吧?” 沈轩点了点头,仍未抬眼,“嗯,回京述职,正好看望故人,顺便来查件事。” 燕铭奇怪地打量了他两眼,“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席间一时又陷入了沉寂。 “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了还不成。”燕铭换了个话茬,“你这次回京,就没有相看的打算?” “嗯?” 燕铭见他没听清,望了眼四周,说话声大了些,“我可是听说,你姑母可是让你多去别家走动走动。” “有什么好走动的?” 前几天他被他姑母拉去顺承郡王的春日宴,那些人他认识不认识,却都迎上一副笑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们又不熟。 燕铭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自然是去相看啊!我给你说,这京城的贵女,随便一个放到北境,都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各个气质不凡......” 沈轩打断道:“我也不是从没来过京城。” 他小时候,确实在这京城见过一个很有趣的姑娘。 沈轩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添了一杯。 只是他不知道,那姑娘还记不记得他,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沈轩望着杯中清酿若有所思,却未曾注意周围已是人声鼎沸。 “安平侯府卫明姝,赐长弓。” 侍从的高喝声还在悠扬回荡,沈轩听到那名字,缓缓放下杯盏。 世家男儿中站出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身着绯红色对襟窄袖劲装,肤白如雪,青丝皆用红带高高束起,只轻点胭脂,略施粉黛,仿若经过璞玉经岁月雕琢,灼灼芳华。 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亦如多年前那般,熠熠生辉。 姑娘站在烈阳下,拉开长弓。 “第一箭!” 长箭飞出,稳稳地落入靶心。 “好!”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红衣猎猎,如同众星拱月,周围一切都黯淡无光。 这便是她长大后的样子吗? “宣远兄久离京城,可能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安平侯独女,在京城可谓无人不识。” 沈轩仍是直愣愣地凝视着场上。 他想过与这姑娘再遇时的情形,彼时那姑娘只敢躲在屏风后拽他衣角,如今已是变得如此光艳夺目。 明珠在匣 第4节 不过这样的姑娘,合该如此。 一双眼眸变得深不见底,随着翻飞的裙角流转,“知道,曾经见过一面。” “见过一面?”燕铭诧异地转过头,“你不是好多年没回京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卫明姝成名那会儿,沈轩应当没有再回过京城,而卫家这姑娘十三岁前,京城也没多少人见过她。 声音有些缥缈,仿若喃喃自语,“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不过儿时一面之缘,却是足够让人记很久。 “那你知不知道,这卫明姝为何成名?” “成名?” 燕铭见状往近凑了凑,“你可能不知,这卫明姝从小随父习武,极擅骑射。十三岁时,当街一箭射下昌陵伯府嫡长子的发冠。” 王芃安是燕临表兄,那一日正和同窗学友刚刚走出茶楼,在大街上高谈京中趣事。 “这卫君咏当真是个病秧子,今早在学堂差点跌倒晕过去,竟是比女儿家还娇......” 话还没说完,一只长箭从那王家嫡子的发冠直直穿过,钉到了茶楼门前柱子上。箭尾颤了颤,显然是力道极大,不似在开玩笑。 王家嫡子披头散发瘫坐于地,地上还有几缕发丝,还没缓过神,街上一女子驾马停至身旁,坐于马背俯视着淡笑,那笑容却是让人不寒而栗,“你再同我说说,谁是病秧子?” 王芃安一手撑地,一手指向她,嘴唇却在不住颤抖,“你...你是何人!敢当街伤人!” “安平侯之女卫明姝,你记好了。” 说罢,卫明姝轻蔑一笑,又瞥了他一眼,驾马缓缓离去,空留下满街围观人群,惊奇的议论中夹杂了几声嘲笑。 京城谁人不知,安平侯卫直武将出身,平定西境战功赫赫,负伤后久居京城。早些时候先帝感其功勋,特调其到尚书省,任吏部尚书。 只是这安平侯虽得天子恩赐,但未有姬妾,子嗣单薄,夫人年轻时随夫征战伤了身子,只得一子一女。 这世子偏不争气,是个病秧子,不能随父习武,只好从文,却在书院中常常晕倒昏厥,左右常伴侍从,学堂上也要服药,常因病告假,引得同窗嘲笑。 早些年,京城无人见过卫家这位小娘子,时人纷纷揣测,卫家小姐应当也是个病的,只因着女子不必上学堂,便一直养在家中。 后来新帝即位,恩宠不再,惠帝将卫直平调至兵部。时下六部,以吏部为首,兵部虽同为六部,但因时下重武,同阶官职多以武将为重,兵部属实没有什么实权。 此举名曰平调,实为削权,京城官员闻风而动,卫家也渐渐成为京城谈资,世人都道安平侯一世骁勇,却后继无人。 “此事过后,关于卫明姝的谣言不攻自破,这姑娘也因此名声大噪。虽然对女子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名声,但也算是让世人知道这安平侯府还有人,不过是阴盛阳衰罢了。 后来这卫明姝在一次秋弥得了圣上赏识,与皇后走得甚是亲近,常随父出没于围猎武场,自此京中无人敢再招惹。” 随后燕铭似是又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后欲言又止,只可惜地叹了口气。 “但卫家这个独女心气颇高,因着一些原因如今年十八未嫁,每每有人上门说亲,那卫明姝也总扬言让人同她先比试一番,赢了再说。”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燕铭看他如此,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怎么。” 又是一箭破空而出,射入靶心,台下赞声不绝于耳,笑意更深了些。 燕铭眼睛转了转,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压着声音道:“沈宣远,你......这女子虽是人中龙凤,但可不是个能娶的。” 声音被哄闹声压住,却仍是清晰可闻,势在必得,“为何不能娶?” 燕铭面露难色,“啧”了一声,“你不懂,娶妻还当娶贤。” 卫明姝除了名字里有个姝字,其他哪里和贤良淑德沾边儿? 况且此女和东宫那位太子关系匪浅,就算是因着这个也娶不得。 燕铭看了看周围,有所顾及,欲言又止,“唉,总之你以后便知道了。” 他是江阳侯世子,早些年随父于北境征战,与沈轩也算是同袍。 四年前北境大获全胜,战局已定,他们家便领命回了京。 沈轩的堂姊林氏便是回京后圣上亲自为他指婚。温香软玉的美娇娘,细语呢喃,抱在怀里宛若春水,常年在外吹沙的武将哪里禁得住。 两人正各怀心事,台上锣声已落。 “中五箭,赐西蕃玉盏一枚。” 朱唇轻启,声音虽响亮,却是有些说不出的细腻清灵,“臣女谢陛下赏赐!” 惠帝脸上笑容未去,“好,卫家这姑娘果真不让朕失望,须眉巾帼,不输我大黎男儿!” “陛下过赞” “你可还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卫明姝直起身朗声道:“臣女日前不慎拉断一张弓,既然陛下提了,那明姝就斗胆向陛下讨要一张。” 惠帝大笑:“好!这有何难,待朕给你寻把好的,过几日送到安平侯府上去。” “谢陛下!” 卫明姝拱手行礼,转头自擂台而下,高束马尾如泼墨挥洒,裙摆似花瓣随风扬动,轻扫擂台阶梯,轻易就能勾了人的魂去。 她没有往台下多看一眼,自也没有理会那道迎着烈阳的目光,早已如炬中火。 卫明姝径直走回自家罗帐,兰芝早已在帐外等着,见她走来,上前给她拢好披风,掀开帘子。 卫明姝刚踏入帐内,便见自家嫂嫂迎了过来。 卫明姝的大嫂郑叶本是小户商贾人家的女儿。此次春蒐,惠帝邀请了几乎全京城世家年轻男女前往。她们家人丁单薄,大兄不宜出远门,只有她一人赴宴,嫂嫂便主动过来陪她。 明珠可还好?” “得了赏赐,五箭全中。”说罢,卫明姝扶着兰芝坐在了帐中的靠椅上,仔细瞧去,额头上竟已布了层细细的薄汗,她微微向前抬身,兰芝往背后塞了个软垫。 “我的乖祖宗,不是问你这个,我在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卫明姝接道:“还好,不过是昨夜没睡好而已,只比了五箭,能撑住。” 世人皆道卫家独女颇有将门风采,擅骑射,将来必能继承卫家衣钵。可她知道,那么多的赞声,多半也是因为她圣上这么夸过她,应和皇家罢了。 骑射武艺,她练了多年,也只能策马行三刻,射箭射八尾,所幸每次宴席上也不会比试更多。 她不过是个药罐子,小时候因患有咳疾,常卧病在床,大门不出。 后来虽是找了个难以言说的方子治好了咳嗽,能出去走动走动,可终究要靠汤药才能维持。因着喝这药方的缘故,时常晚上梦魇缠身,白日没有精神,三天两头被大病小病找麻烦,身子也要比旁人差点。 可总归比自己大兄好很多,能在外面活蹦乱跳站一日已是足矣,给家里争脸的担子自然得落到她头上。 兰芝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药瓶,一颗乌黑的药丸滚在手心上,“小姐还是先把这药吃了吧,缓缓劲儿。” 卫明姝点了点头 兰芝擦了擦她脸上的薄汗,握住卫明姝手,发现手上也是冷的,“再添件衣服吧。” “嗯。” 兰芝又给她加了件披风,又给她膝上盖了薄毯,将她的两只手放在毯子下裹着。 “唉,明珠你也别总勉强自己,这段时间多在家养养,刚好让舅姑帮你相看......” 卫明姝摇头道:“不勉强,大嫂,我好着呢。” 他们这一家老小倒是整天念叨着她的婚事,不过也是,她都十八了,正常的女子这个时候或许都有孩子了。 “明珠刚才可看见了那沈将军?” 作者有话说: 《有什么好走动的》 第3章 心仪 ◎“宣远可有心仪的姑娘?”◎ 卫明姝微愣,点了点头。 她的确看了几眼,策马奔腾的俊俏郎君,站在那里像是哪个文人世家的翩翩公子,确实分外招人。 只是此人虽长了一副好皮囊,那骨子里透出的桀骜张狂分明怎么也掩盖不住,在北境那种凶蛮之地杀伐多年,又能堂而皇之霸占了她那张狐狸皮,也当不是什么好惹得角。 郑叶却是继续问道:“那明珠觉得那沈将军怎么样?” “嗯?”卫明姝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轻叹一声,“嫂嫂,也没必要哪家的好儿郎都要考虑的。圣上想必已经为那位沈将军挑中了哪位清流文人世家的姑娘,用不着咱们去操这个心。” “可我听说,圣上赏了沈将军一只镯子,也许是要这沈将军自己挑亲事。”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位圣上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别人不知,咱们卫家还能不知?况且就算是这个意思,我阿耶阿娘也是不会同意。” 她自己也是不大愿意,这沈轩乃家中独子,将来必要继承家业,沈家家规又是出了名的严苛,男子不可纳妾,像她这种不能生养的病秧子当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郑叶又瞧了她两眼,微微叹息,忽又想起一件事,给卫明姝递去一张请帖,“对了明珠,丞相府的人来送帖,过几日程阳县主的百花宴,你可要去?” 卫明姝回过神,看了眼那沾了香的花笺,眉眼带了笑意:“自是要去的。” 程阳县主前些时候出了京城,并没有参加围猎,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这位县主了,不知这次她又制成了什么样式的新茶。 —————— 春宴结束后,建昌行宫内还有一场晚宴,卫明姝却早早收拾行囊下了山。 不是她不喜结交,就她这副身子,这么折腾下去,很难撑到今天晚宴结束。 回到京城已是戌时,一轮圆月已悄然挂于空中,繁华喧闹的东巷也渐渐沉寂下来,小贩忙着收拾着摊铺,没有人注意到街头匆匆驶过的马车。 卫明姝掀开帘子,向城中的店铺看了看,夜晚丝丝凉风钻入,她快速收回双手,拢上汤婆子。 “后天你同我去趟药铺。” 兰芝问道:“小姐可是要去查账?” 她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去问些事情而已。” 春猎结束,各世家也陆续回到京城,卫明姝在家休养了整整一日。 待到去药铺那日,也没有刻意早起。 此时已是巳时一刻。 明珠在匣 第5节 卫家本就人少,卫夫人和两个儿女又常年病着,便也没有晨起问安的规矩,平日若无吩咐,也不会叫醒。 卫明姝踏出房门,身着新制的淡青色襦裙,头上只簪一支银穗翡翠步摇,素雅中倒多了些年轻女子的娇俏。 地面已有了几点湿润,抬头只见乌云聚拢,阴暗昏沉,仿佛将这侯府的院墙都压得更矮了些。 京城三月向来多雨,看这架势,怕是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卫明姝吩咐道:“下雨了,你回房拿上伞。” 卫府的马车稳当地行至一家药铺门口,门上一块朴素的木牌匾泼洒着“丹青药铺”四个墨字,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常住京城的人大多知晓这东巷的丹青药铺。 药铺的大夫本是宫中的医正,因得罪了贵人被逐出太医署,但其医术颇为高明,常于京城施义诊,又常能得些名贵不常见的药材,得京城百姓青眼相看。 后来药铺有了名气,不少勋贵人家也愿意到此看诊采药,卫家夫人和两个子女也皆由这位任医正调理。 接过兰芝递来的伞,刚下马车便看见药材铺檐下站了一青衣男子。 “公子,雨下大了,咱还去那云素楼吗。” 男子从容道:“自然是要去的,总不能让别人白等着不是?” 走过那人时,便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卫明姝侧头看了看,只见噼里啪啦的雨水顺着窄窄的屋檐落下,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 男子微微抬头,没有注意到她,天空愁云惨淡,脸色却是依旧温和,眼神有些飘忽。 “公子可是有要紧事?”她开口问道。 那人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顺着声音看向卫明姝。 “确有些急事。”男子看了看她手中的伞,“不过不妨事,等雨小些我去街边买把伞就是了。” 透过雨帘看清了说话人的面容,卫明姝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外面的滂沱大雨:“这雨怕是没那么容易停,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先拿我的。” 说罢,她收起手中那把伞递给他,目光仍盯在他身上。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可想了许久,也不曾忆起。 男子没有说话,亦没有接伞,看着她打量的目光,微微蹙眉。 卫明姝也察觉到这么盯着人看有些不妥,解释道:“公子不必多虑,我还要在此处待些时候,之后有家人来接,你就拿着吧。” 那人顿了片刻,又恢复了笑意:“那多谢姑娘好意,不知这伞如何还给姑娘?” “公子改日得空,将伞放在这家店铺就好。” 男子躬身行礼道:“好,那便谢过了。” 说罢,男子撑起伞向街头走去,跟随的仆从连忙跟上,从他手中接过伞。 卫明姝踏入房门,又回头看了看那背影。 “阿珠?”一声轻快的呼唤打断了卫明姝的思绪,“看什么呢?” 任玉荷顺着卫明姝的方向望了望,那青衣却早已没入烟雨,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 卫明姝坐到靠窗的桌旁,任玉荷跟到她身旁坐下,沏了三杯茶,“你今天怎得空了?好久都没见你了。” “前些日子忙着春猎,今日过来也是来同你问点事。” “不知我们东家有什么事要过问呀?”任玉荷一手支着下巴,往她身旁凑近了些,那语气颇为不正经, 卫明姝显然是习以为常。 她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任医正常常带着任玉荷去卫家看诊,她小时候也没见过什么外人,乍一见和自己同龄的小姑娘,欢喜得撒不开手。 任医正因着曾经在宫中,嘴也是个严的,也从未将自己体弱的毛病说与外面。 后来两人长大后商量着在繁华的东巷开间药铺,任玉荷学着管账,做这药铺的老板娘。 而她便做了店铺背后的东家,时常扮作从城外来的药姑,用化名为药铺采买些药材,每月十五还会来这药铺施义诊。 卫明姝虽闲时常来这药铺坐坐,却不常像今日般过问生意上的琐事。 “听我阿耶说,西境新来了一批商队。最近咱们药铺可有来做买卖的生面孔?” 任玉荷仔细回想了一下,抿了抿嘴,“嗯......西境来的没有,倒是有一队从岭南来的商队。” “岭南?” “嗯,听说是岭南最大的商队,好像在江南一带也很有名,来京城看生意,似是有在这边长期做买卖的打算。” 岭南最大的商队,那是...... 卫明姝正想到什么,便听到任玉荷道:“对了,来的那人也才刚走,说来这人可是同你家有些关系,好像是你嫂嫂的表亲?” 卫明姝恍然大悟,看向那道门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觉得刚才那人似曾相识,原来是阮家那幺子。 他们小时候见过。 那时她才十二岁,阮家公子比她还小一岁,因着家里生意的缘故,来这京城住了小半年。 如今大家都长开了,倒是认不出了...... “对了,师父他老人家去哪里了?” “我能去哪儿?”任医正从内间走出来,细细看去,那潦草的胡须上还挂了一些药沫。 “您又去磨药了吧。”卫明姝曲指用指节轻点着下巴。 任医正看到这个动作,拍了拍自己的胡须:“怎么又搞到胡子上了......” “阿耶,你可来的真巧。” 任医正梗着脖子反驳道:“什么叫巧,你说话那么大声,我不想知道这丫头来了也难。” “......” “你又跑哪儿去了,脸色那么差?”,任医正抓起卫明姝手腕,探了探脉象,又嫌弃地一把推开,指指点点道:“还是老样子,你这丫头,就是不听劝!你要是能耐下性子在家再养几年,估计这病早能养好了。” 卫明姝低头轻笑,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耸了耸肩,“没办法,闲不住。” 坐在对面的兰芝点了点头,颇为嗔怪道:“任大夫说的当真有理,小姐也当注意些,大冷天还坐在窗边......” “你看,咱们兰芝多懂事。”任医正附和:“平日多劝劝你家小姐,听点话。” “我哪里劝得动啊!” 任玉荷看了看卫明姝:“阿珠平时就喜欢坐在这儿看景,我也觉得坐这儿挺好,多加件衣裳不就得了。” 说罢,兰芝已经到了卫明姝身后,真的给她裹了件衣裳...... 卫明姝喝了口茶,没有言语。 她确实喜欢坐在窗边,能看到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 多好。 “也就你整日里跟着她胡闹,我看就该给你们俩找个厉害的郎君天天管着才好。” “我才不呢...阿珠也不会同意的,是吧。” ...... 因着大雨,来这药铺的人甚少,四人便一直在药铺品茶斗嘴,等待着大雨停歇。 卫明姝难得如此清闲。 ———————— 另一边的皇宫内,有人却是在给自己找事做。 空旷的勤政殿内,一砖一瓦尽显威严。天子身着明晃晃的龙袍坐于桌前批阅着奏折,有内侍在一旁奉茶磨墨, 沈轩身着玄衣负手立于大殿。 “你所说之事,朕已知晓,明日便下令彻查此事。” “末将谢过陛下。” 沈轩眉头却仍没有舒展。 他此趟回京,除却应天子召回,归京述职,还有一件事要查。 北境战事初平,为防北凉余孽,却仍是戒备森严,那时他也得空去看察北境民生,协助百姓重建边城。 大黎商贸发达,北境凉州安定,也渐有商队前往。 起初只是怕商队混入北凉之人,后来却发现几支商队另有古怪。 那些商队运送的是印有官府印记的官粮。 大黎每年都会收官粮,交由各地县府粮仓存储,于收成不好时用于救济,而大黎的官粮,明令禁止用于买卖,官粮的米袋上,都会标有官府印记。 后来他扣下了一支商队,仔细盘问才知,那粮食应来自长安,只是几经转卖,竟不知是源于何人之手。 这事既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便少不得要管管。 此事交予别人他不放心,他本想亲自查,却不曾想天子没让他接手。 “你呀,倒也改改这操心的毛病。”惠帝停笔,抬眼看向他,“此次回京,便别总想着公事了,这事就交由刑部去处理,你就安心在京城休养,顺便想想自己的亲事。” 见沈轩还想说什么,惠帝低头批阅起了奏折没有再理会,不着痕迹地提起另一件事,“宣远可有心仪的姑娘?” 沈轩没有回答,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或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拉着他的手拭去眼泪,或手持长弓,身着红衣,光彩夺目。 只再瞧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内侍走入大殿:“陛下,库房管事来,说是已经挑好了几把好的弓箭,送来请陛下过目。” 惠帝似是已等了多时,他放下奏折,着人让人将那几张弓抬了进来,绕过宽大的紫檀桌案,走到沈轩身边,“朕本想等太子回来挑挑,刚好你在,便想着不用等他回来了,你比他懂得多些,帮朕选一把。” 沈轩不语,微微皱眉。 他今日来,本是来谈论正事的。 惠帝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的那抹不喜,拿起一把弓端详着,“这卫明姝倒也是会讨要,这库房好的弓可没多少。” 沈轩刚准备找个由头离开,听闻此言,眼神微动,“陛下的意思是,这弓是要赠与卫姑娘?” 明珠在匣 第6节 作者有话说: 沈轩:“陛下,正事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卫家小姑娘要一把弓。” 沈轩:“我选到明天都可以” 第4章 相遇 ◎沈将军可是要买给哪家姑娘?◎ 惠帝还在欣赏着那把弓箭,并没有听清,“嗯?” “这弓可是要赠与春猎那日的卫姑娘?”沈轩耐着性子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 惠帝没想到沈轩记性会那么好,“正是。” 不过仔细一想,那日春猎就卫明姝一个姑娘上场,记得倒也正常。 总不能喜欢那卫姑娘,那卫家姑娘和太子可是同辈人。 沈轩听后,竟真走上前,开始仔细察看那些呈上来的弓箭。 拿起一张紫竹弓掂了掂,用力将那弓弦拉满,“这其中可有重一些的弓?” 内侍和库房总管面面相觑。 库房张总管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有倒是有,只是......” 那卫姑娘虽是学了副骑射的好本事,却是瘦瘦小小的,这沈将军一只手使点劲,估计都能把那细嫩胳膊掐断了,如何能按照北境大将军的标准来挑选? 惠帝也提醒道:“这卫明姝是个姑娘家,送重弓应是不太合适。” 沈轩摇头,一本正经答道:“卫姑娘应是习武之人,轻弓虽省力,却也是不好掌控力度,更是易折,常年练箭之人用重弓会更顺手些。” 惠帝恍然大悟,感叹道:“还是你懂这些啊。” 内侍悄悄试了试眼色,轻咳了一声。 张总管也再不敢多说,斟酌了一番,领着人走到一张弓前,“这把是檀木九星弓,要比寻常的弓重些,沈将军请看,这把如何?” 沈轩又试了试,“可还有更重些的?” “......回将军,没有了。” 又试了试,仍有些不太满意,“那就这把吧。” 这弓虽是比他战场上用的弓轻了许多,不过若只是平日狩猎,也足够用了。 圣上倒也提醒了他,这弓既是送给姑娘,轻些也是无妨,他阿娘用的弓好像也比其他人的弓轻一些。 “你改日找个时间,托人把弓送到安平侯府上去。”惠帝向内侍吩咐着。 沈轩忽然想到什么,没缘由地接话道:“陛下,末将今日恰要去安平侯府拜访,不若由末将顺路带去?” 他姑母说回京当去别人家走动走动。 是该走动走动,择日不如撞日。 “哦?”惠帝挑眉,奇怪地打量沈轩两眼。 仍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叫人看不出端倪,沈轩继续解释道:“家父早些年与安平侯有些交情,在边关时常提起,末将便想着回京后替家父拜访一下。” 走出宫门时,沈轩手中便是多了个白玉匣子,随从早已牵马在宫门口等着。 南实扫了眼白玉匣道:“世子爷,陛下这是又赏了些什么东西?” “这倒不是给我的。”此刻已近酉时,沈轩抬头,一抹红日半掩在未散的乌云中,竟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咱们去安平侯府。” —————— 卫明姝在药铺坐了一个下午,静静坐在窗边,看着身穿华贵锦衣的行人来往匆匆,偶尔和身旁打算盘的任玉荷搭几句话。 “这雨总算是停了。”任玉荷捧着账本,收起算盘向内间走去。 “是啊,那我先回去了。”卫明姝站起来道:“岭南来的那批商人何时还会再来?” “应当是十五那日,我和他们商量着先送一批药材过来查验,你应当是能见到的。” 卫家的马车早已停在了药材铺门口,马车驶过街道,路过一家糕点铺子。 “停车。”卫明姝掀开帘子,向兰芝说道:“想吃枣糕了。” 因着从小气血不足,阿娘便让她吃红枣,起初不甚喜欢,后来还是阿耶从这家糕点铺带回来了枣糕给她尝,恰巧合了胃口,后来便也接受了红枣的味道。 她其实不爱吃糕点,只是出于习惯,每每路过铺子,也不买其他的,只让人买枣糕去。 待到兰芝下了马车,卫明姝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不曾察觉有人恰巧看到了卫家的马车,正驾马朝这边而来。 车夫道:“小姐,外面沈家世子找您。” “谁?” 待在幽闭的马车中,本已有些犯困,一时没有听清。 谁会来找她呢?还是在这大街上拦车? “沈家小将军,刚回京那位。” 卫明姝睁眼,思绪渐渐回拢,第一反应却是....... 这人之前抢了她的狐狸。 下一刻便是陡然清醒,意识到不对,猛地坐起身。 这沈将军来找她做什么? 连忙跳下马车,望见身穿墨色缎袍的男子,身形笔挺如松,腰间佩一把长剑,手里似乎还抱着个玉匣子,正站在那糕点铺前等着谁。 她从未与此人正面接触过,越走越近,便莫名感到一股从未有过压迫感。 她们家人都不算高,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过需要使劲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人的情况。 这人着实有些太高了。 不过也是着实俊朗,五官分明,眉峰略有凌厉之色。 那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眼底俱是笑意。 卫明姝不由一愣,不知他是何意,低下头,心中仍有些忐忑,却是上前从容地拱手作揖,“沈将军。” 当下武将之家,不甚在意繁文缛节,女子也未受太多约束,甚至有女子入朝做官,品阶不高,文臣居多,也有不少女子随夫征战,负责些军中内务管理之事。渐渐地,许多做官的女子也如男子一般行礼。 沈轩手捧那只大匣子,向她低头回礼,“卫姑娘,这是圣上给你寻的弓。” 卫明姝紧皱眉头,默不作声,只等着他指点迷津。 稍作细想便觉得此事奇怪,圣上怎么会托沈轩来给她送弓,还在这大街上拦下她的车? 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神,沈轩不紧不慢解释道:“正好要去贵府拜访,圣上便托我把这弓带来,却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 卫明姝见他没有不耐烦,松了口气,却仍是满肚疑团。 宁国公世子要去她家拜访,她昨日可没有听家里人说起过。若有人要来她家拜访,她今日是不会出门的。 眼珠微转,随即想明白了些—— 这人是不是忘下拜帖了...... 她阿耶当年刚入京时,也不甚在意此事,还是她阿娘时常提醒。 随即又想到他捡了她狐狸的事,又看了一眼这人温和的面色,忽然想明白什么。 或许这人只是在北境蛮惯了,不太懂这京城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 卸了些防备,却仍顾及着沈轩的身份颜面,不敢明说,抿了抿唇,想了个恰到好处的措词,“那倒是我礼数不周了,昨日并未听闻家父提起此事,便以为家中无客。” 街道两旁满目珠翠罗绮,茶楼酒肆错落交织,夕阳的余晖铺撒在屋顶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从二人之间擦过,喧嚣间却隔出一道凝寂。 沈轩微愣,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按着正当礼数,去别家上门当要下拜帖的。 “是我疏忽了,竟是忘记下拜帖。” 卫明姝万是没想到他会向她道歉,自是不敢有什么指责之意,低头轻笑道:“无妨。” 他略带歉意道:“那我便改日再去府上拜访,只是这弓是挑好的,卫姑娘先收下。” 卫明姝还是有些不解。 她可从未听说过沈家和她们家有什么交情。 也不知沈轩为何一定要来她家拜访。 若是为结交示好,那应当大可不必,这人和她阿耶同品阶,又是武官,说起来倒比他阿耶官职高一些。 难道兵部最近出了什么事? “那便替我谢过陛下。”卫明姝迟疑地伸出双手,准备接过那只匣子,只是那白玉匣的冰凉迟迟没落在自己手中,手指略微动了动。 “卫姑娘不试一试,看看这把弓合不合适?” 听闻此言,卫明姝不禁抬起头来,心思顿时停了一刻,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可是在大街上。 犹豫了片刻,卫明姝环顾四周,见到来往的人都在奔忙着,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站在糕点铺子前的两人。 而对面那人仍没有松手的意思。 年少之时,她曾在街头射下王家嫡子的发冠,后来却连累阿耶在朝堂上被众臣弹劾。 之后她便收敛了脾性。 很久没有在街上做过这样的事了。 又瞄了两眼沈轩,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地赖到这儿的模样,也不打算与他继续僵持,咬了咬牙,心下一横,掀开他手中的玉匣,朝着那抹微斜的红日拉开弦,略微眯眼瞧向天空,嘴角微微扬起。 难得有如此恣意妄为之时。 沈轩静静瞧着。 明珠在匣 第7节 几缕泛着暖意的阳光穿过已经打散的云火,洒在那白皙的面庞,一把檀木弓箭宽出她肩膀许多,衬得人外纤细,一袭青色襦裙,如同出水青莲,在余晖下光芒万丈。 卖糕点的铺主却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卫家姑娘经常在这里买糕点,他对这个姑娘的传闻也是略知一二。 卫明姝看到,回了个爽朗的笑容,手上仍是个拉弓的姿势,“我这儿又没搭箭,你怕什么?” 卖糕点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回去默默干活。 “此弓甚好。”卫明姝将弓放入匣子中,摆出一张明艳的笑脸。 其实这把弓有点沉,不太好拉。 当然她不敢说出口,这可是圣上赠的,还是她自己讨过来的,她不敢说不好。 只是不知圣上怎么会想到给姑娘家送这么沉的一把弓? 所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只因当下天子尚武,文人世家也开始学习骑射。 不过战场上的弓最轻也是三石重,习文的普通人没有底子,常常连弓都拉不开。圣上为了推行武道,便将猎宴比试中的弓换做一钧,如此以来,世家子弟便也可以参与。 这圣上难道真把她当成男儿看了? 沈轩看着她手上的弓道:“此弓乃檀木所制的九星弓,想必姑娘不会再拉断。” 卫明姝无话可说。 那难怪,圣上应是不知,那张弓拉坏了只是因为用的时间太长而已。 “圣上用心了。”卫明姝见兰芝也买好了糕点,拿过匣子准备上马车。 沈轩低眼看了看兰芝手上提的糕点,“姑娘可是喜欢这家的糕点?” 卫明姝已经转了身,闻言笨重迟钝地扭了回去,像只刺猬一样仰头多打量了沈轩两眼。 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吃糕点? 试探地问了出来,“沈将军可是想买这家糕点?” 却是得了一句,“姑娘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糕点?” “......” 卫明姝当下也没能多想些什么,毕竟现在所有的注意都在这只玉匣子上。 这个弓并不是很重,但这个匣子是玉制,真的很沉。 她刚才还能勉强一个手抱着这匣子,现在手上已经渗出了汗,不得不换成两只手捧着,她胳膊都酸了。 她想快些打发他走。 虽说这人不若她想象中的那样满身戾气,但因着他捡了那副皮子,她对这人的印象着实不能太好。 当下心里也更加肯定,这人应当是个缺心眼的,不仅不通礼数,而且是个别扭的性子。 他若想买就直说,这家糕点确实有名,男人来买又不丢人。 卫明姝想到什么,眯了眯眼,豁然开朗—— 京城那些世家公子来买这家点心,是不是给姑娘买来着? 依着圣上那性子,现在应该也给沈轩相看好了哪家文人世家的贵小姐。 许是好事将近,这是上赶着去讨好! “沈将军可是要买给哪家姑娘?” 沈轩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说。 果然如此。 “既是如此,将军可以买这家铺子的栗子糕和梅花香饼,京城的姑娘们都很爱吃的。” 说罢,卫明姝微微躬身,抱着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沈将军,家里人还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马车辘辘向前,兰芝正在给自家小姐捏着手臂,看着匣子委婉问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个沈世子不太对劲啊?” 只见自家小姐无精打采地坐在马车内,已经累极,脸上又冒了些冷汗,兰芝便闭了嘴不再多问,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是挺不对劲的...... 卫明姝又看了看还没消去红印的掌心,活动了一下压出红痕的手指。 也不知道定下的是哪家姑娘,这北境回来的粗人,应是不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那姑娘也挺倒霉...... 作者有话说: 所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出自《周礼?保氏》 沈轩:为什么姑娘对我爱答不理。 作者:大概姑娘不是汉子。 第5章 赴宴 ◎知遇之恩?◎ 回到侯府,卫明姝着人将弓放到自己房里,便直奔自家正院。 一家人已经坐于院中,四人看到卫明姝齐齐回头,似是有些诧异。 “明珠怎么回来了?”卫君咏问道。 “我怎的不该回来?阿兄你们都不等我吃饭啊。” 卫侯调侃道:“我们可不像你,每日不着家的,比你阿耶我还忙。早派人去接你,等半天了也没见回来,谁知道你又跑去哪儿了。” “阿耶休要乱说!”卫明姝嗔道。 她虽然白日总爱出去乱跑,晚膳还是会回侯府,毕竟每日也只有这个时候阿娘会出来走走,一家人才能聚到一起说说话。 卫侯放下碗筷,正了正神色,摆了一副正经模样,“说吧,刚才上哪儿去了?” 卫夫人轻咳一声,瞥了父女俩一眼,“食不言,先吃饭,吃完再说。” 郑叶吩咐了身后的婢女,“再给小姐添双碗筷,盛碗粥来。” “我还带了枣糕回来。”卫明姝接过兰芝手中的糕点,正打算打开纸袋。 卫君咏使劲咳了一声,向卫明姝使了使眼色。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娘,只见阿娘正盯着她的手,随后眼皮微抬,正对上她的眼睛。 “......” 她从小不怕她阿耶,阿耶从小便向着她。 但她打小是怵自家阿娘的。 她们卫家早年不过是在临安的漕帮,白衣出身,不甚讲究。后来世道乱了,便举家跟随先帝自临安起兵平乱,收复失地,后卫直得先帝重用,平定西境,方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但卫侯夫人甄玉姮却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氏族养出来的。嫁给卫直多年,也始终没忘记骨子里那份大家闺秀应有的做派。 后来卫家在京城安定下来,甄玉姮亲自教导自家儿女,从小学习世家应有的礼数规矩。 卫直因这礼数吃过不少暗亏,对甄玉姮这一做法很是赞同。 “在京城,就应该有京城闺秀的做派,行为举止不能小家子气,更不得不知礼数,让人看不起。” 这是卫明姝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 早些年她也是极守规矩的,后来卫侯夫妇允她出门,她便每日满京城乱跑。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学了些男儿做派,习惯也就慢慢变了。 有段时间她常忘了规矩,朗声大笑,上手直接抓糕点吃,阿娘罚她在院子里抄了一整日的书。 后来长大,也知道了父母的良苦用意,便也不再如此放肆了。 “我去净手......”卫明姝低头,转身向一旁梨花雕木小桌走去,“兰芝,你把这糕点给膳房,让他们摆盘。” 一双玉手浸入银盆,用娟帕仔细擦干,老老实实端坐在桌前,一家人静静地用完了晚膳。 天色渐沉,天边刚露出一角的红色也悄然黯淡,桌上已经收拾干净,放了些瓜果糕点。 “又去药铺了?”卫直问道。 “嗯,阿耶不是说最近从西蕃来了批商队,女儿去看看有没有西境来的生意人,总要摸清底细。” 卫直点了点头,卫明姝办事向来妥当,他也不多过问,有些时候还要听听这个女儿的意见。 想到最近西蕃在边境的一番动作,谨慎些也是应当。 卫明姝转向郑叶问道:“对了嫂嫂,今日听阿荷说起,岭南阮家要在京城做生意?” “嗯,听说了。这次来的是我舅父的幺子,阮家以后会有商队常驻京城,他跟着过来历练,将来要接管家中生意。”郑叶想了想,“说起来,明珠和我这表弟幼时还见过。” “我今日还见到了他。”卫明姝笑了笑,“不过几年未见,倒是没认出来。” 卫直嘴角一撇,愤愤道:“合着你回来晚,竟是因着去见阮家那孩子?” “那倒不是。”卫明姝又想到另一件事,却不知该怎么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宁国公世子,说是要来拜访您,顺便来送陛下赐我的那把弓。” “来拜访我?”卫直指了指自己,眉毛拧成一团。 要说他们卫家早些年也同沈家有些关系,卫家能得先帝赏识,要多亏这沈家引荐。 卫直暗自感慨,心生愧念。 原来宁国公竟是记挂着他家,沈家世子一回京便要来拜访。 倒是他多年周旋于这朝堂之上,不曾想到这家故人。 “那他人呢?”卫直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 卫明姝神色不变,“他发现自己未下拜帖,便说改日再来。” 卫直不假思索,指了指她道:“是你这丫头把人打发回去的吧。” 他还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性。 明珠在匣 第8节 卫明姝不语。 卫直急的瞪眼,“没下拜帖就没下,你不会变通一下,先让人过来再说?” 这沈家如今是天子近臣,还是皇亲国戚,沈轩来他家也是顾及两家旧时交情,哪有别人想来拜访因为没下拜帖被请回去的道理。 “阿娘说了,这里是京城,礼数要周全。”卫明姝眼睛瞄了瞄自家阿娘,“况且我也不知道阿耶你今日在不在家,若是不在,总不能让阿娘自己出去待客,这不合规矩。” “你......”卫直指着卫明姝,正准备回她两句,随后便瞥见甄玉姮神色淡漠,不置一词,卫君咏抿了抿嘴角,又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说来这沈家对咱们家是有知遇之恩的,下次宁国公府的人来了,咱们得好好招待别人。” “知遇之恩?”卫明姝好奇道。 她从前倒是不怎么爱打听别人家的过往杂事,没想到这家还真和她家有些往来。 “嗯,不过这宁国公从前与你大伯走得近些,后来你大伯去了,咱家后来去了西境,他们又被派去北境,倒是许久未曾来往。”卫直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的不对,如今人家回了京,就算是因着你大伯,也该多往来往来。” 原来是这样...... 卫明姝抿了抿唇,回想起今天自己的态度。 似是......不太好。 卫明姝反省了一通,那沈轩战功赫赫,是他们大黎平定北境的功臣,却能同自己放下身段,或许她不该用那些固有的眼光看别人。 人总要知恩图报,以后得对沈家人好些。 卫直想到长兄,却是伤怀,很快岔开话题:“程阳县主的百花宴,你又准备送她点什么?” 卫明姝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不是药铺,便是这丞相府。 卫明姝十三岁刚能出门时,他也想着让她多出去结交些京城贵女,却不曾想她出门第一日就当街挑事,总爱到处找人比试。 好在自家这姑娘总算还是结交到了这么一个京城贵女。 卫明姝道:“本想着这次春猎打一副狐狸皮子,却不料被......被旁人捡了去,后来想着打一把剑,倒也来不及了。” 卫明姝想到那来之不易,却是落到沈轩手里的狐狸,便不想再多言。 甄玉姮忽然清了清嗓子,卫直恍然间想到今日要谈的正事。 前些日子,卫明姝去了春猎,他却是在那酒楼里听说,又一个登徒子来了他家闹事,好像还是康王府的人。 这丫头平日做什么都爱瞒着家里人,昨日她刚回来,他们也不好开口。 他们夫妇二人都是一副好相貌,这丫头从小便是美人坯子,若是向其他闺秀般安分待在院子里还好,偏她喜欢在京城到处乱窜,着实招人,不如好好寻门亲事,彻底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夫妇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甄玉姮向卫直点头示意。 卫直却是没有直说,“明珠可有看得顺眼的儿郎,你看你也该找门亲事了。” 卫明姝愣了愣,转头看向甄玉姮,只见甄玉姮一派淡然,显然是两人商量好的,“阿耶阿娘可是嫌弃我整日待在家里,厌烦了我?” 卫直瞧见自家女儿那可怜样,顿时没了脾气。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又这般争气,看都看不够,“那哪能啊,明珠想在家待多久,想什么时候嫁便什么时候嫁,大不了阿耶养你一辈子。” 甄玉姮瞥了他一眼,“别听你阿耶瞎说,你也不小了,心里也要有个数,宫里那桩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看前一阵来说亲的陈家三郎便不错,虽说平庸了些,但人家同咱家承诺了不纳妾,也算个心诚的。” “女儿知晓。”卫明姝回道:“可是阿娘,女儿的亲事还是想自己做主。” 她这辈子没几件顺心事,她想教训那些欺负大兄的人,想重振卫家,可都被现实重重打了个耳光。 自己的亲事,总该自己做主。 纳不纳妾倒不重要,她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她也没指望将来的丈夫从一而终。 她只是不想嫁给世家子弟罢了,那些个讲究的人家,若得知自己是个病秧子,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她自己也不想嫁给平庸之辈,靠着祖上家业过活,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倒还不如不嫁。 这些心思不好告诉家里人。 免得他们多想。 “阿耶阿娘,天有些冷,我先回房了。” 卫明姝捏了捏已经指尖泛凉的手,转身唤了兰芝离去。 —————— 四月正是春意盎然,百花齐放。 程阳县主每年都会于丞相府办百花宴。 当今丞相魏临三朝元老,助先帝修朝纲,推行新政,如今国泰民安,魏相功不可没。 先帝临终时,封魏相为显郡王,钦点其扶持新帝,如今圣上都要敬着魏相三分,京城氏族自是上赶着讨好。 魏姝仪是当今丞相小女儿,只因丞相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甚是宠爱,一出生便请封为程阳县主。长大后魏姝仪也不负众望,颇具才情,受氏族称赞,为有名贵女。 魏家深得圣恩,每年百花宴京城世家争相前往,倒也是相府独一份的热闹。 百花宴当天,卫明姝身穿新制的翠叶云纹锦绣袍,白底金纹丝绦束腰,一身打扮显得身段格外窈窕,端庄但却不惹眼, 兰芝正给她头上簪那支金丝碧玉簪,“小姐觉得重吗?” 卫明姝正点着胭脂,轻叹一句,“我还没弱到这个地步。” 世家皆道卫明姝不喜结交,因此很少赴宴,殊不知穿着华贵的服饰,带着满头沉重的钗环在园子中端坐一天,对她来说着实有点为难。 小的宴会她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也总是找个机会中途离席,倒给大家留下了个孤傲的形象。 程阳县主颇喜牡丹,丞相府的牡丹苑此时花开正好,贵女们穿梭于园林间,这牡丹却成了陪衬。 大黎虽常男女同宴,却仍分席而坐,这女客的席位就设在牡丹苑后。 上首座上坐了位身穿牡丹绣纹长裙的贵女。 “明姝来了,快赐座。” “谢县主。” “明姝,你上次托我画的高山流水图,这次我给你拿过来了。”魏姝仪示意,旁边的侍女将图呈给卫明姝。 程阳县主喜作画,其画作得当今宫中画师称赞,皇后都曾亲点此女为其画像。 卫明姝与程阳县主同岁,两人名字相似,都有一个姝字,虽志趣不同,但因着彼此互相赏识,一见如故。 卫明姝打开画,仔细端详了一番,面露喜色:“县主的画,果然是极好!明姝谢过。” “那不知明姝上次说要送我的狐皮在哪里?” 果然...... 她从小病着,家里没有书画老师,自家阿耶喜画但不回画,她便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半年前这位县主做了副牡丹图,执意要自己再帮她添几笔。她只画了几片花瓣,整幅画便毁了。县主要她赔只狐狸皮子,她当时夸下海口,可一猎就是半年。 卫明姝早都想到县主定是对这皮子念念不忘,“春猎时看到一只,谁知那狐狸像是成了精,一不注意就没了踪影。待下次我和阿耶再去猎场,定托人给县主送来。” 牡丹苑的宴席间也是花团锦簇,桌前陆陆续续摆满了各色茶点,随即有婢女上前奉上玉盏。 丞相府的百花宴,每年都会以百花酿酒,得名玉花酿。 卫明姝却是喝不得的,她还在每日服药,自是不能饮酒,每逢宴席,常常以家中之人不胜酒力,不能饮酒而推脱。 魏姝仪知道她爱喝茶,也是记得她的酒量,只托人上了盏茶。 卫明姝接过那与众不同的五色琉璃盏。 县主平日没事也偏爱琢磨这些,每次她过来倒都能尝到些新花样。这次沏的是桂花茉莉茶,应当还加了些蜂蜜。 宴席散后,魏姝仪忙着招待宾客,世家贵女三三两两结伴赏花,远处有世家文人负手而立,正为这繁盛的牡丹吟诗作赋,引得几个年轻姑娘驻足而望。 她看了看日头,颇为熟路地绕过牡丹苑,寻了个偏僻的亭子,倚栏而坐,打算过一阵找个由头离开。 春阳暖烘烘的,双眸缓缓闭上,红色的雕栏衬得一身青衣格外明艳,玉颜朱唇,纤指轻弄团扇,显得有几分慵懒,似是想遮起阳光,又像是想挡住那倾颜,如亭后的桃花般娇艳欲滴。 只是在这幽静的亭子内坐了片刻,便感觉到了无趣。 亭后的桃花树下,只有一只黄鹂刚刚飞走,树枝轻颤,洒下一阵花雨。 她走出亭外,从一旁的花丛中摘了朵桃花,提起裙摆在假山阴影下席地而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桃花,抚上花蕊,将粉色的花瓣一片片揪了下来。 一朵好好的桃花被揪秃了,仍是觉得无聊,便用手重新拢起地上的花瓣。 鼓起腮帮用力一吹,花瓣如雪般飘散开来。 远处倏然传来一阵拍手声,一男子身穿紫色锦袍,腰束锦带,自月门洞走出。 月门紧挨着假山,卫明姝站起身,男子便已走至身前。 一双黛眉蹙起,却如同刀锋般尖锐。 又是谌良。 作者有话说: 县主有自己的cp,不过本篇不会详写,本篇不会大篇雌竞,县主好人卡,好姐妹就该独美。 第6章 坏话 ◎沈小将军,好巧。◎ 谌良手中的折扇“唰”地打开,往前伸了伸,似是要点上卫明姝下颚,“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罗香。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卫姑娘果然一副好姿色。” 他此次来这百花宴,就是来见她的。 本是想着来这宴席寻找一番,没想到竟能在这偏僻之地遇上躲懒的画中仙。 跟着的侍从低下头,这般轻浮之举若被人瞧见,当是不妥。 卫明姝向后推了一步,打掉他手中的折扇。 随从默默捡起折扇,谌良笑着接过,仍直盯着卫明姝,“卫姑娘上次说要同我比试,我学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挑个好地方比试一番?” 卫明姝五指收拢,紧握成拳,忍了半天才没有挥出拳头。 月门洞口的两人陷入僵持,门外却传来几声女子谈笑的声音。 “这不是卫家姐姐吗?”,约莫十三四岁的年龄的姑娘身穿绯红襦裙停在门的另一侧,身后还跟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姑娘。 那姑娘又走近了些,扬起眉梢,“想来这位便是康王世子吧,倒真是郎才女貌,和姐姐登对。” 明珠在匣 第9节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刚才还是她派了婢女去给谌良指的路。 他们昌陵伯府曾被那卫明姝羞辱了去,那安平侯倒也算识相,后来亲自道了歉,但可终究是丢了脸面,自是不会让她好过了去。 谌良没有听到那番话里的幸灾乐祸,摸摸后脑勺憨笑。 卫明姝看到,似笑非笑,眼底满是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家姑娘。我也不过是凑巧,这宴席上有几只野鸟叽叽喳喳,闹得我头疼,想躲开罢了。”卫明姝叹了叹,“可惜呀,没躲掉。” 抬头状作看着墙上立着的黄鹂,却是漫不经心地向前靠近,王四姑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是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姑娘跟着她一起往后退,被直直逼出门外。 “只是这相府那么大,几位娘子又向来爱热闹,什么时候改了性子,竟是也喜欢往这里钻?” 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仿若要将人洞穿。 王四娘子躲避着那道目光,又往后退了两步,卫明姝却是继续向前靠拢,丝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几人,装作恍然大悟,“几位娘子打扮得这般招人,莫非是来这里见世子的?那倒是我不知趣了。” “你......” “我怎么?”那声音虽然听着温和,但却让人不寒而栗,就连谌良也觉得气氛不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王四娘子勉强挂着笑,“我不过是替姐姐高兴,姐姐寻了那么久,终于觅得良人,妹妹想着好事将近,前来道喜罢了。” 卫明姝脸上倒是没什么愠色,“我年长妹妹几岁,我的亲事怎么也轮不到妹妹你来操劳,不过不知为何,刚才妹妹这话倒是透着一股子酸味。”她掩面而笑,“这情爱乃是常事,妹妹们若是喜欢世子,不妨直说。” 身后站着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了,“你少在这里污人清白!” 谌良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什...什么清白不清白的,都是什么话!” “刘姑娘怎么还急了?”卫明姝扫了一眼,“是被人戳中了心事?还是说已经心有所属,怕被人传了闲话?” “我......”刘姑娘低下了头,脸上却是泛起红晕。 卫明姝双手一扣,清脆的拍响声猛地响起,惊得众人肩膀抖了抖,“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回答她。 “姑娘今年刚十三岁吧?啧,十三岁便想着嫁人了,甚好,倒是比我懂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有福气,是王家的公子?李家的公子?还是......沈家的公子?” 刘姑娘抬头,眼睛瞪得澄圆,似是藏在心底的事被大庭广众下扒了个干净。 “看来我又猜中了,原来这有福气的是沈家公子。”卫明姝走到她身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只不过刘姑娘也该再好好相看相看,你还太小,那沈家将军如今二十,差了七岁,你这身板倒也不怕......”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话说得响亮,却也太过率真,满园的姑娘皆是脸红耳赤。 一时间万籁俱寂,忽地一人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一袭黑衣满脸肃杀正朝着这边赶来,慌忙戳了戳旁边的姑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卫明姝面对着她们,看到那一张张算得上是扭曲的脸,脸上笑容未收,也不禁转过头,却是迎面差点撞上那身黑衣锦袍。 不好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 头压得越来越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青色鞋面,再多看一眼,便瞅到了身旁的一双黑靴。 脖子渐渐变得酸痛,却仍是不敢抬头,面前那人身量极高,用余光瞟也只能瞟到那身玄色的衣裳,巨大的压迫感自上而下将她笼罩,逃脱不得。 周围静到了极点,不远处一朵桃花似是不堪重负,“啪嗒”一声从枝头重重地摔了下来。 不用抬头几乎便能断定,就是他。 空气冷凝到了极点,许久才抬起头,脖子仿佛已经离了脑袋。 仍是不敢直对那道压迫的目光,盯着那人起伏的胸膛,好不容易才不打颤地憋出一句,“沈将军,好巧。” 众人也松了口气,抬起头瞧了一眼。 那卫明姝哪还有刚才还张牙舞爪舌战群儒的架势,分明就是个鹌鹑。 王四姑娘嘴唇微勾,等着看一出好戏。 “嗯,是挺巧。” 卫明姝眨了眨眼,忽然生出些侥幸。 这人在北境长大,许是不知道这诗中含义,兴许没有听出来她在骂他。 “我老吗?” “啊?”卫明姝终是仰起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慌忙撇开目光,才回想起他刚才的话。 她还是想多了,这人既是出身世家,怎么可能一点不通文墨。 也顾不得他为何会没由来地问出这话,只磕绊老实地答道:“不......不老” 半晌过后,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却是意味不明,“嗯,我也觉得。” 分明是刚好才对。 卫明姝一颗乱跳的心仍在嗓子眼堵着。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她为了过把嘴瘾,在大庭广众下骂了他,可也不想会这么巧被正主碰见。 先前他们对上那次,因着两家是故交,他能收敛着点。可这战场杀伐惯的武将总归不是个好脾气的,她这么骂他,怕是今后有她好受的。 想到此不禁脊背发凉,又接着说道:“沈将军英明神武,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定能为我大黎安邦阔土,功名永垂。” 那声音传到耳畔,如泉水般清泠作响,沁人心脾,听得人嘴角不禁扬起,一声轻笑在沉寂的园子里显得分外清晰,“那便借姑娘吉言。” 卫明姝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周围一圈人听到这笑声,却是不禁抬头。 沈将军这是......笑了? 这位将军在春宴上得封官进爵,得了那么多赏赐,都没露出丁点笑容。 因着卫明姝一句假到不能再假的奉承话笑了? 众人惊撼,已是各有所思。 王四姑娘脸憋得涨红,她本想这恶人今日总算有人替她磋磨,可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就完了? 这北方来的蛮汉,是听不出客道话还是怎么着。 刘姑娘却是看明白了什么,眼睛都急红了些。 这沈将军分明是...... 过了许久,卫明姝无意般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立着的人却没再说什么,似是不打算向她追究。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这算是放过他了?不能吧。 又瞟了两眼,卫明姝硬着头皮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沈将军雅兴了,再会。” 还没待人叫住,她头也不回地绕过沈轩走出园子,脚下还有些悬浮。 自是也没有听见那园内随后而至的惨叫和惊呼声,骨节错位声咯咯响起,一把折扇折成两半。 “放心,不过是给世子正正骨,替王妃好好掰正些世子的性子。若下次再让我见着,定是叫这整只手都废掉。” 马车上,卫明姝一直没有说话,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皱,脸色倒不像平日里不舒服那般。 兰芝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小姐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她想到刚才的场景,又有些头痛,“我说错话了。” 兰芝讶异。 她还没见过她家小姐因为说错过了话而苦恼过。 “对了兰芝,明日可是十五?” “嗯,都准备好了,小姐照常去就行。” 翌日清晨,厚重的城门敞开一道缝隙,将破晓的微光放入沉寂。城门口聚集的商队陆续涌入,来往的马车将京城悄然唤醒。 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正向城门外赶去,那马车内坐着一面带薄纱的白衣女子。 卫明姝每月十五,都会跟随任医正施义诊。 她从小和病打交道,闲得没事,就和任医正学学医术,毕竟是任医正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倒也乐意教。 后来她算是学有所成,便想帮着在药铺看诊,奈何家中总怕病人给她过了病气,也怕她作为勋爵家的女儿看诊,遭受非议,卫夫人说什么都肯不同意。 还是任医正想了个法子,让她以纱覆面,以化名和他一同看诊。 卫明姝欣喜不已,当时便叫了声师父,叫得任医正喜上眉梢。 之后多年,这个称呼就也没有再变过。 但既答应了家中不能让别人认出她,便不能带着兰芝,更不能乘卫家的马车从家里去药铺。 于是每月十五卫家都会准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早将卫明姝送出城外。 她用了药姑这个化名,对外称是从城外而来任大夫的徒弟,十五这日来城中帮忙运送药材,顺便来药铺施一日的义诊。 卫明姝刚出城外,走下马车,便看到那日的青衣男子正站在一队车马前指挥着搬运货物。 阮文卿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他行礼道:“姑娘可就是丹青药铺的药姑?” 那日在丹青药铺,那老板娘同他说,十五这日会有一身着白衣的药姑带他进城。 “正是。”说罢,只见面前女子取下面纱,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竟是姑娘。”阮文卿诧异道,“今日来送药材,正好要将这把伞还予姑娘。” “这把伞阮三郎便收好吧。”见阮文卿愣在原地,卫明姝接着说道:“六年不见,没想到阮三郎记性竟是这样差。” 阮文卿抬眼,便注意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你是明..."他眨了眨眼,一向从容的脸上多了些难掩的欣喜,“你是卫姑娘?” 卫明姝道:“嗯,你就别叫我卫姑娘了,还是像小时候那般,叫我明姝就好。” 阮家曾在京城小住过半年。 阮家夫人和郑叶母亲乃是亲姐妹,后来两人嫁了人也没断了联系。 郑叶也是嫁入卫家才知道,卫侯家还未封侯拜爵时做的是漕帮生意,跟这岭南做生意的阮家也是旧相识,早些年阮家作为岭南最大的商户,倒是帮了卫家不少忙。 阮家六年前初来京城做生意,卫家也出了不少力,阮文卿的兄长们皆走仕途,而他作为家中幺子却从小跟随父母经商,去过不少地方。 那次到京城,阮家也没带多少仆从,夫妇二人外出办事便常将阮文卿放于卫家。 明珠在匣 第10节 因着郑叶和卫直的缘故,阮文卿也时常和家里人来卫府坐客。 卫明姝还记得她当年十二岁,郑叶刚嫁入卫家,两人一同管着府中事物,她也是喜欢粘着这个嫂嫂。 后来阮文卿常来卫家找郑叶,卫明姝也很少见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熟络了起来。 她当时虽还是被父母管着不让出门,但却不似早些年那般卧病在床,一些顽劣的性子也初具端倪,总是带着这阮家三郎爬树挖土,时常粘了一身泥。 有一回,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被卫夫人撞见,便罚她在坐在院中抄了一天字,当时府中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看着她被卫夫人罚,却不敢出声。 卫明姝豆大的眼泪直往外崩,心里愈发愤愤不平—— 凭什么他们都滚了一身泥,只有她挨罚了? 她抹眼泪的时候,阮家三郎正在旁边。 一碟米糕放在她抄书的石桌上安慰她,她怨恨地瞥了他两眼,却一把抓起米糕,没出息地边抽噎着边大口往嘴里塞。 结果那米糕粘住了她的嗓子,噎得她整日都吃不下饭...... 真是丢人现眼。 自那次被阿娘罚过后,她也不敢在家中如此放肆,顽劣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她想到这些往事,忍不住嗤笑,“咱们别站这里了,进城再说。” 一辆运着药材的车行至药材铺前,已经快到了施诊的时候,卫明姝看大家都忙着将那一箱箱药材往铺子里搬,便也跟上去帮忙。 她刚搬起箱子,便听到旁边一声温和的声音:“明姝你别搬了,这箱子怪沉的,他们能搬完。” “没事的。” 阮文卿却是从她手中接过那箱子道:“那我来搬就好,听那老板娘说你是这药铺的东家,东家不如进去查验查验货物,这里有我。” 卫明姝听后,心下一暖:“这样也好,那多谢阮三郎了。 作者有话说: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出自《少年游》 宋 张耒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出自《题都城南庄》唐崔护 小剧场: 卫明姝:我喜欢小鲜肉。 沈轩:??? 私设女主和男主相差30公分,刚好头可以贴上胸膛,萌这种身高差。 第7章 丹青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卫明姝仔细对了一边单上的货物,便招呼了任玉荷配合阮文卿一同清点归置,自己则是拿着看诊的箱子和任医正一同搬了桌子坐在药铺前。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人,似是在铺子里坐了许久。 将箱子放在地上,拿出两个脉枕放在椅子正前方,又在桌子左上位置摆上笔架,架上倒悬两只毛笔。 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些,卫明姝坐于任医正身旁,从脚旁的箱子中拿出一方砚台和一叠纸。 因着怕自己声音被识出,卫明姝扮的药姑是个哑娘,这义诊虽是师徒两人同看,问诊的却一直是任医正。 任医正问完症状,若是普通小病则交由她来看,大病则任医正亲自诊脉,之后再由她帮忙写下方子。 这笔架刚刚挂起,便见刚跟来的一人坐在对面,将手搭上脉枕,卫明姝将一方丝帕递给任医正。 她这师父在宫中待了多年,还一直保持着搭丝帕诊脉的习惯。 卫明姝静静地坐在一旁书着方子,听着任医正同病人讲着些什么。 停笔抬头,正好注意到她正对面书铺门口,一身穿素色布衣,梳着妇人的发髻的女人。妇人头发略微有些凌乱,正拍着怀中的孩子,呆呆地注视着桌角的笔,她的眼神慢慢移到卫明姝身上,恰好对上了那双正在看着她的清澈眼眸,朦胧的面纱下似乎带着笑意。 妇人见状心下安定,脚下轻缓地向药铺走去。 一袭白衣坐在熙攘的街旁,点头示意,妇人抱着两颊红润的孩子坐在了对面。卫明姝指了指面纱靠唇的位置,摆了摆手,又指向一旁的老大夫摇头,抬手向下按了按。 似是领会了意思,妇人连忙点头,用蹩口的方言说道:“好好好,神医大德!我能等的。” 随后抚摸上孩子的面颊,没再多说一句话。 之前跟来看诊的人群逐渐散去,任医正转头朝那妇人笑道:“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 “是我家孩子,前日就开始咳喘,今日浑身都是烫的。” 任医正瞧了瞧那面色泛红的孩子,向卫明姝道:“阿珠你来诊,若无其他症状,直接给这位夫人开服药吧。” 卫明姝点头,那妇人将小孩的手放在脉枕上,白皙的细指搭上孩子的手腕,又握了握孩子的手心,向任医正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动笔书写方子,笔下字体娟秀端正,规规矩矩。 任医正道:“夫人放心,只是普通风寒,一直拖着才发了热,开服药吃着便能好。如今虽过清明,但京城多雨,夫人还是要注意着些,别让孩子冻着。” 卫明姝将方子递给任医正,任医正扫了几眼,将方子交到那妇人手中,“这是药方,夫人拿着去铺子里抓药即可。” 妇人却是扯了扯脸上的笑容,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大人慈悲,但我今日只带了这么些钱,能否先...先欠着,过几日定来药铺还钱。” 那声音越来越小,将怀中孩子向上提了提,抱着孩子的双手却不停地磨搓着。 卫明姝了然,从箱子中挑出几个装着药材的纸袋,又将那铜钱推回桌边。 妇人慌了神,“这怎么能行,神医还是先将这钱收下......” 任玉荷和阮文卿从药铺忙完出来,恰好听到这话。 看了眼妇人的打扮,任玉荷笑道:“夫人就将药拿着吧,这是我们丹青药铺的规矩,钱先给孩子留着,多加件衣裳。” 她又指了指那药方圈起来的字:“只是这药方中有一味化橘红实是不好得,但去湿止咳却是极快,已经给夫人圈起来了,若要还钱,之后拿着这药方来药铺就行。” 妇人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对面白衣,卫明姝也点了点头。 任玉荷拿下架旁蘸了青雘的笔道:“夫人只需在这里记一下名,这钱随时都能来还。” “谢菩萨,谢神医大恩!功德无量,永垂不朽!” 妇人猛地站起身退了一步,抱着孩子弯下了腿。 卫明姝见状也站起身,任玉荷拿着笔慌忙扶起妇人,“夫人快起来,折煞晚辈了。” 沈轩正走在这条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坐于马上回想着父亲的来信,忽地听到街边铺前传来一阵喊声:“谢菩萨!谢神医......” 转头就看到一妇人正准备下跪,口中还不停念叨着:“谢菩萨救我孩儿...” 那家药铺前远远地站着一蒙面白纱女子,却仿佛遗世而独立,与这十里长街格格不入,倒真有点像那人们常供奉的菩萨。 街头的也有不少人侧头而望,但又好像习惯了似得,下一刻又转头忙于自己的事。 沈轩又瞥了眼那药铺的牌匾,只见那古朴的牌匾上刻着“丹青药铺”四个字。 他又想起那妇人刚才的话。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当真是个好名字。 南实看着沈轩马都走远了还回头张望着,似是对那药铺很感兴趣,便说道:“世子刚回京城,可能不知,这丹青药铺前些年刚建成,起初本是不起眼的小铺子,后来这药铺在门前摆了义诊,便渐渐有了名气。” 南实一直待在京城国公府老宅,有一次生病也来这药铺凑过热闹,“听说那桌前的老大夫以前在宫里做医正,后来被赶了出来,医术倒是颇高,而那身旁的女子好像是亲传弟子,人称药姑,却不常在京城。” 南实一想到此,脸上仰慕不以言表,“那药姑来京城总是身穿白衣,蒙着面纱,每月十五都会跟着老大夫出义诊,只可惜是个哑娘。 京城常常有外地来的穷人,或来做工,或来投奔亲戚,生了病没钱治,便指望着这丹青药铺每月的义诊。 丹青药铺刚开时,本随时都给穷人供药,渐渐有些勋贵人家也找下人扮作乞丐来取药,后来药铺便定下了个奇怪的规矩。” “哦?”沈轩正听得认真,示意南实继续往下说。 “药铺只每月十五施义诊,不论贫富贵贱,只分先来后到,无论什么病什么人都来者不拒。 那桌前摆着两支笔,一支沾了丹砂,一支沾了青雘,穷人来看病,可以不要钱得些便宜的药材,但总有一两味药材需要给钱,若没有则用那沾了青雘的朱笔在册子上记下名字赊账。 而富人看病,则用那沾了丹砂的青墨玉笔,写几句祝语,或为药铺中悬挂的丹青图题诗一首。 这药铺因着施义诊得了个好名声,世家文人倒也更乐意为药铺题诗,也再不屑于去占那药材的便宜。” 听说药铺背后的东家也是有爵位的世家,也不知是哪家,倒是颇了解这京城文人的做派。 沈轩又回头看了眼,他回京城常来往于这东巷,从前倒从未注意这不起眼的铺子。 清朴陋室,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京城中,倒是难得独特的存在。 东巷的喧闹声逐渐远去,他回过神吩咐道:“对了,国公来信,说是已经启程回京,你这几日着人把屋子收拾出来。” 东巷里四个人还坐在铺子前看诊,任玉荷帮着指引看诊的病人记名题字,阮文卿则接过那箱子,按卫明姝递来的方子给病人送药。 午时过后,斜角的酒楼热闹起来,街上行人谈笑风生,手摇折扇走上茶楼。 任医正道:“应该也没什么人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吃饭。” 卫明姝将东西放在箱子里,和往常一般准备和任玉荷一起搬那桌子。 “放着我来吧。”一阵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们去忙别的事。” 卫明姝道:“不用麻烦了,我们两个可以的。” 阮文卿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些商人的侃侃而谈,却又带了些和熟人交谈的轻快,“明姝倒是客气,我在这京城也要常住,帮咱们东家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以后还得靠你多帮衬着些。” 两个姑娘看了眼彼此,任玉荷道:“那我去端菜,阿珠你去搬箱子。” 任玉荷风风火火的跑开,卫明姝摇了摇头,提起地上的箱子便打算进屋。 她忽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问道:“阮三郎也陪我们忙了半天了,不妨一起来用午膳?” 阮文卿挑眉不语,他当然不会觉得药铺还特意给他留了饭。 卫明姝笑道:“不妨事的,饭够吃。” 这福荣酒楼是她们家的铺子,酒楼常为富贵人家做一些药膳,还和丹青药铺还有些生意往来。 每月他们开义诊,酒楼便会差人给他们送饭食,两个姑娘和一个老人每次也吃不完。 明珠在匣 第11节 药铺后的小院里,卫明姝已全然记不得那在侯府中的规矩,四人围着一张小桌有说有笑。 “你忘了,咱们三个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几回。”卫明姝道。 “啊?这样吗?”任玉荷咬了咬手中的筷子,偏头努力想着,她从小到大和阿耶到处看诊,见过的人太多,着实记不得了。 任玉荷有些心虚,慌忙岔开话题,“阮公子,岭南是不是和京城很不一样啊。” “自然。”阮文卿道:“不过这两年我在临安待的多些,很久没回那边了。” 先帝曾于临安起兵,自新政以来,江南一带的势力便慢慢向临安收拢。又因着临安沿江沿海,商贸极其发达,阮家便将生意转向此处。 他父母虽还在岭南一带,他却是十五岁便离开家中,随着大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 “临安?”卫明姝问道,若有所思。 “是”阮文卿应了声,似知她心中所想,“就是明姝的老家。” “那江南是什么样子?” “明姝没回去过吗?”阮文卿诧异道。 卫明姝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抿了抿唇,盯着桌上一盘米糕出神。 作者有话说: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出自宋文天祥《正气歌》 本文历史架空,设定朝代可以代入唐朝,新政以后的模式可以参考初唐,新政以前的乱世可以参考北宋末,惠帝可以参考汉武帝,就是一个大杂烩呜呜呜,没有具体朝代背景,私设众多 第8章 青梅 ◎哥哥,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忽然想到什么,阮文卿闭上嘴不再多言 面前这姑娘从前身子不好,卫侯夫妇总怕她出了岔子,从未让她出过远门。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撇开不再谈及,“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尤其是临安,热闹可不亚于京城。” 任玉荷双手比划着,“那江南的房子真的长画上那样,建在水边上啊?” “江南的房舍常是白墙黛瓦,依水而建,确实和京城很不一样,还有很多人在船上做买卖。” “在船上?”卫明姝眼睛中也带了光。 他耐心答着,“嗯,不过都是做些小买卖,再过一阵,就能看到许多人在河边卖莲蓬。” 任玉荷问道:“那江南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可太多了。”阮文卿轻笑,指了指桌上的盘子:“譬如现在桌上摆的这米糕,便是江南的吃食。” “不过这京城的江米却是不如江南,做出来的米糕口感也不是那么细腻。”说到此,不禁看了眼卫明姝,只见她仍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我来时托人从临安带了些江米,封好从运河运了过来。” 卫明姝闻言回过神,眨了眨眼,显得有些憨实。 阮文卿笑道:“等这边安顿好,我便去府上拜访,明姝也来尝尝这江南的米糕,定不会让你再噎着。”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阮三郎也不必记得那么清楚。” 一阵堂外风吹起白衣纱袖,卫明姝低下头不再言语。 似是知晓她的心事,阮文卿认真地看着她道:“明姝过几年不忙了,不妨亲自下江南看看。” 轻风徐徐而过,院中老槐簌簌沙响,卫明姝抬头,望向那副温润的面容,眼中闪烁着莹莹辉光。 因着儿时一场意外,她险些没能活过八岁。阿耶阿娘心有余悸,以病弱之由对她严加看管,不让她出院门。 后来她在炎日里站了整整一日,险些昏厥,才换来父母一句允诺,可也仅是能出了这院门,出不去这京城。 若能有个合适的理由,和面前的人出去闯荡,亲眼见见画上的锦绣河山,自是再好不过。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双桃花眼中已满是笑意:“下次你回临安,不如直接捎带上我去看看。” 阮文卿略有些诧异,下一瞬对上那期待的目光,所有的犹豫如同穿堂风般悄然划过,“也好,我在江南也没待几年,许多景致也没有看过,若能有人同游也是好的。” “我也要去!带我一起!”任玉荷伸手。 阮文卿斜睨一眼,“老板娘你不要生意了?” “东家都跑了,还做什么生意?再说了这店铺还有我阿耶呢。” 任医正听见有人叫他,这才抬起埋在饭碗中的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管不了你。” 义诊过后,药铺若剩些便宜药材未送出,午后也会将其赠给来取药的人,因着这规矩,现在药铺人也格外多些。 内堂吃过午膳,阮文卿便离开药铺去忙商队的生意。 卫明姝覆上面纱,静静在窗边看着医书,耳边偶尔传来几句交谈。 “听那沈家下人说,宁国公最近也要回来了?” “这宁国公的世子不是才回京城?” “可不,听说还是太后催着回来,许是沈家好事将近......” 翻过一页医书,头也没抬。 这京城得了闲的人茶余饭后便爱放出些消息,大到皇宫贵族,小到青楼作坊,勋爵也好,布衣也罢,想有些秘密都难。 可这些闲言碎语,大多真假难辨。 就譬如刚才有人说,那谌良昨日关门时夹断了手,便是虚言。 且不说她昨日见到时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再傻,也不至于把自己手夹断。 她不喜碎嘴言谈,平日不会主动打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愿别人传自己家闲话,首先便是要约束自家。 卫家奴仆比其他家拿的银钱都要多上许多,但卫明姝定了条死规矩—— 无论是何人闲话都不能乱传,若被她听见,必得杖责。 不过那日街头沈家世子好似在给姑娘家买点心,着急着上门讨好。 许是真的好事将近。 不禁又想到那日家中交谈。 宁国公回京,她是不是该给送些礼去? —————— 五日后,当朝太尉,骠骑大将军沈正忠回京。 沈轩走入正院时,沈正忠正搬了把躺椅半躺着晒太阳,端详着手中的剑。 “阿耶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也不着人打个招呼?” 他以为,怎么也该等到午时过后。 沈正忠抬了下眼皮,将剑收回鞘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握剑的手背在身后。 “打招呼?”沈正忠嗤鼻,那张脸上虽满布褶子,眼睛却炯炯有神,“我告诉你,你难道还会自个儿到城门口接不成?” 那倒是不会,但他起码会早些回家等着。 他正这么想着,只觉身侧一阵风呼来,出于本能迅速抽出腰间别的剑抵挡。 剑尖已经到了脸侧,堂前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回响,曙雀高挂穹宇,明晃晃的剑身反照,映出眼中该有的锋芒。 “当真是把好剑。”沈正忠收剑,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行,一年不见还算警惕,没有退步。我还以为你这几日到了京城乐不思蜀,学会和我讲礼数周全那套来了。” 沈轩横眉竖眼怒喝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在家里还动手。” 沈正忠没理他,转身坐回椅子,随手将剑抛出,“你那破剑都用了多少年了,该换一把了。” 沈轩稳稳地接住,将剑抽出半截。 “你这把剑哪儿来的。”他可不信,他阿耶能自己寻到这样的宝剑。 “朋友送的。” 听罢,沈轩拧眉,又将剑利索地抛回去,“既是送你的,那你自己好好收着。” 沈正忠又欣赏了两眼,将剑放下,叹息道:“唉,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家还有人记着我。” “卫家?安平侯?” “嗯,说起来早些年咱家和卫家也算是熟识,只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沈轩没有再回怼,“知道,你从前常说,你与安平侯兄长是结拜之义。” 沈正忠仔细回想了一番。 他以前有常说吗? 果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喽。 “卫家现在倒是颇懂人情世故,人家小姑娘早早就跑过来送礼。”沈正忠指了指自己儿子数落着,“不像你,知道我今天回来,家中有客还往外跑。” 沈轩愣在原地,“你是说,卫姑娘跑到府上给你送了把剑?” “是啊,卫家昨日下了拜帖,你在家难道不知道?” 沈轩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 他没有想到这姑娘会来人拜访。 这两日他常往宫里跑,除了向圣上述职禀报,太后还常召他去兴长宫说话,昨日索性在宫里留宿。 他也是今日一早听宫人传报,这才赶忙回府。 沈正忠摇头感慨道:“卫家这个姑娘还是和当年一样,瘦瘦小小的,不过气质却变了不少,一看就是个厉害的。” 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又对沈轩道:“你记不记得,从前我带你去过卫家,你还见过这小姑娘来着。” 他还记得,当时自家儿子的骇人之举。 要不是卫家不在意,那姑娘如今就该是他家儿媳妇了。 明珠在匣 第12节 沈轩也不由想到十岁那年夏天。 那是他和沈正忠最后一次回京,为的却是他阿娘的丧事。 当年阿娘去后,杨皇后执意命沈家将阿娘的灵位送回京城。 他们本该早些回京,奈何当时北境战事吃紧,无暇他顾,一年过后才将阿娘的灵位带回来。 此后沈正忠也再没带他来过京城。 当时回京,卫侯夫人病痛不起,或是想到昔日结交好友,沈正忠与卫直虽交情不深,还是领着他去了卫家拜访。 那时他也还小,只觉得这家只有一个主人家在正堂招待他们,很是奇怪。 他在卫家正院本没有见到卫明姝。阿耶正同这家伯伯嘘寒问暖,他也实在对这些提不起兴趣,在厅中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 衣裳倏然向下抽紧了些,他不由想起阿娘以前常给他说的鬼怪异事,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顺着那方向低头,却只看见屏风后正探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扯拽着他的衣角。 再仔细瞧了眼屏风,一个小脑袋从屏风底下探了出来。 不是什么阴间小鬼,而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脸白得透亮,嘴唇水润却没有血色。 沈轩呆得像一座木雕。 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多少姑娘,往来最多的也就是林家堂姊。 眼前这个姑娘宛若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姑娘都漂亮。 姑娘似是没有发现他的局促,只笑嘻嘻地看着,松开他的衣摆,食指放在嘴边,向他招招手,另一只手始终攥得紧紧的。 她神神秘秘道:“嘘,小哥哥,你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沈轩扭头,厅上两个长辈还在高谈阔论,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犹豫片刻,有模有样地学着姑娘,悄悄摸摸爬到屏风后面...... 小小一只青衣团子坐在地上,摊开手小声道:“你看!我刚抓的蚂蚱!” “......” 这算是哪门子好东西...... 小姑娘凑近了些,盯着手中的蚂蚱,用手指戳了两下,“呀,它怎么不动了?” 他胡诌道:“许是这蚂蚱成了精,灵魂出窍,跑了。” 他不想告诉她,这蚂蚱已经被捂死了。 就像他阿娘一样,永远不会回来了。 “小哥哥,你怎么不高兴啊?”小姑娘盘腿坐在地上,手上还捣鼓着那蚂蚱腿,眉毛却是蹙起。 “没...没事。” 小姑娘朝他坐的近了些,“哥哥,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我的病,马上就能好了。” 八岁的小姑娘,还不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见他还闷闷不乐地撇着嘴,姑娘放下蚂蚱,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学着大人哄小孩的动作,轻拍他的背。 青衣团子猛地扑到怀里,一时间手脚都无处安放。 软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有人欺负哥哥吗?” “没有。” “哥哥撒谎!掉金豆没出息!” “我没有!” “我阿耶说了,要是被人欺负,那就要变成世上最厉害的人,把坏人全都赶跑。”姑娘仿若一个打了胜仗的女将军,有那么一瞬间像他的阿娘,她猛地推开他,直着脖子:“你得学我,欺负我大兄的人,还有这一身病,我迟早要把它赶跑。” 啜泣声戛然而止,唯有胸中汹涌澎湃。 回京后,所有人都在可怜他,叫他避开凶险厮杀。 太后想把他留在宫中教养,不想让他再回北境那种荒夷之地,姑母也劝他留在京城,不要跟着父亲再冒险。 只有这么个小姑娘告诉他,要迎难而上,变成一个厉害的人,亲手把坏人赶跑。 他紧握住双拳,忍住眼底的酸涩,“嗯,你说的是,打跑就好了。” “咳咳...”小姑娘还准备说什么,却是似是开始猛地咳喘起来,捂嘴偏头,掏出袖中的小帕子,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你怎么了?”小姑娘咳得上气不接下棋,他慌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没有注意到屏风前急促的脚步声。 沈正忠听见屏风后的咳嗽声才发现见自家儿子没了踪影,见卫直大惊失色地绕到屏风后,慌忙跟了过去。 只见自家儿子坐在地上,身上还坐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正在自家儿子怀里趴着咳嗽,自家儿子一双手搂着小姑娘....... 我的个祖宗! 沈正忠正打算扒开自家儿子的爪子,却见卫直比自己快了一步,从地上抱起那只小团子,轻轻拍着背,小姑娘咳得没了力气,头蔫蔫地搭在大人的肩上。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跑出来了?” 沈正忠脚步顿住,站在旁边忐忑地问道:“这是卫直兄那颗掌上明珠?” 卫直似是有什么心事,也没察觉到两个孩子刚才不合礼数的姿势,“正是,小女近些天...得了风寒,没想到这孩子顽劣,竟是偷偷跑来这里。” 这姑娘如今长了本事,每次都是趁下人不注意从那狗洞偷偷钻出来。 这话自是不能同外人说,他丢不起这人。 沈正忠见小姑娘家没打算计较,不由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提心吊胆,有气没处撒,只能重重地拍着自家儿子的头,看也没看两眼,“我们家这个小子从小也上房揭瓦的,倒是让卫兄笑话了。” 卫直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头,“叫你这么皮,回头你阿娘知道了不罚死你!” 姑娘和刚才完全不是一副模样,胆怯地耷拉着脑袋,好像见了猫的小老鼠。 沈轩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那椅子上,小姑娘则是被府中下人抱了下去。 出了卫家大门,自家阿耶又重重一拍他的脑袋,“以后你可别这样了!” “我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搂人家姑娘了?” “不......不能搂吗?” “不能。”沈正忠嘴巴抿成条缝,一时无语。 也怪他和孩子他娘,这孩子从小跟着他们在北境长大,从小只教他舞刀弄枪,兵法国道,却忘了教这孩子世家礼节,分寸界限。 “为何不能?” 见儿子非要刨根问底,沈正忠耐心说道:“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抱了人家姑娘,以后是要娶她的。” “哦。”沈轩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我刚才抱了她,是不是要娶她啊?”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这应该是青梅竹马了吧。 作者:算吧。 沈轩:这算不算青梅竹马? 作者:...算了吧。 第9章 开窍 ◎多去别人家露露脸◎ 两人正走在街上,周围人虽然不多,沈正忠还是瞪大了双眼,捂着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不懂什么是娶,这......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这儿子才见了姑娘一面,又是搂抱,又是扬言要娶人家姑娘,这话要让姑娘家知道了,别以为他们家儿子没教养的登徒浪子。 沈轩掰开他的手,喘了口气,“我知道啊!就像阿耶阿娘一样。” “.......”沈正忠哑口无言,只道小孩子不知什么是情爱纠葛,“小祖宗,你可知娶了别人姑娘,是要同人家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他还是困惑,“过一辈子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当然。你还小,这些事还不懂” 沈轩想到儿时那一面,不由轻笑,他舒了口气,难得主动同沈正忠找了话茬,“自然是记得,此次回京我同卫姑娘见过几面,倒觉得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几面?”沈正忠眯着眼,从头到尾将沈轩打量了一遍,眼珠微动。 他还不知道儿子什么德性。 沈正忠起身,负手围着沈轩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审视,步子踏到一块松动的石砖,哗啦啦的响动声令人烦躁,“我就说太后怎么会想着写信召我回京,原来是你这小子一直打着卫家小姑娘的主意? 院子中默了好一阵。 “我......”猛地被道破心事,嘴巴张开又合上,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耳根子直泛红。 沈正忠还没见过沈轩窘促成这样过。 这儿子从小跟着他横刀跃马,杀伐果断,上了战场也总是摆出一副稳操胜券,势在必得的模样,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得不到的东西。 没想到喜欢上一个姑娘,竟像是捅了蜂窝般乱了方寸。 沈正忠饶有兴致地看着,觉得有些好笑,双臂抱前直摇头,“行了行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沈轩整理了一下情绪,“这事我没有同别人说过,召你回来应该不是因着这个。” 沈正忠曾说,既是要娶,便要做好过一辈子的打算。 他想等亲口姑娘答应。 沈正忠又回想起那封召信,眼神微沉,思忖片刻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负手闲庭信步地环视自家老宅院,“那你可得抓紧了,太后催我回京,字里行间都是要给你寻门亲事的意思,照你表兄那家的做派,多半已经给你相看好了文人世家的姑娘。” “我同陛下说过,此事不劳烦他们费心。” 沈正忠摇头微叹。 他这儿子来京城还是太少,虽也行军多年,统率三军,不是不会看人,可终归太过年轻。 京城这些人各个都成了精,能在其中摸爬滚打的人大多颇有城府,比行伍之人能说会道得多,嘴上说的话多半不能当真。 沈正忠又想了想今早卫家小姑娘来拜访的模样,那姑娘一举一动颇为端庄大气,说话分寸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但就是好像对他家...... 明珠在匣 第13节 很不感兴趣。 沈正忠揶揄道:“卫家小姑娘也不一定瞧得上你,那姑娘八面玲珑,但一看也是个脾气厉害的。” 沈轩不以为意,斜睨一眼,“再厉害能有我阿娘厉害?” 沈正忠那双有神的眼睛睁大了些,恬着脸皮道:“那哪能和你阿娘比,你阿娘那也就是对你厉害,对我可是言听计从的。” 沈轩心中腹诽,一时间不想再搭理他。 沈正忠心虚地找补,“再说了,我和你娘那可是从小的情分,打小我也会讨你娘欢心。” 他可不像自家儿子,从小到大没同几个姑娘说过话。 沈轩想到这里,也不经头痛。 他想同她多打几回照面,但掰着指头数数也只同她见过两回,他甚至都不确定卫明姝还记不记得那段往事。 第一次见面,他因着没下拜帖被人请了回去。 第二次见面,好像也不怎么愉快。 怎么想,都觉得这事难办,难于上青天。 可自打他回了京,再见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明艳模样,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想娶她。 沈轩思索片刻,眼中透出了几股认真劲儿,“我打算过些时日给安平侯府下帖,前去拜访。”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不能只想着不做。 觊觎她的应当不只是有谌良一个,总得抢在别人前头。 沈正忠眉角一扬,深感自己儿子总算是开了点窍,“也别挑日子了,备好礼就立刻去,多去别人家露露脸。” 沈轩立马兜头浇了盆冷水,“你不同我一起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这老家伙去搅和什么,难道你打算直接上门提亲?” 见沈轩眉头紧锁,好像那北境有战事时对着舆图思索的样子,沈正忠恨铁不成钢,“你就当借着我的老脸去给那家回个礼,卫家夫人常年病着,你改日去挑几味药材,就当去给长辈探病了。” 沈正忠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再和自家儿子说话。 —————— 京城另一侧的闺阁院内,姑娘身着青色劲装,纤玉细指正握着一把九星檀木弓,竹箭细细密密地布满靶心,地上箭壶早已空空如也。 放下弓箭,转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白皙的额头上渗着汗珠,兰芝赶忙跟了过去,抽出帕子轻轻点掉细汗。 “小姐,今天要不就练到这儿?” 卫明姝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再练一壶。” 圣上既然送了她这把弓,下次围猎少不得要带上。 她从前用惯了轻弓,这把弓虽需要多费些力气拉开,却颇好掌控力道,多花些时日想必能用得更得心应手。 “那小姐我先去煎药了,顺便把明日的药备好。” 卫明姝叫住了兰芝,“忘了同你说,明日先不去校场了,我去趟药铺。” “小姐又要去药铺啊?” 她家小姐每隔十日便会去东校场跑马,这么多年除了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倒很少因为其他缘由间断过。 小姐近几日是不是往药铺跑得太勤了些? 卫明姝笑道:“近些天药铺忙,我去搭把手。” 阮家明日要将余下货物运过来,她去城外接人入城,帮忙安顿好商队。 再者说,药铺很少遇到这样的大生意,她也是要过去核账的。 —————— 翌日,远处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轮旭日藏于云间,显出淡红暖意。 远远便瞧见独立在官道上的谪仙,那人身后便是巍峨的城墙,清晨凉风徐徐,月白的披风鼓动翻飞,略显单薄。 阮文卿吩咐一声,撇下身后的商队打马上前,“明姝怎么来了,商队的文牒都办下来了,不必麻烦你带着进城、” 卫明姝回道:“左右今日我也要去药铺,便想着来接一接。” 阮文卿轻笑,“那你先上马车吧,商队还在后头,晨起还是有些凉的。” 春日暖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拂起面上薄纱,一双清亮的眼眸微弯,“也好。” 走近药铺,任玉荷手捧一叠账本,正掂着脚朝街头张望,待卫明姝下了马车便匆忙迎上去,“你们可总算来了,等好久了。” 阮文卿赔笑道:“近日来京城的商队多了些,路上耽搁了。” “无妨。”任玉荷回笑,转向卫明姝,拍拍怀中的账本,“账本拿来了,东家请过目。” 卫明姝环顾四周,指向内间,任玉荷反应过来,“哦,咱们里面去说。” 任玉荷又同商队交代了几句,便拉着卫明姝的胳膊,迈开步子向铺子内走去。 清晨的微光窥入小院,卫明姝摘下面纱,坐在铺子后的小屋内扫着账,门外不断传来嘈杂搬运声,任玉荷趴在桌上无所事事,只能盯着卫明姝看。 那长长的眼睫低垂着,白皙的皮肤如玉,一袭白衣透出些清冷,如月仙入画。 她们家阿珠还真是好看。 卫明姝抬眼:“你看我做什么?” “你看你的账本。” 许久过后,敲门声响起,任玉荷从卫明姝身上移开目光,抬头便见门外立着一抹欣长的影子,连忙跳下凳子推开房门。 温润的声音自门外散开,“都安置好了,我来同你们说一声。” “嗯,我稍后便去清点。”任玉荷朝房内看了看,“阮公子里面坐,阿珠她还在查账,应当还要等会儿。” 须臾片刻,卫明姝从账本上抬起头,却是没在看刚在对面坐稳的人,手指轻指一行账目,回头向身后的任玉荷问道:“阿荷,你记不记得这来买青芍的是哪家人?” “我看看。”任玉荷接过账本,面上有些犹豫,“刘安......是康王府的管家。” 青芍是任医正早些年自己配得的药方,用于疗伤效果极佳,但因着其中几味药材十分罕见,不常有人用,她也因此对前来买药的人印象极深。 康王夫妇最近来京城看望太后,而那康王家世子来了京城小半年,说着是来京城读书,却整日沾花惹草,还缠上了她们家阿珠....... 听说那谌良前些日子伤了手,她不想白瞎这药材,本不欲把药卖给这家。 可这药材着实别有他用。 “康王?”卫明姝听到这家也微微蹙眉,“你可知他们为何要用这药?” “听说前几日西境边城有战事,康王家二公子平乱时受了伤。” 卫明姝仍是皱眉,“这青芍止痛疗伤虽是极好,但现在送去西境,应当是来不及。” “我也同那家说过这事。刘安说康王夫妇心疼二公子,如今西境不稳,生怕再在边境出了岔子,想寻些好的伤药送去备着。” 阮文卿看她神色,好奇问道:“这药可有什么不妥?” 卫明姝摇了摇头,“不是不妥,只是有一味药材极为特殊。” “我也略通些医理,明姝可同我详细说说?” 卫明姝笑答道:“青芍这药常用作活血化瘀,其中所配莪术、赤芍、红花便是这功效,但其也可用于行气止痛,而有这功效的两味药,一味是元胡,另一味名叫玉囊花。” “明姝你也识得这玉囊?” 作者有话说: 1玉囊花是编的,灵感来源于米囊,但还是很不一样的,参考《本草图经》《本草纲目》《开宝本草》《百一选方》,现在常称为罂子粟,一味中药。 第10章 看诊 ◎老大夫这里,可有治体弱之病的方子◎ 卫明姝微微一愣,点头道:“阮三郎也认得这药材?” “自然。” 她转念一想,豁然开朗,“差点忘了,你在岭南长大,当是认识。” 任玉荷幼时虽常跟着医正看诊,但医书对她来说就如同天书一般,此刻听到二人如打谜似的谈论着一味药材,这才提起几分兴致。 “玉囊?”任玉荷想了片刻,“就是咱们药铺每半年采买一次的那味药材?” “正是。”卫明姝解释道:“玉囊花生于南海,大黎少有,南洋药商常种植此花运往岭南,再由岭南商人卖往中原。” 任玉荷仍是满心疑惑,“可咱们这药材之前不一直由江南那边的商贾供运吗?” “你们药铺的玉囊原一直由我叔父从临安那边运来。”阮文卿笑道:“临安离长安近些,又靠近运河,此味药材极易存储,我家每年都会向江南运送一批,托我叔父向中原转卖。 只是近来他接了笔大生意,这玉囊花的供应便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数量,不得已才放弃了京城这边的生意。” “规定数量?为什么?” 买卖药材还会有数量上的限制,真是闻所未闻。 卫明姝见任玉荷刨根问底的气势,无奈摇了摇头,熟稔背诵起曾经一本江湖医书上的话,“玉囊花色如白玉,其果实如瓶囊,因此而得名。 实中有籽,炙其至焦黄,去其穰而留其壳,这籽壳便为玉囊,此药性寒,少量食用可驱逐邪热,治疗胸中痰滞,除胃热,效果都是极好,可多食便会气血亏空,是一味毒药。1” 任玉荷撇了撇嘴,“那把控用量便好,为何要朝廷出手限制买卖?” 阮文卿接过话,“玉囊花虽常以籽壳入药,但其果实也是一味药材,不过多用于治外伤,可外敷也可内用,止痛效果极佳。” 他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从前乱时,战事繁多,常有士卒用此药缓解疼痛,如今倒不怎么使用,只因此药多食便会痴傻,就算是少用,久而久之也会昏迷不醒。 “嗯。”卫明姝点头,看向任玉荷,沉静地说道:“这也是我当初为何嘱咐,一定要记好采买此花的人家。这玉囊有疗伤奇效,乃战时所需,却又有副作用,即使入药,也需要严格控制用量。 先帝登基以来,大黎严令限制商贾种植,买卖此花的商队和药铺也需从官府获取批文,各家买卖数量皆有严格限制,买卖人家也需详细记下,触犯了哪一条,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任玉荷听后不禁脊背发凉,一想到这药材多年经于她手,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惴惴不安,“那如果只是采买些米囊,不买花实,也需如此吗?” 卫明姝桀然一笑,“这倒是没有。” 任玉荷听罢,长舒一口气。 明珠在匣 第14节 还好还好。 她咽了咽嗓,朝卫明姝那边凑近了些,“要不咱们药铺以后还是别采买这花了吧,听着怪吓人的。” 卫明姝喝了口茶,坦然道:“你阿耶好不容易才求得这副药材,官府既然给了咱们信任,让咱们制这伤药,咱们只需要按着规矩来,身正不怕影子斜。” 任玉荷心下安稳,又绕回最初的话题,“可是这青芍又有什么不妥?” 她解释道:“如今多事之秋,北凉初定,西境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再起战事。西境与北境的情况又有些不同,西蕃与我朝商贸往来密切,商队错综复杂,咱们少不得要注意些。” 任玉荷仍是不解,“这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青芍难以炼制,其中几味药材极为珍贵,不能大量采买,更不可能在战场大范围使用。 卫明姝摇摇头,精致的脸庞如湖水般平静而清澈,却又格外肃然,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中深不见底,“阿荷,这是商贾的分内之事,再谨慎也不为过。咱们虽只是做药铺的小生意,但无论如何,首先都是大黎的子民,不能因自己行差走错,陷国于不义。” 阮文卿应和道:“说得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日后也该注意着些。” 卫明姝低头浅笑,叹了口气,“这药虽是康王府给二公子采买,日后也需留心些。” 任玉荷点头,“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对账吧。忙完我带你们两个去新开的茶楼,阮公子也尝尝这长安的桂花糕是否要比江南的要好吃。” 一提到茶楼,任玉荷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些,一手抄起桌上的账本,一手拉起卫明姝的衣袖,跨出了门槛。 “我今天这身打扮,去茶楼不合适。” “哎呀,别犹犹豫豫的,又不是没钱,去雅间就行了。” 两个姑娘有说有笑,原本清静的小院平添了些欢快,院中传来淡淡药草香,一轮金乌高升于定,曦光从院墙中映入,将那草药香烘照得愈发浓郁了些。 阮文卿摇了摇头,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 午时,任医正悠闲坐在药铺桌前看医书,倒是习惯午时铺子里的清冷。 这个时候,京城的人应当都在茶楼酒馆谈笑风生着。 就如同那三个小辈,怕是早已把他这个老头子抛于脑后。 可偏有怪人在午后踏进这家不起眼的铺子。 却也不像是着急求药。 任医正本想先让那人等会儿。 那两个野丫头还没回来,他自己不会记账。 脚步越来越近,他才从医书上抬起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在瞧见来人穿着后默默闭上了嘴。 贵人身着黑色锦袍,头戴玉冠,身量颇高,虽是个年轻模样,但以他在宫中多年经验,一看就是极有权势的。 那腰上挂的玉牌他在宫中见过,应是武官所佩,且至少官居四品。 年纪轻轻官居四品的,他也没怎么见过。 京中虽常有权贵来此采药,但多是下人来买,亲自来这药铺的却不多见,他不敢怠慢,“这位公子请坐。” 沈轩撩袍端坐于对面,四周萦绕着清幽的药草香,夹着几分木舍古朴的芳香,颇为雅致。 墙面挂有不少丹青山水图,他自己也懂画,这些画构图笔锋皆是讲究,当是大家之作。 微微向窗外侧头,便能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方知何为结庐在人境。 自那日见到药铺施诊后,他总会不自觉地瞟一眼夹在软红十丈的馆舍。 本打算去趟校场,路过东巷看到那块牌匾后,不禁想到昨日阿耶的说的话。 脚下不自觉走入了这间药铺,却只见到那日施诊的老大夫,剩下三个年轻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开门见山问道,“老大夫这里,可有治体弱之症的方子?” 任医正当下了然。 原来是替家里人寻医问药的。 看这人容光焕发的精神样,他自不会认为这人是给自己买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卫家那个丫头,病着还能整天强撑着乱跑。 任医正合上医书,正襟危坐,脸上却多了几分从容。 若说其他疑难杂症可能有些棘手,治这体弱之症他着实过于擅长。 且从前在宫中他就是因此得名,后来虽因此不小心得罪了权贵,但跟卫家那一大家子打交道,倒也对此症更得心应手了些。 这病他若说治不了,怕是这京城也没几个人能治。 “自然是有的。”任医正道:“公子家中何人得此病症?能否详细说说症状,可需我上门去看?” 话一出口,任医正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勋爵人家看病通常都找太医署,几乎每家都有专门看病的医士,何时轮得到他去上门看诊了? 对面那人却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更怪了些,“不是家中有人患病,是要去别家拜访。那家夫人身子不大好,想着买些补品药材做见面礼。” “这......”任医正当下哑口,面露难色。 在京城去别家拜访,送些寻常补品倒也常见。 但这体弱之症,若不知道具体症状,他当真不知道该配什么药。 这人为何不去问问那家平日用的什么方子? 正当他想着措辞时,门外传来阵轻快的脚步声,任医正觉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阿耶,我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我从媳妇店里买礼物送给丈母娘。 1灵感来源于罂子粟。 《本草图经》:罂子粟,旧不着所出州土。花有红白二种;微腥气,其实作瓶子,中有米,极细。侯其瓶焦黄则采之。 《纲目》:罂粟,其壳入药甚多,而《本草》不载,乃知古人不用之也。 《本草图经》: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 (只是借鉴了一点功效,这个药和罂粟完全不是一种东西,纯属虚构) 第11章 上门 ◎原来是要去她家。◎ 沈轩转头看去。 药材铺走进两个一般大岁数的女子,一个正脚步轻快,满面春风向这边走来,另一个面覆白纱默默跟着。 是那日铺子前的两个姑娘。 老大夫打发了几句,说话的年轻女子三步两步坐在了旁边的桌前,白衣女子慢慢挪着步子,坐下前还转头往这边多看了两眼。 沈轩没过多理会,却听旁边的老大夫赔笑道:“这是家中小女和徒弟,我这女儿平日里惯会吵闹,公子见笑。” “无妨” 卫明姝捋了捋裙摆坐下身,余光时不时往身旁那桌瞟。 走进药铺时,她便看到了药铺中的客人,起初她就觉得背影熟悉,等人转过身,一时怔愣。 那日牡丹苑内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整个人都僵得无法动弹, 这人来药铺做甚? 昨日她去宁国公府,宁国公分明不是病着的模样。 卫明姝仔细思忖着,一双水灵灵的眼中充满了探究。 看他这样也不像自己有什么毛病。 “阿珠,看什么呢?”任玉荷小声说道。 卫明姝静静坐在桌旁,示意任玉荷别说话,听他们交谈。 “这体弱之症还需知道具体病症,公子若是要去别家拜访,药铺倒有些稀贵补品,公子不如挑挑,送几味过去。” 卫明姝听后又忍不住侧头。 体弱,拜访。 哦。 原来是要去她家。 她母亲常年病着,近年卫家门可罗雀,不怎么有人来她家拜访,来的客人却也常会送些补品。 卫明姝起身向靠窗的桌子走去。 沈轩抬头,便见南实口中的活菩萨走到面前,规规矩矩拂了个礼,指指脸上面纱,向自己摆摆手。 女子眼眸深不见底,朦胧的面纱遮住了容颜,一袭白衣如月华皎洁,像是住在月宫远离红尘的仙人,清冷淡漠。 可这双眼睛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轩也没多想。 只是来买药而已。 药姑看向老大夫,指向他和放在桌上的医书,轻轻点头。 老大夫看卫明姝的动作,冲他一笑,“我这小徒对此病颇有精研,最近铺子又添了几味新药,不如交给她?” 沈轩点头,“也好。” 白衣翩翩朝着药柜走去,如和煦的微风,脚下步步生莲,在纸上疾笔书写,取出几只锦盒,轻车熟路打开药屉抓了几副药。 锦盒摆放在在他面前,药姑将方子递给老大夫,怀里抱了把算盘立在一旁。 老大夫扫了眼方子,纳罕地瞧了她两眼。 药姑点头,老大夫转向他,面露茫然。 “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任医正清了清嗓,信口胡诌道,“这药方原是京中一贵人所用,有几味药材极为珍贵,公子……” 明珠在匣 第15节 沈轩皱眉,手指轻敲桌面。 他怎么看也不像缺钱的人吧..... 他总觉得面前这两人有些古怪。 可开在京城的药铺,又享有盛名,总不可能是江湖骗子。 “这又何妨?老大夫只管开价。” 话音一落,头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卫明姝轻快地拨弄珠子,将算盘呈放在他面前。 沈轩眼睛都没眨,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用找碎银了。” 卫明姝垂目瞥了一眼,毫不犹豫抓起银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京城也不是没有这样挥金如土的冤大头。 她就当是帮他积善行德了。 沈轩走后,卫明姝坐在刚才他坐的窗边,自己沏了杯茶。 任医正捋着胡子,眯了眯眼看向她,“刚才那人你认识?” 卫明姝淡然道:“我倒算不上认识,只是这家曾与我家交好。” “阿珠,刚才这人好像有些眼熟?”任玉荷在一旁坐了半天,余光一直瞥着靠窗桌子,待人走后才敢问出心中疑惑,“这是前段时间刚回京的......那个沈将军?” 那日宁国公世子班师回朝,京城百姓纷纷于街头驻足而望,她也到街上凑了个热闹。 本想着这常年在北境吹沙的武将,必是身材魁梧的粗汉子,不曾想竟是个剑眉星目的年轻模样,笑容明朗,如沐春风,不像传闻中肃杀嗜血。 她当是认不错。 卫明姝向四周看了看,确认药铺里没人才开口,“是。” “原来是沈家世子,怪不得。”任医正诧异道:“你家还同这家有关系?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卫明姝轻笑,“我也是最近才知晓,家里大伯与宁国公曾经交好。” 任玉荷恍然大悟,“所以他这是要去拜访你家啊?” “应当是。与其给他些没用的药材,不如直接将我母亲用的方子给他。” 她母亲和哥哥常年病着,寻常补品和方子里的几味药材相冲,他们也吃不得。 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大家都能各取所需。 酉时,刚入家门,侯府管事便迎了上来,“小姐,今天下午沈家来递帖子,说是后日要来侯府拜访。” “知道。”卫明姝平静道。 管事微愣了一下。 这位主子一向是操心的,怎么今日连问都不问一句? 卫明姝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对了,我嫂嫂呢?” 管事回道:“夫人去了阮家。” “按以往规矩好好准备就是,余下的等嫂嫂回来再说。” 郑叶回来时,卫明姝刚着下人准备好了晚膳。 她和嫂嫂平日便是如此,若嫂嫂不在家中,她就帮着打理府中事务。 郑叶快步上前,“今日是我回来晚了,让大家等着了。” 卫君咏笑着,语气中带着讨好,“明珠她也才刚收拾好,夫人你快坐下。” 卫明姝看到自家大兄这副没出息的德性,欲言又止,摇头撇开眼。 郑叶习以为常,没有搭理他,打开手中的食盒。 “这是?” “我那阮家表弟说,原本想来咱们府上拜访,但这几日太忙,之后又要出京,实是没有时间,便托我将米糕带来给大家尝尝。” 卫明姝莞尔一笑,“无妨,用心了。” —————— 待到休沐那日,卫明姝老实待在家中,随卫直候于前院。 大黎与前朝不同,并无闺中女子不可待客的规矩,家中有客,阿娘身子又不好,她和大嫂自是要多忙些。 她只做了寻常闺阁女子打扮,略施粉黛。 既是贵客上门,礼数是要周全,但不能太惹眼。 又不是上门说亲事的,她总不能喧宾夺主。 待到沈轩进门,卫明姝端正地行了个女子礼。 一袭绿色罗裙在身,纤纤细腰用一条金线绣花腰封束住,打了条碧色长穗宫绦,头带翡翠镶珍珠步摇,盈盈一拜,如一池青莲,清静无染。 沈轩回礼,看到姑娘一身打扮,目光停了半刻。 似有所察觉,明姝抬眼,对上一道有些失礼的直愣目光,微微皱眉。 须臾过后,沈轩回过神,“这是给卫夫人的一些补品,还请卫侯笑纳。” 卫明姝客道地回了句“有心”。 卫直心中感慨万分。 沈家当真如此用心,知道他家夫人身子不好还特地带了补药。 他刚才看了一眼,那药材分明来自丹青药铺,用锦盒装着的多是些珍贵药材,当是认真打听过的。 奴仆随于两侧,三人走在回廊内前往正厅。 卫直虽武将出身,志趣却颇为风雅,侯府虽不如国公府的园子那般广阔,却无不透着精致讲究,一路走过便可微观四季之景,九曲回廊上雕着精致的莲花花纹,廊外栽着些桂花树,如今虽未到九月,却不难想象十里飘香是怎样的场景。 卫明姝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听着前面两人时不时说一两句。 她实在搭不上什么话。 她与沈轩总共见了三回,每次见面也都不算那么愉快。 除了外面那些传言,她倒算摸清了这人的一些底细。 这位北境回来的将军,不像外界传的那般粗蛮暴戾,脾气倒还算温和,却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楞头。 还有就是惯爱穿黑衣,甚至有些张扬。 春猎之时,她远远望了一眼,许是刚从北境回来,穿着还甚是随意,上次牡丹苑见到此人,那身黑袍倒有了几分世家勋爵该有的模样。 这才过了几日,上她家来,那身黑袍就已是上绣了金纹,头戴镶金玉冠,倒是学得和街上的纨绔子弟般,花枝招展,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沈轩一句句地回应着卫直,心底却是有些失落,眼睛时不时向后瞟。 姑娘并不打算搭理他。 三人走了许久才绕到正院,与沈轩幼年来时无甚差别,印象中的镂花屏风还摆在同样的地方。 只是长大后再次踏入正院,沈轩才恍然大悟,为何安平侯府的夫人和世子当年没有出门见客,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幼时安平侯府只有一个主人家待客。 厅堂之上,安平侯夫人端坐于前,眼中虽透露着敏锐精明,却是因常年病着,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坐在右侧的卫世子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正轻轻咳喘,在旁的世子夫人正向他递着茶盏。 沈轩微愣,又想到之前燕铭说的传闻,不禁偏头看向卫明姝。 卫明姝沉静如常,目不斜视,仪态大方地向厅说道:“阿娘,大兄,客人来了。” 坐于厅中的甄玉姮向沈轩点头,卫君咏起身向他见礼,沈轩亦向厅内回了一礼。 “沈世子,这边请坐。” 几人坐于厅内,府中婢女奉上些茶点,卫明姝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也自在了不少,时不时地接几句话。 “那日送的弓,卫姑娘可还用得顺手?” 见沈轩似早已忘却牡丹苑那次碰面时的不愉悦,卫明姝也当做无事发生,回了个礼貌的微笑,“那九星檀木弓用得很顺手。” 卫君咏打趣道:“可不,我家小妹每日捧着那弓,在院子里都不出来,一练就是好几个钟头,连跑马都不去了,当真是爱不释手。” 卫明姝嫌卫君咏话多,正打算回嘴,无意间瞥见对面坐着的黑衣,想到有外人在此,终是收住要说的话,暗自吃起哑巴亏。 几人还在在厅中寒暄,卫明姝猛地窥见屏风后兰芝正朝她招手。 卫明姝轻皱眉头,兰芝在这时找她,当是有急事相告。 又看了眼对面,几个人正聊得火热。 待到话语声稍稍停歇,卫明姝起身,“阿耶,女儿有些事要去处理。”说罢向对面行了个礼:“沈世子,明姝还有些事,先不奉陪了。” 沈轩还没来得及反应,卫明姝已是起身走出了正厅。 想说的话全然顿住。 姑娘这是......走了? 不再多说两句? 卫君咏轻笑,“沈世子见谅,这丫头惯来事多,你别理她,让她忙她的去,咱们聊。” “.......” 兰芝早已候在门外,来回踱步,面露难色,见自家小姐跨出了门,慌忙迎上前。 “何事如此着急?” 兰芝抿了抿唇,环顾四周,小声道:“小姐,太子殿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暮雪:世子,您再多看两眼吧,你看看那眼睛是不是特别像一个人。 沈轩:我就是来买个药...... 卫明姝(打算盘ing):劫富济贫,能敲一笔是一笔。 明珠在匣 第16节 第12章 进宫 ◎人生难得遇到自己喜欢之人◎ 兰芝随卫明姝继续走着,时不时抬头瞄两眼。 她自幼跟在小姐身边,太子殿下和姑娘的事,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家小姐十三岁时就常往宫里跑,起初是为了探望淑妃娘娘这个姨母,因着淑妃和皇后交好,后来不知怎的也常去皇后的坤宁宫坐坐,自然而然也就认识了太子。 去岁春天,皇后娘娘着手给太子殿下挑选亲事,可那太子竟是非她家小姐不娶。 小姐不肯进宫,却也不肯与宫里人闹僵,最后自己向圣上和皇后求了一封荐书,去做了八品弘文馆校书。 那荐书还是皇后娘娘让太子亲自送去的。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小姐既选择入仕做官,便不应再与宫里的太子有纠葛。 当朝女子做官并非异事,可这事放在小姐头上,便是惹人议论—— 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桩婚事是小姐自己拒了的。 外面都传,皇家给卫明姝这样一个文官官职,多半也就是为了打发她,可怜卫明姝盘算了这么多年,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明姝往前继续走着,神色如常问道:“这次太后娘娘又是找了什么理由?” 兰芝仍是低头走着,“说是要请小姐去......赏画。” 卫明姝脚步顿住,只觉难以置信,隐约觉得眉梢在跳动,“赏什么?” 兰芝确认自己没看错那帖子,又重复了一遍,“赏画。” “.......” 卫明姝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了眼正院月门前已经凋谢的海棠花,闭眼长叹。 去岁这个时候,太子便该知道,她不愿进东宫,皇后娘娘也分明不会允许太子娶了她。 本以为太子会就此罢手,却不知竟是个死缠烂打,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知晓皇后那边行不通,便打起了太后的主意。 起初,太后那边还会想些正经的理由。 后来,赏花,宫宴,马球什么的便是信口拈来。 她自是不敢拂了太后的面子,再怎么荒唐的理由也会往宫里跑。 若说赏个什么别的,她多多少少都能说出些门道,可这赏画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是想让她当众出丑吗? 卫明姝想了想,回头道:“你去给程阳县主递帖,明日随我去趟丞相府。” —————— 翌日,卫明姝先去拜见了丞相府于夫人,于夫人自是知道两个姑娘关系好,简单问了几句,便让魏姝仪领着人下去说话。 牡丹亭中,魏姝仪正沏着茶,庭院中散发出阵阵清香。 卫明姝问道:“这是珠兰花茶?” “嗯,知道你只喝花茶,便让人拿了些刚下的珠兰花。”魏姝仪将杯盏递给她,“你来找我何事?” 卫明姝浅笑:“就不能来找你喝喝茶吗。” “你这人向来讲究,若只是来喝茶,是不会空着手来的。” 卫明姝心思被看穿,讪笑一声,便不再同她瞎掰扯,“初五那日,你可得闲陪我去趟皇宫?” 魏姝仪闻言眼神微动,稍加思索便道:“可是太子殿下从徐州回来了?” 卫明姝又是一惊,“你猜的真准。” “太子也真是.......”魏姝仪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出水芙蓉,换了个措辞,“还真是执着。” 说来他们三个也算是有个三五年的交情。 那时她常去宫中作画,后来不知怎么的,坤宁宫里就不时会出现这么一个青衣姑娘。 她喜画山水,画的也都是她踏游过的地方。小姑娘总拉着她问画上的景致,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后来便总一同入宫。 直到该出嫁的年龄,卫明姝总是在外扬言,要人同她比试,赢了才能娶她。 去岁太子殿下就当真同她比了一场箭术,卫明姝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她也是那时才注意到,每次她们进宫,太子都会眼巴巴跟在身后。她好心提醒过卫明姝,这姑娘却是不信,直道与太子也并不算很熟。 她也无法反驳,卫明姝每次过来,也确实只转悠一小会儿,的确算不上和太子熟识。 只是感情这事,哪管见多少面。 这太子当是真心喜欢得紧,怪只怪卫明姝见惯了虚情假意,真有一片赤诚摆在眼前,反而不愿去相信。 这一来二去,才有了宫里那桩事。 卫明姝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打发去了弘文馆,多半也是同她一样,不想把自己关在宫里一辈子。 后来卫明姝也只做了一月的校书,便辞官而去,皇上上和皇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此事之后,卫明姝便有意躲着太子,太子却常常变着法子通过皇上和太后同卫明姝见面。卫明姝本就不喜宴席,常坐完席面打过照面就请辞离去,在这之后离开得就更早了。 太子一个月前被派去徐州,这才刚回来....... 魏姝仪问道:“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赏画。” 魏姝仪杯中的茶水差点洒了出来,嗤笑道:“他也真想得出来。” 卫明姝懂不懂画,她有切身体会。 她送的那些画,多半也是送给卫侯或是挂到自己的药铺。 魏姝仪理了理衣袖,“也罢,前几日刚做好一幅牡丹图,初五那日便同你去一趟宫中。” “那便谢过了。”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上次宴席本想着送你把新剑,但时间太紧,如今剑也快铸好了,过几日托人带给你。” 魏姝仪轻笑,“无妨,只是那......” 卫明姝打断道:“你为何对那副狐狸皮子如此执着?” 来过丞相府的人只知这府邸景致颇好,府中一砖一瓦,一石一木皆有讲究,丞相府的程阳县主更是品味颇高。 但若有人去过县主的隐墨阁,怕是要对魏姝仪大失所望。 隐墨阁可以算是县主的藏宝阁,而这位县主不收集琴谱画作,却专爱堆放些江湖上的玩意儿,比如宝剑和暗器。 半年前,魏姝仪向她讨那幅狐狸皮,她以为魏姝仪只是一时兴起。 没想到,这皮子一讨要便是半年。 魏姝仪微垂目光,似是带着些自嘲,“没什么,就是我曾经做了个好梦。” 每个人都有执着的东西,就像卫明姝这些年一直执着于寻找关于玉囊花的消息。 这不过是是她与一个少年的约定罢了, —————— 卫明姝按着太后定的日子,和魏姝仪共乘马车进了宫门。 在坤宁宫给皇后送过画后,两人同去了兴长宫。 兴长宫门前,太子身穿明黄色蟒袍,负手而立,应是等了许久。 “太子殿下。”两人恭恭敬敬地向太子行礼。 太子远远便瞧见了身穿豆绿色罗裙的姑娘,待看清走来的是两抹身影后心中不免失落。 转眼隐住眼中的黯淡,温润俊雅的面容填满了笑意,“明姝妹妹,县主,许久不见。” 卫明姝刻意忽视那道目光,“太后娘娘邀臣女赏画,恰巧碰见县主来给皇后送画。” 太子刚准备说些什么,卫明姝却是福身一拜,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嘱咐臣女带着县主一同赏画,臣女先去拜见太后娘娘了。” “......” 魏姝仪抬眼,也淡然地瞧了一眼,行了个端正的礼,提起裙摆随卫明姝头也不回跨入宫门。 内侍领着两人进了太后寝殿,寝殿内的鎏金熏香炉正吐出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身穿暗紫色金纹锦衣的妇人斜靠在贵妃榻上,身旁的小侍女正轻轻地摇着扇子。 “明姝来了。”太后微微抬眼,那眼角已经布满细小的纹皱,却显得越发慈祥,“姝仪也在啊,别站着了,快坐。” 侍女闻言搬来两只雕花绣墩,卫明姝坐下问候,“太后娘娘最近身子可安好?” “哀家啊,好着呢。”太后乐呵呵笑着,“也是好久没瞧见你们,最近得了幅好画,想着让你们都来帮哀家看看。” 太后摆手示意身旁侍女呈上画来。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副丹青山水图。 卫明姝见画,赞赏道:“这画当真极好!” 魏姝仪则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山水图应是仿着前朝画仙张持的画风,生动自然,俯仰生资,着峰时笔法粗犷,点木而笔法细腻,当是好画。” 太后面露欣喜,“是啊,这画哀家也寻了好久,太子都没来得及看,他现在应当也在宫里,明姝不如把这画带给他看看?” 卫明姝并没有感到意外,淡笑道:“听太后娘娘的。” 太后笑了笑,随后揉着眉心道:“哀家也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待两人走出殿门,身旁的小宫女才好奇问道:“娘娘,这太子为何不自己邀请卫姑娘?” 太后轻笑:“哼,自然是因着皇后啊。” 她虽然多年不管宫中之事,在此颐养天年,但这些乌七八糟的秘闻可是没少进她的耳朵。 圣上不同于先帝般虚设六宫,皇后与王贵妃多年不对付。 虽然这太子是皇长子,比王贵妃的三皇子长了四岁,位置坐得还算稳当,以皇后那谨慎的性子,少不得要为将来做些筹划。 李氏皇后母族势弱,太子将来继承大统,李氏不能做靠山,便少不了要依靠些姻亲的势力。而卫家如今家道中落,虽是出了这么个姑娘,终究是后继无人。 可她总觉得,人生难得遇到自己喜欢之人,孙儿着实是喜欢卫家姑娘,她自是要再为太子争取一番。 况且这姑娘身上也有杨英从前的一点影子,她很是欢喜。 明珠在匣 第17节 —————— 卫明姝和魏姝仪出了兴长宫,便顺着宫人的指引绕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凉亭,太子似已等了许久,桌上的茶水都凉了些。 两人行礼后才走进凉亭,卫明姝立在一旁,将手中的画递给一旁侍从,“这是太后托臣女送来的画,还请殿下过目。” 太子却没有去理会那幅画,向二人招呼着,“明姝妹妹快坐,县主也坐。” “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将桌上的糕点向卫明姝面前推了推,“这徐州的枣糕很有名,孤特地寻了方子,托膳房做来给你尝尝。” “谢过殿下。” 卫明姝夹起一块糕点,转头又向魏姝仪道:“县主也吃。” 两个姑娘在凉亭内吃着枣糕,一时没有言语。 太子有许多话想说,但瞟了眼正同吃着糕点的魏姝仪终是欲言又止。 皇宫本是这繁华的京城中最令人向往之地,却也是最庄严肃静之地,此时三个人都沉默着,整个御花园越发安静了。 亭子中的人各有所思,远处却又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 “沈将军。” 三个人正无所事事着,听闻周围传来动静齐齐回头。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感谢在2022-11-02 13:26:09~2022-11-03 22:1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无奈 ◎明姝和沈将军认识?◎ 那动静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三人只能抻着脖子张望着—— 黑衣男子立于远处的小径,身旁站了两个姑娘。 啧。 魏姝仪眯眼瞧着,她刚才只听见有两个女子说话,但并没有听真切说的是什么,“二公主和李姑娘对面那男子是谁?” “沈将军。”卫明姝只同他们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拿起一块新下的瓜果尝着。 刚才那块枣糕着实是有些腻,吃块瓜刚好解腻。 魏姝仪听卫明姝这么说,却是猛然记起来了。 那日百花宴她与此人也打过一次照面。 此人来参加她的百花宴,却是摆了张不情不愿的冷脸,活脱脱像她欠了二两银子,他是来讨债的。 可站这么远她倒是着实认不出来。 卫明姝看了看不解的两人,以为他们还想不起来,继续补充道:“刚回京那位。” 太子低眼,不着痕迹地将蜜瓜往卫明姝那边推了推,“明姝和沈将军认识?” 卫明姝抬头,“算是,之前见过几次。” 太子松了口气,继续转头朝亭子外面望去。 那处的动静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亭外巨石旁的树下。卫明姝再不想看,也是瞧了个真切。 只见二公主从小径快步走开,空留另一个姑娘站在那里。 那姑娘递出一方娟帕...... 御花园愈发安静下来,只有那亭上停歇的鸟儿还时不时叫一两声。 三人俱深吸一口气,面面相觑,连卫明姝也悄悄地放下手中的蜜瓜,心下直叹。 前几日宁国公回京,那沈世子也似是意有所属,想来应当好事将近,只是没曾想竟是李姑娘。 李秋韵是皇后家宗族的姑娘,因着其父亲过世的早,皇后自其幼时便颇为照顾些,又因着与公主同岁,后来便进宫当了公主的伴读。 卫明姝也同李秋韵打过几次照面,这姑娘琴抚得极好,一贯是个温柔的性子。 “倒是一出好戏啊。”魏姝仪揶揄道。 卫明姝感叹片刻便不再关注,拿出方帕子低头擦手。 她向来不喜欢打听这些是非。 魏姝仪继续转头看着。 李秋韵叫住沈轩,“沈将军可否收下?” 沈轩正欲离去的脚步顿住,转过身负手而立,低眼看着那娟帕,皱了皱眉。 他方才正准备去找太后,路过御花园时便遇到了嘉乐公主,身后还跟了个默不作声的姑娘。 公主与他寒暄了几句,便不知为何匆匆离开,只留下这低头的女子。 可他再怎么,也知道这递帕为何意。 沈轩退开半步,“李姑娘,在下已是意有所属,还请姑娘收回去。” 魏姝仪诧异,可惜道:“这......怎么还拒绝了。” 卫明姝听到这话也不禁抬头。 居然不是李姑娘? 三个人还在默默地看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太子哥哥!” 二公主脚底生了风似的朝亭子这边跑来。 沈轩也察觉到了什么,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到亭内坐着的一抹绿色身影,随即愣住。 她怎么会在这儿? 李家姑娘看见亭里的众人,也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娴静地跟在后头。 卫明姝和魏姝仪起身向亭外三人行礼。 二公主提起裙摆向亭内跑去,“太子哥哥,你可总算回来了!” 太子回了一笑,随即看向还在亭下站着的两个人。 李秋韵一直微垂着头,沈将军倒是一派坦荡的模样,只那目光直直地望着亭内。 太子纳罕,也不由跟着那道目光回头望了望,亭内坐着的只有刚才的两个姑娘,还有自家阿妹旁若无人地尝着那盘枣糕....... 太子问道:“二位也进去坐?” 话音一落,沈轩毫不犹豫地迈出步子,甩出李秋韵一大截。 小小的亭子忽然多出三个人,一时显得有些拥挤,自然也是不够坐。 卫明姝想了片刻,便率先起身道:“沈将军请坐。” 沈轩仍是立在亭子里,扫了眼桌上剩的糕点瓜果,又将三人看了个遍,随后视线回到卫明姝身上。 半晌没有回应,卫明姝不知所措,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那道锐利的目光。 上回百花宴遇见时的压迫感又迎面而来,让人很不自在。 不得不又把头低下,“沈将军坐。” 沈轩这回倒是听了清楚,向前走了两步,正打算抬手,却猛然意识到不妥,又将手缩了回去,“卫姑娘不必客气,我站着便好。” 太子本坐在亭内,听闻此言也反应过来什么,从石凳上站起身,浅笑道:“孤也站着就好,李姑娘这边坐。” 二公主见太子站起了身,默默瞥了眼卫明姝,随后满脸笑容地招呼道:“阿宛来,坐我身边。” 卫明姝闻言,轻笑着摇头,给李秋韵腾出了位置,却没有再坐下,“不必如此,明姝刚好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 随后朝着太子的方向躬身行礼,“明姝告退。” 魏姝仪也跟着她站起了身。 太子叫住卫明姝,“等一下。” 沈轩斜睨了太子一眼。 燕铭之前暗示过他几回,他当时无甚在意这些。 可不知怎的,他刚走进亭子就能敏锐地察觉到,而且现在能肯定—— 这太子和卫明姝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明姝妹妹,母后寿辰那日你可会来?” 沈轩心里一紧,手指不禁动了动,目光逐渐幽暗。 他居然叫她妹妹? 所有人静静地等着卫明姝回应。 卫明姝蹙起黛眉,语气虽仍旧平淡,却是已有些微恼,“若皇后邀请,臣女自是要来。” 太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魏姝仪稳步走到卫明姝身旁,躬身道:“太子殿下,我与明姝当真还有些事,若非要紧事,不妨下次再说。” 说罢,魏姝仪碰了碰卫明姝的衣袖,两人没有再看太子,转身离去。 亭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沈轩仍望着离去的身影出神,收回目光后已然是心不在焉。 二公主撇了撇嘴,嘴中嘟囔着,李秋韵仍是沉默不语。 素来谈笑风生的太子,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许久过后,太子才缓过神,“沈将军请坐。” 明珠在匣 第18节 他刚从徐州回来,本也打算同沈轩见一面,不曾想在这里偶遇。 母后说过,沈家世代忠良,又得皇帝信任,将来若得沈家全力辅佐,他太子的位置自然能坐得更稳当。 况且按着辈分,沈轩虽只比他大了两岁,但按辈分算也是他正儿八经的表叔,少不得要敬着些。 太子正想着,便听到仍杵着不动的沈轩淡淡开口,只是那声音不知怎的带了些冷刺,“谢太殿下好意,末将也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 太子眉梢扬了扬,紧皱眉头,隐约有丝不安爬上心头,大庭广众下却也不能问出口。 他一时琢磨不透沈轩的态度,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刚才那两个姑娘。 —————— 远处,两个姑娘已经绕出了气氛诡异的御花园,并排走在悠长的宫道上。 两旁宫人低头,匆匆行路,朱墙深深,四处可见雕梁画栋,却不见宫门外一方天日,厚重的红漆宫门似将这里与尘世隔绝。 卫明姝仍是一言不发,面色平静。 魏姝仪长叹,低声劝道:“明姝,你若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向太子殿下明说,太子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 卫明姝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也是意味深邃,“县主,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 魏姝仪是丞相的掌上明珠,而她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侯府姑娘,虽表面光鲜亮丽,可卫明姝却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 皇后怜她与自己命运相似,一介女流却背负家族兴衰命运,因此对她颇为照顾。 皇帝知她会武,想让她做女子表率,亦把她当做对太子的考验。 一句赏识,对帝后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她们卫家而言却是负薪救火。 说到底,皇后只是在她身上找着当年她自己的影子,惠帝也不过拿她当枚有些用的棋子。 可这棋子也只是锦上添花,随时都可以抽去,不过都是施舍罢了。 魏姝仪敢为她仗义执言,她自己却是要顾全皇家颜面的。 卫明姝眼中泛了些酸意,语气却显得依旧平静,“若我直说,那又该怎么说呢? 说我直说不喜欢太子?你也看到了,太子是这般死缠烂打的性子,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若我直说皇后不愿意太子娶我,是为着他们将来打算,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若当真由我说出口,皇后会如何想我?” 魏姝仪眨了眨眼,已然明了,“那你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我又能怎么办呢?”卫明姝苦笑道:“不过太子殿下终归是要娶妻的,听他刚才那意思,皇后在寿辰之后就该帮他择妃了,他总该想通的。” “可我觉得,太子殿下应是有真心的。” 卫明姝直视前方,眸中却是看不到一丝动容,“太子他喜欢我,只不过是一时的年少赤诚,就好似孩子得不到天上的月亮,便会一直想着念着,在水中捞着,可光靠着这种喜欢终究不能好好走过一辈子的。” 魏姝仪摇了摇头,不再多话。 她从小便知道,卫明姝是个心思极重的,看似不拘小节,横冲直撞,其实是个七窍玲珑心。 能得罪的人,卫明姝万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不能得罪的人,便小心翼翼奉承着。 只是若将人心都看得明明白白,利用的彻彻底底,自己也就没多少真心可言了。 卫明姝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对不起,我今日多同你说了许多,你也别放在心上。” “无妨,我倒是乐意你同我多说说。” 卫明姝转而笑了笑,颇有兴致道:“时辰还早,不如咱们去趟铁匠铺,看看那剑铸得如何了?” “也好。” —————— 城西,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隐在深巷中,门口堆了些杂乱的草垛,那门似是许久没有换过,推开后直发出干涩的响声。 铁匠铺的李掌柜看到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却没有多少惊讶,迎了上去,“姑娘可是来看那把剑铸得如何?” 卫明姝点头道:“嗯,您看可否拿给这位姑娘,让她看看合不合意?” 李掌柜转身,魏姝仪则慢慢踱步打量着店中摆设,“我一直挺好奇,你都是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铺子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卫明姝笑道:“县主若肯多花些时日在这京城多转转,知道的当比我多些。” 两人百无聊赖地聊着,那陈旧的木门又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两人回头看去。 待看到来人,二人皆是一愣。 沈轩? 他不是刚才还在皇宫吗? 作者有话说: 太子: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沈轩:惹了。 第14章 良人 ◎这世间女子,当先爱惜些自己的。◎ 杂乱的铺中挂着些铸具铁器,来往布衣白丁与三人华贵的锦衣格格不入,空气中浮着些扬尘,沾上了卫明姝的衣袖。 “沈将军。”卫明姝没有抬头,转而又想起刚才御花园中那道目光,只觉得人都被压矮了些。 魏姝仪眨了眨眼,也不禁纳罕,“沈将军怎的也从宫里出来了?” 总不能是跟着她们过来的吧...... “我......”沈轩这才扫了眼四周。 这似是一家铁匠铺。 他开口道:“来打把剑。” 卫明姝满是惊讶,终于抬起头,“沈将军也知道这铺子?” 她记得这人才回京不久。 自己也是因着常在京城转悠才发现的这家铺子...... 沈轩没有回答,静静地瞧着卫明姝。 周遭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铺内依稀传来几声打铁声,卫明姝抿了抿唇,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李掌柜捧着一把长剑走来,看见店里又来了位贵客,打量了几眼问道:“这位是姑娘的?” 卫明姝转头,仔细斟酌着他们该有的关系。 他们也算得上同辈,沈轩肯来她家拜访,自是也有交好之意。 卫明姝又思忖了半天才道:“朋友。” 李掌柜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手上的剑,递给卫明姝道:“这就是那把剑了,还差细磨,但基本已经成了。” 卫明姝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可否试一下这把剑?” “自是可以。” 她抽出剑身,那剑显然打磨过一遍,剑身青光照人,剑尖指地,向下压了压,只见剑体弯而不折,在离地后迅速弹起。 沈轩看她动作轻笑道:“想不到卫姑娘还懂剑。” 卫明姝微微挑眉,“沈将军何以见得。” “真玉烧不热,宝剑拗不断1。寻常之人讲求宝剑坚而不脆,而懂剑之人当知,一把好剑当看其韧性。” “是。”卫明姝谈及此,眼中也多了些光,抚了抚剑身,“常人只看宝剑坚利,而略其韧性,殊不知铸剑之道,淬火之术重要,回火亦然重要。一把宝剑当讲求刚柔并寓,以坚克柔,以柔克刚,方能无坚不摧。” 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着沈轩,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剑,皱眉道:“沈将军这把剑可是有何不妥?” 沈轩道:“倒没有什么不妥,上次卫姑娘送了家父一把宝剑,我便想着改日也来给自己换一把。” “沈将军这剑可是用了多年?” 沈轩低头解下腰间那把剑,递给了卫明姝,“不错,此剑虽不是什么好剑,却跟了我多年,之前便也一直没想着换。” 他常年征战,惯使枪却不使剑,这把剑一直佩着也只是为了防身,倒不常用。 卫明姝没有立刻接剑。 她记得阿耶曾说,剑乃武将随身之物,习武之人不会轻易将剑交予别人。 或许这人是真的太想换把剑了...... 见沈轩仍神色如常,卫明姝犹豫了片刻,接过剑端详一眼。 那青纹剑鞘上布有几道剑痕,显然是用了许久,剑锋虽利但已经有几道细纹。 “沈将军此言差矣,宝剑在人不在名,此剑既随将军征战沙场,立不世功,虽无名却也是当得起当世名剑。”她将剑收起,还予沈轩道:“沈将军若信得过,可将此剑交予小店,重新淬火打磨。” “那劳烦了。” 卫明姝见他应下,便示意李掌柜接过这把剑。 李掌柜听闻过此人来头。 当日这位沈将军回京,长安茶楼小巷到处都在传其功勋事迹。 他当下恭敬笑道:“不劳烦,沈将军乃我大黎功臣,能为将军铸剑当是我的荣幸。” 卫明姝看向沈轩掏银钱的动作道:“沈将军也不必付定金,李掌柜与我乃是故交,既为明姝朋友,便不必这般客气。” 沈轩愣了愣,在卫明姝一通客道话中还没转过弯,只见卫明姝已经转过身,向魏姝仪唤了一声。 “县主可看好了,有什么不妥?” “嗯?没有。”魏姝仪的眼神这才从那把剑上离开。 卫明姝转头莞尔一笑,“沈将军,先告辞了。” 两人走出铺子,魏姝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明姝。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头不语,自打看到沈轩那道似火的目光后,约莫就明白了这人是如何寻到这家铺子里的了。 明珠在匣 第19节 只是见卫明姝难得聊得如此尽兴,她便也一直没有开口。 “明姝和沈将军是如何认识的?”魏姝仪问道。 “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家中父辈有交情,倒也算不上熟识。”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 卫明姝微愣,随后侃侃而谈,“此人不像传闻那般,只是有些不通俗礼罢了,在一众武将里,倒也算个脾气好的。” “还有呢?” 还有?卫明姝愣住,她和此人交情也不算深,实在说不出什么。 她又想了想刚才铁匠铺的对话,一语概括,“总之,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不错的人。 魏姝仪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在卫明姝这里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姑娘不似她,心里一直有惦记的人,沈将军也不算差,卫明姝自己也看得上。 这一次,她随缘,不告诉她了。 ————— 四月十五,药铺如往常开义诊。 自打来到长安后,阮文卿就时常来到丹青药铺帮衬些,此时正站在卫明姝身旁,安静地看着她写方子。 卫明姝她停笔,抬袖将安神助眠的方子交予老人。 老人本随儿子来京城谋生路,不料儿子于路途感染时疫而死,心情大恸,几月以来难以入眠。 耄耋之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世间一大悲苦。 卫明姝早些年看诊,本是为了学习医术,后来她才发现,仅这小小一方药铺,便能看清世间冷暖辛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2,即使那场动乱已经过了二十余年,如今这太平盛世,依旧有人于世间挣扎。 老人步履蹒跚地离开,卫明姝侧头看向任医正。 来药铺义诊的只剩最后一人。 妇人梳妆的年轻女子正坐于对面,衣着打扮并不显眼,但那手上的镯子却成色极好,双手嫩白纤细,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模样。 任医正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 妇人面露难色,只一手覆在小腹上,向四周看了看。 卫明姝低眼看去,那妇人小腹还没有凸起,但看这副模样应当是已经有了身孕。 正将那帕子搭在妇人腕上,任医正的手还未搭上脉,妇人却先开了口:“大夫,我有钱,只要能保下这个孩子,给多少都行。” 任医正没有答应她,一只手搭上腕子,皱眉道:“夫人今年多大?” “十八......”妇人小声道。 “夫人这可是头胎?” 妇人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任医正诊病,向来是心直口快,“夫人年龄太小,头一胎伤了身子,这一胎怕是保不住。” 那妇人轻咬嘴唇,眼睛泛红,捂着小腹的手微微抓皱了身上的衣裳:“大夫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卫明姝看到,面纱下朱唇微叹。 她生于侯门,这些宅门之事倒也听过不少,仔细想想便也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妇人做此番打扮来药铺前义诊,又故意排在了队伍末尾,定是不想引人注目。 勋爵人家注重子嗣,不管这女子家宅有没有妾室,若让家中知晓她伤了身子,保不住这胎,以后怕都是难过。 卫明姝拽了拽任医正的衣袖,看向四周,指了指门内。 任医正似是有些不解。 阮文卿却立即明白过来,“这位夫人,咱们药铺里面去说。” 几人进了药铺靠内侧的桌子,妇人仍在哀求,“只要能救,给多少钱都可以。” 任医正毫不客气,厉色直言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孩子保不了,再大一点,你自己命都难保!” “大夫,求求你......”妇人捂着肚子呜咽着。 卫明姝向任医正摇了摇头。 任医正又看向那妇人的反应,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夫人,你这脉象分明已有滑胎的迹象,若我猜的没错,夫人应当是见了红才来寻医,这孩子至多再过一个月,势必保不住,到时候孩子成形,胎死腹中,怕是以后再难有孕。” 妇人在听到“再难有孕”后身子明显颤了颤,声音已经有些发抖,“大夫,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卫明姝也是为难,默默坐在一旁的阮文卿却果断开口,“孩子固然重要,可夫人自己的身子亦重要。夫人不如先爱惜着些自己,拿掉这孩子,将养上几年,总会再有的。” 卫明姝听到此言,不禁转头看他。 妇人心神稍缓,可仍是欲言又止。 任医正看着妇人泪眼婆娑的模样,也终是于心不忍,“唉,夫人不若这样,我先开你副方子,至多再过半个月,你再来药铺一趟,若还是这个脉象,这孩子说什么要拿掉。” 妇人眼上仍沾着泪水,听闻此言却如同抓住了急流中的枯木稻草,“谢谢大夫,谢谢。” 妇人没有再说什么,拿着方子便转身离开。 卫明姝看了看四周,此时药铺已然没了外人,她轻轻的叹息,脸上面纱微微拂起。 阮文卿看着妇人远去的方向,“世上女子果然是...诸多不易。” 卫明姝眨了眨眼,饶有兴趣地问道:“阮三郎何以有这般感慨?” “没什么,家母从前生小妹时,也是这般。当时阿娘执意要生,却是要了半条命,刚才看见这女子,想到旧事罢了。”他又摇了摇头道:“无论什么人,都该当先爱惜自己的。” 卫明姝听到此言,心中千回百转,“是这道理没错,可生而为人,亦有许多不得已。” 她不由问道:“若阮三郎以后过门的妻子膝下无子,就当真不会介意?” 阮文卿惊诧了瞬间,对向卫明姝的目光,郑重道:“自然不会。” “阮三郎倒是看得开。” 阮文卿笑了笑,“我父母又不止我一个孩子,若要继承家业也轮不到我来操心,更何况,我所要的感情,岂是靠子女血脉来维系的?” 卫明姝微怔,下一刻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一种冲动而又坚定的感觉呼之欲出。 她定了定神,看向药铺门口,阳光洒在街道,照亮了小小一方铺子。 下一刻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或许,这便是她的良人呢? “时辰不早了,明日我还要去皇后寿辰,今日就不留了。”卫明姝轻笑道:“三郎得空以后不妨多来药铺坐坐。” 作者有话说: 1出自 《赠别崔十三长官》唐顾况 2出自《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唐杜甫 第15章 强娶 ◎陛下,皇后恕罪,明姝不想嫁。◎ 寿宴当日。 康王府内,康王妃正坐于妆台前,身后的婢女正给其簪着金簪。 康王妃名为唐清芷,本是襄平郡主,宣帝在位时曾随父于蒲州救助一方百姓,后战乱四起,若非有康王与康王妃一路平乱,守住潼关,先帝也不可能顺利攻入京城。 先帝登基后,康王妃同康王前往金城,手握西境大权,如今圣上继位,亦是给足了康王夫妇尊荣。 “王妃,世子求见。” 康王妃哼笑一声,“让他进来。” 脚步声渐近,康王妃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没有言语,又轻轻摆弄了一下婢女刚簪好的簪子。 谌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给母妃请安。” 康王妃没有回头,“你手好些了吗?” 她刚来京城,就听说自家儿子手断了节,听说是被门夹的。 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都好了。”说罢,谌良安静地站在康王妃身边,向那侍女示意了一个眼神。 待那婢女走后,康王妃向后瞥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回头,眼眸中却多了些纵容,“说吧,什么事?” 她这儿子,向来不会无事献殷勤。 谌良脸上仍然赔着笑迎合道:“母妃,您今日在那宴席,定也能冠绝四方。” 康王妃皱了皱眉,回头扫了眼谌良:“你要不说是何事,就下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入宫,别给我添什么乱子。” 谌良却拿起一旁的撒金折扇,轻轻给康王妃摇了摇,满脸讨好道:“母妃,真有事。” “说。”康王妃正色道。 “您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卫家姑娘?”谌良轻问。 “自然是记得。”康王妃想了想,“怎的,那姑娘今日也要入宫?” 前段时日,她刚一入京,自家儿子便一直吵闹,说是对卫家娘子一见倾心,求她向卫家提亲。 她还不了解自家儿子? 风流放荡。也是她向来惯着他,少时不曾严加管教,待到谌良该娶妻时才知为时晚矣。 自家儿子惯会招惹些长相妩媚妖娆的轻浮女子,所幸她看的紧,才没有让他做出养外室,未娶妻纳妾之类的丑事。 他们一家久离京城,她对这京城世家之事了解不多。 明珠在匣 第20节 本以为谌良口中的卫明姝也是个有手段的,说不准又是哪个小户人家惯用旁门左道的狐媚子来勾引世子,虽答应了他好好打听,实际上是想前去告诫一番。 可这卫明姝还真就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为人张扬果敢,颇有武将家的风范。 倒也算配得上他们家。 就是家世不太好,还和太子还有些关系。 这卫家显然是家道中落,那卫家姑娘心气颇高,一心想要高嫁,想来这家人也是想傍上贵婿,这才先后招惹上太子和他们家世子。 想那李家衰落,皇后也不会允许太子娶这么个没家族靠山的姑娘。 她也本已经看上了曾将军家的女儿,那姑娘样样都让她满意,他们家和曾家又一向交好,这样一来便是亲上加亲。 可自己儿子喜欢卫家娘子喜欢到死去活来,既是喜欢成这样,那门第什么的倒也不重要。 这儿子想要的东西,她给他争来便是,以正妃之名娶过门,倒也不算委屈了卫家姑娘,更省的谌良整日出门沾花惹草,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人,两全其美。 谌良见自家母妃没有训斥他,喜出望外,“母妃果然聪明!听太后宫里的人说,那卫家姑娘也受了皇后邀请。” “说吧,想让我和你父王做什么。” 谌良勉强地笑了笑,挠了挠头,“父王那边就不必告诉了,母妃,你看能不能借这次寿辰,请皇后和皇上赐个婚?” 上次沈轩那粗人当着许多姑娘的面掰了他的指头,让他颜面尽失。 倒不是他不敢和沈家硬碰硬,只是觉得他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顿,说出去传开丢人。 那北方来的蛮子分明也是瞧上了那小娘子。 他就先下手为强,先娶了那娇娘,他也奈何不了他。 若是求得圣上赐婚,量他也不会有胆子抢亲。 到时候他便带着小娘子回江南那边的宅子,关在院子里,天高路远他也追不来。 —————— 皇宫内,巍峨的宫殿楼阁错落有致,远处的坤宁宫中,皇室勋爵,或乘着轿撵,或行于青石宫道间,肃穆的皇城此时好不热闹。 卫明姝不是第一次来这坤宁宫,那是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地面由上好的白玉铺成,宫内有一座雕刻着凤凰的宝座,雕梁画栋,就连那浮窗都镶着琉璃,可那些玉石却是冰冷的,连燕子都不愿意在皇宫的屋檐下筑巢。 前来的世家纷纷落座,献上祝词贺礼,当今皇后喜画,卫明姝呈上一副牡丹图,跪拜行礼道:“臣女祝皇后娘娘福寿常乐,安康绵延。” “明姝请起。”皇后眸子中尽显温柔。 皇后一直以来是喜爱这卫明姝的,她们李家早年平乱,父兄皆因平乱而死,自己便是李家嫡枝唯一的血脉,她自然知道,一个姑娘独自撑起家族兴衰是怎样的不易。 只是这卫明姝和太子不合适,太子不是当今圣上,乃是个温吞的性子,不如当今圣上杀伐果断,且圣上亦不是重情之人,膝下皇子公主众多,若太子无家族依仗,将来如何立于朝堂? 她本以为两人情投意合,想要提点提点,可卫明姝却是自求一纸荐书,去了弘文馆做官,断了自己的前路,倒也为她省了麻烦。 既只是求个庇护,若这姑娘守矩本分,她给予就是了。 卫明姝目不斜视,转身回到座中,她能感受到那上首坐着的皇室贵族,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她抿了抿唇,对这般目光甚是不喜。 宴席间觥筹交错,卫明姝与魏姝仪同坐一桌,她看着那装满酒的杯盏发愣,似是想看透那杯中的倒影。 “卫姑娘。”一道女声自身边响起。 一妇人站在她身旁,眼尾虽已有些斑纹,却不显老态,身穿暗紫色金纹凤尾绣袍,满头钗环金饰尽显雍容华贵,一双凤眼中透露着精明,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明艳风华。 卫明姝起身行了一礼,“康王妃。” 康王妃站在案前上下打量着她,直白的目光仿佛将她里外看遍,让她颇为不自在。 “倒是个聪明的。” 卫明姝微微拧眉。 “卫姑娘也不必太紧张。”康王妃说着举起酒杯,“闻卫姑娘风采,想敬姑娘一杯。” 踟蹰地蹲身举起酒盏,魏姝仪也跟着站了起来。 手中的杯盏被夺过,魏姝仪从容道:“王妃可能不知,明姝她不擅饮酒,这酒不若我替她喝。” 康王妃向一旁瞥了两眼。 这姑娘也是长得极好,可惜五官没那么精致小巧,比起面前这个缺了点我见犹怜的韵味。 自家儿子就喜欢长成这款的,她也没办法。 康王妃不禁面露不满,“我好似没同姑娘说话?” 魏姝仪手下杯子捏得紧了些。 魏家本就和康王家朝堂不和,康王妃虽不认得她,可听她一副长辈训话的高傲模样,让她很不舒服。 察觉到周围气氛凝滞,卫明姝压下魏姝仪的手,摇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卫姑娘倒是爽快。” “王妃过奖。” 卫明姝坐下后便觉得心口有些发闷,脸上微微泛着些红晕,口中一片苦涩。 魏姝仪见后轻叹:“明姝,你这又是何必?” 卫明姝摇摇头:“只是一杯酒罢了,无妨。” 康王虽久不在京城,但毕竟是宣帝之后大黎唯一的亲王,得皇家和百官敬重。这宫宴上这么多人,她公然拒酒,颇为失礼。 况且康王和魏丞相素来政见相左,若真让魏姝仪替她挡酒,怕是很不妥。 宫廷内仍是杯觥交错,众人把酒言欢,台下极具风情的西域美人正身披薄纱,翩翩起舞,乐声靡靡。 卫明姝在欢悦的异域乐声中心情稍缓,也随即想明白。 康王妃多半是听说了谌良的荒唐之举。 那她过来和自己敬酒,是警告? 卫明姝仍若有所思,周围管弦漫舞褪去,宫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庄严,众人皆坐于席间,惠帝开口道:“许久不见,听闻皇叔前阵子身体抱恙,如今恢复得如何?” 康王坐于席首,身穿沉紫绣纹锦袍,虽已年近半百,面容却依旧俊朗分明,“陛下放心,臣无恙。” “人既在这长安,就是回了自家,若缺什么只管吩咐他们。”惠帝笑道。 卫明姝正百无聊赖的端坐着,手指轻捏汤匙,搅动着碗中的银耳。 康王妃却是走上前,端庄地行了个礼,朗声道:“陛下既然说了,那臣妇有一事相求。” 众人目光齐向那声音看去,卫明姝不禁抬起了头,眉头紧皱。 康王妃道:“臣妇犬子,前不久于春宴宴与一家姑娘一见钟情,恳请陛下赐婚。” “哦?”惠帝惊诧,脸上依旧摆着笑容,却是微眯眼眸,低眼向台下问道:“哦?竟是哪家姑娘竟得世子如此爱慕?王妃可否说予我们听听?” 康王妃道:“此女正坐在这席中,乃是安平侯之女,卫明姝” 此话一出,一时间鸦雀无声,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人看向康王世子,有人看向埋没于席间的卫明姝,或是惋惜,或是幸灾乐祸。 更有甚者,悄悄地瞄了几眼太子。 太子脸上一向温润的笑容骤然收起,眼神有些凌厉,而卫明姝仍旧静静地安坐在席末,并无看向任何人。 席间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有人谈起旧闻,有人谈起新事。 卫明姝自康王妃求请时便已然心有预感,如今算是彻底想明白王妃刚才的举动所为何意。 她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意! 眼下这种情况,她要如何是好? 这康王妃惯来眼光高,如何能看得上她?莫非真是纵子到了不知分寸的地步? 卫明姝忽的想起昨日阮文卿所说,或许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应当为着自己反抗一次。 可她向来对于权势都是依附讨好,为什么如此小心谨慎,却还是会淌一身泥...... 魏姝仪在桌下拽了拽她的衣袖,亦是一言不发,她担忧不假,心中不知为何却生出一些不安。 卫明姝看到魏姝仪恍惚的眼神,轻覆上她的手轻笑,以示安慰,随后敛去脸上的和气站了起来,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到大殿中央。 她长舒一口气,一袭青衣跪地叩首,清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皇后恕罪,明姝不愿嫁。” 第16章 护她 ◎卫姑娘想嫁什么人,做什么事,当由自己做主,再怎样,也是轮不到贵妃娘娘插手。◎ 此言一出,殿内议论声戛然而止,康王世子愣在了原地,手足无措,一向好面子的康王妃紧皱眉头,面色也是不怎么好看,康王眯着眼睛,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王妃越想越觉得丢面。 她本想此女只是为了攀附一个权贵,以解卫家困境,她家世子虽比不上太子,可也算是难得的高门显贵。 可此女竟是不识好歹,看不上他康王府,一意孤行要嫁给太子? 康王妃紧绷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怜悯。 这卫明姝当是不知,皇后向来笑里藏刀,一年前绝了她飞升成凤凰的路,一年后也断没有让她进了东宫的道理。 卫明姝仍旧没有起身,额头紧紧贴在冷玉铺设的地面上,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殿内满座宾客,却是越发寂静无声。 宴席上座突然传来一声动人的娇笑声,如夜莺吟唱。 王贵妃掩面启唇,“康王妃可能不知,这卫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怕是过一阵便要有好事传出。” 说罢,一双凤眼轻斜上首宝座,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皇后,低头莞尔轻笑。 这朝堂之中,最不缺得就是揣摩人心之人,当下不少人都明白王贵妃此举用意,更多人的目光着于皇后和东宫那位太子。 康王妃看向座中,见惠帝也没有要插手此事的意思,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王贵妃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闻太子殿下与卫姑娘乃自幼相识,倒是我康王府唐突,竟一时不知人已是定下了终身。今日皇后娘娘过寿,何不趁此机会成全二人?” 皇后微皱眉头,低眼看向卫明姝,依旧温婉道:“明姝也算是本宫身边看着长大的姑娘,本宫竟也不知,太子与明姝竟是情投意合?” 卫明姝缓缓抬起身,虽是跪立着,却如一杆青松挺立着,眼神平静如湖水,“皇后娘娘,臣女对太子殿下绝无儿女之情,许是经常来往宫中,让贵妃娘娘误会了。” 康王妃听后,眼中顿时转为怒火。 明珠在匣 第21节 她康王府拉下脸在皇后寿辰求娶,此女在大庭广众下道明她不喜欢太子,如此却也要拒绝她家这门亲事,又至她康王府的脸面于何地? “那倒是巧,卫姑娘每次进宫来,本宫倒是总能看见姑娘同太子一处。”王贵妃又瞥了眼康王妃神色,随后瞟向皇后意有所指,“卫姑娘,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大可直说,没必要因此犯下欺君之罪不是?” 卫明姝又是重重叩首,“臣女并未欺君,问心无愧。” 康王妃见此面露一丝狠色,嘲讽道:“我看卫姑娘也不一定是因着太子,早闻卫姑娘十三岁便以骑射闻名京城,又精通兵法,去岁更是改良云梯马绊。 本朝自长缨将军后倒是没出过什么女将,曾将军这些年在西境也甚是劳苦。这卫侯既因伤不能守卫西境,卫姑娘又一直未嫁,与其在这京城空负盛名,何不替父戍边,继承安平侯衣钵?” 众人闻此,不仅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知这康王妃是个不好得罪的,卫明姝拂了康王妃的面子,王妃这意思竟是要将这京城长大的姑娘送往边境? 卫明姝低头,紧紧抿着唇瓣,额上因着之前喝酒出了些薄汗,气息也已经有些不稳。 太子向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却瞧见皇后向他摇了摇头,又不得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皇后轻笑道:“王妃此言差矣,明姝自小养在京城,从未战于沙场。况且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长缨将军早年也是随宁国公征战,后而得名,让明姝戍边怕是不妥。” 卫明姝抬头对上康王妃的目光,从容答道:“王妃还需慎言,战事本非儿戏,臣女过去所做不过尔尔,只是想为大黎略尽绵薄之力,与我大黎世代名将相比,臣女不过班门弄斧,纸上谈兵,又怎能因着虚荣好面子,于国之大事玩笑?” 说罢,卫明姝微弯的双眸着看向康王妃,康王妃已是面色铁青。 卫明姝低笑,叩首道:“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女确有心仪之人,臣女曾发誓,此生非此人不嫁,因此才拒绝这门亲事。” “哦,卫姑娘心有所属,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王贵妃玩味笑着。 卫明姝略微思索,随后坦然答道:“此人多年不在京城,如今才刚准备来京城常住,众人不知倒也理所应当。臣女与其乃是旧时相识,一见钟情,只是臣女亦不确认此人心意,只想等到这事定下,在同大家说明。” 那满眼的欣喜与倾慕,不似有假。 王贵妃追问,饶有兴致,“本宫倒不知是哪家儿郎,竟有这般本事,连这王府的世子都比不过,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也认识认识,本宫也想求陛下一个恩典,好成人之美。” 卫明姝不语,眼中一闪而过那从未有过的狠色,手指抓紧白玉地板,下一瞬又恢复成了淡然的模样,心中却是苦笑。 宴席上首坐着的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本想着说自己心有所属,便可以助皇后和她摆脱局面,可王贵妃竟还要步步紧逼。她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很难收手。 她不懂,她素来与王贵妃没有恩怨,难道就因为和皇后的恩怨,就非要把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逼上绝路? 可那人...... 她也只是动过那么些念头,她如今也不确定那人的心意。 阮家和她家一样,不过商贾起家,她又如何能因着一己之私,善做主张将他同自己绑一辈子? 卫明姝眼角已是泛起一滴泪珠,如落单的鸿雁,孤立无援。 美人垂泪,当是我见犹怜,王贵妃却仍是玩味地笑着,仿若俯视地上蝼蚁。 寂静的大殿外,却忽地传来一道醇厚而凌厉的声音,响彻回荡,如同崖间藤蔓,将即将坠入之人拉出深渊。 那话语间没有一丝委婉,毫不客气,“卫姑娘想嫁什么人,做什么事,当由自己做主,再怎样,也是轮不到贵妃娘娘插手。” 说罢,在场所有人都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魏姝仪刚准备起身的动作顿时停住,又缓缓坐下。 刚才她也打算替卫明姝说话,魏丞相看了她一眼,她也曾犹豫了一瞬,然而就是那一瞬,却是不用她再开口了。 卫明姝也不禁向后望去,心中满是诧异,眼中流过感激和动容。 她知道,所有人心中都有顾虑。 可她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解围的,竟然是仅仅打过几次照面的沈轩。 沈轩低眼,抿唇看向跪立的姑娘。 “沈将军?”王贵妃面色如常,可细心之人当能发现那颤动的语气多出了些慌乱。 她本只是想摆皇后一道,没有细想卫明姝所说是何许人,在她的印象中,卫明姝从小到大,走得最近的男子便是太子,而那太子明显对卫明姝有意....... 可就在沈轩站起来说话的那一刻,她又仔细回味了一遍卫明姝所说之言。 这沈将军前不久刚班师回朝,打算在京城常住,两家皆为武将之家,有往来也不足为奇。 那沈轩分明有意护着那卫明姝....... 沈轩仍是站立,向上首一拜,“陛下恕罪,末将.......来的迟了些。” 卫明姝心中仍是极乱,来不及细想,仍是扭着脖子抬头看着沈轩。 那站立着的身影挡住了殿外的烈光,卫明姝躲在那抹阴影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稳。 她好像,敢哭出来了。 沈轩对上那双眼睛,那双好看的眸子已是泪水潸然,显然受了很多委屈。 他在殿外将那些话听了个清楚。 他之前千方百计讨好姑娘,本想给姑娘留个好印象,徐徐图之,待尘埃落定后,再正大光明放在身旁护着。 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想。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无论是形势所迫拿他当挡箭牌也好,还是真心心悦于他也好,总之他在她心里有些不同, 那他便没有必要再顾及。 总要替她讨回来些。 他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上首点着花钿的贵妃,“卫姑娘有什么话,就同贵妃直说,不会有人为难你。” 卫明姝心中一震,那双眸子也在盯着她,仿佛在告诉她不必害怕。 卫明姝抿了抿唇,迅速理好心绪,随后竟是起身盈盈一拜,“臣女心中所慕,自会自己求得,不劳贵妃娘娘费心。” 王贵妃心下已千回百转,若说刚才她还真想从卫明姝口中逼问出什么,现下却是怎样也不能再说了。 王贵妃笑道:“本宫也是好心,既然卫姑娘这般有把握,那本宫祝卫姑娘得偿所愿。” 卫明姝没再多言,吸了口气,又转向康王家,“康王妃可能有所不知,明姝家中不能饮酒,刚才王妃所敬那杯酒,现下让明姝着实感到有些不适。” 卫明姝说着,那气息已经有些虚弱不稳,两颊明显泛着红晕,额头上似是已经布满汗珠:“陛下,皇后娘娘还请恕罪,臣女有些吃醉了酒,先告退了。” 说罢,卫明姝又行了一礼,迈开的步子略微有些踉跄,在众人的议论中缓缓走出大殿。 太子心下五味杂陈,走向皇后身边:“母后,儿臣......” 皇后心下了然,面上也没有什么不喜,眸中闪过一丝愧色,长叹一口气点头示意道:“你去吧。” 沈轩仍旧负手而立,待到卫明姝走出殿中,才继续说道:“王贵妃可能不知,末将来的迟了些,是因为在末将街上碰上了些事。” 众人听闻,刚垂下的心又是一紧。 不少人都明白,刚才卫家那姑娘说的心慕之人,大概便是这沈将军。 这沈将军若只是护着也就罢,现在竟是要替那姑娘出头了? “王家大公子在西街公然殴打庶人,末将善做主张,把人送去了衙门。” 席下仍是小声议论着。 这王家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王家嫡庶两支分家,兴盛的是王家庶支,衰落的是王家嫡枝。 那庶子出身的王冕已是坐上了中书令的位置,可那王家嫡长子却仍是个举人,靠着王家关系在鸿胪寺混了个闲职。 王冕还算惦记着血缘关系,帮着王家嫡支送进宫了一个贵妃,可这嫡支的几个公子,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些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可沈轩这是要在皇后寿宴上将这事挑明了说。 未免也太不给王家颜面。 “你!”王贵妃终是有些绷不住,正欲起身。 “扶嫣!”出声喝住的却是王冕。 王贵妃坐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众人瞬间了然,王冕虽是帮嫡支送进宫了贵妃,可并不代表嫡支能指望庶族为其出头做靠山....... 席面众臣已是心思各异。 惠帝观众人神色,又看了两眼沈轩,最后目光落向王冕。 见王冕已是倒起酒,惠帝终于开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爱卿这也是公正之举。 既是如此,那便交给衙门查办,该罚的就罚。王爱卿,沈爱卿,你们看如何?” 王冕放下酒盏,起身一拜,“陛下英明。” 惠帝一笑,望向沈轩,“那沈爱卿呢?” “末将亦是无异议。”沈轩说罢,撩袍跪拜,“只是陛下,末将还有个请求。” “沈爱卿请讲。” “陛下,末将与卫姑娘两情相悦,请陛下赐婚。” 惠帝一时愣住。 刚才沈轩那举动他也是看在眼里,想到上次沈轩莫名其妙要去过给卫家送弓,便也了然—— 这小子,分明是对那卫明姝早有图谋! 可他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急不可耐,前脚康王妃才请求赐婚,现在他又来。 那卫家姑娘是长了副好容貌,可这一场宫宴,两家都请旨赐婚,卫家姑娘刚回绝了康王家,他如何能这么就轻易应了沈家? “沈爱卿可能有所不知,卫家姑娘曾说,若要娶她,便要先赢了她骑射。” “末将之后自会想办法赢了她。”沈轩仍是没有起身,开口还是一句,“请陛下赐婚。” 惠帝拿他这个无赖样没有办法,那康王妃仍是面色胀红,康王世子也面露凶相。 惠帝不禁看向他那皇叔,可不知为何,此时他那皇叔亦是紧皱着眉头。 康王妃上前,“臣妇认为此事颇为不妥,陛下不妨再考虑考虑。” 这么一说,惠帝却是有些不喜。 他一向不喜臣子对他指手画脚,何况是个妇人。 让他考虑考虑? 他敬重这家,乃是重皇家体面,可赐个婚,倒也不必全看着这家脸色。 “罢了,朕已有决断。”惠帝又扫了眼众人,“既是两家都有意,此事便准了。” “谢陛下!” 明珠在匣 第22节 第17章 倾慕 ◎就是忽然想通了,想嫁人了。◎ 卫明姝刚走出大殿,走在晃晃烈日下。 她刚才跪的久了些,又吃了酒,现在已是有些头晕,只是这皇家宴席上也不能带着家仆,身旁也没有其他人。 她缓缓地走在坤宁宫的小径上,极力稳住身子,只听身后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卫明姝没有转头。 她知道太子会追过来。 卫明姝站定回头,躬身行礼。 太子追上了卫明姝,却忽然发现,自己面对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谌礼。”卫明姝却先开了口,叫得却是太子的名讳,“殿下过来,定是想同我讨要个说法,我知殿下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事情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明姝索性就同殿下说个明白。”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明姝知晓殿下心意,只是殿下应当明白,你我并无可能。” 卫明姝看着太子眼睛,认真道:“去岁那封荐书,不是皇后娘娘给我的,而是我同皇后娘娘求来的。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留在皇宫,与殿下交好,不过是为了给我卫家未来,找个依仗罢了。” 这条小径本是幽静,斑驳的树荫中透过些光点,如今已近夏日,在这里却显得有些冰冷。 太子紧握双拳,问道:“倘若孤不是太子,明姝可会心悦于我?” 卫明姝苦笑道:“殿下既然自称孤,就不应当再同我说这些,况且若殿下不是太子,你我也不会相识。 殿下也莫要因此埋怨皇后,她也有她的难处。” 卫明姝见着太子有些慌乱的神色,平静地继续说道:“殿下,如今你虽贵为太子,今日还是在皇后寿辰上,却依旧有人敢公然为难,皇上今日这般态度,你难道不知为何?” 太子哑口无言。 卫明姝没有再看他,冷静道:“王贵妃的背后,是中书令王冕,是整个王氏家族,王氏嫡枝与庶枝虽分家,但依旧错综复杂,同气连枝。 陛下力求权力制衡,自是隔岸观火。殿下也当知,李皇后如今母族败落,如履薄冰,圣上对皇后,亦无多少真情。” “殿下如今未娶,局势未定,便已经横生事端,若当真不管不顾任随本心,那置你母后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处?” 卫明姝笑了笑,“说到底,殿下对我不过是一时的喜欢,从未给这份喜欢一个长远的打算” 卫明姝长叹,“殿下既已知明姝另有图谋,日后若仍肯将明姝当作朋友,明姝自当感恩戴德,赴汤蹈火,若殿下因此事有所介怀,”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明姝在这里向您赔罪。” 卫明姝说完便躬下了身。 太子慌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太子殿下。” 太子刚抬起的手顿了一下。 卫明姝眼中已经有些湿润,“殿下,一直以来,我亦是处处小心,却不曾想今日还是引火烧身,康王妃仅因为面子就为难于我,王贵妃也仅因着......因着殿下,便步步紧逼。” 太子不再言语,眼神一片呆滞,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卫明姝抬眼,却如同利刃一般坚韧,“明姝比起皇后只是更加不易,可明姝终是有几分傲骨,不愿受制于人。望殿下以后不论如何,莫要再如此。” “臣女言尽于此。” 说罢,卫明姝端端正正拱手谢礼,空留满园寞落转身离去。 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卫府,走到半路,还未回到自己的玉芳斋,卫明姝便觉得头重脚轻,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一颗桂花树下,眼前已经泛了黑。 “小姐。”兰芝担忧道,她刚才在宫门口,便觉得卫明姝脸色很是不好,偏卫明姝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似是疲惫至极。 “明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怎么坐在地上?”郑叶刚去给卫夫人请安,在小路上便发现了蜷着身子的卫明姝。 卫明姝不语,只抬起头,本就白皙的脸已经成了惨白,大口喘着气,眼睛似是已经睁不开的样子。 “呀,这是怎么搞得!” 郑叶惊诧地看着卫明姝,这孩子即使平日体弱,若非感染了重寒,也很少如今日这般。 “快快快,扶小姐回去,煮碗参汤,煎点药。”郑叶吩咐道。 卫明姝被人搀回了院子,郑叶担忧地一路跟着,此时兰芝正在给卫明姝喂着药 郑叶坐在床边皱着眉,“明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同我说说。” 卫明姝抿了抿唇,那擦去胭脂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更加病态,“在宫中惹了些麻烦......” 下一刻,卫明姝又抬起头,扯出了个微笑,安慰道:“没什么,都解决了,就是有些累罢了。” 郑叶没有再开口,她知道若卫明姝不想说的事,她也没办法逼她说出口。 “对了,我阿耶阿娘呢?” “你阿耶还没回来,你阿娘还在院子,你放心,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郑叶知道,这兄妹两个出了什么事,一向会瞒着卫侯夫妇。 “那就好。”卫明姝笑了笑,又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过了许久,卫明姝悠悠地说道:“大嫂,你能同我仔细说说阮家的人吗。” “阮家?你问这个做甚?”郑叶问道。 “没什么,就是好奇,躺在这儿也没事可做,嫂嫂陪我说会儿话。” 见郑叶一脸为难,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卫明姝主动问道:“听阮三郎说,他大哥前几年走了仕途,如今是颍上的县令,他二哥也走了科举,今年二十岁,是新政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如今已经授了官,所以阮家才要来京城扎根,是吗?” “是这样没错,阮家两子皆走仕途,所以才让这个幺子来继承家业。” “那嫂嫂你觉得阮家夫人怎么样?”卫明姝立刻问道。 郑叶听后微愣,随后便明白了,卫明姝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郑叶正了正神色道:“明珠为什么对阮家如此感兴趣?” 卫明姝低头看着被面上的花纹,自嘲道:“没怎么,就是忽然想通了,想嫁人了。” 郑叶也一时觉得荒谬,她一直以为,这丫头是个高傲的性子,从前家里人还一同劝过她,让她把心气放低些,不要总盯着东宫的太子。 如今她竟是想嫁给商贾人家的家中幺子? “今日可是皇后因着太子为难你了?” “没有。”卫明姝不假思索答道:“皇后从未为难过我什么。” “那你这是为何?明珠不是喜欢东宫那位太子吗?” 卫明姝摇了摇头,“嫂嫂,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高嫁。” 郑叶一时哑口无言,也没有想到卫明姝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阿耶阿娘知你这般想法吗?” “自然是不知的。还要麻烦嫂嫂替我瞒着些,这事我只同你一人说与过。” 郑叶语重心长地覆上卫明姝的手,“你阿耶阿娘可是一直想让你高嫁的,就算你想嫁给阮家那孩子,他们也未必愿意。” 卫明姝神情自若,胸有成竹地答道:“他们会同意的,实在不行,就像嫂嫂和大兄一般,先斩后奏,私定终身,既是两情相悦,阿耶阿娘也不会说什么的。” 卫明姝想了想又不禁觉得好笑了些。 他们这一大家子张口闭口都是规矩,但好像都是私定终身。 郑叶一时哑口,过了许久,只叹了口气问道:“明姝你可是当真喜欢我那表弟?” 卫明姝眼神越发温和,低下头道:“喜欢,但主要是合适。” 郑叶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明姝还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别因为一时冲动,便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翌日,卫明姝早早便起身,眼下却是一片乌青。 昨日她想了许久,也仅是不到一日便冷静了下来—— 她的确是冲动了。 阮家如今初来京城,阮二郎才刚入仕途,本就没有根基,她得罪了康王一家,被视作眼中钉,若是因着一己私欲嫁到阮家,那不还要毁了阮家人的前程? 果然,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的首先都是自己。 卫明姝苦笑,随即又释怀。 她这样的,如今看来就不适合嫁人,既是如此,又何必强去奢求一份姻缘? “兰芝,我好像好久没跑过马了。” 她从前就喜欢去校场,策马疾驰,长风呼啸,倒能让她忘掉许多烦心事。 “小姐,你的身子.......” “无妨,昨日只是.......”卫明姝叹了口气,“我吃过药便好,备车吧。” 兰芝吩咐人套了马车,卫明姝身着竹青色劲装,墨色的发带束发,眼下的乌色已被脂粉尽数挡起。 马车直向城东的演武场去,一到演武场,便见一年轻将领走来,手牵一匹黑马,脸上堆满了笑:“卫姑娘来了!你的马。” 卫明姝接过他手上的缰绳感谢道:“林将军,倒是每次都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 林长岳隐约记得卫明姝刚来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那时她刚来校场,也是有些不自在,他当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将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京城的贵女。 这姑娘和他平日里见的女子颇为不同,倒与他们男儿一样颇为豪爽,那长相却是比京城其他的贵女更秀气些。 等卫明姝张开了些,校场上策马而过,这校场上平日里练武的都是男子,平日里见到的也都是些一样的糙汉子,见到这样一个姑娘常常也看呆了去。 后来他领了军职,便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次都领了接这位姑娘的好差事,慢慢也就和卫明姝认识了,上次春猎她还跟着他们的队伍来着。 不过认识归认识,求亲他倒是不敢的,他一想到兵部尚书那个模样,若是他们这些人上门求娶,估计他这个九品芝麻官也别想做了。 林长岳又想到这昨日京城的传闻,不由摇了摇头。 这女娘还轮不到他肖想。 卫明姝此时已翻身上马,手持长鞭:“驾!”,那马也是匹烈马,当下便奔驰起来。 明珠在匣 第23节 只是她没看到,就在她驾马离开时,有个人亦走进了演武场。 沈轩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 那日去卫家拜访,他便知道了卫明姝有在校场跑马的习惯,想着借口察看练武场操练,来这里碰碰运气。 圣上说,想要娶她,便要赢她骑射。 不论这姑娘对他什么办法,他都求娶了,那定是要赶在圣旨到前快些赢了她。 林长岳看到沈轩,连忙迎了过去,随着沈轩的注视的方向瞧去,只得将头压低了些,装作没看见。 沈轩见到此人,却是微蹙起眉头。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又多看了两眼,见那人有些慌乱,只好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再牵一匹马来。” “?啊?”林长岳不由抬头 沈轩以为他没听清:“这里可还有马?再牵一匹来。” 林长岳惊讶的看了一眼沈轩,看他似乎还在盯着那抹背影,想到什么,没再敢多问。 卫明姝驾马跑了一圈,有些微喘,但着实放松了许多,当她再跑近些,便注意到了一人牵着马,似是在等她。 沈轩...... 卫明姝勒马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后利索地翻身下马,走过去行礼:“沈将军。” “卫姑娘在此处可是骑马” “嗯。” “沈将军来此......是来操练?” “嗯,算是吧。卫姑娘可有兴致再跑一圈?” “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轩已经翻身上马,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容,阳光打在他的玄衣上,却显得分外张扬,“我见卫姑娘骑术了得,自也是想要领教一番。” 卫明姝是喜欢同人比试的,她颇为爽快道:“好!” 她也上了马,拽着缰绳望了眼身侧的沈轩,那双桃花眼中满是自得和笑意,夹了下马身,便朝着前方奔去。 沈轩轻笑,直视前方的一片广阔,眸中尽是势在必得,“驾!” 周遭的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卫明姝只听见身边一声声轻悦的马蹄声,心中那些不愉快便彻底抛在了脑后, 沈轩已经跑了一圈下马,望着疾驰而来的卫明姝,眼角流露出笑意。 “吁!”卫明姝勒马,眼眸闪烁,如同天上明媚的阳光般展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沈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我心服口服!” 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以前总是同那些文弱世家子弟比跑马,甚是无趣。今日和真正的武将比过,可真是一个酣畅淋漓。 沈轩蓦然一笑:“卫姑娘过奖,姑娘亦是骑术了得。让我倾慕不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7 18:54:43~2022-11-09 21:2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偷偷看小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赐婚 ◎小姐,不好了,宁国公府那位...那位沈将军要向您提亲◎ 卫明姝还沉浸在欣喜中,没在意到沈轩的后半句,只当是句客气话。 她看着沈轩的眼眸,逐渐沉静下来,微风袭过,吹散了她额前的一缕细发,“沈将军,谢谢。” “嗯?”沈轩有些茫然。 “昨日寿宴,多谢沈将军解围。”卫明姝眼中闪烁着什么,眸中荡漾着暖阳,原本清泠的嗓音却有些沙哑。 卫明姝躬身盈盈一拜。 头顶低沉的声音传来,却如那旭日般温和,“没什么,应当的。” 他看着她拱手露出的皓白的细腕,又莫名其妙的问了句:“卫姑娘平日可也会带些首饰?” 卫明姝似是没有听清。 “没什么,上次姑娘替我铸剑,总想着送姑娘些什么。” 卫明姝眼神微动,偏头浅笑道,“那沈小将军可否将围猎那日猎得的狐狸还予我?” 沈轩怔住,他记起来了,刚才那人他在猎场见过,原来那人口中的姑娘原来是她! 一阵长风呼啸而过,卷起心中的汹涌澎湃,积蓄已久的情愫漫上心头,便再也抑制不住。沈轩目光越发深邃,压住心中的震撼凝视着她,“那只狐狸已经送了人,卫姑娘想要,不如过些日子,我再替你打一只可好?” 卫明姝微愣,撇开了目光,却是口气有些张狂,爽快道:“那倒是不用,不过将军若不嫌弃,不如改日再与明姝比一番,今日也是我先跑了一圈,占了下风,下次倒不一定输了去。” 沈轩见到卫明姝那毫不掩饰的欢喜,朗笑出声,“好!” 随即眸光变得深沉,温声道:“以后,一定。” 她既是欢喜便好。 他想让她一辈子这般欢喜, 卫明姝回到家中,换下了一身劲装,兰芝连忙煎了服药:“小姐,今日怎么回来的晚了些啊?都快用午膳了。” 兰芝倒是没有随她去演武场,卫明姝能随意进出已是因着得了圣上的许可,那里都是练武的男子,卫明姝也没要兰芝陪同。 “嗯...在练武场碰到了沈将军,多跑了两圈。” 兰芝诧异道:“沈将军?” “嗯。”卫明姝也不想多说什么,跑完马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浮上心头,“我有些累了。” 见卫明姝一直病恹恹的模样,兰芝终于问道:“小姐还没同我说,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宫宴吗?” “我虽然懂得没小姐多,但小姐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同我说说。” 卫明姝愣了愣,微微一笑,把事情原委同她大致说了遍。 兰芝听得咬牙切齿:“这康王一家还真是没完没了,痴心妄想,小姐不想嫁,竟还想送小姐去西境!” 卫明姝摇了摇头:“康王妃不过也是个纸灯笼,一捅就破,只是想让我心生畏惧,逼我妥协罢了。” “那小姐怎么办,若是他们家还如此接二连三地找麻烦......” 卫明姝嗤笑,眼中仿佛有些睥睨,“人逢穷途末路,总有办法的......” 她从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只要让她有一点空子可钻,她都不会放过,爬也得给自家爬出一条生路。 见兰芝仍是皱着眉头,卫明姝挽着她的胳膊安慰着,“你呀,就别担心了。若是她再找我麻烦,我就去外面寻寻那位世子的莺莺燕燕,红颜知己,张罗一下去康王府上让王妃好好瞧瞧,怎么样也能让那家不痛快。” 她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如此难堪,但倘若这家如此逼迫她,她倒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只是这康王妃最在乎的就是面子,此种做法虽能让康王妃不再惦记着她的亲事,但终究会遭人记恨。 “他们为何偏要揪着小姐不放?” 卫明姝笑了笑。 她本也没想到康王妃会主动请圣上赐婚,现如今却是全然想了个明白。 “这位世子眼光独到,看上的姑娘常常上不得什么台面,好不容易看上个正儿八经的姑娘,自是不会放过。 我喜欢谁,怎么想,高不高兴,在她眼中都不重要,她只想找个人挂住着王府的体面罢了。 卫明姝又感叹道:“康王妃爱子心切,本是人之常情,可若子女也不懂事,不为父母考虑,万事想着依仗,那便真成了溺爱。” 兰芝气急,“这一家还真不是个好人!” 卫明姝自顾自地摇晃着茶杯,“康王妃早年也算是个人物,女中豪杰,可惜了。” 可惜入了深宅庭院,失了眼界,磨去光泽,空剩一身棱角。 她可不愿如此。 兰芝道:“那小姐近些日子避避风头,等他们从京城走了再说亲事。” 可这康王妃似是打算在京城住一年半载,她家小姐的亲事还真是不顺。 卫明姝轻笑,她这几日冷静下来,倒是越想越开,“避避风头倒是应当,亲事什么的就先不想了,再说了,谁说女子一定要仰仗夫家才算熬出头,你家小姐这么些年拖着这样一副身子,不照样在这京城混的顺风顺水?” 她既不是个任由人摆布的性子,就不该想着靠夫家,光靠着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给他们卫家赚一条出路。 卫明姝又叹道:“与其困于深闺,庸人自扰,不如过些年,多开些药铺,帮着修些兵械,到外面走走,悬壶济世,虽不能名垂青史,却也算是在这世上留点痕迹,光耀门楣。” 兰芝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小姐已经走到了床边准备歇下,似是疲惫至极,便过去点上安神香没再说下去。 此时,一处酒楼,沈轩正与燕铭对饮。 “你真去向陛下讨要赐婚了?”燕铭张大着嘴,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下了早朝便听说沈轩昨日在宫宴求娶一事,今日早朝圣上还单独召见了安平侯,当是已经定下,中午便慌忙把沈轩拉来问问。 “嗯。” “就这样?会不会太?...” 太草率了。 沈轩坦然道:“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这事不算草率。” “你们真的合适吗?”燕铭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种事,何谈合适二字。” 合不合适不重要,若是心意相通,就算是寒门女子他也娶得。 她对他说得那番话,他在北境这么多年一直记着,后来记着记着,这姑娘就像他埋在心底的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盘根错节。 明珠在匣 第24节 从北境回来,再遇见这个姑娘,听到她的传闻,便知她没有变。 有他阿耶阿娘摆在眼前,他知道一段美好的感情是什么样,他也想像阿耶一样,娶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女子。 这般明艳的女子,遇不上倒也算了,既是遇上了一个,自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 许是跑马太累,卫明姝午觉睡得长了些。 睡起来后,难得见着兰芝不在,便换了衣裳坐桌旁看医书。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兰芝合上门,疾步喊道:“小姐,小姐!” 卫明姝仍然拿着医书,手下又翻过一页:“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姐,不好了,听说今日下了早朝,圣上留了老爷。” 卫明姝手下一顿,“可是老爷被康王家弹劾了?” “不是,不是.......”兰芝紧咬着唇,“是,赐婚.....” 卫明姝愣了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医书,“哪一家?” 她前脚刚拒了康王家的婚事,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档口来提亲? 或者说是来向她挑衅,试探她? 卫明姝正想着,兰芝却是低头看着鞋面,支支吾吾说道:“宁国公府那...那位....” 卫明姝眨了眨眼,茫然了一刹那,猛地站了起来,凳子哐当翻倒在地:“你说是谁?” 兰芝终于硬着头皮大声说道:“哎呀,小姐,是那个沈将军,刚回京那位,今天还同你跑马来着。” “......” 卫明姝一时没有站稳,手撑着桌子,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沈轩怎么会向她提亲?他上午还在同她跑马比试。 卫明姝忽然有些晕眩,只觉得周遭都冷了几分,手指发麻。 怎么会这样?她才同他见过几回? 沈轩!沈轩? 卫明姝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有什么关联。 她扶着桌子问道:“你如何听说的?可有听错?” “我刚才出去了一趟,就听到大街上都再传,说沈世子昨日宫宴上请旨赐婚,错不了的。”随后兰芝忽然想到什么,“小姐你不知道?” 卫明姝已经呆住,脑中嗡嗡作响,心底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昨日离开得早,自是不知宴席后半段的事。 他们家又向来不爱在外打听是非,闭目塞听....... “沈轩.......”卫明姝喃喃,随即又想到那些贵女口中津津乐道的沈将军的家世。 宁国公世子,二十岁尚未婚配。家中独子,母亲早亡,父亲是当朝太尉,并未续弦,家风甚严,不能纳妾...... 忽然,那些奇怪的偶遇,沈轩那些奇怪的举动,以及同她说得一些奇怪的话。 好似一切都能串联起来。 合理,这可太合理了。 她怎么没早些想到? 卫明姝眼前忽然变得花白,终于是晕了过去。 “小姐!” 第19章 结亲 ◎自然是想要求娶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卫明姝再次睁开了双眼,她现在只感觉从一片虚无中挣脱出来,脑袋沉得发闷,似乎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视线逐渐清晰,她盯着熟悉的帐子,仍是有些惝恍迷离。 “小姐醒了!” 卫明姝不省人事前好似也模糊地听到了兰芝这样的叫喊,昏倒前一幕幕逐渐灌入脑中,卫明姝终是彻底清醒 赐婚!她刚才莫名其妙被赐婚了! 卫明姝猛地坐起身,便看见兰芝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打湿的帕子,眼睛都红了半圈。 随即她便看到了仍穿着官服的阿耶坐在不远处,眉头挤成了疙瘩。 “阿耶,我......” “明珠可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卫直也没有同她拐弯抹角。 “倒也......” 倒也轮不到她不满意。 卫明姝轻叹,当下的情形她真是束手无策。 但她深知卫直的想法,也不愿意让卫直因此感到自责,示意兰芝出去后才开口,“阿耶,倒不是不满意,只是不合适” 卫直在早朝后便被圣上召入宫,他一直想给卫明姝以后找个高门世家,对外面传言也有所耳闻。 若是两人两情相悦,那是再好不过了。 既是那沈家世子当众请来的赐婚,他断没有去拒绝的道理。 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会这般反应,踌躇不定却无可奈何, “先不管合不合适,你不是心悦于那沈轩吗?” 卫明姝瞪目结舌,脑子一下没转过弯,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我何时说过?” “昨日不是你在宫宴上亲口说的吗?”卫直也被卫明姝绕得云里雾里,“你......你的意思是你所说的心仪之人不是这沈家世子?” 卫直当下感到骑虎难下,如果真是这样,那着实不好办,这门亲事乃是圣上赐婚,若真随随便便退了婚怕是不妥。 “唉。”卫明姝长叹,也不想多说此事,自嘲着说道:“不过是形势所迫,随口一说罢了,也怪我病急乱投医。” “姑奶奶,这可是......”卫直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卫明姝揉了揉眉尖,垂下双手,仰天长叹。 她不敢欺君,她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 可她如今也当真觉得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她正决定后半生潇洒独活,偏这时候砸下一桩这般荒唐的婚事。 不过仔细想想,沈轩回京之时可谓是万人空巷,也难怪无端联想,毕竟比起战功赫赫的天子近臣,谁又能记得默默无名的商贾之子,倒是怪她当局者迷。 卫明姝现在悔不当初,当时宫宴,她也是为了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口出此言,不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那你对那沈家世子可曾有意过?” 卫明姝却觉得这根本无从谈起,有些好笑,“阿耶,我同这个人,总共也没见过几回。” “那你......可曾讨厌他?” “那倒不曾,沈世子本人是极好的。”卫明姝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为何?”卫直不禁纳罕。 他们家门第虽没有沈家高,不是什么大世族,但他好歹现在还是兵部尚书,身着紫服,她女儿这般的人物还是够得上那国公府的。 卫明姝看着卫直那双眼睛好像要把自己盯穿了的样子,抿了抿唇。 这桩婚事本是不应该的...... 那沈轩是沈家独子,沈家家不可纳妾,两人没有子嗣,迟早一拍两散,沈家乃天子近臣,权势滔天,倒时吃亏的也是她家。 况且,沈轩那样的人,不该被她连累的...... 卫明姝不想说出口,若真的说了,卫直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是愧疚难过的。 卫明姝一派云淡风轻,“阿耶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武将杀伐果断,可很少有您这样的好脾气,娶我回去,怕不是要吵架添堵。” 卫直听后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这有什么,两个人过日子讲求的是磨合,我和你阿娘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吵,况且我看那沈家小子像是个好说话的。” 卫明姝轻笑。 她和这人相处不多,但也能看出此人是好说话的,而且极好看透心思,倒是个好拿捏的。 一想到此,她长舒一口气,悠然自若,“那倒是” 那倒是未必,若是换做其他人倒也罢了,她这个状况,着实过不长久。 卫直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珠你也不用想太多,这嫁娶本是必经之事,你也不必担心竭虑,更何况这婚事是他们家求的,如何怪了你去?” “也是这么个理......”卫明姝嘴唇动着,眼眸却如谭水般深不可测,没了光芒。 但那宁国公府,终归不像没权没世的小世家那么好拿乔。 况且,人总是会变得,这人心血来潮便来求娶,安知他日不会一念之间弃人而去? 但如今这个形势,她若再拒掉这家亲事,圣上如何去想,那康王一家如此步步紧逼,闻此会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卫明姝抬起头,眼底却已经有些酸涩,她轻声问道,带着些茫然,又似是有些难有的忐忑,“阿耶,若是他们日后欺负我怎么办?” 安平侯大喝:“他们家敢!” 这几年做官虽磨平了他的棱角,但终归做了那么多年武将,还是有些脾气的。 他家敢欺负她女儿,他提刀过去也要问个明白! 卫明姝破涕而笑。 “也罢,此事倒也不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明日我先去见他沈轩一面,有些误会还是要当面解释的,他若愿意退婚倒也罢,若真结了亲真到时候过不下去,也不能怪咱家事先没说清楚不是?”卫明姝眯了眯眼,似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但却仍是一片凝重。 明珠在匣 第25节 安平侯听到她算计的如此明白,有些无奈:“女儿呀,你这结个亲怎么跟打仗似得。” 这事还要先商量出个战术对策? 卫明姝摇了摇头。 她家情况,确实和别家不太一样,她的情况总归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房间一时陷入沉寂,父女两人各有所思。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的却是卫君咏。 “小妹!”卫君咏跨进房门。 兰芝跟在后面拦着,“世子,老爷正在同小姐说话!” 卫君咏却是已经闯了进来,兰芝行了个礼,面露难色。 卫君咏看到卧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卫明姝,慌忙走上前,“小妹,我听学堂的人说,你要嫁给那沈轩?” 卫明姝和卫直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卫君咏看着自家妹妹的反应,心中明白了几分,“可是那厮逼你?” 卫直叹了口气,卫君咏脸色愈发阴沉,“我现在就像那家去要个说法。” 卫明姝身子动了动,正欲起身,卫直率先站起身喊住他,“回来!你倒是长本事了,如今敢去同别人家要说法了。” “阿耶,可是小妹她不愿!阿耶你也想想办法。” 卫明姝攥了攥手中的被子,忽地又想到沈轩昨日在宴席上同她说的话,“阿兄,我......没有人能逼我。” 卫君咏仍是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你向来只会哄人!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阿兄,没人能欺负的了我。我对那人,算不上讨厌,只是有些事还未说明罢了。”卫明姝笑了笑,待卫君咏心情平复了些,转头向兰芝道:“兰芝,你派人去沈家一趟,就说约沈世子明日午时在福荣茶楼一见” —————— 京城的街道上,一辆宽大的马车摇摇晃晃驶过,街旁的行人好似已经习惯,主动给马车让出一条路来。 卫明姝远远地就看到了穿着墨色长袍的人在茶楼门前杵着,他身材高大,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倒是十分显眼。 卫明姝暗笑,她昨天也是气急,忘记告诉沈轩在哪里等她。 沈轩在茶楼门口站了许久,他知道,卫明姝一定是为着这桩亲事来的。 卫明姝提起裙摆被扶下马车,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待走至他身旁,全然不像之前那样还同他主动打个招呼。 这人不同她问个明白便向圣上赐婚求娶,把她逼上如此境地,她之前能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真正见了却着实摆不出什么好脸子。 卫明姝叹了口气,淡淡开口:“随我上楼吧。” 傻子都能看出来,卫明姝这是不高兴了,至于在恼谁,恼什么事,自是不必多说。 沈轩一时间愣住,默不作声地随着她上了楼。 他也知道,他应当把卫明姝惹恼了。 卫明姝昨夜想了很久,她在想着如何应对这门赐婚,如何应对沈轩,甚至想着嫁进去以后如何应对沈家一家子,连带着一整天都没了精神气。 她上楼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又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有些心不在焉,一脚差点踩空。 “小心!”她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随后便感觉到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整个茶楼被这一声喊得停住了一刻,卫明姝能够感觉到楼上楼下偷偷斜来的目光,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然而也就是寂静了那么一个瞬间,茶楼就又恢复了喧闹,有店小二的吆喝声,还有桌前的人窃窃私语,似是在讨论着什么京城趣事。 她知道,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些人看着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一想到因着那莫名其妙的传闻闹出的乱子,心里更堵塞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楼上雅间,卫明姝直言,“沈世子,赐婚之事,昨日我已知晓,只是不知世子何意?” 沈轩见她如此直接,也是一片坦然,“自然是想要求娶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行路难》 唐李白 看到有宝子评论不理解为什么女主想要拒婚,还是解释一下人设问题吧 1.关于拒婚的原因,这篇文女主并不是一个简单被娇宠长大的娇艳明媚病小姐,家里人虽然宠她,但因为一些原因,女主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可以说女主从一开始就抓了一手烂牌吧,高门大户在乎子嗣而她不能生,所以这么多年拖到十八岁没有嫁,挑挑练练才找到这么个家里有人入仕,不在乎子嗣又知根知底和自己聊得来的商贾之子,所以一下子被男主截胡自然要犹豫。女主只和男主见过几面,而且女主知道男主喜欢的是她表面那副空架子,即使男主帮过她,也女主也只是觉得他是好人恩人,绝对不可能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之说,也绝对不可能想着单单靠男人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算是皇后都活的很辛苦,何况是女主。)但卫家其他人不知道女主这些心思,一直很佛,或者说从来都不在乎,所以老爹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才会一口答应赐婚,而且一直在劝女主。 2.关于女主性格:女主确实是个小刺猬一样的性格,一直装作怼天怼地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竖起一身刺,卫家其他人都已经麻了,如果没有女主这样一个硬气点的人恐怕真的就要一辈子受人嘲笑,这很现实,就是软弱遭人欺。没有想振兴门楣,只是不想让人再说那些难听的闲话而已,因也没想过自己嫁给商贾之子会丢人,之前也可以看到,女主就算被纨绔纠缠,照样都可以把别人怼回去,她真正介意的始终都是别人说他们家后继无人,一家子病秧子这个点。女主性格确实很别扭,要是读出来这种感觉就对了,这也是两人婚后会行事风格不同,对事情见解不同的原因,不过都会有成长的,放心。 具体造成女主性格的原因后面都会一一细说,作者有考虑过要不要开篇点,但造成女主别扭性格的原因,有点阴暗,是女主的心理阴影,第一人称写出来实在太怪了,所以还是放到后面以第三视角写出来了,但细节都有迹可循,要是有心前面就可以发现很多端倪。 所以这篇文是先有女主人设再有男主(结束后会在微博放一个女主的人物解读,作者真的在有认真设计女主的人设),讲的就是一个太阳型的男主如何让一个心思敏感没有安全感的女主敞开心扉的故事。作者创作初衷也是觉得这么一个努力不服命运的女孩子,倒了一辈子霉,值得幸运一次而已,仅仅如此。 故事很长,还请客官们慢慢看,总之一切都会有合理的解释,越到后面越甜,性格的变化和成长救赎都会一一有对应,非常圆满。(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第20章 坦诚 ◎吾真心求娶,无关其他,只愿此生执一人手,共赴白头。◎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沉寂。 店里的小二敲门进来,端上了一壶茶一碟小菜和一盘糕点,似是有意地瞟了了两人一眼。 卫明姝眼睛随着那小二的动作转动,没再去看沈轩。 周围的气氛降至冰点,只剩下那桌上摆盘发出的叮呤咣啷的声响。 眼见房门再次关上,卫明姝鼓起勇气道:“沈世子,事情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明姝想着还是说明白的好。 沈轩听闻,眼中闪过一丝错乱,却是下一瞬恢复平静。 他了然,她应当不喜欢他。 但他想娶她,不管如何,走到这步,总要去争取不是? 将沈轩的反应尽收眼底,卫明姝道:“若沈世子是因着宫宴上那番话,一时起念想要求娶,那明姝便如实相告,那日......” 话没有说完,对面之人打断了她,“卫姑娘可是有喜欢的人?” 她没有说话。 还确实有过,可如今不论他是否求娶,她都不该再去招惹阮家人。 房间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只剩那青瓷茶杯上还热气缭绕。 瞧着卫明姝的反应,沈轩却是长舒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卫姑娘可是讨厌我?” “不曾,沈世子误会了,只是你我才见过几面,我同你不熟,也不合适。” 沈轩轻笑,没有接她的话,眉头舒展开,又问了她一个问题,“那姑娘昨日同我跑马,可觉得心里欢喜?” 卫明姝愣住,微微偏头,眨了眨眼。 她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到沈轩会这么问她。 可一想,几乎立即就有了答案—— 她很高兴,而且很少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茫然地抬头,却对上沈轩笃定明朗的目光。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低醇又温柔,仿若那山涧般沁入人的心间,“既是觉得欢喜便好,这就足够了,何必考虑太多。” 这就足够了吗? 沉浸在刚才那句话中久久不能缓神,微微张口,想出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些慌了神,便听见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日街头相遇,也不全然是为了拜访,在铁匠铺也并非是凑巧遇见,明姝还有什么想问的?” 卫明姝缄口不言。 她本来有许多话想同他说,有很多事要问他,但如今好似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他已是蓄谋已久,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是什么巧合。 只是她如今却有些惊讶,满腹疑团,“我们小时候见过?” 那眸光似是黯淡了一瞬,声音仿若遥远而缥缈。 “嗯,见过,很久之前。” 心尖震颤了一下,卫明姝盯着桌上的茶点,久久不能平复,也没再去追问他缘由。 杯中的茶渐凉,她恢复冷静,“世子既如此坦诚,那明姝亦有件事要坦白,我信世子是君子,无论如何,应不会将此事告之他人。” 她抬眼补充道:“世子不妨听我说完,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但说无妨。” “世子应知,我家情况比较特殊,今日我便坦诚相告,明姝的身子亦是......” 说到此,卫明姝闭了闭眼,眼下有一点酸涩。这种事就算她再看得开,同别人说也是难受的,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的身子亦是有些不好,明姝自知瞒不住,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当下也不想多言,若世子执意要娶,日后便知。” 沈轩怔住,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他知晓她过得艰难,可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身子不好。 对面那人神色仍旧平淡没有波澜,但眼中分明已经蓄满了泪水,他想也没想坚定道:“我不在乎。” 卫明姝仍旧苦笑,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劝道:“世子,结亲乃是人生大事,明姝亦想结两姓之好,不想惹得最后相看两厌。我虽不能告诉世子全部,但有一点,我必须现在和世子说明白。” 强颜欢笑,深吸一口气,“以我的身子,今生恐难有子嗣,世子乃宁国公独子,当有后代延续沈家荣光,当真能不在乎?” 就算现在不在乎,那以后呢? 沈轩摇了摇头,盯着那双眼睛,俨然承诺道,“我不在乎。沈家亦不会在乎,我沈氏既能延续至今而依旧兴盛不衰,靠得绝不是我一人,也不会因我沈轩就断绝于此。” 仿佛被触到了心底深处,卫明姝桌下的手微微攥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转而变成一种茫然。 “若明姝想有子嗣,大可以从旁支过继,若不想有,沈轩今生也绝不会因此而休妻。”他释然一笑,语气有些轻狂,“况吾之抱负,乃吾个人之志,无须后人继之,吾垂名青史,乃为国之大义,亦无关乎族姓。” 她抬起头,急切地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犹疑,却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为她照亮了前路。 彷徨无措,却又隐约生出一些期盼,激昂澎湃。 面前这个人,与她以往所见的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明珠在匣 第26节 她惯会阿谀奉承,揣度人心,可他不一样—— 坦坦荡荡,让人束手无策。 “你当真想好了吗?可...你对我亦了解甚少。”她低头不敢直视那道目光,声音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如果我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怎么办。” 她大概明白沈轩为何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桀骜的人,又有那样一个英姿飒爽的母亲,应当是喜欢她明媚豪爽的模样, 可她从来不是表面那样,她与长缨将军完全是两种人,并不是他要寻的良人。 沈轩轻笑,“明姝既能与我这样说,想必已经是极好的姑娘了。” 他想他不会看错人,亦不会做后悔事。 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有些忐忑地走到对面,牵起姑娘的右手,将镯子套上她的手腕,“这个镯子,我早就想送予你了,那日我跑马赢了你,明姝应当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卫明姝没有拒绝,却仍旧低着头,指尖微动,触及到了那人掌心的温度。 雅间隔去了外面的嘈杂,唯有一缕缕清新的茶香在房间中弥漫,一声承诺,掷地有声,将那最后一丝彷徨拂了去,“吾真心求娶,无关其他,只愿此生执一人手,共赴白头。” ...... 卫明姝下楼时,沉默不语。 总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东西被卸下了一般,能够感受到背后那人灼热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她今日来,本想着表个态,亦是想要一个承诺—— 承诺如果之后两人闹得不好,能好聚好散。 可她没想过,他给的承诺好像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转动着腕上多出的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闭上了双眼。 她有些动容。 或许就像那人说的,先不要顾虑那么多,把这日子好好过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 之后多天,卫明姝也没有再往外侯府外跑,静静地在家等待着那道圣旨到来。 圣旨倒是来得快,仅过了两天,沈卫两家就接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国公之嫡子沈轩,国之英才,厚德忠正,安平侯长女卫氏,风华正茂,娴雅端庄,今特此指婚,喜结良缘,家以和兴,国以和安,望二人同心同德,择良辰完婚。 卫明姝接过那诏书,仔细又端详了一番。 娴雅端庄...... 抬头仰望,恰好看见两只黄鹂落在侯府的屋檐之上,鸣声悠扬婉转,随即飞上了树梢不见了踪影。 那道圣旨过后,卫明姝也安心待嫁。既是赐婚,纳采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找个媒人问过也就算定了下来,嫁妆也是早已为她备好,自是不用卫明姝操心。 按她阿娘说法,既然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她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养病,等着出嫁就好。 如今她最常做的,就是在家看看医书,给自己的婚服绣点花样。 时下世家勋爵的婚服自是不必自己亲制,绣花样也不过是图个吉利。 京城之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儿的性子,自不会去学女红这些,殊不知,她绣工是极好的,从前总是卧病在床,也只能在床上绣绣花,看医书来打发时间。 因着宁国公还要赶回北境,两人的婚礼便定在了七月初八,虽然时间紧了些,但总归两家都家底丰厚,倒也不怕筹办仓促。 卫明姝正坐在桌前,盯着那张刚送来的婚帖发呆。 “小姐,给你买的点心。” 回过神来,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除了平时惯买的枣糕,还多了些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这是?” 兰芝一脸欣喜的模样:“小姐,这是沈...姑爷给你买的。” “姑爷?” 兰芝在一旁笑着说:“刚才去给小姐买枣糕,恰巧在街口碰到了姑爷,我还没来得及说,姑爷就付了钱。” 沈轩...... 她又猛地想起来那日街头,那人问她喜欢吃什么糕点...... 当时还以为这人是看上了哪家的娇贵小姐,急着上门去讨好。 卫明姝不禁微微叹息,其实她不喜欢吃这两样东西,只是知道京城的许多小姐们喜欢吃,她常买那家的枣糕,也仅仅是因为吃习惯了罢了。 筷子伸向那盘枣糕,随即顿了顿,又移向那盘栗子糕,轻轻咬了一口,眼中一亮。 味道倒是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说: 沈世子终于会说点话了(鼓掌) 沈轩:再不说话没老婆了。 第21章 大婚 ◎我先去外面宴宾客,等我。◎ 卫明姝正细细地嚼着栗子糕,眼睛仍盯着桌上的一纸红帖, 她原本还没有什么感觉,直到这纸婚帖下来,才发现婚期已经近在咫尺。 她要嫁人了。 七月初八,还真是恍若隔世。 约莫两个月前,她还在盘算着怎么让阿耶阿娘同意她嫁给一个商贾之子。 而现如今再过半多个月,她就要嫁去国公府了。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卫明姝放下筷子,拍了拍掉在身上的碎屑,目光从婚帖上移开。 “嫂嫂?” 郑叶走进屋,看着盘中卫明姝吃了一半的栗子糕问道:“明珠近来竟是换了口味?” 兰芝接了话,“这个是姑爷给小姐买的!” “姑爷?”郑叶惊讶地看向兰芝,目光又瞟向低了头的卫明姝揶揄道,“沈世子倒真是用心了。” 卫明姝低头,不自在地打断道:“嫂嫂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郑叶使了个眼色,兰芝便匆忙行礼,关上了门。 卫夫人身子不好,郑叶嫁入卫家之后,卫家的许多事都是郑叶在操心,就连这次婚事大多也多是由郑叶帮着准备。 郑叶不语,却是抬手将一本册子放在了桌上。 待卫明姝看到那书上的字,却是羞红了耳朵,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她双手不知道哪里安放,眼睛向四周望去,最后竟将那张婚帖盖到了书上,想了想还是不妥,又将那盘子也压在了上面,倒吸一口气。 郑叶看了看卫明姝不知所措的模样,“明珠,你就要嫁人了,有些事该明白的。” 卫明姝抿了抿嘴:“嗯。”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还没准备好,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她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郑叶轻叹一口气:“明珠,既然决定嫁了,就要想想,怎样和那人好好过一辈子。” 卫明姝轻叹,“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明珠可是心里还有我那表弟?” 卫明姝摇了摇头。 自她答应了这桩婚事,就再也没在药铺见过阮文卿,她也便明白了他的态度。 她从小便没有几件顺心事,可即便万事不合心意,人也总该向前看。 既是无缘,便该彻底放下,总要想着怎么把将来的日子过下去。 卫明姝抬眼看向郑叶,又想起沈轩酒楼上的一番话,犹豫地问道:“嫂嫂,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吗?” 郑叶叹笑道:“怎么会没有呢?” 她嫁入卫家五年,却仍然记得卫君咏和她相遇的那日的情形。 卫明姝垂下了头,手指轻轻拨弄这那一纸婚帖,若有所思。 “明珠,很多人瞧了一眼,便是喜欢上了,可日子过得好不好,靠的可不是第一眼的喜欢,日久生情未必比一见钟情差些。” —————— 大婚前夕,乞巧节。 长安乃大黎最繁荣之地,七夕之夜,未婚姑娘游街赏灯,若遇到俊俏郎君,赠花一枝,以表心意,倒也是常事。 卫明姝本就不爱去凑热闹,往年乞巧节都是任玉荷拉她出去,她也没向什么男人抛过花。 明日便是婚礼,她也自是不会出门,只坐在院内卫直给她做的那架秋千上,听着远处街巷的喧哗,仰望高挂弦月。 去岁这个时候,她的喜蛛应巧,如今看来,或许这便是天命? “小姐,都摆好了。” 七夕向来有拜织女的习俗,沐浴焚香,以祈求将来能找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 卫明姝走到案前,仰望稀星银砾,跪于蒲团叩拜上香。 “小姐明日就要出嫁了,为何还要拜织女?” “自是祈求神明保佑。” 前路不易,但她仍希望这段姻缘能长久一些。 ———————— 明珠在匣 第27节 七月初八,京城比往日更热闹了些,长安城内都知道今日沈卫两家联姻,申时刚过,就有人早早站在了街上,翘首以盼。 大婚当天流程非常繁琐,卫明姝起了个大早,被生拉硬拽着泡在满是香料的浴桶中沐浴,全身都染上了一些甜腻的花香。 平日里跟着她的三个小姑娘伺候她换上婚服内衬中衣,兰芝引来位老妇人帮忙绞面。卫明姝这副身子娇嫩得很,轻轻磕碰一下,就会紫青一片,家里人也便商量着,这绞面也就走个过场。 卫明姝被拉着坐在妆台前,如瀑的长发披肩散开,身着华服的卫夫人拿着一把红木梳轻轻地梳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卫明姝很少见到阿娘这般打扮,卫夫人从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却因为身体不好,常年不出门,虽贵为侯府夫人,平日里也只身着一身素衣,面容憔悴,这般一打扮,倒也显现出了从前的几分倾容。 卫明姝从铜镜中静静地瞧着阿娘,微微侧头:“阿娘,你今日真好看,以后也要多打扮打扮才好。” 一旁的兰芝忍不住轻笑没有做声。 卫夫人将她头摆正:“傻孩子,阿娘这般岁数了,打扮做甚?你可休要胡说,今天你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卫夫人又端详了一番,似很是满意地站起了身,“叫人进来,给姑娘梳妆吧”,她拍了拍卫明姝的肩膀,“阿娘先去外面了,等一会儿叫你嫂嫂进来陪你。” 卫明姝慌忙拽了拽阿娘衣角, “阿娘,你再陪我坐着说说话吧。” “孩子脾气,平日里跑得都找不见影儿,也不见你想着在父母跟前孝顺,快嫁了怎的还离不开人了。”卫夫人看着卫明姝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叹笑着摇了摇头,又坐在旁边,虽是嘴上仍说道着卫明姝的不是,声音却是越发柔和。 说着说着,卫明姝眼睛开始泛红,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掉眼泪,这可不吉利。” 说着,就见到几个妇人走进来,手中托着的妆奁盒中装满了簪花钗环,从宫中专门请来的嬷嬷帮她绾好发髻,周围几个侍女环绕着她簪着金钗,戴上一副白珠镶金的耳环,扑了脂粉,画上精致的花钿。 卫明姝就这样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被装扮成一副待嫁新妇的模样,头上金饰已经开始随着周围人的摆弄叮当作响,她眼珠不停转着,仔细打量着自己闺房里再熟悉不过的摆设。 “夫人,迎亲的队伍已经在南巷口了!” 卫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不禁又多看了两眼,满满都是留恋,“明珠,阿娘可真得出去了,你莫要哭,咱们两家也就隔了几条街,想回来咱家随时都有人。” “嗯,阿娘你先去吧。” 郑叶走进来接替了卫夫人,一眼便看到那面容姣好,浓妆艳抹的新嫁娘眼角挂了一滴泪:“怎的要掉眼泪了,快挤回去,刚上好的妆。” 卫明姝仰头,让眼珠不再掉下去:“嫂嫂,我舍不得。” 郑叶嗤笑道:“哪有姑娘离不开娘家的,说出去叫人笑话。” 说着郑叶用娟帕轻轻点了点那滴泪水,兰芝递过来一颗药:“小姐,把药服了吧。” 郑叶拿起梳妆台上的凤冠给她戴上,“好了好了,快把药吃了,今天可是要忙活了一天,再哭小心哭过了劲,新郎官要抱你上花轿了。” 卫明姝嗔道:“嫂嫂休要胡说!” 此时,外面一声大喊:“迎亲的队伍到了!” 侯府外锣鼓喧天,队伍已经到了门口,沈轩一身红衣,头戴金冠,比起平日的装扮平添了些风流潇洒,他翻身下马,脸上全然洋溢着笑意。 侯府的女客们站在门前:“快,堵门堵门!” “新娘子不愿出门!新郎官可作首催妆诗啊?” 迎亲的队伍中有人朗声喊道:“我们这些行军的粗老爷们,作诗可真是难为我们啊!” “作不出来,那就不让进门喽!” 迎亲的人堆齐齐推出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子钰这边你文采好,快快快作首诗!” “这诗不好,再作一首。” “不作!走走走,进去抢人喽!” 卫明姝和兰芝在房内等着,郑叶也已经出了房门,此时她已经穿好了外裳,正在房内涂着胭脂,便看到一人跑进来,送来了一纸简短的小诗,字迹凌乱潦草,惹得卫明姝不禁轻笑。 卫夫人敲门,递来一把团扇:“快拿好,该出门了。” 卫明姝又看了眼阿娘那双已经布了些褶子的眼睛,接过扇子,却是不舍得拿起来遮住自己的视线。 卫直站在卫夫人身旁,向她嘱咐着:“明珠啊,嫁过去以后照顾好自己啊!” “知道了,阿耶阿娘。”卫明姝抿了抿嘴,又看了看他们:“大兄......” 卫君咏站在一旁,“小妹莫哭,嫁过去以后好好过日子,他要让你不高兴了,我我我就......” 卫明姝噗嗤一笑,“放心,这个京城没人欺负得了我!” 卫夫人仍是不放心,“你要记得,你是侯府之女,即便是高嫁,也切不可处处委曲求全,无论如何你身后都还有卫家。” 卫明姝声音有些颤抖,她终是遮起扇子,掩住模糊的视线,“女儿知道了。阿耶阿娘,女儿走了。” 大婚当日,本该由家中兄长背新娘出门,卫君咏身子弱,背不起她,却也坚持要走着送她出门。 卫明姝遮着扇缓缓走出大门,那金色的凤尾步摇随着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青绿婚服上绣满了金丝云纹,长摆拖着金丝缀,腰束红色攒花宫绦,纤细窈窕,比那日百花宴一身青衣华服更光彩耀目。 门外的人群早是翘首以盼,“来了!来了!” “这是卫家那个小姐吗!” “可不!这卫家小姐,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哩!” 卫明姝一步步走近,沈轩看着举扇的皓腕上那只金玉手镯,微微出神。 “你看,就那沈家小公子也一动不动了!” 沈轩缓过神来,牵住了她的手想将她送上花轿,却听到周围一片哄笑。 “你瞧瞧,这都等不及了!” “难不成,新郎官还想抱着新娘上花轿不成?” 沈轩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也略有些尴尬,他松开她的手,又看了几眼,转身利索上马,又回头望去。 “新妇出门!” 卫明姝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颤,忍住没有拿开扇子再去瞧一眼父母。 卫君咏扶着她上了花轿,立在花轿前停了一会儿,又转头回到了侯府门口。 卫明姝感觉到那轿子悬空,不禁碰了碰轿帘,终是还记着卫夫人的嘱咐,又缩回了手。 两家确实隔得不远,不过一会儿,迎亲的队伍就到了国公府,送妆队伍紧随其后,那嫁妆远远地延伸到巷尾。 夕阳渐沉,国公府门前竟是比那侯府还热闹些,此次婚礼有不少沈氏族人来到京城观礼,此时正三三两两地向街角张望着。 “来了!快看!” “这安平侯府倒是阔绰,竟有这么多抬嫁妆!” “可不,安平侯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卫明姝手持团扇掀开了帘子,提起繁琐的裙摆,便感觉到一只手被那人托住,她微微一顿,扶着那只温暖的手下了花轿。 “新妇进门!” 卫明姝接过一把红伞,天空中的米粒肆意地洒下,落到那红伞上发出哗啦的响声,有一些洒落到了她的身上。 “平安喜乐,子孙满堂!” 卫明姝内心有些彷徨,却感觉到身旁的人放慢了脚步,牵着她跨过火盆马鞍,似是在耳边悄悄对她嘱咐了一句什么。 她被领着走进青庐,待走到了蒲团前才那只大手才松开,透过团扇隐约可以看见堂上坐着的宁国公。 两人却是没有立即行拜礼,沈轩引着她一同跪在蒲团上,沈家一位老辈站在他们身前,手捧一本籍册。 诵读的竟是沈家家训。 “沈氏族规,一曰忠贤,二曰清明.....” 卫明姝静静跪立着,只觉膝盖跪地隐隐发痛,身体也逐渐变沉,那冗长的家规也就囫囵着听了过去。 不过是些圣贤大道理罢了,这些道理她从前又不是没读过。 待老者念完家规,两人才重新起身,卫明姝只觉眼前黑了一下,身体向下坠,打了个踉跄,沈轩慌忙稳住她。 卫明姝重新站稳,礼官已是出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声声高喝下,两人正式成了礼。 “礼成!” “拜宾客——” 卫明姝转身,在层层嘈杂的道喜声中头晕转向,迷迷糊糊地被牵入了新房,坐在床前才感觉稍微缓过来些。 一同进新房的皆是已婚妇人,一年纪大些的长辈站在最前,笑着喊道:“大郎愣着干什么!快让新娘下扇啊!” 跟在其后的年轻妇人纷纷应和,“沈世子快作首诗。” 沈轩站在床边,回头看了眼起哄的人群,一把从卫明姝手里抽走了那把扇子。 卫明姝在这甚是不合礼数的举动中慌乱地抬了起头,两颊泛着些一抹红晕。 那眉眼流转,朱唇微点,精致的花钿映衬着她的花靥,耳垂上挂着两粒白色的珍珠,贴在白皙的脖颈上,竟是和往日的气质完全不同,甚是俏丽娇媚。 “新娘子可真漂亮!” “哎呦你瞧瞧,竟是一个娇女娘!” 沈轩一时看呆了去,那女客们拿起银盘中的红枣、桂圆、花生就朝着床上砸去,因着沈轩挡着,大部分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卫明姝不敢抬头,双手一直拽着新绣的床单,听着果子砸到床上“咚咚”的声响。 “早生贵子,和和美美。” “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喧闹声逐渐停息,女客们陆陆续续走出新房,沈轩在卫明姝身前蹲下,紧握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意味不明。 “我先去外面宴宾客,等我。” “嗯.......” 卫明姝一想到晚上回来二人要做什么,头埋的更低了些。 明珠在匣 第28节 作者有话说: 文文下章就要入v啦,后面故事很精彩,若是喜欢此文欢迎继续看下去哦~(虽然入v了但还是求个收藏叭搓手手 【求个预收收藏,无缝衔接开文《强欢》】) 【预收文案】强欢 岑璠是太常卿私生女,刚被接回家中一月,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一女子错嫁恩人,真心错付,结成怨偶,最终被休戚,后在蜀地逢遇一人,方知当初错将恩人当知己。 恰好,岑璠也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知己。 而她绝不会像梦中的女子一样认错。 ~ 上辈子二皇子萧祁遇到最奇怪的人,莫过于那个强嫁进王府的侧妃岑璠。 此女虽长了一副冷清出尘冷清的面容,如同出水芙蓉,冰肌玉骨,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同自己的皇妹做出下药逼婚之事。 对于这个贪慕虚荣的侧妃,萧祁向来嗤之以鼻,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然而岑璠入府后,好像也没对自己表现出多少倾慕,面对周围冷眼奚落,也从未抱怨。 就连他穷途末路之时,也只有她不离不弃,拼死相救。 重来一世,萧祁决定对岑璠好些。 为了促成这段姻缘,萧祁掰着指头算好下药的日子,为防纰漏,早早躺在床上,等着佳人自己送上门。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次岑璠翻脸不认人了。 ~ 萧祁本以为,岑璠是个清冷的性子。 后来才发现,她朋友其实不少—— 他的皇妹是她的至交好友,而前世下药的另有其人。 他的好友是她的知己,而前世她不过是错将自己认成了他。 就连曾经同他定亲的那家小姐,也是她的买画之人,在她又一次逃跑后,两人在扬州开了家铺子.... 而她上一世嫁给他,不过是将错就错,为了替母报仇。 自始至终,她只对自己无情。 她有文人傲骨,不肯轻易向皇权低头,原来是他配不上她。 【偏执缺爱皇子x倔强江南美人】 女主名字璠(fan二声,意为美玉,起了好久,从现实搜刮的灵感,因为fan读起来觉得莫名好听就这么用了,只求别读pan) 1.sc,he,疯批从自我攻略到认清现实狗血再到想拉女主共沉沦最后不得不屈服的故事,有渣渣角色,但都会付出代价。 ps【内含n角恋,但老规矩,无雌竞,大恶人非女性,配角女性不会争抢男人,女孩子们独美,欢迎评论,男主可随便喷,想喷女主女配可直接对线作者。】 2.有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剧情,男主前世很狗,今世强取豪夺不择手段继续当狗,不喜可及时止损。 3.男主重生,女主没有重生,但会逐渐做前世的的梦,男主重开后事业线一路顺利,感情线一路不顺。 4.背景架空,很空,只会用到点南北朝背景,文人有风骨,设定是一群才子佳人的故事,作者不会作诗,没文化人,只能浅浅编一两句要用的,切勿深度考究。 第22章 花烛 ◎“这个是生的。”◎ 新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卫明姝端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布置。 这房间和她的玉芳斋很是不同, 地方倒是十分宽敞, 陈设简单却不失大气,只有红绸装饰着显得有些喜庆。 “小姐,你还好吧?”兰芝轻轻关门溜了进来。 兰芝作为她的贴身侍女, 自是也跟着进了国公府,连带着进来的还有她用惯的三个小丫头和一个护卫。 “嗯?”卫明姝坐在新房中,还是有些拘谨,一时没听清兰芝说什么, 她微微侧头,钗环簪佩跟着摆动。 兰芝看了看她头上的凤冠钗环,又重复了一遍, “小姐还好吧, 可还觉得累。” “还好......吧。”卫明姝放在膝上的手不经意地搓揉着裙摆, 婚服上都被搓出了些褶皱。 兰芝见卫明姝这般, 偷偷忍着笑,“小姐,我帮你把头上簪子卸掉吧, 怪沉的。” 卫明姝虽也觉得这一身行头很重,但还是有所顾及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声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我刚才问过他们家的人了,应该没什么,国公府好像也不讲究这些。” 卫明姝仍在犹豫, 也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兰芝同国公府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兰芝见她脸色明显已经没有白天那样好了, 当下上手开始卸凤冠, 给她挽了个寻常的发髻。 “小姐,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外面席面应该还要好久才结束。” 这卫明姝可是万不敢答应的,讶异道:“这怎么行。” 兰芝暗自嫌弃着,还是拿了个靠枕,扶卫明姝靠在床边:“那小姐你先靠着,这会儿撑不到晚上岂不是更丢人” “......” —————— 落日西沉,宾客散去,窗外吹来习习凉风,烛光摇曳,照映着红色的囍字微微闪烁,房内寂静无声。 “小姐,小姐!姑爷回来了!” 兰芝匆忙地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手里还端了碗醒酒汤,卫明姝从软垫上猛地起身坐端,兰芝将那软垫迅速放回原位,把床上的褶皱快速抹平。 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卫明姝坐在床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身穿喜服的男人立在门外,身后还跟了些人,端着同牢饭和合卺酒。 两人坐于案前,喜娘将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结在一起,放在红色的木盒中,随后,两人吃下同牢饭。 “同牢食” “再牢食” “三牢食” 卫明姝平日本不喜荤,这同牢饭又着实不大好吃,只觉胃中直犯难受。 两人拿起那系了红绳的合卺酒,卫明姝还在犹豫之间,看见红绳另一端微动,也缓缓将那酒饮尽。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合同尊卑,以亲之也。1 “礼成!” “下去吧。”沈轩说道。 周围的人将东西收拾好,逐个退了出去,兰芝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婚房中顿时寂静了。 卫明姝只觉得在这昏暗的房中有些晕眩,许是那一碗薄酒,又或是别的原因,竟让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她强撑着精神,紧盯着案前的喜烛,看那蜡油一点点落在烛台上,喜烛偶尔爆开发出噼啪的响声,奈何那人靠得太近,身旁裹着浓浓的酒味,她实在没法泰然自若,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几眼。 两人僵持了一阵,卫明姝见沈轩起身,准备说些什么,却好像被噎住了一般。 “郎...”许是待在房里太久没开嗓,那声音带来点别样的妩媚,卫明姝自己都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慌忙清了清嗓子:“咳...郎君” 沈轩听到卫明姝这样的称呼,哪里还能淡定自如,当下心跳得快了些。 他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嗯?” 卫明姝也不再磨蹭,端着醒酒汤走到他身边:“郎君,醒酒汤。” 沈轩盯着那双端碗的纤纤玉手有些出神:“不用。” 卫明姝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略有些茫然,她看了看沈轩的脸,似是真的一点醉意都没有,端着碗的手僵在原地。 沈轩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抿了抿唇,接过那碗一饮而尽。 “你...饿了吗?”沈轩问道:“先吃碗饺子吧。” 卫明姝这才发现,那小桌上有一碗饺子。 她当然知道这饺子是用做什么,可她真的不行...... 沈轩见卫明姝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想到什么接着道,“不是那个意思,吃吧。” 卫明姝眨了眨眼,拿起碗上摆的筷子,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 熟的? 她不可思议地又抬头看了一眼沈轩,仔细尝了一口。 确实是熟的! 沈轩轻笑道:“我家没那么多讲究,想着你一直没吃,就煮了盘饺子。” 卫明姝心下一暖,欣喜之色不以言表,整个人却也放松了许多。 沈轩就静静地看着卫明姝小口嚼着,也没有多说。 卫明姝不一会儿就放下筷子,那碗饺子还没见底。 “再吃点?” 卫明姝刚准备拿帕子擦嘴,转而想了想。 新婚剩饺子是不是不太好...... 卫明姝咬了咬牙,准备将剩下的饺子吃完。 忽然,她口中泛了些辛辣,本能地将刚咬了一口的饺子吐了出来:“这个是生的。” 沈轩面露尴尬。 “......” 他不是都让做熟了吗? 明珠在匣 第29节 卫明姝也意识到刚才有些失礼,又想到那饺子的寓意,低下头没再说话,耳朵已经染上了点红。 沈轩却是抢过那碗:“这个生的就别吃了。” 卫明姝将筷子放下,房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静得只能听见对面人越发紧张的呼吸声。 嫂嫂给的那本册子,她终归是扫了几眼,可后来嫂嫂亲自同她说了几句,该如何侍奉郎君,如何能让自己更舒坦点,她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当时只觉羞,况且反正自己到头来还是被摆弄的那个,她学这些做甚? 她现在很后悔。 她不知道,被摆弄之前应该做些什么...... 卫明姝只感觉现在胸口发闷,心跳得越来越快,刚才又吃得太多,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还在低头整理着情绪,下一瞬只觉得天旋地转,竟是双脚离地被高高抱起。她惊慌失措,本能地攀上那人的脖颈,不让自己被摔下来。 她感觉自己又被放到了那张自己斜倚了一晚上的大床上,攀附着的双手一时失了力气,头重重地磕在了枕上。 卫明姝只听见上方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急不可耐。 卫明姝心中暗骂—— 果然还是北境回来的粗人,她就不该指望他。粗鲁,孟浪! 随后她却觉得头脑发胀,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心下只觉不好。 “郎君...” 那人的呼吸已经有些沉重:“嗯?” “我有点难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西汉?戴圣《礼记?昏义》: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沈轩:?我可以 作者:你没有问题,但你媳妇真的不行。(你下章就知道媳妇什么病了) 感谢在2022-11-12 20:25:35~2022-11-13 20:1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2688 20瓶;离子帝王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无眠 ◎她也认床。◎ 沈轩的动作顿时停住, 思绪稍稍回来一些,只见身下那人紧皱眉头, 已是一副不大好的样子。 “明姝?” 他轻唤了两声, 卫明姝却一直抿着唇,难受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 房间内刚才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没有了,沈轩猛地坐起身, 连外裳都没来得及披上,就要往门外冲去。 只是他刚准备下床,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摆。 卫明姝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没事的, 不用出去,歇一下就好了。” 她现在头很晕,可更让她头疼的是当下的状况。 这才大婚第一日, 她就这么倒在了婚床上。 “你这怎能叫没事。”沈轩皱着眉, 看了看卫明姝, 手覆上她的额头, 头上虽冒着冷汗,但还好没有发热。 沈轩微微叹息,握了握她的掌心, 随即拽过那床新被给她盖上。 他站起身,“我去请医士。” “郎君。”卫明姝坐在床上,缓过点劲儿,“不用去,新婚之夜不吉利, 传出去也不好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沈轩有些着急。 卫明姝冷静道:“久病成医, 我自己也算半个医士, 这病已经许久了, 我知道怎么治。” 沈轩还欲说些什么,眉头仍然紧蹙着,卫明姝微微摇头,直觉自己如论如何都拗不过此人,劝道:“郎君若不放心,过几日不如陪我去东巷的丹青药铺,之前一直都是那里的任大夫在给我看这病。” 沈轩听到丹青药铺的名字,似是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话。 卫明姝以为他仍不答应,又劝道:“我已经好些了,今晚也别折腾了别人老大夫了,让兰芝煎一服药就好。” 沈轩开门时虽仍是绷着脸,却没再嚷嚷着请医士,而是叫进来了兰芝。 兰芝本一直守在门外,随时等着晚上两人传唤,看到满脸肃杀的沈轩推门,衣裳还是整齐的,她也是愣了一瞬。随后她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家小姐出了什么问题。 兰芝一进门,便看到了靠在床上,神色蔫蔫的卫明姝,有些慌乱无措,“小姐?” “我没事。” 兰芝看了看卫明姝,又看了看表情不太好的沈轩,有些为难地如往常般问了句,“小姐可又是哪里不舒服?” “和往常一样,有些头晕,煎服药就好了,顺便再加一服......一服薄荷。” 她本想再加一服山楂,刚才有些积食,但看了看沈轩的神色,终是不想再给他雪上加霜。 兰芝转头出了门,问了沈家下人厨房的位置,弄得大家也都面面相觑,终还是跟着兰芝一起忙活了起来。 外面国公府上下忙活着,婚房却是安静了下来,只剩烛火仍慢慢燃烧着。 “明姝现在可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病了吗?”沈轩问道,仿佛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明白。 自从上次茶楼回来,他就一直在猜卫明姝自己难以启齿的病症,联想到小时候与她相见时的场景,他以为她只是体寒,容易比其他人感染些风寒。 现在看来,不止如此。 卫明姝微微叹息,也并没有直说,“和我大兄类似的病症。” 沈轩明白了过来,再想想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 “我和大兄的情况还略有些不同的,也没有大兄那么严重,平日里出门走动,骑马练箭,只要时间不是很长,也不会被人察觉出什么异常。”卫明姝低头看了看被面,淡然地笑着,“除了亲近之人和必要之人,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 她本想着能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大婚第一日这副身子竟是这般不争气。 沈轩听后,联想到之前关于卫明姝的一些传闻,想通了许多关节,不知怎的觉得胸中有些不顺畅。 原来如此,怪不得卫明姝赴宴赏花向来早早离席,怪不得那日她会在荫下躲懒,原来竟是这样。 她不是和他一般不喜结交权贵,只是因为这副身体不允许罢了。 他想了想卫家的处境,又联想到燕铭津津乐道的卫明姝成名时那桩趣事,大概也能明白卫明姝为何这般做。 “郎君,卫家既已经有一个病秧子,就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卫明姝看着沈轩,眼神仍平淡无波,“我知道,大婚之夜说这个太不合时宜了......”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瞒不住,便一定要同他说明白的。 “郎君既已知晓我有此症,便同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可好?” 沈轩沉默着,半晌才开口,“有我在,你大可不必活的这么辛苦。” 卫明姝轻笑,“郎君,我虽然已嫁与你,但我仍旧姓卫,卫家的脸面,仍是我的脸面。我信郎君有堵住别人嘴的本事,但京城茶余饭后,闲言碎语,郎君都堵得住?” 她不想让世人觉得侯府无人,那种话她也不想听道第二遍。 况且沈轩喜欢的,应当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护着的卫明姝,若是真的事事让他护着,那他喜欢的还是她吗? 她也确实从不需要人这般护着。 沈轩没有应下,婚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卫明姝内心苦笑,她大约也明白,可能在这样一个人眼中,只因着脸面能把这种事瞒到这等地步大概是一件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大概帮她一起装下去,做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卫明姝微微叹息,“郎君只要答应我,这事不要同外面乱说就好,其他的顺其自然。 卫明姝看了看沈轩略微松动的神情,又道:“我们卫家的处境这些年真的不算很好,这京城里人言可畏,明姝这些年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相郎君的。” 沈轩仍没有开口,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被推开,兰芝端着药碗走进房门,舀了一勺汤药,“小姐,小心烫。” 沈轩看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碗中散发出的味道闻着便一股苦涩,而卫明姝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喝了下去,显然是常常服用这苦药。 随即刚刚那些不快和憋闷便被他抛在了脑后,当下只剩了心疼。 兰芝偷瞄了一眼一旁的沈轩,她本是想问姑爷愿不愿意给小姐喂药,看了看那绷着的脸终是没有开口。 卫明姝喝完药,口中泛着一股苦味,她不知道沈轩什么打算,便只吩咐兰芝端来水漱了口。 窗外一轮半月悄然挂于夜空,房内的喜烛燃烧过半,沈轩看了看窗外道:“今日也晚了,先安置吧。” 卫明姝虽没有太多惊讶,但仍旧抿了抿唇,面露愧色。 “既是不舒服,便不必勉强,先睡下吧。” 两人终是没有进行正常新婚夫妇该有的洞房花烛夜,房内的烛火熄灭,两人合衾而眠,都没有入睡,却也不确定身旁的人睡了没有,谁都没有搭话。 卫明姝有些拘谨地平躺在床上。 她睡不着,她不习惯。 卫府只有她和大兄,没有其他的姊妹,她小的时候和阿娘一同睡的次数都少,很早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独睡,很久都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了,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她也认床。 因着从小身子弱,还经常失眠或被梦魇着,家里的那张梨花雕木床铺了很多床垫子,睡起来软软的。 这张床太硬了,硌得她腰有点疼。 沈轩就更睡不着了。 他才将将二十,从前行军时恪守家规,身边也没有人伺候过。如今身旁睡了这样一个姑娘,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洞房花烛偏偏碰不得。 他现在只觉得浑身莫名地燥热,脑子里还装了些烦心事,便更睡不着了。 明珠在匣 第30节 除了行军打仗时,要时刻警惕敌袭,需紧绷着精神,他很少失眠过。 他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往卫明姝身上裹了裹。 黑夜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郎君也还没有睡吗。” 沈轩的手顿了一下,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般,他翻身背对着卫明姝,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嗯,就要睡了。” —————— 大婚第一日 卫明姝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辰,沈轩也是到了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其实沈轩天蒙蒙亮时便醒了,他有清晨练武的习惯,可他昨晚没睡好,他也知道卫明姝没睡好,终是不忍心惊动身旁的人,便和她一同躺到了现在。 卫明姝也是因着之前的习惯转醒的,刚醒来时她还有些迷糊,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直到她发现那床红色的被褥才反应过来。 昨天她已经嫁人了。 “醒了?”耳边轻轻飘来低沉的声音。 卫明姝猛地清醒,睁开双眼坐起来缓了缓神。 “嗯。”刚醒来声音还闷闷的,她捋了捋头发,看了眼窗外,天似乎已经大亮,“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沈轩也跟着坐了起来。 卫明姝大惊,“巳时?那不是......” 那不是错过了给长辈奉茶的时辰? “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作者有话说: 大婚终于写完了,接下来走剧情和小夫妇别扭日常。 预收文案在正文底下,感兴趣的友友也欢迎点个收藏~ 第24章 规矩 ◎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兰芝正给卫明姝盘着发。 虽没有圆房, 但既已嫁作人妇,便不能梳曾经未出阁时候的发髻。 卫明姝呆呆地看着那妆台。可能是因为国公府许久没有主人家在京城, 这妆台便许久没有换过, 样式甚是老旧,铜镜上还有几道不明显的细痕。 她的嫁妆里倒有精致些的妆台,只是她才嫁进来, 昨日这些嫁妆还没来得及清点安置。 想到这里,卫明姝抿了抿唇,从铜镜上偷瞄了一眼身后还在自个儿束腰带的男人。 沈轩母亲去的早,这国公府也不知如今是谁在管家, 今天她得抽空打听打听。 两人收拾过后,还是去正院见了宁国公,三人正在正厅说着话。 “你忘了, 小时候你和这小子在屏风后面一起.......一起哭?”沈正忠道。 “小时候?”卫明姝向沈轩眨了眨眼, 随即就想到了沈轩曾对她说的, 他们小时候好像见过一面。 可她八岁前的事, 零零碎碎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小时候还做过这事吗? 那倒是幸亏记不起来了,这事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上次见面我还在想,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 小时候见着你那次,你可没那么沉稳机灵。”沈正忠乐呵呵地打趣道:“你嫁到咱家,也真是算便宜了他,这小子养这么大,也还是那么傻。” 卫明姝掩面轻笑, “哪里, 郎君他战无不胜, 自然是聪明的。” 他只是不太会和别人兜圈子罢了。 沈轩本因着卫明姝完全记不得小时候的事, 情绪有些失落,听到沈正忠说他傻,不禁轻哼一声。 沈正忠没有理他,“也罢,既然你嫁过来了来了,我也就能放心回定州了,这小子有你看着,我也放心。” “你这就要走?”沈轩问道。 卫明姝听到父子俩这般称呼,不禁挑眉,琢磨着这父子二人的相处方式。 “是呀,西境不稳,北境初定,可万不能再出岔子。更何况你也知道,要不是因为你成婚,太后也不想再见到我。”沈正忠微叹,想到什么正了正神色,随后抬眼又看了一眼沈轩,“你也别幸灾乐祸,也就回京这几个月让你清闲些,我在北境那些个烂摊子,迟早都是你的。” 圣上既给了沈轩这么个官职,便是要他常年戍守边关,平定边境的意思,他也是早晚要回北境的。 沈轩道:“知道,我回来自然也不会一直闲着。” 沈正忠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在查粮草那件事?刑部那边不是都结案了吗?” “粮草?”卫明姝皱眉,随即想到这些事当不是她该管的,便没再多问。 “嗯。”沈轩应了一声,但没有继续往下说,陷入沉思。 刑部那边查出的定论是太府寺下的常平仓署管事私自买卖官粮,为掩人耳目,便运往较为偏远的北境买卖。 可他没有这么好糊弄,北境初定,能这么快打通北境官道,还能悄无声息将官粮买卖转运到北境,岂是一个常平仓署就能办到的? 负责商队运输之事的向来都是转运使和户部,如何能撇的一干二净? 沈正忠看着沈轩那副不肯罢休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大概知道沈轩为何一定要查清此事,只是这朝中之事与行军打仗还略有些不同,权力制衡,关系错综复杂,这事怕是难查个清楚。 沈正忠轻叹,摆了摆手:“唉,待会儿有人来陪我下棋,你们也别总在这儿碍眼了,都回去吧。” 两人正漫步在回羲和堂的小路上,卫明姝问道:“国公爷的意思是,今日不和我们一同用午膳吗?” “嗯。”沈轩似是有些疑惑,“明姝家里是和长辈一起用膳吗?” 卫明姝微愣了一下。 按照常理,长辈和小辈确实是不能同桌用膳的,但一向守规矩的阿娘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坚持着一家人一起吃饭。 “嗯,我们家人少,便就一起用膳了,可能......也没那么多讲究吧。” 话说出口,卫明姝才意识到,这国公府的人好像比她家还少些。 她抿了抿唇,又说道:“郎君也该多陪陪舅公的。” 据她所察,父子二人关系不是不好,反倒应当是太熟悉了,才说话那么没有规矩。 “他呀,我想陪,他估计还要赶我走。” 倒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们父子二人一坐在一桌,便会想到他阿娘。 他阿娘当年虽因着敌军偷袭和粮草之事才陷入那般困境,可做这些到底还是为了沈正忠,又是因着救他自己才殒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里总少了这么个人,父子二人也都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沈轩想到此处不免有些伤怀,“不说这些了,晨起你也没吃多少,咱们回去用午膳去。” 卫明姝还在思索着沈轩神色中的那抹忧伤,却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不禁脸上烧得火热。 旁边似传来男人的轻笑,随后牵着她大步向羲和堂走去。 两人回去后,膳堂内那张八宝雕花檀木桌前已经摆满了菜肴,热气腾腾地似是刚端上来没多久。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她没有什么食欲。 她昨晚确实有些积食,晨起又被沈轩和兰芝按着吃了一笼包子,喝了小半碗香菇鸡肉粥,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又要坐着用午膳。 见沈轩坐下,拿起筷子,卫明姝才猛然想起—— 新婚前嬷嬷曾同她说过,入门的妻子,当要侍奉郎君饮食,自己吃之前应该给郎君布菜。 卫明姝握着筷子,抿了抿唇,将一块酱排骨夹到他碗里。 沈轩筷子顿了顿,不禁转向卫明姝,只见她动作似越做越顺,仍乐此不疲地不停往他碗里夹着。 沈轩问道:“明姝不吃吗?” 卫明姝仍没有停手,“郎君你先吃。” 沈轩抿了抿唇,也不习惯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你快吃吧。” 卫明姝一愣,“多谢郎君。” 她看着碗里的酱排骨,犹豫了半晌,咽了咽口水,勉强扒了两口饭,便停了筷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人大口扒拉一碗冒尖的米饭。 周围一时间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不知怎的,在这张桌子上,卫明姝却是格外记得清她阿娘说过的话。 沈轩抬眼便见卫明姝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筷,“明姝怎的不多吃些?” “我......”卫明姝低头,“我平日吃的不多,早上才刚吃过,郎君你多吃些。” 其实是因为她们家吃的比较清淡。 卫家自临安而来,家中吃食习惯还是保留了些南方口味,和长安饮食大有不同。 她们家人身子不好,吃食上也比普通人家更讲究,长安很难请到正儿八经的会做江南菜的厨子,卫直便花大价钱从临安找来了些,养在家里,平日里变着花样做些素食,偶尔还会煮些药膳。 她其实不大能吃惯这桌上的大鱼大肉。 可她如今在长安,又不是在自家,万没有让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紧着自己口味的道理。 沈轩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你再多吃点。” 她就吃这么两口,哪能吃饱? 卫明姝又象征性地夹了几粒米饭,实在觉得胃里泛腻,可也不好再干坐着,想着这家应当也没有饭桌上不能讲话的规矩,只好找些话说,“郎君,如今家中管庶务的都是谁啊。” 沈轩道:“管庶务的是我阿娘从前身边的老嬷嬷,姓安。” 安嬷嬷从宁国公夫人杨英嫁进来时便一直跟在身边,沈轩也是这嬷嬷一手带大的,杨英去世后,安嬷嬷随宁国公父子从北境回到京城后,便一直在国公府守着,再也没去北境,宁国公父子二人也不会打理什么内务,也不怎么回京城,这府中便一直由安嬷嬷在操持着。 卫明姝却微微有些惊诧:“那......那账务也是这位老嬷嬷在管?” “那倒不是,是府中账房刘管事在管。”沈轩似是不解,“明姝问这个做什么?” 明珠在匣 第31节 卫明姝眨了眨眼,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妇入门,不应当像她嫂嫂那般接管中馈的吗,难不成国公府还有其他女眷? 这沈家的管事方式,也真是怪哉。 卫明姝眼神微动道:“就想问问,以后若有什么事,也好同他们说。” 用完午膳,卫明姝便随沈轩找到了那位安嬷嬷。 安嬷嬷虽名义上是国公府的下人,却是有着自己单独的小院落,沈轩轻轻敲了敲门。 老嬷嬷推开门,见到人后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世子怎么带着夫人来老奴这儿了。” “明姝说想同嬷嬷问些事。” 说罢,沈轩牵着卫明姝走到石桌前坐下,安嬷嬷站在一旁道:“老奴本也想晚些时候去找趟夫人,哪能你们来这儿寻老奴的啊,这......这不合规矩。” 卫明姝端坐着笑道:“无妨。” “夫人有什么想要问老奴的,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嬷嬷可是一直管理着这府上庶务?”卫明姝问道。 “是。”安嬷嬷听后,思索了片刻,“今日的饭菜可是不合胃口?夫人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老奴,老奴让他们去做。” 卫明姝听到老嬷嬷这般问,不禁转头看向沈轩。 “明姝喜欢吃什么,尽管同嬷嬷说就好。” 卫明姝微愣,见男人神色如常,没多大反应。 她嫁到这里,既然他喜欢她,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同他多说些自己的喜好? 沈轩这样的人应当不喜自己拐弯抹角说话,既然如此,她坦然相告是不是会好些?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家吃的比较清淡,平日吃素菜比较多,偶尔也煲点汤。” 安嬷嬷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沈家和杨家祖辈皆在长安,即使沈家如今迁至临安,仍是保留了长安人的吃法,国公府也没什么厨子会做清淡的膳食。 这夫人竟是吃不惯长安饮食?也不知道卫家这些年怎么在京城过来的? 夫人同他们家吃不到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卫明姝亦是瞟了两眼沈轩,见沈轩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嬷嬷以后不妨吩咐膳房做些素食,再堡些汤。” 安嬷嬷只好先连忙应下,又看了看卫明姝,眉头皱成一片,劝道:“瞧瞧这瘦的,夫人也别总吃素食,合该多吃些肉多补补。” 卫明姝:“......” 她平复了一下,不愿再同老嬷嬷探讨这些,想了想措辞道:“明姝对这国公府还不是很了解,可否请教老嬷嬷关于府中内务的一些事。” 不管怎样,既然她嫁了进来,这府中中馈还是应该自己接手。 安嬷嬷微愣,“夫人的意思是?” “嗯?”卫明姝皱眉。 老嬷嬷随即反应过来,急的直拍手:“哎呦,这些活儿哪能让夫人操心呀,老奴一个人打理这些也没什么。” 卫明姝眨了眨眼,这下彻底不明白了。 她见沈轩似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当下想到一种可能。 卫明姝试探性的轻轻问道:“那......从前阿姑她是怎么打理内务的?” 安嬷嬷差异道:“从前小姐没管过这些啊!” 沈轩也想明白了过来,接道:“我们家真的没那么多规矩。” 卫明姝:“......”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真的栓q 感谢在2022-11-14 00:58:22~2022-11-15 22: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子帝王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精贵 ◎郎君不若再去搬一床被褥吧◎ 卫明姝睡了个安生的午觉。 在这国公府, 既没有她需要料理的事,大婚第一日又不宜出门乱跑, 总不能和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而且她昨晚也没睡好,实在也没什么力气再陪他逛园子。 午后的阳光扑洒在她的脸庞,补足了精神, 眼睛都敞亮了不少。 她从前也是这般,常常午觉睡得要比晚上踏实些。 她探出头望了望,房中没有人,沈轩似是也没进来过。 想想也是,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同她一般需要补睡午觉。 卫明姝掀开被子,推开房门便看到兰芝在外头候着。 “想着小姐也是要醒了。”兰芝端起了廊下的药走进房内,“小姐快趁热喝了。” 卫明姝吹了吹碗边的热气, 将药一饮而尽。 “郎君呢?”她放下药碗问道。 她虽是个讨人嫌的性子, 但也不至于大婚第一日就让人厌烦了跑出家门去。 除去中午因着国公府内务的事, 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吧。 “姑爷在院里练武。”兰芝偷偷笑道:“小姐这么快就想姑爷了?” 她横了兰芝一眼, 有些嗔怪道:“胡说些什么。” 卫明姝多披了件衣裳,打开房门,便看到不远处一排青竹旁, 一袭黑色劲装正挥舞长枪,枪尖划起一道道劲风,偶尔扫向地面发出尖利的碰撞声。 她们家虽也是武官出身,但她阿耶早年受伤,已是好久不曾舞刀弄枪, 大兄又无法习武, 她虽在演武场远远望见过几次操练, 却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在院中将一把长/枪舞得如此出神入化。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 看得出神。 “明姝睡醒了?”沈轩向她的方向看去。 卫明姝将将回过神点头:“嗯,睡醒了,郎君继续练就好。” 沈轩随着卫明姝的目光,看向手中那把长/枪,“明姝可是要试一下?” “嗯?”卫明姝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沈轩笑了笑,将手中的枪横着递到她跟前。 卫明姝微愣,看着男人期待的目光,伸手拿起那把长/枪。 只是沈轩刚一松手,卫明姝便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直往下坠,不禁弯了弯腰。 “小心。”沈轩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将那把枪接到自己手上,“这枪不同于剑,还是重的。” 卫明姝堪堪站稳,将手缩回衣袖,抬眼瞧了瞧比她比她高了出许多的男人,面色有些尴尬。 这枪矛乃是重兵器,她当然知道枪是重的,只是没想到会这般重。 她果真是只副绣花枕头,连把枪都拿不稳。 沈轩想到那日在铁匠铺见到她,“明姝可是平日会使剑?” 卫明姝头压得低了些,可这种事也不好逞强应和他,只能照实回答,“我虽喜欢剑,但并不会使......” 她不会武功,亦不会使剑,她就是徒有虚名罢了。 这下连沈轩也原地愣住,一时没了话头。 他以为她是会使剑的。 他还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懂剑而不会使剑之人。 卫明姝抿了抿唇,“郎君若练武,明姝可以陪着。” 她又看了看男人的神色,转了转眼睛,“要是郎君不嫌弃,不妨得空教教我?” 沈轩终是露出了笑容,“自然可以。” 卫明姝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即也想到了那日在铁匠铺相遇的事,“郎君那把剑应当已经炼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便能取回来了。” “那到时候明姝和我一同去?” “好啊。”卫明姝浅笑,轻声开口道:“时辰还早,明姝也睡足了,郎君要不再陪我逛逛园子?” “我带你去趟书房可好?” 她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喜好练武...... 他隐约记得好像有人说起过,他的妻子曾在弘文馆任过职,常修撰些兵书,那他房里放的那些兵书,她当是爱看。 卫明姝眨了眨眼,“也好。” 沈轩的书房建在羲和堂前院,书房算得上宽敞,檀木桌案比她用的高出很多,桌案后是一副宽大的红木书架。 卫明姝走到书架前。 架上的书少得可怜,仅存的书也都是些兵书。 也是,沈轩常年习武,平日应是不怎么看书的。 “我常年不在国公府,这架上只有些兵书,明姝若想看,只管拿便是。” 卫明姝点了点头,其实她读书不甚挑剔,兵法古籍,医书游记,她都很喜欢看,“等回门时,我再带些书回来吧。” “嗯。”沈轩又想到卫明姝颇守规矩的模样,又嘱咐了一句,“以后这书房,明姝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卫明姝转头,莞尔一笑,“多谢郎君了。” “不必说谢。” 明珠在匣 第32节 卫明姝低眼看向桌案,那案上摆着一副山水图,她又扫了一圈,那檀木桌案上竟摆着大小不一的画笔,“这画可是郎君画的?” 沈轩点了点头。 卫明姝微愣,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副山水图。 她自己不怎么会琴棋书画,可她再不懂也能看出,这画画的极好。 她又看了眼沈轩,锦衣玉冠,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当真该是京城的翩翩君子。 随即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世家长大,会这些本是再正常不过...... 这书架上没书,或许只是因为沈轩久不在京城而已。 她一直觉得他这样的常年长在北境的人,该是像她阿耶那般不通文墨,可如今看了,并非如此。 原来自己才是不通文墨的那个。 “明姝可也会画画?” 卫明姝又想到曾毁在她手里的画,心底颤了一下,慌忙遮掩过去,“不曾会这些.......” 她着实没有丁点这方面的天赋...... 卫明姝手指轻拂那卷画,“郎君可也是喜欢画山水。” “嗯。明姝问这个做什么?”沈轩又多想了一步,“我也会画人,只是画的不太好。” 卫明姝指尖一顿。 他是想画什么人?画她吗? 想到此,卫明姝美眸圆瞪,脸颊如同火烧,“郎君不必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说罢,卫明姝头也不回地绕出书房。 —————— 翌日,江阳侯府 “你这新婚第二日跑我府上,不大合适吧。” 燕铭今日休沐,见到本应休假在家陪着妻子的沈轩出现在自家门口,也是十分惊讶。 沈轩微微叹息。 倒不是他不想在家陪,只是她现在应当还在午睡着...... 他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何况现在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怎么,你们不会第二天就......就吵起来了吧。”燕铭压低声音道。 沈轩不语。 倒也不是吵起来了...... 燕铭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早都同你说过,娶妻当娶贤,你们两个这脾气对上,不吵才难怪。” 沈轩颇为不满道:“她没同我吵。” 他从前也以为她不是个娴静的性子,不过如今看来,她应当同他吵不起来。 燕铭一时语塞,“那......你冲她发脾气啊?” 燕铭态度一转,“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你同她吵,她没还嘴,那估计是不好哄。” “再说一遍,我们没吵。”沈轩有些不耐烦,随即想到什么道:“弟妹难道同你吵过?” 他那堂姊,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燕铭吵起来的模样。 “那倒是没有。” “那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戏台子上啊。”燕铭不以为意地说道:“再怎么样,你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就去哄哄,实在不行床头吵架床尾和。” “......”沈轩重重叹了口气。 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倒是想。 昨日夜里,他看她精神头正好,倒也想同她把那大婚没走完的流程走完,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克己守礼了这么多年,房里有这么个姑娘,哪能忍得了。 他想着这事总不能她来开口,便主动抱着她去了床上,她好像也没有抗拒。 两人衣衫还半整着,他便被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几道指印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眼身下的人,小姑娘虽嘴上没说什么,脸色虽然仍是平淡,却是紧紧抿着唇皱眉,似是有些着急,那扑闪扑闪的眼中似是带了些水光,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当下松开了她的手,没再敢动作。 他觉得他好像没怎么使劲,可那手腕上的红红的印记明明白白告诉他。 他这事办的很是不对。 “我......” 小姑娘仍然没说什么话,也没表态,只是拽了拽身下的被子。 “......” 他从她身上起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郎君......”小姑娘的声音也还闷闷的,他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万万听不得她这般叫他。 “郎君不若再去搬一床被褥吧。”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沈轩不禁回过头去,见小姑娘还是抱着被子不肯松手,当下哑口无言。 得了,她这是要和他分衾睡。 最后他还是听她的,冲了个凉,又抱了床被子来,若是两人再同衾而眠,他怕是今后都难以在这张床上睡好觉了。 他看着身侧紧紧裹着被子背对着他的卫明姝,回想着今日两人的相处,陷入沉思。 她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像她这般的人,应当同他一般是不拘小节之人,可这姑娘偏偏讲规矩得很。 吃饭前要仔细净手,吃东西和小猫似得小口小口咽着,不发出丁点声响,说话也细声细语的,完全不像人前那般豪爽。 她好似也不像他想的那般能文能武。 他彻底意识到,面前这个姑娘,身子可能不是一般的不好。 她就像个易碎瓷娃娃,这样精贵的瓷器,当是被人一直捧在手心里的那种,怕磕怕碰。 也许她现在这副身体,根本折腾不起房事。 今日晨起,他打开那扇镂花衣柜的门,发现里面填满了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更加确信了他的想法。 这姑娘应当是个极其讲究的大家闺秀,而且比起从前他见过的京城贵女还要更精致柔弱些。 他也总算明白了之前燕铭说的,什么叫做衣不嫌多。 沈轩想到这儿,心下又是一叹。 “对了,弟妹呢?”沈轩问道。 “嗯?”燕铭道:“和广阳侯夫人去铺子逛了。” “......” 沈轩又想到今天早上衣柜里满满当当的衣服。 她平日是不是也同她们一般,闲来无事就会去各种铺子里逛逛? 沈轩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今日来,也是有事想同你打听打听。” “什么事?” “你可知如今转运使梁大人是怎样的人?” “梁大人?”燕铭有些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你还在查粮食那件事吗?” “嗯。”沈轩点头。 “其实我挺好奇,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这件事不放,刑部那边既然已经查了出来,你这样未免杯弓蛇影了。” “因着我阿娘。”沈轩抬眼看向燕临,眼中有一抹说不出的悲伤和狠决,“因着当年之事,我也绝不可能让人再在粮草上动手脚。” 不论此事牵扯到哪个地方,既然被他发现了,就绝不可能不管。 燕铭没再说话,当年长缨将军殒命原城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这梁大人乃是寒门科举出身,这么多年也算谨小慎微,从未听说在漕运商帮之事上有过什么过失,算是有能力之人。” 沈轩没有回答。 人有没有能力是一方面,有没有德行又是另一方面。 燕铭揶揄道:“你问我,不如去问我岳父,这梁大人与林尚书素来交好。” 燕铭的岳父也是沈轩的姑父,是如今的户部尚书,燕铭娶的林毓敏便是林家长房的长女,只是林家长房去的早,林家兄弟感情甚笃,林家二房也就一直照顾着大房的孤儿寡母。 只是不久后林大夫人也去了,林毓敏自小便过继在了沈轩姑母的膝下,算起来也是沈轩的堂姊。 沈轩皱眉,他并不想同他那姑父打交道。 他那姑父是个会打马虎眼的,不肯得罪任何人,做事没有决断,且不说此事与户部是否也有牵扯,就是他那姑父的性子他也是惯不待见的。 他不喜与这般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之人打交道。 “此事再说。”沈轩起身,眉头仍未舒展。 “这就要走了?”燕铭惊诧道,他这桌上的茶还没凉呢。 “嗯。”沈轩抬头看了看日头,想着卫明姝应当也睡起了,“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5 22:58:19~2022-11-17 23:2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明珠在匣 第33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条大鲤鱼 20瓶;152688 10瓶;叽叽歪歪的果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明珠 ◎那我以后可否这般唤你?◎ 卫明姝坐于床边, 她刚刚睡起,只穿了白色里衣, 袖子挽起, 露出一段白皙的腕子,只是那手腕上有几道明显的握痕,经了一夜已经由红转青。 兰芝正沾了些膏药, 往那腕子上轻轻涂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姑爷怎的下手这般没轻没重的。” 兰芝这么多年照顾卫明姝可算是细致入微,生怕自家小姐吹着冻着, 今早注意到这几道青痕不免颇为怨念,晨起时便用冰给她敷过,涂了一遍药, 卫明姝午睡起身后又拿了药进来。 卫明姝沉默着没说话。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沈轩, 昨晚他虽然确实......孟浪了些, 可握的力气着实也不是很重。 但她这副身子, 实在是怕磕碰,从小便是这般。 她到底没弱到那个程度,这房事也倒未必不能承受, 可她昨日晚上着实有些被吓到了—— 这人二十尚未有妻妾,又常年行走军中,她大概也明白他对这件事的渴望,他们是正经夫妻,她自是不好去拒绝, 那未免显得她有些做作。 她记得出嫁前嫂嫂同她说过, 头一遭难免会难受些, 若是男人控制得不好, 她当提醒着,不然要吃苦头。 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本想着忍忍便也能过去。 只是他那般眼神看着她,如狼似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得,让她很难对此再无动于衷。 她记得从前在哪儿听过,这事要是第一回 便伤着,以后也是不好过的。她从小到大,其实也是个怕疼的主。 可当时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只能干着急。 所幸男人发现了不妥,及时收了手。 那她当然是顺着竿子往上爬,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没准备好。 他也合该再好生准备准备才是。 这事也不是没有门道去学。 卫明姝吹了吹手上的膏药,将袖子放下,“倒也......不能怪他。” 也不能总因着这件事怨他,她总不能指望着男人因为这事给她来道歉不是? “明日回门时用丝帕系着些,别让阿娘他们看到,你也别乱说。” 她比闭眼也不用多想,她阿娘若是知道,定是不好意思去数落沈轩,但一定会去念叨她。 别的事也就算了,若这档子事还要她阿娘去说,她也当真会不好意思。 沈轩走进门,便闻到了房中溢满了药草味,不同于卫明姝昨日喝的那些药散发着苦涩,而是带着一些清香。 沈轩今早卯时便醒了过来,也没再在帐子里同她一起躺到巳时,醒了便悄悄穿衣起身练武去了。 他自是没见到卫明姝涂药,也没听到兰芝那般念叨他,但他只想了片刻,便也想到这药膏是做什么用的,当下又生出些昨晚那般的慌乱,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明姝抬眼瞧了过去,“郎君回来了。” “嗯。”沈轩脚下一顿,便瞥到了卫明姝手腕上刚上好的药。 他随即想到燕铭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先开了口。 “对不起。” 卫明姝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意外,“不怪郎君,从小就是这般......” 沈轩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手,看向那细腕轻叹道:“明姝若是不愿,也不用勉强。” 卫明姝低下头抿了抿唇,没再多言。 “这事咱们慢慢来。” 他回来时想了一路。 他虽是盼了她这么多年,可她却不同,若她真不记得旧事,自己在她眼中怕也只是个相识了数月的陌生人而已......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郎君明日的回门礼可打点好了?” 沈轩轻笑,“自然。” 卫明姝心下安定。 不知怎的,她觉得她嫁进来后的生活,与她起初想象的不太一样,很多事似乎不需要她来操心,甚至比在家中还闲适了许多,他也比她想象中脾气好得太多。 昨日晚膳,也如他吩咐的一般,多出了两道江南菜。虽然大多数菜她仍是吃不惯,那江南菜和他们家做的味道也相差甚远。 可她好像也不是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 心意到了便好,她不是不领情。 若是这人能一直这般,对她不生厌弃,待过些日子她再摸清楚他的喜好,慢慢学着和他相处,也未尝不能试着把日子过下来。 —————— 翌日,卫明姝一大早便起身好好收拾了一番,她将头发高高盘起,戴了副珍珠翠石头面,仍是身着青翠长裙,两人一同出了门。 兰芝跟在后面,手上似乎还抱了个软垫。 卫明姝想着以后要常坐国公府的马车,便索性吩咐兰芝将她以前常用的软垫拿了上来,她被扶上马车,从兰芝手中接过垫子。 “这是?”沈轩似是有些不解。 卫明姝将软垫垫于身后,老实解释道:“马车不稳,怕硌着。” “......” 沈轩回京后,也甚少坐这马车,马车绕过几条街,转入一道巷内,便看到一家子人已经整整齐齐在门口盼着。 “明珠回来了!”卫直慌忙迎了过来。 沈轩扶着卫明姝下了马车,将卫明姝交代过的四样回门礼送予卫侯夫妇。 算上大婚那日,这是他第四回 来到安平侯府,卫直也没再如先前般,同他说那些客道话,一家人见到他们二人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过这一次,这姑娘却也总算是站在了他身旁。 卫直招呼着道:“快快快,都别站在那儿了,回家再说。” 沈轩又一次绕过那九曲回廊,看着周围纷繁多变的景致,风轻轻吹拂着廊亭上的风铃,心生感慨。 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 能在这般园子长大的,当是那般精致的模样。 然而真当他坐在饭桌前,才知道什么才叫守礼和讲究。 这一家人用饭前都会由人服侍着净手,沈轩颇为不习惯地跟着卫明姝,卫明姝似是也发现了他的不习惯,但也只是抿唇,并没有说些什么。 也确如她说的那般,卫家向来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但好像彼此也不怎么说话,相当无趣。 桌上的菜碟颇为小巧秀气,菜也很是清淡,桌上的藕片切成薄薄的细片摆成莲花状,豆腐如同纤丝,白切鸡汁嫩肉滑。 虽也是装模作样摆了几道长安常见的荤菜,装在小碟中却是不伦不类。 沈轩不知该不该庆幸,她在家说的都是些真话...... 大婚回门,按照规矩,沈轩当留在院子陪卫直喝酒。 卫家虽一家子碰不得酒,但终归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平日也会储些酒用于招待客人。 “阿耶就别喝了。”卫明姝嘱咐道。 她阿耶倒不是一点酒都不能碰,只是那酒量和酒品实在一言难尽。 卫直给沈轩倒了满满一杯酒,抬眼看了看他,跃跃欲试,“知道了,明珠你去陪你阿娘,她这两日总在饭桌上念叨着你。” 明珠...... 沈轩在这名字中微愣,他们家似是都这般叫她。 卫明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管二人,径直走进了正院房门。 “阿娘?”卫明姝扶着门槛,悄悄探进头。 甄玉姮瞥了她一眼,脸上虽仍无什么表情,那眼角的细纹却是展开了些,“没规矩。” 卫明姝缩回了手,端坐于对面,偷偷瞄了两眼。 甄玉姮见她还这般模样,又想到刚才她刚下马车时的场景,开口道:“姑爷待你可是不错?” “嗯,他......性子是极好的。”卫明姝想了想这两日的日子,又多了几分底气,“阿娘放心,女儿能把日子经营得好。” 甄玉姮笑了笑。 卫明姝哪里都不像她,偏这心思是个多的。 她自然相信卫明姝有把日子过好的本事,可想要真正过好,哪是需要这般步步为营的。 可二人的婚事说起来也算是桩荒唐事,这日子怎么过好倒也得靠她自己琢磨。 “姑爷可还体贴?”甄玉姮问道。 卫明姝回想了一番,“算是吧。” 除了那件事,他确实不能算对她不体贴。 甄玉姮斜了她一眼,“房事呢?” “嗯?”卫明姝没缓过神。 “姑爷房事可算体贴?” 卫明姝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两人还未圆房,这说出去不得被她阿娘劈头盖脸地数落,偏两人也并非什么事也没干。 甄玉姮见她不语,当下了然,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手缩在袖子里做什么。” “......” 明珠在匣 第34节 卫明姝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甄玉姮拽着她那对还有点泛青的手腕,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我小时候就这样,阿娘你也知道。”卫明姝找补道。 “这种事,总不能你一直忍着。”甄玉姮一本正经地说道。 卫明姝头却埋地越来越低。 “你已经不是姑娘家了,回门之日,按着规矩来,阿娘本也该同你说这些。”甄玉姮轻叹,“我也是为着你好。” “知道了......” 院中的两人仍然坐在桌前畅饮。 “我这掌上明珠......那嫁给你,算是便宜了你。”卫直指指点点道,手里还拈着酒杯。 沈轩脸色一点都没变,轻笑着应和道:“是便宜了我。” 卫明姝出来时,便看到卫直又自顾自地添了杯酒,那倒酒的手都有些抖,酒水洒在了桌上,“听说女婿棋下得好,待会儿陪我下一局。” 沈轩看着卫直酩酊大醉的模样,只好先应下。 “阿耶!”卫明姝看到这场景,却是慌忙上前一把夺过酒壶,略有些不满,正打算数落二人,对着沈轩又有些顾虑,实在发作不得,只得又斜了两眼道:“我去叫我阿娘。” 说罢,卫明姝拿着那酒壶,又走进了屋内。 甄玉姮来后,卫直还再喊着下棋。甄玉姮显然已是司空见惯,找人将卫直抬了下去,“你别在晚辈面前丢人了,下次再下。” 卫明姝叹了口气,吩咐人收拾残局,温声向沈轩道:“郎君先别站在这儿了,我让人领你先去玉芳斋可好?” 沈轩被人引入玉芳斋,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桂花树,庭院内甚是安静,一方小小的亭内还放着套白玉茶具,似是不久前还有佳人坐于亭内品茗赏景。 那院内放置着箭靶,似是经常使用,靶子已是千疮百孔。 沈轩不由想起回京后第一次与卫明姝相遇的情形。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在正院忙完也跟了过来。 “嗯?没怎么。” 卫明姝走到那箭靶前,踮脚去够架子上的长弓。沈轩见着,走上前帮她取下,注意到箭上的花纹却是手臂一顿。 这是他挑的那把檀木弓。 卫明姝道了声谢,轻笑道:“这把弓我前面忘带走了。” 她拿起那把弓,走进房内回头,“郎君也别站着了,同我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捎带走的。” 卫明姝的闺房,也果真如他想的那般,无处不透着精致。床铺上铺放着软绒绒的厚被,床前有一盏琉璃灯,若是把纱笼放下便可遮住些光亮。她虽嫁去了他家,但那镂花香木梳妆台前却仍摆满了各样的胭脂首饰。 那比寻常案子矮些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些医书,卫明姝正命人拿着箱笼装书。 沈轩看着这房内的布置,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闷,随即又想到了卫直之前对卫明姝的称呼。 他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向卫明姝,“岳父他们缘何叫明姝为‘明珠'?” 卫明姝低头答道:“闺中小字而已,家人小时候叫惯了。” “那我以后可否这般唤你?” “嗯,自是可以的。” 捧于手心,惜若珍宝,方为掌上明珠。 作者有话说: 辟谣:国公府真的不是穷 感谢在2022-11-17 23:20:14~2022-11-18 20:2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2688、离子帝王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出征 ◎明珠,我能抱一下你吗?◎ 五日后, 宁国公启程回定州,卫明姝随沈轩将宁国公送至城外。 北侧官道上, 随宁国公回京的队伍整装待发, 宁国公身正向二人叮嘱着什么。 沈正忠年过半百,却是老骥伏枥,依旧戎装在身, 依稀可见当年神采。 “行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 “舅公一路多加小心,我和郎君以后常写些信给您。” “唉,还是你孝顺些。”沈正忠看着这个儿媳, 怎么看都觉得称心如意,转而又瞥向沈轩,“你就不想再同我说几句?” 沈轩只觉大可不必, 定州相比幽州官道畅通, 书信来往方便, 更何况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他惜字如金道:“一路多保重。” 沈正忠似是见怪不怪他这幅德行, “你万事就多听听你媳妇的,她比你脑子灵光些。” 沈正忠说完便不再去理会儿子,很快又换了副笑脸, 指了指沈轩,向卫明姝交代着,“要是这小子欺负你不听你话,你打他就成了,使劲打, 他皮实, 耐打。” 卫明姝温婉地笑着, “舅公说笑了。” 这也就是舅公说说。 她哪敢打他啊。 沈正忠又看了眼两人, 利落地翻身上马,“都回去吧,天也还挺凉的。” 他没有再回头看二人,拍马行至队首。 “开拔!” 一声令下,远处军旗翻动,队伍开始向前缓缓移动,马蹄车轮声纷乱错杂,扬起阵阵尘土。 卫明姝很少来这北侧的城门。 大黎江南一带商贸最为发达,商人多顺运河来到长安,来往商队也常从东城门出入。 安平侯府在京城也有些生意,再加上她自己的药铺,卫明姝便常在东城门迎商队入城。 因着东城门商队繁多,官道也铺设的更加平整些。相比之下,北侧城墙比东侧矮了许多,官道狭窄,两旁杂草丛生,随风而摆,略显萧条。 但这京城北侧视野却更加开阔,官道延伸至天际,远处崇山巍然屹立,广袤无垠。 卫明姝望着延绵不绝的官道,微微出神。 “回去吧。”一向沉稳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卫明姝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队伍,此时晨光熹微,夹带着清晨的一缕微风而过,虽已夏至,卫明姝仍披了件薄锦披肩。 在外头站得久了些,她的鼻尖已经有些泛凉,身旁的温暖却在这时覆上她冰冷的双手,十指相扣。 卫明姝已经习惯了这般,他似乎格外喜欢牵着她的手。 “嗯。”她点了点头,头上步摇轻轻摆动,随身旁之人漫步在官道上。 “郎君,过些日子,你还会回北境吗?” “应当是。”沈轩偏头看了看她,“明珠可愿随我同去?” “自然。”卫明姝遥想了片刻,眼中带了些光亮,“郎君,北境是什么样子啊。” 沈轩似有些意外,她嫁进来后似不曾同他主动说这些闲事。 “北境啊,和京城很不一样,明珠去了便知道了。”沈轩不知为何在她眼神中看出了些少有的期待,便接着说道:“北境那边草原辽阔,遍地可见成群的牛羊。” “遍地的牛羊?”卫明姝听得认真。 “嗯,北境民多游牧,服饰穿着也与中原大为不同。”说到此,沈轩似是有些顾虑“就是天有些冷。” 卫明姝轻笑:“那倒是不妨事,多加些衣裳就好。” “郎君后日可是要上朝去了?” “嗯。”沈轩答着,“过一阵,可能要去趟徐州。” “徐州?太子不是才从徐州回来?” 沈轩听到这话,胸口不知为何有些沉闷,不禁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却仍是耐心说道:“徐州涝灾,山洪遍野,流寇四起,徐州自顾不暇,朝廷派兵剿匪镇压。” 卫明姝脚下步子微顿,随即整理好心绪,“那郎君何日启程?” “七日之后。” —————— 沈轩出远门那日,她不到卯时便随他起身,此时天还没完全亮。 卫明姝也是第一次替男人打点行囊。 自她懂事以来,卫直便一直负伤留在京城,从未出征过,甚至连远门都少出,她也从未给自家阿耶打点过这些。 她利索地披上外裳,自己简单盘了个髻,便向衣柜走去。 沈轩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道:“明珠接着睡,我自己收拾就好。” 从前行军他也不需要别人来打点,一向都是自己来。 他也不太习惯别人伺候他这些。 “我送郎君出门之后再睡也不迟。郎君换套新的里衣吧,听我阿娘说,出征之前换一套寓意吉利。” 说着,卫明姝已经拿着一套崭新的里衣走了回来,她的头发只松松那一根木簪挽着,几缕发丝还微垂在耳边,显得有些慵懒。 沈轩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掌心都有点发烫。 他现在想做的可不是换里衣...... 卫明姝见他不答,又唤了他一声,“郎君?” 沈轩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走到桌前,倒了杯泡了一夜的茶渣子一饮而尽,嘴中泛着涩涩的苦味,又觉得仍然止不住胸中的一股火,又倒了一杯。 卫明姝刚准备拦住他,忽然又想到那日晚上,她也是这么喊了几句“郎君”,男人二话没说便把她抱到了床上。 想到那日腿间抵着的火热,卫明姝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有些不知所措,“我先放在这儿了,郎君换好了叫我就好。” 明珠在匣 第35节 说罢,卫明姝脚下步子迈得极快,从内间绕了出去。 她再走进去的时候,沈轩已经自顾自地穿着一身铠甲。 卫明姝是第一次看见沈轩这般穿着,那日他回京时,她没有同其他的姑娘般在街上驻足观望,之后她见着他时也总是身着玄衣。 她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她这位郎君的相貌,这人双眉如剑,英朗俊逸,这披甲执锐,戎装在身,果真是极适合他的。 卫明姝走上前,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那块铁甲,“我来吧。” 沈轩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容沉了些,“这个可重,明珠你可会换?” 卫明姝只觉得与身前之人距离极近,困在一方狭小的内室,似是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她不禁低下了头,“那我以后学着些,郎君再出征,我也好帮着些。” 沈轩没有应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低语幽幽地传入她的耳朵,似是在蛊惑人心,“明珠,我能抱一下你吗?” 卫明姝没有应答。 他们除了大婚头两日,似乎真的就是发乎情,止乎礼,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牵手,没有什么其他逾距的举动。 她本是觉得这样挺好。 她现在思绪极乱,只感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宽大的臂膀将她笼在怀里,那铁甲虽冰冷,但贴在她后背的双手却是那般暖和。 卫明姝没有回应,呼吸却也乱了些。 沈轩微叹,松开了手。 果然还是得慢慢来。 “刀剑无眼,郎君此去,一定要万般小心。” “嗯。”沈轩看向她,眼神越发深邃,“等我回家。” 从前枕戈而眠,命悬一线,他为着他母亲和大黎,因着年少时她的一句话将性命交送给了沙场。 从未有人同他叮嘱过这些。 这只是一次剿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却哪里都不太一样了—— 终是多了一些牵挂 —————— 沈轩走后,卫明姝又睡了一会儿,醒来却觉得心里莫名空荡荡的。 她心想,果然在这里自己还是变得太安逸了些。 可不能一直如此,人还是要有些事做的。 卫明姝用过膳,换了身衣裳便前往了药铺,此时正在药铺内间和任玉荷说着话。 “我还想着那是哪家的马车,后来才反应过来,阿珠你已经嫁人了。”任玉荷打趣道:“你家那位将军呢?” 那日她也去了婚礼,还帮着堵门来着。 她本以为卫明姝对那阮家三郎有意,没想到却是嫁给了沈将军,不过那日婚礼上,那沈将军分明是对卫明姝喜欢的紧。 “朝廷有命,剿匪去了。”卫明姝答道。 “啊?”任玉荷喃喃道:“这朝廷也太不近人情了,正值新婚把人派去剿匪......” 卫明姝轻笑,“这剿匪可不让人挑日子。” 任玉荷似是有点兴奋,“快同我说说,这小将军人怎么样。” 卫明姝眼珠转了转,不明其意地答道:“他还挺好的......” “我给你们送的新婚礼物你可有看到?” 卫明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什么呀。” 她前几日确实在忙着清点归置她的嫁妆,可她也才刚嫁过去,虽然不用她操持,但终归还有许多东西要安置熟悉。 她记得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至于里面装的什么却不清楚。 她没来得及打开。 任玉荷没有说话,张望四周,神神秘秘地朝她招了招手。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卫明姝的心头。 任玉荷悄悄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卫明姝还没等任玉荷放下手,一拍桌子倒把任玉荷吓得一机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卫明姝脸上已一片通红,只觉得呼吸不顺畅。 “我这不是想着你身子不好,这种事你们两个总得摸索不是?” “你!你......你还是个姑娘家,你!”卫明姝指着任玉荷的鼻子,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她站起身,连带着凳子都摇摇晃晃地差点翻倒,任玉荷慌忙扶了扶凳子,“阿珠你上哪儿去啊,我还有正事没同你说。” “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不放婚假让出差的老板是屑 第28章 碰面 ◎敢问将军贵姓◎ 卫明姝提裙踏上马车才发现, 这辆马车比自己平日坐的马车要高一些,猛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侯府马车。 车夫本也是刚准备离开, 见到卫明姝折返欲言又止。 卫明姝顿时一噎, 脸色稍缓,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忘记拿了些东西。” 卫明姝回到国公府,便直奔库房而去。 她的嫁妆和贺礼是她自己看着清点的, 自然是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她也还没来得及看这些贺礼。 卫明姝先翻到的是县主送她的花开并蒂图。 她暗自感慨,还是县主送的礼物比较正常。 随后她就看到了锦盒中的一张小字条。 “明姝虽已成婚,但勿忘承诺之事。” “......” 她这都是些什么朋友? 卫明姝卷起那副画, 很快又寻找到了那只木匣子,打开便看见一支玉钗下压着几本薄薄的书。 她拿起一本想确认一番。 “啪!”卫明姝只翻了几页便快速合上了那本册子。 老天,这都让她看见了什么。 她嫂嫂婚前予她的那本, 她也扫了几眼, 可相较于这本可以算是九牛一毛。 她眼下只能想到香/艳二字来形容。 幸好她发现的早, 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留在这国公府的。 “夫人?”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把卫明姝吓得不轻。 “嬷嬷。”卫明姝双手背到身后,连带着那本书也藏了起来。 “嬷嬷怎么来了?” “刚才看到夫人来库房,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是要搬什么东西?” 卫明姝眼睛乱瞟了瞟,恰巧瞥到自己的嫁妆,“房中的那架梳妆台似是有些老旧,嫁妆里正好有一架新的,便想着拿出来换了。” 安嬷嬷总觉得卫明姝反应有些奇怪。 这姑娘和杨英真是颇为不同。不仅难伺候, 生病了也不愿让府里人知道, 每次煎药也只在自己院里煮, 还总派身边的丫头嘱咐她莫要把生病的事说出去。 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的, 都是一家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好遮掩的。 安嬷嬷心里虽这么想,可终究听了卫明姝安排,“那老奴差人来搬一下。” “嗯。” 卫明姝趁着安嬷嬷在叫人的路上,匆匆将书放在匣子中合上,将匣子藏在库房最角落,想了想又有些不妥,又将一个大箱子摞在上面。 等下次趁着人不注意,她得想办法把这匣子移回娘家。 卫明姝出府的时候又捎带了一把伞,那伞柄上雕有细致的云纹,伞柄下挂有一串玉色珠穗。 这天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雨。 她又回到了药铺,任玉荷正在药铺中抓药,见到卫明姝来了,便向任医正打了声招呼,两人又回到了里间。 “刚才叫你都叫不住,至于这么大惊小乱。” 卫明姝避而不谈,“你不是说要同我说正事吗?” “哦。”任玉荷清了清嗓子,“明姝,你可说对了,咱们药铺最近还真多了许多胡商来采买药材的。” 卫明姝从容问道:“可有记住名号?是哪支商队?” 胡商与普通商队不所不同,胡商若来长安做生意,除该有的通关文牒外,还会有吏部授其的身份文牒,商队中每个人来京城采买都需佩戴,以便官府随时查验其身份。 而胡商采买运输的所有物品,也需要逐笔报于户部清点,再由户部下发文书,方能安排运送出京。 “按你的嘱咐,除了利特商队的那批商人,其余的全都记下了,其中还有几支刚来京城的商队。” 大黎初定之时,西蕃正值内乱,自顾不暇,利特商队本是西蕃之外的游牧外族,因着战乱在古道上经商贸易。 早些年,古道上行走的商队几乎全在利特商队名下,近些年西蕃战乱不断,古道贸易时常被阻截,利特商队受到了不少影响。 如今西蕃十四部统一,安排了不少自己的商队来长安做买卖,利特商队逐渐淡出古道,但仍还存在,但这来往商队的性质也逐渐变了。 “他们可有大量采买药材?” “未曾,不过倒真也有几个来采买伤药的,都没卖给他们。” “嗯,那就好。”卫明姝抬眼,想了想又道:“若下次再有新来的胡商,不论买什么,都直接找些理由打发了,如今这关口,这种生意咱们能不做就不做。” 西蕃不同于北凉,早些年大黎分崩离析,西蕃因着内乱不断,没有如北凉般趁虚而入。 明珠在匣 第36节 大黎新政之后,需要大量钱财恢复民生,便打通两国古道,互通贸易,西蕃每年也都会派使者前来进贡朝拜。 如今西蕃十四部稳定统一,北凉既灭,西蕃日渐强盛,不免骚动。 但如今边境虽常有摩擦,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明面上还是邦交,况且两国商队来往密切,盘根错节,也不好明着不做人买卖。 可看局势至此,怕是之后难以避免一场战事,这生意能少做便少做,总不能凭白惹上是非。 现如今看来,西蕃怕是要有一番动作,他们侯府其他的生意,她也该如此嘱咐下去。 “好。”任玉荷又想到什么,“对了,阿耶说要给你换个方子,等你家郎君回来,问问他看什么时候去趟你府上去?” 卫明姝皱眉,“好端端的,为何要给我换方子?”。 这事何必还要问沈轩? “阿珠,你既已嫁到了国公府,你们日后难道不想着有个孩子吗?”任玉荷问道。 卫明姝一时语塞,摇了摇头叹笑道:“你们倒是管得挺宽。” “什么叫管的宽,我平日也不说,总和你胡闹,本是想着你不打算嫁人,可如今这般,你这副身子当真该再好好养养的。” 卫明姝若有所思,委婉道:“此事再说吧。” 她这副身子什么状况,她自己清楚,这病的病理过于复杂,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好不了。 “此事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我阿耶好不容易给你调的方子,那里面一副药还颇为难得,还托阮家三郎出城寻了好几日,估摸着最近已经要回来了。” 卫明姝疑惑道:“阮公子?” “嗯,阮三郎说,你成婚那些日子他在城外忙,没能赶回来,也没能送去什么贺礼。” 卫明姝愣了愣,她以为阮文卿在她没来她的婚礼,是多多少少有些介怀,可若真的介怀,为何又要送她药材? 任玉荷知晓她的心思,叹了叹,“阿珠,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当它错过了,也没必要因着......无缘无故失去一个朋友不是?” 卫明姝愣了愣。 说的也是,为了一段朦胧的情感,失去一个朋友,当真没有必要。 既然他都不曾介怀,还为着自己寻药,那她又在躲些什么?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你是怎么......” “我怎么,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 她如何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心思,阿珠从前一直想嫁给阮公子那样豁达潇洒的人,想让他多带她出去看看。 可她既是答应了与沈家结亲,那沈将军必也是说了什么,她家阿珠才会开口答应、 —————— 几日后,国公府收到来报,徐州已定,不日军队便会返回长安。 茫茫山道上,大雨滂沱,山谷两侧泥石滚落,阻断了不少归家人的路途。 沈轩所此去徐州剿匪倒是十分顺利,他本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不曾想被这山雨挡住了去路。 “将军,咱们不如绕道而行。”徐副将说道。 沈轩勒马,看了看四周。 此为回京最便捷之路,若要绕路返回怕是要再耽搁一日,而如今亦有不少来往商队困于此处。 他略微思索道:“原地修整,雨停后开路。” 山中气候变化多端,待雨小些后,沈轩便将开路之事安排下去,“你去问问被困此处的商贾,看能不能再多借些凿石铁具来。” 他们行军虽也有这些东西,但多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眼下这情况,若能问行走商贾借一些,他们便都可快些赶回京城。 “将军,前面已经有人在准备开路了。” 沈轩有些意外道:“哦?随我去看看。” 远处塌陷阻断处,一队商贾正着手凿穿巨石,井井有条地搬运着。 一身穿青竹衣衫的年轻男子正指挥着人手,当是那队商队的领头人,男子衣摆上已沾了些泥土,虽撑着伞,袖上已是浸透了雨水。 沈轩上前问道:“阁下可是在此开路?” 男子回过头打量了他片刻,见此人身披铠甲,气宇不凡,身后还跟着一批军士,便知当是路过此地的将领,只是如此年轻的将领似也是不多见。 男子立刻明白了来者之意,也不做推脱,“正是,将军可是需要在下帮忙?” 沈轩见他如此爽快,笑道:“阁下既已安排好,不如我再派些人手协助阁下开路,这样大家都能快些回京。” 男子躬身行礼,“那便多谢将军了。” 仅半个时辰,路中碎石便已清理干净,双方人手皆歇整片刻,即刻准备启程返京。 “将军若信得过在下,可否一路返京,近日山雨频发,怕是沿途还有类似之事。” 沈轩转过头看了眼男子,还是警惕的问道;“阁下是哪支商队?可有通关文牒?缘何带这般少人,” 男子笑了笑,掏出腰间别的银纹铜牌,“在下姓阮,乃家中三子,受父母所托来京城做生意,此为岭南阮家商队。 此次出京,乃是为表亲寻些药材茶种,作为新婚贺礼,也并非为着买卖交易之事,所以带的人手并不多,将军大可放心。” 沈轩仔细端详了几眼纹牌,笑道:“原来是阮家的公子。” 阮家商队遍布整个大黎,北境初定之时,阮家也曾在凉州城有些生意,这家在北境做生意时,常设粥铺施粥济民,倒给他留下了些印象。 “那便同行吧。” “敢问将军贵姓?”阮文卿见沈轩有些怀疑打量的神色,又解释道:“在下家中幼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将军肯助我商队开路,在下感激不尽,想趁此机会结识一下。”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轩字。” 阮文卿听后,呼吸却屏住了一刻,手中那把坠着珠穗的伞有些没握稳,下意识往后收了收,又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神色微动。 他当然听过此人,卫明姝成婚那几日,他终究是给自己找了些事忙,离了京城,没有见到沈轩。 不想会在这儿遇上。 沈轩却没再看他,“结识倒是不必刻意,在下也是刚回长安,若是有缘,自会再聚。”。 一声令下,队伍快速收拾整顿,朝着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说: 利特商队灵感来源为古丝绸之路栗特商队,私设众多,请勿仔细考究~ 本章为随机掉落章 沈轩:有缘不想再见 第29章 生病 ◎比起卧于病榻,我更想让自己过得畅快点。◎ 国公府书房内, 白瓷砚台上搭着一支未干的朱砂笔,桌上放着的是卫明姝刚批注好的《美芹十论》。 身后的红木书架上, 本是半空着的隔档被她填满了医书典籍, 倒像是哪位满腹经纶的文人书房。 这檀木书案果然太高,即使她挺直上身仍是写字不顺手,卫明姝不得不让兰芝多垫了个垫子。 卫明姝正在桌前读着一本略微泛黄兵书, 国公府其他书虽少,兵书却是应有尽有,有些古籍她都不曾读过,“兰芝, 这本批注好的书你明日送去弘文馆校书郎那里,看他们收不收。” 卫明姝虽早些年由圣上和皇后举荐去弘文馆,但到底是有着真才实学, 她大兄常感慨, 若天下女子能参与科考, 她必能考个进士回来。 若非因着这副身子受不了在弘文馆每日当值, 她估计也不会离开弘文馆。 就算是辞了官,她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常为典籍校做些校正批注, 送去弘文馆,弘文馆的人看过后也常会收下。 这几日在这国公府,除了和沈轩闲逛就是打理杂碎的家务事,倒许久没做过批文。 所谓一日不书,百日荒芜。1眼下这男人既然离了家, 她也该拾起些自己的正事了。 兰芝收下书问道:“小姐, 姑爷是不是后日回来啊?” “嗯。”卫明姝应道, 抿了口茶, “这两日收拾收拾,后天去城门外接吧。” 她若去城门外接他,应该会让他高兴吧。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书转而问向兰芝,“对了兰芝,过些年......也许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去北境......也或者是西境,你是愿意同我一起去,还是找个人家嫁人?” 兰芝惊诧道:“小姐你不打算留在京城了啊?” 不是都说宁国公世子会在京城常住吗? 卫明姝笑着,眉眼都展开了些,“郎君他到底还年轻,依照当今圣上的做派,想要重用他,便自是不可能将其一直放在京中蹉跎的。” 卫明姝大概也能猜想到,沈轩此次回京,除了太后念着想为他寻门亲事,还有便是因为西境不稳,随时可能起战事。 金戈铁马才当是他的一生,他不该拘于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你若想要嫁人,过些时日,我便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今你也识得些诗词经书,还懂些医术,等到你成婚便帮你开间医馆或者女子书堂,莫要一辈子靠着男人过活。 若你要跟着我,将来生活未免要比现在差些,不过也可以同我在边境多开些几间药铺医馆。” 兰芝似是真的认真想了想,“那我还是跟着小姐吧,跟着小姐我也安心,小姐不若在北境再帮我寻门亲事。” 卫明姝笑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到时候也让你当老板娘如何?” “好啊。” —————— 沈轩回京,卫明姝终究没能去城门口迎他。 沈轩归家时,闻到的便是满院苦涩酸鼻的药草味,他匆匆换了件窄袖长袍,便悄声进了屋子。 房间里有些昏暗,屏风挡住些光亮,床幔垂掩着,遮住了枕席间的呼吸声。 他轻撩起帐帘,便看见自己的妻子正盖着床软绵厚实的被褥,额上微微点着细珠,几缕发丝贴在额上,嘴唇微张着,唇色如同樱桃般异常的红润有些发紫,呼吸都带着些浊气,似是已经睡沉。 沈轩紧蹙起眉头,缓缓放下床幔。 “郎君回来了?”闷沉喑哑的声音透过帘幔,似有些细弱飘摇。 卫明姝睡得极轻,刚才她只觉微微有些光亮透入缝隙,打在眼帘上,便再也睡不着了。 明珠在匣 第37节 “可是吵到你了,再继续睡会儿?”沈轩坐于床边问道。 “没有,睡了一下午,也该醒了。”卫明姝眼上还带了些朦胧的雾气,她揉了揉眼,忽地被呛到似得剧烈咳嗽起来,揉眼睛的手臂都颤了颤。 沈轩一见慌忙轻拍她的背,只见那张精致的脸变得透白,两颊通红,眼上又呛出些泪花。 兰芝走了进来,挂起床幔道:“小姐醒了,快先把这药吃了。” 那药不似平日用来煎煮的汤药,而是一颗乌漆的药丸,沈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卫明姝咽下那颗药丸,说道:“一服补药罢了,因着身子弱特地找人调的。” 沈轩没再多问,卫明姝自早到晚都在服不同的药,是个实实在在的药罐子,而他又着实不是很懂这些。 兰芝递给她一杯水,“小姐这咳嗽的毛病好久没犯过了。” “可要我帮忙请医士过来看看?”沈轩瞧着她的脸色问道。 卫明姝这一次没有拒绝,“嗯,让兰芝去就行,她知道怎么请。” 她不愿让别人知道她是个病秧子,可那铺子又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巷。 从前她在侯府感上风寒,还可以借着给她阿娘看病的理由找任医正来侯府,可如今到了国公府处处不方便,不免要换个法子将人从铺子后门带出来。 兰芝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桌上药碗,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姑爷要不给小姐把这碗药喂了吧?” 沈轩愣了片刻,看了看卫明姝,点头应下。 兰芝走后,沈轩端起药碗,放在她嘴边,“张嘴。” 卫明姝不禁向床头边靠了靠,“郎君,旁边有勺子......” 沈轩端着碗的手一僵,舀了一勺,放在碗撇了撇,举起来时手微微抖了一下,又洒回碗里许多。 汤药从碗里蹦出些小花,斑斑点点的黑色药汁溅在了被子上。 “郎君,药碗拿着挺烫的,还是我自己喝吧。” “......” 两人僵持了许久,沈轩似是没有松手的意思,房间内一时没了动静,只有那床幔因着风起伏着。 卫明姝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勺子,沈轩仍旧端着碗接着,她刻意忽视这别扭的气氛,轻轻吹着汤药,小口小口地嘬着喝完了药。 任医正来到国公府上时,卫明姝又缩回了被子里,她睡起时发了些汗,刚喝完药没多久就又觉得身上有些冷了。 “老大夫,内子她......” 任医正打断了他,“都知道了,这丫头从小就是我给看着,她什么状况我最清楚,你既是这丫头的夫婿,就也别见外,叫任大夫就行。” “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又开始犯这咳嗽毛病了?”任医正一手搭脉问道。 “没什么。”卫明姝低着头,平淡地说道:“兴许是前日雨天去了趟校场,着了些风寒。” “脉象倒是不怎么乱。”任医正放开她的手腕,喋喋不休道:“告诉你多少次注意着点,你这身体经不住乱跑。我看你这病就是熬出来的,要肯听我的话多休养几年,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卫明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避重就轻道:“闲不住。” 任医正不再去理会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向沈轩嘱咐道:“你有空就多看着她些,该管的时候管着她些,别总让她出去乱跑,在家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沈轩仍盯着卫明姝,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卫明姝似是想说些什么,犹豫间没有开口,只叹了口气。 任医正仍旧冲着沈轩道:“这丫头从小体弱多病,你们俩日后若想有个孩子的话,就听我的话,让她好好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过一阵我再把新调好的方子给你送来。” “我......” “行了行了,我给你抓了些药,你先把这咳嗽治好再说。” 卫明姝听到此处,心下又是一叹。 这咳嗽其实倒是不难治。 任医正提着药匣子离开侯府,离开前又向沈轩叮咛嘱咐了些什么。 沈轩回到房内,只见卫明姝仍旧低头不语,蹲下身道:“明珠,这段时间......” “知道,这段时间我不会往外面跑的。”卫明姝却似已经想好了回答,立刻接道。 她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也没精力乱跑。 屋内静谧了片刻,两人似是都有话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郎君,等我好了之后,带我去西郊的猎场跑马吧。” “嗯?” “县主说她想要一副狐狸皮子,郎君之前也说,要给我再打一副不是吗?”卫明姝攥了攥被子,紧紧咬着唇,虽有几分病态,却不知为何如同那西子捧心,凭白添了些楚楚可怜的韵态。 沈轩欲言又止,“咱们先把身子养好,再出门也不迟。” “郎君不是同我说好的吗?”卫明姝眨了眨眼,却好似有些试探的意味等着他回答。 沈轩想了想他同她的承诺,仍是劝道:“咱们虽说好不要孩子,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不是?” 卫明姝笑了笑,“这也就是他们这样说,关心则乱罢了,我这副身子还没弱到那种地步。” 沈轩不语,仍旧紧蹙着眉头。 卫明姝看着沈轩那副不容置疑的神色,终是正了正神色开口道:“郎君,比起卧于病榻,我更想让自己过得畅快点。” 沈轩终是眼神有了些松动。 “我想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卫明姝又开口道。 “好。” 作者有话说: 1《美芹十论》宋 辛弃疾 2出自《三国志》 卫明姝:美人计get!拿捏! 感谢在2022-11-20 12:23:56~2022-11-20 21: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717365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惊动 ◎阿姑在天有灵,应当是会替你高兴的。◎ 此时正值夏日, 艳阳高照,国公府内树叶沙沙作响, 伴随着阵阵蝉鸣, 卫明姝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却仍然手中抱着汤婆子。 “小姐明日可要去义诊?” “唉。”卫明姝重重叹了口气。 她这风寒虽治好了,小日子却来了, 她常年体寒,小日子一向也不准。自从来了这国公府,这身体就好似和她作对一般,来了小日子身上也是格外地疼。 何况她也没想好怎么和沈轩说自己药姑的身份, 她既已嫁入国公府,这么在外面传出去终归不好,何况她和他在义诊碰见那一次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 她当时可没想到会嫁来这里。 “明日就先不去了。你去问问安嬷嬷库房内有什么补气血的药材, 若是有缺的你派人去药铺抓点回来。” 国公府其他的药虽多, 但补品着实少了些。 她之前在京城倒从未听闻哪家勋爵人家这般不讲究的过法。 这儿也不需要她管家, 虽说她的日子变得清闲了很多, 但许多东西她也都不知道,还需要时不时问问府中的管事。 她总觉得心里莫名的不踏实。 兰芝回到院内的时候,卫明姝正捧着绣棚做着细活, 那绣棚上的轮廓当是个香囊。 “小姐,刚才点好了,库房的人参和黄芪倒是不多了,已经派冬画去药铺抓药了。” “嗯。”卫明姝应了一声,手下针线却穿梭不停。 兰芝凑近了些, 看了看一旁放的图纸花样:“小姐怎么绣起了竹叶。” 她记得她家小姐颇爱桂花, 香囊的花样图纹和里面填的香料都是桂花。 卫明姝扯了线头, 又开始穿针, “这不是给我自己绣的,我看这后院满园的竹子,他的袖口也常袖有竹叶纹,想来是喜欢竹的,等再过些时日入秋桂花开了,再填些桂花和竹叶香进去,等深秋的时候当做郎君生辰礼。” 兰芝讶异了片刻,“小姐对姑爷可真用心。可姑爷生辰还要好久,只送香囊会不会有些太......” 她家小姐因着儿时命数不好,当时家中请来老神仙算了一卦,说是八字过硬,不宜过生辰。 自此以后小姐便再也没过过生辰,可别人的生辰礼每年却都是认认真真地准备着。 她记得当时皇后寿宴那幅牡丹图乃是隐居的丹青圣手所作,卫明姝足足寻了两月有余。 何况看着姑爷也不像会带香囊的人。 卫明姝摇了摇头,“你呀,这送礼物要看人,既是夫妻就没必要送那些东西,礼轻情意重,送得贵重了反而显得客道了些。” 卫明姝停了针线,打量着自己修好的花样,“绣香囊应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准备之后再裁套衣裳。”似还是觉得不够,卫明姝继续说道,“趁着不忙,能多绣点就多绣点。” “小姐之前还不想嫁,我看小姐也是蛮喜欢姑爷的。” 卫明姝低头轻笑,“算是吧。”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要把这条路想办法走好。 何况沈轩此人对她确实不错,她也实是摆不出什么脸子,这国公府除了没有在她家那般养尊处优,倒是也没什么规矩。 若能一直过这般安逸平和的日子,之后随他一起离了这京城,便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两人又聊了一阵,卫明姝将绣棚递给兰芝,“郎君应当也快回来了,你去把这个放在妆台抽屉里吧。” 既是生辰礼,让人知道了也就没意思了。 “小姐,兰芝姐姐。”冬画从房门外走进来,“药取回来了。” 冬画是卫明姝带进来的小婢女,年龄比兰芝小些,平日性子跳脱了些,时常遭兰芝训斥。 兰芝笑了笑,打趣道:“取回来了放好就成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做甚?” 明珠在匣 第38节 “哎呀,没什么。”冬画讪笑,随后又摆了摆手,“不对,也不是没什么事。” 卫明姝也不禁有些好奇,“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我刚才听玉荷小姐说,今天早上东侧里巷死了人,五个!” 卫明姝收拾针线的手一顿,兰芝也跟过去道:“死了人?” 大黎分崩离析之际,京城那场骚乱令不少人闻之色变,新政以后京城的管制也颇为森严。 此时又逢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倒是很久都没有什么大案子,一下出了五条人命,实属罕见。 冬画想想便觉得汗毛竖立,“可不是,今早巡城的金吾卫发现的,听说是半夜死的,这也没什么动静,悄没声响的,听说还是刚来京城的胡商,听玉荷小姐说有一个之前还来过咱们铺子。” “胡商?”卫明姝眯了眯眼,“你没听错?确定是刚来的那批胡商,不是其他的商队?” “应当是没听错,听说这事惊动了整个京兆府,圣上都下令要彻查此事。” 兰芝和卫明姝一般年纪,也从未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发生在京城,“听起来怪吓人的,咱们最近还是少出门的好。” 卫明姝不答,却是若有所思。 这批胡商既在京城有所动作,若说出事,应是怎么着也不该轮到新来的这批胡商出事才对。 或许这事是圣上所为,为了打压这批胡商也未可知。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事当是京兆府和刑部处理,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操心才对。 晚些时候,沈轩回到府上,却也是紧蹙着眉头的模样,饭桌上话都少了些。 卫明姝也是猜了个大概,难得开口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来与明姝听听?” “嗯?”沈轩似是没听清,却是放下了碗筷。 “郎君可是也听说了今天早上那个案子?” 沈轩回过神,点了点头,“明珠也知道?” “今天早上,听外面的人说的。”卫明姝转而问道:“那郎君因何而忧?” 这事应当也轮不到他一个要戍守边关的将领来管才对。 “明珠可要听?” “郎君若想说,不妨给我说说,明珠看看能不能帮上郎君。”卫明姝莞尔一笑,“我在这京城这么多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沈轩也没有同卫明姝含糊其辞。 毕竟她很少过问关于他的事。 他正了正神色,“我之前可有说过我在查粮草之事?” “自然”,卫明姝想了想道。 沈轩虽没有同她仔细说过,但那日她刚嫁进门时在正院听父子俩提过一嘴。 “此事可是和郎君要查的事有关。”卫明姝想了想,“那批商人,运送的可是粮食?” 沈轩有些意外,“正是。我之前本想着是转运使那边出了事,那转运使梁衡虽做事谨慎,却也常贪图小利,并非廉洁清正之人,未尝不会做出将官粮转卖之事。” 卫明姝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以为她这位郎君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识人,现下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不过想想也是,他既能在北境打那么多胜仗,怎可能是不辨忠奸之人。 他或许就是看不透她罢了。 “转运使多负责的是大梁漕运之事,胡商自西蕃而来,并不归转运使管辖。不过今早命案与郎君所查之事,或许真有可能有所关联。” 沈轩似是找到了诉说之人般,又继续说道:“可我在北境拦下的那批商队,是大黎的商队。” 卫明姝笑了笑,“那有何不可,大黎商队错综复杂,官粮几经转手,又怎知源头? 况且大黎商队受朝廷管辖,一旦被发现转卖官粮,便是人头落地,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在大黎世代难以生存,本国之商多有顾及,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买卖。 胡商就多有不同,胡商在这京城本就少有顾忌,况且沿古道而来路途艰险,本就是做的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买卖,若是有利可图,谁又会守这些规矩。” 沈轩没有搭话,认真地听着。 “若我猜的不错,郎君也是因着尽职尽责,查的仔细,才会发现其中古怪。 而且被查出的商队,必也不是什么大商队,大黎有些名号的商队,运输时都会再三查看,而小的商队,本就在夹缝生存,以利为先,若有生意便会尽快运送,查这些事也就没有那么用心。” “不错。”沈轩道。 他确实是因着查的仔细,才发现了那普通米袋之内还套有一层印有官印的米袋,这才发现了这批商队的古怪。 “那之后若查,依旧可借助转运使查其漕运线路,不过问题所在应当不在转运使身上。” 卫明姝想到那户部尚书与沈家的关系,打量了两眼沈轩,虽然沈轩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但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此事若真与胡商有关,那怎么样也不该他来管。 卫明姝转而问道:“郎君为何一定要查明此事?” “因着我阿娘。” “长缨将军?” 卫明姝抿了抿唇,她还从未见过沈轩眼中如此黯淡。 她知道长缨将军战死原城这事,不过当时她还小,具体缘由也没仔细打听过。 她从前只常听京城人说起,长缨将军和宁国公青梅竹马,神仙眷侣...... 卫明姝不禁低下头。 他娶她,会不会也只是因为她表面的那副模样太像曾经的杨英了? 卫明姝正若有所思,却听到身旁一声长叹:“当年北境战事频起,我阿耶去往前线边城,阿娘替我父亲驻守原城。 可北境寒冬凛冽,那一年又突降雪灾,有人在北境粮草动了手脚,原城粮草不足,饥寒交加,北凉突袭原城,我阿娘为了护我...殒身于此。 虽然朝廷严查了此事,但毕竟我阿娘是因着这事而去的。” 卫明姝心里一震,不禁又瞥了一眼沈轩。 所以他才一定要查明此事。 敌军突袭虽为战场常事,可这大黎新政以来唯一的女将却是因着这样一件事而间接断送了性命。 若她阿耶阿娘也是如此,她也应当不会释怀,估计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都过去了。”卫明姝覆上了他的手,“郎君不是已经灭了北凉,替阿姑报了仇?阿姑在天有灵,应当是会替你高兴的。” 作者有话说: 铺垫基本完了,本章开始走剧情~ 感谢在2022-11-20 21:35:51~2022-11-21 21: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717365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出城 ◎郎君果然言出必行。◎ 和风渐凉, 一时间万籁俱寂,鸣了一日的夏蝉也在西沉的迟暮中静默了下来, 卫明姝没再多言, 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轩心绪恍惚,没由来的问了一句,“明珠,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同我说过的话了吗?” “不太记得了,郎君可同我说说?” 八岁之前的事,有些她是当真记不清了,也不想去忆起, 但沈轩如此提起,她倒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沈轩眼神有些黯然,霍然一笑, “没什么。” 她既是在多年之后仍能同他这么说, 那便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 “等我休沐, 我带你去跑马。” 卫明姝接道:“去西郊猎场如何, 咱们再打只狐狸回来?” “好啊。” —————— 待到沈轩休沐那日,两人一早便收拾好行装,未带家仆骑马出了京城。 西泽山在京郊不远处, 绵延不绝,直通宁州地界。其围猎场本为宣帝在位时随意圈画,作享乐之用,故虽为皇家猎场,却无明确界限。 后庆惠两帝施清政, 崇尚武学, 才以原河为界, 设主猎场, 投放猎物供世家围猎。 两人正驾马行于通往西泽山的的官道之上,沈轩时不时地转头看着卫明姝。 她今日同他一般,身着劲装,长发高束,和他第一次回京后见到是一般模样。 彼时他还觉得她是那般豪爽刚烈的性子,却不曾想她私下竟比普通闺阁女子还精致柔弱些。 他本以为他不能忍受与京城规矩甚多的大家闺秀过日子,现在看来如此这般也不是不能接受。 卫明姝斜瞄了一眼,颇为不自在,刻意忽视旁边那道目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缰绳,无意识地踢了踢马腹错开一些距离。 他总看着她做什么。 蜿蜒的山道尽头,蓦然出现一支队伍,那队伍人数不多,身穿胡服,为首之人头戴高帽,拿着似使臣旌节般的手杖,其上挂着一只羊角。 这利特商队虽从西境而来,但沿途在中原多有生意,有着自己的一条商路,但应当是从城门东侧而入,卫明姝曾看过各家商队线路地图,利特商队的商路当不应经过此处。 卫明姝眯了眯眼瞧去,勒住缰绳,下马走上前去。 沈轩见状也翻身下马,牵着两人的马跟上她,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商队的领头人见状,亦停了下来。 卫明姝扫了几眼商队问道:“请问可有会说汉话的来使?” 为首之人用胡语朝后喊了一声,队中一人走上前,那人包裹着头巾,虽是个年轻模样,脸上却有一道伤疤,和其他胡人一般蓄着浓密的胡子。 那男子亦打量了一番两人,用一口蹩脚的汉话说道:“鄙人乌赫,二位贵人可有何事相问?” 卫明姝行礼道:“没什么,只是家中正巧与贵商队有些生意往来,不知这队伍何时换了线路?” 明珠在匣 第39节 乌赫笑了笑,“我们商队也是绕道而行,最近连遭大雨,原先的商路不通,这才改换了道路。” 卫明姝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我家有一方药铺,名曰......东来,商队可有运送这家药铺药材的,这里离西城门近些,可否需要让人去西城门点货?” 乌赫转头用胡语说了几句,队中有人掂着脚指了指骆驼驮着的箱子。 “贵人见笑,倒是没有送往东来的药材,也许是分给了其他几支商队,贵人放心,我们虽是绕路,但还是将货都送到东城门的。” “那便有劳了。” 说罢,卫明姝也不再多问,两人绕过商队,驾马向西泽山而去。 “明珠家中似是有许多生意?” 卫明姝点了点头,“嗯,阿耶以前是漕帮出身,侯府建成后店铺生意也比其他家多些。” “这些铺子从前都是你管吗?” 他在家中,卫明姝更常是躺在榻上病怏怏的模样,没病时也是在看书练字,与他探讨些兵书兵法,两人偶尔下下棋,她也不怎么主动同他说卫家的事。 他总觉得,她身上有太多他不曾了解。 “嗯,我嫂嫂进门后,多数都是由她再管,我也就是偶尔去帮着看看,不过手里也有些自己的铺子。”卫明姝轻笑着扬起头,“不过我的铺子倒不是这个名字,诈一诈他们罢了。” 西泽山猎场北侧常有狐狸出没,两人行至西泽山,便直向北侧林子而去。 卫明姝似乎兴致颇好,说话都轻快了些,心下直感慨。那时沈轩捡到她的狐狸,她连问都不敢过去问,如今却是在同他一起猎狐狸。 “后来那只狐狸,郎君用去做什么了?” 见她好奇,沈轩还是老实承认道:“送给燕铭那厮了。我当时该去寻寻你的。” 若是他去寻,或者在猎到狐狸的地方多等等,说不定还能再早些碰见她。 卫明姝眨了眨眼,却有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亦没有什么回应,随即又想到什么,“那燕铭可是江阳侯府那位世子?郎君与他很熟吗?” “嗯,之前他们家也在北境,从小一同长大,之后同袍,算是熟识。”沈轩又问道:“改日咱们一同去他府上拜访可好。” 卫明姝没应下,“郎君何不邀请他来我们府上?这国公府每日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 自从宁国公走后,这国公府就剩下他们两个主子,沈轩的姑母虽在他们婚后来看过一次,但着实没什么人气。 何况她虽不认识那燕铭,却是与他表兄一家颇有渊源,她当时当街挑事,阿耶替她去昌陵伯府道歉之时,江阳侯夫人还在场。 她着实不太想去那家拜访。 卫明姝有些出神,沈轩也还没开口,便听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这边来。 “还真是你,你们夫妻俩好好地怎么跑这儿来了?” 两人回头,不禁感慨。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燕铭从一片灌木中穿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批人,有的人亦是面熟,应当是几家约着一起来围猎。 沈轩拽了拽缰绳掉头,“你能来,我们为何不能来。” 燕铭恍然大悟,“哦,来猎狐狸啊,沈宣远你不是不稀罕来这儿的吗?” “我......”沈轩猛地被噎了一口。 沈轩那匹马也恰巧晃了晃,扯着地上的杂草咀嚼着。 卫明姝回嘴道:“那不知燕世子捡走我的那只狐狸,要如何还予我?” 燕铭愣了愣,想了好久才道:“你是说那狐狸是你射中的?” “正是。” 燕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只狐狸已经被他拿去赶做衣裳了,着实还不回来。 他摆了摆手,不再看夫妻二人,“这皮子就让沈宣远替我还你得了,他今日要是打不着,那也是他没本事。” “你......” 燕铭没再看二人,打断道“得了,得了,你们二人的情趣我着实不懂,就不多打扰了,我带人往里面走走,改日再见吧。” 说罢,燕铭掉头带着那队人马离开了北侧的林子。 卫明姝轻笑,“这江阳侯世子倒是个有趣的人。” 沈轩腹诽,他那哪里是有趣。 他那是犯贱。 卫明姝望着那队人马远去,对身旁的人暗示着,“郎君,时候也不早了,这西郊猎场的狐狸是真的不多见的。” 沈轩闻言,嘴角扬了个笑容,“你可别看不起我,说能猎到,今日必能给你猎到。” “谁先猎到,还真不一定。” —————— 日暮降临,溪边水声潺潺,似火的暮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却也显是泛着暖意。 这西郊猎场的狐狸确也着实是罕见,两人猎了一个下午,也只猎到一只狐狸。 “郎君果然言出必行。”卫明姝边说着,边翻着随身的包裹。 此时,河岸边沈轩正在河边架烤着兔子。 沈轩接过卫明姝递来的佐料,熟练地往上撒着,将木杆一转又翻了个面。 卫明姝也没有多想,坐在了地上,“想不到郎君还会烤这个。” “自然。”沈轩仍盯着搭好的木架,颇为认真。 他从前行军,在荒郊野岭常这般自己打只野物,总不能指望着别人给他投食。 沈轩将木杆拿下来,放在她面前,“你尝尝可还好吃?” 卫明姝无从下口,看着滴着油的木枝,又看了眼自己带着灰尘的手,随即从包袱中掏出一把小刀,从兔子背上一点点剜下一小块肉,用刀尖慢慢挑起,送进嘴里。 “有点咸......” “咸吗?” 沈轩刚想上手揪一块,又看了看卫明姝,拿过她手中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刀,切了一片尝了尝。 应该还好吧。 “郎君烤的没我烤的好吃。” 沈轩愣了愣,一时不知她是何意,斟酌半天说了句,“那另一只明珠你来烤好了。” “......” 晚风徐徐,木架下的柴火已被浇灭,冒着缕缕白烟,卫明姝在河边洗净了手,拍了拍身后的衣裙。 天已经暗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颇为满足道:“时候也不早了,京城快要下钥了。” 沈轩点了点头,收拾好包袱,系在马上,“我也收拾好了,咱们回吧。” 两人正准备牵马离开河岸,忽地河边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在急喘着,脚步声细密杂乱。 沈轩本能地握上腰间别的剑,另一只手挡在卫明姝身前,他警惕地眯了眯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燕铭?”沈轩开口。 “沈轩,你们还在?”燕铭有些踉跄地往他们身旁跑着,“你们也先快些离开此处,猎场恐怕有些危险!” 作者有话说: 精致人设永不倒! 感谢在2022-11-21 21:05:53~2022-11-22 22: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717365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迷雾 ◎我背你吧。◎ “沈轩, 你们还在?”燕铭有些踉跄地往他们身旁跑着,“你们也先快些离开此处, 猎场恐怕有些危险!”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是走回来的?”沈轩紧皱眉头, 又低眼看着燕铭一行人狼狈的模样,“你怎么受伤了?” “此事说来话长,先离开此处, 再说不迟。” 沈轩闻言神色一凝,又四处环望了一下四周。 此时天色已是昏暗阴沉,只有木架下刚扑灭的柴火仍闪烁着星火,溪水声回旋凄荡着, 层层寒风钻入袖口。 “郎君。”卫明姝唤了唤他,亦是凝肃地道:“咱们得先离开此处,先找到人将这里封锁了才是。” 沈轩点了点头, 两人亦是弃了马匹, 同燕铭一行人钻进了一片竹林, 从猎场北侧小路绕道而行。 燕铭一行人都多少都受了些伤, 众人也不敢在此多言,脚下的步子却都是越发快了些,三三两两的搀扶着摸索着向前, 青竹摇曳着传出阵阵杂乱的响声。 卫明姝已经有些吃力,只觉得自己被沈轩生拉硬拽地向前走着,脚下步伐有些错乱无章。 “明珠可还能走得动?”沈轩低声问道。 “嗯。”卫明姝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被他牵着的手却无意识收紧了些。 话音一落,之间身旁的人猛然向后转去。 “谁!”沈轩停下脚步, 大喝一声, 队伍也是随着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压抑着喘息声。 周围没有什么应答, 似是只有一阵风吹过,拂过层层竹叶沙沙作响,影影绰绰。 沈轩从背后取出一只箭,朝着高处的密竹射去,那力道极大,似是贯穿了什么,传来一声几近不可闻的微弱声响。 晚风散去,沈轩抬步准备向那密林而去。 “别追。”燕铭叫住他,“他们人手也不少。”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也未尝不可知。 沈轩沉默了片刻,又感受到手中仍握住的冰凉,终是没有追上去。 明珠在匣 第40节 一行人在林中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卫明姝双唇已是紧闭,脚下打了个踉跄。 沈轩侧头看了两眼,沉声道:“我背你吧。” “没事,快出去了。” 沈轩叹了口气,却是微微蹲身,将卫明姝背了起来。 卫明姝似是有些惊诧,看了看周围却也没有做声,两只手无处安放,扶上他的肩膀,浑身僵硬地挺身,中间隔了了一点距离。 沈轩又向上掂了掂,卫明姝终究还是没有扶稳,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感觉自己冰凉的脸旁散发着温热,双颊也有些滚烫起来,她侧了侧头,轻轻靠在身前人的肩膀上默不作声。 沈轩轻笑,脚下步伐依旧稳当地背着她走完了余下一程路。 一行人到了猎场边,便立刻告知了驻守在此的屯兵封锁西泽山,一直紧绷的情绪终是如同断了的弦般松懈下来。 “天色已晚,城门怕是已经关闭,路途也并非全部安全。”卫明姝道:“不如我们在行宫休息一晚上,再回去不迟。” 卫家在建昌行宫有自己的常住院子,往日内卫明姝来西郊猎场,常有兰芝陪同,他们今日出城并未带人,万事只能自己动手。 燕铭与沈轩坐于院中。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沈轩问道。 卫明姝正从房内走出来,身上多裹了件披风,手中拿了些金疮药。 她以前在猎场,也不免会被一些树枝划伤,这些伤药也是经常备在此处。 沈轩目光随之而动,没由来地说了句,“他自己会处理,你放到那儿就行。” 燕铭正低头看着手臂上划的刀痕,闻言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了眼沈轩。 卫明姝将药放在桌上,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不禁觉得好笑。 “哦。” 她也没打算给燕铭包扎。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么。 卫明姝亦端坐在一旁问道:“你们可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和你们分别后不久,便走进了那西泽山的深处去猎些东西。这次来的多是有些功夫的人,就跑得远了些,后来在山谷深处碰到了一批胡人。” 西泽山本为宣帝随意圈画之地用于作乐,其深处便不再为皇宫管辖,从沧州而来之人有时也会途经西泽山。 卫明姝和沈轩对望了片刻,似是都想到了什么。 “胡人?”卫明姝问道;“可是商队打扮?” “应当是。”燕铭道:“他们似是在押运着什么东西,我们本以为是在此地迷路的商队,本打算上前询问一番。 那些人似是也看到了我们,用胡语说了些什么,竟是拿着刀不由分说地砍了过来。” 燕铭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幸好我们来的人武功亦不差,人手也算太不少,随身也配有刀剑,只不过还是双拳难敌四脚,好在天黑了些,我们便将马弃了,让马继续跑着调虎离山,从另一个方向顺着小路摸了回来。” 沈轩道:“我们白日亦在这附近碰到了一批胡人商队。” “你们也碰到了?”燕铭喃喃自语,“最近这胡商也真是不老实。” 卫明姝道:“白日那批商队本就有些古怪,现下看来,这两批商队应当并非毫无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批人。” “何处古怪?”燕铭问道。 卫明姝道:“京畿附近山势险峻,多雨之时常常阻路,利特商队常年往来京城,应当并非头一回遇见此事,偏偏此次绕道而行” 卫明姝顿了顿,抬眼道:“今日同我交谈的那使节,便更是古怪了些。” 沈轩听到此,也不禁问道:“为何?” “胡人长相与中原人大为不同,此人虽是一副胡人打扮,眸色亦和胡人一般浅了些,眼窝却不如胡人那般深陷,似是长了双中原人的眼睛” “你是说,今日这些人并非胡人?”燕铭道。 “不全是。”沈轩沉思片刻,“或许此人一直在利特商队,只是在中原别有身份罢了。” 卫明姝笑了笑,“也许是,不过此时尚为知全貌,也不好妄断,只是京城近几日频频事发,这胡商所做当并非毫无关联,再往复杂些想去也不为过。” 三人又聊了聊,两人送走了燕铭。 卫明姝望着黑夜中半隐在云中的孤月,她拢了拢身上月白的披风,微微叹息。 “郎君,你说大黎还能再安定多久。” 沈轩本正在梳理着近日发生之事,闻言微微侧头,只见月光洒在她身上,似是覆上了白纱,那人目中映着皎皎白月,眸光清澈。 他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放心,大黎会一直如这般太平盛世。” —————— 翌日一早,一行人休顿了一夜,回到了京城。 昨日行宫的军队围封西泽山搜寻了一夜,那队人马却仿佛消失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卫军统领将此事连夜告知宫内,惠帝下令彻查,连同着每日来往京城的商队都审查的格外严格了些。 一行人回京时已过辰时,往日这个时候,进城的商贾本该全部放入城,今日却仍有不少商队在等待放行。 卫明姝瞧了两眼长长的队伍,心事重重。 “这阮家的商队,人倒是格外多。”沈轩道。 “嗯,阮家是岭南最大的商队,阮家二公子状元及第,如今在大理寺任职,阮家也打算来这京城扎根,商队也就跟着迁过来了。” 沈轩瞧了眼卫明姝,“明珠似是对阮家颇为了解?”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亦是扫了两眼阮家的商队,“这阮家是我嫂嫂的表亲,旧些时候与我家也是相识,自是认识的。” 沈轩没再多问,“原来如此。” 卫明姝回过神问道:“郎君也知道阮家?” 沈轩笑道:“嗯,这阮家虽为商贾,行事倒有着大家的气度风量,颇叫人赏识。之前在北境就有注意过,从徐州回来途中,若非阮家商队相助,怕是也不能这么快回京。” 卫明姝也没再多想,仍旧在思索些什么。 两人回到国公府,便见兰芝在府门口的石柱旁张望。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兰芝匆忙跑过去,“听城里说,昨日西郊有山贼乔装成商人作乱,可把我担心坏了。” “山贼?”卫明姝蹙眉纳罕道,眼睛转了转。 兰芝却没有回答,仔细打量着,“小姐你们没遭遇到吧,没受伤吧,可有磕着碰着?” 卫明姝笑了笑,偏头看了看沈轩,“无碍的。” 卫明姝走在路上,忖度回味着兰芝说的话,若有所思,“对了兰芝,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大街上听来的啊,说是圣上下令严查此事。”兰芝嘱咐道:这最近又是胡商,又是山贼的,小姐这几日也少出门的好。” 卫明姝笑了笑,没再言语,目光更沉了些。 三人在回院子的路上,不远处的亭内,似是有两个小丫鬟正在偷闲。 这国公府内就两个主子,下人不算少,因而也时常无事可做,府上的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说咱们世子夫人为什么老往药铺跑啊。” “你说会不会夫人她身子不好啊,之前足足一周没有出房门,听说是病着,巧环说有一日看见夫人身旁的丫鬟偷偷往外倒药渣子。” 两个丫鬟正津津乐道着,卫明姝闻言却是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dogo) 后天开始准时21:00更新 感谢在2022-11-22 22:32:09~2022-11-23 23: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噩梦 ◎明珠可还睡得着◎ “喝药为什么要偷偷喝, 你说咱们夫人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小婢女手中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扫着,似是想到什么停住了动作, “你说夫人她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不能生养?”小婢女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另一个小婢女听后也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夫人她生不了孩子,所以瞒着世子偷偷喝药调养身子?” “可不,听说卫家的夫人身子就不好, 那世子不也是常年病着?说不定咱们夫人身子也多少有些......” “嘘,这话可别说了。”小婢女用扫帚戳了戳她打断道,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卫明姝和沈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亭阶下, 虽仍看不出什么神色,却是让小婢女的脸色骤然煞白。 “世子,夫人......”小婢女哆哆嗦嗦地转了过来, 另一个小婢女闻言身子抖了抖, 垂着头不敢说话。 “你们好大的胆子, 在背后乱议主子!”兰芝激动地走上前, 大声训斥道。 “兰芝!”卫明姝叫住兰芝,兰芝不甘心地退到卫明姝身后,憋着满腔怒火, 仍是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婢女,眼睛都红了些。 卫明姝摇了摇头,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几眼沈轩。 沈轩眉头正紧锁着,却是无意地瞥向兰芝,似是上下打量了几眼, 仍没有表态。 这些细微的神情却尽落于卫明姝眼底。 他应当是有些不喜, 只是不知这不喜是因着两个婢女还是因着兰芝…… 亭中静默了片刻, 卫明姝眼睛微动, 随后只心平气和地简单问了句,“郎君看该如何呢?” 沈轩深吸一口气,低眼看着廊下吓得早已抱着扫帚跪地不起的小婢女,厉声开口,“罚俸两月,以后莫要再如此。” 明珠在匣 第41节 卫明姝仍旧神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轻声道:“下不为例,都快起来吧。” 两个小婢女战战兢兢,都带了些哭腔道:“谢世子,谢夫人,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下去做事吧。”卫明姝看着两个婢女从拱门离去,才转身离开。 庭院深深,穿过藕叶池塘,日高榕阴,两人各怀揣着心事,回往羲和堂路也格外漫长了些。 “那两个小丫头,嘴虽然碎了些,胆子倒是小。”卫明姝似是无意打趣道。 “嗯。”沈轩道:“到底还是年龄太小,说话也没有分寸,是该好好提醒一下。” 卫明姝低头笑了笑,没再多言,仰了仰头,却觉得树叶缝隙间投散下的阳光格外刺眼了些。 沈轩用完午膳后便前往了宫内,他昨日恰巧在西泽山遭逢动乱,自是要同圣上回禀此事。 卫明姝正在房内,打开妆台前的小屉,拿出那只已经缝好的香囊和针线,轻抚着上面的竹叶纹路。 这香囊倒是绣好了,只是那日听闻燕铭叫了他的表字。 她下午翻了翻书房,很快便在一副书贴上找到了那两个字。 原来他的表字叫宣远。 她最近刚刚学会劈针绣法,这绣法绣字虽是不难绣成,但要多花些功夫,若是能再绣一个,把他的表字添上去或许更显诚意些。 卫明姝叫来兰芝,裁了块锦布重新勾了轮廓,手拿绣棚一针一线地绣着打发着时间,边绣边思索着昨日到今日的所见所闻。 胡商蠢蠢欲动,大黎的商队虽与胡商线路大有不同,但胡商的生意亦有些需要走水路,需要与大黎商队从运河走漕运。 还有这圣上对此事如今是何态度,又知道多少内情还尚且不明晰。 或许这京城的商队会比她知道的更多些。 卫明姝压了压针线,“兰芝,你去给阮家公子递个贴子,就说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问问他明日何时有空,药铺一见。” —————— 晚些时候,沈轩回到家中时,卫明姝正坐在榻上,似是正想着什么出神。 窗棂间透过些晚风,沈轩走了过去关上了窗子,身上还带了些外面的凉意。 “窗子下凉,怎么也不多穿点?” 她身子才刚好透。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回过神,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穿鞋下榻,“无妨的。” 她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似是刚泡好没多久。 “这是什么茶?” “新下的白茶,最近暑天炎热,郎君又多烦心事,该喝些清茶败败火气。” 沈轩微微抿了一口,他平日倒不爱品茶,可这茶水入口却是沁人心脾,就像她所说让人心神安定。 “郎君可是把昨日发生之事都告知圣上了?”卫明姝没有抬眼,给自己也添了杯茶。 “嗯。”沈轩道:“但圣上似是将此事实情压了下来,不过想来,圣上应当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城内骚乱不断,总不能再让百姓为此惶惶不安” 卫明姝若有所思,这倒也确实是一个原因。 但可能也不完全是因着这个。 “郎君还要接着查此事吗?”卫明姝问道。 “既是被咱们遇到了,便没有置之不理的说法。”沈轩说道,语气中带了些不可置疑。 “我听说,这事圣上也交由京兆尹查办是吗?” “嗯。” 卫明姝没有再开口,换了个话题,“郎君若是累了,不如早日歇下吧,我叫下人烧水可好?” “先不了,近些日子可能要忙些,我先去趟书房。” 卫明姝没有拦他,“那郎君早些回来。” 因着昨日城外的那场骚乱,京城内派了不少官兵前往京畿远郊,驻守京城的将领也比往日更忙了些,况且此事疑雾重重,恐怕还需要花些时日才能理清头绪,抽丝剥茧。 沈轩刚回到房内,兰芝正在帮卫明姝擦着头发,小姑娘刚刚沐浴好,只身着里衣,一头青丝散在雪白的颈间,发尾还垂滴着些水珠,似是在浴桶中泡久了,脸颊还是红扑扑的。 往日他也不是没撞见过她这般,总是会泛起些别样的情绪,最终也总是以净室内浇一桶凉水告终。 近两日接踵而至的事情,让这些旖旎的心思都少了些。 夜晚,房内火烛暗灭,床幔笼住了月光,只余院外蟋虫鸣声传入堂屋。 两人虽平日在床榻中也不怎么说话,此时却仿佛比往日更加寂静。 “郎君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卫明姝小声劝道,也听不出话中什么情绪。 沈轩微微侧身,只嗅到了一阵幽幽的花香,从她的发梢间划过,甚是甜腻。 床榻里侧,自己的妻子仍是如往日一般安静地平躺着,端正又极其规矩,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臂搭在被子上。 她往日睡得也极其安分,没有什么动静,也不曾扰到过他。 沈轩觉得,和他没成婚时相比,如今晚上睡着也不过是自己妻子多占去了些地方,除了自己有时候会心神乱些之外,似是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轩轻叹,“嗯,你也早些睡。” 卫明姝此夜却是睡得及其不安稳,兴许是身旁有个人陪着,她在沈家倒不曾怎么被噩梦所扰。 此时,卫明姝只觉似梦非梦,被什么东西一直浸着,那东西一直挥之不去,压得她喘不上气。 “我不!”卫明姝猛地起身,额上汗珠涔涔,大口大口的喘息,似是好久没这般呼吸过,在一片漆黑幽闭中睁着双眼,仍是神魂剥离,喃喃自语,“不要......” “怎么了。”沈轩也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卫明姝怔着,脸色在透过的月光下凄白如玉,有些缥缈。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慌忙坐起身,“怎么被梦魇住了?” 卫明姝见到身边有人开口说话,心神才逐渐回来些,她平复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做了些噩梦,已经没事了。” 沈轩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抚顺着心绪,起身下榻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沈轩道,随后想到什么又缩回了一点手,“这水是凉的,可要去再叫人烧点?” “没事,不必麻烦她们了。”卫明姝声音仍有些虚弱,用袖口点了点汗,就着他的手小口饮尽了一杯水。 沈轩见她还是心神不宁,本想开口问的话也收了回去。 大概没有什么人愿意讲噩梦里发生了些什么。 “明珠可还睡得着?”沈轩轻声问道。 “郎君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我无妨的。” 沈轩扶着她躺下,替她拢了拢被子,握上了她露出的手,拭去那手心还渗着些冷汗,随即合眼,“你也睡吧。” “嗯。”卫明姝心下安定了些,意识逐渐朦胧,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她呼吸稳了些,身旁那又睁开的双眼才悄然闭上。 —————— 翌日,卫明姝接到阮家人的递话,未时坐上马车前往了药铺,阮文卿似是在窗前的桌边等了很久。 卫明姝四周打量了一番,“阮公子,咱们里面去说。” 阮文卿听闻她的称呼,愣了片刻,随后温润地笑道:“好。” 任玉荷正在外间忙着药铺的生意,此时两人在院内桌前对坐着,阮文卿问道:“明姝此次找我前来,可有什么事要问。” 卫明姝笑道:“没什么,那日去西郊猎场遇到了些古怪事,便想着同你打听一番。” 阮文卿听后微微皱眉,“可是那日西郊山贼作乱一事?明姝你遇上了?” “正是。”卫明姝正了正神色道:“不过那不是什么山贼,而是胡商。” 第34章 闲言 ◎你去找安嬷嬷,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叫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胡商?”阮文卿沉默了片刻, “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姝可否同我说说?” “那日我和郎君恰巧去西郊猎场跑马, 并未往林子深处走, 说来也不算与其正面起了冲突,只是碰到了被追杀折返的队伍,听其说起罢了。 只不过那日我们在去的路上, 在西泽山附近发现了一批商队,很是古怪。” 卫明姝继续问道:“近来京畿多雨,阮公子可曾听闻有什么商队绕道而行?” “这恐怕要取决于商队的规模,若小商队遇到山石阻路, 人手不足以开路,绕道而行也是常事,不过若是胡商, 应当不大可能。” 卫明姝又镇定地问道:“那阮公子可知, 近日京城内对商队的运输管制有何变动?” 阮文卿略微思索, “近日因着京城接二连三出事, 商队入城的检查也格外严格了些,不过似也不只是针对胡商,所有入京之人都需要备齐文书通牒。” “那在早些呢?”卫明姝引导着, “再早些朝廷可有针对胡商或者商队下达过什么旨意?” 阮文卿忽然想到什么,他点头,“有,听闻此前朝廷下令不允许胡商再在京城买卖粮食。” 卫明姝脑中灵光乍现,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成婚前没多久?” 卫明姝轻点桌面的细指顿了顿, 似是茅塞顿开, 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 大黎只有早年来此的利特商队能在大黎各地进行买卖, 而其他胡商只有在京城才能采买。 沈轩查的那件事, 怕是堵住了什么人的路。 背后之人应当是在京城转卖官粮不成,便将主意打到了大黎境内其他地方,想要借利特商队之手转卖从各地运往京城的官粮。 以假乱真,金蝉脱壳,大概京城死的那几个人也另有蹊跷。 “那近日运河沿岸来往的商队可有什么异常?可有从未见过的商队或者陌生面孔?” 阮文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你就为难我了,我可真记不住这么多。” 卫明姝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心切,她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大黎来往商队繁杂,向想要从中找出五个不知相貌姓名之人,确也是大海捞针。 况且圣上虽对胡商有所动作,却未大张旗鼓地查办此事,估计此事牵连甚广,也是仍有所顾及。 明珠在匣 第42节 卫明姝叹了口气,“阮公子近日来往京城也要小心。” 阮文卿嘱咐道:“明姝最近也别往外跑了,京城内也不太平。” “嗯,今日多谢阮公子解惑。” 两人之间一时没了言语,仍是这一方小院,只是此时添了些蝉鸣,那棵老槐树已欣欣向荣,三个月之前,她曾因一句话,在这里动过些别样的心思。 就像任玉荷说的,既是错过,那便要向前看。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便不会后悔,如今也不曾觉得后悔。 “明姝可别这般客气,你是我东家,又是亲戚,不必如此。”阮文卿笑了笑,“新婚礼物可收到了?” “嗯?”卫明姝眨了眨眼。 “任医正可换了方子给你?”阮文卿提醒道。 “换过了,多......”,道谢还未说出口,卫明姝止住了话语,“用心了。” “收到了便好,你这也病着实难治了些,我们几个再想想法子,帮你找些其他药材。” 听她今日所言,应当是过得极好,那日他见到他那位郎婿,亦是归家心切。 如此这般,即便是作为朋友,他也应当让她过得更好些。 “麻烦你们了。”卫明姝并没有回绝,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真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她也是想把这病治好的。 “说起来,那日我在山道,还见到你家那位沈将军了。” 卫明姝也嫣然一笑,“我家郎君也同我提起过。” “我见此人年纪轻轻,一身正气,为人颇为谦和大度,本还想着会便宜了哪家姑娘。”阮文卿打趣着,语气颇为轻松,“明姝眼光倒是极好。” “嗯,自然。” 她也觉得,嫁给他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般会经历重重艰难。 他就像是圣上送的那把檀木弓,起初她用着并不觉得顺手,可用着才愈发觉得,这或许才更适合她。 她希望他们能一直这般走下去。 卫明姝起身,“时候也不早了,对了阮公子,最近可否替我打听一下,运河附近来往的胡人中是否有受过箭伤之人。” 阮文卿眼神微动,也没多问,“我多留意着些。” 卫明姝同阮文卿辞,抬步正准备走出堂门,转而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 “这卫明姝还真是总往药铺跑啊。” “以前还以为她以前总来,是来给卫家取药,如今嫁到了沈家,还总往药铺跑,莫不是真如同沈家人所说,有什么毛病。” “可不是,卫家那一大家子病秧子,我早些年还挺奇怪,怎么这卫明姝偏偏是个好的。” “这偷偷摸摸来看病,估计也是不想让沈家那个世子知道。” “可不,谁愿意娶个病的回家,你瞧瞧卫家世子那个样,也就商贾人家那种小门小户愿意嫁过去,将来这卫家估计也只能靠着爵位养着,想保个官位怕是难。” 卫明姝脚下顿了顿,朝声音方向转头,便见三个小厮在桌前交头接耳,应当是在等着取药。 那小厮打扮,应当是昌陵伯府家的下人。 他们似是也没料想到卫明姝会折返,止住了声音面面相觑。 卫明姝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三人一眼,没有说话。 任玉荷仍在打着算盘,也没有注意到卫明姝,猛地见到她悄无声息地又走到了面前,吓了一机灵,“阿珠你怎么也不说话” 任玉荷抬头看着她,又向后仰了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这副表情,怪吓人的。” 卫明姝转而收起了面上的一些轻蔑和不快,嘴角扬了扬,敷衍道:“没什么,想些事情罢了。 阿荷,最近若是接到利特商队的采买,你也要多注意着些,最近来的胡商,无论是哪家商队都打发了吧。” “可是因着近几日发生的事?” “嗯。”卫明姝道:“此事怕是牵扯到了利特商队。” “阿珠最近换了方子,效果如何?” 卫明姝沉默片刻,有些含糊地答道:“挺好的。” 任玉荷抬眼瞧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你别敷衍我。” “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什么作用。”卫明姝轻笑,眼珠转了转,“最近睡得倒是挺好。” 卫明姝又瞥了眼身后,目光沉了沉,向任玉荷借了账本走到那三人面前,将账本不重不轻地摔在桌子上,声音刻意大了些,“诸位,明姝虽不知你们是哪家府上的贵宾,不过刚才那话既是被我听到,便没有听听就过去的道理。” 卫明姝带着审视的目光,默然笑着,却是令人胆战心惊。 那三人不敢说话,卫明姝紧接着翻开账本,没有看那三人神色,井井有条地说着,“诸位还请再看看,我们家铺子还有什么生意没有同贵府清算的,今日一并清算干净,这药铺着实容不得三位,他日还请另寻高见。” 任玉荷听到声响,放下算盘也走了过来,见卫明姝的脸色比刚才又冷了几分,不由一惊,“阿珠,怎么了?” 卫明姝冲她回了个笑,偏头转向三个小厮,语气放平缓了些,“明姝虽不知与各位有何恩怨,但以后若要编排于我,不妨同多外面传传我是这铺子的主人,让大家多认识认识我这个刻薄的东家,我这生意做不下去,这样才好不是。” 任玉荷这才明白,定是这群人说了什么卫明姝听不得的话。 她自幼与卫明姝相识,卫家早些年的状况,她也是知道。人言可畏,那个时候外面的闲话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直到卫明姝长大后,那些个流言才消停下去。 任玉荷当下抄起帐本,像赶苍蝇似的把人都赶了出去,“还不快滚!我们家不同你们做生意!” 三个小厮一步步退出了药铺,嘴上还一直骂着疯婆子。 眼见三个人消失在眼前,任玉荷才继续看向卫明姝,“阿珠,你…..” 她本想说让卫明姝不要在意,可终究说不出口。 “你放心,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卫明姝笑了笑,“无妨的。” 她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又沉了下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家了。” 铺子外,车夫似已经等了一会儿,卫明姝脚步顿了片刻,多看了两眼车夫。 卫明姝回到宁国公府时仍是一声不吭。 她就知道,沈轩上次只是罚了那两个婢女俸禄,当是止不住府中闲言碎语。 这些话若只是在府中,她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走到院子,唤来兰芝,仍是语气平淡,周围却越发冷了些,“你去叫安嬷嬷,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叫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作者有话说: 女鹅没有其他心思,阮公子就是男闺蜜+表亲,求生欲qaq。女鹅好朋友真的很少很少,可怜可怜女鹅。 第35章 管家 ◎既然我来了这儿,那今后就按我的规矩走。◎ 暑气驱走了春日的和煦, 庭院的石板被烈阳炙烤得滚烫,卫明姝着人搬了把红木宽椅摆于廊下, 廊檐挡住了些许日光, 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边阴沉的脸庞。 她端坐于前,安静地看着府中的人陆陆续续聚过来,仔细打量着进来的每一张陌生面孔。 那些面容大多还年轻, 有些甚至比她还要小一些,脸上甚至没有多少风雨沧桑,头发一个个梳的整齐显得很有精神,三三两两交谈着, 有的婢女年纪小些爱打扮,头上还带着小绢花。 卫明姝又见到了那日被她和沈轩罚俸的两个小婢女,那两个小姑娘亦是满面笑容地冲她行礼, 没有一点对她的怨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亦有犹豫。 她婚前曾听闻, 早年跟随宁国公和长缨将军的士卒, 战死后留下的遗孤遗孀有自愿跟随侍奉者多留在了京城国公府享份俸禄,近身侍候者,有许多并非奴籍。 沈家的氛围, 用融洽二字形容再合适不过,是她自己有事瞒着,计较这些小是小非,说到底她不适合待在这个家。 她本不想在这个家使那些宅门手段,也装成个大度的模样, 可那些入耳的话, 她终究听不得。 她虽能像上次一般, 小施惩戒, 告诫一番便也作罢,可那终究是扬汤止沸,比不得些釜底抽薪的雷霆手腕。 她要做的是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事。 卫明姝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那花圃中刚刚长开的杂草般丑陋无比,却硬生生地要挤在锦簇中央,要打碎一些美好。 偏那主人还没有察觉,以为是在呵护花团,却是在助她这棵杂草滋生蔓延。 卫明姝终是坐端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就好似很多年前,她嫂嫂还没过门,那时阿娘病重,她也曾这么端坐在府中听府中管事回禀,每天发着对牌。 在她这里,既是话说出口,便要承担后果,从来都没有只是罚俸那么便宜的买卖。 人用一张嘴说话不痛不痒,可众口铄金,无论是否有心,被传闲话之人为何要遭此无妄之灾? 她又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小小一方宅院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小厮手中还拿着凿子,还有小婢女刚从集市上回来,手上提着菜篮,有人在悄声地猜疑着,但更多的人正好奇地看着她,对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毫无预见。 “夫人,人都找齐了。”安嬷嬷道。 “全部都找来了吗?” 安嬷嬷仍然笑着,“嗯,在府上的全部都过来了。” “知道了。” 卫明姝示意了一眼兰芝,兰芝大声令道:“都安静!” 院内仅剩的那谈笑议论声也戛然而止,卫明姝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手指紧绷如弦,骨节有些发疼。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满院的人好整以暇地问道:“安嬷嬷,这府中的人平日里也都这么爱说话吗?主家叫来问话,还要在院中窃窃私语。” 安嬷嬷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双手都不知道安放在何处。 卫明姝低头笑着,那声音虽仍是细腻清泠,却是不容置疑,“我知道茶余饭后打牙撂嘴是人的天性,各位以往如何我不在意,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既然我来了这儿,那今后就按我的规矩走。” 满庭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低下了头,用眼神目光交汇着,有人似还准备悄声说些什么,被一旁的人用手肘戳了戳,也紧紧缝上了口。 “不瞒大家说,刚才我在街上听到了些难听的话,也不知是何人出口,只知道是从咱们家里传出去的。” 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却如同凛冬中滞塞的冰泉,“前段时间,我在府中就听到了些传言,今日叫大家伙来也是想告诉一声,我不喜欢别人传闲话,亦不许府中之人传闲话。” 明珠在匣 第43节 卫明姝眯眼瞧了一眼,朝着人群仍是有些冷漠地开口,“两位小姑娘可都听清楚了。” 此前被罚俸的两个小丫头早已低下了头,双手在前攥得紧紧的。 “我在问话。”卫明姝手指叩了叩扶手,那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了几分。 两个小丫头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不敢了...” 一个小丫头吓得直抹着眼泪,脸上都已经花了,声音含含糊糊大声哭着,“夫人,我们真的没有往外传,您说过我们之后我们也没有再说过,我们知道错了......” 卫明姝没有再看她们,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彩月,今年十六。” “紫云,十五岁...” 卫明姝笑了笑,“你们还小,有些事不懂,可我也就比你们大了两三岁。就算是生于世家的千金小姐,这道理也总得有人教,不能一辈子揣着糊涂不是? 两位总得知道,祸从口出,这流言蜚语有时候足以毁了一个人一个家。 这话虽不是从两位口中传到外头,可两位也真真切切是说过的,既是说了被我听到,便也该自认倒霉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安嬷嬷轻轻劝道:“夫人消消气,你看她们也知错了,要不再多罚她们一些俸禄?” 卫明姝收起脸上最后一点面善,“安嬷嬷,在我家,传人闲话从未有罚俸这样简单的说法。” “这......”安嬷嬷面露难色,双手揣在袖中。 卫明姝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小婢女,声音柔和了些,“两位年纪小,念在是初犯,这次就打十个手板,好好长长记性。” 卫明姝抬眼锁住一处,对着那身穿短褐布衣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车夫道,“陈叔,两位姑娘年龄小,您是府中老人,还爱传些闲言碎语,又是何道理?” 陈叔听闻猛地抬头,慌慌张张走到院子中央,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我也没多说什么,就......” 陈叔咂了咂嘴,带动着脸上的胡子颤了颤,眼神有些飘忽,“我也就同外面说了几句,夫人您老往那药铺跑,我也没说其他的......” 卫明姝笑了笑,眼中一片通透,“陈叔,若您当真没有存了让他人乱猜的心思,又怎会独独将此事说予外面?三人成虎的道理,陈叔活了快半辈子,当真不知?” 陈叔一时哑口无言,连连道歉。 卫明姝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付管事,去厅堂拿杖板来。” 庭院内,老老少少闻此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觉阳光刺得火辣辣地疼,似那板子已挨到了每个人的后背上一般。 陈叔也乱了神,摆了摆手慌忙跪于地,“夫人,夫人,真不敢了呀!” 安嬷嬷赔笑道:“夫人,您看杖责是不是重了些?” 卫明姝没有理会安嬷嬷,站起来朗声道:“各位既然吃着主家俸禄,就该知道除了安分做事,更该管好自己的嘴。 从今日起,府中凡传人闲话者,不论为何人闲话,男女老少初犯者通通杖则二十,再犯者不论是否有奴籍不得再留在府中。” 院子里再也没有丁点声响,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了。 卫明姝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人终松了松口,“念陈叔也是初犯,此次便打十板,下次再犯,按规矩处置。 大家伙若真觉不说点闲嘴日子便会无聊,大可同我说,我可以在府中请些戏班子,保准大家日日有的可说,有的可聊。” 卫明姝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安嬷嬷既然管不住,不若以后府中的事务还是全权交由我来管可好?” 安嬷嬷见卫明姝不容置喙的样子,终是点了点头。 卫明姝看了眼日头,沈轩应当也快回来了。 她不想让他见到她在这个家翻手作云覆手雨的样子。 卫明姝吩咐道:“让人都在院子里看着,罚完便收拾收拾,各忙各的去。” 卫明姝转头没再多说,轻扬衣袖而去,背后小丫头阵阵哭嚎声和板子砸到人皮肉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安嬷嬷似乎还在向院内张罗着,“今日的事可千万都莫让世子爷知道,都听见了吗!” 卫明姝走到房内,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兰芝,你说我今日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从前卫府上的人许多都是她自己挑来府上的,也是由她一手教出,可如今这终归是沈家的人。 就像她自己说的,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可她又不能任由这话传出去。 她婆母去得早,也没掌过家,她又从来没接管过别人家的中馈。 更何况这些人也并非以讹传讹,她确实身子有些毛病,只是她自己听不得而已。 兰芝也老老实实答道:“小姐,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沈家的人其实还是蛮好的。 我刚来这里时,也什么都不懂,大家伙也都挺热情地带我到处看,没把我们当外人,平日也挺关照我们几个,如今却是我在训斥他们......” 卫明姝抿了抿唇,那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脚尖无意地碰了碰,脑袋耷拉着紧盯着绣着翠纹的鞋面,全然没了刚才那凌厉的气势。 兰芝劝道:“不过他们也做错了事,小姐也该罚些,不这般也止不住这些话。” 卫明姝抬头,双唇仍旧紧紧咬着偃旗息鼓,“那...等下你去拿点药,给那两个小姑娘和陈叔送去,这几日就先让他们安心养着,嗯...让他们以后莫要如此了。” 兰芝点了点头,面上也轻松了不少,随即便着急着抬脚去准备药材。 沈轩回家时,嗅到了院中仍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顿板子下来,虽没有伤及筋骨,但到底是皮开肉绽,沈轩每日归家不晚,此时人也刚刚从院中散去。 沈轩眯了眯眼,他在边城战乱中长大,十四岁就于北境征战,对这战场上弥漫充斥着的血腥味更敏感些。 沈轩仔细打量了一眼院中,又想到刚回到府中时下人成群离去的方向,思索了一阵开口,“南实,你去把付管事找来。”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人设真的超级别扭敏感,不过真的有很多原因,慢慢听我揭晓~ 这章昨天欠的先发了,下一章不知道能不能在九点准时发,还是想尽量一次写好些再发出来。 真的羊了呜呜呜,听说国内疫情也很严重,提醒大家真的要注意好防护,勤消毒勤洗手真的很重要,希望各位宝子们都能好好的,疫情能早日好起来 感谢在2022-11-25 21:02:31~2022-11-27 17: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隔阂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付管事在京城的国公府旧宅守了二十余年, 因着主子常年在边关,他们这些人也能落个清闲。 今日他刚从那如炼狱般炙烤的院子回来, 堂内的板凳还没坐热乎, 就又被主家身旁的小随从扯了回去。 他平日里倒从未觉得国公府里的两位年轻的主子如此难伺候。 南实迈的步子极快,付管事堪堪跟上又到了那方正宽敞的院子,沈轩正于院中负手而立。 付管事看着这副架势, 不禁又想到刚才那位夫人站在廊中同他们讲的话,汗如雨下,拽了拽袖口擦着汗。 沈轩见到付管事被汗水沾湿的帽子问道:“付管事可是刚刚回去?今天府中可是罚过什么下人?” 能在这府中被打出血,又叫了众人围观, 那必是犯了大错,他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过错竟能让付昀不等他回来便施这般重罚。 付管事没有开口,两手揣在袖口里纠缠搓捏着。 那婆子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向世子乱说。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是夫人今天才同他们说过不能说闲话。 什么人的闲话都不能说, 说了便会挨板子。 付管事默念着, 竟一时不知同世子说今日发生之事算不算说闲话, 可世子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不是那么好打发。 天色已经渐暗,烈阳拢上一层暗影, 晚风轻轻钻入他的襟子,付管事只觉得背上如锥刺骨。 沈轩审视了一番,脸色更加沉了,“究竟发生何事,你但说无妨。” 付管事擦了擦脸上被风吹凉的汗珠笑道:“府中有人说闲话, 夫人她......应当是生气了, 这才罚了些下人, 也是他们的不是。” 沈轩闻言, 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只是仍有些莫名地不畅快,就如同充斥在鼻尖的那一抹铁锈血腥味般挥之不去。 “你先下去忙吧。” 沈轩转身沿着长廊而行,这里离他们所住不远,周围渐渐被草木包围,不曾再沾染半点血痕,沈轩也渐渐明白刚才心中的为何会有些堵闷。 他们沈家一直以和治家,沈家宗房一直不纳妻妾,亦是相信家宅和睦则万事兴和,这也是沈氏为何在如今科举兴盛,世家凋零势弱之时仍百年不倒。 沈家一向做事坦荡,亦不怕流言蜚语,他亦不希望将那些宅门中动则打罚的手段带到家中。 卫明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温声问道:“郎君回来了,饭菜都摆好了。” 沈轩的脚步微微一顿,眉毛虽舒展开了一些,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卫明姝如此惩治下人,必是听到了极其难听的话语,他知道她很在乎这些,之前也是他疏忽于此,他本以为她定是气急,可能还会和他控诉,还可能埋怨他,甚至可能让他出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如同那圆润冷冰的玉石般没有一点锋利,像往常般平静地等他回家。 沈轩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怀疑今日他在院子中所见所闻皆为虚景,就如同现在这院中没了那股子肃杀冷清的气息,只有那饭菜冒着热气飘来阵阵鲜香。 他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愣在庭院中,看着妻子在敞开的门内忙活。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轻悄悄地迎了上来,“快进来吃饭。” 沈轩终是没再自己想下去,随着卫明姝的脚步走进了堂内。 自卫明姝嫁入后,饭桌上便时不时多出一两道清淡的江南菜,可这府中的厨子会做的江南菜甚少,不怎么好吃,桌上大部分的菜大部分也还是荤菜。 安嬷嬷觉得这菜式还是尽量要紧着家里的男人,能添一两道夫人爱吃的已经算是他们尽心。 况且两个主子也都没说什么。 卫明姝正提起袖摆给他夹着菜,袖子拂起些她身上的花香,在鱼米饭香间阵阵扑鼻,“我学做了郎君喜欢吃的羊皮花丝,郎君快来尝尝?” 沈轩回过神有些讶异,“明珠怎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郎君本就喜欢荤菜,上次见你在桌上多夹了几筷子就记下了。” 沈轩心里顿时一暖,不禁停住了筷子。 他的妻子似一直都是这般心细如发的之人。 明珠在匣 第44节 那她面上装作云淡风轻,难道是因为怕他知道这些会难受心疼? 卫明姝正舀着一碗莲子粥,浆露缓缓流入碗底,“郎君在想什么?” “没怎么。”沈轩见她手下仍旧忙活着,也伸手给她夹了点菜,“明珠今天都干什么了。” 卫明姝轻吹着勺边,“今天去了手底下的铺子,打听了一些事。” 她正犹豫着怎么同他谈及此事,毕竟近日发生种种同他并非没有牵扯关联,只听见身旁之人问道:“明姝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下意识手上一顿,她放下勺子,那双灵动的桃花眼流转着,带了些不可察觉的探视,见沈轩似是没有动怒,亦没有什么不解,只是在等着她开口。 卫明姝心下了然,知晓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他定是不喜她瞒着他的。 卫明姝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今天去铺子的时候听到外面一些传言,回来罚了一些下人。” “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同我说就好。”沈轩仍柔声说道。 她不该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他们是夫妻,他用自己的方式也可以护得住她。 卫明姝却是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 他应当真的不喜她插手家宅之事...... 药铺里那些人也说,沈轩曾经在百花宴上掰断了谌良手指......在这个家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这人该有的脾气了。 卫明姝又想到上次兰芝教训两个婢女时,沈轩眼中闪过的那抹不喜。 或许他同她是一种人,只不过在家中装出一副大度宽容的姿态,不过是想维持家宅安宁罢了。 她曾同他说过,让他不要把她体弱的事说与外面,他也曾答应了。可卫家和沈家的境遇终究是截然不同,他大概是不能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郎君可是觉得我今日做的过了些?郎君觉得该怎么处置?” 沈轩微愣,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会这么问,那语气中更是带了一丝试探与询问,随即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不告诉他,原来是担忧自己不满? 她是对自己有所顾忌? 沈轩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从前就觉得和他们之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明明她就坐在他身旁,两只手旁只隔了一支小巧的碧玉花瓷碗,此时却如同隔了道天堑不可触及。 他心下想着的话也就这么不由自主问出了口,“明珠,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夕阳扑洒在厅中,微凉的暮色将饭菜腾起的热气逐渐散去,卫明姝那一向透彻的眼眸失去了片刻光泽,紧紧抓住桌上的珍馐菜肴,泛白的指节死死地抵住筷子不住地抖动。 累,当然累,但习惯了就好,这样才能活得好不是? 沈轩也听见了瓷碗碰敲发出的细微脆响,低头看到了那因为紧绷而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激起卫明姝如此反应,慌忙覆上了那只手,稳住了那颤抖。 卫明姝像盯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件般好奇地端详着他,轻飘飘地开口,“郎君从前治军时也是这般仁慈吗?”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师则多矣,军则强矣,纵弛不绳,犹日无人1。他治军也没有心慈手软,一贯的铁血手腕。 可这是他们的家啊。 沈轩只得妥协着叹息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卫明姝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知道,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满的,这个人虽常年在北境,但他从前的家一定是极温暖的。 他只是因为还喜欢着自己一味地在退让罢了,她也不过是仗此有恃无恐。 卫明姝终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想了想又沉着应对着,柔和地说道:“郎君不怪我就好,我也是不想让郎君为这些事烦心,只是我们卫家......” “我知道。”沈轩道:“就按明珠说的办可好?” 卫明姝缓缓点头,手中捏着的那双筷子松动了些,“多谢郎君。” “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吃饭吧。” “嗯。” 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下来,卫明姝盛好的那碗粥上浮起了一层晶莹的面皮,她小口小口舀着,周遭只剩下碗筷脆瓷的声响。 食不知味。 夜晚,灯火葳蕤,空中隐着一轮弦月,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沉睡的呼吸声交叠着。 卫明姝只觉睡梦中一道道声音从脑中划过,似是自己在向外面呐喊,又似是有人在朝着自己呼喊。 “你在外面受欺负,为什么不告诉阿耶阿娘?” “我去告诉阿耶阿娘!” “我不管,我要去告诉阿耶阿娘!” “大兄!”卫明姝陡然惊醒。 又是一个梦,那个梦比她上次做得更清晰了些。 她耳边仍充斥着嘶喊,感觉下颌挂了点冷冰,她慌忙用手拭去,鬓角两缕头发凌乱地挂着,有几丝挂在唇边,所幸黑夜中也看不清。 “怎么又做梦了?”沈轩同她坐起身,也没想太多,从背后揽住将她罩在怀里,手掌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沉声低语。 她似乎总是被梦魇着。 “没怎么,梦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卫明姝惊魂未定,声音仍有些缥缈。 “明珠刚才可是梦到了大兄?”他刚才亦半梦半醒地听到了那声呼喊。 “嗯。”卫明姝恍惚地点了点头。 沈轩知道卫家从前的那些传闻,很快便猜到了她睡梦中大约梦到了些什么,也不欲去用此刺激她,握住她手臂的手轻抚着安慰,“没事,有我在,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的。” “嗯。” 翌日,沈轩起身时看了眼里侧躺着的妻子,此时天色仍是微暗,朦胧的面庞上只隐约可见几缕贴在额上的细发。 他微叹地走出房门,没有离开家门,又找来了付管事。 “以后院中若再有闲话传出,便按夫人说的杖则,罚后给他们送些伤药去,如若再犯,将军从前带回来的人给些银两够他们另谋生路,其余的一律发卖,你今天也同府中的人再说一遍。” 付管事连声应下。 卫明姝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脸上还挂着些泪痕,新换的铜镜面上隐约可见眼下的黑青。 “兰芝,你去叫安嬷嬷过来一趟吧。” 安嬷嬷跟着兰芝走来,见着夫人昨日似是没有睡好的模样,亦是有些愧色。 “安嬷嬷,昨日我有些冲动了,这家以后还是您来管,若是再有那种事发生您向我说一声便好,您今日找时间再同府中的人告知一声,就说以后莫要再传人闲话了。” 安嬷嬷连连点头,“唉,好。” 作者有话说: 1《宋史?唐文若传》 女鹅女婿这般迟早要出大问题,后面几章可能都比较emo,有虐有点疼痛(应该不算大虐,求生欲qaq)大家可以攒着看(当然更支持跟着追连载) 小剧场: 沈轩:罚吧,都狠狠地罚。 付管事:得嘞! 卫明姝:嬷嬷我摆烂啦! 安嬷嬷:得嘞! 府中上下:??? 第37章 思量 ◎郎君之后还要管此事吗?◎ 京兆府内, 京兆尹冯霆在案前对着下属送来的卷宗眉头皱成一团,他拿起毛笔蘸了笔黑墨, 笔尖还未触及纸面, 便听到堂下有人来禀报。 冯霆翻过页卷宗抄写着什么,“何事?” “大人,右威卫大将军来求见。” 冯霆听闻将笔搭在砚台上, 看着卷宗思索了片刻抬眼道:“你去请沈将军厅前稍坐片刻,我随后就到。” 冯霆走到厅前,便见着沈轩端坐于前,上前一揖, “沈将军。” 沈轩起身回礼,“冯大人。” “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冯大人可是奉命在查几日前暗巷胡商的案子?” 冯霆笑道:“正是。” 沈轩也不欲同他兜圈子,“大人可方便让我去看眼那几人的尸体?” 冯霆没有开口, 等着沈轩继续说下去。 “冯大人有所不知, 数月前宣远在北境遇到一案与京城此案关系甚密, 几日前又在西郊猎场恰巧遇到一伙胡商, 似也与此案有所关联,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大人的。” 冯霆眼神微动,“若沈将军此言非虚, 在下自是愿意带将军去看看,只是......”冯霆面露难色,转而笑道:“这些人死前面状可怖,将军若不嫌弃,我愿同将军一同前往。” “无妨。” 因着时逢夏日, 尸体已经停放在了京郊义庄中。草棚上蒙着层黑布, 挡住了烈日, 棚下木案上用白布盖着几具尸体, 其上已是蝇虫飞舞。 冯霆勒马,停在不远处,指了指前方,“将军,这就是那几具尸首了。” 沈轩翻身下马,上前毫不犹豫地上前掀开白布,阵阵腐臭味扑面而来,惊动了其上的飞虫, 那尸首面状确如冯霆所说,都布满了长长的刀痕,五官不全,皮肉外翻着,似是钝刀留下的痕迹,如今酷暑炎热,伤痕处已是腐烂。 沈轩毫无表情地观察着,似是已经习惯,冯霆亦下马走上前默不作声。 沈轩问道:“大人可都查到了什么?” 明珠在匣 第45节 冯霆捏着鼻子答道:“我们找到这尸体时,这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当是为了掩盖什么身份,至于其他的......”冯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毫无头绪。” 沈轩漠然地看着冯霆,他撕开一具尸体的衣领,只见那尸体上布满了红斑,他眉头紧锁,又一手捏住尸体的下颌掐开口侧头细查了一番。 “这批人应是中了毒。”沈轩审视着他,意味不明地说道:“京兆府那么多人竟是查不出?” “正是中了毒。”冯霆扇了扇鼻子前的飞虫道:“这个地方实在太臭,刚才忘记说了。” “那是为何中毒?” 冯霆不痛不痒地憨笑着答道:“这倒尚未可知。” 沈轩只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瞥了冯霆一眼,手伸向一具尸体。 冯霆眼睛转了转,“沈将军可是要验尸?哎呦!这些个脏活还是让那些仵作来做吧。” 沈轩瞟了一眼,不予理会,淡漠地拨弄了一会儿尸体,随即便发现血肉模糊的耳侧掺杂着些别样的黑污。 他从地上捡了根木枝撇断,向一具尸体耳内使劲一捅,便见到木枝上沾上了些黑色的粘稠,一只虫子似的东西顺着木枝爬了出来。 沈轩见状立马甩开木枝,那只黑虫爬蹿出棚下的阴影,曝晒在阳光下,就如同恶鬼忽然见了光,随即一动不动。 冯霆见那虫子不动,赶紧上前踢了一脚,将那虫子踹出几丈远,蹭磨着鞋底,“这是什么?!” 沈轩眯了眯眼,沉闷地开口,“蛊。” “蛊蛊...蛊?!”冯霆结巴地吐出几个字眼,腮帮抖动着,与那清俊凌厉的面容格格不入。 沈轩欲言又止,纳罕他为何如此大的反应,点头肯定道:“嗯。” “那这......”冯霆指了指那只蛊虫,似是不知所措。 沈轩见他这般,深觉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便无奈地辞谢道:“多谢大人领我来到此地,今日也算是有所收获。” 冯霆赔笑着,“还得多亏沈将军,我们查了那么多天也没查出这蛊来。”他眼神离开尸体,又忽然拍手可叹道:“也是这几日京城不安定,京兆府实在太忙,你说说圣上也是,把这案子就交予了京兆府,也没让再派什么人协助我们。” 沈轩客气道:“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尽力配合。” 冯霆挑眉,“沈将军可有圣上的调书,要是有就再好不过了,要是有沈将军帮忙......” 沈轩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那倒没有,大人可先顺着这个线索继续往下查,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忙。” 冯霆闻此止住了话语,微微点头应着。 —————— 沈轩回到家时,没有如往常般在饭厅中看到卫明姝,便转了个弯回到房内。 案前正放着那副猎来的狐狸皮,房内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兰芝,正好你把这副狐狸皮包起来给县主送去。” 卫明姝从屏风后绕出来,讶异道:“原来是郎君回来了,饭已经摆好了,咱们快去吧。” 沈轩想到近日夜里她噩梦频频,昨日家里又发生了那些乌糟事,心里不免有些担忧,看着她仍旧那副如平静的面容,凝视着她没有往外走。 “郎君怎么了?”卫明姝瞧了他一眼。 “没怎么,今日精神可还好?”沈轩问道。 “嗯,白日多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我昨日......” 卫明姝立马接过话:“昨日我饭桌上也不该质问郎君,今日晨起都听嬷嬷说了。”她温柔地笑了笑,“多谢郎君体谅。” 沈轩长舒一口气,“没事,咱们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顺着长廊走去,只剩下彼此交错的脚步声踩在木板上,廊帘随着微风摆动,沈轩忽然又想到什么,“明珠可是与县主关系很好?” “嗯,算是吧,她问我要一副狐狸皮要了半年,咱们上次猎得的狐狸皮刚处理好,便想着给她送过去,省的她再念叨。” 卫明姝听到一声浅笑,转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怎么,只是没想到明珠与县主竟是手帕交。” 卫明姝摇了摇头,“手帕交倒算不上,只是志趣相投聊得来而已,不过我倒真有个手帕交。” 卫明姝又瞥了眼沈轩,见他不甚感兴趣,也没有再往下说。 其实若能摆个家宴,将朋友都聚在府里认识认识自是再好不过。 想到此,卫明姝低了低头,眼光有些黯淡,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她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四五个算得上是真心的朋友,这人自幼长在北境,在京城想来也没有多少朋友。 况且他们两个的朋友,当是聚不到一块....... 还是算了吧,摆宴也怪麻烦的。 两人走至饭厅坐下,卫明姝才想起来,“对了郎君,昨日我还有事情想同你说。” 昨日因着管家那件事,她心思极乱,又因为京城骚乱,沈轩近日亦是很忙,到最后她也没想着同沈轩说商队的事。 “什么事?” “昨日我去问了认识的商队,咱们之前在西泽山遇到的那批商队果然有古怪。” 沈轩没有意外,只点头道:“嗯,我今日去了趟京兆府,也想清楚了一些事。那些人皆被划了脸,可见死在巷中的商队当另有身份,在联想那日西泽山动乱,死在巷中极有可能是利特商队中人。” 沈轩又摇了摇头道:“说来此事可能还同我有关,前些时候朝廷因北境粮草一案,禁了胡商从京城运卖粮食。” 卫明姝听到此处也有些意想不到,沈轩仅去了趟京兆府竟能猜到这么多事,与她所想相差无二。 卫明姝忽地又想到什么,抬眼问道:“郎君可是去找了京兆尹冯大人?” “正是。”沈轩又想到冯霆今日那般作态,“听闻外界传言此人清正严明,果断狠决,如今看来......” 名不副实。 沈轩摇头轻叹,没有再说话,似是有些嫌恶。 卫明姝看着他的神情平静地问道,“那位冯大人都同郎君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自己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查出是中了毒,一问三不知。今日我同他去了一趟,发现那群人中的是蛊毒。” “蛊毒?” “嗯,不过不知是什么蛊虫,不过就算那冯霆再没用,顺此应当也能查到些什么。” 卫明姝听到他的话,心有所想,面上更加紧绷了些,她神色一正道:“郎君之后还要管此事吗?” “嗯?”沈轩似是太明白卫明姝的意思。 “郎君是想要查此事的过程还是结果?” “自然是结果。”沈轩毫不犹疑地答着,又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怎么。”卫明姝打着马虎眼,替他夹了片肉,“过些天你休沐,咱们去把剑取回来吧。” “好。”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异梦 ◎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珠穗◎ 待到休沐那日, 两人去铁匠铺取了剑,李掌柜见着卫明姝和沈轩才想起二人已经成了婚, 直说要再打一把剑作为二人的新婚贺礼。 两人取了剑走出略显萧条的小巷, 坐上马车向东而去。 因着几日前京城的那桩命案,街上来往巡街的士兵多了起来,酒楼茶肆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也抑制不住那叮呤咣啷铁皮碰撞声。 马车辘辘驶过街道, 沈轩瞥了眼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卫明姝,开口道:“明珠可是与那位李掌柜很熟?” 他觉得卫明姝不是无缘无故接受别人好处的人,毕竟她对自己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客道和疏离。可无论是上次给他铸剑还是这一次赠剑,她似乎都没有拒绝李掌柜给她的人情。 卫明姝微微睁开眼, 反应了一会儿答道:“嗯,算起来也认识好几年了。从前帮过掌柜一些小忙,后来也常给他拉去些客人, 他也愿意给我些便宜价。” 沈轩摩挲着手上的那把剑鞘上的暗纹, “这铸剑之人说是当世大家也不为过, 这样的铺子开在深巷倒是可惜。” 卫明姝答道:“李掌柜家中贫寒, 靠打铁维持生计,背后也没有世家撑腰,自是占不上这京城最好的店面。”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店铺的?” 卫明姝浅笑, 长而浓密的睫羽如扇般遮住那双多情的眼眸,“我从前没事就喜欢在京城转转,便常能发现这样的好铺子。”她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过郎君说的也没错,这样的铺子隐于深巷, 便如同明珠在匣, 确实有些可惜。” 马车内一时又恢复了宁静, 幽闭的空间阻隔了京城街道的喧嚣, 昏暗无比。 卫明姝也没了什么困意,掀开幔帘向街边瞧去,沈轩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心中有些堵闷,平日里两人便常是如此,几乎都是他先主动开口同她说话。 可他本身就不怎么爱说话,若她是个直率开朗的性子还好,可她也偏偏是个温婉娴静的,两人便时常说着说着就找不到什么话茬。 但每次她同他说的话也不少,说出的口话不紧不慢如潺潺的溪水,莫名使人心情愉悦。 刚大婚那几日,他们倒像是有些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变得倒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朋友。 他本想着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会要一辈子同她这般相敬如宾吧? 沈轩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咱们待会儿到了东巷,咱们下去转转吧?” 卫明姝放下车帘回过头,“嗯?” “你不是说你喜欢逛吗?” 卫明姝微愣眨了眨眼,“算是吧。” 她虽喜欢找些新奇铺子,可东巷规划整齐,铺子又大多是些茶楼酒肆、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于她而言着实没什么好逛的。 “那咱们去铺子逛逛?” 卫明姝看着旁边之人明亮澄澈的眸光,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天色阴沉压抑,似是在为亡魂引路一般,街道两旁却仍是摩肩接踵,一派烟火气息。 马车停在了一家糕点铺子前,沈轩伸出手扶卫明姝下马车,那白皙的冷玉落在掌心,他紧紧收拢手掌裹住那份冰凉。 小二从内间走来,挽起的袖子上还挂了些面粉,笑呵呵地道:“二位可要买点什么糕点?” 卫明姝刚准备开口,听见旁边的人开口,“来一包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明珠在匣 第46节 其实上次他买的栗子糕也是蛮好吃的, 小二不禁有些诧异,他记得这卫姑娘,不对,现在是宁国公府的沈夫人,她以前惯爱在这儿买些枣糕,如今怎的变了口味? 小二瞟了一眼卫明姝,见卫明姝仍然神色如常,似还微微挑眉纳罕地瞧了他一眼,慌忙收回视线将糕点拿油纸包好。 卫明姝刚走出店铺就感觉到天上悄无声响地飘下些细丝,随后便看到了地上飘落的湿润。 “呀,下雨了。”卫明姝下意识用手遮挡了一下头,袖摆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腕上还带着沈轩送她的白玉镯。 “要不咱们去那边的茶楼坐会儿?” 卫明姝笑道:“不用,这附近有家伞坊,咱们去那儿买把伞就好。” 两人快步走向街角的一家伞铺,肩膀上均落了斑点的雨滴,卫明姝拍掉锦衣上沾染的水珠走进了店里。 那家伞坊不若丹青药铺般其貌不扬,铺内尽显风雅典韵,铜铃随风摆动,伴随着好闻的清香,一把把油纸伞铺满木架,琳琅满目。 一年轻的姑娘走上前来,“姑娘怎么到店里来了?” “外面落了雨,来拿两把伞。”卫明姝边答着边慢步走着,忽地走到店铺正中的架子前踮脚取下一把画着竹叶的油纸伞。 “这把是郎君的。”卫明姝将伞递给沈轩,身后之人迟迟没有接过。 卫明姝看他这般解释着,“这是我的铺子,郎君尽管拿着就好。” “......” 沈轩心中有些憋闷,他今天一整天总感觉自己像个吃白食的。 他接过伞撑开转了两圈,也没有怎么注意伞面上的图案,那把伞很是精致漂亮,面上还铺着层丝绸,伞柄上浅浅地雕刻着云纹。 卫明姝又走向案前,拿了一串珠穗系在那支伞下,“这串珠穗郎君莫要丢了,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珠穗,这里的伙计经常换,可能有的不认得你,但拿着这串珠穗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店里取伞。” 她是说把他当做家人? 沈轩微愣,忽地只觉得那干涸了许久的心田被滋养了般,甚至没有怎么注意她后半句说的话。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伞,可他越看越觉得这伞似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也只想了片刻,这家伞坊处在东巷,买伞的人不计其数,见过倒也不足为奇。 两人取了伞也没有逗留,国公府离东巷不远,两人趁着雨势不大打算赶紧回家。 街上行人渐少,两旁的吆喝声也在噼里啪啦的雨点滴落声中淡去,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女子缩在男子怀中,两人共躲在一把伞下,头发袖口皆打湿了些。 沈轩不禁看向身边的妻子。 卫明姝身量也是极小的,他侧过头去也只能看到那柄伞尖随着步伐上下起伏,碍事的伞面将两人中间隔出一大段空隙,他低头也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见着那画着桂花的油纸伞面。 卫明姝本在这寂静的雨声中想着些事情,敏感地注意到上方的目光,她将伞微微侧向一旁,露出些娇俏的容颜,抬头向他看去, 两人目光紧紧交汇在一起,如同那愈发猛烈滴落的雨滴在空中纠缠着,卫明姝似是从那深不见底的眸底窥探到了一抹影子,她下意识又遮住了伞,脚下步子慢了些。 “郎君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没什么。” 雨势收不住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似那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地上蹦起些水花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快些回家吧,雨下大了。” “嗯。” ——————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卫明姝最近总感觉心神不宁,她直觉那京兆尹在隐瞒些什么,还有那日沈轩在黑夜中射中的人和那来路不明的商队又在何处?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面对墙面想要仔细再串联一遍最近发生的异事。 沈轩感觉到床榻微微凹陷,随后身旁那人便背对着他睡去。 他总感觉心情复杂,她把他当作了家人,可如今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有没有对他一点点别的情愫? 他侧身盯住她背对的身影,那人虽紧紧裹着层被子,却依稀可见其中曼妙,小小的肩头露在外面,罩着层雪白的寝衣在黑夜中格外勾眼。 忽然有一个疑惑涌上他的心头。 这世间大多夫妇婚前都没怎么见过面,难道别的夫妻也是如此相处?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是不是该和她更亲密些? 他想着想着,被下一只手便不自觉地向黑夜中摸索去,攀上那瘦小的肩膀。 卫明姝本在杂乱纠缠的思绪中有些困倦,忽地只感觉颈边痒痒的,却不似发丝划过般,那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颤栗酥麻,温热隔着薄薄的锦丝如同肌肤相贴。 她脑中仅剩的那些东西轰然炸开,只能听到笼罩的帐幔中身后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不敢转头,手攥了攥被角。 男人手上用了点力气,似是硬要将她掰正过来,卫明姝身子僵了僵,那手指又轻轻拂过她耳边,激得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卫明姝仍是不敢说话,唇齿紧紧咬着,努力让自己放松。 他若真想,她不会说什么,可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男人似是感受到了掌中那身子的反应,理智也忽地回来些。 她好似还是不愿意,或许更多的是没准备好。 他终是收回了手,卫明姝僵着的肩彻底放松下来,她轻轻转过身,没有发出丁点声响,仍是像往日般规规矩矩地平躺着。 “睡吧。”身旁一道沉闷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似是有些喑哑。 “嗯。” 卫明姝合上了双眼,思绪极乱。 一夜无眠。 翌日,卫明姝起身用过早膳便一直坐在桌前,她手指轻点桌子,眼中似宝石般精明。 昨日晚上,因着沈轩那一阵闹腾,她也不怎么睡得着,后来便又串了一遍目前掌握的所有事情。 她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去见一面那向来独来独往的京兆尹。 卫明姝正想着,只见兰芝向房内走来,似是还有些疑惑,“小姐,刚才阮家公子找人捎了口信问您什么时候有空相见,说是关于你要寻得那批货?” 作者有话说: 女鹅想要搞事业 为什么轩儿感觉越来越恋爱脑了hhhhh 不行,得快点搞起来 (发晚了抱歉呜呜呜,今天睡多了没码完字)感谢在2022-11-29 20:50:38~2022-11-30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子帝王攻 5瓶;一则黄金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怨气 ◎对面的男人又是谁?◎ 长安城西侧远不如东侧繁华, 一家清雅的茶楼只寥寥数人坐于店内。 茶楼二层的雅阁隐于街巷拐角,窗内可见两人正在品茗交谈。 阮文卿仍是身着一身青衣绿衫端坐于对面, 却是收起往日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你是说我要找的那人在阮家?”卫明姝黛眉蹙起,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倒不能如此下定论,不过那人常年留在京城负责我阮家商队京城运输,又与胡商交往甚密, 最近又恰好受了伤。”他微微抬眼,“据我打听,那人受的正是箭伤。” 卫明姝放下茶杯,神色一片凝重, “那人可是胡人?” “不是。”阮文卿摇头,“此人虽会胡语,但自小在大黎长大, 在我阮家多年, 若不是明姝那日说起, 我也断不会怀疑此人。” 卫明姝心下一松, 劝道:“咱们也不必杯弓蛇影,这受了箭伤的也不一定就是那日的人,或许是途中遇到了山匪。” 卫明姝说着, 眼中却是有些飘忽,京畿附近多年前山匪早已肃清,这人又恰好在此时受了箭伤...... 她思绪还有些乱着,阮文卿又接着应道:“不错,此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卫明姝回过神来, 脑中忽地划过一个想法, 不禁又联想到那日遇见的商队打断道:“我那日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商人, 正长了一双中原人的眼睛。” 雅阁中陷入寂静, 屏风隔去了茶楼外间的谈笑,唯有窗外透过些隐约的马蹄声。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卫明姝迟疑地问道:“若此人真同这几日京城的动乱有关,阮公子打算怎么办?” 此人常年在阮家做事,就算阮家对此之前毫不知情,也是难辞其咎。 阮文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沉默了许久道:“若真是如此,大义面前阮某绝不会偏私。” 卫明姝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那阮二郎刚入朝为官,阮文卿虽说的风轻云淡,若阮家真因此事被波及,岂不是会连累他二哥的仕途? 卫明姝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终是叹了口气,“阮公子先别担心,你先想个法子把那人带到此处,之后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阮文卿思量了片刻道:“我们何不约在药铺见?” 若是想不打草惊蛇,借着药铺生意把人引过去是再好不过。 卫明姝又想到那次药铺见面时的流言蜚语,“东巷人多口杂,你我那里见面着实不妥。 况且阿荷是个爱问的性子,此事说来也是危险,不该再把他们卷进来的。” “既是危险,明姝为何又执意要管此事?” 卫明姝微愣,随即莞尔一笑,眺望着远处烟火人家,“此事既是被我遇见,就少不得要管管,现在又关乎到了我的朋友,你就当我爱管闲事好了。” 偏僻的街巷,一队人马似刚从西城门而入,城西多为布衣住所,宅铺也大多矮平,那隐于街角末的二层茶铺在此处格外的显眼。 “朴云楼”,沈轩看了眼牌匾,近日在京驻守的将士被派去京畿,他被临时派往西城门巡查,平日倒是很少来这城西走动。 一行人拐过街角,沈轩不禁抬头向茶楼二层看去,只见两人皆身着翠绿锦衣,正在雅间对视端坐,那女子忽地侧头看向窗外,眉眼间俱是情愫,似是想到什么粲然一笑。 沈轩看到那张面容,勒马驻足街角,眼睛却仍直愣愣盯着那扇窗户。 那是他的妻子。 他从未见着自己的妻子眼中这般含情,从未有过。 明珠在匣 第47节 她看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那样淡然,平静的如同湖水一般,带着几分疏离,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拒绝着自己的情义。 他可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对面的男人是谁? 沈轩眯了眯眼,不自觉地由衷心生警觉,就如同那狼崽会本能地护食,生怕自己的猎物和领地受到侵犯。 身着竹纹青袍的男人也顺着自己妻子看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深邃。 他看清了那副面容,那人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那阮家三子。 这街巷很是清冷,如今却似是有无数道声音在他脑中穿梭,喧闹无比,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原来许多事在冥冥之中都有联系。 卫明姝曾说过,那阮家刚刚来到京城,阮家是他们家表亲,与她们家是旧识...... 那阮家三郎曾说,出京是为了给表亲寻药材茶种...... 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妻子曾说过,她有心仪之人,那人刚刚回京,与她是旧识。 现在想来,那人或许存在过,但不是自己,从来都不是,她口中之人,更像是如今阁楼上坐着的那位。 他又猛然想到昨日她送他的那把伞,丝绸上画的是竹叶花纹,她亲手为他挂的珠穗,那阮家公子的伞下也坠着一串。 一道声音在耳边回荡,劈下一道惊雷,撕开了些美好的假象。 “我们卫家人每只伞下都会挂着这样的珠穗。” 他又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他的妻子一直喜欢穿青绿色衣服,那衣柜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绿色衣裳,那人却也穿着翠叶竹纹衫,他们皆是南方人的长相,秀气清雅。 两人临窗而望,似是已经入画,可那绿衫于他而言却是如此刺眼。 随后他又见到那阮家三郎转过头向自己妻子问了句什么。 卫明姝低头轻笑,似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手上紧紧攥着缰绳,手上青筋暴起,现在只想冲进去问个清楚。 徐副将在一旁,只见着沈轩驻足良久一直抬着看着二楼雅阁,一时也没看清沈轩的神色,还以为沈轩想去茶楼坐坐,只提醒道:“将军?咱们还要赶回去述职。” 沈轩转过头,脸上一片肃杀冷漠,眼神带着些锋利,徐副将不禁背上直冒冷汗。 徐副将从北境跟随沈轩回京,这位主自打回京后就一直收敛着那股子戾气,和他们说话少了些平日的严厉,娶了妻后说话更是带了些温和。 他很久都没从沈轩脸上看到这副表情了,他甚至一时觉得自己变了张北凉蛮族的脸,那人似是下一秒就要提着刀向他砍来。 “沈将军?”徐副将又小声地说了两句。 沈轩又抬头向那窗内望了两眼,似是在隐忍着些什么,声音沙哑又阴沉,“先回去吧。” 卫明姝和阮文卿又在茶楼中坐了片刻,两人起身准备离开。 阮文卿叫住卫明姝,“你既是为他卷入是非,那为何又不将此事告诉他,让他也帮着想想法子。” 卫明姝眼神飘忽,眼中带着些担忧,随即变得果断坚决,“他这个人吧,为人坦荡,眼中容不得沙子,大概不想我如此行事,这有悖他的原则。可你亦是我朋友,于我家有恩,若此事真的牵连阮家,无论如何我也想尽我所能帮你一把。” 阮文卿有些讶异,一时没有应下。 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他得知此事时也曾动过一些念头,想要沈家和卫家借着权势帮他阮家一把,可卫明姝是他朋友,要是他提出这事,两人便是利用,那无疑是给这层友情添上一笔黑墨。 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主动开口。 卫明姝眼中一片通透,话中带着些深意,“阮公子不必担心,就算是没有你,我亦会有所作为,如今阮公子肯如实相告,倒是给我又添了份筹码。” 卫明姝回到国公府,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她长舒一口气,拉开梳妆台前的小屉,拿出绣棚,其上已经绣好了一个字。 近几日她总是心事重重,倒是很久没有动过针线了。卫明姝穿好针线,捧起绣棚细细密密地缝着,那“远”字极其难绣,不一会儿便绣花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放下针线,看了看绣上的字,果真是修得歪七扭八。 卫明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拿出小剪子一点一点的撬开针线。 还好,这绣上去的字不是没办法修补。她还是等这件事处理好了以后再绣,所幸还有很长时间。 卫明姝放下剪子叫来了兰芝,“你派人去打探一下,问问太子殿下这几日可在宫中。” 兰芝回来时还捎带回了太子的口信,告知她若这几日进宫随时可以来找他,“对了小姐,姑爷刚才传信回来,说是今晚有应酬晚点回来。” 卫明姝挑眉,“应酬?” 这男人平日归家很早,更不像其他男人一般留恋烟花柳巷,她嫁过来后也不曾见他应酬过。 更何况他一个戍边的武将能有什么应酬? 卫明姝独自用了晚膳,坐在桌前越来越觉得无趣,待到那一轮半月爬上树梢,便张罗着下人煮了碗醒酒汤,叫了马车去酒楼外候着。 沈轩本是找人去买醉,可万不曾想喝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醒着的,自家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他闭眼也能想到定是他那贤惠温婉的妻子叫来的马车。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迈着轻步走来,亦如往常般飘逸无声,还未近身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怎的喝了那么多酒?” 沈轩默不作声,仍然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她迎过来。 若是往日,他定会觉得暖上心头,可今日再听到她这句问候,却觉得那话语中分明满是冰冷,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只是为了遵从礼数。 “郎君站门口做什么?” 沈轩仍是不答,大步走进家门,也没有顾及卫明姝能不能跟上。 卫明姝见状只得提起裙摆,一路快步跟着他向院内走,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摇摆着。夜里路黑,两旁虽有奴仆伴着,她还是怕那人走得太快摔着,拿着灯笼的手又向前伸了伸,照亮前面的小路。 她不欲与喝醉之人多计较这些。 她一路顾及着脚下的路,直到走到房门口,才看到了男人板着的脸,“郎君怎么不高兴了。” 男人不答话,那双幽幽的眸子带着一股子怨气看着她。 卫明姝眨了眨眼仔细揣摩着他的表情,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只想是不是这人平日不愿应酬,今日被人强行拉了去,才会这么大的埋怨? “郎君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说。” “没怎么。”那声音闷闷地,但总算是让卫明姝知道他还能说话。 可她更是疑惑了,往日她这么问,这男人都会同她说一两句,今日却成了个闷葫芦。 他究竟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男人怎么了? 作者:大概受了些刺激。 古版ktv:爱情不是你想买,说买就能买。感谢在2022-11-30 22:17:02~2022-12-02 21:0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嘿嘿嘿(嘴角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灼吻 ◎怀中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卫明姝又盯着沈轩看了半天, 想在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是那人似没打算搭理她, 只剩下那夜里的冷风将那浓烈的酒味吹散, 铺满整个房间。 兰芝走进来,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卫明姝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 “刚热好的醒酒汤。” 沈轩盯着那碗口冒着的热气没有说话。 她摇了摇头,这男人虽还能走稳步子,意识还醒着,但明显已经有些微醺, 她阿耶从前也是,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她舀了一勺汤水,像哄孩子似得轻声说着, “郎君快喝吧, 免得第二天头疼。” 沈轩终是就着她送到嘴边的勺喝了下去, 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卫明姝, 仿佛眸子中有团烈火。 卫明姝没有理会那道目光,不厌其烦地一口一口喂着,汤勺轻轻刮着碗沿发出叮咚脆响, “郎君,我后日可能要进宫一趟。” 听闻这句话,沈轩心头刚被浇灭的火又死灰复燃,他低下的头微微一顿,抓起那只碗一饮而尽, 将碗重重地叩在桌上。 卫明姝端着勺的那只手还停在原位, 她愣住了一刻, 随后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我去看我姨母。” “随便你。”那语调平淡, 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味。 他现在该在意的可不是东宫那位,或者说,从来都不应该是。 卫明姝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收回了勺。 这男人以往就算生气也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他也应当知道她与太子分明没什么关系,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许是他真的醉了? 卫明姝在这方面算是颇有心得,这喝醉之人便该顺着,若是耍起酒疯那才不得了。 “郎君先赶紧去沐浴吧,水已经烧好了。”卫明姝仍是一副好脾气地说道。 沈轩却是越听越气愤,她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对他言听计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是顺着纵着,他说什么都不发脾气。 她就像一池清水,无论他怎么搅合最终都会恢复平静。 他原以为她就是这样一副温婉的性子,他以为她愿意嫁给他,至少是有那么点感情,他本以为她在坤宁宫所说的人根本不存在,甚至带着几分自己的影子。 可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不在乎,她就像是在府中领了份差事,把他伺候好哄好的差事! 既然心有所属,她当初为什么不告诉他?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 她怎么能忍受和不喜欢的人在同一屋檐下同床共枕?她怎么能忍? 沈轩随即便想明白了一种可能,当时他在宫宴上请求赐婚,也是怕她被康王府一家再纠缠,如今看来,她当时嫁给他,是不是也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 或者说她在害怕沈家的权势?所以她一直在与他虚与委蛇? 他心中苦笑,他向来做事堂堂正正,如今却是生出一种棒打鸳鸯的感觉。 卫明姝见男人仍自己地生着闷气,也不多说什么,她现在劝他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自顾自地收拾好桌上的碗,走到衣柜前替男人拿出一件新的里衣,没有注意到那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郎君先快去.....”话音还未落下,卫明姝只感觉背后裹挟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一双臂膀将她环绕起来,紧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随即那温热的气息携带着些酒味扑洒在她白皙的颈子上,鼻尖轻轻蹭着她小巧的耳朵,耳垂点了些湿润。 卫明姝就像那黑夜中被灯笼照到的青蛙般,呆愣着一动不动。 明珠在匣 第48节 她终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郎君,你今天怎么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却是箍地愈发紧了些。 “明珠成婚前可曾喜欢过别人?”他幽幽问道。 他不敢问成婚后,可他想知道一些回答,他在给她一次机会,若她承认了他便趁早放手。 卫明姝轻轻皱眉,可她现在又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神色,她心绪极乱,一时不知这人什么意图,只好试探着反问道:“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沈轩笑了笑,心中不住地自嘲着,“没什么。” 她不肯说,可她亦没有否认,是因为她惧怕自己,他已经知晓了答案,还要自取其辱吗? 他很少醉过,可如今却似是因着这酒怒火中烧,多出了一些坏心思。 他忽然很想试试他怀中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棒打鸳鸯如何,夺人所爱又如何?她不是也都忍了? 她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妻子,一同结过发,喝过合卺酒,外面的那个不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今日就要将池水搅浑了又怎样? 她是不是也能继续忍下去? 沈轩不容拒绝地将人掰正面对着他,卫明姝抬眼正准备说些什么,“我没......” 卫明姝还未看清他的神色,便感觉到唇上覆上了一片柔软,她睁大了眼睛,手上拿着的里衣从两人之间滑落到地面。 她紧紧抿着唇,僵硬无比,可她越是这般,那人就越是灼烈,从青涩地轻啄到猛烈地进犯,残酒推入唇齿间,迫切想得到些反应。 卫明姝用尽力气搡了搡,面上已是一片潮红,大口喘着。 沈轩胸膛起伏着,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目光愈发幽深,下一刻竟是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将那人扛在肩头。 卫明姝惊慌失措,扶着那人的肩膀,大气不敢多喘,一动不敢动。 这人分明生于世家,他们成婚也是三媒六聘,循着规矩,为何要学那山大王强抢民女的把戏,将她扛起来? 来不及思索,已是被一颠一颠地扛到内间,扔在床上的瞬间,胃里翻江倒海。 本能地想要起身,结结实实的吻却又攀附了上来。 帐幔未掩,烛火未熄,翠绿混着黑白锦衣堪堪挂在床沿,随着床上窸窣作响层层叠叠滑落到地上。 她着实是喜欢绿色,她和那个人都喜欢这个颜色,连那小兜都是绿底桂花,小裤也是浅绿色的,着实越看越碍眼。 可那又如何?不也只有他能看到? 虽说酒能壮人胆,但他们早该如此不是? 手指轻轻一挑,美好便尽数绽放在眼前,他覆了上去,因着常年习武,脊背劲瘦而宽大,就像是饿狼困住了白兔一般,兔子毫无反抗之力。 那池水早已浑不见底,搅混这方池塘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动作生硬地想要拽掉最后那些牵挂,却在下一刻停住了动作,随后使劲扯过那早已皱皱巴巴的被子盖住了她,仿佛要将那被子扯碎般,额头青筋暴起,难受得低喘,已经有些狰狞。 “郎君?”卫明姝本已放弃挣扎,可看着男人停下动作,拢着被子小声问出了声,那声音都有些微颤。 “你...”沈轩嗓音早已沙哑得不成样子,低声叹息。 卫明姝眨了眨眼,下一刻只觉小腹有坠感,甚至有点阵痛。 她癸水一向不准,可不能这么巧吧..... 卫明姝轻轻挪开点身,便看到那床上点缀地着的小花,惊呼出声。 “我......我去叫人进来。”她虽这么说,却是没有马上动下床,嘴唇仍紧紧抿着。 男人的样子明显比她更不好,卫明姝还是问了一嘴,“你.还好吧?” 沈轩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仍带着幽光,眼睛缓缓瞟向那拽着被子的纤手,他曾经在军中听那些老将说起过一些事。 那双手可以洗手作羹汤,可以弯弓拉满弦,小巧纤细,仿佛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声音仍是闷闷地,语气中却带了些强硬,没有多少怜惜,“把手给我。” —————— 许久过后,沈轩终于开了门, 他们二人向来不要人伺候,也没有人守夜,因着沈轩醉酒,今日门口却站了不少人。 沈轩衣裳仍是穿得整齐,门外的人自也没有发现不对。 外面的人鱼贯而入,进到内间都不由怔住,随后低下头默不作声上前收拾床榻。 兰芝看了眼床上那黏腻纷乱交杂的场景,不由瞪大了眼,随即便看到自家小姐呆呆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那眼中还未褪去水光滟潋,唇色娇艳欲滴,身上只着里衣,头发早已散乱开,颈间挂着深深的痕迹,双手紧攥着放在膝上。 “小姐,你和姑爷这是?” 他们还未圆房,别人不知道,但兰芝却是知道的。 卫明姝缓缓摇头,平淡中似是带着些说不出的憋屈,仿若受了很大欺/辱,“你打盆水,再拿点脂膏和月事带。” 卫明姝擦完脂膏洗漱过后便自己躺在那张床上歇下,紧紧地捂着被子面朝里,没有等男人自顾自地睡下。 她着实是累了,可她一想到刚才就怎么也睡不着。 她从小受着大家礼仪熏陶,骨子里再重视规矩不过,就算是那青楼里有点牌面的妓子都不会如此行事。 他怎么能这样? 卫明姝越想越委屈,那男人喝醉了无赖得很,他也出自世家名门,当是不应该不知这些礼仪教化,就算今日他是受了些憋屈,可万也不该如此对她。 沈轩从净室走出来,擦干了头发吹灭了烛火。他躺到她身边,仿佛本性暴露般自然而然越过界限钻入她的被子,身上还带着些湿气将她牢牢笼住,带着茧子的手轻而易举地在黑夜中捉住那双涂着脂膏的巧手,轻轻摩挲着,那大掌覆到她的小腹上渡去些温暖。 他舒缓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不是? “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吧。”那语气不似询问,仿佛是在告知。 卫明姝在黑夜中乖巧地点了点头,身子有些僵直,只小声问了句,“郎君,你今日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有些醉了。 睡吧”男人终于回了她的话,在她肩窝轻蹭了一下,又在脸颊上轻啄,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嫉妒使人发狂,使人失去理智》 ps:我就想试试这种情节在晋江能怎么写,想看看以后是往路上开还是沟里开。 这文还没到有驾照的时候,见谅见谅, (这种程度不会被锁吧) 感谢在2022-12-02 21:00:53~2022-12-03 18: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则黄金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打发 ◎你表叔可不想阿瑾一般的好脾气◎ 宽大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沈轩先下了马车,卫明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他半搂住她的腰, 将她稳稳地托抱了下来。 “夫人小心。”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不觉地换了称呼。 卫明姝有些诧异,搁在他掌心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悄声叹了口气。 这男人那日醉酒后就像换了个人似得,虽然同她道了歉,行为举止却愈发没了规矩,昨天床榻内又钻进她的被窝闹腾, 在耳边喃喃地说些古怪话。 卫明姝着实不知他为何会这般不安,她既已嫁了他,那太子也即将选亲, 难道还怕她红杏出墙不成? 两人走进那道朱漆宫门, 厚重地隆隆关合声自身后回荡, 十指相扣地走在平铺的青石板上, 仿若只有这般才能抚平那份清冷。 “咱们先去瑶华宫?” 卫明姝叹了口气,“先去太后那里吧。” 她此次来的目的本是去找太子,可他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昨日只好写了封信,想着今日寻个机会托淑妃交予皇后那边。 既然要去瑶华宫拜见淑妃,便没有不去看望太后的道理,那也是沈轩正儿八经的姨母。 两人走进兴长宫,太后没有像往常倚在那张贵妃榻上, 起身在大殿门口向他们招呼着, “你们小两口可算是想起哀家了, 快进来坐。” 这位太后因着不曾经历宫中那些勾心斗角, 与先帝感情甚笃,如今儿子做了皇帝,杨家虽不是什么大氏族,但也有不少入朝为官者,这位太后如今眉眼间竟是没有半点忧愁,在这宫内端的是含饴弄孙,安享天年。 卫明姝躬身行礼,跨入宫殿便看见案前已经摆满了各式茶点瓜果,宫女们齐齐侍候左右。 她不禁看了一眼沈轩,见他神色如常,方才明白这位太后一直以来是如何偏爱这个外甥。 太后滔滔不绝地同他们闲聊着,比往日卫明姝见着更是热情许多,眉眼都笑开了些,只是之前卫明姝来兴长宫太后总会有意提到太子,如今却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听说明姝最喜欢吃枣糕,哀家特意让膳房做了一些。” 卫明姝露出一副惊喜地表情,看着盘中的枣糕问道:“太后娘娘如何知晓?” “哎呦,这个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卫明姝拿起银筷,轻轻夹起一块小口地细嚼着,眼眸微弯点头道:“好吃的。” “好吃就好。” 沈轩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瞧着,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连太后都知道自己的妻子喜欢吃枣糕,他却是全然不知此事,之前在糕点铺还总给她买些栗子糕和梅花饼。 她竟是如此喜欢敷衍他,连喜欢吃什么都不肯同他说,她到底还瞒了多少事? 太后无意间瞥到卫明姝颈间没有消下去的痕迹,乐呵呵地笑着,“你们刚成婚也抓紧些,给沈家多添点人丁,哀家也好再多几个孙儿养养。” 卫明姝沉默着不答,她在等沈轩替她说话。 只是卫明姝半晌都不见人开口,不禁往身旁瞥了一眼,见沈轩似是闷头夹了一块枣糕,似是没有听到这番对话。 卫明姝只好轻笑着低头答道:“这个顺其自然。” 明珠在匣 第49节 身旁的筷子搁到青瓷筷枕上,发出一声脆响,太后还在嘱咐着什么,一声轻哼被淹盖在话语声中,无人察觉。 沈轩暗暗自嘲,她同他说她不能生,如今却又给太后说顺其自然?究竟哪个才是她真实所想? 她那副身子,多半真的不能生养,可就算是身子好着,她是不是也会找其他理由搪塞他? 沈轩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同太后侃侃而谈。 他忽然意识到,卫明姝长了一张巧嘴,哄他也好讨好太后也好,那嘴里说出的话永远是春风和煦,让人心旷神怡,可惜这哄人的话说到底是没有多少是真话。 “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看淑妃吧,哀家也该用膳了,就不留你们在这儿了。” 两人辞别了太后,便向着瑶华宫的方向而去。 御花园中静谧无声,连洒扫的宫人都去了别处忙活,不见踪影。 卫明姝时不时地往身旁瞄了瞄,只觉沈轩又变成了一副闷葫芦,这么多天闹下来,她也知道他这副模样又在自个生着什么气。 她就算再会揣度人心,也有猜累的时候,当下也不想理会他。 矮墙的灌木窸窸窣窣地摇动,恍惚间传来一阵呼痛声,“救命啊,这园子里怎么没有活人啊。” 两人对视而望,朝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一身着鹅黄缎裙的一姑娘坐在灌木堆里,头戴银簪,有些面生,鞋袜上踏了一脚泥土,衣裳被那灌木枝挂出些线头,好生狼狈。 “姑娘这是?”卫明姝问道。 “脚扭了,痛!”那姑娘捂上左脚腕,轻呼出声。 卫明姝紧皱眉头,打量着四周,只见那灌木丛中托着几片砖块,矮墙似还有一块摇摇欲坠。 “姑娘缘何要翻墙进来?” 那姑娘仍旧吸着凉气答道:“这园子太大,想抄点近路。” “......”卫明姝又问道:“那姑娘身边伺候的宫人呢?” “他们啊,跟着没什么意思,就甩掉了。” “......”,卫明姝见那姑娘似是要掀起裙摆,回头看了眼沈轩,“郎君别站着了,找找附近有没有宫人,给这位姑娘找个太医来。” 待沈轩走后,卫明姝轻轻地脱掉了姑娘的鞋袜,将那双肿得和包子似得脚抬高放在她的膝上,裤腿上沾的泥土蹭到了她的裙摆上,她抽出一方丝帕熟练地捆扎着。 “这位夫人叫什么名字啊?”姑娘仔细打量着。 卫明姝手下不停,抬头看了一眼轻笑道:“我姓卫,嗯...我家郎君姓沈,你唤我沈夫人就行。” 姑娘似是有些警惕,“你是不是叫卫明姝!” 卫明姝微愣,在那脚踝上系了个结,“正是” 那姑娘下一刻便不老实地坐在灌木堆中扭动着身子,那日她见着太子殿下搬到库房中的箱笼,里面正放着的可不就是这位夫人的画像? 小姑娘眼睛转悠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原来你就是我叔母呀。” “叔母?”卫明姝一时没反应过来,“姑娘,这亲可不能乱认。” “沈将军算起来是我小表叔,你可不是我叔母?” 卫明姝眨了眨眼,“你是杨家的姑娘?” “是啊,我叫杨玉瑾,小叔母可以叫我阿瑾。”银色的步摇在头上摆动着,那声叔母叫得很是亲切。 卫明姝眼眸紧眯,只觉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瑾可是来宫中看太后娘娘的?” “是啊。” 卫明姝仍旧淡笑着,“可阿瑾翻的这面墙,似乎不是兴长宫方向的墙吧?”她低头接着问道:“阿瑾可是刚从坤宁宫回来?” 杨玉瑾点了点头。 卫明姝心下了然,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阿瑾可认识太子殿下?” 杨玉瑾像竖毛的刺猬一样盯着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干...干什么。” 卫明姝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温柔地笑着,“小侄女可否帮忙将这封信交予太子殿下?” 杨玉瑾一时忘记了脚上有伤,急地腿直打晃,索性也不同卫明姝装了,“你可是我叔母,你可不能想着太子了!嘶.......疼” 卫明姝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将放在自己膝上稳住,给她轻轻套起罗袜,耐心地教导着,“这是在宫里,阿瑾以后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说话可不能这般没规矩。” 杨玉瑾顿时也不闹腾了,卫明姝拍掉裙角的泥土继续说道:“我啊,算起来也只是太子的表叔母。这封信上说得是正事,阿瑾若不信可以自己拆开看看。” 杨玉瑾想了片刻,仍然觉得不对劲,“那你为什么要支开我表叔?” 卫明姝不答她的话,放下她的裙摆,耐心地说道:“鞋袜给你套好了,这姑娘家的脚可万不该被男子看到,你表叔也不行。” “哦。”杨玉瑾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支开你表叔也是怕他生气,阿瑾刚才也生气了不是?”卫明姝叹了口气,那语气中的期期艾艾倒像是有几分真切,“表叔可不想阿瑾一般的好脾气,要是发现了是要和我发火的。” 杨玉瑾诧异地“啊”了一声。 他们杨家虽为武将世家,但一直都是豁达和善的好性子,说来她也只是杨家三房的女儿,同这位沈将军也只能算是远方表亲从未见过面,没想到竟是这般凶神恶煞的人物? 卫明姝嘱咐道:“这件事可万不能告诉你表叔,好吗?” 杨玉瑾将信将疑着,随即又想到刚才她那位小叔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信了七八分。 这位小叔母说话声音如此和风细雨,给她包扎也是这般温柔体贴,身上那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她实在想不出她那小叔为什么要同她叔母发脾气,当下又生出几分同情和不平。 杨玉瑾用力地点了点头,“叔母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要是小叔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太后说理。” 卫明姝轻笑着,“那便谢谢阿瑾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强欢》求个收藏~】 【预收文案】强欢 岑璠是太常卿私生女,刚被接回家中一月,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一女子错嫁恩人,真心错付,结成怨偶,最终被休戚,后在蜀地逢遇一人,方知当初错将恩人当知己。 恰好,岑璠也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知己。 而她绝不会像梦中的女子一样认错。 ~ 上辈子二皇子萧祁遇到最奇怪的人,莫过于那个强嫁进王府的侧妃岑璠。 此女虽长了一副冷清出尘冷清的面容,如同出水芙蓉,冰肌玉骨,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同自己的皇妹做出下药逼婚之事。 对于这个贪慕虚荣的侧妃,萧祁向来嗤之以鼻,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然而岑璠入府后,好像也没对自己表现出多少倾慕,面对周围冷眼奚落,也从未抱怨。 就连他穷途末路之时,也只有她不离不弃,拼死相救。 重来一世,萧祁决定对岑璠好些。 为了促成这段姻缘,萧祁掰着指头算好下药的日子,为防纰漏,早早躺在床上,等着佳人自己送上门。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次岑璠翻脸不认人了。 ~ 萧祁本以为,岑璠是个清冷的性子。 后来才发现,她朋友其实不少—— 他的皇妹是她的至交好友,而前世下药的另有其人。 他的好友是她的知己,而前世她不过是错将自己认成了他。 就连曾经同他定亲的那家小姐,也是她的买画之人,在她又一次逃跑后,两人在扬州开了家铺子.... 而她上一世嫁给他,不过是将错就错,为了替母报仇。 自始至终,她只对自己无情。 她有文人傲骨,不肯轻易向皇权低头,原来是他配不上她。 【偏执缺爱皇子x倔强江南美人】 女主名字璠(fan二声,意为美玉,起了好久,从现实搜刮的灵感,因为fan读起来觉得莫名好听就这么用了,只求别读pan) 1.sc,he,疯批从自我攻略到认清现实狗血再到想拉女主共沉沦最后不得不屈服的故事,有渣渣角色,但都会付出代价。 ps【内含n角恋,但老规矩,无雌竞,大恶人非女性,配角女性不会争抢男人,女孩子们独美,欢迎评论,男主可随便喷,想喷女主女配可直接对线作者。】 2.有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剧情,男主前世很狗,今世强取豪夺不择手段继续当狗,不喜可及时止损。 3.男主重生,女主没有重生,但会逐渐做前世的的梦,男主重开后事业线一路顺利,感情线一路不顺。 4.背景架空,很空,只会用到点南北朝背景,文人有风骨,设定是一群才子佳人的故事,作者不会作诗,没文化人,只能浅浅编一两句要用的,切勿深度考究。 感谢在2022-12-03 18:57:38~2022-12-04 21: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枯木逢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城门(三合一) ◎你们几个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轩只在外头派了宫人去了太医署, 便又绕回了御花园,身后一道脚步声极轻地跟着, 他转过头去, 只见一姑娘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姑娘为何跟着我?” “我...”李秋韵仍低着头,“将军可以叫我李姑娘。”她小声道:“我们见过的。” 沈轩打量了两眼,他记得曾经是有个姑娘姓李, 似乎还给他递过帕子,他当下步子迈得快了些。 李秋韵仍迈着小步在面后紧紧跟着,“将军可是去寻夫人?” 沈轩停住脚步,冷冷地开口,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在这里说完。” “没怎么,就是......”李秋韵忽然有难言之隐般说道:“我刚才看到姑娘同杨姑娘在那边说话, 说是要把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沈轩面上变得如同坚冰, 随即又想明白了什么, 带着些轻蔑地转身看向李秋韵, 语气中都带了些戾气,“那姑娘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何不当着我夫人的面说?” 明珠在匣 第50节 “我......” 沈轩笑谑道:“李姑娘, 背后议人是非实乃小人,何况你议论的是我的妻子。”沈轩接着道:“还是姑娘以为凭这一句话就能挑拨什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李秋韵从未这般被人说过,眼睛都红了些。 “姑娘没有这个意思?”沈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既是没有,那姑娘以后便不要再跟着我, 沈轩唯有一妻, 惹出什么事吃亏的也只会是姑娘, 李姑娘刚才句句意有所指, 让人难免多想。” 沈轩眼神微动,似是在和自己说一般,声音有些沉闷,“就算她有喜欢的人又如何,可我既然敢娶了她,便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沈轩背过身,没再李秋韵轻啜的声音,“李姑娘,言尽于此,还请自重。” 沈轩独自绕在那御花园中,脑中却是纷乱无比,那番话终究是被他听了去,她当真给太子送了封信去吗? 若是如此,她究竟是有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又非要说与太子?她今日入宫,真的是为了看淑妃,还是说她本来就是来见太子? 沈轩不敢再多想,脚下如同生了风,步子迈的更快了些,只是当他再走到那片墙头的时候,站在那儿的已经不止有两个人,不少宫人围在那处低头沉默着,那身明黄色长袍站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殿下怎么找过来的?”杨玉瑾仍坐在地上问道。 “听宫人刚才说的。”太子无奈道:“你....你一个出自名门世家的姑娘,爬墙做甚?” “谁叫这个地方这么大,走到太后宫里还有我的饭吗?” 卫明姝听闻此言,在一旁掩面而笑。 太子一时哑口无言,随即恢复平静看向卫明姝,“多谢明姝照顾这丫头。” “无妨。” 杨玉瑾靠在墙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忽地招了招手,“表叔!” 太子闻言愣了片刻,声音都不禁高了些,“表叔?”她哪里来的什么表叔? 太子转头,便见沈轩从这边匆匆赶来,忽然意识到若论辈分自己才应该正儿八经地叫一句表叔。 卫明姝闻言站起了身,沈轩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杨玉瑾见到沈轩这般肃杀的模样,又想到她表叔母刚才同她说的话,连打招呼的话都咽了下去。 卫明姝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这位是杨家的女儿,说是......应当是你侄女?” 沈轩微蹙起眉头,“侄女?” 杨玉瑾揉了揉脚踝,有些尴尬地笑道:“表叔,我是杨家三房的四姑娘,杨玉瑾。” “......”沈轩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太子,不着痕迹地牵起卫明姝的手,“殿下先带杨姑娘回去吧,我和我夫人还要去看望淑妃娘娘。” 太子愣了愣,“今日还要多亏了沈将军。”随即转向卫明姝温声笑道:“那明姝你们快去吧。” 沈轩已经拉着卫明姝走远,隐约听到身后仍是热闹一片。 “刘公公他一把年纪了背不稳我!” “你的意思是非要孤背你不可?” “我脚痛。” “来人,给姑娘拉辆牛车过来。” 卫明姝回头看了两眼,轻笑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嗯” 两人又去瑶华宫拜见了淑妃,淑妃留了他们用午膳,两人坐上马车回府时已是过了未时。 “明珠怎会和淑妃如此交好?”沈轩问道。 他本以为看望淑妃只是她为了搪塞他随意找了的借口,他成婚前曾听闻卫夫人与甄家断绝了往来,应是关系不好。 可今日卫明姝抱着五皇子逗弄时的模样,还有她和淑妃之间的对话,明显是经常去宫中看望的样子。 “淑妃娘娘性子单纯又喜欢热闹,可能也是投缘吧,后来我就常去宫里陪她,关系自然就好了些。” 其实这淑妃娘娘早年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奈何甄家没落,为解燃眉之急将家中最小的女儿送到了宫中,为了避嫌又不常去看望,还要指望着女儿在宫内替他们吹枕边风。 可人都是讲究将心比心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她也是抓了这一点,一有进宫的机会便会在淑妃面前搭两句话,后来熟络了之后便时常到宫中坐坐,听淑妃倾倒苦水。 甄家送进宫一个女儿,倒是让她占尽了便宜,淑妃没有野心,心性纯良,又得皇帝宠爱,她也因着淑妃攀上了皇后这棵大树。 卫明姝瞄了一眼沈轩,她知晓他不屑玩弄权术手腕,这些东西还是莫要让他知道的好。 京城连着两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连带着那黑暗里的血痕都被清洗干净,茶楼酒肆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连带着那桩命案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卫明姝走上西街街角的阁楼,阮文卿仍是独自一人在楼上候着。 卫明姝有些微愣,似在等他解释。 “那个人午时会来。”阮文卿沏了杯茶,正了正神色,“我就是想来提前问问明姝,若我带来的人真的有问题,明姝想要怎么办。” “自然是将其捉拿归案。” “可此人亦是狡诈,今日我叫他前来,此人已是起疑,明姝不怕打草惊蛇?” “要得便是这般效果。”卫明姝笑道:“阮公子,我说过要帮你,可并不是没有代价。” “你需要我做什么?” 卫明姝盯着茶杯中的清水,开口道:“这件事阮家虽无心,也有失察之过,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可若阮家亦为此案受害者,此后帮着官府查清此事,将功补过,那便另当别论。 此人在阮家藏了这么多年,定然也是谨慎,也不能贸然让官府去抓人,得给他一个不得不动手的理由,我只需你将我三日后出城采买的消息不经意地传给此人,记得一定不能你亲自传,三日后你再派些人手随我出城,引蛇出洞。” “不成,这太危险了,若是真引得此人警觉,万一他在城内动手......” “不会的。”卫明姝坚定道:“这几日京城戒备森严,若有城外动手的机会,他必不会选择在城内冒险行事。况且有京兆府接应,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我可以答应,不过你不能出城。”阮文卿道,那语气多了些不容拒绝。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似是有些不满地妥协道:“这个我再想想法子,若是没有,三日之后你无论如何也要同我出城。” 此时,阁楼上传来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阮文卿低声道:“应当是来了。” 那人绕过屏风,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这位是我在京城的丘管事,丘彦。”阮文卿道。 卫明姝点头示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此人,此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也不像其他常年行走商道的商贾般布衣打短,身着宽袖长袍,倒像是哪个世家幕僚般斯文得体。 “听闻丘管事腿上有伤,特地给管事寻了把胡椅。”卫明姝笑道:“丘管事请坐,今日请丘管事来,也是听闻丘管事与胡商来往密切,我家最近想从西域置办些香料,之前也没有从胡商那里采买过,能否请丘管事帮忙打听一番?” 丘彦开口道:“自是可以,夫人若有需要,我改日让他们送些过来给夫人挑选。”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关于西域香料的事情,卫明姝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丘彦,忽地话锋一转问道:“阮公子说管事是晋州人,可听丘管事这口音,倒像是长安人。” 丘彦仍是不紧不慢地答着,“在下从小在长安长大,自是说得一口长安话。” “我听闻,丘管事还会说得胡语?”卫明姝抿了口茶,对上他的眸子,“丘管事这双眸子,倒有点想胡人,浅得很。” 丘彦手下顿了顿,“凑巧罢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在下确实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他眸子微眯,“夫人似乎对我是哪里人很感兴趣?” “没怎么,只是前一阵恰好遇到一个胡商,与丘管事恰好相反,长着胡人的长相,却有一双中原人的眸子。”卫明姝目光顺着移向那只受伤的腿,又对上丘彦那双浅浅的眸子,浅笑道:“丘管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丘管事紧盯着卫明姝,目光锐利,随即恢复了淡然,“夫人说笑了,在下从未与夫人见过。”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是,仔细想来管事与那人长相差别甚远,当是我认错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日还要多谢阮公子找来了丘管事。”卫明姝没再多问什么,站起身向二人行礼,离开了茶楼。 —————— 翌日,京兆府外人来人往,冯霆下值后如常坐上回家的马车,他刚靠上马车,捏了捏眉心,便身旁的侍从道:“大人,宁国公府那位沈夫人请您去福荣酒楼一叙。” 冯霆微微睁眼,随后又慢慢合上,声音有些怠惰慵懒,“不见。” “那位夫人说,她那里有您想要的东西。”侍从努力地回忆着,又补充道:“沈将军不知道的东西。” 福荣酒楼中,宇内清歌伴琼浆,谈笑声已不绝于耳,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差点撞到贵客身上,沿着台阶层层而上,越往高处走便越清静,只剩朦胧喧嚣悬于高阁。 雅间内,一白衣女子坐于案前,膝上放着刚刚摘下的面纱,案上还放着一个匣子,冯霆立于雅间内调侃道:“沈夫人这个时候找我前来,倒不怕被人非议?” 清泠的声音自雅间响起,“这家酒楼的老板同我是熟识,只要冯大人不说出去,这间酒楼不会有人知晓今日之事。” 冯霆闻言这才坐下,“夫人此番乔装打扮来见在下,有何目的。” “冯大人是聪明人,明姝也不想同大人兜圈子,此次来是想同大人做笔交易。” 冯霆双手抱前,冷眼静观道:“夫人不知,我从不与人做交易。” 卫明姝沏了杯茶,没有理会冯霆的神色,“大人说笑了,您这般人物,怎会不是生意人呢?那我要不换个说法,我想帮大人查京城那件案子,您看如何?” 冯霆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您替我查案?京兆府那么多人都查不出,你能帮我什么呢?” “京兆府的人查不出,那是因为他们不在此局,我也算是个商人,又在西泽山亲历了一些事,是棋盘中的一子,比他们知道的多出的不止一星半点。” 卫明姝向前推了推那支匣子,“若大人愿意同我做这笔交易,这个东西便当做是抵押,待事成之后,大人再做归还。” 冯霆盯了那匣子半晌仍是没有打开,只轻笑道:“那沈夫人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我呢?”他试探地问道:“据我所知,沈将军也在查此事,夫人日日与其同床共枕难道不知?” “自然知晓。”卫明姝抬眼道:“但是大人不是不想让他插手此事吗?” 冯霆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坐端仔细打量了卫明姝一番,颇有兴致地问道:“夫人何以如此认为?” 卫明姝说道:“听闻大人十七岁便以寒门之身高中状元,打马长街,好不风光。之后虽是仕途坎坷,却也在二十四岁稳稳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清正廉明。 可这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大人还尚未娶妻,背后也没什么氏族依靠,能在京城如此如鱼得水,实非凡人。” 冯霆哂笑道,“夫人这般夸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卫明姝摇了摇头,轻笑着自顾自地说道:“此桩命案,盘根错节,牵扯极广,着实是件麻烦事,可这件事独独只交给了京兆府一方查办。 明姝自认为,若不是圣上糊涂,便可能是大人主动求来的。” 卫明姝轻叹,“可惜呐。” “夫人可惜什么?”冯霆皱眉。 “大人千方百计求得机会,想要立得奇功,将旧势力连根拔起,再往上爬。 可惜这人再有本事,也是蜉蝣难撼大树,海底捞针,还有各方来路不明的人想要插手,从中分一杯羹,想要将功劳揽到一人身上着实过于艰难。” 冯霆眼上没有怒色,反而眼角上扬:“那夫人打算如何。” 卫明姝打开那匣子,坦诚道:“我家郎君其实只想要个结果,如果大人能够查清此事,他自是不会再插手,明姝是个商人,虽知道些内情,但如今大事未成,也只能告诉冯大人,此事与阮家有关。 这个匣子内装的是阮家的所有的账本,如今先放在大人这里,两日之后,大人多派些人手跟随阮家去商道上埋伏,便能抓到贼人。” 明珠在匣 第51节 冯霆低眼看着那匣子,仍井井有条道:“夫人就想以此作交换?可这贼人我已有头绪,再过些时日也能查个一清二楚,夫人也说,此案盘根错节,我就算抓到凶手也不一定能......” “所以我给大人找了个靠山。”卫明姝眸中带了些光,“大人不想让别人插手,是怕别人分了功劳,若此事协助大人的是太子呢,或者说,大人协助太子呢?” 冯霆手指叩了叩桌子,若有所思,“夫人慎言,当今圣上可不喜如此。” “大人出身寒门,又颇有能力,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圣上让一个毫无根基的京兆府独自审理此案,那大理寺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为何圣上没让插手? 而今新政初立,旧时势力仍旧庞杂,圣上这般善于弄权之人岂没有将其铲除的意思? 大人本就是圣上留给未来君王的人,不是吗?这件事,圣上要的也只是个结果不是吗?” “哦?”冯霆闻此,正了正神色,“可这太子已然势弱,夫人安之将来太子就一定能稳坐龙椅。” 卫明姝笑着说道:“圣上再制衡权利,本质上还是忌惮氏族,既是如此,便不可能让出自王氏一族的三皇子继承皇位。 太子名讳中有个礼字,圣上一生开疆扩土,大黎需要一个帝王休养生息,恢复礼制,太子自幼知书守矩,温文尔雅,自是再合适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圣上没有让太子领兵戍边,而是多次派太子出京巡查民生。” 冯霆听闻直视着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答,“洞察是非,针砭时弊,曾经听闻夫人在弘文馆修书编撰,如今看来,倒着实是屈才了。 若夫人还在朝堂,在下无论如何都是要请夫人来我京兆府任职的。” “大人过誉了。”卫明姝接着说道:“我如今能给大人的,是一个未来君王的许诺,阮家整个商队的势力,亦会是大人将来的助力,阮家二公子是新科状元,如今于大理寺任职,将来同朝为官大人也好有个照应。” 冯霆静静地听着,冷静道:“那你要什么呢?” 卫明姝直言不讳道:“阮家是我家旧识,此事阮家有失察之责,大人若能帮忙保住阮家,明姝感激不尽。 日后冯大人若能为百官之首,也希望莫要忘了明姝的一份好处,之后还要靠大人照拂庇佑。” 冯霆大笑,“夫人,宁国公府那位世子如今年二十官居三品,岂不比我有能耐,冯霆着实不敢当得起庇佑二字。” 卫明姝眼眸深邃了些,摇了摇头,“我家郎君是个武将,可这朝堂周旋和行军打仗着实大有不同,战场刀剑无眼,世事难料,不可操控,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总得为自己和夫家留条后路。” 冯霆听后,又恢复了那副轻浮的模样,好奇道:“哎,你脑子里这么多事,你家那小将军知道吗?我看那人倒不像你,可是个古板实诚的人。” 卫明姝不答,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那抹光亮,“夫妻一体,我的意思便是整个沈家的意思,大人不必顾虑。” 卫明姝因着和冯霆谈了许久,回到府中是已是日落西沉,沈轩坐于桌前沉默着,桌上的菜都凉了,碗中仍是空空如也。 沈轩这几日虽说老实了些,可每日回家总也总像个闷葫芦,半天不说一句话,卫明姝这几日也忙得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和自己生闷气的人。 她摇了摇头走上前,“郎君为何还未不动筷?” “你今日去了哪里?”沈轩问道。 卫明姝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和往常一样,铺子有些事,回来晚了” “是吗?”那声音沉闷,却是意味不明。 沈轩看着卫明姝手上忙着,眸光却是愈发阴沉。 他自从西泽山回来之后,便一直派人去打听最近受伤的胡商,后来胡商中搜查不得,便将范围扩大至整个商贾。 今日那密探来报,说是有一商贾受了箭伤,而那商人竟是来自于阮家。 最好笑的是,密探同他说,自己的妻子也曾派了自己身边的追影前去运河查探。 沈轩忆起最近卫明姝奇怪的举动,见过的人,不免心生一些猜疑,随即想通了许多事,他当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是利刃直接戳穿到了心底,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成婚后他从未管过她的私事,那是她的自由,可今天下午,他头一回派了暗探去跟着自己的妻子,不巧的是,自己的妻子恰好邀了那京兆尹去密谈,他也对这个向来温婉柔弱的妻子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陡然发现,想知道她的全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的另一面。 他能够容忍她心中另有所属,能够容忍她瞒他一些事,可她怎么能为了那个人去找京兆尹和太子,徇私枉法,包庇罪行? “郎君怎么了。”卫明姝看着他古怪的神情问道,那声音仍是如泉水般清澈动人,但在沈轩耳中,现在却如同蚀人的蛊虫。 沈轩第一次学着她那般伪装,他忽然也很想知道骗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骗人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如此快活。 他收敛起眼中那副锋芒,“没什么,你很少回来晚,快吃饭吧。”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了饭,卫明姝时不时瞥一眼沈轩,她总觉得他心里有事,“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明日可有什么事要做?”沈轩不答,状作无意地反问道。 “可能要去一趟丞相府,郎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沈轩摆出了一副微笑。 卫明姝抿了抿唇,柔声道:“郎君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说?” 沈轩眼神中带了一点审视,随后迅速收敛起那目光答道:“许是最近京城事多,案子又毫无头绪。” 他接着问道:“你可有什么知道的?” 卫明姝愣了愣,斟酌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咱们那日遇到的商人有可能不是胡人,也有可能是中原人。” “嗯。”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他就想听听她还要再怎么骗他。 “这个人可能是扮作胡人的模样,甚至还很有可能是江湖上的人,会些易容的把戏。” “还有呢?” 沈轩平静地听着,却没有怎么注意她说的话,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那一张一合的嘴。 那唇若丹霞,说出来的话也如春风拂面,她确实长了一张好容貌,那张脸放在这繁花似锦的京城也可以算得上是倾城之容。 难怪。 太子,谌良,阮家三郎....... 长了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又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难怪让外面那些人都心醉神迷。 他不也是被这样一个人一直哄着瞒着,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沈轩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他自幼熟读兵法,战场上运筹帷幄,没想到一朝也是败给了美人计。 “郎君可有什么知道的?”卫明姝看他发愣,不禁唤道:“郎君?” 沈轩不言,卫明姝此番说出口的话入今在他的耳中平白多出了几分试探他的意味。 他一只手抚上那魅惑他的脸颊,手指摩挲着那微颤的朱唇,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郎君你怎么了?”卫明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光,看着那双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一动不动,眼睫颤了颤,“我身上还没......” “我知道,今晚我去书房,有些事要忙。”那声音有些沙哑。 他需要仔细想一想,想想她一直以来是怎样骗自己的,想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想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 沈轩彻夜未眠,只觉得灵魂被那人的表里不一撕裂开来,一面是她的善解人意柔情似水,另一面是她背后那副虚情假意,冰冷心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娶得这个妻子不仅聪明,还精于算计,所有的人都逃不开她的那双眼睛,被她玩弄于股掌,她做的所有事仿佛都带着目的。 或许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空有一副光鲜皮囊,她学骑射,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装出一副豪爽模样,是为了自家的脸面,陪伴淑妃,也只是为了讨好皇权,所有人所有事对她而言只有利用...... 她一直都是靠着那张巧嘴,洞察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骗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他从未这样想过她,可偏见一生,便如滔滔洪水般再也无法堵上,那或许他可以把她想得再坏一点呢,她是不是和自己姑父是同一类人?那般自私自利的小人? 沈轩不敢再往下想,或许儿时她同他说的那番话只是一句戏言,或许她从来都是个软骨头,也或许是物是人非,让她变成了这般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模样,那副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平生第一次内心蔓生出一种恐惧,那种幽暗的情感如同带刺的荆棘一般刺着他的血骨,让他痛不欲生。 他曾说过他不会后悔,就算是她心有所属他也从未后悔,可他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了。 深夜当中,一双眼眸于黑夜中逐渐变冷,随而变得沉寂,厢房中的姑娘亦是没能入睡。 卫明姝披了件外裳,走出房外。 她似乎已经习惯有个人这么睡在身旁,今日他去了书房,她还真是不怎么能睡得着了。 想来他也是为了近些天长安发生的事在忙。 这件事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翌日,丞相府内,两人于悠闲地亭中漫步,走向一处阁楼,那石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隐墨阁”三个字。 “听说县主早年游历江湖,可曾知道什么人擅长易容?” 魏姝仪笑了笑,“这江湖上会易容之人众多,得名之人却是少见,最有名的便是枯灯大师,不过此人隐退已久,当不是你要找之人。” 卫明姝道:“县主为何如此肯定?” “此人向来重情重义,是忠义之辈,不会做出此等卖国求荣之事。” “那县主可知,这江湖中有没有擅长易容之术的胡人?” 魏姝仪想了半晌,“这江湖中人大多是中原人,胡人.....”她皱了皱眉头,随即想到什么,“曾经西北有个寨子名叫巫骨寨,不过那里的人极擅用蛊,有一种西境传来的蛊虫,子蛊噬人血肉面皮,母蛊则可吐出一副完整皮囊。” 卫明姝脚步顿了顿,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沈轩曾对她说过一些话,“那寨子如今如何?” “那寨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是被朝廷剿了。”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魏姝仪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明姝要找的可是这巫骨寨中的人?” 卫明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向魏姝仪,“县主,我想请你帮个忙。” “明姝只管说。” “我身边的追影姑娘曾游遍江湖,听说枯灯老人曾有一亲传弟子大隐于市,只是一年前忽然于江湖无影无踪。”卫明姝抚上那阁楼上挂着的壁画,目光移向魏姝仪“县主丹青妙手,不知能否绘得一副好皮囊?” —————— 待到几人商议的那日,一青衣女子被婢女扶上马车,城门早已大开,京中仍然戒备森严,今日来往的商贾格外多些,长队沿着官道而入,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沿着商贾驶出城外。 那京兆府身着紫色官府的男子,调来了一批羽林军,正清点着人马下达着命令。 他身旁的随从送来一封信,那信件仿佛送得仓促,甚至没有密封,冯霆抽出信纸扫过那笔墨,眉头紧锁,向身旁的少尹吩咐了什么。 少尹大惊失色般,随即赶忙向皇宫方向而去,冯霆正了正神色,犹豫间将信纸揣入怀中,吩咐人手从从城门西侧绕道而行。 那辆马车停于长安城东侧,周围群山环绕,遮蔽住了刚于天幕升起的初日,宽阔的官道上只有一队商贾等在路旁,女子身子曼妙,玲珑纤细,缓缓走下马车,同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说着什么。 远处山头上,似有人影窸窣撺动,忽地一支箭射过,那男子似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搡在地,堪堪躲避,随后箭如雨下,商贾手持刀剑抵挡着四散而逃。 女子被人护送着钻回马车,车夫驾着马车拼命奔窜入林,一道黑影从车篷顶而入,马车木顶如薄纸般撕裂。 车中的女子站起身,却不似那般外表柔弱无力,袖中轻快地转出一把小刀,掰过那握刀的手腕轻扭,握住刀柄向那脖侧划去,黑衣杀手睁大眼睛,脚下一顿慌忙躲开,拍向女子的肩膀,青衣女子飞出马车,女子吐了口血沫,躲过飞来的刀刃,两人于林间缠斗,黑衣人腿上似是带着伤,不一会儿就败了下风。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声令下,苍劲有力的箭从弩中呼啸而过,又射穿黑衣人的肩膀,女子面色淡然,手上用力一扯,抽开那人的面纱。 “阮公子没事吧。”爽朗有力的声音响起。 “无事。”阮文卿看了眼那唇上挂着血的姑娘,“追影姑娘可是受了伤。” “无妨。”女子利索地撕下面皮,露出一张带着疤的脸,那眼角锋利,带着些冷漠,已然是另一副模样。 明珠在匣 第52节 阮文卿盯着地上的那张面孔,“丘管事,哦不,或许是叫你乌明,或者丘明子好些?” 丘明子笑而不语,嘴唇微动。 追影大喝一声,“他要服毒!”随即掐上那下巴,毫不留情地一扭,只听咯的一声骨头错位声响起,那下巴已然脱臼,随即口中流出些黑汁。 冯霆自树林中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看着地上跪着的那副苍白的面孔,戏谑道:“没想到还是个小白脸。” “反贼已全部伏诛。”冯霆命令道:“回京。” 回京路上,阮文卿坐在那窄窄的露篷马车中,“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追影扫了他一眼,似有些嫌弃:“你常年行走官道,一点武功都不会?一推就倒?” 阮文卿有些尴尬,随即恢复正常,“倒是会一些防身之术,只是不如姑娘练家子,力气着实大了些。” 追影愤愤,刚抡起拳头,随即又想到自家姑娘和这人的关系,嘴唇抖动着收回了手。 两人坐在马车内斗嘴,驾马于前的冯霆面色却并不轻松。 队伍临近城外,只见一青衣女子立于官道上,梳着姑娘的发髻,头戴面纱,手中还提着个药匣子,似是翘首以盼许久。 虽说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此次前去当没有多少意外,为了再稳妥些,她还是让县主给追影易了容代替她出城,也算是欠了魏姝仪一个大人情。 近几日沈轩总在书房,她总是睡不踏实,精神也没那么好,如今已是站的有些累。 队伍行至她身旁,卫明姝扯下面纱,看了看那顶已经破了篷顶的马车问道:“可还顺利。” 追影跳出马车,“顺利,那贼人已经抓住了。”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有受伤?” “受了些小伤,无妨。” 卫明姝看了看追影的手臂,拿出纱布简单地给包扎了一下,“姑娘家可不能留那么多疤。” 追影笑了笑,随后冷色看向那押解在队中的丘明子,她使劲一拍,将那人的下颚合上。 卫明姝浅笑道:“丘管事,好久不见,不知管事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丘明子不答,目光却是带着些轻蔑和疯狂,眼睛一片猩红,“夫人好手段,只是夫人有一点错了,我可不只想让你死,你们,狗皇帝,大黎狗官,迟早都得死。” 他笑得疯狂,无所顾及,那笑声凄厉尖锐,如那枯木林中的昏鸦,令人汗毛竖立。 卫明姝眯了眯眼,神色一正,“你巫骨寨虽为胡人所建,但既生于我大黎国土,当遵大黎国法,你寨子烧杀抢掠,勾结外族,大黎出兵围剿,巫骨寨并不无无辜。” “你怎知不无故,满门惨死的又不是你家!” 卫明姝神色一黯,随即轻蔑地笑了笑,“追影,这人说话不讲道理,还是把下巴卸了吧。” “是。”追影上前,手中又是狠力一掐,丘明子随即又没了声音。 队伍行至城门口不远处,丘明子因着下巴脱臼,脸上已经冒了冷汗,可那眼神却是越发的疯狂,似是要将这队人马全部埋葬一般,眼底全是戾气。 冯霆摆了摆手,下马抬起他的下巴,“这眼神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一般,大侠藏了这么多年,当不是会简单中了引蛇出洞这种招数。”冯霆笑了笑“丘大侠可是在等城外那批火药?” 卫明姝不曾知晓这事,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冯霆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冯霆似是无意地瞥了眼卫明姝,随即离开目光,“可惜了,冯某得高人指点,这火药怕是送不来了,听那人说,巫蛊寨丘夫人原姓秋,在这长安有套宅子。 啧,之后阴曹地府应当不是我们陪你添堵,不过黄泉路上,倒会有秋家那伙人和你的这帮兄弟做伴。” 冯霆看着那人灰败如土的脸色,摆了摆手,“进城。” 一队人马继续行进,临近城门口,仍有商贾在城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入城,黑云压城,似是要将这城池笼罩。 缀于队伍后面阮文卿纳罕道:“今日京城怎的这么多商贾进城?” 队伍行至城门外那家临时供人歇脚的茶铺,一辆不起眼的推车载着米袋从队中而过,冯霆仍然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车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随风飘过的是一股不寻常的石灰泥土味。 冯霆顿了片刻,瞬间睁大眼,“拦住那辆车!” 官兵汹涌而上,那押送着车的人闻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冯霆慌忙从队中士卒手上夺过弓箭向那打短布衣射去,火折子落在官道上,推车之人随之倒地。 卫明姝跟在队伍中瞪大着双眸看着此情此景,已经近乎呆滞,她感觉心跳得很快,快得令她喘息不得,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短短一段官道有哪里不对劲...... 冯霆正松了一口气,远处的商贾却忽然躁动起来,“杀人了!有人拿刀!” 商贾如同那湍急的流水般向城内挤入,马车碰撞着行走的商贾,货物从推车上滚下,城门洞口的官兵欲与人流逆向而过,夺过人流中的短刀,却无力地被人流推着向前而去。 卫明姝四处观察着,忽地夺过士兵手上的弓箭,瞄着队尾末端推着车缓缓前进的布衣。 她曾经用箭稳稳射过别人的发冠,可她从来没有用箭真正伤过人,她更没有杀过人,况且这只是她的直觉,万一他只是个普通人...... 她整个臂膀都在颤抖,那双握着弓箭的手冷到僵硬,眼前也有一些恍惚,她尽量稳住身子,还是拉开了那张木弓。 那辆车仍在随着人流向前走着,卫明姝手上的弓已经拉满,她正打算松手,只听见远处似有一声暗响。 “姑娘小心!”追影扑了过来,随之一起来的是一道青色的身影,将两个姑娘用力推开。 卫明姝手中的弓箭顺势掉在地上。 “阮公子!”两个姑娘大叫,那支箭穿透阮文卿的肩膀,传来一阵闷哼声。 不待两人反应,远处城门轰然一声,震得整个官道颤动着,仿佛天地都要崩裂开。 卫明姝一行人的队伍因着刚才的变故仍在城门不远处,队伍前的人有的因着热浪被掀翻在地,官道上尘土飞扬,混着城门崩裂飞来的碎砖块,卫明姝本能地用衣袖挡住眼鼻。 那箭穿来的方向早已没了身影,远处的城门洞已经变成残垣断壁,洞口的砖块仍然不断掉落着,高大的城墙仍然巍然不动地立在不远处,此时却显得摇摇欲坠。 卫明姝在京城长大,她没怎么出过京城,伴随着她长大的是那四季如春的园景和京城繁华的街巷。 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场景,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这是在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常常从这东城门经过,有时也会像那些商贾般迎着商队入城...... 而今这城门处早已没了不久前的喧闹,只剩一片死寂,他们跟随的队伍也怔愣着待在原地,冯霆从慌乱震撼中反应过来,“快,去城门口,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救人!救火!” 卫明姝仍呆在原地,眼中早已没了光泽,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味顺着残存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低头躬身在官道上干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城门会炸?为什么那支箭会对准自己,难道今天的事都是因为自己才会发生?她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这里? 她明明发现了端倪,为什么她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她曾犹豫了一刻?若是那箭她再早射出去一刻,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城门口那些人。 那些人有什么错,为什么活下来的的偏偏是自己,为什么死掉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卫明姝看了看那满是灰尘的手,眼前恍惚,耳边嗡嗡作响。 “姑娘没事吧。” “没事吧。”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卫明姝听到后缓缓转头,看向那额头疼的冒着冷汗的人,还有那已经被血浸染的衣裳,鲜血还从那刺穿的肩膀上汩汩地流出。 若是那箭再偏一点,是不是身边这个人现在也会像城门口那些人一样没了气息? 她一时顾不得什么礼法,强撑着精神从那地上的药匣子中拿出些纱布,连衣裳都没扯开,箭也没有拔,只颤抖着用那双脏手胡乱捆扎着,往上面洒着一层层药粉。 阮文卿就这么依着她的动作,没有开口。 卫明姝的头发早已散乱,忽然她停住了所有动作,双手仍然保持着拽着纱布的姿势,却是低下头泪眼婆娑着低声啜泣,泪不成声。 “姑娘?”追影扶着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三个人心中都纷乱无比,没有人注意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走到三人面前,带了些几分狠厉地质问,“你们几个为何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危》 本章剧情向比较多,私设众多,请勿考究,炸城门是个铺垫,有作用,小小剧透一下,不怕猜。 感谢在2022-12-04 21:01:54~2022-12-05 21:5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善恶 ◎“将军现在同我谈宽厚,谈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沈轩盯着他们, 压抑着满腔怒火半晌没有再开口,只阴沉地看着三个坐在地上近乎呆滞的年轻人。 他沿着卫明姝给的那条线索, 顺势查到了巫蛊寨, 昨晚派人探到秋家堆放在京城的那批火药时,也是震惊不已。本是怕打草惊蛇。想着先告知京兆尹调派些人手疏通附近的百姓。 可那京兆尹听到此却出了城去,只派了一个少尹, 还从太子那儿调派了一批羽林军。他们这批人还在院子中善后,便听到了东城门方向的一声巨响,不一会儿整个街巷都乱了起来。 他带了批人手赶过来,远远就看到了那已被炸毁的城门城外, 从城外正赶来一批人搬运着已经焦烂的尸体。 再走近些,他便看到了城外官道上的三个人,三个人均着青色衣衫, 自己的妻子头发凌乱着, 正在给对面的人包扎着伤口, 泣不成声。 黑压压的乌云不堪重负, 轰隆一声闷雷自远处响起,地上落下点点冷雨。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轩声音大了许多, 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卫明姝,语气中满是质问。 卫明姝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雨水自颈边划过,散乱的青丝贴在脸旁,神情恍惚, 阮文卿受伤的肩口愈发地疼痛, 额头上直冒冷汗。 最后还是追影开口, “我们去城外......抓人。” 沈轩冷笑, 斜睨了一眼旁边被人押着的丘明子嘲讽道:“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你们弄出这么大阵仗?” “我们......”阮文卿刚想反驳,可他们之所以找京兆尹这么抓人,除了想要引蛇出洞,确实掺杂着些别的原因。 惊雷自天空劈下,风雨凄凄,如瀑般落下,扑灭了城门的烈火,地上的血污被冲散开,延着雨水流淌在官道上。 耳边那阵阵雷声响起,就像刚才那城门轰然而裂,卫明姝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刚才惨烈场景,耳边充斥着亡魂凄厉的呼喊, 卫明姝只觉得那些人的手正在拖拽着自己走向深渊,再也没了力气,直直地向后仰去。 “姑娘!”追影慌忙接住卫明姝,用衣袖遮挡住那冷雨。 沈轩闭上了双眼,没去看那倒下的身影,深吸一口气,任由大雨泼洒在脸上。 “回府。”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嗓音低沉地有些可怕。 阮文卿踉跄着想要起身,却是扯动了肩上的箭伤,“沈将军,事情不是......” 沈轩冷冷地垂眼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阮公子还是找个地方先看一下箭伤,事情究竟是怎样,沈某长了双眼睛,用不着你靠一张嘴辩论是非。” 卫明姝醒来时,只觉得头胀痛无比,看着那帐帘昏昏沉沉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兰芝正在她身旁,眼底有些红润。 明珠在匣 第53节 “小姐先把姜汤喝了吧,暖暖身子。” 兰芝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卫明姝头也没抬,一只手接过那只碗。 “小姐慢点。” 卫明姝仿若没听见般,端着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下去。”沈轩命令道。 卫明姝仍是紧闭着双唇,眼中没有一点情绪,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汤水。 兰芝听着那声冷漠的命令,一时没有起身,只担忧地看向卫明姝。 “先下去吧。”卫明姝安慰道:“没事。” “那小姐我先去煮药。”兰芝又看了一眼,临走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雨水顺着屋檐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间内一时冷得肃杀。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沈轩只这么开口问道。 卫明姝仍平静地盯着被面,唇色苍白无比,“郎君不已经猜到了吗?” 两人沉默了半响,只听沈轩声音沙哑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他吗?” 卫明姝脑中仍是乱着,微微皱眉,一时没反映过来。 沈轩走近了几步,紧紧盯着她,“你为了那个人,联合太子,勾结京兆尹,玩弄权术,不惜和那京兆尹铤而走险,你们明明知道这些人手中有火药,知道这些人可能有埋伏,还是不顾百姓的安全,只为了保住一个阮家?” “我.....”卫明姝想要反驳,她没有不顾百姓的安危,她没有想到有火药的存在,可他说的亦有些是事实,她这么做确实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她确实想要保住阮家...... 她在想着怎么同他解释才能平息这个人的怒火。 沈轩看见那双媚人桃花眼又开始滴溜溜地转着,她又在想着算计他,她一直都是如此。 想到此处,他不禁怒从中烧,理智早已经冲散,拂去桌上的茶杯,冷玉应声而碎,“你不要再想着如何敷衍我!” “卫明姝,你当初不想嫁可以不嫁,你没必要如此同我虚情假意。 我到底待你哪里不好?你说你身子不好,不能生养,我可以妥协,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在家里动辄责打,我为你改了规矩,你和外男屡屡私会,我也能容忍,你为什么要一直骗我,你怎么忍心的?” 沈轩越说越激昂,缓缓走到卫明姝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似是真的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些什么,又好似真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卫明姝又怔愣了片刻,眼睛直对那怒火,黛眉紧紧地蹙起,似是极其不可思议,“你跟踪我?” 她没有算到,自己给予信任的人,一直以来她认为坦坦荡荡的郎君,有朝一日会派人跟着自己。 “不然呢,我若不派人跟着,难道你要瞒着一辈子?卫明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我不是傻子,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他松开那只捏着下巴的手,“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明圣上,也希望你也不要再插手。” 卫明姝严肃地看着他,气息仍是虚弱,话语间却带了些告诫,“沈轩,可这件事也不是你该管的,谁都能去,你不行!” 沈轩冷笑道:“我为何不行,还是说你怕我会对你的那位阮家三郎做些什么?” 他看着那着急的面容,越说越激动,那是压抑许久过后,得理不饶人发泄的畅快,“卫明姝,卫家满门忠良,救边境百姓于水火,宽厚待人,亦不在乎所谓的脸面,怎会有你这般不辨是非,自私自利之人!” 卫明姝只觉心底被一把剑刺中般,那把剑还在她心上不断搅动着,似是要将骨髓剔除,将灵魂摧毁。 她死死地攥住被子,保持着清醒,那望着沈轩一向平淡地眸光终是蓄满了泪水,似是有什么喷涌而出。 她是重视家人的脸面,可她更在乎的是卫家的那份延续传承,她幼时阿耶教她写的第一个字便是一个“忠”字,他如何能说自己不忠不义,不辨忠良? 但她又无法反驳,她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她的确把朋友和家人看得很重要,可这有一部分还是为着他...... 卫明姝脑中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随即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虽然她不知情,这城门口的人确实是因她而死,她明明发现了端倪,可还是没能救下那些。 她为什么没能救下那些人?为什么如此没出息?为什么偏偏她在这场大灾中活下来了?明明最该死的是她才对。 她卫家满门随先帝征战,救民于危困,来到这京城后更不曾害过布衣百姓,一直济弱扶危,惩恶扬善。 那如今她还配做卫家人吗? 沈轩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先是充满厉色,随即变得慌乱茫然,似是信念崩塌般,慢慢没了光泽。 他的理智慢慢回来了些,随即回想起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无措。 他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过了许久,卫明姝摇了摇头,眼中泪水不止,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被面上,却是咯咯笑着,那笑声带着苦涩,更多的是凄凉,让沈轩听着汗毛耸立。 卫明姝看着沈轩,看了很久,那眸子中是沈轩不曾见过的冰刺,她笑了笑,声音微颤,却是带了些嘲讽:“将军现在同我谈宽厚,谈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卫明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久闻沈将军曾在北境坑埋降虏,手段狠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在这里谈宽厚仁义二字!” 沈轩脑子一懵,他从未见过卫明姝这般模样,那张温婉的面容对他说话向来如春风般抚人,现在却是无比地刻薄,直往人心头戳去。 卫明姝不屑地笑了笑,“沈将军说我表里不一,可你不也一样?你只不过也是在我面前,在这个府中,装出一副大度宽厚好脾气的模样,实际上暴戾冷漠,还刚愎自用,咱们难道不是同一种人? 你不过是想维持这个家和和气气的样子,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想让我变成你想象的样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平日都会做些吗?你不过是想着让自己这辈子过得舒坦,过成你父母那般琴瑟和鸣的模样,你不也是自私自利之人?” “我.....”沈轩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将军喜欢我,无非是喜欢我那副表面的光鲜亮丽,你不过觉得我有长缨将军以前的影子罢了。 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不同你再装了,我一直不是你想的那种性子,我只是个独一无二的人,我不是什么人的影子,我也不想再按着别人想的模样活!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是在讨好你,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怕康王一家找麻烦!我怕你沈家找我麻烦!” 卫明姝越说越委屈,“我是畏惧权势,可没有你我本来照样能解决,是非要你来求娶的,是你偏要来招惹我这个小人的,你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那种情况,你拿着一纸诏书,那么多人盯着,我敢不嫁吗?” 沈轩脑中轰然崩裂,神色中带了些惶恐不安,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 卫明姝看着那变得慌乱的神色,得意地笑着,笑得有些狰狞,似是要往那心头再插上最后一把剑,“其实将军也没多喜欢我,若不是我当初宫宴上那番话引得你误会,将军还会替我出头吗?还会那么果断地求娶吗?你不只是个好面子的人?” 沈轩向后退了两步,这是他也不曾往深处考虑过的事...... 他只盯上那满面泪痕,那张明艳的容貌此时笑得阴鸷疯狂。 “只是将军,明姝再好面子,也不是不忠不义之辈,今日火药一事,我不知你为何会认为我知晓,但我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刚才劝你之事,望将军再好好想想,无论是今日之事,还是近来京城一系列的动乱,不仅是阮家,你那姑父,你沈家亦是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直视这沈轩,那人似已经丢盔卸甲,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但她却没有多少畅快,香炉袅袅,是那人喜欢的檀木香,可现下卫明姝只在鼻尖隐约闻到了酸涩。 房门轻轻地打开一个缝隙,却是南实悄悄地探进头来,“世子爷,京兆府的人过来,说是要找夫人。”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ooc,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吵架之人通常是没有理智的,通常都是怎么狠怎么说(别问我问什么知道),见谅见谅,况且真的两个人互相在雷区蹦迪,后续都会恢复理智,(但这话却是触到了女鹅的逆鳞,还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大家伙也可以当做是本性暴露,都放飞了自我吧。 沈轩————本来就嘴笨,吵不过媳妇还非要吵,把自己吵蒙了。 第44章 锋芒 ◎“夫人呢?”◎ “滚!”沈轩听到“京兆府”三个字, 转过头怒喝了一声。 南实吓得一机灵,慌忙把头缩回去, 走的时候还使劲拉了拉门, 确保关严实了。 卫明姝轻蔑一笑,下床穿上了外裳,“沈将军, 莫要冲着不相干的人动怒。” 她缓缓走到沈轩身前,抬头又对上那充满血丝的眸子,那人的呼出的气息中带了些湿润,似是在颤抖。 卫明姝嗓中也带了些哽咽, 眼睫上仍挂着些晶莹,“世子,国公爷说得对, 您是有点傻, 您要是还不甘心, 不妨明天早朝把这事直接说给文武百官, 您看看有多少人想蹚这趟浑水,您看看圣上想不想让您管这件事。” “珍重。”卫明姝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那步子悬浮着,却迈的极快,裙角擦过门槛,迎着门外的细雨,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卫明姝一路快步走着, 身旁也没有奴仆相随, 细雨沿着伞沿落下, 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抬袖拭去眼中的湿润,不一会儿又模糊一片。 沿路迎面走来几个府中下人,纷纷低头用眼神示意,看着那用伞半遮着面低啜的小姑娘从身旁经过。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卫明姝刚嫁进来时,她连找到所居的院子都要靠别人带路,如今即使是眼前看不清东西,仍旧能自己摸索着走出大门。 门外,京兆少尹带着一队人马站在门口,卫明姝眼睛通红,头发也没梳整齐,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开口。 京兆少尹仿佛没有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沈夫人放心,大黎不以妇孺老弱做证人,请夫人前去只是问些话。” 卫明姝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了京兆府,冯霆坐于堂前,面上却也一片严肃,他看了看卫明姝仍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红肿的眼睛,“沈夫人这是......” 依这女人能言善辩的本事,冯霆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能让这女人搞成这幅德行。 “冯大人找我前来,可有什么事?”冷冰的声音自堂下响起,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质问。 冯霆好脾气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夫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阮公子又为何会中箭?” “那箭本是冲着我来的。”卫明姝说道。 “冲着你?”冯霆眼睛眯了眯。 “嗯。” 冯霆抿了抿唇,看着忽然变得少言寡语的卫明姝,继续耐心问道:“沈夫人可同我详细说说?” “大人想知道什么?”仍是短短的一句话,那双眸子中满是戒备。 “夫人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同冯大人一样,本想射一个城门前推车的商贾。” 冯霆眼睛眯了眯,“沈夫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直觉罢了。” 只是她终究没能挽回些什么,如今想来,那辆队末的推车商贾应当是有问题的。 她感觉到了,可她还是没能救下城里的人...... 两人一问一答着,冯霆又向卫明姝询问了一些细枝末节,手底下的人飞速地记着什么。 卫明姝起身,眼中仍有些木然,转过了身,“冯大人真是好手段。” 这话意有所指。 冯霆愣了愣,随即转而以笑,“夫人谬赞了,冯某也不过是觉得,你的那位好郎君应当已是将此事告知与你,也是我考虑不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夫人,冯某自叹不如。” 卫明姝摇了摇头,跟着京兆府的人离开了京兆府,她一步步走下冰冷的台阶,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夫人。”陈叔点头笑了笑,拉下了挽起的衣袖,“夫人咱们回府吧?” “可是你家主子让来的?”卫明姝不答,面无表情地问着,她看着陈叔脸上慌张而又心虚地模样,叹了口气,“陈叔还是莫要善做主张了,我就不回府了,若沈将军问起,你就说......”卫明姝声音有些哽咽,“你就说不必来找,让他也好好再想几天。” 明珠在匣 第54节 卫明姝看着陈叔犹犹豫豫地驾车离开,才转头向少尹看了过去,京兆少尹一直低着头,他向来对这些氏族宅门里的私事不感兴趣。 “能否麻烦大人派辆马车送我去东巷?” —————— 冯霆仍坐在堂内,脸上比方才更凝重了些,看着手上的狼毫笔若有所思。 “大人,沈将军求见。”侍从说道。 冯霆似有些不耐烦,“沈轩?”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摆手,“去去去,就说他媳妇不在这儿,不见。” 不一会儿,那人又折返回来,“沈将军说,是来见您的。” 冯霆看到沈轩走进堂内,迎了过去,一脸和善地行礼,“沈将军。” 沈轩仍是不理会,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抄起那领子,逼迫冯霆抬起了头,“你既知道火药那事,为何没告诉他们?” 旁边的侍从不知所措,只是赶忙劝着,冯霆不答,低头看了眼那捏紧的拳头,“沈将军,这是在京兆府。” 沈轩没有理会他,手攥得更紧了些,将他一点点拉近。 “松手。”冯霆面上也发狠,低垂着眼睛,却仍是没有动作。 沈轩平息了片刻,将那领子甩开,冯霆踉跄了半步将将站稳。 “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沈轩仍是紧紧逼问,戾气和怒火压得人喘不过气。 侍从仍劝道:“将军,有话好好说。” 沈轩不看他,仍是说了一句,“滚!” 侍从看了眼那要噬人的目光,又见到冯霆向他使了个眼色,低眼退了下去。 冯霆笑道:“沈大人这是在质问我?何必发那么大脾气。是,我是没告诉他们,你那小妻子,嘴上一副好功夫,比起普通女人,也足够聪明,可终究是见得场面太少。 她能找我布下此局,多半也是觉得筹谋已久一切稳妥,才敢让那阮家和她身边那位姑娘去做诱饵,倘若我告诉她,这局内还有个火药的存在,她还会同意让他们出城么?” 沈轩面色变得铁青,双唇直颤抖,声音都变得有些阴森,“所以你就带着几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小姐去赴了此局?城门死了那么多百姓,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冯霆,你怎么敢的?你怎么配坐在这个位置!” 似是有什么戳在了冯霆的心坎上,他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极力辩解着,“我怎么不敢?沈轩,你说有火药,我找人去拦了,城门外能阻止的我也尽力阻止了。 这事分明另有蹊跷,谁都料不到!那火药分明是直冲着城门去的,那支箭也是冲着卫明姝去的!这批火药与我们这群人无关!你就算明日告到大理寺,告到圣上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内,冯霆又笑了笑:“还是你是来为自己妻子打抱不平的?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既然敢来与虎谋皮,她便该想到有这种可能,你如何怪得了我?说来这事也要怪你,你没有告诉她,独独告诉了我一个人,你分明是活该!” 沈轩愣了愣,他不知道卫明姝同冯霆出了城,可他那几日确实一直睡在书房,待她极为冷淡,什么都没同她讲。 是他不信任她,是他对人有偏见,这事也有他的错...... 冯霆看了看沈轩慌乱失神的样子,声音缓和了许多,幽幽说道:“不过卫明姝有一点说对了,你不该插手此事,或者说不该在我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插手此事!”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直指向地,大声质问道:“沈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插手我或许不会说什么,你一个武将凭什么!就凭你家世好,过得顺遂,所以你便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说你想在我面前显摆自己的能力? 我告诉你,你我同为三品!你没资格使唤我!这件事你们沈家人也根本不配插手!” 沈轩呼吸越来越急促,压抑着怒火,也没有细想冯霆说的话半天只冒出来两个字,“疯子!” 冯霆似也是气急,只觉和这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将军,我惜你是一代将才,欣赏你,今日再同你多说两句,不是每一个有才能的人都如同你一般不避锋芒!” 沈轩走出京兆府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精神恍惚,冯霆的一番话,有的他始终不能认可,有的却是深深地刻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两眼热闹街巷间穿梭的众生百态,有穿着布衣的商贾,有穿着锦衣的风流公子,有街上乞讨的乞儿,有青楼卖场的歌姬…… 随即便想到了他父亲和卫明姝说的那些话。 他是不是也应该多听这些人说两句? 他一路便这么想着,想着卫明姝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话,想着他父亲临走前的一番告诫,又想到了冯霆刚才一番如嗜血疯狂般的言论,心底却愈发变得沉寂,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了些。 沈轩缓缓地走在街上,如同一具空壳回到了府中,可那院内没了那道每日迎来的身影,更没人呼唤他郎君。 沈轩忽然感到心头一紧,抬步跑向房内。 她也不在房里...... 他只感到前所未有慌乱,呼吸急促只觉得喘不上气,哆哆嗦嗦地打开柜门,又长舒一口气。 幸好那些衣服还满满当当地摆在衣柜里。 沈轩拼命告诉自己要保持沉着,他想了半晌,又赶紧找人叫来了车夫。 “夫人呢?” 作者有话说: 《沈轩寻妻记》 第45章 找人 ◎那姑娘他如今找不到了......◎ 陈叔看着那张阴沉沉的脸, 眼睛不住地乱瞟,许久才飞快地把卫明姝的话重复了一遍, “夫人说...让您不必来找, 让您.....” “让我什么?” 陈叔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说道:“夫人说让您再好好想几天。” 沈轩只觉得胸口被大石堵住了一般,她想让他想什么?是想这件事怎么处理, 还是让他想些别的什么...... 沈轩不敢再往下多想,声音越发地哽咽,“你让她回来......就说我想好了。” 陈叔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两位主子真是越发地不省心了,眼前这位只顾着在屋子里自己生着闷气, 他能想着去把夫人接回来,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何况夫人刚才那个样子, 明显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去处...... “你还待在这儿做甚?”沈轩又看了一眼他。 “老奴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里啊!” 沈轩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 终于慌了神, 手下攥得紧紧地, 强忍住那些酸涩,“你先下去。” 他稳住心神,站起身去了兰芝她们住的厢房, 卫明姝带来的几个小姑娘正在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商量着什么,兰芝说着说着正要掉眼泪,追影在一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几个人见到沈轩,都默默地站起了身,心照不宣地使了使眼色, 追影在行礼过后便坐回了石凳上, 一手搭在桌子上, 眼神中还带了些愤愤。 沈轩看到这番场景, 想问的话噎住了半刻,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声,“你们可知明珠去了哪里?” 最先开口的是追影,虽是面上装着无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客气,“不知道。” 沈轩眨了眨眼,又无措地看向兰芝,兰芝仍吸溜着鼻涕,却也是往后退了一步,坚定地说道:“不知道。” 其他几个小姑娘见到兰芝如此,倒是同仇敌忾,整齐划一地摆了摆手。 沈轩面露尴尬,随后摆出一副冷脸看着几个小姑娘,忽然指向最小的曲香,“你来说。” 曲香上前,转头看了两眼追影的眼神,又躲到兰芝身后摇了摇头,“不知道。”随后用极小地声音嘀咕了两句,“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 沈轩拿她们没了法子,抿了抿唇,只得在院中又来回地徘徊了几步。 夫人已经跑了了,他总不能再对她手底下的小姑娘发脾气。 沈轩坐在每日姑娘等他回家的饭堂内呆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是时近黄昏,卫明姝依旧没有回来。 他不知道她说的几天是多久,现在天已经暗沉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终于,他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直奔向卫家,只是那看门的小厮同他说,卫明姝今天没有回来过...... “世子?”郑叶刚从街上回来,打听了一番今日城东炸门一事。 “嫂嫂。”沈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郑叶向他身后看了看,“怎么你一个人,明珠呢?” 沈轩半晌没有开口,随后含糊其辞地说,“闹了些矛盾......”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她回了卫家,嫂嫂可否同我说一声?” 郑叶心中惊的说不出话。他们家这个小妹虽然平时爱使些小性子,但对身边人一向是妥协宽容,脾气再好不过,这人如何能将她气得离了家? 郑叶还是问出了口,“世子和明珠到底出了什么矛盾,可否同我说说?” 沈轩抿了抿唇,说不出一个字。 他当时也是一时气急,那样难听的胡话他如何能当着卫家人的面再说出口? “是我不好。”他只能承认道。 郑叶叹了口气,无意地撇开了视线看了看四周,“沈将军先回去吧,这几日我和大兄出去帮着找找。只是之后明珠愿不愿意和你回去,那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多谢。” 沈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巷中,街边的小贩正在收拾摊铺,街道上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不久前那小姑娘也是这般,同他在这街巷雨中漫步。 彼时他还不甚知足...... 他回到府中,直奔房间而去,只是那院中仍是没有半点光亮,自己点上蜡烛,环顾了一遍这冷冷清清的房间,满屋子还都是自己妻子存在的痕迹。那精致的梳妆台是她前不久才从嫁妆中挑好换上的,上面还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头面,那檀木梳上还挂着她梳下的几缕青丝。 他忽然想到什么,直奔库房而去。 卫明姝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和聘礼都是长辈媒人在操心,嫁入国公府后那些嫁妆也是她亲自清点的。 他还从未看过她带来的嫁妆。 卫明姝带来的嫁妆着实不少,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沈轩想到此,便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撕碎。 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卫家一家其乐融融,他当时如何能同她说她配不上做卫家人? 只是他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她说清楚。 沈轩打开了那装有田产地契的匣子,卫明姝曾说过,她在京城手底下有一些铺子,如今看来,这可不是一点点。 沈轩拿着厚厚一沓商铺地契,犹豫了片刻,坐在地上开始一张张仔细地翻阅,纸张沙沙作响,忽然他指尖微微一顿。 丹青药铺。 这是她的药铺? 那她为什么不同自己说? 沈轩怔愣了许久,拿着契纸的手微微颤抖,回想起那老大夫和卫明姝的对话,又想起卫明姝在西泽山同自己说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 明珠在匣 第55节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或许不是她想向自己隐瞒什么,她从未向他瞒过此事,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 不是她不说,有些事只是他没有主动问过罢了。 随即沈轩又想到了那家药铺的行事规矩,能定下这样规矩的人,如何能是他口中自私自利,不辨忠良之人? 沈轩将那些地契胡乱地塞回匣子里,还是久久不能平息,他有一种预感,卫明姝在东巷,甚至就在这间药铺。 想到此,沈轩破门而出,却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住了脚步,他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晚风习习,庭下唯剩一道孤影独立。 她平日里睡得早,他如今去找她是不是在给她添堵,他如何能扰她清梦? 沈轩摇摇晃晃地走回了院中,躺在床上却觉得哪里都不适应,那身旁终究是少了个人,哪怕那人在这床榻上从来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辗转反侧,挪到卫明姝平日躺着的地方,盖上那床被子,被上已经浸满了好闻的花香,枕边也都是桂花的香味。 只是那姑娘他如今找不到了...... —————— 远处东巷一方小院,一间普通的矮屋中仍挂着一点烛火。 “呜呜呜......”小姑娘蜷在任玉荷的怀中,眼泪打湿了任玉荷的衣领,有些顺着自己的颈间留下。 任玉荷静静地听她诉说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别人都可以这么说,他凭什么...”卫明姝小声啜泣着,肩膀不住地颤抖。 任玉荷叹了口气,中午的时候,她看到受伤的阮公子,才知道他们两个与今日城门一事有关,当时只觉得后怕。下午她才送走阮家三郎,便看到卫明姝从一辆陌生的马车上失魂落魄地走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淑雅。 进了铺子以后,卫明姝也是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内间,呆呆地坐了一下午,怎么问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许是晚上周遭变得静了下来,在这夜幕的笼罩中,卫明姝再也支撑不住,失声痛哭。 “明天我送你回卫家吧。”任玉荷放柔着声音哄道。 她们家这宅子就在药铺的后面,着实没多大,也没有卫家那般暖和,她怕卫明姝这个身子状况,留在她这儿会着凉生病。 想到此,任玉荷又将卫明姝身上的被子向上给她裹了裹。 “我不回卫家,我不能回去......”卫明姝仿佛听到了什么听不得的字眼,声音呜咽着,整个头埋在被子中,泪水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洒在了被沿上。 任玉荷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好好,咱们不回去,你先在这儿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别哭了。” 卫明姝声音有些颤抖,那话语中满是深深的质疑,“阿荷,我是不是个坏人.....” “你可莫要胡说,你怎么可能是坏人!”任玉荷声音陡然变得大了些。 要是没有眼前这个姑娘帮衬着,她和她阿耶早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她阿娘留下的那套宅院后来还是卫明姝筹钱帮忙赎回来的。 “你是不是再骗我......” “我用我未来郎婿的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任玉荷低头看向卫明姝,她本以为这番话怎么都能让卫明姝高兴一瞬间,却不想她还是头埋在被子中,似是缓不过神。 她叹了口气,“阿珠,你真的是很好的人,你想想你曾经帮过多少人,又救过多少人?” 卫明姝身子蜷得更紧了。 她一直把行善挂在嘴边,想着做些善事,可如今却也害了不少人,陷入深渊泥沼,罪孽深重。 就像那人说的,她不过是个小人,一个伪善之人罢了。 任玉荷半晌才开口,“阿珠,明日开义诊吧?” “嗯?” “明日咱们开义诊。” “可明日.....” 任玉荷打断道:“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在这儿有些事做,或许能感觉好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7 23:33:19~2022-12-09 01:2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27900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47279003 2瓶;464693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承诺 ◎“同我回家。”◎ 翌日清晨, 天光熹微,国公府的大门被重重叩响, 府内的门丁顶着惺忪睡眼前去查看, 却见到自家主子已经穿着整齐地开了门。 来人头戴官帽,身穿一身浅青色官府,腰配踰石带, 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笑脸盈盈,眼角已布了些纹路,似已过而立之年。 沈轩从未见过此人, 上下打量了片刻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 “铭清现在在府上吗?”来人不答反问道。 沈轩轻皱眉头,“铭清?” 来人点了点头,“对。”他想了想, “就是你们家夫人。” 沈轩一听到“夫人”二字, 那心底的层层的烦闷感又被掀了起来, 不由分说地合上了府门说道:“你找错人了。” 那人又抬头确认了一番府邸的牌匾, 扒开那道快合上的门缝,“哎!没找错呀!” 他要找的就是这家,那小丫头成婚的时候他还送了礼来着。 那道门又重新打开, 来人这才注意到开门之人的穿着,那人一身墨黑色长袍,领口袖有银丝云纹滚边,腰系玉带,应当当不是府中的下人。 “大人可是沈将军?” “正是。” 那人一拍额头, “哎呦, 你瞧瞧我这眼神。”他规矩地退后行了一礼, 随即又想到什么, 端详着沈轩的穿着纳罕地问了一嘴,“大人今日为何没去上朝?”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板着脸,他总不能同这人说夫人跑了,告了假准备去寻自家夫人。 沈轩只答道:“家中有些事,敢问大人是?” “下官弘文馆校书,刘维。” 沈轩听到弘文馆三个字,思考了片刻,他隐约记得好像听人说起过,他的妻子曾经在弘文馆任过职。 所以铭清是明珠的表字吗? 他不曾知道这些。 “刘大人可是来寻明姝?” “正是。”刘维侧头向他身后望了望,“铭清这是还在睡着?” 沈轩不答,听到一个男人这么过问他们家私事,心中暗自不爽,双唇抿成一条缝,“大人找明珠何事,我之后转述给她。” 刘维双手递过那锦盒,“这是西街李掌柜帮她打的剑。”他笑了笑,“那老头说这几天京城不太平,要关几日铺子,托我先把剑给她带过来。” “知道了。”沈轩刚准备转身,又想到什么道了声谢,“麻烦刘大人跑一趟了。” “哎呦,不麻烦,说来铸剑这事还是托了铭清的福,您也别太客气。” 沈轩刚才本打算去寻卫明姝,如今手上捧着这锦盒又折返回去,他紧盯着那锦盒,心底却仿佛被敲中的铜钟一般鸣响着。 他忽然意识到,卫明姝曾经做过官,虽是女子但却是有着自己表字的...... 她曾经虽未出阁,但应该也是常于男子打交道,如今看来,除了那阮家公子,还有那铁匠铺李掌柜,今日来的刘维,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听说那弘文馆的刘维向来一毛不拔,斤斤计较,是个不好相处之人,进士出身如今却仍在弘文馆做着九品校书,卫明姝应当是帮了他不少忙,才能得此人如此相待。 那她与那阮家三郎是不是也只是朋友?她帮阮家三郎,也仅仅是好心帮友人脱困? 可那阮家三郎明明有一把挂着珠穗的伞,那把伞是卫家人才能有的东西。 沈轩将锦盒放回房里案子上,还是决定先把人找回来。 有什么事总得先问清楚,问清楚才能想法子解决。 —————— 东巷的药铺前排了不少人,两个身披粗衣麻布的人正驻足在不远处交谈着。 “这药铺怎么今日就开义诊了?不是每月十五吗?” “谁知道呢,许是昨日城外那事死伤的人太多,多做些善事告慰亡魂吧。” “也是,最近这京城接二连三的出事,你说不会是国运不好?” “嘘,这话可不能乱讲!” 卫明姝正书写着方子,没有听到远处的这一段对话,阮文卿站在一旁,右手垂在身旁,左手正给她递着药材。 他晨时来药铺换药,便看到了卫明姝坐在窗前凝望着街头,那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眼下乌青一片。 她看起来很不好,至于是为何,总之是与他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回过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伤势,他也不做多问,只是一遍遍告诉她自己无事。 药铺破例今日开了义诊,他也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像以前一样给她递着药材,想着能让她安心些。 他们对面坐了个老妇人,那老妇人两鬓斑白,皱起的眼皮上似乎还挂着湿润,“老大夫大恩大德,我儿昨日在城门口被炸伤,实在没多少药了......” 卫明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洇散开,任玉荷猛然看向卫明姝,转头安慰道:“大娘等着,我进去拿药。” 任玉荷出来时,手上捧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这个瓶内的是金疮药,这里面有三七,还有些补气血的药材,大娘拿去,不够再来取,不用来药铺还了。” 大娘接过药材,连连道谢,那声音盖过了街巷的吆喝声,引得不少人侧目而望。 不少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老妇人身上,纷纷感慨着,一辆马车正停在药铺对面,从马车中下来的人站在人群之中,却是紧紧地锁住对面药铺前的白衣,脑中嗡嗡作响,他手紧握成拳,眼神中带着火热,染上了点点湿润。 那白衣女子仍如同谪仙般,在这喧闹的人间遗世而独立,缥缈不可及,眼中透露着悲悯。 只是那略微红肿的眼帘和眼底的一丝疲惫,终究是雪落入凡尘。 卫明姝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抹炙热,那清冷的目光对上一双爬满血丝的眸子,继而淡然的挪开,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摊铺。 街边的人还未完全散去,沈轩抬步走向药铺,声音沙哑一片,那呼吸似在颤抖,“同我回家。” 明珠在匣 第56节 卫明姝收拾箱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虽也闪烁着晶莹,却仍旧置若罔闻。 任玉荷和阮文卿也熟视无睹地继续收拾着摊铺,任医正摇了摇头微微叹息,谁都没有搭理他,只有街边的窃窃私语将几人包围起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世子吗?” “是啊,听说昨日也在城门外,好像和沈夫人大吵了一架。” “嘶,那你说他来着药铺做甚?” “你现在看看那药姑,像不像卫家那个......” “啧,还真有点像。” “以前咱们怎么想不到,这卫明姝经常往这药铺跑,听昌陵伯府的人说,卫家还是这铺子的东家。你说这......让嫁了人的妇人在此看诊,岂不是不守妇道?” 卫明姝已经转身进了药铺,没有听到街上这些闲言碎语,其他几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阮文卿神色一端,随即笑着提醒道:“沈将军是不是找错人了,这药铺的药姑是个哑娘。” 沈轩抬眼看了一眼他,却是再没了往日的愤恨,只剩下无措和颓然,低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了。我......” 他看了眼药铺内忙碌着的身影,又看了看外面的人群,“我等会儿再来。” 说罢,沈轩转头向药铺最近的深巷内走去,身子靠在墙壁上,眼前只有那一面破旧的矮墙,抬头仰望,那深巷上空只剩一线天光。 他思绪实在太乱了,他早该想到的,她就是那个药姑,那个京城人口口相传的活菩萨。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那般说她? 怪不得,她不愿意回来了...... “沈将军。”深巷中走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 还没待他开口,那姑娘紧接着道:“沈将军当是还不知我是谁吧?” “我叫任玉荷,是阿珠最好的朋友。”她这样说道:“我同阿珠说过很多次,想让她带您来见一面,只是不曾想如今却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沈轩猛然回想起,卫明姝曾同他说过,自己有一个手帕交...... 只是不曾想是京城一家小药铺的姑娘。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着再多问两句? 或许就像卫明姝说的一般,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在乎过她,没有真的在乎过她的过去和她身边的人,他喜欢的只是自己脑中勾勒出的一个印象…… 他的那一点喜欢就像是一根细绳,他只是努力想办法绷紧着绳子,努力想着办法维系着美好,一旦幻想支离破碎便会立马断开。 “将军,你可知道明姝有个闺名?” “知道。”沈轩声音有些哽咽。 他知道,他曾经也想着要对她很好..... 任玉荷微微叹息,“既然知道,那便该对她再好些,她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更是我们所有人从小捧着的明珠,她嫁了你,不是去受委屈的。 将军,阿珠她不是个随便的人,是有着几分傲骨的,您当初虽拿着一直诏书上门,但您一定是承诺了她什么,她对您有好感,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沈轩怔愣在原地,喉咙中梗塞地说不出话。 他拼命地回想着他在茶楼上的一番承诺,他承诺过她很多,他承诺过她一生无悔,承诺过她白头偕老,他还曾发誓要护着她,让她一生欢喜。 如今他一样也没做到..... 他让姑娘哭了,哪怕在宫宴上遭人逼迫,这姑娘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是他自己把姑娘留给他的那一点好感弄丢了。 沈轩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针刺般扎向心头。 “那我该怎么办?” 那话语中满是茫然和无措,似是在问任玉荷,又似是在问向自己。 任玉荷轻叹,“我也不知道阿珠如今是什么态度,您先把她带回去,总得把事情先说清楚,若是阿珠还是坚持......”任玉荷看了看面前这人恍惚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尊重她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了宝子们感谢在2022-12-09 01:23:41~2022-12-09 22: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妈妈跟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回家(二合一) ◎他会去学着了解她,只要人回到府上便好◎ 此时已过午时, 街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铺子内只剩三个人, 却显得有些冷清。 卫明姝正呆坐在窗前,任医正接过了她手上的活收拾着铺子,阮文卿坐在她的对面, 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沈轩随任玉荷走进了药铺,一眼便看到了身穿素白纱裙的姑娘,她仍带着面纱,微风拂过裙摆, 显得有些单薄,沧月皎皎,独增寂寥。 他缓步走到她身旁, 卫明姝依旧没有看他, 一双眼睛望向窗外, 仿佛是要看破那滚滚红尘。 他在她身旁站了许久, 蹲下身子,单膝跪于地面,近似恳求地劝道:“咱们回家再说, 好不好?” 卫明姝终于开口说了话,那声音闷闷地,听不出什么情绪,“将军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再去找将军。” 沈轩却怎么也不肯, 他怕她跑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他怕她想好以后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抬头看着那侧颜, “可我想好了,咱们先回家慢慢想好不好?” 卫明姝转了过来,低头看向他。 沈轩从前总觉得卫明姝待他总是有些淡然,可如今对上那双眸子才知道何为真正的疏离。 卫明姝看着他,眼中雾气氤氲,“将军不必如此。”她撇开目光,“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铺子内静默了许久,卫明姝还是没有应下,沈轩也仍旧没有起身,两人僵持在原地。 “要不先去吃饭吧,阿珠吃得早,想必也饿了。”任玉荷打破了这一片凝滞。 说罢,任玉荷拉起卫明姝的手,绕开沈轩往里间走去,三步两回头,“阮公子,沈将军,你们也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卫明姝脚下微顿,任玉荷看了看卫明姝,向阮文卿使着眼色。 “我就不留了。”阮文卿喊道,待到两个姑娘身影完全消失,阮文卿才转向沈轩,“沈将军,有些话在下想着还是同您说明白的好。” 沈轩转向他,没了之前见面时的那般戾气,但一想到卫明姝曾经与这人的过往,仍是存着警惕。 阮文卿看向他满是审视的目光,摇了摇头,“沈将军,我知道你待明姝很好,她每次同我们提起你,眼中都是带着光的。” 他其实很羡慕沈轩,一段感情,有缘又有情,自是再好不过。 沈轩一时怔愣,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开。 他没有想到阮家三郎会同他说这些,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姑娘曾经对他也是喜欢过的? 阮文卿看着沈轩骤变的神色,想到自己曾经那点晦涩感情摇了摇头。 这些事还是埋藏在心底,对她也好。 “您待她好,可待她好的人远不止您一个,她并不缺这些的。”阮文卿继续说道:“她总是在想着自己应当怎样,才能让周围的人都活的好些。您既然喜欢她,那就不该再总想着从她身上索取些什么,总得知道这姑娘她到底需要什么。” 沈轩醍醐灌顶一般,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对她好,他想要这样一个明艳聪慧的女子常伴身侧,还贪婪地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可他不曾主动去过问,没有真正靠近过这个姑娘,只是按照自己想的去做。 平心而论,他做的那些别人甚至也能做到,东宫的太子能做到,面前的商贾之子亦能做到。很多人都比他了解那个姑娘,能比他做得更好,他凭什么奢求那份感情?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弥补。 “将军,我虽不知道这姑娘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我能感受过,她待我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和玉荷都只是明姝幼时相交的朋友,您也别太.....” 阮文卿看向沈轩,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从豁然开朗渐渐变成一种茫然彷徨,他轻叹着拱手,“言尽于此。” 沈轩同他道了声谢,走进内间时,只见那姑娘正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也不知任玉荷同她说了什么,姑娘见着他坐在对面,也没有赶他走。 那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碟子,兰花春笋,翠玉白菜,冬瓜蛊,清汤鱼羹,芙蓉虾,桂花糕......俱是清淡精致的江南菜式。 沈轩难受得食不下咽。 他记得大婚后,嬷嬷曾经问过她喜欢吃什么,而他这个做丈夫的,却不曾想着过问。在这之后他们每日的膳食中虽也会多出一两道江南菜,大多却仍是按照以往他的喜好来。 这姑娘也没多说什么,甚至还学着去做他喜欢吃的菜,他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明明是他喜欢这姑娘在先,怎么到头来成了他受着姑娘的好处? 沈轩夹了一口桌上的青菜豆腐,他平日倒不怎么碰桌上那些江南菜。 果真寡淡无味。 他觉得如此,那他的妻子天天吃着国公府那些菜,会不会也觉得很不习惯? 卫明姝仍旧埋头吃着米饭,看不清神色,沈轩想给她夹点菜却又不知她喜欢吃什么,无从下手。 偏任玉荷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阿珠吃菜,福荣酒楼的老板送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沈轩拿筷子的手顿住。 你看,连酒楼的老板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着卫明姝好不容易抬起的头,眼明手快地夹了片翠笋到她碗里,轻声讨好着,“吃菜。” 卫明姝抿了抿唇,拿筷子的手僵在原地,又给自己碗里添了点菜,埋头细嚼慢咽,不发出丁点声响。 一顿饭吃得相当地寂静,沈轩也没再说什么,见着卫明姝一抬头,便抓准时机给她添几筷子菜,自己也没吃多少。 满满一桌菜,四个人吃到最后还剩了许多。 任玉荷起身收拾着碗筷,卫明姝见着正打算和她一起收拾。 “放着吧,我来。”沈轩站起身捏着盘边,打算夺过她手中的盘子。 卫明姝手停在原处,松开了手,又面无表情地端起盛着鱼汤的汤盆 “我......”沈轩拦都来不及拦,便见姑娘快步走进灶房,他紧随其后,放下碟子,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一只手臂,正在快步走着的姑娘被他拽地踉跄了两步停住了脚。 他意识到了不妥,轻握着手臂却是仍不肯放手,“同我回家好不好?” 明珠在匣 第57节 仍是这么一句话。 卫明姝被抓住的手臂慢慢垂下,仍是没有答应。 沈轩一时不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姑娘哄回去。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她会怎么来劝? 沈轩第一次动起了些小心思,那眼睛转了转,同卫明姝平日里无二差别。 他拼命地回想着有什么东西能够挽留这姑娘,揣摩着这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乍现。 他记得这个姑娘最重视脸面。 “你总待在这儿也不好。”沈轩抿了抿唇,又强行逼着自己挤出来几个字。 “丢......丢面子。” 真是颇为不适应这般说话。 果然,卫明姝听到这一番话瞪大了眼睛转过了头,却看到说出此等大言不惭之语的人面上人畜无害的模样,整个腮帮都抖动了起来,一时顾不得被扯住的臂膀,直要往前冲。 沈轩见卫明姝这般一下慌了神,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追了上去,终于还是俯身抄起膝弯便不由分说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手!”卫明姝搡了搡,也不顾什么仪态,像只兔子一样直蹬着腿要挣脱开。 沈轩的手下紧了紧,姑娘推着,他仍稳稳地抱着。 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断没有再松开她的意思。 半晌,直到卫明姝大喘着气不再挣扎,沈轩才又往上抱了抱,紧盯着怀中的姑娘,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不放。” 他也没有顾及和其他人打招呼,好像这间药铺是什么洪水猛兽般,迈开步子便向门外走去。 到了铺子门口,他不禁停下了脚步,那外头停了两辆马车。 一辆是国公府的马车。 还有一辆是卫家的。 沈轩慌乱地低下了头,抱着卫明姝的手不可察觉地往里收了收,怀中的小姑娘看着那辆马车,却是神色大变,如同见着了鬼怪被吓着了似得,窝在他怀中掉了几滴晶莹的珠子,颤抖着轻声道:“我不回卫家......” 沈轩见到她在自己襟子上蹭的几滴泪痕,也顾不及想太多,连连答应道:“好好,咱们不回卫家。” 说罢同卫家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抱着人直直钻进国公府的马车,往卫明姝身后垫好了那软垫,掀开车帘,“快,回府!” 下了马车,车夫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看着自家世子将夫人抱下了马车,夫人就想一只离了池塘的鱼,跳腾几下便没了动作。 卫明姝躺在那臂弯中一动不动,胳膊垂下,连刚才那点怒色都消失殆尽。 她看人也有不准的时候,她本以为这人虽然刚愎自用,自大狂妄,却是要些脸皮的。 如今看来,这人在北境当是野蛮惯了,竟是个泼皮无赖。 沈轩快步走进院子,把她放回那张熟悉的床上,小姑娘脸上仍挂着些没擦干的泪痕,头发蹭乱了些,呆呆地坐在床边。他蹲下身给她脱去鞋子,将她双腿轻轻放到床上,坐到床边正打算拭去她的眼泪。 卫明姝侧头避开,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起来。 沈轩眨了眨眼,又想到什么,净了手又坐回床前,手中拿了一方丝帕,蘸掉了下颚的几滴泪珠,“莫哭,我.....我有话同你说。” 卫明姝不答,却也没再哭,鼻头仍有些泛红,撇着头不看他。 “是我的不是,我.....我之前不知道。” 他不知道冯霆向他们隐瞒了火药之事。 “嗯。”卫明姝轻轻回了一句。 她昨日想了一个晚上,也想通了些。 冯霆口中告诉他火药一事之人当是沈轩,他必然误会了什么。 他因当是发现误会了她,所以才因为愧疚寻了过来,也不可能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可她是真的没想好...... “我以后不这样了,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那声音也有些哑然。 姑娘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更没有什么反应,半晌过后微微点头。 她昨日哭过后便不怎么生气了,她只是真的不知道看到他该说些什么。 她看到他便会想到那些话,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受,那种感觉仿佛让人喘不上气..... 但冷静站在他的角度想来,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场误会便可轻易的戳开那层伪装...... 他们只是真的不合适罢了, 沈轩看到她点头,却仿佛柳暗花明了一般,终于绽出一副笑容。 他就说,他们才成婚没多久,他们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受到了全京城的祝福,嫁娶礼仪一应俱全,结发同心,怎么可能兰因絮果呢?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只锦盒,“李掌柜给我们的新婚贺礼,今天早上刘校书送过来的,你打开看看。” 卫明姝打开盒子看了看,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下了几滴。 沈轩见状,又拿起帕子拭掉眼泪,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后背,“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 卫明姝仍没有动作,只在他怀中哭着,手中抱着盒子没有松手。 “咱们不看了,我放到库房,和你的嫁妆放到一起好不好?” 卫明姝不答,沈轩亦如大婚那日一般蹲在床边同她说着话。 可彼时房内挂满了红绸,床上洒满了果子,姑娘听到他说的话坐在床边娇羞的低下了头,如今却是坐在这张床上低声啜泣。 沈轩抿了抿唇,叫来了兰芝抱着盒子走出了房门,他害怕他待在那个房间里,姑娘会一直哭下去。 他轻叹了口气,“给明珠熬点药,点上安神香睡一会儿吧。” 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他看她眼下乌青,满眼的疲惫,应当也是好几日没睡好,或许睡一觉起来能好一些。 兰芝进了门,伺候着她安置,卫明姝也觉得实在累极,被带回这个国公府如今亦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擦了把脸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睡惯了这张床,又因为房中燃着安神香,卫明姝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天色都逐渐黯淡了下来,那镀金香炉中的香早已燃烬,房门才悄然打开,沈轩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内,轻合上门,看向那睡熟的面容。 她的眼睛还红肿着,因着房中暖和又盖着被子,额上沁了些薄汗,卷翘的眼睫微动,眉头紧蹙着,竟是睡梦中都不安稳。 沈轩走上前去,想要抚平那眉角,却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往日睡得极浅,不忍将她叫醒,又走回到那扇镂空花窗下的矮榻前坐下静静地盯着她。 没过多久,卫明姝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息着,捂着胸口,然后便注意到了坐在榻上的人。 “醒了?”沈轩走上前,“可是又做噩梦了?” 卫明姝紧闭着双唇,那唇色有些泛白。 沈轩从前没问过她做梦梦到过什么,他总觉得这些她当是不愿意说出口的。 可他如今想知道关于她的全部,他用袖子擦着她额上的汗,轻声问道:“明珠可同我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吗?” 卫明姝抬眼看向他,仍是短短的一句,“没什么。” “......” 沈轩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曾经问她,她总是耐心地同他说很多,只是他当时也只是想找些话题,没有追根问底。 他找到她后,她似是一直都是这般沉默少言,他想知道多些关于她的事,曾经轻而易举的可以做到,如今却是难如登天。 “咱们先去吃饭吧。”他只得说道。 他又想替她穿好鞋,姑娘却在他头顶说道:“不必如此的,我自己有手。” 沈轩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我愿意。” “......” 他又从柜子里取来衣裳,想要替卫明姝穿上,可看着那繁复的罗裙,却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有本事脱,但不会给人穿。 卫明姝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拽着用了点力气,沈轩只得松开手。 卫明姝抱着自己的一身衣裳走到外间,隔着屏风换好了衣服,沈轩看着那屏风后的绰绰影影,此时却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 待到姑娘换好了衣裳,沈轩绕过那屏风,又要将人抱起来。 “我也有脚。”姑娘又开口,那声音带着些他很少见的不耐烦。 沈轩充耳不闻地把人抱了起来,“没关系。” 他喜欢抱着她。 卫明姝一路被抱到了外面的饭厅,桌子上是一碗银耳莲子羹,桌上摆的菜也都是清淡的素菜。 “明珠尝尝哪道合口味?” 卫明姝微愣,面上仍没有多少喜悦,“你不必如此.....” 不必再对她这么好了,真的没必要了...... 沈轩不接她的话,“你先吃。” 她吃,他看着,总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卫明姝没再说话,只无奈地舀着那碗银耳莲子羹,羹汤见了底,菜却没吃多少。 “明珠怎么不多吃菜?”沈轩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 兰芝刚刚走过来,端上一碗药汤,语气中似也带了些怨怪,“小姐平日晚上就吃这么多......小姐晚上还要喝药,吃多了便睡不着。” 沈轩的筷子停在了碗边,缓缓地收了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 沈轩又回想起来曾经下值后回到院子里的场景,卫明姝似乎一直都在给他夹菜,他也夹过几筷子给她,可她也总共没吃几口。 所以每天晚上一大桌菜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不吃便不吃。” 说罢,沈轩又熟练地从凳子上把她抱了起来,卫明姝也不再怎么挣扎,仍由他这么抱着,他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了房间,紧盯着怀中的姑娘,心里不断地劝慰着自己。 没关系的,他会去学着了解她,只要人回到府上便好...... 明珠在匣 第58节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对不起宝子们qaq,回来的比我预想的晚,明天一整天都在家,加更补偿,保证准时更,不鸽 感谢在2022-12-09 22:04:30~2022-12-10 23:4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妈妈跟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长久 ◎靠着一份怜悯和责任过日子,又能有多长久?◎ 两人一路绕回里间, 沈轩将卫明姝放在软塌上,坐在她身旁半晌没有说话。 暮色苍茫, 房檐上停立着几只尚未归巢的雀鸟, 婉转啼鸣,夕阳余晖漏入雕花窗棂,光影斑驳, 洒在二人的脸庞上,仍存有几分暖意。 “明珠,能别不说话吗?” 幽幽地目光向沈轩看过来,平淡的语气中带了些怨气, “将军还想听我说些什么?” 沈轩猛地被噎了回去,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还真是祸从口出, 从前嫌姑娘说出口的都是哄人的话, 如今倒好, 姑娘连话都不肯同自己说了。 “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沈轩眸光微动, “明珠可同我讲讲,为什么不想让我插手管这个案子吗?” 他虽然能猜到大致原因,可他想亲口听这姑娘说说。 她也是为了他对不对? 卫明姝很是委屈, “你不是不愿意听我说吗?” 她想同这人说的时候,他摔碎了她那套白玉茶杯,冲她发脾气,凭什么他现在知道误会她了,想知道缘由了, 她就要告诉他? “我......”沈轩想到昨日自己那副德行, 只说道:“对不起。” 那几日事情接踵而至, 他也是一时气急, 可他万万不应该冲她说那些难听话。 现在姑娘哄不好了,甚至都不愿意叫他“郎君”了。 沈轩从小到大从未遇上这种事,在北境戍边时,向来都是别人听令于他,他也从未花什么心思去讨好别人,更何况是哄好一个姑娘? 沈轩紧抿着双唇,忽然想到宁国公走时说过的话,“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打我可好?打到消气为之,别老憋着不说话。” 卫明姝默默地瞥了一眼,仍是无动于衷。 沈轩见她不搭理他,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便朝使劲自己胸口打去,那拳头软绵绵的没有用力气,他的胸膛又紧实,敲得如擂鼓般咚咚作响,他却着实没感觉到多疼。 打一下仍不过瘾,说着便要打第二下。 卫明姝用了点力气,抽回手腕缩回袖中,两只手交握与膝前。 沈轩愣了愣,“可是觉得手打疼了?那我替你打。”说罢便将手紧握成拳准备往自己身上招呼。 “你......”卫明姝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双眉紧蹙,哀怨地叹了口气,别过眼不愿意看他这疯样,“真的不必如此......”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真的没有怪你。”卫明姝接到。 房内的空气陷入凝滞,唯剩白釉瓷瓶中的凤仙随着的晚风轻轻摇曳。 兰芝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看到两人坐在矮塌前,旁若无人地将碗放在案上:“小姐昨日刚淋了雨,就别坐窗下了,别着了寒气。” “无碍的。”卫明姝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兰芝,我想沐浴......” 沈轩不禁转头,忽然想到卫明姝从前是讲究干净的,每天晚上几乎都要沐浴,身上也总是带有一层好闻的花香。 沈轩又想到昨日她淋了雨一副灰头土脸乱糟糟的模样,他回来以后便如此缠着她,怎么就没想到让她先洗去身上的风尘? “我去给你烧水如何?”沈轩接道。 “你不......” “你先坐着,我去烧水。”沈轩知道她又要说什么,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他走进灶房,往灶台里添了些干柴,堆起火堆颇为熟练地烧着柴,他从前行军在外常常如此,回到这国公府后这些粗活一直都是下人在做,这还是他头一回来这灶房。 为了讨好姑娘,这些都值得。 沈轩提着热水走进房门,便看到她身边的冬画和秋莹正端着皂角和巾帕走进房门,盒中放着晒干的黄色干花瓣。 沈轩回想起曾经去卫家时那满院子的桂花树,还有那日她小兜上绣的花样,又回想起她枕边那淡淡的香气,忽然明白了过来。 卫家满园的桂花是为她而栽,她应当是极喜欢桂花的。 原来只要用点儿心观察,她的喜好是这么容易发现。 沈轩提着桶迈进门槛,将水倒入大木桶中,又去打了桶凉水兑好,把卫明姝抱进净室。 “你试试水温如何?” 卫明姝抿了抿唇,没有动作,只立在那里一双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净室雾气缭绕,室内有些潮热,沈轩眨了眨眼,忽然面露尴尬,耳根子有些泛红,“你用手试试就行......” 他虽然该看的都看了,可到底还是没和卫明姝到最后一步,如今更是不敢造次。 他只是想老老实实地伺候她沐浴罢了。 卫明姝象征性地伸手点了一下水,点了点头,站在那里仍一动不动。 沈轩看着卫明姝警惕的眼神,往下吞咽了一口,终于犹犹豫豫的向后退了几步,“那我出去......” 卫明姝靠在那宽大的木桶中,兰芝向木桶中撒着花瓣,“小姐,我看姑爷好像也知道错了,况且......” 兰芝想到自家小姐连自己都没告诉,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其实她家小姐也有错处,这事本就不该瞒着他们的。 “我知道......”卫明姝眼神呆滞地看着水上漂浮的花瓣,凝重的雾气萦绕在眼前,模糊了视线,“他不该对我这样的......” 兰芝看着卫明姝泛着泪光的眼睛,轻轻摇着扇子扇去那些雾气,闭口不再多言。 沈轩在桌前坐着等了许久,见卫明姝走来,手中还拿着巾帕,“我给你擦擦头发。” 卫明姝低眼瞧着那帕子,看着面前的人清澈的眸光,没有再拒绝,兰芝见状福了福身子转身出了房门。 卫明姝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沈轩沈轩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她擦拭着发尾,低头看着她默不作声,静静地闻着空气中散来清爽的皂角香和桂花香。 他自找回卫明姝之后,很少见这姑娘如此乖巧娴静地坐着任由他触碰,生怕自己那张不讨喜的嘴又说到她不爱听的话惹她不快。 帕子逐渐向上,搭在她头顶上,一张大手覆在她头顶轻揉着,卫明姝不禁感到头皮有些酥麻,“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轩听到这话却又有些惶恐起来,不知怎的又惹到这姑娘不快,愈发轻柔起来,“我来吧,你坐着。” 卫明姝抿了抿唇,垂眼坐在桌前,思绪慢慢飘远。 许久过后,沈轩又从妆台上拿了梳子过来,给她一下下的梳着,偏那青丝经过两日的奔波缠绕在了一起,他耐心地给她理着头发,将缠成一团的发丝梳开,手下用了些力气。 卫明姝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眼神飘忽,任由他扯着头发。 沈轩手下不停,动作又轻了些,低声询问道:“在想什么,可否同我说说?” 话一出口,沈轩梳着的手微微一顿,曾几何时,卫明姝也总是这么问他...... “没什么。” 沈轩放下梳子,低下头却瞧不见那人的神色,“你要是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同我说说,咱们是夫妻......” “我想去趟书房......”卫明姝说道,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有本校注还没做完。” 说罢,卫明姝便站起了身朝着书房走去,沈轩不放心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见姑娘进了书房后关上了门,他隐约可见薄窗纸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正背手抵着门,“将军先回房吧,我会回去的。” 沈轩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先应着。 可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虽然这是在府里,但他还是有些后怕,只能躲在书房不远处的树后,悄悄看着房内的动静。 他从未如此这般闲来无事听别人墙角。 房内烛火点亮,一道倩莹缓缓走到桌前,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房内寂静一片,沈轩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兰芝手里还端着热茶敲门走了进去,在那桌前站了许久没有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沈轩又走近了些,便听到里面隐约的对话。 “小姐...别哭了。” “兰芝,我曾经把他当家人的.....” 沈轩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又想到她曾经送他的那把伞,感觉心被针扎了一般。 “我想同他亲近,可既是当做家人,便瞒不住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能装得好,那是因为同那些人走的疏远,可同一个人人朝夕相伴,想瞒住太难了。” “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就像他说的,我其实就是个自私自利,会因为权势担惊受怕的小人。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这样的。” 卫明姝还拿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宣纸上,染成一片。 他是池塘里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她就像那淤泥下的烂藕,她日日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将其连根拔起,把清池搅浑,可还是没能如愿。 他想要一个行事坦荡的妻子,可她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若说合适,就是县主都要比她合适许多。 她真的好累...... 兰芝站在桌案前,面对卫明姝不知所措,“小姐,不是这样的.....” 卫明姝仿佛没听到一般,“兰芝,他发现我的不好了,我怎么办......他现在对我这般,是因着知道事情真相而愧疚,可夫妻之间靠着欣赏尚且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可靠着一点怜悯和责任过日子,又能有多长久? 我们才成婚一个月多月而已,就已经过成这般模样,如何能过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拼命地摇着头,“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门亲事,我再也不想把他当成家人了.......” 沈轩再也听不下去了,哐当一声打开门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可能有些晚 明珠在匣 第59节 第49章 欲离(二合一) ◎你想和离等下辈子吧。◎ 兰芝听到门外一声巨响吓了一机灵, 回头便见沈轩踢开门,绕过案子走到卫明姝身旁, 步子快到兰芝甚至没有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卫明姝仍旧低头捂脸啜泣着, 头脑发胀。 沈轩抽开她手中的朱砂笔,将笔扔进青花笔洗里,红墨在笔洗中迅速洇散开来, 案上溅出些绯色水花。 蹲下身,不容推拒地将人从那宽大的红木椅上抱起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写了, 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见卫明姝没有应他,沈轩又朝怀中的人询问了一遍,带来些轻哄的意味, “好不好?” 姑娘仍旧不搭理他, 可怜兮兮地自己缩成一团, 沈轩没了法子, 抱着人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回到正房踢上了门。 房内仍旧暖融融的,沈轩绕过屏风, 手脚麻利地将人塞到被里,用力吹灭灯,帐帘都忘了放下。 卫明姝躺下后,便面朝里背对着他,将自己的被子走, 隔出一条宽敞的间隙 沈轩老实地盖上另一床被子, 一动不动躺在外面, 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在这幽暗寂静的房内听到了泪水啪嗒掉在枕上的声音。 转向里侧, 却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放肆地钻进她的被子里,看着那月光映照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终是忍不住连人带被子一起捞到了怀里。 下颚蹭上那纤弱的肩膀,隐约能感觉到颈边滑落的湿润。 只能附在她耳边轻声哄道:“莫哭。” 他从来没哄过别人,从前在北境向来都是别人听他的,就连在家里,也都一直是她在哄着他。 又一滴泪水顺着鬓角划过,沾上他的脸庞,抬手拭去那滴泪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忽地又想到,自己好像还未正经同她道过歉,“对不起,之前是我冲动,是我脾气不好,我不该凶你,我.......” 他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打断了还未出口的话,“沈轩,等康王一家走了,咱们和离吧。” 沈轩顿住,倒吸一口气,胸口仿佛被钝剑捅穿,只觉得生疼。 手下用了些力气,将人箍紧。 姑娘撂下这句话,却是再也没了话语。 惶恐逐渐爬上心头。 抱着也觉得不够,姑娘可能还是会跑掉。 这么想着,便是将整个身子覆了上去,不敢说什么太激烈的话,仍是好商好量的口气,“不提和离好不好?” 他们这段姻缘是他千辛万苦才讨来的,两人不说琴瑟和鸣,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如何能走一拍两散的地步? 卫明姝仍是没有回答,如同一只瘦小的困兽被困在牢中舔舐着伤口,在那宽大的身躯下悄声哭泣。 沈轩的脸庞紧紧贴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黑暗中,清楚地感觉到那长长的眼睫轻轻扫落在他的鼻梁上,又留下一滴仍然温热的泪水。 感受着那滴泪水逐渐变冷,手下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生怕这人下一刻便要挣开逃走。 “咱们是赐婚,不好和离。”轻声乞求道:“再试试,好不好?” “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试了...你再好好想清楚吧,我真的不是你喜欢的模样。” “不是就不是。”沈轩顿了顿,害怕自己又说错话,“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是独一无二的姑娘,无需按照谁的想法,照着谁的模样活着。 那头近乎要埋到被子里,怕她喘不上气,沈轩将被子往下拽了拽,继续说道:“我不和离,我也不会嫌弃你,你也别抛下我好不好?” 许久没有声音响起,只有两道急促的喘息声在湿热的空气中交杂。 “你先起来。”微弱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 “嗯?” “你别压着我.....”那声音大了些。 沈轩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重重压在她瘦小的身子上,慌忙爬起来些,理了理她的衣襟,却仍是不放手,继续妥协道:“你想在这个家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装就继续装,想管家就任你管,想守规矩就守规矩,想见谁就见谁,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怀中的人没有说话,肩膀仍然抖动着。 “你继续把我当成家人就好,你想要相敬如宾就相敬如宾地待我,我待你好就成。” 如她说的那般,是他先来招惹她的,他喜欢她就好,他用心待她便好,如何还要贪婪的强夺她那份感情。 她能如家人一般待他不就足够了? 何况他也做的不够好,求不得那份真情也是咎由自取。 “你真的不必这样。” 他那么桀骜的人,真的不必强逼着自己妥协。 “要的。”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久得不到点头,只能又耍起无赖,“反正这辈子不可能了,就算把我手砍了我也不写和离书,你想和离等下辈子吧。” 怀中的人虽是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有了些别的反应。 这反应却是往外挣了挣。 一时变得手足无措,慌忙又变回商讨的语气,“那...那就如你说的,那家走之前,咱们再试试...再试试。” 昏暗的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半晌过后,卫明姝终于点了点头。 心底卸下一块大石,终于松了手,替她盖好被子,语气轻快了不少,“睡吧。” 睡着了便不会伤心了。 翌日,天空渐晓,驱散了黑暗与云雾,沈轩摸索着起身,看向身旁的睡颜,轻轻挪开身上的被子,生怕吵醒她。 他昨日告了假,若是无事他还真想一直这般陪她。可这几日炸城一事,所有官员都紧绷着,他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一直告假下去。 卫明姝睡得很是不稳,只是身旁微微一动,还是睁开了双眼,满脸哭干的泪痕。 见她醒来,沈轩摆出一副笑脸,轻轻拨开她黏在脸上的碎发,在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再睡一会儿把。” 起身穿好官服后又绕回屏风后头瞧了一眼,卫明姝眼睛仍然睁着,似是还没睡醒,又似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睡吧。” 沈轩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鬓角,抬手替她轻揉着太阳穴,等着人合上了眼睛才放下床帐起身离去。 —————— 金碧辉煌的宣政殿内,天子坐于金銮宝座,不怒自威,太仆令因着昨日递上去一封国运不昌的折子,被天子怒斥,人虽不在殿中,却是被当场革职。 官员整齐地站于大殿之下,鸦雀无声。 文官手持笏板挨个回禀着,工部尚书向天子汇报城门重建之事,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回禀案情,户部之人默不作声,神色各异。 大理寺卿状告户部懈怠官职,审查不严,至奸细混入胡商商队,户部之人反咬一口,直言大理寺包庇转运使私运官粮一事,一时间殿内好不热闹,沈轩冷眼相看,坐观虎斗。 御史大夫也站了出来,弹劾兵部尚书玩忽职守,沈轩开口反驳道:“我朝火药可私制私贩,大黎朝纲也从未规定过火药交由兵部管制,末将那日搜寻到的火药亦为私制,臣认为此事与兵部无甚关联。” 不少官员微微抬首,见那秉公无私的的脸上肃杀冰冷,想到沈轩平日的作风,又回想起兵部尚书与沈轩的关系,又把头低了下去。 御史大夫咽了咽唾沫,“总之,兵部应当配合调查。”撂下这句话便不再多说,退了回去。 下朝后,官员们纷纷退出大殿,圣上单独留下了沈轩,寻问了一番当日炸城的细节,“这件事就交由太子去处理,你就不必再管了,这几日城中不稳,你也留于京城驻守。” 沈轩闻此,似是没有多大意外,只顺应着听从安排。 京城中驻守的武官比平日更忙了些,沈轩领了命,在京城派兵驻守巡查,却于每日午时都换值回家,陪自己的妻子用午膳。 可卫明姝仍是沉默少言,眼中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心如止水。 沈轩发现她不对劲,开口询问卫明姝也总回应一声“无事。” 只得继续维持着日子表面的平静,即使知道那根看似完好的丝线早晚都得崩断,也只能乞求着这一天来得晚些。 终于有一天深夜,卫明姝再次被梦魇住,而这一次却是梦见被一只只血手握住脚腕,拼命往下拽。 “别拽我!”猛地起身,心不停地在抽搐,一阵阵钝痛自胸口蔓延至全身,额头上如同淋了一层水,紧紧咬住唇瓣。 沈轩这几日一直睡不踏实,也才刚刚入睡,听到一声惊呼,直挺挺坐起身,虽是看不清卫明姝的脸色,却也能感受到那人正在全身颤抖。 一时被吓傻了去,声音变得颤抖,“你...你怎么了?” 那人近乎难受的说不出话,只能听见大口喘息的声音,似是溺水之人垂死挣扎,沈轩连忙伸出手,触及额头,只能感受到一片冷玉般的冰凉。 见人仍旧蜷缩着,全身抖若筛糠,慌忙覆上那瘦弱的脊背,努力帮她捋平呼吸,“可好些?” “疼...我...”随后便没了话语。 沈轩大惊,立马下榻点了灯,便看清一张近乎透明的脸,那胸前的衣料被紧紧攥着,已是被抓出褶皱。 他不是医士,不懂医术,一时手不知往哪放,生怕把人再碰坏了。 鞋都来不及穿,匆忙下榻,两人平日夜里向来不需要人伺候,只能再跑远些,跑到兰芝门口大喊大叫。 兰芝这几日也睡不踏实,听到门外动静立马穿衣起身,开门便见到穿着寝衣,鞋都没穿的姑爷站在门口。 呆愣了一刻,便跟着人赶紧过去,也是吓了一跳。 她从小跟着卫明姝,她家小姐虽是体弱,可平日再难受也都会装做风轻云淡,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绞到捂住心口。 兰芝攥起裙摆,眼睛已是急地红了些,顾不得什么,“我...我去找人煎药。” 院内一时忙活起来,兰芝回到房中,给卫明姝喂了些汤药,还是没有什么起色,见到还有个坐在一旁,除了嘴里念叨着,什么也做不了的罪魁祸首,眸中渐渐染上些怨气,也顾不得说话的口气,“姑爷还是快去找个医士吧。” 沈轩这才恢复些理智,趿了鞋披上见外裳便出了门,自己赶了辆空马车一路奔到东巷,敲响了药铺的门。 任医正一把年纪,在睡梦刚被吵醒,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便见自家小徒弟的夫婿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吞下了要说的话。 听人乱七八糟说了几句,刚拿上药箱就被人拽上了车,一路颠簸带到了宁国公府。 见到卫明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诊脉,惊讶地看向卫明姝。 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能让她心绪波动至此。 连忙打开针带,边烫着针边问着沈轩。 然而卫家姑娘家的那位木讷呆头的郎婿,也只知道枕边人半夜惊醒,其余一问三不知。 只得叹了口气,颇为嫌弃的问了句,“人中会掐吗?” 明珠在匣 第60节 沈轩点了点头。 任医正拿出一条绑带,绑在眼睛上,“你掐人中,把她衣领往下拉些,我来施针。” 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扯开她的衣服,照着医正说的,大拇指掐上人中,见到比寻常鑱针粗些的打针一根根没入肌里,匆忙别开眼。 他在战场上见过比这疼千倍百倍的伤口,他自己身上也有好几道,可真正见到这么粗的针扎到她身上,怎么也不忍心看。 除了疼,还是疼。 许久之后,呼吸才渐渐平缓,房内的人额上皆是出了一身汗,见卫明姝唇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沈轩终于长舒一口气,拉好卫明姝的衣裳,扶着沉睡的人躺下。 任医正又把了把脉,嘱咐道:“她这段日子心绪不稳,心有郁结才会如此。我回去再拿些安神香来,你最近多看着她点儿,尽量让她把心中纠结之事说出来。” 又想到什么,还是不太放心,补了一句,“多安慰着点儿,让她心情好些,别再出言刺激她了。” 沈轩觉得冤枉,可又想到自己之前祸从口出,只乖乖挨了顿训,记了医嘱,一只大掌还一直握着那只冰凉。 直到天快亮,满屋子人这才停下折腾,沈轩叫人去告了假,闻着安神香,抱着人沉沉睡了过去。 临近午时,卫明姝终于清醒过来,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脸,昨日晚上的发生的事渐渐呈现在脑海里,缓缓退出那怀抱,坐起身。 沈轩皱了皱眉,也醒了过来,起身刚伸出手,却见姑娘下意识躲开的动作,又悻悻收回去。 想到昨日的医嘱,轻声问道:“还觉得哪里难受?” 卫明姝摇了摇头,“昨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 她是他的妻子,她昨晚那样有自己的错,哪能说什么麻烦? “你饿不饿,咱们去用午膳?” 还没等人回答,便从衣架上拿起两人的衣服,本想给她换,看着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去把兰芝叫来.......” 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姑娘向来不爱闹脾气,换完衣裳便让兰芝扶着径直去了饭厅。 沈轩只得在两人身后缀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着沈轩的吩咐,这几日府中的膳食也都是按着卫明姝的喜好,食淡疏羹,放眼望去满桌摆的全是清淡的素食。 前几日沈轩寻了个江南的厨子,变着花样给她做江南菜,那几日她总是吃的不多,可他还是发现了她的一些偏好。 她喜欢吃素食,口味清淡,于是桌上渐渐多了不少青菜。 沈轩起初很没有食欲,连着几日清汤寡水吃下来,也慢慢吃惯了。 他又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她都能将就着自己,他当然也能做到。 夏天吃点清淡的也清爽解暑,还能讨人高兴,他乐在其中。 “喝点汤。”沈轩见她一直不动筷子,站起来给她舀了一碗汤。 卫明姝终于开了口,“你能不能别这样。” “本该这样的。” “你不必为了......”讨好两个字已经在嘴边,然而对着这个人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你该吃什么吃什么,用不着这样。” “你以前不也是将就着我?”沈轩放下碗,坐下同她说,“曾经我做的不够好,你以后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我。” 卫明姝很少见到这个人这么多话,这一连串从他嘴中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沈轩叹了口气又商量道:“要不以后吃饭一半做你喜欢吃的,一半做我喜欢吃的?” 还没待卫明姝继续说什么,便打断道:“咱们说好了再试试的,你昨晚答应了的,我同你说的也都作数,我会改的。” 卫明姝又看了看桌上的菜,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沈轩展开一个笑容,给她碗里夹了点菜,见姑娘没有拒绝,心里又敞亮了几分。 午膳后,将人抱起来,姑娘也没有拒绝,只感觉柳暗花明又一村。 将人抱回妆台前,看着向来爱打扮的姑娘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了些,“我去找兰芝给你梳头发吧?” 卫明姝望着镜子,点了点头。 沈轩先兰芝一步回到房中,手里端着药碗,远远地却看见姑娘手里拿着什么。 悄步走到人身后,才看清她攥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绣着竹叶纹的香囊。 作者有话说: 不会一直搞致郁文学大家放心,说开了才能慢慢甜起来。 感谢在2022-12-11 21:17:59~2022-12-12 20: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垆边人似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谈心 ◎“你脸怎么红了?”◎ “这是什么?”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只香囊。 卫明姝回过神来, “没什么。” 将手从那双包裹着的大掌中抽出,将香囊快速放回小屉。 那手下用了些力气。 仿佛是要狠下心来, 抽回曾经一时冲动下, 表露出的那一丝喜欢。 房内一片沉默,刚才午膳间刚回来的那点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沈轩终是没有问出来,手里还端着药碗, 站在一旁久久不能言语。 他看清了那香囊上的竹叶纹,又不禁想到阮文卿的话,隐隐有了些别的猜测。 可无论这香囊是绣给谁的,他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分明没有同她说过, 她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喜欢竹叶? 只有他一个人理所应当享受着她对他的好,什么都不知道。 若那香囊真是绣给他的,他有什么脸去问她。 直到兰芝进来, 才打破僵持的气氛。 兰芝抿了抿唇, “姑爷先把汤药放下吧, 我给小姐梳头。” 沈轩只得让开位置, 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妆台那只小屉,恨不得能将那木屉洞穿。 许久之后,兰芝梳好头退下, 关上房门,沈轩才再次端起那温热的汤药。 姑娘还是没有拒绝,顺从的喝着,什么也不打算告诉他。 沈轩大概明白了,她也许只是觉得自己脾气太拗, 不想再同自己争执下去, 所以才这么顺着他的意思。 不得不放弃想要追问下去的话, 又想起任医正昨晚所说, 转而问道:“明珠可否告诉我,昨晚梦到了什么?” 卫明姝喝汤药动作顿时停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药勺,一眨不眨。 沈轩见她这般,慌忙放下药碗,“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刚准备收拾药碗出去,便听见身后之人开口,“我梦到好多人在拽我,他们想把我拽到火里。” 随后幽幽传来一声询问,“我是不是害死了很多人?” 沈轩怔愣在原地,转过身对上那双渴望得到答案的眸子,很快便想明白了她在说何事。 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再捅自己几刀。 他没想到那日说的那些话竟是伤人到了这种地步。 走回去放下药碗,蹲下身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背的说着,“不是的,城门...”沈轩想了想,又换了个措辞,“那件事同你们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在骗我?”卫明姝嘴角压下,眼泪终是兜不住,不住往外淌着。 “没有。”沈轩松开她,举起手起誓,“你知道我不骗人的。你想想,那日那些推车是不是冲着城门去的?若是你们引来的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丘明子?还有那支箭明明......” 沈轩说着忽地顿住。 冯霆说那支箭原本是朝着她去的,若不是别人挡着,她可能已经....... 她总在替别人想,自己真的不会怕吗? 他也竟也同别人一样,理所应当认为她该是个坚强的人,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卫明姝却没在意他后半句,只一味地想找到些答案,“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有。”沈轩说道:“你只是太累了而已,一时想不到这些,你没有害他们,那些魑魅魍魉京兆府的人会查明白的。” “可我那天明明发现了一些端倪,我发现城门口有人不妥,我明明预感到了,可那只箭为什么没射出去,我明明可以救下那些人的。死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不是我?” 沈轩怔愣了半晌,又品了品她这番话。 他知道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很难以避免的想法。 他年少征战之时,看着自己的同袍战死沙场,变成一具骸骨也会这般自责愧疚,想着为什么没能再多做一些把这些人救回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想过了 战争是残酷的,不容他慈悲为怀,那手上刚洗去一层血腥污秽,很快又染上新的鲜血,见惯了赤地千里,露野白骨,他便对这种生离死别无动于衷了。 可她不一样,她从小在京城长大,衣食无忧,何况此番她是入局之人? 确实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听她说出来,说出来便会好些。 还好,还好他知道了。 “你没有错。”他继续哄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连那冯霆都没有发现这些事,你却发现了,你能做的都做了。” “可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阿耶曾经那般骁勇.....我是不是不配做卫家人?” “没有。”那声音有些沙哑。 此时他才彻底明白,他的那些话究竟如何伤了她。 她本就在烈火中煎熬,而他还为了一时口舌之快,给火上又添了把干柴。 明珠在匣 第61节 “你是卫家的骄傲,怎么会不配做卫家人呢?要没有那支箭,你也来得及阻止的,害人的不是你。” 卫明姝似是信了半分,仍滔滔不地说着当时的事,情绪如江水般穿山破壁,奔腾而下。 沈轩也慢慢从中知道了更多。 那一日的箭的确是指向她的,有人在暗中操控着,想阻止她拦住炸城。 想想便觉得后怕,不禁开始庆幸当时有人推开了她。 “我真的......” “你没错。”他肯定道:“实在要说个错处,那就错在你没有告诉我,以后你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好吗?我不会生气的。” 可平心而论,他当时若知道这些,没有亲耳听冯霆说出那些疯话,没有亲眼见到她这般模样,他真的会认同她的做法吗? 他真的不知道。 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等你好些了,咱们回卫家住两天可好?”沈轩牵着她的手,“去看看岳父岳母他们,他们也很想你。” “我不想回去。” 她从小受三纲五常教条影响,知道女子出嫁曰归,移天事夫的道理。 大黎虽民风开放,可女子不逢节日喜丧,父母抱恙,也不能随意回娘家,她出嫁前来教礼仪的嬷嬷也同她说过此事。 她这么回卫家,她阿耶阿娘怕是要问起,她不知道要如何同他们说。 “无妨,我陪你一起回去。” “可......” 除非夫家衰落或是招赘,亦没有夫妇无缘无故同住娘家的道理。 “没什么可是的。从前也是我疏忽了,咱们两家人都少,隔的也不远,我父亲也常年不在京城,明珠若是想家了,咱们以后随时回去多住几天,也算尽孝道了。” —————— 接连几日,沈轩寸步不离地跟着卫明姝。 躺在床上休养,卫明姝也实是无事可做,医书也看不进去,只能叫兰芝拿来话本子。 沈轩见她不想搭理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可说,索性从兰芝手上夺过话本子,还没等卫明姝出言阻止,便坐在她旁边念起来。 那话本子恰巧是一对夫妇,新婚燕尔,你侬我侬,情话甚多。 沈轩过去从来不屑看这些,起初念到话本里那些直白的情话,也是颇为不适,微微皱起眉头,打着磕绊,干巴巴地朗读。 直到偶然瞥见一言不发的姑娘脸上泛了些红晕,嘴角慢慢上扬,读的也不磕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情话念得抑扬顿挫。 后来卫明姝实在听不下去,终于提了要求:“这段不必念了...换...换一段吧。” “哦。”沈轩翻过几页,装作没理解她的意思,又找了一段,念得仍旧是情话,瞥了一眼,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嘴,“你脸怎么红了?” “没怎么,这本不好看。” 沈轩停住,放下话本,“那我再去挑一些。” 于是沈轩在书房读了一下午话本子,只觉受益匪浅,茅塞顿开,还专门挑出几本腻歪的。 找来南实让去书铺找几本类似的,南实读了几段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夫人那样的,怎么也不像是会读这样话本子的人....... 更不会是自家世子要读。 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沈轩也昼夜苦学,连着读了好几本。 万事俱备,只差实践。 于是待到回卫家那日,沈轩亲自挑来了一件衣裳,不同于卫明姝平日穿得青色那般素雅,而是一件粉色的齐胸襦裙。 等卫明姝刚收拾好东西,跨入房门,便举起那件衣裳夸道:“娘子正值芳华,穿这件定是娇嫩可人。” 卫明姝愣住,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绿色罗裙,沈轩刚准备跟进去,便听到一声勒令,那眼中带着警惕,紧盯着他,“你站远一些。” “......” 只好乖乖站在屏风外。 卫明姝换好衣裳,却是理也没理他,径直出了房门去叫兰芝梳头。 走进里间,沈轩将那衣衫放回衣架上,眸光不自觉地锁向了对面那梳妆台,慢慢靠近。 那红檀木梳妆台上雕刻着细花,一面大铜镜正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桌面上就如平常的夫妻一般,有他的发冠,也有整齐摆放着的钗环。 望了望四周,像做贼似的碰上那只小屉,心里不住默念—— 他就想确认一下而已。 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下定决心,快速拉开抽屉。 虽是早就隐约猜到结果,待到看清里面的东西,手下还是不由顿住。 小屉中不止装着卫明姝那日攥着的香囊,香囊下还压着一个绣棚,旁边放着一团针线和一把小剪子。 忐忑地轻拿起香囊,低眼瞧了眼那只绣棚,只见那上面已经绣好了一个“宣”字,还有一个字还未绣完,上面密密麻麻地针孔,似是缝绣之人不甚满意拆开重绣的痕迹。 这个香囊是绣给他的,不仅如此,她觉得绣的不满意,甚至又重绣了一个。 她曾是如此,他却一时不知究竟欣喜多些还是酸涩多些。 作者有话说: 言情小说读起来! 《三十天速成撩妻手册》 第51章 引路 ◎我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沈轩回过神,快速将绣棚放回去, 把香囊摆好, 敛起脸上的慌乱,装作无事发生背着手打量着四周。 卫明姝看着他立在屏风前,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不由又想到刚才的轻浮之语,“你站到这里干什么?” “我......”沈轩看向兰芝,灵机一动,“我来学学梳头。” “......” 卫明姝没再理他, 径直走到妆台前坐下,沈轩腾开位置,她向后瞥了一眼, 也没多说什么。 兰芝给她梳着发髻, 卫明姝拿起台上的脂粉扑了扑, 又在那苍白的嘴唇上点了些胭脂。 沈轩站在她身后却感到无所事事, 眼睛瞥向妆奁,哗啦啦地翻动妆奁盒,拿出一只红石榴簪, “簪这些吧,好看。” 卫明姝看到那双大手上金簪,手下动作一顿,犹豫地接过,让兰芝戴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沈轩见她没有拒绝, 面露喜色, 又递过去一只金丝玛瑙耳环, 长长的流穗从他的掌心垂下, 微微晃动着,“这个颜色艳一些。” 卫明姝刚簪好簪子的手停住,淡淡地朝后看了一眼,却是沉默不言,只低下了头捡起桌上一对镶着南珠的耳环带上。 那南珠衬得那双精致小巧的耳朵愈发白嫩,清雅不失贵气。 沈轩顿时错愕,再看一眼手上的耳环,怎么看颇为俗气,又瞧了眼兰芝。 那表情除了嫌弃,还是嫌弃,仿佛脸上只写了一个字。 丑。 他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手上那只耳环放回原位,又从盒子里扒拉出一只镶珠银簪,“把那只换了吧,还是这只更好看些.......” 两人又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一同上了马车离了家门,因着提前告知了卫家,到了门口,一家人仍是如二人回门那日一般齐齐在门口相迎。 沈轩将卫明姝直接抱下马车,见到一大家仍对他笑脸相迎,仿佛不知他们吵了架一般,一时愣在了原地。 很快他便想到了卫家停到药铺前的那辆马车,心下更是不解。 他瞥了眼卫明姝,只见卫明姝正眨了眨眼望着那位舅兄,目光也随着她看了过去。 卫君咏被两道目光盯着,不由感到不好意思,淡淡地咳了两声,“别站这儿了,进去吃饭吧。” 沈轩跟着一家人走进大门,不同于前两次来卫府,一家人似是真的很想卫明姝,连向来在人前沉默少语的卫侯夫人也围着她问东问西,虽多聊的还是些家常,却没有什么人再同他说话。 卫明姝一路淡淡地答着,很快便又路过了那栽满桂树的院子,那桂树此时已是枝繁叶茂,桂树枝叶伸进长廊,却也无人修剪,沈轩一时又感到五味杂陈。 “此次火药一事,阿耶没有被问责吗?”卫明姝问道。 “没有。”卫直笑答着,忽然想到什么,“还要多谢贤婿那日替我解围。” 卫明姝站在一旁不由看向沈轩,似是有些意外,刚准备开口,只见沈轩回道:“岳父不必言谢,都是一家人,也是应当的,况且这事本就不关兵部的事。” 话音落下,沈轩转头对上卫明姝看向他的目光,回了她一个的笑容。 卫明姝不经意地撇开目光,垂着头若有所思。 一家人走到饭厅,沈轩不由想到卫家吃饭前那一连串繁琐的规矩,这次没等有人向他开口,便拉着卫明姝到小桌前净手。 卫明姝回过神,看向沈轩带她去的方向,一时微愣。 她在沈家待得太久,她阿娘也忘了提醒她,她自己都快不记得家里这套流程了。 两人紧挨着坐于桌前,桌上摆了些家常菜,却是清一色的清淡口味。 沈轩不由想到他们回门那日桌上摆着的荤菜,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卫明姝同家里交代过,在适应他的口味罢了。 沈轩想着,便拿起筷子,想也没想便往她碗里夹了几片笋片,“你喜欢吃的笋片。” 卫明姝刚夹起米饭的手没了动作,意味不明地看向他。沈轩见状微微收回了手,随后便感觉到周遭静悄悄的,气氛诡异,不由抬头扫了几眼,只见桌上的人神色各异,所有人都似有意无意地向同一处瞟着。 他朝那方向看去,只见卫侯夫人正端坐着,不置一词,嘴巴却是紧紧抿成一条缝。 卫君咏见到自家阿娘这般,却是眼睛转悠着,猛地站了起身,也不甘示弱地夹了一筷子,那宽袖就差点挨到了汤盆。 郑叶无奈地替他往上提了提袖子,卫君咏朝郑叶低头笑了笑,随即保持着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向卫明姝,“明珠,你最喜欢吃的白切......” 那个“最”字说的极重。 卫直见自己夫人强忍着没有发作的模样,又淡淡地瞥了眼儿子,也欲起身。 坐在一旁的甄玉姮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朝自家儿子那处使劲咳了一声。 明珠在匣 第62节 卫君咏那厢话还没说完,听到一声清咳便堪堪收回筷子,向四周佯笑了两声又缓缓地坐了回去扒起了白饭。 卫直拿着筷子的手也紧了紧,正襟危坐,板起脸朝卫君咏皱了皱眉,随后偏头看见自家夫人一脸嫌弃的表情,又敛起神色老老实实地继续吃饭。 沈轩先是听到卫君咏的一番话,默默地记下了卫明姝最喜欢的菜食,随后听见在岳母岳母清嗓之后,卫君咏不敢造次的动作,盯着自己手中的筷子良久,也开始低头默默吃自己的。 饭厅一时间静了下来,就连那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是极轻的,只能听见院中几声未歇的蝉鸣。 一家人静静地用完晚膳,下人井井有条地收拾着桌子,沈轩正打算开口和卫明姝回玉芳斋,只听卫直朗声道:“贤婿啊,上次光顾着喝酒去了,听说贤婿棋艺了得,现在天色早,你陪我下几盘如何?” 沈轩刚想说的话噎在了嗓中,低头只见卫明姝也似是不解,只捏了捏她的手,“你先回去?”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叫上了一起跟来的兰芝沿着小路慢悠悠地走向玉芳斋。 “明珠?” 卫明姝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去,“嫂嫂?” “晚上有些多少有些冷,你这丫头,也不想着给你家小姐多加些衣服。”郑叶看向兰芝,语气中带了些嗔怪。 “我...”兰芝慌乱起来,停在原地攥紧了裙角。 她这几日一直跟着卫明姝担惊受怕的,反倒是日常起居方面确实考虑的少了些。 “嫂嫂。”卫明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是越发放松起来,“兰芝胆子小,你就别吓唬她了。” 郑叶掩面轻笑,“好了好了,别傻站着了,回玉芳斋再说。” 几人回到玉芳斋,房间内早已灯火通明,那房中泛着些暖意,府中下人走进来为二人沏好茶,给卫明姝端来汤药,那碗还是卫明姝从前常用的那只白玉碗。 兰芝将刚才郑叶说的那话记在了心里,走到那高大的梨木雕花衣柜前,翻找出一件薄披风。 卫明姝仍站在房内,仔细打量着自己曾经的住处,这里似是一直没有变过,连梳子都还是摆放在原位,青玉瓷瓶中插着支盛放的荷花,桌上一点浮尘都没有沾染,想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别站着了,快坐下。”郑叶早已坐在了软榻上,斟了两杯茶,桂花的醇香丝丝缕缕散入房内,安逸惬怀。 卫明姝坐在榻前,虽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开口问道:“嫂嫂来找我是有何事?” 郑叶揶揄道:“小没良心的,你许久没有回来,我就不能是想你了,来这儿同你说会儿话?” “我才不信呢。”卫明姝喃喃道。 郑叶不仅掌管卫家中馈,郑老爷过世后,郑家的那些生意也全数过到了郑叶手里,平日里比卫明姝还忙些。 从前在家时向来也都是她去找嫂嫂说话,她嫂嫂才没空来她院子里闲聊。 郑叶笑了笑,“那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我来就是替你阿兄问问,你这次回卫家是何打算?” 卫明姝沉思了许久,眼神神有些飘忽,“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家了,所以才回来的...”那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她不愿把回卫家的真正原因同家里人讲,也不想把那日炸城一事同她嫂嫂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 郑叶自然是不会信她这番言辞,却也没有揭穿她,“那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没想好.....” 郑叶继续问道,“那之后呢,还和他回沈家吗?” 卫明姝听到自家嫂嫂这般问她,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嫂嫂那张温婉的面容上此时正一脸严肃。 卫明姝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将来他们这桩婚事会走向何处,可眼下沈轩同她表了态,她亦有诺于他,怎么着也不该再折腾。 况且沈轩说的不错,他们这桩婚事是赐婚,他们才成婚近一月有余,就是以后也没那么好和离。 “我们就是闹了些矛盾,嫂嫂你们也别担心了。” 郑叶轻笑,“也不知是什么矛盾把你都气的离了家?” “都过去了,嫂嫂也莫要再提。” 前几日她也有些神志不清,如今冷静想来她也有错处,做事欠考虑,沈轩既然都放下姿态同她道了歉,她也断没有继续闹下去的理由,这些事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想法观念不合罢了。 那些难听话,伤心事,她也不愿再想起,也不愿向家人提起。 “真和好了?”郑叶问道。她看二人刚才饭桌上的神色,倒不像是和好的样子。 “嗯。”卫明姝这般说着,却怎样也装不出豁达轻快的模样。 郑叶叹了叹,她家这个小妹向来给家里报喜不报忧,那沈将军必是说了什么狠话,才让她不顾一切地离了沈家,哪有那么容易释怀的。 “你阿兄可是说了,要是沈家人让你受了委屈,你就别回去了,回家来他养你。” “我还需要他养?”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他来卫家可有向你们说过什么?我阿耶阿娘他们知道吗?” 郑叶摇了摇头,“沈世子来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碰到了我,你放心,这事没告诉阿耶阿娘。” 郑叶又想起卫君咏知道这事后那副模样,不禁失笑,“倒是你大兄,知道你被欺负了,气得直跺脚,扬言要去那沈家理论一番,最后也只是派了辆马车去了你的药铺。” 卫明姝也不由嗤笑一声,这倒符合她大兄的作风。 “既然决定了,那便好好过下去,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碰的?”郑叶劝道。 “可我们成婚才一个多月。”卫明姝鼻尖又不禁泛酸,“嫂嫂,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那人当初信誓旦旦的要娶她,那番话说的如此恳切真挚,也才过了一个月那些感情便消失殆尽,闹到了和离的地步,她不敢想将来该是如何。 “你向来主意多,怎能这般没有信心?”郑叶递给她帕子斥问着,“快把眼泪逼回去,没出息。” “嫂嫂,我和他根本是两种人。” “那你觉得,我和你阿兄就是同一种人了?”郑叶问道。 卫明姝眨了眨眼,她们家向来和睦,她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 “莫说是你,我也是回过娘家的。” 卫明姝愣了愣,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嫂嫂刚嫁进来小半年的时,有一次确实回娘家住了很久,最后还是他阿兄自己跑去渝阳把人接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她还小,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大兄可不想沈轩,向来都是个耙耳朵,软脾气。 郑叶很少见着卫明姝一副愣头呆脑的模样,不由轻笑。 安平侯什么都教了这个女儿,可唯独这夫妻相处之道,未曾有人教过她。 “这世上大多都如你们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见都没见过几面,彼此都不甚了解,就是我和你大兄这般的,也很少有一直和睦下去的。” “可我害怕,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我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卫明姝想到此心里又泛起了酸涩,“我们本是不合适的。” 郑叶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珠,“哪有那么多合适不合适,既然是两个人,那便总会有不同之处,总得求同存异的。” “真的吗?” “嗯,有矛盾说开就好了,这日子就是这么过下来的。”郑叶又训诫道:“只是你下次可莫要再这般了,你都不知道你阿兄有多担心你。”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一家人可莫说两家话。”郑叶点了点她的额头,“他要再欺负你,你就回卫家来,要再死性不改,和离也无妨。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咱们家行不通,就像你阿娘说的,再怎么样,你背后都有个卫家。” —————— 夜幕繁星点点,湖色渐沉,黯淡了一池接天莲叶,唯有那九曲石桥连向的湖心亭中灯火阑珊,亭中两人对坐,棋局已定,煮酒言谈。 “贤婿棋艺果然了得。”卫直大笑,“俗话说,这观棋如观人,我观贤婿棋路灵活而不失章法,步步为营,深谋远虑,我自叹不如。” 沈轩望着静谧的湖面,早已有些心不在焉,“岳父过奖。” 卫直又看了眼那棋局,感慨道:“这棋局包罗万象,贤婿既下得一手好棋,便也该知道,世事如棋,行差走错,则满盘皆输。” 沈轩回过神来,看向他那在朝中以莽撞,受排挤而闻名的岳父,怔愣了许久。 他再怎样也知道,自己岳父同他说这些,必然是话里有话。 卫直没有看他,又给他添了杯温酒,自己则是看着那酒咂了咂嘴,抿了一口热茶,“贤婿可与小女下过棋?” “下过。”沈轩点了点头。 他确实闲来找卫明姝下过棋,当时卫明姝支支吾吾地推拒,他后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这岳父下棋,还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可卫明姝不同,着实是个臭棋篓子。 卫直摇了摇头,叹笑道:“这下棋讲究取舍之道,我那女儿自小有主意的很,却总是想得太多,拈轻怕重,优柔寡断,这棋自然就下不好。” “她是不是从来没有赢过?”卫直接着问道。 “嗯。”沈轩想了想,忽然有些话迫不及待要问出口。 卫直径直打断了他,“她没赢过,嘴上不说,那心里可是记挂的很。你呀下棋就多让让她,平日闲来多教教她这行棋之道,她不是个不听劝的人。” 他又看了看四周,“这湖中湿气还是重的很,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说罢,卫直站起身走出亭中,回头交代了一句,“别忘了找下人来把亭子收拾一下啊。” 沈轩又在湖中坐了片刻,方才从那九曲廊桥中绕了出来,边走便琢磨着刚才卫直同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湖边,抬眼便看到那位身穿白衣的舅兄站在他的面前,苍白的面容上堆满了微笑。 大晚上也挺吓人的。 沈轩疑惑地看了几眼,不禁问道:“舅兄这是?” “这不想着你找不到路,特意过来看看。”卫君咏在前带着路,热情招呼着,“亭子已经找人收拾了,你随我走就是。” 沈轩眯着眼想到这位舅兄刚才在饭桌上的态度,又想到卫家这一大家人说话拐外抹角的模样,脑中瞬间浮现出了一句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轩还是默默地跟在了他后面,走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舅兄是不是带错路了?” 沈轩脚步顿住,这里是卫家,舅兄怎么可能带错路? 他当下又问道:“那舅兄是要带我去哪儿?” “哦对,忘了同你说,明珠和她嫂嫂睡下了。她那院子也四处不通风,热得很,你火气大,睡那屋也睡不好。” “......” “我们家虽然小了些,但也没有让你来睡客房的道理,那书房倒也算宽敞,你就将就一晚吧。” “......”,沈轩听着这话,却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舅兄是变着法子替他妹妹出气。 他想到自己还有事要问这位舅兄,当下咬了咬牙忍住跟着往前走。 卫君咏提着灯笼继续带路。 明珠在匣 第63节 他虽然动不了手,但让他不和他妹妹睡在一处,还是有办法做到的。 那书房是卫君咏平日读书的地方,所处位置极其偏僻,却也格外幽静,书房内堆满了文人墨宝,书卷经传,卫君咏带他走进内间。 那道门极矮,矮到沈轩需要微微压着身子才能走进去,室内也极其狭小,小到只能放得下一张窄床,一张小桌和一只柜子,他们二人走进去,便也挤满了整个房间。 卫君咏熟练地点燃了那只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东西都叫人提前准备好了,应该不会缺什么。” “......” 居然还是早有准备。 沈轩看了看那烛台中燃了一半的蜡烛,轻轻挑眉,“舅兄可也是经常睡在这儿?” 卫君咏拢着烛火的手微微一顿,“有时候读书读困了,就将就着睡了。” 沈轩没有再说话,心下倒是畅快了不少。 “东西都在柜子里,洗漱的东西也备好了,我先走了。”说罢卫君咏抬脚便要走出那道矮门。 “舅兄。”沈轩叫住了他,“能同我讲讲明珠小时候的事吗?” 卫君咏弯下的身子顿了顿,“你又不是小孩,还要我给你讲故事?不讲!” 说罢便要出门,似是要逃避什么。 “可我想知道。” 他想知道关于她的全部,他想知道为何他岳父如此豁达莽撞,卫家如此和睦美满,却是养出这样一个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的姑娘? “你想知道我就要说?”卫君咏仍是没有回头,“过去那么多事,我哪里记得?” “可明珠在梦里经常叫你的名字。我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晚些还有一章,听大兄讲故事啦 第52章 过往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卫君咏终于转了过来, 看不清面上神色,手上却是指指点点, 再也没了刚才那副和善模样, 来来回回走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随即走进那小房内拿了件外裳,端起那套茶具, “你随我出来说。” 沈轩同他坐在书房前小院的石凳上,卫君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过去可是经历了什么事?”沈轩问道,“我小时候见过她的,当时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十岁那年, 她应当是八岁。” “八岁......”卫君咏眼神恍惚了一下,小声重复着,遮遮掩掩道:“她当时也还小, 女大十八变, 变了模样也是正常.....” “舅兄!”沈轩叫住他, 有些着急, “我想同她好好过下去......” 卫君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讨人厌。” 他自己倒了杯热茶,却似在喝酒一般一饮而尽, “你说你们曾经见过,可她应当是记不得这些事了。” “什么叫记不得?” “她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醒来以后很多事便不记得了。” 沈轩只觉得脑中劈裂开,他也曾好奇过, 卫明姝这般过目不忘, 连一双眼睛都能清清楚楚记得的人, 如何能对自己一点印象也不曾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可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因为一场大病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沈轩久久不能从这句话中缓过神,一瞬间想到什么,又问道:“她生病可是与舅兄有关?” 卫君咏手下紧紧捏着桌沿,沈轩静静地看着,半晌才听到卫君咏再开口,那眼下竟是一片通红,“的确,都怪我......” “那一年,她才八岁,她被我们关了那么久,那是她第一次出家门啊! 你说说,她去哪儿不好,非要去我的学堂?”他手中拿着茶杯,却如同喝了酩酊大醉,这番话似是说给沈轩,也似是自言自语。 “你说为什么我这般没用,为什么她见到我的时候,我是趴在地上的,为什么?” 她家小妹从小患有咳疾,当时京城虽已安定,可当年那场灾祸动乱挥之不去,京城没有人容得下一个状似患有时疫的姑娘。 他小妹本是个顽劣的性子,那一天终于从府中的狗洞钻出了家门。 她本该见到这京城的繁花似锦,商铺的琳琅满目,为何偏要跟着他去了学堂?为何她第一次出家门,就只见到了他被同窗欺凌的那副模样? 沈轩脑中轰然一震,她曾经说过,她没怎么出过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西泽山那片猎场,她说她想去北境,当时那眼底都是亮堂的。 她说她曾转遍了京城的每一家铺子,每一条街巷,如今想来,说出这话时她分明不是骄傲。 那分明是自嘲。 “然后呢。”沈轩哑声问道。 “然后......”卫君咏苦笑,脸上一片湿润,“我小妹原是个倔强的性子,她当时还小,见我如此受欺负,非要将这件事告诉阿耶阿娘,我不肯,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就把她气跑了。” “我当时也年轻,没去管她,也没想到她不记得回家的路,可那天忽然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沈轩听到此处微微抬头,只见他那位舅兄似是回想起什么很痛苦的事,双手紧抱着头,“都怪我......” 都怪他一时负气,他小妹才会迷失在巷子里,才会淋了那场大雨昏了过去,那林小将军在城东小巷中发现她的时候,整个脸都是浸在水洼里的...... 卫君咏说着说着,语气逐渐变得平淡,眼神木然地看着他,“后来她一直高烧不退,又呛了许多水,差点就...... 她那几天满口说着胡话,醒来以后也忘了许多事,差点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沈轩脑中轰然一震。 他与她分别后不到一年,他倒是因着她那一番话重新振作,在北境满腔抱负,扬言要为阿娘报仇雪恨,而京城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却是因着一场大雨差点就没了性命? 卫君咏紧接着道:“可她醒后还记得那件事,还是告诉了阿耶阿娘。我阿耶那个脾气.....” 卫直那时也是个冲动的性子,当下便闹到那几家要个说法,他本就独傲,因着甄玉姮的原因与氏族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这一闹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世家。 彼时卫直还是吏部尚书,掌握着官吏选授勋封的权力,便是动用私权,阻碍了一批世家子弟升官进爵之路。 “后来世家联合弹劾我阿耶,说我阿耶以权谋私。”卫君咏又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他阿耶那时亦是意气用事,不能做到公私分明,当时新政初建,吏部需要一个能够权衡世家权贵与科举寒门的人才,卫直也着实不能胜任。 “那时圣上刚刚登基,满腔抱负,眼中容不得沙子,也不像先帝顾及着旧时情义。 约莫圣上也早就想找个借口换下我阿耶,好不容易看到了错处,能念着我家旧时有功,肯平调我阿耶去做兵部尚书,已是极大的恩典了。” 可卫直被平调之后,世家纷纷落井下石,弹劾的奏折也没有随之消停,好在圣上足够明理,他阿耶也收敛了脾气,之后为官也算清正,他家才能在这京城待到今日。 “我阿耶迁职后,家里人都瞒着她,可她最后还是察觉到自己那番话害了阿耶,后来便来跟我打商量,这些个乌糟事也再也没进过我阿耶阿娘的耳朵。” 卫直看着沈轩,神色凝重继续说道:“我家小妹与将军着实不同,向来爱说些漂亮话哄人开心,可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她骨子里其实最像他阿耶,睚眦必报,说一不二。 可这样一个姑娘,为了同世家缓和关系,寒冬腊月里捧着匣子站在甄家门口,只为求那家见她一面,为她阿耶在御前说些好话。” “当时她也不过九岁而已,怎会知晓,血脉亲缘对于有些人来说,不值一提。” 甄家既然曾经毫不犹豫的与甄玉姮断绝了关系,便是一干二净在无瓜葛,断没有在卫家衰落之际接受示好的道理。 卫明姝在甄家门前吃了三天闭门羹,他也陪了她三天,终究还是无果而终。 她也终是在世态炎凉中长成了一副趋炎附势,八面玲珑的模样。 他知道卫明姝为何想尽办法讨好笼络淑妃,一方面是因为她走投无路,没了法子,还有一方面便是为了离间甄家与淑妃的关系,报复甄家, 卫君咏想到此不禁苦笑,“我家小妹的一些作风,将军可能看不惯,若你对此不满,大可以埋怨我,埋怨卫家,她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我们亏欠了她,卫家也决不允许别人再欺她分毫。” 沈轩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无法言语。 他知道他能够在卫家知道一些她的过往,可不曾想这层光艳的皮囊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卫明姝那些所作所为,到底是何用意。 她与他虽都为武将之后,可却是经历和心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家背靠氏族皇家,父亲镇守边关,前程都是父母铺好的,虽征战沙场,也历经磨难,可到底还算一生顺遂。 可卫明姝不同,卫家家道中落,面前这位舅兄亦是卧与病榻,她的不仅要想着自己,还要为整个卫家打算,而她走的路,甚至只能靠这一张嘴,一颗早已冰冷通透的心,一点点自己刨出来。 她在外装成那副模样,不仅仅是因为在乎脸面,更是一道防线,让外人不敢欺凌卫家的防线。 她谨小慎微,奉承讨好,只是看清世家嘴脸。 她不肯交付真心,也只是看尽人心凉薄。 亲情尚且能弃如敝履,又何况是仅靠他一张嘴说出来的喜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还在为他这个认识短短数月的人精打细算,不想让他重蹈覆辙。 他没有资格那般说她,亦没有资格求她原谅。 沈轩心下一片茫然,也不经意地说出了内心所想,“那我该如何?” 卫君咏倒尽了最后那点茶,“她呀,再怎样也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在我们面前也装成那副不咸不淡没良心的模样,她父母其实心里和明镜似得,这么多年也不过是陪着她演戏罢了。 她想让你如何,你便装作她想要的那副模样,把自己活的好些,若是惹她生气了,你便同她好好道个歉。” 他笑了笑,“我这个小妹,虽是爱多想,可也是最爱替别人考虑,再心软不过,你肯用心待她,不用你说她也能看在眼里,好哄得很。” 沈轩忽地感觉眼前一亮,“多谢舅兄指点。”说罢便要起身向院子外面走。 卫君咏看他直往外走,连忙叫住,“回来回来,谁叫你走了?” 沈轩转过头,有些不解,“舅兄还有何事?” “我不是同你说过,明珠同她嫂嫂睡下了。” 沈轩半信半疑,他以为这舅兄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眼下他打算去同她道歉,当不会再拦他。 “真睡下了。”卫君咏重复了一遍。 沈轩看了看那张真诚的面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缓缓挪回了那间小屋。 他身量高大,躺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腿都无法伸开,只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再一想到卫明姝今早的模样,当下便趿上鞋摸了出去。 他就去看看,要是她睡了他就出来。 明珠在匣 第64节 要是她还在同她嫂嫂说话...... 沈轩又想到她与兰芝那一次的交谈,抿了抿唇。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听人墙角。 作者有话说: 沈世子:听墙角一时爽,一直听一直爽。 向校园霸凌说不! 第53章 爬墙 ◎不算高,好翻得很。◎ 安平侯府布局错综复杂, 沈轩凭着自己的印象在侯府内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玉芳斋, 待走近些, 便看到追影正抱着一把剑百无聊赖地站在院门口踢着石子, 时不时抬头东张西望着。 脚步顿了顿。 他没想到这玉芳斋门口还会有“重兵”把守。 若他想硬闯进去,追影当然拦不住,可为了进自家妻子院门和女护卫大打出手, 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在院门口徘徊了半许久,望了眼高悬中天的盈月,终是悄步绕到了后院,抬头看着那青石板砌起的院墙, 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算高,好翻得很。 卫明姝正坐在后院,看着半池盛开的睡莲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隐约间听到西侧的院墙传来一阵砖石碰撞的轻响, 偷偷摸摸似是不想让人发现。 下意识警觉地站起身。 他们家虽是守卫不严, 可在这京城, 少有贼人敢半夜来翻侯府的门墙。 她四处张望着,抄起后院墙边的一把扫帚,缓缓地向那处走去。 一道黑影正利落地从墙头翻下来, 那人还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墙,状作轻松地拍了拍衣摆,转了过来。 借着那皎白的月光,卫明姝看清了那张脸,高举扫帚的手僵在了原地。 是那一向正经老实的沈轩。 沈轩望了眼那墙上的砖瓦, 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掩住心中的忐忑, 长舒一口气。 他这辈子没爬过姑娘家的墙, 若想一点声响都不发出,还着实有些困难。 整理好情绪,回头便看到自家姑娘正举着扫帚站在桥边,刚准备迈开的步子停在了原地。 “你半夜爬墙做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随即都沉默下来,院中顿时没了声响。 沈轩望着只穿着轻薄里衣的姑娘站于池边,终于抬步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裳裹住她,“外头凉,你才刚好些,怎么也不多穿点?” 卫明姝还没缓过神来,手里还拿着那把扫帚等着他解释。 沈轩刻意忽视那道打量的目光,给她披好衣服,将扫帚倚放在桥头,抱起姑娘走过木桥,桥板震响,惊扰了一池沉睡的鱼儿,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直向屋内走去,又忽地想到郑叶还在屋内,四周瞧了一番,将卫明姝放在那架秋千上。 秋千轻轻摇摆着,卫明姝轻握着秋千绳问道:“你怎么不走正门?” “你院子外面派了人守着,不让我进来。”沈轩站在她对面解释着。 “哦。” 她想都不想便知道这些是谁的手笔,只是沈轩刚才说出来的那番话,为何她莫名听出了一点委屈可怜的意味? 垂眼看着披在她身上的黑袍衣袖,默不作声。 院内又陷入了沉寂,只剩那秋千绳索上的藤蔓枝叶窸窣作响。 沈轩望了眼她背后的屋子,低下头紧盯着她,抿了抿唇。 他想同姑娘一起睡。 他出来的也着急,此时里面也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虽然这院内倒确实如她大兄所说,四处不漏风,暖洋洋的。 他那舅兄倒也没全在骗他。 沈轩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穿着沉声道:“外面冷。” 姑娘仍是无动于衷。 沈轩终于叹了口气,“咱们去别的屋睡吧?或者...我带你出去睡书房?” 卫明姝终于抬起了头,却是不解中带着些讶异,微蹙起眉头,“为何要去别处睡?” 沈轩眨了眨眼,“你大兄同我说,你嫂嫂在你那屋。” 卫明姝思索了片刻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撇开了头小声道:“那是我阿兄骗你的。” 她大兄怎么可能愿意她嫂嫂同她睡? “......” 沈轩胸膛起伏着,平复了一会儿,蹲下身便要抱着她回屋内,卫明姝攥紧了秋千绳,“我睡不着.....” 沈轩松开了手,抬头看着姑娘。 姑娘不想同他睡,可也没赶他走,她的意思是想留他在院子里聊会儿话? “你坐这儿等会儿。”沈轩替她紧了紧衣裳,再无所虑,大踏步地走进了屋内。 卫明姝在院中无所事事地荡着秋千,不一会儿,沈轩从房内走了出来,手中却是多出一叠厚厚的被子。 卫明姝脚尖点地,把秋千停住,“你把我被子抱出来做甚?” 沈轩抱着那软踏踏的被子,站在几步开外,“我没在衣柜里找到厚衣服.....你将就着吧。” “我不冷。” 她又不是小孩不知冷热,兰芝也好,他也好,为何总会觉得她会冷? “裹着。”沈轩没有听她的,走上前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活脱脱裹得像颗粽子。 同她坐在秋千上,那只秋千是早些年卫直替她专门打的,此时两个人坐在上面显得有些拥挤,但也不妨事。 使了点力气,秋千便轻巧地摇晃了起来,那秋千已是有些老旧,发出阵阵吱呀的响声。 卫明姝下意识紧了紧身上裹住的被子,一只手探了出去握上绳索,却恰巧覆上了男人的手背,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触及手背,沈轩转头瞧了瞧,便看了到姑娘缩手的动作,他抿了抿唇,将人揽得近了些,将秋千高高荡起。。 卫明姝一手不放心地拽上了绳索,身子下意识又往里靠了些,“这秋千有些旧了,你别荡那么高。” 沈轩也察觉到了那扎在地里的木桩微微松动,当下松了些力气,却还是保持了个不上不下的高度。 半晌之后,卫明姝才听到身侧的声音,“我有话同你说。” 她微微转头,那人却没有看她,月光洒在他的脸庞,却是有些混沌朦胧,那衣衫单薄,但那宽大的肩膀却又让人感到心安。 “明珠可同我说说,为何不想让我插手此事吗?” 卫明姝愣了愣,却是反问道:“可是我父亲同你说了什么?” 沈轩不禁又想到卫直同他说的那番话。 她阿耶应当是知道此事的,可这姑娘未必想让卫直知道..... “没说什么,只说你棋下的不好,让我有空教你下下棋。” “我......”卫明姝拽走被他压住的被角,瞥了他一眼,“我才不用你教。” 沈轩轻笑,这几日下来,他也发现,原来卫明姝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 无论是调侃也好,念话本说情话也好,只要厚着脸皮稍微逗逗她,便会露出这般小女儿家的娇态。 “明珠要是不愿说,那我问你答可好?” 她没有反驳,沈轩见开口问道:“你不想让我管此事,可是怕我得罪人?”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是为我好对不对?”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那还来问我......” “我想听你仔细说说。” 卫明姝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那冯霆能以寒门之身稳坐京兆尹的位置,怎会是你说的那般名不副实之人,他只是在同你装傻,不想同你分享线索,想吃独食罢了,那冯霆一向专断独行,不摆你一道,就算是便宜你了。” 她往下压了压被子,伸出头来,越说越起劲,“还有那圣上可不像先帝那般,向来讲求权力制衡,不愿受制于人,亦不愿意手下官员越职专权。 你虽是武将,又和皇室沾亲带故,但你终归是臣子,随意越权插手京城文官之事,你就没想过圣上如何想?” 沈轩静静地搂着她听着,也没有出口反驳,“还有呢?” “还有你那姑父,虽然林家势力庞杂,眼下还没找到证据,但你那姑父分明就与这些事摆脱不了干系 若此事真由你揭发,这般义举固然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大家明面上赞许,心里如何想你?这事明明可以交由其他人查,又没有到非要你站出来大义灭亲的程度。” 卫明姝一连串说完,却是越说越生气,便又把脑袋缩进被子里不再说话,却感觉身边的人把自己搂得紧了些,耳畔传来一阵低笑。 “你脑袋里那么多事,为何就不同我说说呢?” 卫明姝剜了他一眼,暗自腹诽。 她早些时候告诉他,就他那副臭脾气能听她这般说下去? 沈轩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说道:“你离家那日我去找冯霆,他同我说了很多。 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那日他回府的路上,沉思了许久,忽然想到他阿耶曾让他读过的一首诗—— 大虚圆满,妙觉混融。如春化物,和而不同,力不在东风。1 这人世本就包罗万象,芸芸众生皆有不同,该如春风细雨,求同存异,容纳百川。 听他这般说,卫明姝微微抬头。 沈轩低头看着她,继续说道:“圣上那日单独见了我,虽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别再管此事,但我这回学聪明了,圣上不让我管,我也老实地听了安排。” 明珠在匣 第65节 卫明姝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他。 这番话怎样也不像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沈轩见卫明姝不答话,又调侃道:“其实闲着也挺好,刚好得空多告些假,美人在怀,也是一桩乐事。” 卫明姝听到后果然又活泛起来,“不正经。” 沈轩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我阿耶说得对,我其实是很傻,从前在北境,他们为我打点好了一切,活的太顺了,也不知道京城这些弯绕。” 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姑娘,轻声问道:“你那么聪明,以后多教教我可好?” 卫明姝窝在被子里不答,那人离她耳边这般近的呼气,耳根子却是有些火烫起来。 他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卫明姝可不相信好端端一个人无缘无故会变成这般,眯了审视了片刻问道:“我大兄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1《跋圆觉经》 宋 释祖钦 第54章 秋千 ◎你赔我秋千。◎ 沈轩搂着她的手一僵, 只不咸不淡地回道:“没有。” 卫明姝抬眼瞧去,沈轩虽是面不改色, 却是偏着头不看她。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人之前撒谎找人跟踪她那几日的状态, 似也是这般不怎么同她说话。 现在想来,他这分明是不会撒谎,心虚罢了。 沈轩越是这般遮遮掩掩, 卫明姝便越想知道,“他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沈轩还是老实交代道:“就是同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卫明姝诧异地直起了身子,“小时候?” “嗯。”沈轩点了点头,看着姑娘有些苍白缥缈的脸色, 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觉得你比我厉害。” 卫明姝眨了眨眼,随即便明白了, 轻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 她不过徒有一副嘴上功夫, 耍些小聪明, 能靠一张嘴走到今日, 也算她幸运。 “明珠。”沈轩轻唤道。 “嗯?” “过去是我做的不够好。”沈轩道:“那天晚上我所说的,并非虚言。你往后把我当做家人就好,不必有太多负担。” 他知道想要这样一个人交付真心很难,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尽力去做,她看着便是 卫明姝没有回答。 在她眼中,承诺是非常郑重地事,她不愿轻易许诺与人, 她曾想要交付的那一丝情感, 也不想再轻易交付出去。 沈轩见她又沉默了下来, 将她搂的近了些, 继续说道:“那你可以多同我说些,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再乱发脾气的。 “你若是瞒着谁,我同你一起瞒便是。”他看着卫明姝仍若有所思地模样,补充道:“或者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大兄。” 卫明姝一直在认真听他说话,她刚才只是在很慎重地考虑将来该如何待他,哪些话能同他说说,可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还是瞪大了眼睛。 她不禁目光下移。 他如何能一边搂着她,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哪家的兄长会这般待自己的妹妹? 卫明姝越想越觉得别扭,忍不住想要跳下秋千。 沈轩大惊。 他刚才又说了什么?怎么又惹恼了姑娘? 那秋千还在摇摆着,他的手下意识用力收紧,想要稳住秋千。 “哐当”一声,沈轩那一侧的秋千架应声散开,木桩歪七扭八地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平衡,两人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卫明姝呆若木鸡地坐了半晌有余,被子半拖在地上。 这是她阿耶给她打的秋千,她坐了好多年。 她是不是同他说过轻点摇? 她当下也顾不得这人的身份,“你赔我秋千。” 沈轩也一时没缓过神,往下咽了咽,“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 “......”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回临安老家时不小心弄死了族中小孩手里的蛐蛐,那孩子当时也是这般不讲道理,在地上撒泼打滚,很是不好哄。 “我再给你做一架就是了。” “可我就要这一架。” 沈轩没了法子,抿了抿唇,只好抱起卫明姝向房内走去,“太晚了,我明天给你修,先回去睡吧。” 他二话不说,摸着黑把人放在床上,想到刚才那拖在地上弄脏的被子,“你这儿可有多余的被子?” “没有。” 沈轩抿了抿唇,象征性地拍了拍被角,“那先凑活着睡吧。” 说罢便就着那拽开的被角钻了进去,迅速放下床帐,卫明姝见状赶紧往床里挪出地方,缩进了被子里。 她这张床是她未出阁时一直睡的床,不如国公府那张床一般宽大,此时两个人并排躺在同一只枕头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手臂紧贴着,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压住了他的衣角。 卫明姝不自在地翻身向里睡去。 之后她便感觉到枕头向下一沉,那人似乎也转过身面朝着她,她感受着被子微微起伏。 她知道他也没睡。 许久过后,卫明姝在这张熟悉的软床上意识逐渐有些朦胧,背后蓦然传来一声低语,“明珠,你以后还是叫我郎君吧。” “嗯?”卫明姝猛地被叫了名字,清醒了几分,却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能不能再唤我一声郎君?” 卫明姝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在黑夜中睁着眸子,看着映在墙上的一抹月光,默不作声。 那人似是一定要得到答案,又往朝她那边靠得近了些,卫明姝感觉自己的发丝在颤动。 “以后还叫我郎君,好不好?” 卫明姝终是经不住他这般软磨硬泡,也不欲让他再纠缠下去,微微点了点头,“郎君快睡吧。” 身后的人终于也老实地平躺着,合上了双眼。 翌日,兰芝候在门外等着卫明姝起身,等到快午时才等到那道房门大开,一眼看到穿戴整齐的沈轩时,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她不禁回头向院门那处看去,追影分明也早已没了踪影。 兰芝只微微福了福身子,招呼也没怎么打就径直走进了房门。 二人洗漱过后,沈轩自然地握住卫明姝的手,一起出房门用午膳。 兰芝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紧盯着那双手。 她方才已经从卫明姝口中粗略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看着自家小姐没有抗拒牵手,当下对这个曾经木讷古板的姑爷刮目相看。 饭桌上,卫君咏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他今早派人去那书房看了一眼,本是好心想着找个人领他去玉芳斋,谁知人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行,过了一个晚上,这还和他妹妹牵上手了。 卫君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见到沈轩给卫明姝剥着虾,堂而皇之地放在碗里,手中碗筷叮呤咣啷作响,那敲碰声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甄玉姮的一声警告。 午膳过后,桌上摆了些瓜果糕点。 “嫂嫂呢?”卫明姝问道。 “你嫂嫂去阮家了。” 沈轩听到“阮家”二字,心跳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夹了块枣糕递给卫明姝,“明珠,你最喜欢吃的枣糕。” 卫君咏和甄玉姮看着他这般殷勤,不知他是何意。 卫明姝却是对他这般行径一清二楚,微微摇了摇头,也没有理会他,“我阿耶呢?” “睡糊涂了?你阿耶去上值了。”卫君咏答道。 这几日因着城门一事,京城戒备森严,六部也日理万机,卫直所在的兵部更是要协助调查火药一事。 卫明姝愣了片刻,她这几日昏昏沉沉的,竟是忘记了日子。 她立刻转过头看向剥着橘子皮的男人,“别剥了,你怎么没去当值?” “我......”沈轩猝不及防,低头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盘子里,“我告假了。” 左右圣上不想让他插手京城之事,他这时告假那群人怕是求之不得。 卫君咏轻“哼”了一声,“你们准备住到什么时候?”他撇开眼,紧接着说道:“快中秋了,你阿耶的意思是过完中秋再走不迟。” 两人最终接受了卫直的安排,在桌前又坐了一会儿便回了玉芳斋。 卫明姝正在房间内睡着午觉,沈轩在后院忙着修她那架秋千。 他将那木桩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土里,蹲下身捡起那些散乱崩断的绳子,沉默了许久,叫来兰芝去要几捆绳子。 兰芝找到了府中负责修缮的石鹏。 “你是说,两位主子要绳子?” 兰芝点点头。 石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前不久才去玉芳斋看过,应当没有什么需要补修的地方需要绳子。 明珠在匣 第66节 他犹豫地问道:“可是什么东西需要修缮?可要找人去帮忙?” 兰芝摇了摇头,“小姐说,得让姑爷亲自来。” 石鹏想到什么,顿时大惊,抬头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问道:“需要什么样的绳子?棉绳还是麻绳?” 兰芝想了想那秋千,那棉绳怎会捆得结实?怕不是坐上几回又要断掉。 “麻绳,几捆粗的,几捆细的。” 石鹏越听越心颤,想了想他们府上细皮嫩肉,娇养惯的大小姐,又想想那北境回来的杀神,擦了把额上的汗,“你确定是麻绳?” 兰芝坚定地答道:“麻绳,越结实越好。” 石鹏正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侯爷,只听兰芝问道:“石管事还有何事?” 他又多看了眼兰芝。 算了,兰芝都没说什么,他瞎操心个什么劲。 果真还是年轻的好。 院里的人自是不知外面的一番谈话,沈轩还在搭着木架,想着该怎么搭结实些,卫明姝披着衣裳走了过来。 “睡醒了?” 卫明姝看了眼那竖起的桩子,“秋千是不是很难搭啊?” 她记得她阿耶当时一个下午就全部搭好了。 不知为何,沈轩现在竟也多少能听出些话外之音,“我以前没搭过。” “哦。”卫明姝没心没肺地应了一声,“可是有什么难处?” 沈轩有些气闷,她的意思是他搭不起来? 看不起他? “缺绳子罢了,已经叫找去拿了。”他又说道:“肯定搭得比原来结实。” 沈轩说是这么说,可终归是第一次搭秋千,来回拆安了好几回次才绑好木架,晚膳都没去用。 等他彻底修好那架秋千时,已是深夜,卫明姝刚沐浴出来,手上拿着帕子,想把头发再擦干些。 沈轩想也没想,上去便要给她擦头发,又看到自己手上的碎屑渣,停在原地。 “搭好了?” “嗯。” 卫明姝看到他满身灰尘讷讷地站在门口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郎君也快去沐浴吧。” 沈轩听到这句“郎君”,心中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为一个秋千忙活一天也是值当。 作者有话说: 稍走一章日常~ 最近三次元事比较多,家里人在国内全羊了,今天又跑远了些去寄药,凌晨才更新实在不好意思。 第55章 中秋 ◎“等京城安定了,咱们得空去转转吧?”◎ 沈轩从净室出来时, 卫明姝正倚在床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这是什么书?” “医书。”卫明姝抬了一下眼, “县主寻来的, 江湖上的杂书,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她从小便跟着任医正看医书,正经的医书看得差不多了, 长大后便开始从各地搜罗些奇书杂卷看。 “江湖?”沈轩又看了眼那书名,确实是闻所未闻。 “嗯。”卫明姝也不欲多说。 魏姝仪常不在京城,美其名曰游历山水,实则是去行走江湖。去岁魏姝仪一整年没有回家, 归家时便带回了受伤的追影。 魏相一直反对魏姝仪在江湖行走,出家门向来都是家中几个兄长帮忙打点着,追影也不好养在丞相府, 魏姝仪便托她照顾。 后来追影为着报恩便一直跟着她, 时而说些江湖上的事, 卫明姝也从追影口中隐约猜到了魏姝仪的江湖身份。 想来魏姝仪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 沈轩见卫明姝不愿再同他说话, 便也想着找点书看。 上一次回门,卫明姝几乎将架上所有的书都搬去了国公府,剩下的要么便是些耳熟能详的经书, 要么便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实在没有他想看的。 沈轩将书架翻了个遍,拿了本山川游记走了回去。 卫明姝往床里挪了挪,半燃的烛火摇曳,白皙的脸庞上不时投落下一片暗影。 他拿起小桌上的火折子, 走到床前的那盏琉璃灯前, 却有些手足无措, “这灯如何点?” 卫明姝闻言放下书, 向床边靠近了些,取下那层笼纱,抬起琉璃灯罩,“这么点。” 沈轩看着这一套繁复的流程瞠目结舌,他不曾想点个灯也能如此麻烦。 他依言点燃那灯台上的烛芯,接过卫明姝手中的琉璃灯罩,罩上的一瞬间,烛火瞬间四散开来,琉璃灯盏五彩斑斓,照得整个房间犹如白昼通明,这才明白这琉璃灯的妙处。 “这盏灯还是我阿耶仿着西境的琉璃灯打的。”卫明姝将薄纱拢在上面,“这灯好是好,但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总晃人眼。” 卫明姝静静地盯着琉璃灯中闪烁跳跃的烛火,忽地没由来问道:“你在北境,可也有见过这样新奇的物件儿?” 沈轩努力地回想着,很想答出来什么,可之前几年他在北境忙于战事,也对这些精致的玩意儿不甚感兴趣,一时还真答不出个所以然。 卫明姝见沈轩一动不动杵在床前,就差抓耳挠腮告诉她不知道的一副难堪表情,叹了口气。 想来这人也从不关心这些。 沈轩见卫明姝似是有些失望,忽然想到什么,“明珠是不是没怎么出过远门?” 卫明姝点了点头。 她不是没怎么出过远门,她是从来没有出过。 魏姝仪曾游历江湖,同她高谈大好河山,阮文卿也走南闯北,同她畅说风土人情,她自己读过《地理志》、《寰宇记》,读过千百本游记,可却始终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打转。 她也想找个缘由出去,一个能让她阿耶阿娘安心的理由,亲眼看看那水秀江南,大漠孤烟。 “等京城安定了,咱们得空去转转吧?” 卫明姝回过神来,“好啊。” “明珠最想去哪儿?” 卫明姝很认真地思索着,她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临安,可临安离京城着实有些远......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扬州吧。” 扬州离京城近些,若有事也能及时赶回来。 沈轩应下,暗自开始规划起出门行程。 卫明姝之后便一直待在卫家,沈轩本欲再多告几日假,却被她赶着和她阿耶一同上朝。 暑气渐褪,月白风清,卫府满园的桂花开满枝头,十里飘香,郑叶安排下人采摘下新鲜的桂花,用来酿桂花酒。两人本欲在卫家过中秋,太后却召沈轩前去赴中秋宫宴。 每年的中秋除了赏月观潮,各家还会在庭院内设香案祭月神,月圆那日,卫明姝一大早便和郑叶忙着摆案,给邻里送去些月饼和桂花酒。 待到沈轩下值后,卫明姝便坐上马车同沈轩一同入宫。 往年中秋的宫宴本会邀众多大臣一同赏桂观月,因着近日京城接二连三的变故,今年便只在重华殿设了家宴。 庆帝在位时,虚设六宫,也只得了一位皇子,当时提倡节俭,削减了一批宫人,多处宫殿荒废,常年无人居住,形同冷宫。 至惠帝继位,广纳嫔妃,这些宫殿才重新有了用武之地,惠帝虽尚未过不惑之年,膝下便已有六子七女。前些日子,听说宫中的一位昭仪又有了身孕,倒不愁这江山后继无人。 太后单独坐在上首一桌,一旁坐着惠帝与皇后,宫中四妃齐聚,年长些的皇子也都前来赴宴。 那康王一家自也是来了这席面,倒也算热闹。 卫明姝也是第一次来这皇家家宴,同沈轩拜过礼后便目不斜视地坐于左侧席位。 许是安排这席面的礼官知道几家关系,他们坐的席面和康王一家隔着长公主和驸马,抬眼便见到坐于对面的淑妃正在向她点头微笑。 淑妃向来不争不抢,深得圣上宠爱,膝下育有两子一女,许是因着五皇子尚且年幼,此次宴会只来了二皇子。 二皇子顺着母妃的目光,也自然地同他这位貌美的表姐轻轻招手,满脸尽是喜色。 上次卫明姝和沈轩一同去拜访淑妃,二皇子尚在完成课业,并未见到沈轩。 他自小便喜欢这表姐,表姐向来脾气好,是为数不多愿意听他说完话的人,长得又好看。 本以为她会嫁给自己的兄长,以后便也能时常居于宫中,谁想竟是嫁给了他那素未谋面的表叔。 那北境回来的蛮将军自是不会如他兄长那般体贴入微。 一想到表姐那般柔弱温婉的模样,便觉得可惜。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却感觉到对面一道利刃般的目光,泛出些冷意。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缩回了手,像是被吓得不轻。 卫明姝见状,往身旁瞅了眼,便看到沈轩正死死地盯着对面,叹了口气。 经过之前的几番教训,她已是摸透身旁这人的那副德行,“我那表弟胆子小,你别吓唬他。” 沈轩听到身旁的轻语,抿了抿唇,“我没有。” 他只是觉得二皇子在宴席上这般傻笑,甚是不成规矩罢了。 沈轩一想到卫明姝从小便常往宫内跑,想也没想便问了出来,“你还认识多少皇子?” 沈轩刚问出口,便看到殿外走来一人,十五六岁的模样,头戴金冠,面容俊朗。 “儿臣来得迟了,还请父皇赎罪。”三皇子行了一礼,起身抬头立于大殿中央。 “今日中秋宴席,为何来得这般迟,成何体统?”皇后问道。 “娘娘恕罪。”三皇子微微躬身答道:“儿臣今日读《六韬》,读到几处甚是不解,同太傅多问了些,便来迟了。” “既是为了课业,皇后便莫要追究了。”太后笑了笑,转而向三皇子说道:“只是下次莫要这般,失了礼数。” 明珠在匣 第67节 “谢祖母。” 三皇子转而一笑,转身坐于王贵妃身旁,宫人奉上桂花酒和月饼,端上各式菜肴,舞女手持琵琶上前,殿内一时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卫明姝见殿内一时嘈杂起来,又想到刚才沈轩那好笑的问话,悄声回了句,“就三个,刚才走进来的那位就不认识。” 沈轩心下稍安。 杨玉瑾坐于太子身旁,“这三皇子,倒是会说话。” 这《六韬》乃兵书,她出身武将世家,也仅是知道有这本书,还未曾读过。 世人皆知圣上重视武学,三皇子此意,既是打了皇后的脸,又博圣上欢心,倒是一箭双雕。 太子不置一词。 王贵妃惯于讨好,手段精明,不然他母后也不会这般谨小慎微。 也不会替他未雨绸缪。 杨玉瑾随即便着眼于那群绫罗绸缎的舞女,连连夸赞。 太子喝了口闷酒,眼睛不自觉穿过那舞女,向斜对面看去,恰好见着沈轩正拨开蟹壳,剔出一勺蟹黄放到卫明姝碗中。 他前些日子听说二人于城门口大吵一架,别人可能不知道缘由,但此事他亦有参与,大概能猜得到七七八八,当时只觉沈轩不知好歹。 如今看来,二人倒不似还在吵架的模样。 这沈轩还是有些本事。 沈轩隐约觉察出一道目光,抬眼便看到太子正朝他们这边望着,将一杯酒囫囵着送入口中。 他拿着勺子的手臂忽地上抬。 “张嘴。” 卫明姝看着沈轩这番动作,面露难色。 宴席上那么多人,他这是要干什么? 卫明姝见此人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样子,犹豫地张开了嘴,一勺蟹籽轻轻送入口中,倒确实鲜美。 沈轩满意地收回勺子,朝右上席位微微点头,礼貌地端起杯盏,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桂花酿,倒是甜腻爽口。 康王端起酒杯,向圣上和太后完祝词,转而向三皇子说道:“三皇子刚才说在读《六韬》,可见对兵法颇有领悟。这沈将军乃为我大黎名将,熟读兵书,擅用兵法。” 卫明姝听到此言,微微皱起眉头,只见康王又转头说道:“听闻沈夫人亦对兵法颇有研究,三皇子若有兵法上的疑惑,以后不妨多向沈世子夫妇讨教讨教。” 宴席间凤舞鸾歌,满座却各怀心思,陷入了沉寂。 在场众人无不知皇后寿宴时发生的事,这卫家向来与皇后交好,沈家虽家大势大,又为外戚,却从未向哪方势力示好,康王此举不知为何意。 卫明姝不禁转头看向沈轩,只见沈轩亦是看着她,似是在等着她的态度。 第56章 故人 ◎明珠,你我是家人◎ 卫明姝了然, 端起桂花酿起身行礼,“王爷抬举了, 臣妇不过粗略懂些兵法, 况且懂得多也未必教得好,这教书授业之事沈将军怕是......” “末将亦不能胜任。”沈轩站起来接过卫明姝的话,顺势夺过她手中的桂花酿, 一饮而尽,“这杯酒,我替夫人喝。” 众人噤声。 沈轩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卫明姝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王贵妃曾经给卫明姝使过绊子, 沈家必不会和王家有任何瓜葛。 沈轩喝完这杯酒便拉着卫明姝坐下。 康王仍旧站在原地,似是毫不在意,“沈夫人说得在理, 是本王考虑不周。” 卫明姝听到康王屡次有意无意地提及她, 不由转过头去, 只见康王正意味不明地向看着他们二人的席位, 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目光让她很是不自在。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没再理会,低头默默夹起盘中的一块月饼分成两半, 将一半分给沈轩。 沈轩眉毛扬起,只觉受宠若惊。 自他们二人吵架以来,卫明姝可从未给自己夹过什么菜,遑论宫宴众目睽睽之下。 他也顾不得卫明姝是何意,当下提起筷子, 将那一半月饼吃的渣都不剩。 宫中宴席散去, 二人也没有再在宫中多逗留, 拜别太后便匆匆离开皇宫。 来时他们便商量着宫宴结束后直接回沈家, 沈家的马车已是候在宫门外许久,沈轩扶着卫明姝上了马车。 “听说太子年后便要定亲了。”沈轩道。 “嗯。”卫明姝淡淡地回道。 “在想什么?” 她从宴席一出来,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竟是连太子议亲这种事都提不起兴趣。 卫明姝醒过神,想了想问道:“你和康王一家过去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沈轩皱了皱眉,“过节倒算不上,我阿娘早些年还和康王妃有些交情,不过后来杨家下了江南,便没了往来,到了京城后我也没见过......” 说到此,沈轩忽然想到曾经扭了谌良的手,话音停住,看向卫明姝,“好像确实有些过节。” “嗯?什么过节?” 沈轩遮遮掩掩,“小事罢了。” 卫明姝似也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轻叹。 她知晓康王妃向来溺爱谌良,这位王妃看来还是没能忘掉之前的事。 也不知添油加醋说了什么,竟能说动康王在大庭广众下给他们难堪。 ———— 两人回到沈家,已是月上梢头,下人早已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秋意转凉,绕过莲池小径回到羲和堂时,两人紧握的双手皆有些冰冷。 到了后院,卫明姝的脚步顿住,沈轩每日晨起练武的空地旁,平白无故多出了一架秋千。 卫明姝不禁转头看向沈轩,“你......你什么时候搭的?” 他这几日下值后都是直接回的卫家,何来的闲工夫搭秋千? 沈轩含糊地回道:“前几日。” 卫明姝想到,有一日他确实归家迟了一些,当时她只以为他有事忙,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嗔怪,“你告了假?” 为了搭个秋千告假,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还是说告假告上瘾了? “......”沈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就休了半天。” 搭秋千这种事也是熟能生巧,木料都是他提前找好的,也就用了半日,连打木桩带搭架子便都做好了。 卫明姝走上前,这架秋千要比玉芳斋的秋千要大上许多,木料也用的是结实的柞木,两个人坐上去绰绰有余,就算再上来两三个人都不怕坐散。 沈轩看了看秋千,似还有些不满,问道:“你那架秋千上的藤蔓是如何攀上去的?” 她抚上那木架,“这样就挺好的了。” 那枝藤是前些年任玉荷非要缠上去的,本就可有可无,倒不必做出个一模一样的秋千,这样就足够了。 “坐上去试试?” 她也不想拂了他的心意,依言坐上了秋千,沈轩在后面推着,“我想把院里的竹子砍一些,种些桂树,这样来年咱们也可以自己酿些桂花酒,你看如何?” 卫明姝微愣,她总觉得沈轩变了,可也说不出哪里变了。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谢谢你。” “明珠,你我是家人。”那声音变得愈发深沉,“我想同你过一辈子,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卫明姝沉默了许久,那秋千仍在轻轻摇摆着,周围景致忽高忽低地变换,耳畔阵阵清风呼啸而过,似是有些听不真切,仰头而望,皓月当空,却是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她曾经也想着同他好好过一辈子,可她发现,一辈子实在太长了,世事无常,斗转星移,谁都无法知晓今后之事,谈何从一而终? 那些违心之言,她亦不想再同他说,眼下既还在沈家,便是走一步看一步,能把日子如此平和的过下去,已是极好。 沈轩久久得不到回应,便知晓了她的意思,只觉得唇齿间泛着些苦涩,“时辰尚早,咱们坐在这儿赏会儿月吧。” “嗯。” 沈轩听她应了一声,也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 分明是花好月圆之景,繁星点点,那轮孤月却宁肯将光辉洒落人间,却不愿照亮那夜空分毫。 院内偶尔传来竹叶沙沙声,显得院中有些寂寥,一件黑色外裳披在卫明姝的身上。那衣衫上竟也是沾了些桂花香,混着院中的竹叶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明珠为何想去同州?”沈轩问道。 “同州离长安近些,若京城有什么事,咱们也好回来。” 只要不是在这京城,她哪里都想去。 卫明姝正想着,却感觉那推秋千的手忽然松了些力道,“那明姝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卫明姝愣了愣,眼色微沉,随即不假思索答道:“我想去江南。阿耶小时候常教我背扬州的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1’,我想去去数数扬州的二十四桥,也想亲眼悄悄那夜市千灯,红袖笙歌的热闹。” 姑娘抬头仰望那轮明月,眸中沾染上了朦胧的月色,继续说道:“我还想去趟临安.....” 忽然想到什么,沈轩问道:“明珠的老家可是也在临安?” 他们父辈既皆是从临安起兵跟随先帝平乱,那卫家想来也在临安也有些根基。 “嗯。” 她老家确实在临安,可说来也是讽刺,卫家曾祖祖辈辈扎根临安,可一朝英雄埋骨,封侯拜爵,如今世人只认得京城安平侯府,却无人知晓曾经的临安卫家。 “那不若等京城安定了,咱们回临安省亲吧。我祖母他们也在临安,到时候带你见见那边的亲人。” 沈轩不知晓卫明姝老家在临安,卫明姝却是在婚前将沈家打听的一清二楚。 明珠在匣 第68节 沈家乃百年望族,家风严明,经久不衰,宣帝在位时,沈家大老太爷沈维曾为当朝太尉,是为数不多可用的武将。然而宣帝听信谗言,却又顾及着沈家势力庞杂,将沈维降职,贬至临安做了知县。 当时的临安远不如现在繁华,百姓多以渔业为生,宣帝此举便如同将沈家发配远地。 但就是这般穷苦之境,沈家亦没有自甘暴弃,沈维励精图治,带着沈氏族人将临安治理地井井有条,教当地百姓种植农桑,将废止行商的运河重新开通运作起来,发展船贸,硬生生为临安开了条商路。 当时的长安已有衰败之相,临安却是欣欣向荣,甚至有不少人在权贵一手遮天的京城待不下去,主动来临安投靠。 沈维在临安还遇到了先帝。 那时先帝还是靖王,乃宫婢所出,依照大黎礼制,即使是闲散王爷,本也会得个官职,享封地食邑。 而宣帝为了羞辱靖王,不顾礼法遗诏,降了道圣旨,只于临平赐了靖王一座府邸。 后来靖王无法维持府中上下吃穿用度,便卖了临平的府邸,遣散下人,只在附近的临安搭了间茅草屋。 靖王靠字画为生,所赚银钱却全部用来买了书卷典籍,沈维便是在这间堆满藏书的茅草屋里同靖王相识。 当时靖王年尚十五,却与年过不惑的沈维彻夜长谈,论天下局势,百姓疾苦,沈维预感此人为不造之才,便给了他一个官职,跟随他治理临安,一展雄图抱负。 后来靖王拜沈维为师,同沈轩的父亲沈正忠一同跟随沈维教其治国治民之道。 宣帝荒淫无道,大兴土木,民不聊生,终于有一天,荆州百姓揭竿而起,朝廷出兵镇压,平息动乱。 然而,朝廷能镇压得了一次,却终究抵抗不了接二连三的起义,内忧尚未平,北境趁虚而入,占领定州,直逼长安,随后各方群雄割据,天子如同虚设。 沈家为保临安百姓,亦是招兵买马,当时临安已是富庶之地,兵力强盛,虽是战火四起,临安百姓的生活却是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 再然后,天子一道诏令,召沈维回京。 沈维明知是场鸿门宴,为了沈家一族背负的一个“忠”字,亦是为着临安不被各地以反贼名义讨伐,单刀赴会。 一去便是再不复返。 沈维死后没多久,京城一夜大乱,火光四起,宣帝暴毙宫中,京城皇室皆葬于大火,京城氏族纷纷出京逃窜。 临安百姓闻沈维于京城“遇刺”,自发为其送灵设祭,沈正忠当着临安百姓的面指天为誓,势要继亡父遗志,平了这乱世。 随后,沈正忠和旧时好友一同辅佐靖王,以皇室正统血脉的名义广纳贤才,讨伐各路诸侯,一路平息内乱,后于长安助靖王登基为帝。 庆帝即位后,沈正忠因平乱有功,授爵宁国公,在京城开府,沈老夫人却因着沈维命丧长安的缘故,不愿再回京城,沈氏一族虽在在各地任职做官,大多也随着老夫人定居临安。 卫明姝想到此,不禁微叹。 她舅公自内战平定后一直驻守北境不回京城,除了因为杨英的缘故,怕也是因着当年沈维一事久久不能释怀。 沈轩见她久久没有应答,继续问道:明珠在临安可也有什么亲人?” 作者有话说: 《忆扬州》唐徐凝 第57章 醉酒 ◎“最后一杯。”◎ 卫明姝看着那轮孤月, 轻声答着,“没有了。” 除了他们, 卫家哪还有什么别的人。 沈轩闻言一愣, 不禁低下头去,却只见卫明姝那只微微摇晃的白玉珍珠簪。 他从父亲口中知晓,她大伯父曾战死于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场祸乱, 本想着和卫明姝回到临安,顺便能祭拜父亲的这位结拜好友。 他不曾想,卫家如今只剩了他们一家。 “有些晚了,咱们回去吧。”沈轩不欲再继续说这些, 绕到卫明姝身前,蹲身要将她抱起。 卫明姝摇了摇头,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景致正好。” 九天月圆时, 当把酒言欢。 “我想喝点桂花酒。” 沈轩揽着她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卫明姝是滴酒不沾, 一杯酒便能让她晕了头。 “没有, 回去睡吧。”说罢,沈轩便要抱着她离去。 “你骗人。”卫明姝拽着秋千,“我今天刚遣人送来了些。” 他抿了抿唇, 妥协道:“你等着,我去拿。” 沈轩一手提着桂花酿,一手拿着杯盏,走到房前脚步停住,拿了件披风。 卫明姝仍坐在院内, 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穿好。”沈轩又给她披了一层厚实地披风, 打开酒坛, 桂花混着清酒的香气四溢, 飘散在庭院中。 他往那金盏中倒了杯酒递给她,坐在她身旁,“只许喝这一杯。” 卫明姝轻笑,接下那杯酒,浅浅地饮了一口。 杯中还有半盏酒,一轮月影恰好倒映其中,卫明姝低头看着,只轻轻摇动,那酒盏中便泛起涟漪,将那圆月撞得支离破碎。 “大家都说,安平侯年少时骁勇善战,不可一世。其实我们卫家,我阿耶不是最厉害的。” 准确说,她阿耶是最没用的那个。 沈轩闻言,侧过头去,卫明姝正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眼中只剩一片月华,“我没有见过我大伯,可听我阿耶说,大伯曾以一万兵力,击垮敌方二十万大军。” “嗯。”沈轩答道:“听说过,确实很厉害。” 他听他阿耶说过。卫家大郎卫尚极善谋略,即使当时还在他阿耶麾下,却已在乱世锋芒毕露。 平山一役,卫尚主动请缨,绕至敌军后方直取粮仓,以一万兵力击败二十万敌军,平山背后便是洛阳城,处天下之中,乃兵家必争之地,卫尚助靖王夺下了洛阳,随后靖王势如破竹,一路北上直取长安。 当时群雄逐鹿,若没有卫尚兵行险招,靖王绝不可能这么快入主中原。就是放在当时英雄并起之时,卫尚也算是难得的将才。 只可惜天妒英才,当时赵元被靖王军击败后,穷途末路下舍弃长安直取荆州,卫尚奉命驻守在此,未等天下大定,便殒命他乡。 卫明姝将杯中的酒饮尽,“我二伯父本一心从商,大伯父死后,二伯父也从了军,却是去戍守定州。” 那时靖王已登基为帝,但内忧未平,各方势力余孽未清,更是没有精力与鼎盛之时的北凉相抗衡,定州以青河为界,一分为二,一半早已被北凉攻占。 沈轩闻此,不禁问道:“二伯父曾经也驻守过北境?” 他听说过卫家大郎的事迹,却是对她这位二伯父闻所未闻。 “嗯。正是舅公现在驻守的定州。只是当时的定州战火四起,我二伯父在青河边上戍守了三年,可那北凉本就凶蛮,我二伯父虽谨慎小心,还是......” 卫明姝说着,长声一叹,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沈轩没有拦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堵塞。 北境的之前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他们一家早些年在中原平内乱,并没有驻守北境,当时北凉趁虚而入,定州连年战乱,戍守将领埋骨于此者数不胜数,能在青河守三年之久,已是不易。 那北凉之人未受教化,一旦战败落入敌手,便是连个全尸都难保全。 他们沈家也只是恰好等到了北凉衰败之际,接管了北境。 北境的安定,是一批批将士熬出来的。 “我阿耶有一次醉酒时说过,若当年他替兄守荆州,而不是随军北上入京,大伯父还活着,大黎或许能更早稳定几年。”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阿耶当年也只是个半吊子,跟在大伯父身后籍籍无名的小卒罢了,驻守荆州怎么也轮不着他。 卫明姝轻笑着,“不过我阿耶若不去京城,恐怕这辈子是遇不上我阿娘了。” “岳母?” “你不知道?”卫明姝反问道,她阿娘和甄家的那段往事,就算到了如今也是京城津津乐道之事。 沈轩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知。” 卫明姝又径自倒了杯酒,“我阿娘从小在京城长大,当时长安恰遭时疫,之后叛军发动城变,世家惶恐不安,纷纷出逃离京,我阿娘他们家也是如此。 可出逃哪有那么容易,一路上反贼暴民拦路劫掠,甄家也遭遇叛军追杀围堵,但他们运气好些,恰好遇上我阿耶带兵进城,救了他们。” “所以岳母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卫明姝笑了笑,“也算是吧,我阿耶虽不如我两位伯父那般有才能,相貌却是极好,我阿娘一眼便瞧上了我阿耶。” 阿耶不过是漕帮出身,哪里见过这般的京城贵女,两人倒是情投意合。 “后来呢?” “后来阿娘便同甄家说起此事,可阿耶当时不过是无名小卒,局势未定,甄家那般的世家贵族,哪里肯把她嫁给一介草莽。 我阿娘却是非阿耶不嫁,甄家当时自顾不暇,怎肯为她花那么多心思,只说若她要嫁给我阿耶,从此便再不是甄家人。” 卫明姝咽下那口酒,低头看着那金樽,“许是我阿娘早就厌倦了甄家懦弱无能,倒是真与甄家当即断地一干二净,没上花轿,连马都不会骑,便同我阿耶乘同一匹马离开了。” 沈轩愣了愣。 他没想到,他那岳母如此循规守矩,原来是这般真性情之人。 “说到底,还是我阿耶幸运罢了。” 只是伤了腿,活下来了,便是幸运。 “岳父也不全是幸运,安定西境,亦是不世之功。” “那是曾老将军的功劳,我阿耶不过是在其手下做事,捡了个便宜罢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便宜,最后还弄了一身的伤,她阿娘当年二话不说随军而行,却是没过几天安稳日子。 卫明姝拍着酒坛,“你知道吗,他们每每说起我阿耶,便是说我阿耶年轻时随先帝征战,不朽功勋。 可那分明是我大伯父的功劳,他们想不起卫尚的名字,只知道京城卫家有个卫直,便将这些功名全安在了我阿耶身上,先帝也只是怜我卫家英才惨死,才给了我父亲那样一个体面官职。” 她晃了晃坛中的酒水,干脆就着坛子大口喝了起来。 沈轩大惊,慌忙夺过她手中的坛子,“别喝了。” 卫明姝咂了咂嘴,脸上已是一坨红晕,举起一根手指,眼神都有些恍了,“最后一杯。” 沈轩捧着坛子没说话,卫明姝倒是有些恼了,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拽起坛沿便洋洋洒洒地将酒倒入那金杯。 明珠在匣 第69节 “他们都是生不逢时罢了。”卫明姝倒完酒继续苦叹,“沈轩,那个乱世,造就的英雄真的太多了。人们记不住一个初出茅庐的亡魂,便只能让这些风光无限的活人负重而行。 说到底,也不过是壮志难酬的世人想找个寄托罢了。” 沈轩听她这么说,也默然无声。 他如何不清楚,他如今的功勋,也背负着层层白骨而上。 名垂青史的不该是他,该是那些用生魂垒起这功勋的先人。 卫明姝猛地站起来,举起了杯盏,长袖随风而舞,露出一段白腕,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沈轩见她站起身,本欲上前扶着,却在看到那青衣把酒问月之时,收回了手 “......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1 “这杯酒,敬古人!”卫明姝捧着杯盏转过身,那眼神有些迷离,脸颊白皙中透着红润,与月华辉映,“我干了。你随意。” 说罢,她仰头喝尽那杯酒,沈轩见她这般慌忙上前,“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清醒着呐。”说完便朝着沈轩傻笑了两声。 沈轩哪里见过她这般憨实模样,抿了抿唇,抢过她手中杯盏。 那坛酒还放在秋千下,沈轩管也没管,打横抱起卫明姝回了屋子。 卫明姝坐在床边,看着沈轩蹲下身给她脱鞋。“我真没醉。” 说着,她双腿不老实地踢着,似是还想要下床。 “听话。”沈轩边哄着,边抓住她不安分的小脚,将鞋脱了下来,将她两条腿掰回床上,“该睡了。” “我还没沐浴。”卫明姝轻哼着,“好难闻......” “兰芝她们都睡下了,太晚了,明日再说。” “哦。”卫明姝老实了片刻,便开始无所顾及地脱衣服。 沈轩倒吸一口气,慌忙别开眼,听到近处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觉得自己也喝了许多酒一般,心烦意乱。 他们成婚将近两月,卫明姝可没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脱过衣裳。 “你...你脱好了叫我。” “好~” 许久过后,屋内没了声音,可卫明姝也没叫他,沈轩只觉是她醉酒忘了,回过头去,却是瞪大了眼。 这姑娘身上只挂了件肚兜,如今还在伸手解着脖上的系带。 “你......”沈轩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皮火辣辣地直跳腾。 “我怎么了?”卫明姝有些茫然,仍伸着胳膊,没打算停手,“怎么脱不掉啊...” 那肚兜对于一个醉酒的人着实有些难解,沈轩也没去帮忙,坐在床边,生生愣了半晌,默念着非礼勿视。 那眼睛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 直到卫明姝又发了声牢骚,才勉强捡回神志,低头拿起她脱下的里衣,“你穿上。” 卫明姝手下顿了顿,还算存着些理智,侃笑着接过衣服,声音却是有些变了点调,小声嘟哝着,“好像是脱多了哦。” 又将那件薄薄的里衣递回给他,“你帮我穿上吧。” 沈轩听到她这般说话,深吸一口气,“噔”的一下坐起身,到外面接了桶凉水径直去往净室。 再踏入房门时,屋内已经安静了下来,沈轩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悄悄地走过去,却见姑娘躺在床边拉着被子,眼睛还睁着,衣服倒是穿上了,只不过穿得不甚得体,领口大敞着...... 见他过来,还朝他眨了两下。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见他走过来,给他挪了点地儿。 “......” 沈轩看着她腾出的半大点地方,杵在床边,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缝。 这酒不是个好东西,以后还是少让她碰些。 “郎君怎么还不上来?” 沈轩犹豫地吹灯上床,侧身躺在那片地方面对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再有什么动作将他挤下床。 作者有话说: 1《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唐李白 最近三次元太忙了,这几天只能凌晨更新,后天恢复准时更。 第58章 相拥 ◎“我昨晚都做了什么?”◎ 卫明姝见他躺下, 仍睁着眼睛静静地平躺着,盖着他的被子, 枕着他的枕头, 丝毫没有往里面移的意思。 沈轩只着了件里衣,身上还散着些刚沐浴的潮气,枕头本就窄小, 此时两个人紧紧挨着,连胳膊都无处安放,只得别扭地塞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鼻梁离卫明姝的脸颊不过一寸。 过去他们睡在同一只枕头上, 都是他主动贴过去,姑娘总是背对着他,多多少少有一点抗拒的意思。 这样挺好, 这酒也不是一无是处。 此时已是深夜, 沈轩折腾了半天, 如今刚躺在床上, 便觉得困意袭来。 他刚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却听见身旁幽幽的声音传来,似是带了些怨气, “你刚才是不是沐浴去了。” “没有。”沈轩猛地又睁开眼,脱口而出。 卫明姝听他不承认,忽然侧过身,唇瓣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沈轩见她转过来,以一个极近的距离面对着他, 还没缓过神, 便见卫明姝从被子底下探出手, 拽起他的一缕头发, “你骗人,你头发还没干。” “......” “你去沐浴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我......” 沈轩只觉得自己很冤枉,她嘴上这么说着。 和他共浴,她敢吗? “我也想沐浴。”她一手拽上他的袖子,嘴里嘟囔着。 沈轩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所措。 她这是在和他撒娇? “你能不能带我去沐浴......”她又摇了摇他的袖子。 那领口随着动作敞得更大了些,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在黑夜中也能看得清楚,直烧人眼。 沈轩只觉得好不容易浇冷地火气又开始往上冒,抓住她的腕子,扯下袖子上的手,给她摆放在被子上,“别闹。” 卫明姝见他不答应,刚被松开的胳膊又不安分起来攀上他的袖子,沈轩来来回回扯下来好几次,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有些乏了,洗不动了。 她眨了眨眼,拽着袖子的手停了下来。 “咱们明天再沐浴好不好?听话。” “哦。”卫明姝犹犹豫豫地松开手,“那明天你洗的时候叫上我。” 沈轩想也没想便敷衍道:“好,快睡吧。” 她醉得厉害,睡醒当是不记得这些事了。 卫明姝的手老实了下来,却仍是面对着他不打算入睡。 半晌过后,卫明姝似想到什么,兴奋不已,“你能带我一起去北境吗?” “嗯?”沈轩已经有些朦胧,一时没有听清。 “你要是回北境,可不能不带上我。” 沈轩这回听了个清楚,仍旧闭着眼睛,“自然。” 他们这些戍边的将领不常归京,家中正妻要在家操持,不会跟着随军。 可他娶她,不是来让她打理内宅的,他求的是个长相厮守。她若是肯,他自然是要带她一起回北境。 “一言为定。” 卫明姝似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没再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又往近凑了凑,将自己裹着的被子分给他一半,一只胳膊和腿搭在他的身上,弯着嘴角合上了眼。 “......” 沈轩忽然睁开眼睛,见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他睡了过去,瞬间没了困意,许久过后,才轻轻抬起手臂紧紧揽住那娇小的身子。 身旁之人轻轻咂了咂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仍旧闭着眼。 待到那呼吸逐渐平稳,沈轩还清醒着。 许是他这几日睡惯了她那又软又暖和的闺床,现在只觉得家里这张床硌得腰甚是不舒服,还真睡不着了。 长安虽是刚刚如秋,清晨却已明显多了几分凉意,白昼渐短,沈轩如往常般早起上朝,天幕却仍旧昏暗。 两人相拥而眠了一晚,沈轩只微微抬身,便惊扰了枕边之人。 卫明姝轻皱起眉头,只感觉到这格外暖和的被窝里钻进来了一点冷风,搭在沈轩身上的臂膀不自觉地动了动,在摸到那滑顺的布料时顿时清醒。 她昨晚好像喝了一口桂花酒。 然后呢?然后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现在这是个什么姿势? 她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帐内仍是漆黑一片,倒是看不清他的神色。 明珠在匣 第70节 “我.....”卫明姝像是碰了利刺一般,缩回胳膊,低头看了眼,又迅速收回那只腿,往床里翻了个身,离了那温暖的被子,随即便感觉到头脑发胀,手脚无力,“我昨晚......” “你昨晚喝多了。”沈轩声音有些沙哑。 他一直在床边一动不敢动,一宿也没睡着,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卫明姝努力想了想,只能隐约记起自己后来好像就着酒坛子喝了起来。 喝得好像的确有些多。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酒量,从小到大没喝过多少酒,昨夜他非要拉着她赏月,说起那些旧事,她也是一时兴起,放肆了一回,没想到喝醉后竟是连做了什么都记不得。 沈轩看她仍是晕乎乎的模样,轻叹一声,下意识想要平躺,却差点栽出床外,慌忙撑住手往里挪了挪。 卫明姝见他一连串的动作,这才发现他一晚上都被她挤在床边,“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说罢他便要起身。 卫明姝微张着嘴,沉默片刻,这才感觉到那锦被紧贴着肌肤。 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随后倒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臂,将衣裳拢紧,系好衣带,“我昨晚都做了什么?” 沈轩正准备下床,掀开被子的手一顿,“你什么都没干。” 卫明姝听他这般说,便知她昨晚一定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轩没再想让她开口,只将那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不容置喙地说道:“别问了。” 言外之意,再问他也说不出来了。 “......” 卫明姝便没再多问,耳边一缕头发挡在了眼前,一只手臂伸出被子正要把头发别在耳后。 沈轩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下意识抓住她那只刚伸出来的手又塞回被子里。 卫明姝问道:“你手为什么这么凉?” 以往两人牵手的时候,他的手总要比她的更暖和些。 沈轩这才察觉到卫明姝的手有些滚烫,当即一手覆上她的额头,“你发热了。” 卫明姝一愣,她以为她全身上下酸痛无力,是昨晚喝酒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发了热。 沈轩慌忙穿鞋下榻点上灯,昏黄的烛火映在卫明姝脸上,双颊已是烧得通红。他简单地披了件衣裳,二话不说便出门吩咐人熬药。 兰芝端着碗热腾腾的药走进来,见卫明姝无力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眉毛拧成一团,“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烧成这样?” 两人谁都没有答话。 卫明姝一时心虚,她昨晚只不过是在外面多坐了一会儿罢了,分明已经披了那么多层衣裳,谁知自己这副身子还真是一点风都吹不得。 沈轩也很是懊悔,昨日便不应该拉着她在后院赏月,还让她喝了那么多酒。 卫明姝见沈轩仍旧坐在床头,“你先去上朝吧,这里有兰芝。” 沈轩抿了抿唇,又给她窝好被子,简单洗漱后忽然想到什么,朝着灶房直直走去。 安嬷嬷刚吩咐人煎了药,此时正安排着人端着早膳,见主子只身走进来,惊诧了片刻,擦净手便赶忙迎了上去,“世子怎么来这里了?” “嬷嬷可是刚着人煎了药?” 安嬷嬷点了点头,不知沈轩是何意。 “以后煎药这事,找些府中可靠的人专门来做。”沈轩说道:“嬷嬷今日找个时间,告知府中所有人,就说是我的意思。若日后再有关于夫人的闲言传出,一律军法处置。” “军...军法?”安嬷嬷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法可是要剥了人衣裳,那打下去是能活生生能要了人命的。 “嬷嬷可是觉得不妥?” 他的妻子也不过才十八岁,难道还要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迁就府中的人? 没这个道理 安嬷嬷看着自家主子板着脸的肃杀模样,往下咽了咽,“没有不妥,都是应该的。老奴今天就给他们说到。” 沈轩叫住安嬷嬷,“对了,嬷嬷可还会梳头?” 他记得从前杨英梳头都是由安嬷嬷负责,杨英从前时常头疼,便会找安嬷嬷梳梳头。 安嬷嬷不知他是何意,点了点头老实答道:“还会。” “可否找时间教教我?” 安嬷嬷又是一愣,“这......” 世子是要梳头,给谁梳?夫人吗? 这世上只有女子给丈夫束发的规矩,世子一个男人,给夫人梳头,传出去不大好吧....... 沈轩见安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安嬷嬷可是有什么要说。” 安嬷嬷回过神,摆了摆手,“没有,世子若是想学,随时差老奴过来便是。” —————— 经过工部夜以继日地赶工,东城门恢复如初,此时城门大开,商贾络绎不绝,巍峨的城墙俯视着渺渺众生,让那皇城拾起了往日的威严。 朝堂上仍旧争执不休,转运使梁衡因失察之过左迁益州司马,户部尚书及左右侍郎罚俸三月,停职待查。 沈轩今日奉命亲自带兵巡查东门附近来往商贾,以彰天威,待到城门下钥时才得以归家。 夜幕降临,街边的不少摊铺早已打了烊,唯有几处酒楼勾栏通宵达旦,觥筹人影,灯火映在街道上,欢笑碰盏声自楼阁而下,一派热闹。 沈轩带着几个沈家的侍从在空阔的东巷驾马而行,却是不曾抬头,归家心切。 他今日没能告假,却是来来回回派人回家问了好几趟,一想到卫明姝仍旧发着热,饭都没吃进去几口,当下一踢马肚,又快了几分。 南实跟在一旁,刚想提醒他京城内不能纵马,却见沈轩在街头忽然勒住了缰绳。 一仆从打扮的人正站在街巷中间,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将军。”那仆从拱手行礼。 沈轩紧皱眉头,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待街道两侧没了人,才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酒楼开口,“在下是受冯大人之命,请沈将军去楼上一叙。” 作者有话说: 沈府待遇:从养老集团到体罚再到军训 第59章 交易 ◎“冯某倒不知,沈将军惧内?”◎ 沈轩听到一个“冯”字, 当下正了正神色,“何事, 为何不能当面直说。” “冯大人说, 是关于那件案子。” 那侍从说完仍旧低着头,沈轩却当即打马向前走去,路过那人时只漫不经心地留下两个字, “没空。” 且不说他本就想清楚不再插手此事,就单单冯霆曾摆了他们夫妇二人一道,他也不愿意掺和进去。 此人心机深沉,本是千方百计阻挠他查办此案, 现如今却在大街上拦他的马,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见沈轩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 侍从似有些意外, 随即又想到那位大人刚才交代他的话, 回头喊道:“冯大人说, 沈夫人曾经欠了他一个人情,将军不若就当还了这个人情罢。” 沈轩闻言勒住了马,“什么人情?不妨在此说清楚。” “此事不便明说, 还请将军楼上细谈。” 沈轩让其他人先回府,随侍从走向酒楼。 福荣酒楼内仍歌舞不休,楼上雅间显得格外幽静,冯霆已经沏好了两杯茶,倒像是笃定他会来。 沈轩不欲与他多说, 直问道:“冯大人找我来所谓何事?” “沈将军先坐。”冯霆见沈轩一直望着那杯茶站立着, 轻笑着说道:“还是说将军不喜饮茶, 可要我要两壶酒来?” 沈轩抿了抿唇,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内子到底欠了大人什么人情,多少银两能还清?” 冯霆不答,仔细打量着四周的装饰,转着手中的玉盏,“听说这酒楼是沈夫人所开,倒着实雅致。” 说罢,冯霆便听见了“哐当”的踹门声。 “沈夫人没欠我什么人情。”冯霆喊住他,“只是沈将军当真不想再查此案了吗?” “不想。”沈轩说着便要抬脚离去。 “明日林尚书便要重新上值了。”冯霆说道。 沈轩脚步顿住。 “沈将军现在可愿意坐下来喝杯茶了?” 他关上门撩袍坐下,垂眼只见一杯茶盏推到他面前。 冯霆笑了笑,“城门之事过后,下官亲自审问了丘明子,还没待用刑他便自己招了个一干二净。” “炸城一事也是丘明子所为?” 冯霆摇了摇头,“这他倒没认,秋家抓到的那伙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那丘明子自失败之后,便一直有些神志不清,分明已经是血肉模糊,就差把皮活剥了下来,却也只是状若疯癫地大笑,直喊城门大破,乃是大黎气数已尽,却是到死也没认下炸城一事。 “这厮一口咬死,之前官粮转卖乃他一手运作,西巷暗杀也是他一人所为,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大黎,想将大黎官粮转往西境。” 冯霆抿了口茶,将茶杯重重叩在桌上,“那转运使梁衡不过是查运货物不严,没参与官粮转运一事,便被贬去了益州。户部负责胡商货物登记造册,倒是难逃其咎,推出来个户部侍郎邹轶,说是与那反贼沆瀣一气,贪污受贿,举家判了流放。” 沈轩听他说了这么多,似是听明白了什么,“冯大人是想让我做些什么?” “下官想听听,沈将军对此事有何高见?” 这一口一个下官倒说得颇为顺口。 沈轩却还一直记着冯霆之前剑拔弩张的模样,不欲与此人交底,“既然圣上已是有所决断,冯大人又向来秉公无私,在下自是没有异议。” 冯霆挑眉,似是没想到沈轩会同他兜兜绕绕,“沈将军真这么觉得?” 沈轩轻轻吹了下茶沫,“嗯”了一声,“难道冯大人是觉得此案办得不妥?” 明珠在匣 第71节 雅间中突然传出一阵大笑。 “沈将军何时也学会了搪塞敷衍,你我都心知肚明,林家与此事分明脱不开关系,眼下只是不知参与多少罢了。” “冯大人找我来,难道是想让我帮忙扳倒林大人?” 冯霆不答,手中的茶杯轻叩着桌子。 对面的人显然已经快没了耐心,沈轩却仍摆出一副平淡无波,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我沈家和林家是姻亲。”他瞟了眼冯霆,继续说道:“我那姑父向来处事圆滑,却也是胆小怕事,不爱什么蹚浑水,倒像是冯大人冤枉了。” 此话一出,冯霆忽地将杯子掷在桌上,“他林晋胆小怕事?”。 随即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能亲手害死自己恩师之人,你告诉我他胆小怕事?” 沈轩闻此也不禁抬头,“你说恩师,可是季老先生?季奉安?” “正是。” 季奉安曾为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园,与林家老丞相引为挚友,林老丞相才高八斗,乃天下大儒之首,德高望重,就连当朝丞相也是林老门生。 当年季家小女儿嫁入林家,正是季奉安这个兄长亲自做的媒,林老夫人所出两子,也皆为季奉安的门生。 只可惜林老丞相丰功伟绩,两个儿子却是碌碌无为,一个不会做事,一个不会做人。 可季老先生过世时已是年过花甲,当是寿终正寝才对,季老一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人怀疑过季老是遭人谋害而死。 沈轩定睛瞧着,只见冯霆面上笃定,倒不像有假,“冯大人如何笃定?” “亲眼所见。” “你与季老又是什么关系?” “季老对我有再造之恩。”冯霆道:“当年季老患病,我与林晋一同侍疾,季老当时不过是普通风寒,病的却是越来越严重。 当时所有的汤药饮食皆由林晋亲自安排,不曾假他人之手,那御医也是林晋请来,我当时便觉得不妥,想要一同准备汤药,林晋却说我年纪尚轻,不懂侍奉,将我哄了出来。” 沈轩不曾想,冯霆执意审理此案,除了揽功,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冯大人可有证据?” 冯霆苦笑道:“我若有证据,还能让他林晋安然活到今日?”他接着说道:“季老去后,我也曾想着去查过,可那所谓的御医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相信这些是巧合。” 沈轩看冯霆言之凿凿,还是存了几分疑惑,“可季老年事已高,若当真有什么旧仇,何必等这么多年才动手?” “这你就要问你那姑父了,我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能让他连年过六旬的恩师不放过。” 沈轩低了低头,见冯霆似是要把那茶杯捏碎了一般,骨节咯咯作响,“冯大人先消消气,别捏坏了我夫人的茶盏,要赔的。” 周围沉寂了片刻,沈轩见对面之人冷静了几分,才说道:“冯大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沈家与林家是亲戚,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沈将军既是想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那我们便是同路人。” “冯大人说笑了,你我怎会是同路人?” 冯霆笑了笑,“如何不算呢。你也知道,这林家势力盘根错节,林老丞相虽已故去,可林家依然为天下儒生所拥护,着实不好动。” 说到此,他有些愤愤,“若想要动林家,就必须得有人人得而诛之的理由。” “你想让我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劳烦沈将军帮忙打探一番,那位林尚书素日和胡人有什么来往。” 沈轩并没有立即答应,“冯大人这般人物,尚且拿不到证据,我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那林晋做事谨慎,我查不出什么,可沈将军与我不同,你与林家是亲戚,能知道的自是比我多。”冯霆接着道:“沈将军不肯答应,无非是因着下官之前口出狂言,下官今日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冯霆便低头深深作了一揖。 “但冯某只要一日不死,就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受牵连的可不止林晋一人。” 沈轩本觉得此人能屈能伸,不禁有几分敬佩,听到最后一句,却是眯了眯眼,“冯大人这是在威胁沈家?” “没什么,只是想与将军做个交易罢了。”冯霆又四处看了看雅间,“当日沈夫人也是在这间阁楼,与在下做了同样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沈将军既也想查清此案,那必然知道,林家虽家大势大,与外敌勾结,林夫人也难全身而退,沈将军若肯帮我查案,在下尽全力,保住沈家人,你看如何?” 沈轩沉默了一阵,看着杯中的余茶,“此事容我再想想。” 冯霆诧异,“再想想?” “我答应了我夫人,不再插手此事。” 冯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冯某倒不知,沈将军惧内?” 沈轩听到“惧内”二字,猛地抬眼,见冯霆似完全没了之前那般毕恭毕敬的模样,正双手抱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又如何?” 冯霆愣了愣,他本想再激一激沈轩,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认下了这“惧内”的名声。 随即他便想到沈轩前段日子似是告了假。 好像是为了陪卫明姝回娘家? 那惧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霆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沈将军可是要将这事告诉夫人?” “自然。” 冯霆听罢,倒完那壶茶饮尽,便径直起身打开了门,“冯某今日该说的都说到了,沈将军再考虑考虑,若肯帮下官这个忙,下官感激不尽,告辞。” 沈轩仍坐在雅阁里,见冯霆就这样打开门走了,一时没缓过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3 22:19:05~2022-12-25 16:3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27900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共谋 ◎她还能做得了他的主不成?◎ 冯霆走后没多久, 沈轩也抬脚踏出了房门,店小二正笑脸相迎候在门口。 “何事?”沈轩问道。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僵住, 随即提醒道:“这位爷, 您茶水钱还没付。” 沈轩下意识朝楼下俯望,只见桌前琵琶女还在咿呀唱着小调,看客零零散散地坐着, 桌上已是残羹冷炙,哪里还有他冯霆的影子。 他堪堪回头,“刚才走的那人没付钱?” “刚才那位爷说,这账记到您头上。” “......”, 沈轩握了握拳。 冯霆说这茶楼是卫明姝的。 这小二说的并非长安口音,当是来这京城没多久,识不得什么人, 也不知是不是那冯霆故意挑上来的。 惧内也就罢了, 总不能再让人说他吃软饭。 沈轩想了想, 便准备掏出碎银, “多少钱?” “五两银子。” “你再说一遍?” 他只是在这雅间喝了杯茶水,那雅间虽是雕饰精美,如何能要得了五两银子? “这位爷可能有所不知, 我们这茶楼开在东巷最热闹的地方,这雅间在咱们酒楼最高一层,全京城就只此一间......”小二见他半天掏不出来一个子,又说道:“爷要是没带够钱,赊账也可以。” 这黑店倒是狮子大开口。 他话都到了嘴边, 忽然又有所顾及地立马咽回了肚子, 只吐出两个字, “不必。” 说罢掏出了五两银子。 小二接了银子, 乐呵呵地迎着贵客下楼,沈轩板着脸,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沈轩回到国公府直直奔向羲和堂,卫明姝正靠在床头看着医书。 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卫明姝放下书本,“你怎么回来了?” 沈轩脚步顿住,听她这么说,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天已经晚了,该回来了。” 卫明姝却是莫名听出了一点怨气,“我以为你今日有应酬。” 刚才回来的人同她说,沈轩去了福荣酒楼,晚些才能回来,她以为他又有什么应酬。 “我在京城怎么会有应酬?”沈轩说道。 且不说她今日生了病,他放心不下,他一个常年戍守边关的武将,在这京城能有什么应酬? 莫不是烧糊涂了? 卫明姝愣了愣。 他醉酒那次,分明说自己有应酬,合着是在诓她不成? 沈轩没有注意到卫明姝脸上一闪而过的愠色,一手覆上她的额头,皱了皱眉,“怎的还是烧的?” “嗯。”卫明姝低头,想到沈轩骗了她,还是有些气闷,神色不明道:“找医正过来看过了,说是前些日子积郁奔劳,又受了寒,此时一并发作,没那么快好。” 沈轩被这话呛了个半死。 也对,按她这个说法,这病怎么着也该怨他。 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朝屏风外望去,却是兰芝端着药碗从门外走来。 “我来”,沈轩接过药碗,用勺子搅匀。 喂药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他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稳稳地放在她嘴边,“张嘴。” 卫明姝犹豫地张开了嘴。 沈轩见她这般配合地就着勺子喝药,心下稍安,待汤药尽数送入卫明姝口中,立马又舀起一勺。 明珠在匣 第72节 “明珠可用晚膳了?”沈轩问道。 卫明姝刚准备说些什么,兰芝倒像告状一般接过话,“没呢,小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卫明姝叹了口气。 她这病来得凶猛,本就身上不适,那药方也比平日格外苦些,一点食欲也没有。 那药汤已经见了底,沈轩放下汤勺,向兰芝说着,“你去灶房让他们熬些青菜瘦肉粥,再做些小菜。” 兰芝应下,拿着药碗退了出去,卫明姝刚准备叫住她,便见沈轩从软榻上拿了一只靠枕来,往她身后垫着,“以后晚上多多少少都吃一些,空着肚子喝药不好。” “太晚了。”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你吃过了吗?” 沈轩忙活着的手顿了顿,“还没,我让他们多做点。” 沈轩出门吩咐了一声,回房只见卫明姝又捧起了那本医书,头也不抬一下。 她似乎对他今日去了哪里,见了谁一点都不感兴趣...... 沈轩立在房里,见卫明姝仍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主动老实交代道:“冯霆今日找了我。” 卫明姝闻言,终于看向了他,“冯霆?他还找你做甚?” 沈轩走到床边坐下,将丘明子和林季两家的事说给了她。 卫明姝听后,也许久没有缓过神,“你是说,季奉安当年其实是被林晋所害?” 她们家素来与林家没有什么往来,可关于林季两家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这林老丞相和季老先生,乃是宣帝在位时难得的清流,林季两家的姻缘更是一段佳话。 当年林老丞相与其夫人为守长安而死,季老痛誓知己已去,此生不再入朝堂,随后便在京城办了书院,收了不少寒门子弟,乃是风光霁月的人物。 如今朝堂之上,不少官员都曾为其门生,林老丞相死后,将两个孩子也全权托付给季奉安教养。 季老死后,不少寒门子弟为其送终,那林晋更是在灵前哭到昏厥,大病一场。 “那冯霆又是如何知晓?” “季老病后,林晋掌控着其膳食汤药,冯霆曾在季老身侧一同侍疾,便发现了一些蹊跷,只是没有什么证据,但观他神色,倒不似有假。” 卫明姝愣了半晌,她本是以为冯霆急功近利,想独揽此功,助圣上扳倒旧权而对沈轩有诸多隐瞒,这才敢和冯霆谈条件。 如今看来,此人当时不想假沈轩之手,或许也是因着沈林两家的关系,有所防备。 亦或者还有另一层原因。 “所以他是想亲手给季老报仇?” “应当是。”沈轩握了握她的手,“你说我该不该管此事?” “你问我?” “嗯,都听你的。” 卫明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冯霆找他说事,怎么着也不该她来管。 她也不想再管他的事。 “你自己的事,告诉我有什么用?” 她还能做得了他的主不成? 沈轩深感自作孽不可活,“咱们是夫妻,这些事我不想瞒你,也想听听你怎么说。” 他想让她坦诚相待,自己便要先做到坦诚。 卫明姝却是又想到沈轩之前骗她一事,不想同他说话,一把扯走他压着的被角,“你自己做决定便是。” 沈轩抿了抿唇,只得舍下脸皮,“我想不通,你考虑的比我多,还是你帮我想想吧。” 卫明姝陷入了沉思,沈轩静静地摩挲着她的手等着她回答,直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下人麻利地在桌前摆上了饭。 “都下去吧。”沈轩一声又将人都遣了下去。 他看了看裹着被子的妻子,又看了眼桌上的粥和几碟小菜,“在床上吃吧。” 卫明姝瞪大了眼睛,想也没想使劲摇着头, 哪有在床上吃饭的,这也太没规矩了。 沈轩却是没听她的,从矮塌上搬来小桌,端上几碟菜,给她盛了碗粥,“能吃多少吃多少。” 卫明姝看他忙活着,没动筷子,沈轩见状,端起碗舀了口粥便要喂她。 那粥顺着勺边滑入碗中,卫明姝终是害怕饭菜掉到床上,“我自己来吧。” “好。”沈轩闻依言放下了碗。 卫明姝看他这么爽快地停了动作,总感觉这个人给自己下了个套,此时正是计谋得逞。 房间内只剩下勺碗叮当碰撞的声音,“你怎么不吃?”卫明姝一直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 “你先吃,我吃剩下的。” “我吃不了多少,你快吃吧。”对面仍没有动作,“秋日渐寒,凉了吃不好。” 沈轩听她好不容易同他说了句体贴话,嘴角隐隐上扬着,终于拿起了桌上的碗,高高兴兴地给自己盛了碗粥。 卫明姝终是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便停了筷,一盘菜多是进了沈轩的胃里。 看着那饭菜被撤下,卫明姝才开口问他,“那冯霆是想让你做些什么?” 沈轩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帮他出谋划策,坐在她身旁说道:“他想同我做笔交易。” “交易?” “嗯,我帮他打听林家与胡族的往来关系,他日后帮我保下姑母。”沈轩见她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问道:“明珠觉得,此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倒不是不可信,你不觉得这买卖有些不划算吗?” “如何不划算?” 他倒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没轻易答应冯霆,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只是觉得,冯霆没有去沈家找他们商谈,而是选择了在街上拦他,在雅阁明明态度颇好,后来却又那样激他,似是不想让卫明姝知道此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想先喝口水。” 沈轩闻言立刻下床倒了杯水递给她,“慢点喝。” 卫明姝润了润嗓说道:“你仔细想想,此事既然是圣上授意彻查,那冯霆为何不直接求一道圣旨去查了林家,而是拉下脸面托你暗中探查?” “你继续说。” “那冯霆既是找到了你,必然是在圣上那里碰了钉子,可他既是一心要为季老报仇,又怎甘愿错失此等良机?依我看,他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来同你讲和。” “你的意思是,圣上信了林家,不愿去查?” “圣上只是不想在此时动林家罢了,那位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恨不得将朝中百官一举一动皆收于眼底,怎会对林家这些年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沈轩蹙了蹙眉,面露不喜,“所以圣上一直都知道林家做的事?” “嗯。这贪粮一事可大可小,自新朝建立以来,武官为上,可氏族仍是文官居多,朝中势力亦不可小觑。这些文官既得不到权,却又不甘心就这般让武官踩到自己头上,便总得从别些地方得些好处,只要不是太过,圣上这些年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轩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手下拳头攥紧。 卫明姝知晓他对贪粮一事耿耿于怀。 在这人的心中或许只有应不应该去做,而这朝堂之上,却往往只有值不值得一说。 “我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蛀虫贪图小利,却是给整个大黎埋下了隐患,绝不该姑息。可这些爪牙藏于黑暗,扎根于深土,想要清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圣上也有他的考量。” 她继续说道:“如今外患未定,内忧必不能再起,若此时因着贪粮一事便大动林家,必引得不少官员惶恐,朝野动荡,行差走错,便有可能重蹈覆辙。” “那你的意思是,我此时不该帮他?” “不,可以帮。”卫明姝摇了摇头,“圣上不想动手,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缘由,为贪粮一事下旨彻查林家,必引起群臣不满,且贪粮一事说是好查,却极容易推脱责任,林家在此事中究竟参与了多少,也尚不知晓,圣上不敢去冒这个险。 冯霆也是在赌,赌林家是案子的始作俑者,一旦能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便是人人喊打,朝中也必不会有人公然维护这般不忠不义之人。” 卫明姝说到此,不禁感叹道:“这冯霆倒也是个聪明人。” 虽说这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罪过,但如沈家这般人才辈出,又对皇室忠贞的世家着实不多。沈家虽是与太后关系颇为微妙,可沈轩终究姓沈,圣上和太后应当不会对沈家做什么。 可林夫人夹在沈家与林家中间,却是着实难做。 “若林家真与胡族勾结,沈家会保全林夫人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5 16:30:58~2022-12-26 01:3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27900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家规 ◎“你家家规呢?我改日再读一遍。”◎ “也许不会。”沈轩回道。 卫明姝心下了然。 他只回了“不会”, 却只字不提沈家在什么情况下会保全林夫人,那林家出事, 沈家很可能不会护短。 “沈家一门, 同气连枝,女子出嫁,亦当时时谨记劝诫夫家, 如器中锽,姻亲之罪,亦为沈家人无能训诫之过。” “所以沈家不但不会保全林夫人,还会施以责罚吗?” 沈轩点了点头, “沈家家训如此,若我姑母不知晓此事,阿耶就算肯保全了我姑母, 沈家也少不得要加以惩戒, 若是明知故犯, 逐出沈家或是清理门户也不为过。” 卫明姝听沈轩这么淡淡地说着, 却是顿时感觉有些脊背发凉。 她们家本是布衣出身,自是没有什么族训家规的约束,靠得全是多年来严以律己, 才没有行差走错。 明珠在匣 第73节 拜堂之时,她记得曾有沈家长辈在青庐前诵读过沈氏家规,她当时本就跪得有些乏困,只觉得那家训冗长,说的都是些空泛的大道理, 她当是不会触犯了他家哪条。 她也不曾想, 这家人执行起家规, 当真会这般严厉冷冰, 不近人情。 或许这也便是沈家能够延续百年兴旺不衰的原因所在。 “你家家规呢?”卫明姝转头问道,“我改日再读一遍。” 眼下她还在沈家一日,便是沈家妇,别哪天触碰了沈家什么禁忌。 沈轩愣了愣。 他想要她在这个家里活的自在点,倒不曾想过专门拿出来那些家规给她看,况且沈家家规只是讲忠义风骨四字,她这般人当是不会违背了什么族训。 卫明姝隐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谨慎些也是好的。” 沈轩见她坚持着要看他家家规,却是想浮想联翩,想到了另一层意思。 她这样是不是也把自己当成了沈家人?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同他长久地过下去? 想着想着,他眼角便上扬了一些,“好,改日我给你拿过来。” 卫明姝一时想不通他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便是没理会他,继续说道:“既是如此,你答应帮冯霆查探林家,便是卖了他一个好处,你向他表明你沈家上下的态度,说不定还可以同他谈一谈条件。” “什么条件?” 卫明姝想了许久,却也没有什么主意,“这个你自己看,不过要求不能太过分。” 沈轩也想不出什么,他所求的不过也是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他也不缺什么...... 他瞟了眼身旁的妻子。 他缺的,别人也给不了。 “要不算了?”他又不是占别人小便宜的人。 卫明姝却是不甘心,那冯霆先前让她吃了亏去,眼下正有个机会可以讨回来些,“这哪能算了?” 她往他身前凑了凑,“那冯霆向来爱占别人小便宜,一毛不拔,这次换咱们让他吃吃亏,何乐而不为?” 沈轩忽然感同身受,“你说得对,那冯霆连茶水钱都不肯付,不能就这么算了。” “......” 合着冯霆找他谈事,最后还是他付的钱? 见卫明姝欲言又止的样子,沈轩忽然反应过来。 他刚才一激动,是不是多说了些什么? “我......那冯霆走得太快,我也没想到这茶水要这么多钱。” “多少钱?” “五两。” “五......”卫明姝转而问道:“他带你去了哪?” “你的铺子。”沈轩接道。 “福荣酒楼?”卫明姝眨了眨眼,“他们不认识你吗?” “冯霆找来的人刚好不认识。” “......” 看来这冯霆是摆明了要折腾他,卫明姝仔细想了想,却又想不明白了,“那酒楼不是可以赊账吗?” “当时银子刚好带够了,不用赊账。” 一个“笨”字差点脱口而出,卫明姝及时收住,“你可以记到冯霆的账上啊。” 沈轩闻所未闻,这酒楼赊账还能拿别人的名字赊? 卫明姝叹了口气,一时不想搭理她。 沈轩见她不想说话了,索性一次把问题都问个清楚,“那酒楼雅间为何要这么多银子?” “不过是些生意人的手段罢了。” 那东巷地处繁华,酒楼虽是来客多,可人来人往谈些私事也更加不便,索性在茶楼顶层单设一间雅阁,那些在雅阁商谈的,大多都是有钱的勋贵,自然是不在意什么价格。 这样一来,这雅阁虽是占地方,愿包雅阁的人也不多,但一赚便也是一大笔,那些有身份的人成了常客,也能给酒楼抬抬名声。 同他说了也不明白。 沈轩还与问东问西,卫明姝却是不愿再说话,她本就病着,说多了便感觉口干舌燥,轻轻咳了声,“先把官服换了吧” 沈轩低头看了一眼,他回来得本就着急,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官服向来都是自己换。 这姑娘也从来没给他更过衣...... 沈轩忽然意识到这个现实,抿了抿唇,走出了里间。 卫明姝见他走了出去,又拿起了医书,还没翻看,便看到他又拿着常服绕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轩脚步顿住,“架子在这儿,里面换方便。” 卫明姝也没说什么,只撇过眼盯着书看。 “......” 得,她连看都不想看,还指望她给他宽衣。 沈轩闷闷不乐地解着衣服,衣料不断擦出窸窣的碎响,走到衣架前放衣服也不忘弄出些声音,那道影子被烛火照得欣长,时不时在她的书上晃动。 卫明姝只觉得一阵心烦,翻过手下一页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换个衣服怎么还张牙舞爪的..... 沈轩穿好衣服,见卫明姝仍看得投入,只好拿了本书同她一起看。 待到两人将睡时,沈轩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房内灭了灯,帐幔落下,便连那月光倒映出的一点影子也模糊不清了。 卫明姝平躺着,只觉得身上仍是有些酸乏,却是没多少困意。 旁边的被角被掀开一点,男人迅速挤进了她的被窝,沐浴后的香气席卷而来,一手从枕下穿过,一手将她往身旁揽近了些。 “你干什么?”卫明姝刚退了热,此时感觉两颊又烧了起来,想要挣脱开。 那手仍没有松开的意思,“你昨天也是这么抱着我的,挺好的。” 说罢,揽着的手用了点力,将她又搂近了些。 “别靠那么近,给你过了病气怎么办?” “我身体好,不怕。” “......” 卫明姝没了法子,她向来脸皮薄,这男人一旦耍起无赖,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帐内没了话语,两人隔着一点空隙,却是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她颇为不自在,待到身旁没了动作,想要转身。 手下一捞,她又回到了那怀抱,“明珠,就算寻常夫妻,也是这般睡觉的。” 这话如何能骗得了卫明姝,“你这么清楚,难道同别人睡过?” 刚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沈轩一惊,摇头发誓,“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沈轩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那天翻了你的话本,对,话本里写的。” 卫明姝轻笑出声。 什么话本子,还会写夫妻怎么睡觉? 沈轩听见了那笑声,面上也有些尴尬,慌忙掖了掖两人的被子,“快睡吧。” 他闭上了眼,许久过后,身边传来一声低问,“你觉得冯霆这个人怎么样?” “冯霆?”沈轩听着怀中之人问他这个问题,不由有些不爽快,“你问这个做甚?” 第62章 轻吻 ◎“给我个机会靠近你好不好?”◎ 卫明姝感觉到了男人语气中的不快, “没什么,只是觉得此人为了季老忍辱负重这么些年, 倒也着实挺让人敬佩的。” 沈轩点了点头, “明珠是想做什么?” 怀中的人半晌没有开口,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尽管说就好, 不必顾虑。” “你觉得此人可交吗?” “嗯?” 卫明姝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为官不能太独。这冯霆将来在朝中必有一番大作为,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得为将来考虑考虑。” 沈轩轻抚着她的手顿住。 他应当没听错, 她说的是“咱们”。 她想为他们两个的未来打算对吗? “你想如何?” “听说冯大人缺钱。”卫明姝道。 冯霆此人为官清正,却是出身贫寒,家中没什么产业, 就连冯霆住的那套宅子也是当时封官时圣上赏的, 手下田产也不多, 偏此人不愿受人好处, 光靠朝廷一份俸禄,着实不能算太富裕。 她接着说道:“我手下那些铺子也不算少,我想着将来咱们若不在京城了, 总不能全交由嫂嫂一个人打理。” “你是想让冯霆帮你看着生意?” 明珠在匣 第74节 冯霆那样的人,怕是不会答应。 “也不全是,我想着让他帮我们看生意,铺子赚了利润,咱们一起分成, 这样咱们两家也算有了往来。”卫明姝又想到了什么, “听说冯大人和诸京署新上任的那位大人有些交情, 我们家刚好有个铺子还没批下来, 若是能,你再帮我向他再借个顺水人情。” 卫明姝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冯霆找的是他,怎么说也不该全让她们家占了便宜去。 况且沈轩本就不喜欢这样的人情往来...... “这只是我一时的想法而已,还是看你自己。” 几乎是话音一落,便立刻有了回应,“我觉得挺好的。” 卫明姝抬头凝望着,眼神迫切,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庞,却只能在黑夜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你不必全听我的,况且这是你的事......” 她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 话还没说完,搂着她的手臂往里收紧,卫明姝下意识往下缩了缩,贴上了那紧实的胸膛。 那颗紧贴着的心正咚咚作响,声音深沉自颤动的胸腔中传出,直直坠入人心,“我的事以后都由你做主,都听你的好不好?” “我......” 沈轩不欲让她再说出什么扎人心窝的话,“我真觉得挺好的。” 这姑娘向来不需要他帮什么,唯一要求的过便也是一同帮她堵住卫家的闲话,就这么点小事,他也不曾做好了去。 他巴不得她能再托他多帮点忙。 “只是那冯霆心思深沉,怕是没那么容易答应。”沈轩仔细想了一番,“我看他对那酒楼倒是钟意得很,不如先拿这个去试探试探他的意思。” 卫明姝见沈轩似是在很认真的同她商讨,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你不是不喜欢做这样的事吗?” 她记得他向来讨厌这些拉拢算计。 “没有不喜欢。”沈轩不假思索道:“明珠,你们都是我不曾了解过的一类人。我想变成你这样,这样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也可以同你一起多想些。” 卫明姝听着听着,便觉得鼻尖有些泛酸。 他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这番话,如今她对着这人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觉心中如乱麻缠线,因着生病的缘故,头脑发沉,靠在那紧实的胸膛上却莫名觉得踏实。 刚退热的额头还泛着些微凉,一双温热的唇覆了上去,“给我个机会靠近你好不好?” 卫明姝睁大了双眼,双手不由缩紧,抓皱了那人的衣襟。 沈轩轻笑,似是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局促,虽看不清她的脸庞,却也能猜出此时她的脸定是红了个透彻。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走了卫直的老路,她在为他们的未来铺一条更好走的路。 一介孤臣,虽可能为后世所诵,可于现世总是遭人非议,连带着亲人也跟着受苦。 他不欲如此。 卫明姝久久没有说话,沈轩又接着说道:“你想得这般长远,可有想好,要不要同我过一辈子。” 卫明姝向来不觉得沈轩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此时却是不知所措。 他问得是在太过直率,就仿佛围追堵截般,终于将她逼到墙角,再也逃避不得。 那般直白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感受着那胸膛微微起伏,只说道:“先睡吧,太晚了。” 随即闭上了双眼。 长夜漫漫,许久之后,头顶传来一声微叹,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额上,“睡吧。” —————— 翌日,同一间雅阁,同样的两个人对立而坐。 不同的是,这次沈轩差了小二带上来一壶酒,“给冯大人上酒。” 店小二听后,恭恭敬敬地给二人添酒,清香四溢,瑶池玉液衬得那玉盏更加晶莹剔透。 “下去吧。”等到小二关上房门,沈轩笑了笑,“上回是我招待不周,让冯大人见笑。” 冯霆不知他是何意,等着他继续开口。 沈轩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做派,“这是店里上好的玉醑酒,拿来给冯大人尝尝,总要比那茶水来的好些。” 冯霆挑眉,对他这般阴阳怪气不置一词,只抿了口酒问道:“沈将军这么快便想好了?” “想好了。”沈轩说道:“在下觉得冯大人说的那笔交易,着实不太划算。” 冯霆手指轻叩着桌子,“如何不划算?” “冯大人之前说要帮我保住沈家人,可我沈家亦有家训,若沈家人有罪,沈家自会自行清理门户,不劳烦大人出手。” “当真不打算考虑一下?” “冯大人让我考虑的无非就是林夫人的处境,可冯大人能保住的人,我沈家想保亦能保住。”沈轩将盏中的酒又满上,又说道:“不过沈某还是愿意帮冯大人一个忙的,只不过沈某亦想要开个条件。” 冯霆笑出声,“沈将军,若您不愿意帮在下,在下也可以找其他人。” “冯大人既然找到了在下,那想必也不会有比在下更合适的人了。” 冯霆刚欲离开的身子又坐了回去,紧皱着眉头,“此话怎讲?” “冯大人想必是查不到什么更多的线索,才想着从林家探得些口风,林家与沈家是姻亲,而沈家向来不偏不倚,在朝中又有着威望,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人既肯将此事全权托付,想必也是信得过在下,冯大人既想要个真相,我也在这儿表个态,沈家亦是愿意帮冯大人查清此事的。” 冯霆眼神微动,思索了片刻,“那你刚才说得条件是?” 沈轩心里长舒一口气,“冯大人大可放心,只不过是一些小事,对你我两家都有好处。” 沈轩抬眼打量了一番雅阁,他们现在做的桌案乃一整块梨木所制,未经雕琢,浑然天成,镂空白玉灯盏中盛着烛火,屋内其他的器件也都为白玉所制,颇为雅致。 “我看冯大人很是喜欢这间雅阁,不若送给大人,以后随便用可好?” 冯霆自是不相信沈轩会无缘无故送他一间雅阁,“沈将军说的条件难道就是要我收下这件雅阁?” “自然不是。”沈轩说道:“冯大人也知道,这间酒楼是我夫人开的,等忙完京城之事,我就要带她回北境,总得在京城找一个可靠的人帮我们看着些生意。”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做这酒楼的伙计,帮二位看账本?” 沈轩摇了摇头,“不是酒楼的伙计,冯大人帮我们看着生意,便算半个东家,以后这间酒楼随意使用,将来酒楼赚了钱,两家五五分成。” 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我夫人最近要开间茶铺,大人若不嫌麻烦,能否做个顺水人情,让诸京署的人快些批下来,等铺子建好,大人可以过去看看,若不嫌弃,亦可以咱们两家一起经营。” 冯霆听完,却算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真是好一对豺狼夫妇,竟是想拉他从此上他们夫妻二人的贼船。 “沈将军,你我并没有什么交情,况且我也不会同别人做什么生意。” 沈轩却是听明白了话中所指,“这生意可以学着做,交情也自是可以慢慢建。况且冯大人肯来找我,不也是想同我沈家有些交情吗?” 冯霆半晌没有说话,双手抱前,盯了他许久,“这些话,是沈夫人的意思,还是将军自己的意思?” 沈轩咂了口酒,“冯大人说笑了,我二人既是夫妻,自是我们共同的意思。” 冯霆大笑,“行,就算我答应了你们。沈将军既是有意结交,冯某自是万分荣幸。” —————— 沈轩谈妥了事便回到了府上。 穿过小径,院内梧桐沙沙作响,平添了些萧瑟,屋内星点烛火透过窗外,却是散着几分暖意。 冬画正端着药碗走了出来,沈轩抬步走进去,朝里间望了望,“夫人呢?” “小姐去了饭堂。” 沈轩换了衣裳便往屋外走去,饭堂内,烛火照得通明,自家妻子坐在桌前,桌上已是盛好了两碗汤,似是在等着谁。 沈轩脚下步子顿了一下。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般场景了。 “快坐下吃饭吧。” 轻柔的声音自灯火处飘来,却是有一丝冷风钻入衣襟。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却又有什么不同了。 她何时才愿意像以前一样,多唤他几声郎君? 第63章 重阳 ◎“咱们是去登山。”◎ 卫明姝见他走来, 给他递了双筷子。 沈轩坐在她身旁,却是将筷子放下, 微凉的掌背贴上额头, 松了口气,“怎么不在房里吃?” 卫明姝低头说着,“已经不烧了, 还是在饭厅里吃吧。” 她昨日那般在床上吃饭,着实太没规矩了,可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便索性提前在饭厅摆好了饭, 等着他回来。 沈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想到她托他办的事, 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似还带了些炫耀, “那件事我同冯霆谈妥了。” 卫明姝轻轻点头, 盛好汤的碗放在他面前,拿起筷子想要给他布菜,“先吃饭吧, 吃完饭再说。” 沈轩欲同她说的话被打断,觉得有些气闷,看到她夹菜,心中的堵塞却又瞬间被抚顺,“好, 你不必管我, 我自己夹就成。” 桌上只剩了清脆的碗筷声, 正如沈轩那日所说, 如今这桌上一半依着卫明姝的喜好,一半仍是跟着沈轩的习惯。 卫明姝从早到晚服着汤药,一天下来少食多餐,这饭大多是给他准备的,她着实吃不了多少。 她垂下眼睫,只见男人还在往自己碗里夹着莲藕,“我有些吃不下了。” 沈轩手下未停,“病着才该多吃点。” 明珠在匣 第75节 卫明姝抿了抿唇,“刚才才吃过一些米糕,现在不饿” 沈轩手中的筷子一顿,没再给她夹菜,手腕一转伸向那盘排骨,“你若想吃糕点了,我明日去铺子里给你买些枣糕如何。” 卫明姝轻轻点了点头。 沈轩迅速扒完碗中的饭,便携她回到了房中,一只大掌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左手,回到房内时,那手背还泛着温热。 卫明姝将披在肩头的玄墨衣衫脱下,搭在衣架上,脱鞋回到床上。 “冯霆答应了。”沈轩给她展开被子,坐在床边,见卫明姝一时没有回答,问道:“我擅做了主张,拿了店里的酒请冯霆喝,夫人不介意吧?” 卫明姝微微抬眼,脸颊上染了些绯红,不经意地撇开了眼,“随便你。” 她难道还能收他银子不成? 半晌之后,她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帮他啊?” 沈轩微愣,她愿意听,他自是要讲给她听的。 “其实在这之前,我曾去过林晋手下的一些宅院,可当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后来他粗略一想便能想通,林晋为官以来便颇为谨慎,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先是圣上禁了胡商粮食的买卖,后来又发生了京城暗巷和西泽山的事,户部本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这时去查当然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我后来想着找个时间去问问我姑母,可也有些不妥。” 卫明姝黛眉轻挑,一时没想明白,“如何不妥。” “我姑母......”沈轩轻叹,“那林晋惯会看人脸色,又能说会道,我姑母定是瞒不住他,我若去找姑母,可能一时半刻就会被察觉。” 他姑母这人一直贯彻着“以夫为天”的女则,若他同他姑母明说要查林家,说不定还会主动把这事原原本本摊开给林晋说。 卫明姝思索了半晌,忽然问道:“那个燕铭是不是娶了林家的女儿?” 她以前在各种宴席上也见过林毓敏,隐约听别人说过林毓敏是嫁给了江阳侯世子。 “你是说堂姊?” “你堂姊?”卫明姝诧异了片刻,她怎么记得林毓敏似乎是林家大房的遗女,并非沈轩姑母所生。 沈轩解释道:“堂姊父亲过世的早,自小便寄养在我姑母膝下,如同亲女,便也一直这么叫着。不过问我堂姊,怕也是不合适。” “为何?” 沈轩不知该怎么说。 他堂姊自小养在深闺,练得女红,琴棋书画,却不曾参与过问林家的家事,就算问起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自己妻子这样扛起一片天。 沈轩越想越自得。 能娶到她还真是他走运。 想着想着,他覆上她的手,却是换了个说法,“堂姊没你聪明,应是不知道这些事。” “......”卫明姝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半天说不出话。 他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起来? 沈轩也觉得有些不妥,“我堂姊不懂朝堂之事,应当什么也不知道。” 卫明姝终于想通了症结所在。 普通的闺阁女子就该是这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她这般能在家里呼风唤雨,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 房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许久过后,沈轩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卫明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可是有了主意?” “听说林家每年重阳节都会去罗山的道观。”沈轩眼睛亮堂了些,“等你病好了,带你去罗山如何?” —————— 重阳佳节意休沐,与客携壶共上楼。1 九月初九,京城勋贵多赏菊饮宴,文人墨客登高怀古,吟诗作赋,卫明姝病已大好,两人辞了宫中的秋菊宴,准备前往罗山。 卫明姝正在妆台前点着胭脂。 “咱们是去登山。”沈轩叹了口气。 她微微偏头,手下不停,“咱们不是要去见你姑母他们吗?” 他还真当自己是去登山去的?再说了,就是平日出门,她也是得好好收拾打扮一番的。 沈轩瞧了瞧镜前的姑娘。 她今日梳了个飞云髻,因着要登山,只简单戴了一副珍珠头面,青缎窄袖束腰罗裙不长不短,刚好到脚踝。 他瞥了眼桌上的眉笔。 瑟瑟罗裙金缕腰,黛眉偎破未重描。2 “我给你画吧。”低沉的嗓音自身后散开。 卫明姝刚想拒绝,身后那人已经从桌上拿起了眉笔,摆正了她的头,靠近了些,想着如何下笔。 卫明姝被迫直视着那俊朗的面容,两颊愈发地红了些,低垂眼眸,“你又不会画。” 眉笔已是轻点上细眉,沈轩开口,“你怎知我不会?别乱动就成。” 他自幼绘得一手好画,如何就不能画眉? 卫明姝只得紧紧闭上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墨色自眉梢散开,一笔顺下,蔓延至眼尾,“好了吗?” “你睁眼吧。” 卫明姝赶紧转过身看向镜面,却见眉峰微弯,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柔和。 “可还好?”沈轩问道。 卫明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她以为她要重画来着。 两人收拾好行囊,吩咐下人套了马车,因着终归还是要去道观礼拜,带的东西很多,兰芝和南实也跟着他们随行。 作者有话说: 1《摘星楼九日登临》明姜塘 2《杂曲歌辞?杨柳枝》唐和凝 第64章 所求 ◎“明珠可是有所求?”◎ 沉寂了一晚的城门刚刚开起, 街边卖馒头包子的小贩已是支起了摊铺,街上不时有商贾往来, 避让着驶来的马车, 偶尔有人回头看几眼。 秋风乍起,几片金黄的落叶随风飞卷,铺洒在街道上, 车轮碾过软绵绵的树叶驶出城外。 沈轩带着人驾马而行,卫明姝坐着马车,车内铺上了厚实的绒毯,木板严丝密合, 将冷风尽数阻挡。 因着大病初愈,兰芝执意要给卫明姝加件披风,沈轩也颇为赞同。 可坐在这密不透风的马车内, 便着实感觉有些闷热, 卫明姝手指碰上那颈间的系带, 欲将那滚毛边的披风解下。 兰芝却又将那披肩拢了拢, “小姐你病才刚好,还是穿着吧。” “这病已经好了,捂多了也不好, 你们这是在瞎倒腾。” 多少有点关心则乱。 卫明姝说着便脱下了披风,轻拍着她的手,“我下了车再穿上就好了。” 马车直直向东而去,驶入一条山径,半掩在山林中。 此行目的既是为着“偶遇”, 两人自是起的早了些, 晨间林中雾气还未散, 泥土湿润, 马蹄掀起一片泥土,落下的蹄印覆盖了昨日的旧痕。 罗山位于商州地界,卫明姝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西泽山,这还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树影映在车窗幔帘上,她掀开帘子,微微探出头,山间清爽的芳香扑面而来,光影斑驳洒下,在昏暗的马车里待久了,倒是有些睁不开眼。 “小姐,别冻着了。” 直到兰芝出声提醒,她才感觉到指尖的凉意,缓缓放下车帘,马车内又一时没了光亮。 去往罗山还有很长一段路,坐在幽暗暖和的马车中,困意逐渐袭来。 马车停稳时已是日高三丈,车帘掀开,卫忽地感觉到了一阵光亮,清凉的微风扑面,将朦胧散乱的意识聚拢。 那件披风不知何时铺在了她的身上,低沉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到地方了。” 卫明姝仍有些昏沉,任由男人将她半抱下了马车,两人一同穿过青石牌坊,便可见高台石阶沿山势而上。 抬头而望,飞云观正位于罗山半山腰处,隐隐可见飞檐掩于山色。 京畿地带道观倒是不少,玉清观是天下第一大观,乃皇家祈福之所,过去无论是勋爵世家还是平民百姓,都颇爱去那里凑个热闹。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曾有人于飞云观求符算卦,后成了当朝状元,只不过这位状元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号,只为道观题了幅字。 一传十十传百,这飞云观便慢慢有了名气,每逢春闱秋闱放榜之际,便是这长长的石阶都挤得满当,各家都会来飞云观祈福,就是平民百姓也愿祈求个五子登科,据说所求极为灵验,渐渐地就是平日也会有人来道观祈福,进香供奉,更有甚者在此清修。 沈轩遣了一批下人先去观中准备,兰芝将披风带下马车,给卫明姝裹上,拿出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 沈轩记得,卫明姝同他说过,这药丸是用来补气血的。 他抿了抿唇,待卫明姝服了药问道:“要不要我背你?” 兰芝和南实眼睛都瞪大了些。 卫明姝被两旁的人盯着脸都红了些,摇了摇头,“听说飞云观讲究心诚则灵,只有自己登上这高台石阶,所求之事才能实现。” 沈轩却不以为然。 那山路石阶平整,分明是那些道士特意所修,不过是为了引人信奉耍的小把戏,那相传的状元是否存在还是另一回事。 明珠在匣 第76节 他从来不信这些,求神拜佛不过是图个安慰,信则有不信则无。 事在人为,下得功夫到了,便是将佛道两家的神仙都得罪个遍,也能得偿所愿。 他倒没想到卫明姝这样的人也会求神佛庇佑。 沈轩又抬眼看了看陡峭的台阶,“明珠可是有所求?” 卫明姝脚步顿了一下。 她所求之事还真不少..... 她从未来过道观,也从未对着神佛祈求过什么,鬼神一说虽为虚幻,却也未尝不可一试。 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兰芝歪着头,似是不解,“咱们来道观可不就是有所求?” 两人皆是一愣,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倒是没有告诉其他人,在兰芝他们看来,他们便是来上香求神的。 “你若累了便同我说,别硬撑着,登不上去也没关系。”他盯着那道观,从容而笑,“就算真的有,这道观里奉着的神仙也不瞎,你这般诚心,当是能看得见的。” 兰芝:“......” 南实:“......” 卫明姝微微一叹,幸好他们来得早,这附近没什么别家的人,若真遇到信奉这些的,他刚才那些不敬神佛之言,被人听见怕是要得罪人。 一行人沿着石阶缓缓而上,陆续有行人超过他们,向观中走去,沈轩见卫明姝步子迟钝了些,向两旁的下人吩咐着去寻找山亭,继续牵着卫明姝缓缓向上走着。 待到周围没了人,低声向卫明姝说道:“咱们慢慢走,说不定能遇到林家人。”似是还不放心,又添了一句,“待会儿倘若真的见到我姑母,她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卫明姝眉角微微扬起,“为什么这么说?” 她只在他们婚礼那日见过林夫人,之后沈轩也没有要带她去看望他姑母的意思,似是在刻意疏离。 “我姑母和沈家其他人不太一样,你记着就是了。”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姑母。” “倒不是不喜欢。”沈轩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时沈家迁至临安,路途艰险,沈家和当时的殷家乃是世交,便将沈秋妤寄养在了殷家。 沈家大老太爷死后,宣帝本欲给沈家按个行刺的罪名,朝中当时尚有为沈家死谏的官员,却是被扣上同党的帽子。宣帝从中挑了几个软柿子,下令诛杀,以儆效尤,殷家便在其列。 殷家秘密把沈秋妤藏在地窖的空酒坛中,才躲过一劫。 后来还没等宣帝找到沈秋妤,便在宫中暴毙,一场大火把金碧辉煌的皇宫烧了个精光。流寇草莽入了京城,带着宣泄和仇恨,喊着要杀光京城内所有的氏族。 沈秋妤在那地窖中待了几日,靠着地窖贮存的酒菜活了下来。宣帝驾崩后,刚被世家派来的人从里面救出来,见到的就是流血千里,伏尸满地,拿着刀噬人血牛鬼神蛇在街巷挥刀乱砍,便又随几个逃窜的世家躲了回去。 但凡亲眼见到这场灾祸的人,都久久难以释怀,死里逃生之人,更是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沈老夫人和沈正忠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总遗憾当年没有将沈秋妤带去临安。 可当初谁也不曾想过,京城会成为人间炼狱。 自京城治乱后,沈秋妤的胆子便小了许多,总是担惊受怕,沈家虽是努力开导,却再是难掰正其性子。 但沈家真正对沈秋妤失望,却不是因着这些。 卫明姝却是因着沈轩的话,想到了林家传出的一些风流事,“可是因为你那姑父?” 沈轩讶异,点了点头。 “我们家男子不可纳妾,可女子亦不可与人共侍一夫。” 未有戾气结焉,而家不衰败者;未有和气萃焉,而家不吉昌者。 沈家向来讲究家宅兴和,从一而终。沈家男子自小便谨记祖训,可仍会有律己不严者,忍不住在外面偷养了外宅。 这种事虽是常见,若放在寻常人家不过谈笑而过,顶多被人说成一段风流韵事。 可放在沈家,一旦被发现便是得由父亲亲自取了鞭子,于沈家门前抽打,使些银子遣了外宅,再同妻家磕头致歉。 而沈家女子出嫁不看门第,只需夫家有所承诺,从一而终,不可纳妾。 可当世终究还是贯守出嫁从夫的规矩,外人也终究不会恪守沈家祖训,虽是不会明着毁了对沈家的承诺,在外寻花问柳养些没名没分的妾室倒也是常事。 沈家亦是不能拿自家的规矩约束外人,可沈家女大多刚烈,一旦发现夫家往返青楼,私养外宅,便是自请一封和离书,就是当众休夫也是有过的事。 沈轩道:“当年,沈家听说林晋在外面赎了青楼女子,养作外宅,我阿耶连夜从北境赶回,要将我姑母接回家,再同林家要个说法。可他亲自上了林家,却是我姑母不肯和离。” 他越说越觉得气闷,语气中还带着不解,“我姑母竟还同那林晋道歉,觉得对不起林家?” 卫明姝挑眉,也是不太能理解他这位姑母。 若面前这位没有祖训约束,要是让她吃妾室的茶,她大兄恐怕也会想办法接她回家,可像他舅公这般当众踹了林家门,应当是做不到。 说难听点,姑母着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然后呢?”卫明姝问道。 “后来我姑母执意如此,沈家又向来对我姑母宽容,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此事。可不知那林晋又说了些什么,哄得我这位姑母,竟是好人一路做到底,将那些没名没分的外宅养在了家里,虽没抬作良妾,却已是无二。” 卫明姝不禁瞠目结舌,许久之后,只说出几个字,“还能这样的?” 她忽地忆起她在茶楼听到林家家宅事时的情景。 那些人只说林家主母贤惠大度,颇会打理内宅,林家养了许多妾室,却能与之和睦而处,将子嗣都养在自己膝下...... 如今看来,那些所谓的妾室,不过是些没名没分的侍妾,而这话更像是在嘲讽沈家女子不能共侍一夫的族训死板顽固,与礼教背道而驰。 沈家男子不可纳妾,或许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女子若要求男子从一而终,对世人来说便是天大的错误。 这事对于沈家而言,应当也是莫大的耻辱。 “此事过后,我们家与林家便是断了往来,虽是仍认我姑母做沈家人,却是不再掺和林家的这些家事。” 两人边走边说着,便走到了一处凉亭,亭内已是铺好了垫子,兰芝在亭外等着他们。 一阵声音自背后传来,“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未有戾气结焉,而家不衰败者;未有和气萃焉,而家不吉昌者。 选自《处世悬镜》南北朝 傅昭 第65章 偶遇 ◎夫纲不振◎ 卫明姝听到身后有人, 随沈轩转了过去,燕铭正登着石阶向他们走来, 身后跟着一女子正提着裙摆向上走, 应当是林毓敏。 林毓敏抬头向他们行了一礼。 卫明姝百思不得其解。 亲戚之间行礼,她还是闻所未闻。 她这么想着,也欠身回了个礼。 “你们来这儿可也是祈福的?”燕铭问道。 虽是和预想的有些不同, 沈轩还是按之前两人商量好的回道:“是,之前城门一事,明珠总觉心有不安,想着来观里拜拜, 求个平安符。” 燕铭了然,那日城门的事他也听说了,据传卫明姝随阮家去京郊运送货物碰到了贼人, 恰好遇到了京兆尹, 回城之时还恰好遇到了炸城一事。 不知为何, 夫妇二人还在城门口大吵一架。 他问过沈轩, 沈轩却是缄口不言。 不过一想便也知道,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谁愿意家里夫人出去抛头露面和男人做生意, 何况是沈轩这种桀骜不驯,说一不二的人,说出去当是怕被人诟病吃软饭。 燕铭又看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 当是已经和好了。 正当烈日高阳,一滴汗水顺着卫明姝的鬓角划过,沈轩瞥了一眼问道:“要不要一道去凉亭歇息片刻。” “那就去歇会儿吧。”燕铭说道。 林毓敏还站在原地, 只轻声提醒道:“父亲母亲他们还在上面等着。” “咱们也走了好一阵了, 休息会儿再往上走吧。” 林毓敏也没再说什么, 跟着几人上了凉亭。 亭内已是打扫得干净, 几人坐定后,两旁婢女正轻摇着蒲扇,卫明姝解下披风正欲递给兰芝。 沈轩朝身旁瞄了一眼,刚想让她披上,便听见燕铭问道:“这天还热着,你为何穿得这么厚?” 卫明姝不曾想燕铭会注意到这些,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轩面不改色地替她接话,“前几日吹了风,不过是小风寒,还没好透。” “嗯,前几日风大,穿得少了些。”卫明姝附和道。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这病她少说养了大半个月才完全好透,还以为要留下什么病根子。 “哦。”燕铭看了眼卫明姝,虽是画了精致的妆容,但从眉眼间却是能看出些憔悴,倒也信以为真,“那是得注意着点。” 随后燕铭转向林毓敏,看了看她身上的丝缎长裙,“你回头也多加件衣服,别着凉了。” “多谢郎君关心,郎君才该多穿点。” 卫明姝听林毓敏这么说,不禁挑眉。 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嘱咐,还要言谢。 她从前没有和林家的姑娘打过交道,只是那话说得柔声细语,春风拂面,倒是比她还显得弱了些,平白惹人怜惜。 沈轩见卫明姝没有任何反应,却是抿了抿唇。 也是,她都不怎么叫他郎君,当然不会想到说几句关心话。 沈轩向兰芝使了个眼色,兰芝立马上前又把那披风披在了她肩上。 这两人倒是颇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明珠在匣 第77节 “还是披上吧,你额上出了汗,小心再凉着。” 卫明姝便也装作自己还病着,未系带子,只将披风虚掩着,不经意地问道:“方才听燕夫人说,林伯父他们也来了飞云观?” 林毓敏点头,“父亲母亲他们早到了一日,现在当在观里等着。” 两人听罢,暗暗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的大石俱是一落,沈轩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许久没见姑母了,歇息片刻一同上去吧。” 半山腰寒气渐重,苍翠碧波间,红色山门巍峨屹立其中,道观两旁绘有龙虎壁画,从月洞门中可见苍劲古木与飞檐平齐。 已有道观女冠候于山门口,领几人去往中院三祖殿,沈秋妤和林晋已经等在殿外。 卫明姝从未在近处打量过沈秋妤,只见这位姑母身穿紫绡翠纹衫,梳了个再端庄不过的抛家髻,头上那攒丝金凤钗乃是无价之物,完全不像沈轩说的那般在家受着委屈。 “怎么才到?”沈秋妤上前几步,朝林毓敏这边说着,猛地看到沈轩,脚步顿了一下,“大郎怎么也在这儿?” 沈轩又将刚才说给燕铭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秋妤似是不解,“既是求平安符,为何不去玉清观?” 卫明姝接过话来,“最近总是被梦魇着,吃了好几副药都不管用,听说这道观不仅能求平安符,还能让女冠给开些方子,很是管用。” “原来是这样。”沈秋妤喃语着点了点头,“既然来了,不妨咱们两家一起去拜好了。” 卫明姝笑了笑,“也好。” 几人走至林晋身前,林晋也满是讶异,“宣远为何也在这儿?” 沈轩听到这称呼,站在原地,没向这名义上的姑父打声招呼,也没回林晋的问话,绷着个脸,比那冬日里冰棱子还冷硬几分,满脸写着不待见。 卫明姝看着他这副表情,一时进退两难,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笑着同林晋讲清了缘由。 林晋听罢,双手一拍,很是惋惜,“早知道你们也来这观里,就让你姑母提前准备着,你们也是,来这观里也不同我们说一声。” 这话倒是说得亲切,倒像是两家从未生过什么嫌隙,关系很好似得。 沈轩仍然没有说话。 卫明姝垂下的手悄悄伸出袖口,用尽力气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沈轩胳膊一痛,猝然回过神,“我们本也只是想求个符,倒不想惹得姑母担心。” 寒暄了过后,殿内已是没了香客,随着道士走入殿中,三座塑金身神像立于前,炉前香火不算少,大多还未燃烧过半,香灰层层脱落掉入炉内 卫明姝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在此清修的道士立于两旁,殿内仍旧弥漫着香火燃烧的气味,金光浮动,静谧无声,倒真有几分神圣威严的气氛。 她跪立于殿前,拿着香火,她为着此行想了很多,却唯独独没有考虑过在神明面前该求些什么。 卫明姝看着那神像无神的双眼,闭上双眼。 既是都来拜了,不妨多贪婪些。 随即叩首三拜。 一愿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二愿家人身体安康,平安喜乐。 三愿......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贡过香后,几人去偏殿求了符,便随着女冠来到了道观后院。 沈轩先前早已派人同观中打过招呼准备午膳,沈秋妤便顺理成章吩咐人将两家准备的饭食合在了一起。 桌上摆着些家常素菜,还有道教特有的菜式,碗中盛的饭也是道教特有的青精饭。 沈秋妤和林毓敏正忙着身边人布菜,卫明姝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终是怕被人问起,也站起身给沈轩挑了几筷子。 燕铭尝了一口菜,“为何如此清淡?” 他们虽是跟着道观的规矩吃素食,但以往来这道观也都是按着府中的口味准备,当不该这么寡淡。 沈轩立马接到,“我叫人准备的。” “你准备的?” 燕铭不禁纳罕,这些家务事不应该交由家里的夫人安排才对吗? 不过卫明姝这样不拘形迹的女人,倒也真不一定会打理家中琐事。 他接着问道:“你又是何时换了口味?” 沈轩刚准备开口,卫明姝却硬生生阻止了他要说的话,“吃菜。” 那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神情,连一点眼神都没给他,可沈轩却是看明白了。 她想让他住嘴。 沈秋妤听到此,却是出声问道:“这些事难道以往都是大郎安排吗?” 卫明姝手下筷子一顿,莫名感到不适。 沈轩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责问,眼神微动,“明珠这几日抱恙,我帮着分担些也是理所应当。”说罢又看了眼卫明姝那仍空空如也的盘子,挽起衣袖,筷子伸了出去。 “你喜欢吃的莲藕,这次没浇糖汁,你看合不合口味。” “这是道教的八珍糕,你最近身子虚乏,合该自己多补补。” “碗里的是青精饭,这青汁用南烛树和杨桐的树叶熬制出来的,你快尝尝。” ...... 卫明姝一时不知所措,林毓敏看着沈轩孜孜不倦地给卫明姝报着菜,转而再看向燕铭,抿了抿唇。 燕铭早已瞪大了双眼,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合着这沈轩不是变了口味,安排了那么多清汤寡水,只是为了讨好自家的夫人? 那沈轩莫不是被人灌了什么药,他现在这幅模样,和那战场上叱咤风云,正颜厉色的杀神,哪还有半点关系。 真是...... 夫纲不振。 燕铭又看了眼盘中满满的菜,顿时生出些不好意思,也学着给林毓敏夹了一筷子八珍糕,讪笑着,“你也别忙活了,快尝尝。” 林毓敏低了低头,听话地收回手吃起燕铭夹来的糕点。 沈秋妤却是早已愣住,随即眉毛拧了起来,林晋慌忙打起了圆场,“宣远和能和夫人如此伉俪情深,多好的事啊!倒是让我们这些老辈都羡慕啊!” 说罢还轻咳了一声。 沈秋妤听后,脸色稍稍缓和,“老爷说的不错,琴瑟和鸣,互相扶持也当真是好事。” 卫明姝笑了笑,却也没再说话。 沈秋妤却是觉得刚才有些失态,“明姝可是待会儿要去后殿求药?” “正是。”卫明姝顺势接着话,“听郎君说,姑母时常头痛,听说那女冠亦擅治此病,不如此趟一起去看看?” “难得你们想着我。”沈秋妤面露喜色,“去看看也好。” 卫明姝正心中长舒一口气,只听沈秋妤又说道:“不过呀,我得先带着敏儿去趟圣母殿。” 沈秋妤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卫明姝,问道:“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1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选自《诗经?小雅?天宝》 给各位宝子道个歉,最近家里老人都阳了,再加上有朋友来这里想要看房子,天天到处跑,有点找不到写文的状态就拖更了,从此章开始恢复每日准时更新,实在抱歉。 感谢在2022-12-30 03:29:11~2023-01-01 21:3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舟木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试探 ◎“娘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两人面面相觑, 倒是不知道姑母此举何意。 沈秋妤见他们犹豫,不由劝道:“你们成婚也有一段时间了, 明姝也没什么动静, 不如和敏儿一起过去拜一拜。你们家本就人少,趁着年轻,也早些给沈家多添几口丁。” 沈轩算是明白了过来, 姑母这是在催他们赶紧要个孩子。 可这姑娘才答应不同自己和离,且不说他们还没圆房,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现在有个孩子。 他曾经承诺过她不要子嗣,她听了应该不会介意吧? 沈轩忍不住瞟了眼卫明姝的神色, 只见卫明姝正淡笑着,一本正经回道:“姑母考虑的也是,那不如我同你们一起去。” 他不禁松了口气, 倒是他多虑了。 也是, 这姑娘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更不会因为这个坏了他们原先的打算。 圣母殿在女冠所居之地, 处在他们在的中院之上,还要行一段山路。 “之前我给你的药方子管用吗?”沈秋妤边带着两人往上走,边问道。 “用的日子尚短, 还看不出效果。”林毓敏回道。 沈秋妤嗟叹一声,“下回行房,你在腰底下垫个枕头,事后让姑爷帮你抬着腿,这样容易怀上。” 林毓敏脸上挂着些绯红, “知道了母亲。” 沈秋妤见卫明姝心不在焉的模样, 同她说道:“明姝也别不放在心上, 我也是为了你好。” “嗯?” 卫明姝一直跟在她们后面, 想着怎么同沈秋妤提起胡商的话题,倒真没在意她们在说什么。 “敏儿用的方子,下回我给你也送些。你可不知道,那方子是从一个老神仙那儿求来的,听说可管用,吃了便能一举得男。上次程家的夫人同我要了这药方,才过了一个月便怀上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卫明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懂得医术,且不说这受孕这事需要慢慢调理,生男生女好像靠喝药也决定不了吧..... “你还没有孩子,这女人平日就得多注意着些,可不能在子嗣大事上犯了错。你瞧瞧敏儿这也是年轻时不注意,才生了一胎便坏了身子,在家里平白受磋磨。”沈秋妤说道。 明珠在匣 第78节 卫明姝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顺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沈秋妤毕竟还姓沈。 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沈家明显不在意她有没有子嗣。 沈秋妤的这话,是她生不出儿子,沈家人会嫌了她? 她倒觉得只有沈秋妤会这么觉得。 况且她看林毓敏分明岁数也不大,正是芳龄,这生第一胎伤了身子,八成是因为当时怀第一胎年龄太小,胎都坐不稳,这伤了身子如何能怪了自己去?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便听她继续说道:“虽说沈家男人不能纳妾,可也不得不防着些,若是将来真没有儿子,若是过继还好些,若真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咱们做女人的也没办法不是?” “......” 卫明姝黛眉终于蹙起,终于明白了沈轩为何会同她提前打好招呼。 她姑母这话就好像那小石子堵在她心口,怎么都觉得磨得膈应。 这话在她听来,倒不觉得有多担忧,只觉得沈秋妤有些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她怕沈轩对她失望,却从来没担心过他会出去寻花问柳。 也不知道她为何莫名会生出这种底气。 何况这男人一月前刚信誓旦旦的承诺过自己,若真有这档子事,她虽没本事活劈了他,也能想法子让他过得不顺畅。 就算真的一拍两散,沈家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凡事都讲个道理,若理在她这儿,如何能没了办法?她又不是低人一等。 卫明姝脸上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容,“郎君他不会这样的。” “阿妹此言诧异。”林毓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母亲说的对,何况你这是高嫁,夫婿对你再好,可一直没个孩子,就算郎君不嫌弃,婆家也少不得要诟病两句。可别像我这般,只早些年得了个女儿,至今没有儿子,反而让郎君为我担心,前些天还同家里大吵一架。” 林毓敏说到这儿,像是戳到了什么伤心事,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珠。 “可不是。”沈秋妤说到此,不由为她着急,“就是我们家那位,现在也在外面也总有些个红颜知己,你说说这要是户籍干净些的也就算了,可他平日里还总爱往那胡姬的酒肆里钻,可让我如何是好?” 说着,沈秋妤重重一叹,眼眶也有些湿润,和林毓敏如同亲母女一般,两人仿佛下一刻便要哭作一团。 “......”,卫明姝只觉包围在一股子怨气里,忽然有些后悔和她们上了山来,下一刻却是反应过来什么,提起了神,“姑母是说,姑父平日里爱去胡姬的酒肆?” “可不是,每次休沐都说自己要去田庄里看看,回来那衣服上都带着些胡人的香料,他还总以为我不知道。可老爷也没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说过,我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明姝又追问,“姑母可知,姑父平日里都去哪些个胡人酒肆?” 沈秋妤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京城胡姬的酒楼,无非就是西街东巷那几家,如果真去了那种地方,你也规劝着点,这胡姬到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丢颜面的事。” “侄媳知道了。“ 卫明姝嘴上应着,却是暗自腹诽。 这位姑母当是不知,她这脸恐怕早已丢尽了,倒不差这点事…… “那姑父有没有往家里带过什么贵重的东西,比如金银珠宝之类的?” 沈秋妤却是猛地打了个激灵,“明姝问这个做什么?” “我......”卫明姝停了片刻,眼珠转了转。 沈轩说他这位姑母万事都听林晋的,何况林毓敏也在这里,总不可能全盘托出。 可若她找个借口,说想盯着沈轩,不让他去这些地方,怕是以这位姑母的作风,还会反过来提点她,让她得过且过做个大度贤惠的媳妇。 卫明姝咬了咬牙,声音压得细柔了些,挤出两点泪珠,抽抽嗒嗒,“我只是好奇,若是他......若是郎君真的以后不着家了,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沈秋妤却是面露难色,看着卫明姝令人生怜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我也不知呀,他若真带回来些这东西,怕是也不会让我知道。” 卫明姝又拐弯抹角的问了几句,却是再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这酒肆倒是个有用的线索。 几人在圣母殿中拜过,沈秋妤又问道:“明姝也跟着去后院吧,这后院有一女冠,极擅帮女子调理,其也帮你看看?” 卫明姝却是慌忙摆了摆手,她和沈轩本是找了个假道士,道观收了些钱,提前给他们腾了间房,里面的道士也不过是冯霆派来的心腹假扮,若是让懂点医术的人诊脉,事情岂不是要败露? 她这身子状况,除了任医正一家知道底细,还没让其他医士看过。 “我这还病着,怕也诊不出什么,姑母领着阿姊去就好,我第一次来这道观,在此处随便看看就好。” 待到两人走后,卫明姝深吸一口气。 这高处的空气倒是多出了几分清香。 卫明姝又在殿前待了一会儿,便踏着青阶石砖而下。 她环视四周,圣母殿正对着的墙下是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冠如云盖,树纹如巨蟒般苍劲,根须深深地扎入地底,枯叶入泥,如同老人迟暮,历经沧桑。 树下是一口古井,井口已是布满青苔,井旁挨着的是一座铜钟。 “国泰民安。”卫明姝默念着钟上的铭文, “娘子可是对这钟感兴趣?”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卫明姝肩膀一震,转过头看,只见身穿普通的素袍的女冠站在她面前,年龄倒和沈轩那姑母一般,已近不惑。 卫明姝左右也无事,便也和女冠多说了几句,“这钟上写着国泰民安,倒是与这殿名格格不入,很是有趣。” 女冠说道:“这钟很早就有了。” 卫明姝仰头看了看那钟,抚着上面的刻纹,顺势仰望,只见万里晴空,正是秋高气爽,“这个地方,曾经可是为国祈天的法坛?” “娘子聪慧。”女冠笑了笑,“这里曾是天坛,如今虽改作圣母殿,但这铜钟却留了下来。” “这地方地势极高,视野开阔,上可见苍穹,下可见万物,本该是用来祈天的,倒是可惜。”卫明姝又看了看那几个字,“不过想来也是,世人所求不过是为着个自己,这良缘多子总比国泰民安强得多。” “娘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位友人。” 卫明姝低头轻笑,“众生万象,能长得有半分相似,便是有缘。” “娘子误会了,不是长得像。”女冠站在她身旁,看了看那只钟,“有位娘子曾也站在这儿说过同样的话。” “那倒是巧。” “今日既是在此与娘子相遇,娘子可有兴致撞钟?” 卫明姝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钟椎已是布满了细纹,上面系了根鲜艳的红带,倒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 轻撞三下,古钟声音沉闷,似是要将声音全部拢于钟壁之内。 待到钟声骤然停歇,却是余音缭绕,如石投清水,层层涟漪,连绵不绝。 卫明姝敲完钟,还与同女冠说些什么,只见远处沈秋妤和林毓敏已从殿后走了出来。 “我与真人倒也算投缘,只是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得下山了。” 说罢,卫明姝行了个礼,便要朝着圣母殿走去。 虽心远欲出尘,但终归于红尘。 第67章 心安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娘子留步。” “真人还有何事?”卫明姝转过头问道。 “贫道有件东西, 想要交给娘子。” 说着,女冠走上前去, 低头摘下了腕上的降真香流珠手串, 卫明姝愣在原地。 女冠笑了笑,“既是有缘,娘子便收下吧。” 卫明姝又带着两人去了后殿, 找到了假扮的道士,简单地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下了山。 林毓敏盯着卫明姝左手手腕上盘绕的流珠,“阿妹手上何时戴上的这手串?” 卫明姝抬手,那串流珠样子甚是普通, 珠子不算圆润,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细小黑点,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些光泽, “刚才偶遇一位真人, 有缘相赠而已。” 沈秋妤自下山后便一直脸上挂着笑容, 此时才注意到那串流珠, 向她嘱咐道:“这真人赠予的东西,可得要收好,这些东西都是开过光的, 驱邪消灾最是管用。” 几人下山走回小院中,林晋和燕铭正在下着棋,沈轩在一旁观棋不语,时不时朝着月门洞口张望着。 卫明姝一进门,便和那道目光对在了一起, 莞尔一笑, 微微点了下头。 沈轩了然。 林晋和燕铭也察觉到她们走近, 抬起头来。 “大郎为何不下?”沈秋妤问道。 “他棋下得太好, 和他下没意思。”林晋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贤婿棋下的也好,这局我要输了。” “你们此趟可是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那女冠说,敏儿脉象从容和缓,沉稳有力,当时调养的差不多,我就说,那老神仙的方子果然管用!”沈秋妤眉眼都扬起了许多,说着便拉起卫明姝的手,“我刚刚还同明姝说,下回往你们府上也送些,说不定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沈轩微微蹙眉,他本就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偏怪方子。 万一把她吃坏了怎么办? 随即他转向卫明姝,卫明姝正听着沈秋妤滔滔不绝,却一直点头不语。 近一个多月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卫明姝现在这个反应,显然他姑母上山时一定是同她说了些什么...... 他想到此,便立刻打断了沈秋妤的一大段叮嘱,“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去吧。” 卫明姝坐于马车上,醒来时已是宵晖半弓。 听到一片嘈杂声,掀开车帘,夜色黯淡,却仍能辨清那宽阔雄伟的城门,门前车水马龙,出游归京之人正穿梭于城门口。 自从城门之事过后,她来东城门的次数少了些,也从未仔细观察东城门。 她不禁探头临窗而望,一人正驾马缓行于队首,身姿挺拔。月华如洗,照亮了他的衣袍,整个人带着光辉,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两人回到府中安顿好,简单用了些晚膳,各自沐浴洗去一日的浮尘。 明珠在匣 第79节 沈轩走出净房时,兰芝还在妆台前帮卫明姝梳着头发。 “你怎的这么快?”卫明姝讶异道。 她才刚擦完头发。 沈轩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一直都洗的快,只是她以前没有在意过罢了,何况他有事要同她说。 沈轩想了想,屏退了房内收拾的下人,接过兰芝手上的梳子。 兰芝福了福身,也跟着退了下去。 梳子一下下顺着头发,桂花香沁入鼻中,却是比往日更浓了些。他前些日子差人去别院新摘了些新鲜桂花晒干给她用,想来今日用的是那批新下来的桂花瓣。 沈轩低眼,刚准备说什么,却是瞧见左腕上的那串流珠,问道:“这是什么?” 卫明姝低头看了眼,说道:“今日在道观里碰到了一位真人,说是与我投缘,便将这串念珠送给了我。” 沈轩抿了抿唇,他不信这些,可看卫明姝沐浴过后也要带着,当是有些讲究的,也不欲争辩,转而说道:“姑母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若不想要子嗣,沈家不会有人为难你,更不会有人让我停妻另娶。” 卫明姝脑子停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起这个,只“嗯”了一下,“我知道。” 她知道,世道如此,他这般大权在握之人,能给她这样的尊重和自由,已是不易。 她从未有过沈秋妤和林毓敏那般烦恼,是她自己的本事,可也是她自己的运气。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卫明姝忽然开口,她看着铜镜,虽见不到沈轩的脸,却不知怎的,只是想同他说清楚,“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沈轩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姑娘很少这般直白地夸过他什么,她这是愿意重新相信他了吗? “可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不想要子嗣。”卫明姝说着,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一滴晶莹自脸庞划过,拿手背胡乱擦了擦,“只是我的身体,此生应当是真的难有个健全孩子。” 她也想要延续血脉,那孩子当也是流着卫家人一半的血。 可她这副身体,当是真的难有子嗣,就算有,生出的孩子也多半同她大兄一般体弱多病。 与其生下来便受着病痛折磨,那倒不如干脆别将孩子带到世上来受一遭罪。 身后之人放下梳子,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叹了口气,温暖的怀抱自背后而来,似是要将那灼热的温度全都渡给她,“我知道,我信你。” 卫明姝眼中仍兜着些湿润,透过铜镜,只能看到那人躬下了身,却看不清那人的神色,“我知道你这些天来一直在改变,这我也看在眼里,你也不必患得患失。我既答应你再试试,如今便不会轻易离了沈家,只是我若那天做的不对了,惹得你不满厌恶,一定要同我说。” 那臂膀缓缓收紧,仿若紧紧抱着刚刚挖出一角宝藏,生怕别人夺走一般。 她还是不肯全部托付于他,始终在给自己想着后路。 他才刚刚试着了解她,才发现她有那么多好,如何能厌恶了去?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卫明姝愣了半晌,不禁转头,额头相碰,又慌忙转了回去,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我真有错,你该说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耳畔温热的气息扑洒着,沉稳的声音如涓涓流水般流过,“若是我以后犯了错,你也要记得及时拉我一把,别厌了我可好?” 屋内只剩沙沙的秋风拍打着窗子,久久没有答复,久到沈轩都以为等不到她那声承诺。 忽然,伴随着那风声,耳边灌入一阵轻语,似自远方缥缈而过,却是被他捕捉了个清楚。 那是一个“好”字。 心里顿时如同江水般奔涌翻涛,却仿若抓住了那江面上的一叶孤舟,他环抱着的双臂松开,“先不说这些了。” 说着,他拿起屏风上搭着的外裳给她裹好,见卫明姝仍是呆坐在妆台前,一把抄起膝弯抱着她坐在桌前,提起茶杯倒了两杯茶。 “别愣着了,咱们还有些正事没说呢,你今天可有问到些什么?” 卫明姝这才回过神,想起那些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正事,“听说林晋平日里回去胡姬的酒肆。” 沈轩听到此,却差点被茶水呛到。 “你这这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说到底,这些话也是他姑母同她主动提的,也算是歪打正着...... 她骗沈秋妤说害怕他寻花问柳的那番话,倒不必再当着他的面重复一遍吧。 “不必在意这些。”卫明姝慌忙岔开话题,“你姑母倒是点醒了我,胡姬开的酒肆茶馆在京城也只有那么几间,你姑母既然能查到,想必这酒肆也有些名气,我看这西巷的金鼓楼和东巷的红宝阁都有可能。” “那我明日去告诉冯霆?”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你让冯霆在这两个地方多安插些人手,等着林晋去,守株待兔便是。”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开口,“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便是。” “我总觉得,姑母好像怪怪的。” 她总觉得她能问出些什么,可最终却也只问到了这一点线索,总觉得姑母有事情瞒着他们。 “若是你姑母知道林家做的事怎么办?” 沈轩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按沈家家规处置。”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不说自己的看法,“对了,之前同你提过,我想再读读你家的家规。” 沈轩笑了笑,“行,只不过那家规放在了正院,今日太晚了,我明日让人给你拿来。” —————— 尚书府内,主院仍旧灯火通明,林晋正坐于床边,盆中水温温凉,沈秋妤正给他擦着脚。 “今日侄媳妇都同夫人说了些什么?”林晋笑着问道。 “没说什么,都是些妇人家聊的闲话罢了。” “夫人能不能仔细想想?她都同你主动说了些什么?” 今日那卫明姝的话,分明是想把沈秋妤支开问些什么,万事还需谨慎,他不相信今日能在飞云观相遇是巧合。 沈秋妤愣住,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卫明姝今日确实没说什么,好像只问过她胡姬酒馆的事。 沈秋妤双手叠交于前,眼神飘忽。 自家老爷还不知道她发现了他找胡姬之事,况且那件事是她主动同卫明姝说的。她不懂朝堂那些纷争,但若真因这句话影响了林家,那倒是她的罪过。 林晋见她不开口,仍旧嘴角扬着,“夫人看来是忘了我们以前的苦日子了,看来带夫人去好好回忆一番。” 第68章 周旋 ◎这是线索又断了?◎ 林府的庭院内, 残荷枯枝倒在湖面,一潭死水上浮荡着飘零的柳叶, 静谧无声。 池旁假山口, 密道直通深处,空敞的地窖藏于池底,晦暗阴冷, 自石阶而下,只回荡着阵阵悠缓的脚步声。 “老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沈秋妤问道。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同夫人来这里了。”林晋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暗室顿然亮起, 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夫人打开看看。” 地窖中摆放着许多半人高的坛子,沈秋妤掀开离她最近的坛子, 那菜坛中放的不是粮食, 也不是酒水, 雕刻着西域花纹的金器玛瑙填的满满当当, 如石块般杂乱地堆放着。 林晋捡起一块玛瑙,金银宝石叮呤咣啷的清脆碰撞声不绝于耳,“东西是不是比夫人上次来时要多了许多?” 沈秋妤缓缓点了点头。 林晋笑着说道:“这些东西, 以后都留给咱们的女儿当嫁妆。” 随后便继续带着她走到地窖深处,一处盛满稻谷陈米坛子前,“我还记得,当年那个地窖里,也是这样一个坛子, 咱们就是靠里面的谷子撑了十多天。” 沈秋妤又不禁想起从前, 那时候他们几个人藏在地窖中, 靠着坛底那一点稻谷和酒撑了十几天, 后来粮食快吃完了,来避难的人发生了争抢,林家的侍卫杀光了其他几家来避难的人,她和林晋这才活了下来。 那窖底就如同现在这般,黑暗幽闭,粘稠的血液流到了坛边,角落的亡魂仿佛时刻在注视着他们,沈秋妤只觉胃里翻涌,那腐臭味还漫在空气中,不禁干呕出声。 “胡族和大黎迟早有一战,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有备无患。”林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存这些粮,存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咱们好。” 沈秋妤“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林晋抓起一把粮食,谷粒如哗啦啦的泉水般从指缝中划过,“夫人你要记住,一起陪你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是我,咱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人,沈家把你放在京城,林家把我关在宅子里,咱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他们分明是看不起你,你既不能像杨家三女一般在乱世中征战沙场,又不能如唐清芷那般救助一方,他们觉得你没用。” 沈秋妤肩膀抖了一下,阵阵阴风钻入袖口,打了个寒颤。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他们越是看不起咱们,咱们越要活着。”林晋说道:“当年林家的财产被劫掠一空,朝廷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我撑起林家。 我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调用了些官粮,他们却是要托我下水。沈家口口声声说要补偿你,可你明明已经嫁到我林家,他们要屡屡为难我,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他们根本没拿你当女儿。”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咱们家添麻烦了。”沈秋妤哽咽地说着。 林晋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抹去那眼泪,“我没有怪夫人的意思,只是夫人今日有事瞒着我,我怕这事会毁了我们的家,所以才想问问。夫人可以告诉我吗?” 沈秋妤将今日两人谈论胡姬的对话同林晋说了一遍。 林晋听后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骤然紧缩,烛台的影子打在他的脸上,脸色比地窖还要阴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秋妤大惊,慌忙摆了摆手,“我没有跟踪老爷,我只是偶然察觉到的,我真的没有......” “贱妇!”巴掌声自地窖中响起,沈秋妤头脑发懵,扶着坛口站稳,“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同外人提起咱们家的事,你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也没想那么多,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 林晋怒烧心头,平日里就防着沈秋妤和外人接触,可偏偏和沈秋妤一同上山的是个妇人,他也不好当面拒绝,让人感觉出蹊跷。 何况他也同沈秋妤再三嘱咐过,那卫明姝名声在外,他也多少知道,那个女人向来说话直快,沈家在蠢,也不会派这样一个妇人来打探消息,就算沈家此次出游真的另有图谋,当也问不出什么。 真是小看了沈家新过门的那个卫家女。 沈秋妤还在哭哭啼啼,林晋听着心烦,可沈家已是盯上了自己,那些胡人今晚又不在城里,为今之计,当稳住沈秋妤,明日想法子告诉那些人,将粮食转移出去。 林晋换了张笑脸,“夫人别哭了,我也是在气头上,是我的不对,那些胡姬不过是个玩意儿,夫人别在意,若夫人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不过夫人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咱们家这是被人盯上了,有人要害我们,你谁也不要见,谁找也别出去,知道吗?” —————— 次日,卫明坐在软榻上,手捧着家规,门窗大开着,秋日的清风暖阳散入厅内,鼻尖都是落叶的清香。 那本家规,开篇便是忠廉清明,满篇虽都是通俗易懂的圣贤道理,却让人越读越澎湃。 她不曾了解这个家,如今看来,在这样的家中长大或许该是他这般性子, 卫明姝回过神,追影从门外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兰芝正站在一旁收拾着药碗,看见她都不由一愣。 明珠在匣 第80节 “小姐你听说了吗,今日京兆府派人将红宝阁一锅端了!” 卫明姝放下筷子,“你如何得知?” 追影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心虚,“昨天晚上小姐睡下后,姑爷找了我们几个身手好的,派去林家和京城的几家茶楼盯梢,我去看了个热闹。” 卫明姝愣了愣。 昨晚他们睡下后,她便觉得不妥,林晋为人谨慎,若真问起今日她同沈秋妤的对话,沈秋妤当是会全盘托出,这事便会败露,林晋应当很快便会有动作。 沈轩派人连夜给冯霆送信,一个时辰都没回来,她也等的困了便睡下了。 原来是去安排了这个,竟还连她身边的人都使唤上了。 “你详细说说。” “我本是在东巷另一家巷子里待着,后来也是看到人都往红宝阁那边走,才多问了一嘴。冯大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些个胡商刚从后巷里运了一车粮食出来,被抓了个现行,搜了那红宝阁的地窖才发现,那底下藏的都是大黎的官粮。” 追影想想那排场,继续说道:“冯大人看着身板不结实,做事倒不拖泥带水,听说那胡人才刚刚开始转移粮食,冯大人便派人赶了过来。小姐你可想象不到那场面,那一排排的人将红宝阁围了个水泄不通,怕是动用了京兆府所有的捕快。” 卫明姝微微挑眉,她没想到冯霆会这么快去抓人,还是大张旗鼓地抓人,倒不怕如此惹得朝臣不满。 “还有什么吗?可有林家的消息?” 追影回想了一下,“这倒是没有。” 卫明姝刚沉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你先下去吧,好好睡一觉。” —————— 沈轩找人向家中递了话,不在家用晚膳,当也是为今日之事忙着。 直到月上枝梢,门外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卫明姝坐在桌前,刚沏好茶准备打发时间等他回来,便听到了院中传来的脚步声。 沈轩见她坐在外间,似是在等着他,脚步顿了顿,跨过门槛关上房门。 房内烛火闪烁,归来人的衣衫上还带着些寒意,沈轩换过衣裳,坐到她对面。 “晚些有点凉,先喝杯茶吧。”卫明姝看着他坐下,添了杯茶水,“今天的事,我听了个大概,听说冯霆抓到了转卖官粮的胡人?” “刚沏好的茶,小心......” 一个“烫”字还未出口,便见沈轩将茶水送入口中,随即便感觉嘴皮子烫了一下,手臂一抖,茶水洒了一半。 “你慢慢同我说就好.......”卫明姝看着他衣袖上的水渍,抿了抿唇,递过去帕子,让他擦一擦,“可抓到林家的人了?” “没有。”沈轩说道:“我派了人去林家盯着,但林晋应该是有自己的传信方式,没有抓到林家的人。不过幸好还是派了人去红宝阁盯着,不然估计什么都查不到。” “那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冯霆带着京兆府的人围了红宝阁,还没押送回京兆府,那些人便趁人不注意,服毒自尽了。” 卫明姝愣了愣。 这是线索又断了? 沈轩继续说道:“不过那冯霆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把红宝阁的胡姬和的官客全都带了回去,还专门找了个会胡语的人,一个人一个人写口供,写不下来无论男女老少皆赏一顿鞭子,倒真的是个疯的。” 卫明姝也没有惊讶,毕竟这种疯事倒也像冯霆能做出来的。 “那可有供出些什么?” 沈轩摇了摇头,“只供出些常来的恩客罢了,想来那些酒肆里的人也不知道些什么。只不过后来,冯霆将那些人全都抓回了京兆府,其中便有林晋。” 卫明姝听到此,却终于坐不住了,林晋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他一个从三品的京兆尹不由分说将人抓了去,怎么也是不妥。 看这架势,冯霆此次怕是要和林家斗个鱼死网破。 明日的朝堂,当是无比热闹。 第69章 取舍 ◎“我可以悔一步棋吗?”◎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 只听沈轩说道:“冯霆这么做,怕是要引得群臣不满。” 这人倒难得与自己想的一样。 “也许只是报仇心切, 不过这么做确实欠了些考虑。”卫明姝接着问道:“你明日打算如何?” 冯霆这么做, 朝堂上必要有一场争吵,局势不明,他们之前总是暗中襄助冯霆, 若此时公然站在林家对立面,怕是之后做事也会束手束脚。 “不如找个理由告假?” “......”卫明姝愣了半晌,“也好。” “我想着明日再去见姑母一面。” 卫明姝点了点头,“嗯。” 事情既到了这一步, 便也只能从姑母入手了。况且若是姑母偏向沈家,那继续待在林家也是不妥。 卫明姝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们沈家为何会同意姑母嫁到林家?” 林老丞相虽闻名遐迩, 却着实不怎么会教导子女。 宣帝在位时, 科举形同虚设, 林家长子林智靠林家的关系坐上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战事频繁, 林智带着鸿胪寺的人同北凉讲和,却屡屡闹出笑话,后来还是林老丞相让他辞去了官职。 先帝登基后, 本念着林家的功勋,给林智在仓平署某了个官职,之后林智却在仓平署犯了事,引得粮仓走水,朝野上下纷纷不满, 先帝只好撤了其管官职。 林晋与林智相比, 倒是有些能力, 科举恢复后, 考取了进士,靠着左右逢源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可多半也是靠着林家祖辈的脸面,也着实没什么实在的功绩。 林家的情况,明眼人瞧见都不会想着去蹚这趟浑水。 她白日刚读过沈家那本厚厚的族训,沈家这样讲求忠贞清廉的世家,应该更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长安城变时林家曾救过我姑母。后来姑母非林晋不嫁,祖母觉得有愧于她,也没多想,便顺了她的意思。” 卫明姝了然,“那按照你们沈家的族训,沈家在朝中做官的官员,当也不会偏袒林家对吗?” 沈轩听她一口一个“你们”,仿佛自己是个外人一般,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他抿了抿唇纠正道:“是咱们家。” 卫明姝明亮的大眼扑扇着,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男人正自顾自给自己添了杯茶,闷着嘴没再说一句话。 他这是自己生气了? 她低了头,小声改了口,“咱们家......” 这话给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她认下了自己家,心扑通扑通直跳腾,稳住面上的平静,“嗯,夫人知道就好。” “那你现在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吗?” 沈轩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挺直了一回腰板,摆起了谱,“夫人不应该这么称呼我。” 卫明姝想说的话顿住,只觉得这男人倒是会得寸进尺。 她脸上挂了个笑容,一双桃花眼弯起,“那按着咱们家家训,郎君觉得咱们家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沈轩满意地继续说道:“沈家在朝做官的人,属我阿耶官职最大,这件事,怕是要看我阿耶怎么决断。” 翌日,群臣状告京兆尹滥用私权,大肆搜查胡人开办的商铺,不顾两国邦交,私自收押朝廷官员。 冯霆带人将一张张状纸递到官员手上,“中原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如今有人不顾大黎律法,将官粮售予外邦胡族,有何抓不得?” 官员们拿到状纸,看冯霆正颜厉色,宁肯玉石俱焚的模样,有的闭口不再参与此事,更多的人则是咬住冯霆私自收押朝廷官员一点不放。 直到站在天子一旁的内侍厉喝一声,文武百官纷纷抬头,只见天子稳稳地坐于冰冷的龙椅上,盛气凌人,方才停了争辩。 最终下狱的官员被押送回各家府邸,禁足于院内,协助京兆府调查,众臣观天子之怒,皆无异议。 —————— 朝堂吵得水深火热,沈家则是派人去尚书府递了拜帖。 卫明姝刚用完早膳,正同沈轩在亭内下着棋。 暖炉被搬到了外面,正焚着香木,白烟自炉内悠悠升起,案上还摆有几块枣糕。 “你这一步下错了。” “如何下错?”卫明姝紧锁着眉头。 “东南与西南两面背敌,东南既势局已定,便可舍了去,若要我去走,便舍了这东南角的棋,固西南之子。” 卫明姝眼睛盯着棋盘,又看了看那黑白交杂的棋盘,抬起头,“我可以悔一步棋吗?” “......”沈轩默不作声,在那双明堂堂眼眸的注视下,终是捡回了她刚才下的棋。 卫明姝浅浅地回了个笑,着眼于西南角,纤纤细指与那玉子融为一色,落在棋盘上,整个棋局瞬间明朗开阔了许多。 “这次下对了吗?” “嗯。”沈轩点了点头,抬手又封住白子的去路。 卫明姝眼神有些幽怨,小声嘟囔着,“就不能让我两步......”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着,直到小厮走近亭子,沈轩才抬起了头。 小厮行礼,却是面露难色,“世子爷,按着您的吩咐,小的上林家递了帖子.....” “知道了。”沈轩回了一句,又落下了一子,见人还没走,“你还站在这儿做甚?” 小厮肩膀抖了抖,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林府的人说,林夫人这几日抱恙,外人一律不见。” 沈轩闻言,脸色骤然变得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手中的棋子碾成齑粉。 前来回禀的小厮只觉如芒在背,低下了头,卫明姝抬头看了沈轩两眼,笑着向小厮说道:“你先下去吧。” 沈轩捏着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自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倒不知,我如何便成了姑母的外人。” 卫明姝也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你先别生气,这事说不准是谁下的令,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沈轩低眼,怒气稍被浇下去一点,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两人在府中静观其变,午时过后,燕铭却找上了沈家的大门。 下人领着燕铭到了羲和堂,沈轩坐在桌前,显然是在等他。 燕铭坐在沈轩对面,“你今日没去上朝?” 沈轩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明珠在匣 第81节 茶壶轻摇,清茶如泉水般落于玉盏中,泠泠流水声悦耳清脆,“燕世子先喝口茶。” 燕铭这才反应过来卫明姝还在一旁,道了声谢。 “你来找我何事?” 燕铭话刚准备脱口,却是瞧了两眼卫明姝。 沈轩却是拉着卫明姝坐在身旁,“你说就是了。” 燕铭便也没了什么顾虑,“你今日没上朝,可是因着林家的事?” “是。” 燕铭听到沈轩应下,却是没有半分惊讶,“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此事对吗?”他对上沈轩淡然的神色,继续问道:“重阳节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对吗?” 沈轩面上终于动了动,卫明姝添茶的手也微微一顿,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上了目光。 燕铭见这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便已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林家真的有问题?” 沈轩反问道:“林家有没有问题,你不也心知肚明吗?” 亭子中静了一息,卫明姝见两人僵持着,轻声问道:“燕世子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今日圣上大怒,林尚书被禁了足,阿敏很是担心。”燕铭抿了抿唇,“我只是来问问,冯霆接下来打算如何?” 他也是在今日沈轩没来上朝后,才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毓敏听说林晋被抓入了京兆狱饭都没吃几口,他也没敢将自己的这些猜测说与林毓敏听。 “我只知道,冯霆这次当是不会轻易饶过林家。” “为何?难道他和林家有仇?” 沈轩犹豫了片刻,不知要不要将冯霆与林家那些恩怨告诉他。 卫明姝见沈轩开不了口,替他回道:“燕世子只需要知道,冯霆与林晋是不世之仇,林家本就有罪,被冯霆抓住了把柄,当是不能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燕铭说道。 “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燕铭苦笑道:“既是有罪,那便认了。你放心,我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 “燕世子可否帮我们一个忙?”卫明姝问道。 “什么忙?” “林尚书如今回了林府,想必对我们皆有防备。燕世子可否帮忙,想个法子把林夫人约出来?” 燕铭抬起眼,盯着两个人,半晌才开口:“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 杯中的茶水早已变冷,白玉无瑕,只有拿起来仔细端详,才能看到那杯底的一点裂纹。 “林家毕竟是阿敏的母家,若是坐罪,她便是罪臣之女,她在我家本就艰难,我若帮了你们,便是亲手将她往火坑里推。 我可以答应你们不帮林家,但若要我帮忙坐实林家的罪名,我做不到。” 卫明姝心下一叹。 她能理解燕铭,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若换做是卫家出了事,她或许亦会有犹豫。 可她今日才读过那本沈家的家训。 临患而不忘国,忠也。 若换做从前,她都不会向燕铭提出这样的请求,如今却是不能轻易苟同他的做法。 身旁之人却是开了口,“我明白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逼你。” 卫明姝转头看向他,秋日的暖阳正映照在那人的眸中,熠熠生辉,那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坦荡,他豁然而笑,“只是我沈家的态度,亦是要向你说清。我母亲便是因着粮草一事而丧命,沈家上下对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燕铭听闻愣了愣,随即释然,“那我便以茶代酒,望你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临患而不忘国,忠也 《左传?昭公元年》 第70章 陪同 ◎姑娘这是嫌弃他,不需要他陪着。◎ 京兆狱阴冷透骨, 林晋闭目端端正正地坐于蓬草上,官服还穿在身上, 没有丝毫褶皱, 头发也还是整齐的。 门外传来一阵哗啦啦地钥匙声,林晋缓缓睁眼,从容地走出那阴飕飕的牢房。他步子迈地极快, 那狱吏紧跟在其身后,倒像是他的侍从。 “林大人走这么快,是要上哪里去?” 林晋脚步顿了顿,跟着声音的方向回头。 冯霆正站在他身后, 笑容意味深长,瞧向天空,“今个儿天倒是不错, 只可惜大人见不了几天了。” 林晋眯了眯眼。 他认识冯霆, 这人从前不过是季奉安手底下一个不起眼的书童, 那时他的名字还叫义舜。 他还记得这人从前双手握于前, 做事畏手畏脚的模样,这样一个人就算得了个状元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可冯义舜曾经也在季奉安榻前侍疾,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是试了些手腕,将人调至京外。 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冯义舜有朝一日还能回了京城,爬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他自问在朝中没怎么得罪过京兆府,如今冯义舜如此针对他, 想必是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怪就怪他当时一时手软, 没能及时铲了这祸患。 林晋拱了拱手, “冯大人倒是说笑了。林某好端端地, 如何会看不见这晴空万里呢?倒是冯大人该好好担心担心自己。” 冯霆大笑出声,好笑地盯了他半晌,“我的事就不劳林大人操心了,冯某既是回到了这京城,这次就断不会再被人撵出去” “大人慢走。”说着,冯霆摆出个请的手势。 林晋气急,拂袖跨出兆狱大门,远远听到身后传来冯霆的声音,“林大人放心,冯某定会想法子让你再进来的。 —————— 自圣上发话后,倒是没有人再明着在朝堂上议论此事。鸿胪寺反映西蕃对前些时日大黎封堵胡族商铺不满,句句意有所指,圣上直斥鸿胪寺卿无能,鸿胪寺众人当场跪地不起为其求情,这才保住官职。 已过五日,被禁足的一批官员还迟迟未能放出。 沈轩回来早了些,下意识去了饭堂,却没见到人。 问了婢女才知,卫明姝还在后院练箭。 官服还未换,便匆匆赶到后院,自家姑娘青带束发,正眯着一只眼,稳稳地端着肩膀,檀木长弓已是拉满。府中几个年岁尚小的丫鬟围在一旁,交头接耳着,倒好像是看着哪家儿郎。 沈轩脚步也顿在原地,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这副模样了。 站在边上的小丫鬟看见他,惊讶地叫了声,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转头。 卫明姝听到这声大喊,下意识松手,箭脱弦而出,却是射在了靶子边缘。 “你怎么回来了?” “下值早了些”沈轩穿过人堆,“怎的想起来练箭了?” “前些天病着,已经好久没练了。” “小姐还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生病了。”兰芝走上前,手上拿着件披风,却是话不多问直接递给了沈轩。 她劝不动,自会有人能劝。 沈轩走近了些,旁若无人地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披上吧,别着凉了。” “......”卫明姝扫了眼周围,那些还未及笄得小丫鬟早已噤声,正低着头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瞧上一眼,她僵着脖子,仍由他系着系带。 因着长年练武,那双手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划过脖颈酥酥痒痒地,感受到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她,脸上刹那间如同火烧。 这么多人看着,真是太不守规矩了。 待到那系带系紧,卫明姝不经意地退开两步,转头向兰芝吩咐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吧。” “怎么不练了?” 卫明姝看向那只有一支箭射偏的箭靶,抿了抿唇,“练了好久了,不想练了。” 她都裹成这样了,怕是也施展不开。 “可是因着我在这儿?”虽然不想承认,沈轩还是问道:“若是影响你了,我先回房如何?” 周围的人听后,头压的更低了些。 世子平日说话一板一眼的,对谁都严肃板正,前些日子刚府中立了规矩,乱传闲话者军法处置,现在倒是会在夫人这里讨好卖乖。 “你别多想。”她回了一句,声音也放得轻柔了些,“只是正好有些累了,咱们回房吧。” 房间内,安嬷嬷已是吩咐人熬好了姜汤,喝下暖了暖身子,男人问道:“我明日休沐,明姝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卫明姝愣了愣,“可我明日要去义诊。” 沈轩要说的话塞回了嗓子眼,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盼了那么久休沐,姑娘病好了,却是有忙不完的事。 “那我明日去送送你可好?” 卫明姝头摇的像拨浪鼓似得,“不用了,东巷离这儿那么近,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 上次他在药铺前让她回家,本就给她带来了些麻烦,可那关于药姑身份的猜测终究是传言,总不能她自己大摇大摆地坐实。 再者说,她还用得着他送?难不成他还想抢了陈叔的饭碗,自己赶车不成? 沈轩听她说这话,也是明白了过来。 姑娘这是嫌弃他,不需要他陪着。 也是,铺子上的事情总要比陪他重要些。 清晨微凉,天空朦黯一片,院子里铺满了寒气,金色的叶子上凝着露珠,摇摇欲坠。 卫明姝一大早便出了门,沈轩正在空旷的后院练着拳脚。 明珠在匣 第82节 往日晨起,他也是这般独自一人练武,可今日却是倍感无聊。 这么一想,手脚便愈发用力,一道道劲风如刀划过,打得木桩子摇摇晃晃,吱呀作响,热汗淋漓。 练了一会儿便还是按耐不住。 她不想搭理他,觉得他这个郎君见不得人,那他自己悄悄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想着便回到房内换了身衣服,刚准备跨出门槛,却是又找来人烧了水沐浴。 东巷仍如往常般热闹非凡,人流穿梭于街巷,谈论着京城的趣事。 他就远远地看着,绝对不会打扰到她。 药铺前仍是排着长长的队,一袭白衣坐于铺子前正给人诊脉,袅袅婷婷,身量纤细,衣袖轻扬,宛若画中仙子,远远瞧上一眼便让人离不开眼。 男子自药铺内走出,手内提着几包药材,放在卫明姝脚下的匣子内,站在她身后,笑容如沐春风,倒是如同一株绿叶般做着陪衬。 青衣白衫立于铺前,倒都是格外素雅。 他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沈轩看着药铺前两人默契地配合着,手中的拳头紧了又松,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目光幽幽,像极了深闺怨妇。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郎婿,却在这儿偷偷摸摸地,都不敢往近处走,姓阮的却能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边,这是什么道理? 他又看了几眼,还是忍住了不敢造次,转头回了国公府。 南实本在府中领着园丁修建枝叶,主子猛地唤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沈轩脸色阴暗地吓人,看得南实心惊胆战。 主子出去时明明还是兴致勃勃地,一会儿工夫怎么浑身泛着一股子怨气? 南实默默地跟在自家世子身后,大气不敢多喘一口,前面的脚步声倏然停住,南实等着他发话。 “家里可有青色或者绿色的衣裳?” “啊?”南实不由抬头,见自家主子仍是黑着脸,似不是在玩笑。 好端端的,为何要绿色的衣服? 南实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沈轩说的话。 主子平时的衣服都是深色的,倒没有什么青色绿色的衣裳,家里最爱穿青色衣裳的人貌似只有夫人...... “世子可说的是夫人的衣裳?” 话一出口,沈轩的脸色却是愈发铁青,斜了他一眼,“我的衣裳。” 南实被那凌厉的目光戳着,又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主子,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去着人找衣服。 这位主子常年不在京城,家中备着的衣服本就少,南实带着不少人翻找了半天,才在库房的箱底里翻找出了一件青色云纹宽袖缎袍,只可惜常年压箱,衣服上已是有了不少褶皱。 “主子,这衣服有些皱了,您看要不......”南实走到房门前,还没说完,只见主子接过衣裳,一声不响地关上了房门。 沈轩再回到铺子时,前来看诊的人群早已散了去,毫无顾忌地走进药铺,却只见到任医正在药柜前摆放着药瓶。 “明姝他们呢?”沈轩问道。 任医正转过头,只能看见一身材高挑的青衣男子站在门口,一时间认不出来人,放下手中的瓶罐,走近些才看清楚脸。 辨清脸后,任医正更是纳罕,又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这人是长得挺俊的,只是穿着这身衣服,说不上哪里奇怪。 那丫头也真是,平日里花那么多功夫打扮自己,倒不知道管管自己家夫婿。 “他们出去吃了。”任医正道:“就在旁边新开的芙蓉园。” 出去了?和谁?姓阮的吗? 沈轩拱手道了谢,抬步出了铺子,脚下步子像生了风,直奔芙蓉园而去。 第71章 斗嘴 ◎这身衣服也太难看了。◎ 芙蓉园虽是家酒楼, 装饰却甚是素雅,一楼用木板隔出一道沟堑, 引入流水, 仿若水渠,渠上种着荷花,虽是秋日依旧盛开不败。 三人要了间景致不错的雅阁, 雕花檀木桌上,菜肴如同白玉翡翠,皆用小碟盛放,冰裂纹白瓷盆摆放在桌子中央, 清蒸鲤鱼置于其中,鱼身上雕刻着一朵莲花。 “咱们三个已经好久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任玉荷叹了口气,夹了片鱼肉。 自上次从药铺把人抱走后,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卫明姝, 看这样子两人是和好了, 只不过那沈将军倒是颇有金屋藏娇的架势。 正这么想着, 只见门外走来一人,身形高挑,着一身青衣, 皮肤还算是白净,应当是哪家的文弱书生走错了房间。 待到再走近些,定睛细瞧,筷子中夹的鱼片滑落到桌上。 她家郎婿找来的倒是快。 只不过这沈将军打仗厉害,可着实不怎么会挑衣服。 阮文卿挑眉, 见沈轩盯着自己,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这人分明比自己年长几岁, 却是—— 幼稚得很。 卫明姝见两人齐齐向她身后望去,也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陌生的青衣,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件衣领皱巴巴的,袖口都有些开线,“怎么穿成这样了?” 这男人长相硬朗英气,五官分明,这身青衣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还是平日里穿的深色墨袍更适合他些。 “怎么了?” “没什么。”她总不好在大家面前说这身不适合他,多少还是得给留点颜面,“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她身边,朝对面两人回了个笑,“顺便来正式认识认识明珠的朋友。” 那“朋友”二字说的极重。 卫明姝听后愣了半晌, 正式?要怎么个正式法? 她又仔细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们明明是三个人来吃饭,他又是在生哪门子气? “可这菜你当是吃不惯。”卫明姝指了指那盆鱼肉。 她记得他在家从来不会夹桌上的鱼肉。 任玉荷赶紧打圆场,“是呀,阿珠本来想叫将军的,可这些都是江南的菜式,将军应当是吃不惯......” 声音越说越小。 她也不是江南人,只是自己不挑吃食,向来都是紧着这两人的口味。 这话说得像是有点赶人的意味,仿佛越描越黑。 “无妨。”对面却是笑了笑,语气仍是平淡,“同明珠每天在家里吃这些,如今倒也吃得惯了,添双筷子就行。” “.......” 三个人一时没了话语。 任玉荷有些纳罕,上次这沈将军来他们药铺时,分明不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卫明姝也没起身添筷,仍旧眉头紧皱,不知道他要闹哪一出。 只有阮文卿泰然处之,添了杯茶,“沈将军,先喝茶。” 沈轩低眼看着推到面前的杯子,颇为守礼地道了声谢,转头出去唤来小二添了双筷。 任玉荷从来没这么安静地吃过饭,总感觉该说些什么,可他们这些做买卖的同这北境回来的大将军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不知何时,卫明姝碗里多了块剔好的鱼肉,不禁侧头瞥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明明不怎么会吃鱼,挑刺的筷子使得颇为笨拙,仿佛在和自己过不去,把细小的乱刺都挑的丁点不剩。 “你先吃吧。”卫明姝终是开了口,“这鲤鱼的刺不好挑的......” “不用理会我,你吃你的。” “.......” 任玉荷坐在对面,默默地夹了块鱼肉,沾着汤汁。 先前她还觉得这汤汁极其鲜美,怎么现在倒是尝出了一股子酸味? 阮文卿算是看了个明白,这人今天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跑这儿显摆来了。 许是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凝滞,沈轩手下筷子停住,仿佛才注意到对面两人,“听内子说阮公子才年过十七,真是年轻有为。” “哪里,不过是父母留下的家底丰厚,不如沈将军,年过二十便功名加身。” 卫明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左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不拽还好,这一拽彻底把沈轩心口那点火苗擦出了火花,“阮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可有婚配?” 阮文卿手下一顿,轻笑道:“未曾。” “那倒是怪了,阮公子如此相貌,当是招姑娘喜欢。” 行商这么多年,阮文卿自是听得出这话里的含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饮了口茶水,“好茶。” 见他还不打算闭嘴,卫明姝给他添了杯茶水,“你也说累了,喝口茶顺顺气。” “.......” 沈轩没再闹腾,卫明姝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面无表情,杯上浮着热气,水声潺潺,似还沸腾着。 她也是有些脾气的。 明珠在匣 第83节 沈轩却未发现她恼了,一把抢过那杯茶,“你还在吃药,不宜饮茶。” 这确实是实话,她这病才刚好,还在喝药稳固着,茶水与药方相冲,不宜多喝。 “沈将军。”阮文卿叫住他,脸上带了些自得,“这是花茶,无妨的。” 顿时了吃瘪,他缓缓收回手,桌下拳头收紧,捏得有些泛白,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冰碴子,好一阵才缓过神,“那倒是我无知了。” “这是哪里话。”阮文卿轻笑,转而向卫明姝说道:“知道你最喜欢喝这桂花茶,前些日子刚从江南运来些,不如改日送到你府上?” 卫明姝微微蹙眉。 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都成了三岁小儿一般。 “不必了,家里也还有些。” “那便好。”阮文卿悠然吹了口茶,丝毫没理会对面利刃般的眼神。 桌下一只绣鞋踢了踢旁边的靴子,空气一时陷入凝滞。 最终还是任玉荷打破了僵局,询问了一番卫明姝的病,又问了问改换的方子有没有效果。 “什么......方子?”沈轩问道。 卫明姝低头,遮遮掩掩。 她喝的汤药一向由兰芝调配,倒从来没有同他说过。 可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告诉他这方子是做什么的。 “回去再告诉你。”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卫明姝站起身,“吃的差不多了,我去付银钱。” 肩膀被一把按住,“我去就行。” 沈轩付完钱自是没有多加逗留,拉着卫明姝走出了酒楼。沈家的马车一直候在门外,一把抱起她塞到马车里,自己跟了上去。 姑娘理了理衣摆,缩在一角望向窗外,中间隔了一道宽敞的缝隙,马车驶过街巷,姑娘一只手仍掀着帘子,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牵住那只手,将帘子放下盖了个严实,“别冻着了。” 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这车里有股酸味。” “......”,沈轩抿了抿唇。 她这是生气了? 她还知道自己酸了,他还有苦没处言呢。 别人家都是妻子对丈夫言听计从,到了他们家却是反了过来,连冯霆都觉得他惧内。 现在姑娘都被纵得冲他乱发脾气了。 马车内谁也没理谁,一路晃晃悠悠地行至国公府大门口,沈轩径直下了马车,抬步便打算往门里走。 陈叔不禁望了望车内,只见自家夫人不紧不慢的掀开帘子,脸色亦是没多好看。 这才好了多久,这是又吵上了? 也是,这两位本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平日里虽是好商好量的,这脾气一旦对上,若是没人服个软,倒还真容易吵起来。 陈叔刚准备摇头,却见自家世子转过头又走了回来,面上虽仍是紧绷着,却是伸出了手。 卫明姝提起裙摆准备下车,低头便看见一只大掌向自己递出。 须臾过后,她将手放在掌心,那人仿佛感受到了手心的冰冷,牢牢握住那只纤手,将人稳稳带了下来。 一路牵着她走回房内,叫了安嬷嬷去煮药,随后关上房门,只见姑娘解下披风,走进内间换衣服,理也没理他。 从前她还愿意说点好话哄哄他,如今连哄都不愿意哄了。 不过如今她敢同自己发脾气,倒也—— 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是不是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舒畅了很多。 夫纲不振便不振吧,在他这儿从来都没什么夫纲。 兰芝端着药碗进来,见到自家姑爷坐在桌前,穿着身古怪衣服,脚步顿了片刻,面露难色。 这身衣服也太难看了。 沈轩没瞧见兰芝脸上的尴尬,往内间探了探头。 这药都已经熬好了,姑娘却还没出来。 正准备起身过去,却见青色的衣角自屏风后走出,“你先下去吧。” 兰芝关上门,卫明姝坐在桌前,似是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是我考虑的不妥当。”她拽了拽他的衣角,“只是朋友而已,没什么好气的。” 沈轩眼神微动,没料到姑娘会先同他道歉,“嗯,我也不对。” 可他的确是恼了。 说他羡慕也好,嫉妒也好,他就是见不得两人出现在同一张桌上。 觊觎她的人很多,他不怕谌良,不怕太子,可却实在忌惮这个初出茅庐的商贾之子。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确确实实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要嫁给那个人。 他分明才是她的丈夫,可仅仅只得到她一句不离开沈家的承诺,便能欣喜若狂,这人又凭什么能轻易得她另眼相看? 或许是真的不甘心,或许是放不下,他真的很想得她这般相待,将全部托付于他,而不是当做一份责任和负担。 卫明姝见他背挺得板直,分明还自己生着闷气,不由轻笑出声。 沈轩见她一副没心没肺地模样,却是急了眼,“你还笑?” “真的有这么好生气吗?” “怎么没有?若我和别的女人总待在一处,你不生气?”这话一说出口,愈发觉得堵闷,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她怎么会生气 从前他总觉得她是个温婉性子,才会对他百般忍让,现在他倒是认清了,她根本就是对他不在乎。 若她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才会明白他的感受。 一时间没了话语,两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却如同隔了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许久之后,身旁传来一声回答。 “也许真的会生气。” 沈轩猛然抬头,怔了很久,脑中混沌,沉寂了许久的心又被重新唤醒,仿若正要堕入深渊,却又猛然抓住了一线天光。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状态不太好,双更失败了,看看明天能不能补上。感谢在2023-01-07 21:02:48~2023-01-11 02:4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吼仙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哄他 ◎“想想怎么哄你呀。”◎ 他缓缓转过头, 只见姑娘正支着下巴凝视着他,倒不像在敷衍他, 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生怕漏掉她脸上丁点别的情绪。 这话会从卫明姝口中轻易地说出,一时还是难以置信,“你不必哄我。” 卫明姝无奈, 明明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在她这儿总是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真没哄你。” 她的确有设身处地的想过。 沈秋妤在道观上对她说要她包容妾室,要她贤良大度, 她心里分明也是不愿。 过去她听到那些家宅之时,也觉得遵循世俗教条,男子纳妾再正常不过, 可现在她竟也想独占一份感情, 想让这份温柔只属于自己。 或许纵容真的能让人变得贪婪。 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着, 笑意深达眼底, “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 “想想怎么哄你呀。” 沈轩愣了愣,木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身旁传来一声低笑, 沈轩越来越觉得面上尴尬,撇开了头。 笑声渐渐消散,一双纤手轻易掰过他的脸庞,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 甜腻的花香扑面而来,冰冷的唇落在额头上, 如同冷玉, 却是软绵绵的, 只停了一瞬, 却如坠入一坛美酒,沉醉其中无法自脱。 空气仿佛静止,门外秋风暂歇,点点粒粒尘埃浮动在阳光下,万籁俱寂。 卫明姝耳根子有些泛红,本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火烧云,如翩翩飞蝶停在旁边的凳子上,“这样够不够?” 对面之人早已化作一座雕像,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再次捕捉到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才回过神。 一切并非虚幻。 目光缓缓转向身侧,仍是保持着一个端坐的姿势,胸中却仿若干涸的河床被填满了滚滚江水,激荡翻涌。 卫明姝不知道这样还称不称得上守规矩,只低着头,紧紧咬着唇瓣,等着他回应。 半晌过后,低哑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不够。” 闻言她抬起头,男人只给她留了个侧脸,似在有意避着她,看不清神色。 什么叫不够? 眨了眨眼,心下一横,搬着凳子往他身前凑了凑,整个身子往前倾,又朝着那半脸颊上嘬了一口,“那这样呢?” 明珠在匣 第84节 真的能再多了。 沈轩转过头,那眸子犹如一颗的黑宝石,瑰丽珍宝,如今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卫明姝猛地对上那双眼睛,想要躲开那炽热的目光,下一刻只听见耳畔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 “不够。” 感觉到一只大掌按住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唇瓣压上另一方柔软。 眼睛顿时睁大,感觉到身旁的呼吸紊乱无比,那灼烈的气息扑面而来,似要将自己掩埋吞并。 他醉着酒吻她那次,她内心多少带了些抗拒,可如今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感受着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灵巧地探入,搅动纠缠,如同搅乱一方清池,卫明姝脑中一片混沌,理智残存无几。她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不知不觉间攀上男人的脖颈,享受着汹涌如潮水的情意席卷而来,将自己吞噬。 沈轩一双眼眸早已变得深不见底,仍是无法压制住胸中的一团火。 卫明姝喘息不止,原本泛白的嘴唇如同染了红脂,娇艳欲滴。 在沈轩眼里看来,如同一只待人采摘的樱桃。 他想要她,要她彻底属于自己。 将人一把打横抱起,便要往内间走去。 卫明姝推了推他,出声提醒道:“现在还是白日。” 一把水将火苗压了压,放肆的脚步声陡然顿住。 这姑娘一向再守礼不过,虽然他很想同她把一直没办的事办了,可她当是不会轻易同他白日宣淫。 紧接着就听到埋头在怀里的姑娘小声说道:“今日不宜嫁娶…….” 沈轩又多想了一步,既是要圆房,是不能这么随意潦草,这种事当是不该留下什么遗憾的。 他站了很久,温香软玉仍是在怀,许久过后呼吸才平稳下来,“好,那今晚我去挑挑日子。” 卫明姝:“…….” 她只是不想白日,随意找了个借口,他还真打算去挑日子? 她不欲再同他谈论怎么挑日子这个话题,手指拂过那衣襟上的褶皱,“先把这衣裳换了吧。” 沈轩低下头,只能看到青丝白纱洒落在怀中,忽然想到今日那么多人怪异的眼光,不禁问道:“真的有那么难看吗?” 卫明姝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身不适合你。”脸颊上又微微泛起红晕,“郎君平日里穿深色是好看的。” “那我换了便是。”沈轩这么说着,却仍是抱着她往里走。 换下的黑衣仍零落在榻上,能看得出脱下这衣裳时有多么暴躁不安。 脱去那身衣裳,只穿了层薄薄的中衣,见姑娘坐在床边颇为不自在地将碎发撩到耳后,他抿了抿唇,捡起榻上一件衣裳,“你得替我换。” 卫明姝抬起头盯着他,那稍稍扬起的眉梢眼角没能逃开她的眼睛。 他向来会得寸进尺。 “不会。”卫明姝低头玩着着自己的袖摆,没再理会他。 “你不会?” 他才不信。 卫家这般讲究礼数的人家,怎么没同她讲过怎么侍候郎君更衣。 她分明是不想。 “那我教你。”说罢,便把她拽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摆弄起衣带,“衣带该这么系。” 又捡起一条腰带,交到她手里。 卫明姝脸上早已红了个透彻,忽然一股极大的力道把她拉入怀中,将双臂紧紧环锢在那紧实的腰间,脸颊紧紧地贴在那胸前,能清晰地听到沉闷地声音自胸腔传来,“腰带该这么系。” 她一动不敢动。 沈轩轻笑,只觉扳回一局,洋洋得意,“学会了吗?” “嗯。”姑娘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如同小猫在怀里蹭的,让人觉得心痒痒。 “以后都这么帮我换衣裳好不好?” “你自己有手......” “不一样的。”男人拒绝道:“明珠,就算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也该是如此的。” 他倒是把这句承诺记得清楚。 “你又骗人。” “没骗你,你得习惯。” 看着那头越来越低,长长的眼睫如蝶翅般将那双多情的眼眸盖住,他微微弯下身,鼻尖相对,唯有点点微光穿过缝隙。 红玉软唇近在咫尺,轻而易举便能再次捕捉到,门外却传来咚咚煞人的敲门声,“世子爷。” 那敲门声越来越响,让人难以忽视,终是睁开眼睛,声音中带了些许烦躁,“何事?” “国公爷回来了。” 沈轩没再磨她,两人草草收拾了一番走出房门。 走到府门口,便见到一队人马停在府外,人手不多,却都是骑兵精锐,沈正忠坐于马背,戎装未脱,显然是未得传召,快马加鞭昼夜赶回的京城。 两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 沈正忠将缰绳交给下人,径直跨入府门,两人在背后缀着,也是一言不发。 卫明姝紧盯着前方的身影,那步子迈的稳健,手却是紧握成拳,双手已是布满岁月的痕迹,变得枯瘦嶙峋,可脊梁终是没被压弯,仍旧挺拔如松。 她刚嫁入沈家的那段时间,这位舅公在家中一直是侃侃而谈,如沐春风,谈笑间带着潇洒不羁。 可刚才走进家门时,舅公分明眉头紧锁,一向温和带笑的唇绷成细缝,眼角间带着疲惫,却是锐利如鹰隼,让人不寒而栗。 沈轩也很少见到阿耶这般,如同北凉大军压境来犯,只能用长刀将一切黑暗撕碎,坚韧无比。 察觉到握着手亦是不安,沈轩掌心收紧了些。 一路跟随到了正院,沈正忠脚步顿住,“你们两先回去。” 对视一眼,卫明姝轻轻摇头,两人行礼转身离了正院。 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卫明姝问道:“舅公是知晓京城的事了吗?” “应当是。” 他本想着这事还没有结果,便没有提前告知沈正忠, 何况他也没想好怎么告诉自家阿耶,毕竟那是他亲姑母,阿耶的亲妹。 京城这事闹的不算小,自家阿耶应当是听说了林晋被抓到京兆府的事,猜到了什么,快马加鞭连夜回京,连传信都来不及给他。 只是不知道阿耶会如何处理此事。 两人回到羲和堂,还未坐在凳子上,南实后脚便追了上来,喘着大气,“世子不好了,老爷带着一队人马去了林家。” —————— 卫明姝他们赶到时,林家门口已是围了一圈人,两个身穿戎装的士卒如门神般立在门口,脚底两个家丁双膝跪地,脖上架着的长刀锃亮锋利。一块石木门板已是被砸歪,堪堪挂在门框上。 “刚才砸门进去的是宁国公?你确定没看错?” “可不是。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宁国公不是回北境了吗?” 沈轩扒开人群,牵着卫明姝扎进人堆,有不少认出两人的主动让出条道。 刚进林家的门,迎面便见到沈秋妤神色惊恐,不住地回头,仍是穿着锦衣华服,梳着个得体的发髻,两条腿却是软绵无力地拖在地上,胳膊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 沈正忠跟在旁边,手持长矛,身后还跟了一批人马,皆身穿铠甲,铁皮碰撞,步伐整齐,踏得林府的石板隆隆作响。 作者有话说: 《两个恋爱脑和一个社会人》 第73章 肃清 ◎“他不休了你,你难道不能休了他吗?”◎ 真是好大的阵仗。 不太像清流世家能做出的事。 卫明姝放下提起的裙摆, 默不作声的往门边靠了靠,眼睁睁见着沈秋妤被沈家婆子拖出了院子, 撕心裂肺地叫着“老爷”。 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林家的管事还在后面小跑,直喊没有天理王法。 沈家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林家大门,门前指点的人群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门口守着的士卒收回长刀,跟上队伍扬长而出。 “走吧。” 卫明姝点点头,随沈轩跟上队尾,三步两回头。 林家的管事双扶膝气喘吁吁, 还在庭内哭嚎不止,门前守门的小厮腿已经吓软,一翻白眼晕厥过去。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 还以为是土匪进了宅院强抢民女...... 卫明姝强装镇定, 穿过层层议论声, 不由想起过去年少气盛时, 她也曾当街纵马射箭,当时也是这样一群人围着她,彼时他们把卫家当做谈资, 放肆地嘲讽指责。 可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围观的人群压低声音,掩面轻语,似是不满,更多的是忌惮。 孤傲的鸿雁徘徊依旧,却是终于找到归属, 振翅而飞, 她不经意的挺直了身板。 若能跟着这家一直当个女土匪, 感觉好像也不错。 林家离沈家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到了家门,沈正忠才同他们说了话,让他们跟着去正院。 沈秋妤仍被两个婆子看着,一路被押到正院。 “不孝女,给我跪下!” 沈秋妤肩膀震颤,双腿早已瘫软,两个老婆子双手一松便“扑通”摔在地上。 明珠在匣 第85节 沈正忠昼夜兼程赶回京城,有些凌乱的胡须不住地颤抖,“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 雍贵的脸庞早已涕泪纵横,斜插在高髻上的金穗步不住摇晃,与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沈秋妤拼命地摇着头,“大兄,我真的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沈正忠气的满脸涨红,骨节分明的手指向沈秋妤,声调陡然拔高,“刚才我借着你二叔的名义派人通传,是不是你派人说不见?” “那是他们传的,我真的不知道.....” “还在撒谎!”沈正忠高举一只手,颤颤巍巍,许久没有落下。 两个小辈还站在院子里,卫明姝下意识往沈轩身边靠近了些。 感受到她的不安,大掌覆上瘦削的肩头轻轻揉着。 巴掌终是没有落下,沈正忠无奈地重重叹息,在正厅内来回踱步,转头再看向沈秋妤,眼底已满是失落,“你当我是傻的吗?林家上上下下就你一个夫人,若无你授意,他们怎么敢传!” “我......”沈秋妤说不出话,仍在不断抽噎着。 站在堂前的老者拂袖,负手而立,“去林家收拾东西,和他和离。” 沈秋妤抬头,不可思议,“大兄!这桩婚事你们当初是同意的!大郎和二郎是你亲手抱过的,就算三郎和四郎每年你也都有给他们带过礼物,他们姓林啊!若是和离了,你让他们如何看我这个母亲啊!” “你是他们母亲,他们能怎么看你?”沈正忠摆摆手,“大不了将孩子接到沈家,以后改姓沈。” “可他说过不同我和离.......” “沈秋妤!”分明已是快年过半百,本不该流泪,可听到至亲如此执迷不悟,眼角还是沾上了一点湿润。 厅堂内寂默了须臾,怒气仍在空气中翻涌,“我不管他是和离也罢,休妻也罢,今日起你同林家不能再有半点瓜葛!” “老爷说过他不会写和离书,我和离不了呀!” “沈正忠气急,手指着沈秋妤,恨铁不成刚,急的半晌说不出话,“他不休了你,你难道不能休了他吗?” “大兄!”沈秋妤像是听到什么荒唐之言,“这女子出嫁从夫,哪有女子自己休戚夫家的!不作数的呀!” “你!”沈正忠咬牙切齿,“我沈家世代清正,宁死不屈,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软骨头!” “阿耶!”沈轩见沈正忠已是有些站不稳,慌忙上前扶他坐下顺了口气,“姑母知道些什么,还是都说了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 沈正忠摇了摇头,手指紧紧掐着眉头,狠狠拍着桌子,桌上的茶壶被震得叮呤咣啷作响,“蠢货!我们这是在保你,你还不明白?”又是重重一叹,“那林晋勾结胡族,是灭族抄家之罪,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勾结胡族......”沈秋妤喃喃自语,眼神愈发呆滞。 卫明姝站在一旁,察觉到什么,“姑母可是不知道林晋勾结胡族一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沈秋妤摇了摇头。 林晋当初同她说,只是每月扣点官粮,每个世家都多少有些这样的腌臜事,圣上怪罪不下来,不会害了她和儿女。 她没想过,林晋所做的竟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沈秋妤还是不肯相信,被小辈这么俯视着审问,多少还有些不甘,“你如何知道他勾结胡族?” 沈轩听她这么质问卫明姝,不禁皱眉,“京兆尹先是查了胡姬的酒肆,随后立即收押了林大人,姑母还觉得这是巧合吗?林晋他既能亲手杀了恩师,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沈秋妤不停地摇头,“不会的......” 眼见沈秋妤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卫明姝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有些事总归要让她认清情,“姑母,为着这么个人,真的不值当。” “我不知道啊。”沈秋妤哽咽着,双膝仿佛有千石重,艰难地挪到沈正忠身前,“阿兄,我真的不知道,他同我说,他不过是......不过是倒卖些粮食,我真的不知道他勾结胡族啊!” “你!”沈正忠听她说出这种话,一拍桌子站起身,清脆的巴掌声自厅堂响起,“你忘了你嫂嫂是怎么死的了吗!沈家家规,你竟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吗?” 沈秋妤猛地抬头。 她如何能不记得,当年在原城的不仅仅是杨英,还有跟去北境的杨家小女儿,杨皇后失去两个妹妹,迁怒于沈家,至今关系仍没有缓和。 唯有沈轩这么一个沈家人,身上淌着杨英的血,得杨皇后多年牵挂。 “我记得啊!嫂嫂死后,大兄就再也没回过京城,你不知道我那些年怎么过来的。太后不待见咱们家,每年宫宴京城那么多夫人都能去参加,为什么偏偏不请我?为什么仅仅因为我姓沈,我不能活的体面点......” “沈家什么不能给你?你所谓的体面还都不是沈家替你赚来的?”沈正忠胸腔起伏着,沈家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万没想到,沈秋妤竟是会因着这么件小事埋怨沈家,说着又用力扇了自己一掌,“怪我,我们从小太惯着你了,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舅公消消气。”卫明姝转向沈秋妤,“姑母总觉得自己不容易,可当时姑母于林家相夫教子之时,不少孩童却因此幼失怙恃,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面前。姑母想要长缨将军的体面,殊不知一个人的尊严体面该是靠自己拼来的。” 沈轩前脚刚安抚完沈正忠,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着姑娘。 他家姑娘分明瘦瘦小小的,只到他胸前,就算是抱着也轻飘飘像张薄纸,又何尝不是以这纤弱的肩膀扛起了自己的体面? 抬步走到她身前,“明珠说得对,我沈家世代那么多族人埋骨边境,只为国泰民安四字便奋勇搏杀,这才赚得沈家如今的体面。姑母名中既有个沈字,便该知道做一个沈家人如何撑起这份体面。” 被两个小辈训斥着,沈秋妤只觉得无地自容,沈正忠苦叹,“罢了,事情既已如此,便要将功赎罪。你们去叫人拿状纸过来。” —————— 戍边将领常年不在京城,此前也并未听过圣上诏宁国公回京的消息,沈正忠身穿官服出现在朝堂,自是震惊朝野。 沈轩手捧一卷状纸,随父跪于大殿中央,状告姻亲林晋私售官粮,大肆敛财,勾结胡族。 惠帝接过状纸,扫了一眼,允沈家将功补过,令沈轩带兵亲自搜查林家。 早朝散后,惠帝留了沈正忠。 “沈爱卿可知,武将私自回京乃是重罪?” 沈正忠跪于殿中,“知道。”随后磕头不起,声音却如同玉石般坚决,“可臣之家妹,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臣不忍家妹继续误入歧途,更不允许奸臣祸我大黎。” “沈爱卿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沈正忠又重重叩首,“臣私自领兵回京,自知后果,陛下若要查办,臣无话可说。可沈家上下对大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臣于北境,不敢专权,为大黎鞠躬尽瘁,此次回京,只是想为大黎肃清佞臣,严正国风,臣问心无愧。 这状纸乃吾妹亲笔书写,只想将功赎罪,还请陛下饶她一命,臣死不足惜。” 沈正忠跪地不起,宽大的官服掩着,仍依稀可见背后瘦骨棱角,脊背微弯,却如同一棵苍劲老槐,历遍风雨而不倒。 “爱卿请起。”许久过后,天子的声音传来,伸手亲自扶起跪地的老臣,“朕知沈家忠心,无怪罪之意,爱卿不必自忧,此事过后,自请回北境便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爱卿既有此忠心,是我大黎之幸。” “谢陛下。” 第74章 等归 ◎原来她在等他。◎ 不过一日的功夫, 沈家再次带兵围了林家的府邸。 不同的是,这次的阵仗更大, 领兵的是沈家世子, 手中拿的是一道明黄圣旨。 林晋涉罪私吞官粮,售卖于西蕃,敛财无数, 天子下令彻查林家。 围观百姓默默听着沈轩宣读圣旨,面上皆是仇视憎恶,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将粮食售卖外族, 自是不会有普通百姓怜悯同情。 朝堂之上,明眼人也都心照不宣。 圣上下令查抄林家,句句指向胡族, 再联想先前京城发生的事, 林家应是真的通敌叛国, 被京兆尹抓到了死证。 而沈家此番大义灭亲, 除了忠义锄奸,更是为了明哲保身。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清明的世家早已愤慨痛斥, 此前为林家开脱的官员也纷纷划清界限。 林晋本被禁足在家,有下人前来禀告,闻讯骤然大怒,手中把玩的玉章摔在地上,慌忙前往书房。 沈轩领人闯进来时, 林晋正打开暗室, 准备钻进书房, 沈轩连忙派人直接将其拿住。 林晋被擒, 却是面露不屑,没有反抗。 沈轩直对那不屑的目光,却也没有怒色,只回了个了嘲讽的笑容,一声令下,直接差人将林晋和其身边的亲信全部押去京兆府。 林家府宅中,几个老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秋日凛风下曝晒在院中,院中血腥味弥漫,手段残酷令人生畏。 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府所有人被叫来观看,府中的刘嬷嬷终是跪地不起,带着人来到一处隐蔽地窖。 沈轩点起火把,见到窖中一排排菜坛,脚步一顿。命人人逐个掀开坛盖,金银珠宝杂乱无章地堆放,来自西蕃的琉璃器皿在火光映照下流光华彩,数量之多堪比国库。 京兆狱中烛火忽明忽暗,最深处空旷的牢房静得只能听见滴答水声,如深渊之底不见光亮,林晋穿着灰色囚服盘坐在地,铁链声自门外响起,狱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晋踉跄着站起。 “林大人还是坐着吧。”冯霆漫不经心地走进牢房。 林晋充耳不闻,站直了身体。 冯霆声音陡然大了些,“我叫林大人坐下,听不懂吗?” 周身两名狱卒上前,压向林晋肩膀,林晋猛地跪在地上,厚铺的稻草缓解不了力道,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尖锐的疼痛自膝骨传来,额上渗出冷汗。 被迫俯视着冯霆,想起曾经面前这个低贱卑微的书童跪在季奉安榻前侍药的场景,屈辱感油然而生。 “冯义舜!” 两旁狱卒低着头,冯霆挥手屏退两人。 “林大人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他笑出声,“那林大人还记得,您的恩师如何死的吗?” 林晋咧开嘴,仍扭动着身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大人这是何必,您身边的亲侍已经招了。”冯霆站起身,拂去官服上的杂草,“说来林某也算长了见识。” 冯霆站起身,继续说道:南海玉囊,无色无味,以其壳入药,少量可除热清痰,但此药性寒,若长期大量食用,起初便是普通的风寒,随后便会气虚心竭。” 林晋停止了挣扎,讽笑道:“他还真是招的一干二净,你既然全都知晓了,为何还要问我?” “冯某自是还有一事不明。”冯霆蹲下直视他,“季老将你视为亲子,冯某实在想不通,林大人有什么理由,竟要置恩师于死地?” “视作亲子?他是把林唐那个废物当成亲子吧!我什么都比那个废物强,当年就因为他一句嫡长为尊,这爵位便成了他林唐的。那个废物一把火烧了粮草,季奉安只想着保他,可有为我的仕途想过?”林晋对上那双眸子,见到那眼白中爬满的血丝,终是仰天大笑,如同黑鸦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不过比那个废物晚出生两年,我也是他们夫妇的嫡出亲子,可你说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比那个蠢货强,就因为他比我长两岁,便要什么都紧着他,老头帮他谋了官位,还要让他袭爵,他可曾想过我半分?” 他不服,他明明什么都比林唐那个废物强。宣帝在位时,父亲为林唐留了官职,却是让他自己考取功名。 就连当时京城动乱,林家拼死把林唐送出了京城,而他却只能在深幽的地窖里苟活。 老头明明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却仍什么都没替他打算,连封遗书都没留下。 当年林家不是没有人反对林唐袭爵的,可就因为季奉安,他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寄人篱下。 就算后来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科举高升,母亲每日就知道守在老头灵前,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没有夸赞过他半分。那个废物闯了祸,连累整个林家,连他的仕途都要受阻,季奉安却还想着维护那个废物。 冯霆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季老?” “不然呢?”终是目眦尽裂,面部狰狞,露出青面獠牙,“他们也不过是虚伪的小人罢了。你问问他们,就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值得吗?让这么一个废物袭爵加官,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毁了林家,会祸及我!他们不该死吗?” 明珠在匣 第86节 冯霆终是不能忍受,掐上他的脖子,整只手臂都在颤抖,骨节掐得泛白,“你最该死!” 林晋脸色胀红,带着镣铐的手出于本能死死抓住冯霆的胳膊,直到铁链声不再作响,脸色泛着灰青,冯霆才松开手,猛地起身五指紧握成拳。 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牢房中,林晋拼命抓着稻草爬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 冯霆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掌心,“所以呢,西巷暗杀,西泽山走私,都是冯大人的手笔。” 事到如今,林晋也不欲狡辩,“自然。” “炸城一事呢?” “自然也是我做的?” “没想到林大人事到如今还要维护同伙?” 林晋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说着,“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好骗冯大人的?除了秋家那批火药,还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的暗室下。”见冯霆仍是半信半疑,林晋仰视着他继续补充道:“我留着这批火药,就是想着以防万一,你也知道,我做事向来谨慎,此次若不是沈秋妤那妇人引得沈家搅和此事,你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冯霆凝视着那张狰狞的脸,“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大黎早就该败了!在林家老头以身殉义时就该败了!我炸城门也好,卖粮草给胡族也罢,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冯霆不愿理会一个疯子,“冯大人做了这么多,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能不能留个全尸?” 林晋仍咳嗽着瘫倚在墙上,如同一滩烂泥,“当然想过。冯大人可能不知道,当年先帝死时,曾给林家留过一道丹书铁券。”他摇了摇头,掀开眼睛仰视冯霆,“可惜他们都命短,无福消受。那封丹书估计已经送到了圣上那里。 死了我一个算得了什么,想让大黎败的人可太多了。只可惜冯大人做了这么多,黄泉路上恩师还是没能有个伴。” 冯霆冷笑两声,又蹲下身子,小声道:“冯大人这是在激我?” 林晋没有回答,只呵呵笑了两声。 阴森的声音自牢狱中传来,“谁说我要林大人死了?有林大人在,多陪冯某叙叙旧,不是很好?” —————— 因着林家被查抄,京城官员忙碌至深夜,夜半时分,京城下了场瓢泼大雨,枯叶四处飘零,铺满街巷,薄雾朦胧,看不清街巷尽头。 直到金乌自东冉冉升起,朝云出岫,雾气才渐渐散去。 沈轩带着人出城前往京郊,一夜未归,直到早朝后才抽身回到家中。金黄的树叶早已洗去浮尘,露水垂落,清凉的秋风拂过,不经意洒在归家人的衣袍。 房内一片昏暗,只有曦光从窗棂中筛入,灯台烛火已经燃烬,他轻关上门,悄步走进房内,姑娘身穿单薄的寝衣,蜷卧在窗边软榻,趴在桌边睡着,手中还拿着本医书,一向光滑如脂的雪肤上被衣袖压出红红的睡痕。 轻轻抽去手中的书,卫明姝指尖动了动,长睫微颤,朦胧的睡眼缓缓睁开,溢满柔波。 “怎么不去床上睡?” 刚刚睡起,声音还带着些浑浊慵懒,“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后来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沈轩心下一暖。 原来她在等他。 卫明姝揉了揉眼坐起身,趴着睡了一夜,此时才觉得浑身酸痛,“才忙完吗?” “嗯,我的不是,昨夜太忙,忘记找人同家里说了。”轻覆上那微凉的指尖,“再去床上睡会儿?” 卫明姝点了点头,“一起去睡。” 沈轩轻笑,“好啊。” 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 卫明姝抬手搂上他的脖子,乖顺地窝在怀里,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仍有些迷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沈轩轻皱眉头,俯身把她放在床边,“怎么会?” “可你身上明明有......” 话说到一半,卫明姝缄口不言,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不是他自己受伤了。 面前的人从来不是仁慈之辈,只是自从那次两人吵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冲她发过脾气。 他将所有的温情留给了这个家,而她渐渐沉溺于一汪柔水中,都快忘却那北境杀伐征战的将军该有的血性了。 沈轩也愣了半晌。 昨日晚上他去京郊捉拿胡贼,确实沾了好些血。 上早朝时他换了朝服,可里衣上终究也浸了血,他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妻子闻出来。 “我去沐浴。” “我替你更衣吧?” “不用。” 他身上有血腥味,如何能让她也沾染上? 卫明姝已经站起身,双手环绕腰间,脸颊靠在胸膛,官服銙带盘扣一松。 “郎君昨日才说过的。”桂花香沁鼻,抹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她抬头而望,轻声细语绵绵入耳,“以后郎君回家,我都替你换衣裳好不好?” 第75章 归属 ◎“今天的事你莫要怕。”◎ 沈轩下低头, 如木桩一般立在原地,只能看到柔顺的青丝如瀑般自纤瘦的肩头洒下。 卫明姝安然地靠在坚实的胸膛, 感受着那胸腔内热血逐渐升温沸腾, 许久过后,才抬起头,声音还有些慵懒, 双眸却明媚如一泓清水,“我不嫌弃这些,郎君也不必避着我,忙了一夜, 先歇下吧。” 以前她从未想过会嫁给他这样的人,总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他留给她的那方温柔,露出狠厉的一面。 明明是如履薄冰, 可不知为何, 沈秋妤在道观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不仅没放在心上, 还生出了几分底气。 直到那日,她跟在他身后穿过茫茫人群,昂首阔步走过层层议论, 她才彻底明白这分底气从何而来。 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长大的,或许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向家人交出了全部的和煦善意,却将最锐利刀锋对向敌人。 她得到的是份归属感,她想拥有沈家人的气骨,想融入这个家, 将沈家的家风同他一起传承下去。 他肯为着自己收敛浑身锋芒, 或许她也该做出些改变。 学着再大胆些, 不再患得患失。 一切随心而动, 方能问心无愧。 沈轩没有拒绝,紧对上那双剪水似得眸子。 自己的妻子似乎变了。 拥抱也好,亲吻也罢,过去总是他不断向她索求,她何曾主动? 他曾一度以为,要靠那一纸婚书才能维系住与她的羁绊,同她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一切或能走上正轨。 孤舟终是翻过滔滔巨浪,彼岸江阔万里,岁月安好。他淡然一笑,将佳人揉进怀中,“我知道了。” 卫明姝轻轻推开他,“你抬手。” “嗯?” 卫明姝见他还杵在原地犯傻,不由轻笑。 就为了尝那么点甜头,非要让自己替他更衣,说得倒是言辞振振。 他自己压根就不会让人伺候。 “你不抬手,怎么给你换衣裳?” “我......”沈轩抿了抿唇,“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向来不习惯人在跟前伺候,衣食住行都是他自己打理,那天也就是一时兴起,想让她待他亲近些。 她比他金贵,哪能真让她这么伺候他? “快抬手啊。”卫明姝催促着。 沈轩踟蹰片刻,还是听话地抬起手臂。 卫明姝低首,纤指在扣袢上缠绕,好不容易解开腰间的盘扣,不由松了口气。 她也是第一次给男子换官服,出嫁时嬷嬷教过这些礼节,可她也没有实际做过。 沈轩抬着手,垂眼看向袖间姑娘,正生疏而又轻柔地解他腰扣,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般给他换过衣裳,何况是他心爱的姑娘。 那感觉甚是奇妙难言,仿佛将人置于云端,飘然忘我,不知今夕何年。 正这么想着,姑娘已经踮脚,玉指绕上颈间的扣袢,一张精致无瑕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指尖不经意抚过,让人心痒难耐。 一把抓住那双作乱的手,呼吸愈发粗重,“还是我来吧。” 说罢,便手脚麻利地解了衣裳,抱起人塞进了被窝,放下帐子,光线被尽数阻挡在绣帐之外。 冷了一夜的床榻沾上温暖的体温,很快热乎起来。昼夜奔波,被暖烘的温度包裹着,软玉在怀,沈轩不由困意袭来。 临睡前,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那天晚上,他真的晚上去书房翻了历本。 或许今天便是个好日子。 —————— 两人一觉睡到了午时,沈轩穿戴好推开门,南实已候于门外,像是等了很久。 “世子爷,国公爷吩咐,让您用过午膳后带上夫人一起去祠堂。” 沈轩隐隐猜到是何事,淡漠地答了句“知道了”,便唤来兰芝伺候卫明姝洗漱。 用完午膳后两人一起前往祠堂,卫明姝见沈轩若有所思地一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自己开口问道:“舅公叫我们去,可是为了姑母一事?” 沈轩点了点头。 那日他查到林家地窖,想到过去姑母困于暗窖的经历,回头仔细想想,便知姑母遭遇,恨不得将那林晋抽筋扒骨。 明珠在匣 第87节 后来,林家族人给圣上送去丹书铁券,算是保住了林家上上下下,只判了林晋流放,没收财产,林府奴仆一律发卖,可姻亲如何处置,却并未明说。 他姑母作为林晋正妻,名义上是自请和离,却未经官府批认。 圣上虽未怪罪沈家,姑母也是受人蛊惑,可终究是犯了大错,总得给里里外外的人一个交代。 沈轩想到此,不禁摇头微叹。 先帝曾给一批肱骨之臣赐予丹书铁券,本是怕将来遇君主不明,殷家齐家灭门惨案重演。 如今不过一代君主,林老丞相用性命换来的这张赦免令牌却是被叛国之贼用于保命,何其讽刺。 “可是要按沈家的家规处置?”卫明姝问道,眉头不经意地蹙起。 她记得沈家人触犯族规,皆是军法处置,姑母已是半老徐娘,若真按族规处置,不是要活活去了人性命? 沈轩闻言脚下步子一顿,“你放心,阿耶他不会这么做的,你若不忍看,闭眼就是。” 穿过祠堂正厅走廊,来到后堂,已有不少沈家族人候于两侧。 沈家先贤牌位皆供奉于此,横梁如卧龙般横于梁上,庄严肃穆。 沈家延续百年,历经沉浮,如今新政建立,风头正盛,有不少在京做官的官员。宁国公忠为族长,位列三公,在沈家有极高地位,京城沈氏族人皆以其为首。 如今沈秋妤包庇林家私吞官粮,不仅是文武百官,沈家族人亦是盯着沈正忠发话处置。 兄妹二人进门时,一个面若冰霜,满身疲惫,另一个在后头被人架着,头发凌乱,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沈正忠跪在青石板上,有仆人想拿来蒲团,却是被遣了下去,对着灵前重重地叩首一拜,“沈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沈氏不孝女,纵夫敛财,未能劝诫,犯下大错。今不敢包庇,以家规正道。” 说罢,沈正忠站起身,仆人呈上一条褐色长鞭。 “跪下!” 沈秋妤早已泣不成声,于心不忍的妇人立于一旁无声叹息。 因着沈家大老太爷已故去,长兄如父,便是沈正忠代为刑罚。沈秋妤在堂前背着家规,每背一句,背后便是挨一鞭子。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 卫明姝盯着堂前,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大多沈氏族人般淡漠地瞧着。 虽是遭人蒙骗,但贪财祸国,不值得同情。 又一鞭挥落,终是见了血,鲜红自素衣后洇开,血腥味蔓爬在祠堂中,沈秋妤早已直不起身,趴伏在地,祖训也背的断断续续。 一双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沉声说道:“别看了。” 卫明姝默默掰开那只手,沈轩手臂微顿,随即垂放下去。 挥鞭声终是停下,青石板上沈秋妤倒地不起,白衣背后已变成一片血色,一动不动。 沈正忠撇开眼不再看她,“把她带下去。” 他手中仍然拖着长鞭,走到沈二老太爷面前,“二叔,家父故去早,我作为长兄,却未能对小妹教导约束,自请二十鞭,还请二叔监督责罚。” 沈轩和卫明姝听后面面相觑,两人齐齐转头,眼睁睁看着国公爷躬膝,双手奉上长鞭。 沈二爷负手而立,沉默了半晌,命二房家主上前。 沈氏二房长子沈正行和沈正忠同龄,如今在朝官至五品。 沈正行听父之命上前,沈正忠将那条带血地长鞭交到他手中,他面露难色,“兄长,其实大可不用......” 沈正忠撩袍直挺挺地跪在堂前,直视面前一排排灵位,“打!” 沈正行闭上眼,挥开鞭子,手下留了些力气,可那粗如巨蟒的鞭子挥下,终是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深色暗袍掩住了血迹,沈正忠常年习武,二十鞭抽下仍旧挺立着脊背,可起身时终是踉跄了两步,额头直冒冷汗。 沈轩和卫明姝慌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扶起身。 沈正忠冲他们笑了笑,推开搀扶的手,站在堂前,苍老的声音已是有些沙哑,却如同老骥在战场长啸,振奋人心,“既为同姓,便是祸福相依,望族人引以为戒,切莫因一己之私,祸及家族。” 卫明姝双手仍保持着扶起的姿势,僵在空中,站在一旁听着,将一句句训诫刻在心底。 两人搀着沈正忠回到正院,卫明姝着府中下人拿来伤药。 “你们小两口也忙了好几天了,下去歇着吧。” 沈轩拿着瓶罐的手僵住,卫明姝转头,将人拉了出去。 舅公是个要面子的人,肯在族人面前跪地认错,并不代表愿意让自己儿子见着满身狼狈。 此时已是金乌西沉,天高云淡,日暮余辉洒在小径上,铺亮前路,绣鞋踩在软绵绵的落叶上,静谧中带着几分惬意。 沈轩抿了抿唇,捉住她的手,“今天的事你莫要怕。” 卫明姝微愣,“我胆子没那么小。”随而淡然一笑,“这样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 选自《包拯家训》 第76章 良辰 ◎已经被审麻了,凑活看吧.......◎ 牵着她的手顿然收紧了些。 感受到炯炯炙人的目光朝自己聚来, 卫明姝羞赧地低下头,瞧着一地落叶, 继续说道:“能有此家风, 耳濡目染,当是幸事。” 她所指的幸事,是他之所幸, 亦或是她之幸事? 沈轩脚步顿住,一时难以言语。 面前的姑娘向来是在含蓄不过,这话虽仍是说的含糊委婉,却已是难得, 足以掀起心中一阵波澜。 不论如何,她似乎都在向他传达一个态度—— 她愿意待在这个家。 她能接受沈家便是足矣,滴水可穿石, 迟早有一天, 他也能让她完完全全认同他。 —————— 明月残缺一角, 卷云遮住缺盘, 月色迷蒙,秋风清爽柔和,长夜静谧而和祥。 卫明姝自净室走出, 洗去一日浮尘,身上都舒坦了不少。 不知什么时候起,沐浴过后,男人总会主动贴上来给她擦头发。到后来兰芝竟是习以为常,每日她沐浴出来后, 只把巾帕和梳篦交给男人, 自觉关门做了甩手掌柜。 然而今日, 男人却不在屋里。 他连日奔波, 今日比她早些沐浴,想来头发也没干。 如今秋寒露珠,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是湿着头发就跑出去,当真不怕自己冻着? 卫明姝环望四周,确认男人不在屋里,看了眼桌上的巾帕,鼓了鼓腮帮,只好再唤兰芝进来。 她想也没想便敞开大门,却是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此时门口竟无一人侍候,只一股萧条冷风飕飕钻入寝衣领口。 卫明姝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正打算阖上房门,却见着单着月白寝衣的男人匆匆向房门而来。 关门的手悄然松开,给男人留了个门,自己退回里间,披了件外裳,坐在小桌前倒杯热茶捂手。 外间传来关门声,沈轩径直走向里间,那头发果然还未干,单薄的寝衣上浸着水。 卫明姝光看着就觉得冷。 沈轩坐在对面,身上还裹挟着寒气,“刚才出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卫明姝猛地被他质问,颇为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你还说我......” 沈轩看她气不过回嘴,轻笑道:“我又不怕冷。” 这姑娘再娇弱不过,周围的人把她像瓷器一样捧着,生怕她磕碰,她自己却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卫明姝一时理亏,只拿起杯子,也给他添了杯茶,“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嗯。”沈轩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捂上茶盏,待到茶水凉了些闷头饮尽。视线顺着她还在滴答着水的湿发下移,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隐入丘壑不知所踪。 身上寒气早已不见踪影,“头发梳了么?” 卫明姝本在置气,听他这么问,情绪被抚顺了些,仍是撇着头,没怎么注意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还没有。” 沈轩已是站起身,走至她身后拿起巾帕轻轻擦拭完头发,熟练地拿起木篦捋顺一头青丝。 卫明姝舒服地眯起双眸,静静享受着屋内的宁静。 起初他给她梳头时,常常会扯痛她,她每次想唤兰芝来梳,都被婉拒回去。 后来不知他从那儿学来的技巧,竟将梳头这差事做得如同按摩,让人放松舒坦,她睡眠都稳了些。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叫过兰芝。 梳篦仍一下一下地梳着,比往日时间更久了些,头发分明都已经梳开,背后之人似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卫明姝渐渐察觉到不对,刚打算开口询问,却听见沙哑沉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刚才我去翻了历本。” “嗯?”卫明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翻好几次了,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 卫明姝陡然清醒,微闭的眼眸逐渐瞪大。 他刚才出去,是在翻历本挑日子? 那屋外没有人也是因为....... 卫明姝坐在矮凳上一动不敢动。 猎人筹谋已久,已是织好了一张大网,她就如同那待宰的羔羊,先养肥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兜入网中,猎人正站在她身后虎视眈眈,随时将其拆卸入腹。 一双眼睛如同豺狼,紧盯着卫明姝,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明珠在匣 第88节 他还没有尝过甜头,“竭”不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历本上虽写着今日宜嫁娶,可还是不够放心,再三确认。 今日他们睡到午时,想来姑娘精神头尚好。 癸水好像也没有。 感觉到一股力道不容拒绝地掰过她的肩膀,卫明姝不由跟着手劲缓缓转身。 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沈轩已是半蹲在她身前,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挑起下颌。 酥酥痒痒的感觉蔓至全身,耳垂如同掉进了沸水,烫的发麻。 未出口的话被尽数吞没,双唇被擒住,巧舌熟练地探入她口中,贪婪地攫取甘甜。卫明姝眼睛仍大睁着,只觉前所未有的掠夺感直直袭来,避无可避。 呼吸愈发热烈,许久未停,直到面前的冷玉被焐热,忘却所有,一双纤手禁不住攀上后颈,沈轩方才停止。 “咱们圆房吧。” 那语气却不似在询问。 他们早该如此的,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回想,若是当初他在果断些,新婚之夜便和她圆了房,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遭事? 可如今这样也是极好,虽是晚了些,两具身子却都是暖的。 他许久没有等到答复。 卫明姝低着头,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却足以说明所有。 正是良辰美景时,盼念许久姑娘心甘情愿地托付给自己。 不待卫明姝回答,一双大手便不由分说地把住腿弯,大踏步向床榻走去。 他伺候了她这么久,她就算是投桃报李,稍稍让他欺负一下,当是一点都不过分。 长夜漫漫,岁月静好。 ——————(某江拉灯分隔线) 许久过后,兰芝已经带着人候在门口。房内仍是烛火摇曳,沉闷的哄声自房内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哭腔,仿佛带着天大委屈。 房内似有木板松散晃荡,夹杂着几句朦胧呢喃,让门外未经事的小丫鬟都羞红了脸。 男人倒还算遵守诺言,须臾便退了出来,精神尚好。 只是那肩上多了排清晰的牙印,线条分明的宽背上也布着几道潦草的抓痕。 他起身,披好衣裳坐在床边低眼瞧着。 姑娘看起来比他还要惨烈些。 如黑宝石般的眼睛累得睁不开,眼尾还挂了些晶莹泪珠,发丝黏在脸颊上,像是条被刮了层鳞的鱼,全身瘫软,张嘴喘息着。 只有那双利爪还勾着指,如同一只小野猫,仿佛随时都要在他背上再添上两道。 他目光逐渐下滑,锁向单上的殷红,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无比心安,又看到那躺着的娇人满身的印记,心底柔软怜惜, 卫明姝仍是头脑发昏,两条腿根本抬不起来,胳膊动也动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 刚才一幕幕又浮现在脑中,卫明姝又羞又愤。 成婚前嬷嬷曾给她说过,这事头一遭总会疼的,特别是若男子没有经验,会格外疼。 她早已做好准备,可她总觉得,不该像他那么蛮横硬闯....... 他总告诉她再忍忍,但她忍不了,只能用利牙往他身上招呼, 可他似是没有感觉,皮糙肉厚,最后遭罪的还是她一个人。 她这么想着,眼角又蓄了一滴水珠,沈轩用指尖轻轻揩掉那滴泪,又在她鬓角一吻,捡起地上的衣裳简单裹在她身上,“先去沐浴。” 卫明姝轻哼着,“我不要,我想睡觉。” 沈轩听她哭闹,愣住片刻,心底有一丝丝愧疚。 姑娘每日都要沐浴,最是爱干净,身上总是带着股花香,如今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却是不愿意沐浴。 当是真的累着了。 只得托起她的背轻拍,柔声哄着,“身上黏着睡不好的,沐浴完上了药再睡。” 卫明姝似是听到了什么听不得的话,“我好累,先睡觉好不好?” 沈轩没依言,又哄了几声,转头传人进来收拾。 随后立刻折返里间,抱起人去了净室。 兰芝带人走进里间时,便闻到空气里还未散去的靡香。 她吩咐人打开窗子,将味道尽数散去,走到床边,只见床上凌乱不堪,被子被塞在墙角拧成一团,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跟在身后的婢女低头,个个红着脸,默不作声地进去收拾床铺。 ........ 净室里,下人早已烧好热水退了出去。 浴桶宽大,足以坐下两个人,水面上撒了些花瓣,是卫明姝惯用的桂花。 卫明姝垂着着胳膊,任由身子被完全浸入水中,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淌出,脸上又是一阵羞红。 沈轩褪了衣服,抬脚准备跨进去。 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她含糊地抗议着,“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沈轩顿了顿,同她好商好量道:“这就一桶水......你听话。” 见卫明姝没有反应,沈轩一眨眼的功夫便没脸没皮地坐了进去。 卫明姝见状,往桶壁边缩了缩,遮住胸前的好景,闭眼半天没有动作。 净室内水雾缭绕,沈轩紧盯着对面隐约的雪白脂玉,刚灭下的那团火又被点起。 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一日他日思暮想,盼了好久,自是不够。 可姑娘这副身子像豆腐一样水嫩,实是狠不下心。 沈轩长舒一口气,许久过后才重回冷静。 身边仍是没有水声响起,他忽然想到什么,拿起木架上的皂角问道:“可是没有力气?要帮忙吗?” 第77章 翌日 ◎他倒是精力充沛。◎ 卫明姝脑中平地一声雷, 困倦的眼眸登时睁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大腿上的指印, 羞愤难当, “不......不用,我自己能洗。” 急于证明自己还有力气,话音一落, 她便抬起胳膊,掬起水往自己身上泼,随即接过他手中的皂角在身上胡乱摸了几把。 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的清香,却是浪花层层, 雪白脂玉被遮挡,让男人无从下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净室内便再也没了动静。 卫明姝两手撑在桶沿正要起身, 却见沈轩先站了起来离去, 只给她留了个后背影子。 她转头, 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宽大的脊背上有几道旧的刀伤疤痕, 盖在旧伤上的还有几道—— 是自己的杰作。 随而一些不好的事又浮上心头,卫明姝在浴桶里坐立难安。 不容她再多浮想,沈轩已是穿好衣服向她走过来。 净室内仍然水光氤氲, 热气蒸腾,让人脸泛潮红,就要喘不上气。 沈轩抿了抿唇,看着软趴趴靠在桶里娇小玲珑的姑娘。 那白皙的脖颈上被嘬出星点印记,肩头浑圆纤细, 起伏的山峦也满是山色....... 再往下便什么也看不到, 可他仍能记得那一对小巧的玉足, 亦是软嫩易碎。 目光又锁向那粉扑扑的脸蛋。 从前他在军营里, 行伍粗汉什么荤话都说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囫囵话他也不免听过几耳朵。 女子初承雨露,最是娇嫩,须得好好疼惜。她让他得了快活,他自得把她伺候好。 卫明姝只隐约瞟见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并不知此时他脑中只剩这些个纯粹的念头,不自在地又撩了些水。 下一刻,身体竟是离了水面,如同旱地萝卜被人原地拔起。 卫明姝惊呼一声,随即埋着脖子不敢吭声,全身仍是无力,只能任由男人把她抱到矮墩上,伺候着擦干全身。 见姑娘颇为配合,沈轩走向衣架,拿来她的寝衣,声音如同水雾般混沌旖旎,“抬手。” 卫明姝结结巴巴,“我......自己穿。” 沈轩抿了抿唇,呼吸愈发灼烈,展开她的寝衣,“你抬手便是。” “.......” 两人又折腾了好一阵,沈轩已是面色如常,卫明姝趴在他肩头,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只好又叫了一次水,再出净房时,下人早已铺好床铺。 桌上留着一碗汤药,只冒着丝丝的白气。 沈轩远远瞥见那白玉碗里的药,猛然又想到那次卫明姝他们提到改换的方子。 把姑娘抱回到榻上,抬步端来那碗药,卫明姝闻了闻,随后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沈轩放下碗问道:“上次在芙蓉园,明珠和任姑娘说的方子是什么?” 卫明姝低头,“就是刚才那碗.......不过是补气血的药罢了。”随后便没了言语。 若说前几日,她或许能大大方方说出这药是具体做什么的,如今这个样子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男人明显一副不知餍足的模样,她若说了怕不是又会撩起火。 况且她这身子她自己最清楚,她和大兄还颇为不同,弄成今天这副模样,其中原因实在过于复杂,这方子换了虽是能改善身体状况,却也未必能根治这弱疾...... 明珠在匣 第89节 沈轩抿了抿唇,紧皱着眉头。 他明白,她很想治好这病症。 本该是翱翔于空的苍鹰,怎会甘愿受病痛桎梏,做困于金笼中的夜莺? 刚成婚时,他也派人去找过好些个药材,可都不如她自己找来的好。 想想也是,就找药这事,她的路子总比他更宽些,若能寻到,怕是早寻来了。 后来他特意打听了丹青药铺—— 放眼全京城,没有多少人比任家更擅治体弱之症。 沈轩瞧着她,姑娘双手捏地紧紧的,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和她待的久了,便也学会了猜她心思,少顷便想明白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为他生孩子,他自然是高兴,可就算没有,也没有什么遗憾。 她肯将自己交付于他就足够了。 “我答应过你的一直做数,若当真与子嗣无缘,我不会在意,沈家也没有人会为难你。” 卫明姝抬头,不曾想他能想到这些,“我知道。” 可她想像正常人一样,能够生儿育女,教他们善恶是非,将两家的家风荣光继续传承下去。 房间内没了声响,察觉到那双眼眸中的黯淡,沈轩也没再多说什么。 许久过后,卫明姝扯开衾被,将白嫩的玉足悄然藏了进去,“睡吧。” 沈轩回过神,却是没有动,“上了药再睡。” 卫明姝手臂一顿,本已刻意忽视那火辣辣的不适感,此时却骤然被放大,袭遍全身,“我没事。” 沈轩坐在床边,紧盯着她的双眸,卫明姝避开那目光,挪到墙角躺下,“太晚了,要不先睡吧。” 答案可想而知。 被中传来呜咽不止的哭声,却听得人胸中激荡难耐,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屋里的灯方才被吹灭。 男人下榻,拿了娟丝帕,又转去屋外吹了好一阵凉风,才颇为熟练地钻回姑娘被窝。 ————————(某江拉灯分界线) 翌日,已是日上高头,窗外秋叶在地上翻卷,沙沙作响,吵醒了一夜好梦的娇娘。 卫明姝平躺在床上,因着沈轩给她上了药,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减褪了许多,如今只觉一片滑腻。 早些时候,男人便起身,她醒了一会儿,隐约记得他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好像是说他先起床练武。 他倒是精力充沛。 她动了动手指,想着勉强撑起身子,忽地腰腿酸痛往上窜,又直直躺了回去。 勉强一手伸出床幔,轻轻拨开了些。 兰芝早已候在房里,看到床帐内的动静,慌忙赶上前,“小姐醒了。” 卫明姝一副被折腾狠的模样,眼皮都是红肿的,嘴唇泛了些白,一动不动。 兰芝勾好帐帘,赶忙扶她起身,看到那颈子上的斑驳,还有那领襟里若隐若现的痕迹,面上很是不好看。 “小姐,我给你上药。” 卫明姝听到这两个字眼,清醒了几分,点了点头,犹犹豫豫解开了衣裳。 待到看清全部,兰芝不禁瞠目结舌。 她家小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稍点儿磕碰都是件大事,如何受得了这般磋磨? 这、还有这,让她怎么下手上药? 兰芝沾上药膏的手停在半空,嘴角迅速下弯,眉毛拧成一团疙瘩,须臾过后才问道:“小姐,姑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卫明姝看向兰芝幽怨的眼神,只想找个洞口钻进去,闭上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姑爷要是打你,小姐你千万别忍着,一定要打回去!” 卫明姝:“.......” 她昨天确实挠了回去,一点都没有留手。 可她哪里能“打”得过他...... 兰芝刚上好药,门口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卫明姝慌忙拢好衣裳。 沈轩走进屋已是衣冠整齐,见着卫明姝拢衣裳的动作,又扫了眼兰芝手上的药瓶,抬手让兰芝下去。 兰芝趁沈轩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拿着药瓶走出去,猛地又想到什么,也不知是在同谁嘱咐,“药煮好放桌上了。” 沈轩瞟了一眼,端着药碗上前。 那碗药还热乎着,手上隔着层粗茧,他倒也不嫌烫手,拿起药勺慢慢搅着,待到汤药变得温热,才熟练地将汤药尽数喂到卫明姝口中。 “可好些了?” “好多了。”卫明姝开口,才发现声音亦是沙哑的不成样子。又努力清了清嗓子,还是无果,只得看向男人,“我还想喝水......” 沈轩起身,倒了杯热水,端着杯子放在她嘴边,“慢点喝。” 卫明姝小口抿着,等到嗓子润些才问道:“你今日怎么在家?没去上朝?” 沈轩收了杯子,回道:“今日早些时候去看了阿耶,他说让我今日别出去。” 卫明姝眨了眨眼,随即便想通。 沈家正值多事之秋,昨日祠堂一事,虽是给了众人一个交代,但不免还会有朝臣会弹劾。 沈家人不在朝堂上出面,一切交由圣上裁决断定,才是最好的态度。 虽是知道圣上会保全沈家,但仍心有不安,卫明姝问道:“那沈家会有事吗?” 沈轩不假思索答道:“不会。” “如今战乱未平,圣上要用我沈家。”他面色如常,话语间尽是素来的坦荡坚定,“更何况我沈家向来做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第78章 声响 ◎“我明天就去找人换张床。”◎ 卫明姝问道:“那舅公他可还好?” 沈轩不由又想起沈正忠今早赶他回来的样子, 微叹一声,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你放心, 沈家人到底没下狠手,我阿耶常年征战,这些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当能痊愈。” 卫明姝点了点头,忽地又想起卫直从前在西境受的伤,“舅公年纪也大了,最近又在转凉, 这些伤还是要注意些,免得留下病根。” “嗯,放心吧, 这些事我操心就好。” 卫明姝没再多叮嘱什么, 昨天被摆弄得久了些, 如今只同沈轩说了一会儿, 便又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 沈轩左右没事,便在房里伺候她,午膳自也没有下榻吃的道理。 不同于上一次, 沈轩搬了食案来,准备直接唤人端菜进房。 卫明姝叫住他,“还是下去吃吧。” 在他面前丢人也就罢了,总不能在兰芝她们面前再丢一次人。 “那我给你穿衣裳。” 卫明姝连忙拒绝,往上提着被子, 连带一双白白嫩嫩露在外面的双脚也缩了回去。 她还没忘记昨天浴室里, 他给她穿衣服后来半哄半骗让她做的那事。 让他给她穿衣服, 那她还能下床吃得了饭么? 沈轩见卫明姝满是防备的举动, 正儿八经地说道:“我不碰你。” 他昨日给上药时还分明肿着,他就算再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动她不是。 卫明姝显然一副不信的模样,“要不还是床上吃.......” 沈轩妥协,唇角却是微微扬起,唤了兰芝带人进屋上菜。 兰芝带人进来时,卫明姝仍身着昨日换新的雪白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下,显然是没有下床的意思。 兰芝脚步顿了顿,随后便发现食案被搬到了床上。 自家姑爷坐于床边,那意思是让他们将饭菜摆到案上? 在前朝,居床而食倒不是什么不雅之事,可如今大黎既有胡椅,在床上饮食便渐渐成了不太合礼数的举动。 兰芝犹豫了一瞬,见自家小姐没有反对,只低头垂眼,便也招呼人将饭菜摆上。 “小姐可要把头发挽起来?” 卫明姝紧咬唇瓣,没有出声。 沈轩却是替她答道:“挽吧。” 兰芝叹了口气上前,给卫明姝简单挽了个髻,用木簪簪好,带着人退了出去。 秋莹跟到兰芝身后,时不时回头,直到出了房门才悄声同兰芝道:“我总觉得,小姐和姑爷学坏了。” 兰芝不置一词,甚至有些赞同—— 她家小姐从前在卫家,即使生病也是要下榻用膳的,何曾像今日这般披发坐于床榻而食? 兰芝环顾四周,低声向她嘱咐道:“之后回卫家,你可别乱说,这事可不能让咱家夫人知道,听见了吗?” 秋莹点了点头,“对了兰芝姐姐,小姐是不是对什么过敏了啊?” 兰芝有些疑惑,她刚才倒是没注意,“嗯?” 秋莹跟着她的步子,指向自己脖子,“我看小姐脖子上有点红,可是衣服料子不太对?” 兰芝猛然反应过来,臊得脸通红。 卫明姝大婚前,只有她陪着卫明姝将那些事完完整整听了个遍。彼时两人也还都是姑娘,嬷嬷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先往脑子里塞。 明珠在匣 第90节 其他这些个小姑娘,年纪太小,也就没有同她们进去听。 这...让她如何解释。 “那不是过敏......”兰芝支吾了半天,“你以后便知道了。” 秋莹却是恍然大悟,机灵地转了转眼珠,“我明白了,是因为昨日那个房事?” 她昨日听兰芝姐吩咐,准备好沐浴的皂角和花瓣放在了净室便退了出来。 往日都是兰芝姐伺候小姐沐浴,可奇怪的是,兰芝姐不一会儿也退出了房门,当时也是这么红着脸。 之后又叫了一次水,兰芝姐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进去。 兰芝不欲与她多说,轻描淡写地敷衍着,“你就当小姐对姑爷过敏就好了!” 说罢兰芝便提起裙摆,不再搭理她,气冲冲地疾步走出老远。 用完午膳,卫明姝便又掀开被子,缓缓躺下。 沈轩问道:“又困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随后翻身,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昨晚又来回同他折腾到半夜,秋天本就发困,她如今实在是精疲力尽,连话都不想多说。 她还是好好将养上一天,免得又生病。 卫明姝正想着,便听到床边传来脱鞋上榻的声音,随即床榻一沉,似是因着动作太快,那床榻“吱呀”地响了一声,摇晃起来。 卫明姝下意识猛地转身,惊呼一声,“你做甚!?” 沈轩迅速抓起被子一角,不待卫明姝反应便钻了进去,“我也没事,同你再睡会儿。” “.....” 卫明姝一只手伸出被子,“你去盖你自己的被子。” 沈轩当然不会听她的,他们什么都做了,没道理再分衾而眠。 卫明姝拿他没办法,只好往里挪了挪,许是两个人的重量沉了些,只略微一移,那床榻又开始吱吱呀呀得响,如同木工锯木头,着实难听刺耳。 她刚才动地猛了些,酸痛后知后觉,自上而下蔓延开来。 她从小到大最是怕疼,现在只觉全身像是蚂蚁往骨缝里爬,难熬的很,罪魁祸首还要同她挤一个被窝,不让她好好睡个觉 “你睡觉不散头发吗?”沈轩问道。 卫明姝闻言摸了摸,那木簪还在脑后,确实有点硌头。 沈轩伸手,将簪子一抽放在一旁,墨发如浪花拍岸般散开,大手理顺那头乌发,“睡吧。” 卫明姝仍由他摆弄着,耳中却仍回荡着那床榻剌耳的声响,“你别动了。” 沈轩的手顿住,“嗯?” 卫明姝盯着床顶,轻声问道:“你不觉得床榻在响?” 沈轩怔住,空气一时陷入凝滞,两人谁都没了动作,只有床帐上的穗绳还在来回摆动。 沈轩停了好一阵,随即待到那穗子都不再摇摆,才将她一手揽住她,捞在怀里。 那床榻不争气地又响了一声。 沈轩:“......” 国公府着实太久没人住,家里的家具摆设都可以算得上老旧。 这床卫明姝嫁来时本就有些晃悠,昨日动作大了些,不知哪块木板松了,两个人躺在榻上,略微一动便会发出响声。 卫明姝显然也听到了那响声,许久才憋出一句,“你以后......莫要再......” 他实在太蛮横了,她新婚时也扫过几眼册子,分明不该是像他那样乱撞,她分明一点都不觉得欢愉。 嬷嬷同她说过,若是房事不舒服一定要同郎君说,她阿娘也说过让她别委屈了自个。 可这事她羞都羞死了,还当真是说不出口...... 经过这么一番事,沈轩也老实了下来,真真切切反思了片刻,说出口的话却仍是不知悔改,“我明天就去找人换张床。” 他的确早该换张床,她闺阁的那张软床就不错,照着样式再打张大的,她以后躺着也能舒坦些,也不会和他闹着说腰疼。 卫明姝:“.......”随后彻底扯走了被子。 沈轩身上猛地没了衾被,抿了抿唇,大概知道她在生气些什么,“兴许也是因着头一回,不得慢慢磨?这事你也得习惯,我又没让你用过力气不是?” 卫明姝背对着他,听他这么没羞没臊地说着荤话,脸颊已是如火烧,深吸一口气。 这事分明是他不对,他合该好好学学。 卫明姝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忽然想到很早之前任玉荷送她的一匣新婚礼物,她或许能有个法子让他知道...... 卫明姝回道:“嗯。” 沈轩微愣,不知她这声应和是什么意思。 卫明姝仍是背对着他,却是没再同他说这事,“我忽然想起来,阿荷和县主新婚的时候送了些字画,我还没来得及看.......” 话音顿了顿,“郎君得了空可否去趟库房取来看看?” 沈轩见她不再同他闹,也没细想缘由,当即起身穿鞋,“那你先睡,我去取。” 日上中天,库房管事本捞了个清闲,搬了把凳子在门口晒着太阳,见到沈轩时还以为是眼花。 管事揉了揉眼,慌忙上前,“世子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沈轩道:“你开门便是,我自己去找。” 管事随即了然,定是夫人让世子来寻什么东西。 这位主子的做派他也有所耳闻,只要是世子夫人吩咐的,甭管是什么活都不愿假旁人之手,有些时候还要抢他们这些下人的活计。 管事当下掏出钥匙开门,见着自家世子跨进门,摇头直叹。 沈轩好不容易找到堆放贺礼的地方,翻找半天,终于在角落一只箱子上寻到了县主送的那卷画。 随后便寻找起任玉荷送的贺礼。 沈轩蹲下身寻找,这才发现这摞箱子的诡异。 也不知管事怎么想的,竟将这么小的匣子落在箱子下面。 沈轩抬起上面的箱子,抽出那只匣子,上面还贴着皱皱巴巴的字条,正是任家送来的贺礼。他不禁仔细多打量了两眼那匣子,那锁扣竟是没有扣紧,显然是被人打开过,引得他一时好奇。 既是新婚贺礼,他自是没有不能看的道理。 打开匣子,沈轩却是手上一顿。 那只匣子上面放了根银簪,那样式甚是普通,还没卫明姝平日桌上放的精致。银簪压着一沓书,似还很新。 沈轩又看了两眼银簪,放在木箱上,拾起匣中的一本书。 《玉医经》..... 这是医书?他记得卫明姝扮的那药姑是任医正的徒弟,她的医术应当也是习自任家。 沈轩正打算将书放回去,却是不小心扯开了一页,无意间扫了一眼,终是发现了不对。 那里面为何是画?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麻烦看清楚,床响不都是干那事,这都锁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第79章 做床 ◎难不成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摘来?◎ 沈轩眉心一蹙, 放下手中匣子,饶有兴趣地翻开一页, 只看了一眼, 便觉得眼皮发紧。 他也不是不懂这个,年少的时候,出于好奇, 也悄悄同行伍的兄弟借过来几本。 沈轩手下快速翻了几页,起初几页还算正常,越往后翻,花样越是层出不穷, 坐着,跪着,躺着, 趴着.......与之相比, 他在北境看的那些个旧本不值一提。 沈轩合上那画册, 缓步走到匣子前, 又拾起另外几本翻了翻,竟是比刚才那本还要香艳许多,有些甚至是图文并茂, 看得下腹火气直往上涌。 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看着手上的本子,愣了好久,又翻回封面。 那磁青宣纸已经被揉皱了些,显然不是新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搜刮来, 祖上压藏的物件, 当费了一番功夫找来的。 自家妻子分明半句露骨的粗话都听不得, 居然能有这么个手帕交, 真是匪夷所思! 沈轩好一阵才接受这个现实,将一沓书放回匣子,却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同卫明姝说此事。 他摇了摇头,合上匣子,扣上锁扣,却是眼睛一抬,猛然想起这匣子刚才锁扣未扣紧,压到箱底的样子。 库房的管事,自是不会这么摆放东西,更是不会随意拆开来看....... 抓着木匣的手倏然收紧,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乍青乍白,瞬间想通卫明姝让他来找贺礼所谓何意。 千方百计给他这本册子,这是在嫌他......不行?让他照着上面学? 他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站在原地看着手上不甚精美的匣子,胸膛阵阵起伏。 卫明姝当也是没仔细看这些册子,她躺着尚且觉得腰疼,那上面画的她能做得? 沈轩久久才平息下来,抱起匣子冲出房门,走到门口时脚下一顿,又转头把那卷画拿上。 他快步走回后院,想要找她好好理论一番,见门还关着,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只得将贺礼先放回书房抽屉里。 走回后院,还是觉得心里还是觉得憋闷,提起架子上的枪,往院墙一排排竹子上招呼。 卫明姝开门时,听见院里阵阵兵器挥舞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沈轩正在院中挥舞长/枪,利刃扫过地上枯竹叶,扬起的碎叶沾上衣摆,有些说不出的凌乱。 沈轩听到房门的动静,瞥了一眼,收起长枪放回架子上,向卫明姝走去。 卫明姝见他大汗淋漓的模样,问道:“怎的这个时候练武。” 他不是早上才练过,还要练? 沈轩避开她的目光,走进房内关上门,“见你还睡着,左右也无事。”说罢,蹲下身便要将她抱起。 明珠在匣 第91节 卫明姝小声说道:“你身上都是汗.......” 沈轩手下动作一停,紧抿着唇,还是将她抱了起来,“晚些时候去洗便是。” 卫明姝慌忙扒上他的脖子,袖子随着动作垂下,露出一双皓腕。 沈轩略微低眼,便瞧见腕子上还未消去的青痕,心里不由又软了下来,也不欲再争辩什么,将她放到妆台前,拿起梳篦给她梳头,“可睡好了?” “嗯。” “身上可还疼?” 卫明姝摇了摇头,“好多了。” “你让我找的贺礼,我放书房了。” 卫明姝刚睡起,经沈轩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中午的事,心里一紧,没由来地感到心虚,却是在妆镜前窥不见他的神色,她攥着衣摆,低下头,“嗯。” 沈轩没再说什么,只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房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终于,空气中传来一身微叹,“明珠,咱们是夫妻,若我做得不对,你直说就好,别把我当外人。” 卫明姝将这一席话听了进去,不由抬头,望着镜中的身影。 是呀,他们已经是实打实的夫妻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卫明姝松开手心的衣料,终于鼓起勇气,“我.....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嗯?” “只是有些不太舒服,这些事合该你学的。”卫明姝见他没有反驳,又瞄了眼镜中自己脖子上的痕迹,语气一横,伸直了脖子,气呼呼地往那些痕迹上指了指,“还有,以后可不可以别再亲这里,留了印子,又遮不住,好些衣服都穿不了了。” 沈轩轻笑,“好,都听你的。” —————— 因着床的一角松了些,即使两人晚上不做什么,翻个身也总发出响声,着实令人心烦,沈轩便给做床的匠人多加了些银两,连夜赶工。 匠人将床搬来府上时,卫明姝还在书房内做着批文,听到兰芝来禀,不由一愣,放下手中的典籍随兰芝去了后院。 安嬷嬷已经着人将床搬了进去,卫明姝走里间时,下人正在忙着搬床垫,待看清那张床,她脚步不由顿住 这张床长得未免和她以前那张梨木雕花闺床太像了些! 下人看到卫明姝,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行礼。 卫明姝仍盯着那张床,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们继续做你们的。” 她走近了些,仍不住打量着,上手摸了摸上面的雕花。 这床的样式和花纹虽然和她闺房里的那张如出一辙,可终归有些不同—— 更大了些,比国公府原先摆的那张还大,材质也有些不同。 “嬷嬷,这是什么木材做的?” 安嬷嬷笑着回道:“回夫人,这是柚木,世子说了,这种木材结实。” 卫明姝一时语塞,站在身旁的兰芝眼睛也在到处打转,指向那床垫,“嬷嬷,那这是什么床垫?” 卫明姝眼睛跟着兰芝的手移动,瞟见那张她从未见过的床垫,也转向安嬷嬷,等着她解惑。 “这是临安那边的棕棚垫,睡起来透气软和。” 卫明姝:“.......” 她常年和商贾打交道,倒是听说过一些新奇东西。 这棕垫最早是临安哪家富商耗费数月,用棕线一针一线编制而成,极耗物力人力,而后工艺流出,也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愿意打上一两张。 卫明姝呆愣地站在原地,下人铺一层,安嬷嬷便笑呵呵地同她说上几句。 那双层床幔才挂好,身后有人又抬进来了个物件,卫明姝没有回头,却是下意识侧身躲开,生怕碰坏这些名贵的东西。 直到物件被小心翼翼放下,卫明姝才回身瞧了一眼,整个人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兰芝一惊,“呀!这不是小姐原来那盏琉璃灯吗?” 安嬷嬷向卫明姝解释,还带了点遗憾,“世子说这琉璃灯实在难寻,只能从夫人娘家抬回来了一盏。” 卫明姝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瞧着下人将那软枕丝衾放在榻上,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奢靡,太奢靡了! 当今圣上提倡节俭,宁国公府上下亦是装饰简朴,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不得让人一通弹劾。 她晚上得好好同他说说。 卫明姝正心里琢磨着,下人却是陆续行礼转身离开,只有安嬷嬷还在房内,“夫人快坐下试试。” 卫明姝闻言缓缓坐下,只觉置身于松软的草地,绷着的四肢卸了劲,不由半个身子平躺在丝被上,一时陷入虚渺云端。 兰芝站在一旁,也好奇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很舒服?” 躺在这张床上,卫明姝很难说出违背本心的话,闭着眼点了点头,“嗯,舒服的。” 卫明姝又躺了一会儿,便回到书房继续做校注,临近晚膳时,沈轩派人传了话,说有事要忙,卫明姝便一个人用了晚膳。 夜晚,秋风肆虐,吹散了枝头残叶上的凝露,月光洒在庭院,如同霜降大地,唯有帘角屋檐下的绮窗荡开层层明光。 床前的琉璃灯绚烂夺目,卫明姝坐在桌前,手捧着游记,正看到精彩之处,外间的门忽然打开,冷风钻入,寒气四溢,随后消失不见。 沈轩边往里走边拍着衣上的尘土。 脚步声渐近,卫明姝放下手上的医书,迎了上去。 沈轩看向那张新换的大床问道:“怎的不睡?” 卫明姝走近了些,沈轩见她环住自己腰身,习惯地抬起手。 卫明姝替他解开腰带,“还早着,自是要等你回来。” 递给他一套常服,卫明姝又坐回凳上继续看书。 沈轩又瞟了一眼那盏琉璃灯,“去床上看吧,这地儿太暗了。” “那盏灯太亮了,我坐这儿刚刚好。” 房中默了一阵,卫明姝察觉到什么,放下书见他欲言又止闷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那张床太舒服了,我怕我睡着。” 见着那双眼睛肉眼可见地敞亮了些,卫明姝以书掩嘴,终于笑出了声,“你瞧瞧你这德性。” 沈轩抬脚坐到她身旁,不动声色地倒了杯水,“就想听你夸两句.......” 房内陷入静默,卫明姝见他一反常态地不同她多找话,问道:“今日怎的回晚了些?” 沈轩手下杯盏一停,也不打算瞒她,“冯霆找了我。”话音顿了片刻,“今天早上,林晋死了。” “死了?”卫明姝眼睛双瞳微颤,“可是冯霆动的手?” 沈轩摇头,“他说不是。” “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沈轩将冯霆问到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她。 “你是说,冯霆当年杀了季老先生,只是因着.....对林家长子偏袒?” “嗯。” 卫明姝眼珠转着,嘴巴微张,沉默了许久,叹笑一声,“其实林老丞相和季老先生他们可能也并非厌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只是想让他走得更远罢了。” 林晋比林唐有才能,若再有几分坚韧,即使林老丞相不在了,凭着一身本事,无论是在洪流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总能有办法立足,出人头地。可林唐不同,季老先生多半也是听从林老丞相临终嘱托,多照顾些林唐。 作为父亲,林老丞相可能只是想让最有出息的子女历练罢了。 毕竟,万事总要靠自己才能走得更长远。 可在儿女眼中,父母亲人一味对其他手足包容帮扶,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无疑是偏私。 不积怨,很难。 孰是孰非,也说不清。 “可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沈轩对上那双眸子,沉声道:“林晋死前,已是状若疯癫,最后......撞墙而亡。” “疯了?” “嗯。或许这样一个人,本就是疯的。” 四周寂静了下来,卫明姝无法理解,她们家这些年虽是举步维艰,可一家人总归是其乐融融,她不知自己若从小像林晋一般长大,自己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卫明姝又瞟了一眼沈轩。 他应更是不能...... 卫明姝不由轻叹,见沈轩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给他添了杯水,“不想这些事了。” 她转而望着那张床问道:“舅公知道你找人做了这么一张床吗?” 沈轩回过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露不解。 “舅公知道你花这么大功夫弄来床,不得抽你啊?” “他不知道。” 沈轩还记得小时候,沈正忠用一锭金子给杨英换了一匹“汗血宝马”,最后却是被杨英提刀追着打的场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什么。” “其实你不用这样。”卫明姝低眼瞧了瞧拖在地上的裙摆,“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卫明姝抬起头,见男人颇为不知羞,撇了撇嘴,扭过头小声道:“知道你对我好......” 沈轩见她的模样,不由轻笑,“光知道那哪够?” 他的姑娘,自是配得上最好的。 “以后你若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弄来。” 卫明姝故作镇定,“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摘来?” 沈轩微微昂头,竟是有几分傲气,“摘不了,也是要试试的。” 卫明姝怔住,脸上不禁有些烧红,“净瞎说” 明珠在匣 第92节 她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窗外风还在呼啸,不停拍打着窗棂间,房内却是静了下来,只剩那盏琉璃灯的灯火还在摇晃。 一双眸子中渐渐染上火色,声音也变得低沉,“身上可还有不舒坦?” 卫明姝抬眼,几乎马上就领会了话中的意思,“还有一点.......” 听到这话,沈轩立马站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走去,“那便是无妨。” 她休想再敷衍他。 “你......你你学会了吗?” “学了,日夜苦学,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出自《触龙说赵太后》 第80章 来使 ◎“你常在京中,可知这人是谁?”◎ 那盏琉璃灯吐着绚烂焰火, 室内明亮如白昼,连帐顶的金线花纹都清晰可见。 卫明姝承认, 新铺的那张床很软和, 红木散发着清香,仰面躺下,身子也变得软绵绵的, 仿佛要陷进柔软的花丛。若是可以忽视细微的水声,她应当可以蒙头睡到天亮。 一双本就含情桃花眼圆溜溜的睁着,似仍是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只紧盯着床帐上繁杂的花纹, 维持着一个难以言说的姿.势。 明光暗纹恍的人有些昏眩,卫明姝微微低眼,只瞧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视线又回到床帐上, 再也不敢乱瞟。 她扯开被子, 圆润饱满的白玉珠仍紧蜷着, 新铺的锦单被勾出些褶皱。艰难地扯开那张价值连城的丝衾,也不管不顾盖住了什么,可那难耐煎熬还是没有消失, 即使不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只得闭上双眼,紧抿着嘴,死死坚守。许久之后,眼脸上的光亮终是被攀爬向上的黑影遮住。 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似在询问, 似在炫耀, “我学的怎么样?” 刚垒起的防线土崩瓦解, 声音已是不太成形, 半天才吐出一句,“太亮了……” 隐约听见一声轻笑,最外层的暗红纱幔落下,灯火映过,更染上些暧昧。 一夜好眠。 —————— 林家一案牵连甚广,三省六部中人皆有涉及,曾经搜刮过朝廷油水的官员纷纷惶恐。所幸圣上只查处了一批直接涉案的官员,并未往深处追究。 根据呈上的供词,圣上下令查抄一批胡人在京的酒肆商铺,新任的户部官员对来往京城胡商管制更加严苛。 此举引发邻国不满,西蕃大公主与副相亲自带领使者来访大黎,商讨此事。圣上派鸿胪寺和礼部接待来使,中书令王冕与长公主亲迎,召群臣于西泽山大猎,以彰大国之威。 围猎前一天,卫明姝正在忙着收拾箱笼。 兰芝问道:“小姐,你常用的那把弓箭可要带上?” “不用,这次围猎,我应当是不参与的。” 卫明姝大概明白圣上此举何意。 北凉强盛时,大黎正有衰败之象,西蕃十八部亦是内斗不断。先帝继位后,有意与西蕃示好,往来贸易,互相帮扶,强盛国力,以求与抗衡北凉。 北凉既灭,大黎虽日渐繁盛,可西蕃十八部也合并统一。西蕃人生来骁勇好斗,其军力亦是不可小觑。两国若此时开战,必是两败俱伤。 如今北凉之外,还有北寒,虽是游牧民族政权,实力却不容忽视,北凉初灭,局势未定,大黎和西蕃自不会轻举妄动,只得继续维系表面的邦交关系。 然而两国交界边境已是有诸多摩擦,难掩野心昭昭。 此次西蕃派使臣来访,一来是为了表明西蕃不肯妥协的态度,二来也是试探大黎。大黎总要表现地强硬些,却也不能失了风度。 两国局势紧张,西蕃只派了公主和臣子前来,相应地,大黎便也只派臣子和公主迎接。 西蕃想要试探大黎,大黎自是要彰显国力,振奋民心。此次围猎去的大多是大黎武将,自是用不着她去添乱。 她只是去陪他罢了。 晚间,沈轩吹灯上床,自然地将姑娘往怀里一带,卫明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合上了双眼。 自从换了这张软床后,她睡得比以前稳了些。从前沈轩去上早朝,她都会醒来片刻,如今却总能一觉睡到天明。 卫明姝脑袋已是有些发沉,被子中一只手却是开始胡作非为。 卫明姝身体一颤,猛地睁眼打掉身上那只爪子。“啪”地一声脆响在帐子中响起,“别闹!” 这男人食髓知味,虽是顾念着她的身子,不会狠着折腾,却也总是三天两头找她闹一次,花样愈发层出不穷,每次闹后都得休养大半日才能下床。 男人却是越靠越近,语气中莫名带了点可怜,“都好几天了。” 卫明姝一口回绝,“你明天不是要围猎吗?”随即又往里缩了缩,裹走了大半张被子,背对着他。 沈轩只好作罢,悻悻收回手,眼神幽幽地盯着那背影。 自从卫明姝送他那个册子,他便知道,不仅前后要把姑娘伺候好,过程中更是要把她伺候地快快活活,她才肯愿意...... 这事他每次不能尽兴,就连次数上都不能太多。 沈轩不甘地说了句“算了”,往她身边凑了凑,从后面抱住她,将身上的热气渡过去几分,仍是没有睡意,便开始找话说,“明天岳父岳母也要去。” 卫明姝经他这么一闹,一时也没有睡意,“知道,从前他们也去过。” 他阿耶毕竟还是武将出身,在西境镇守多年,以往西境来大黎朝贺时,他阿耶也在场,如今既是要震吓来使,她阿耶这种同西蕃交过手的老将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自幼长在京城,虽与胡商打过交道,却是没怎么见过邻国皇室之人, 阿耶阿娘从前驻守西境的事,也大多也都是从她大兄那里得知,以往阿耶阿娘出席这些宴席,她自是不能跟去。 如今能有机会亲眼去见见,阿耶阿娘是如何和胡族那帮人打交道的。 挺好。 —————— 翌日,惠帝携文武百官前往西泽山狩猎,三千护卫伴驾身侧,世家女眷也跟随前往。 正值季秋,天气寒凉,卫明姝掀开帘幔,东张西望,却始终没有看到卫家的马车,指节已冻得有些泛红,不得不收回手,眼神不免有些黯淡。 兰芝似知晓她的心思,“小姐先别看了,这秋猎持续三天,总有机会见着的。” 卫明姝点了点头,手拢上汤婆子,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 及至西泽山,前来的武将去了围猎场,女眷自也不是无事可做。 侍从在台上摆上投壶,乐人在一旁奏乐,两位年轻娘子手握一把箭矢,踮起脚尖,箭支入壶,台下一片夸赞。 卫明姝在台下鼓着掌,却是兴致缺缺。 她阿娘身子不好,当是在帐子里休息,程阳县主没有来,她竟是一个伴都没有。 十三岁之前,她认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之后虽有意结交,奈何自家和世家关系着实不好,她又不常参加宴席,自己名声在外,却也不怎么好听,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算他在,她也会自在些。 身旁偶尔传来几句低语,“听说此次,燕家世子和夫人都没有来?” “林家出了那种事,如今避着还来不及,哪能上赶着来这儿出风头?” “也是,你说这燕家也是倒霉。” “那可不。”女娘叹道:“要我是燕家人,肯定也不愿意来。在这儿指不准会遇到沈家人,还不嫌晦气。” “嘘!”那声音似是有所顾及,“那是沈家,你可别乱说。” 卫明姝站在两人后面,却是将话听了个清楚,也不欲去争辩。 林毓敏刚刚丧父,定是不会来这席面。燕铭没有来,一方面是因着护着林毓敏的颜面,另一方面,可能确实也是怕和他们夫妇遇见。 卫明姝正这么想着,却听见远处一声高喝,“我当这大黎的人有什么本事,好好的箭,不用来射猎,却是往壶里投,当真是笑话。” 围观的女子纷纷转头,就连正在比试的娘子也停了下来。 卫明姝站在人群边缘,自也看了个清楚,来的是个姑娘,身着红色窄袖对襟胡服,头发高束,腰间还别着一束长鞭。 身后跟着的不仅有胡人,亦有汉人宫侍,阵仗倒不算小。 卫明姝不禁挑眉。 这西蕃来的公主,竟是会说汉话。 可这会说归会说,用汉话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话,其用意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卫明姝躬身行礼,身后亦有人反应过来,纷纷低头行礼。 可总归有些人看不明白,人群之中有人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我大黎礼数!” 那西蕃来的小公主取下腰间的长鞭,在手中将长鞭扯得绷直,向前走了两步,“都说大黎礼仪之邦,竟是这么对外使说话的?” 刚才伸着脖子的夫人缩了回去,不知所措。 卫明姝上前,又端正行了个礼,“桑格公主初来大黎,认不出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公主殿下豁达率真,当是不会计较这些。” 桑格瞧了她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卫,字铭清。” 卫明姝没有直说姓名,桑格也没有发现不妥,又斜了她一眼,看向台上那两尊投壶,朗声道:“这大黎的女子,都像是没吃饱饭一样,难怪拉不开弓。” 跟在桑格身后的宫人低下头,台下之人更是神色各异,卫明姝笑了笑,“公主也说,我大黎为礼仪之邦,这是我大黎的一种礼仪,名叫‘投壶’,是一种箭礼。我大黎精通箭术者甚多,这射箭久而久之成了一种礼数,而今百姓安乐,便舍箭之武,以投代礼,生出了这有趣的玩法,不过是打发时间,修身养性,公主不必在意。” 桑格听她说完,虽还是一听半解,却也知这姓卫的女子在驳斥她刚才说的话,讽她不知礼数,不由面色铁青。 台下有人悄声低语,可无一不是满脸畅快。 卫明姝不与置词,提裙上台,取下一支箭,递到她手中,“公主有所不知,请客投箭,乃我大黎礼数,如今公主来了,自是要行这待客之道。” 桑格盯着她,咬紧后槽牙,一把抓起那支箭跨上台子。 不就是把箭往壶口里投,有什么难的? 卫明姝不紧不慢地跟上,桑格走到台前,却是面露难色,举起手却是半天没有抛箭,似是犹豫不决。 卫明姝地站在她身后,又提醒了一句,“忘记告诉公主,这投壶和射箭还有些不同,力道要适中,不能使蛮劲。” 明珠在匣 第93节 桑格听她这么说,抿了抿唇,片刻将手中的箭掷出。 那箭果然没中,连壶边都没擦过。 卫明姝轻笑,“公主初次玩这投壶,不如再站近些?” 桑格又站近了些,又拿出一支箭,迅速抛出,这次蹭到了壶底,却还是没中。 “公主还是不得要领,要这样......”说罢,卫明姝拿起一支箭,轻轻一抛,箭矢没入壶心。 台下已有女娘掩面轻笑,桑格向后转去,提起长鞭,“你们......” 众人噤声,收起脸上的笑容。 卫明姝低眼瞧了瞧那鞭子,“公主,大黎宴席上不兴动武。” 桑格又记起临走前阿帕的嘱托,缓缓收起鞭子,两颊却是如同火烧。 卫明姝不理会她,又拿出一支箭递给她,“公主可还要再试试?” 台下女娘大多都是武将家眷,就算自家和卫明姝有些过节,此时也不由纷纷应和,“是呀!公主再试试!” 桑格又看了她一眼,语速急了些,“这投壶那么无趣,不玩了。” 随后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 西泽山中,秋叶凋零,唯有高挺的松柏仍染了些青色,泥土间混着枯烂的枝叶,往深处而行,雾气渐浓。 秋日猎物本就少些,一队人马拨开朦胧水雾,队首之人猛地勒马,拉满一张长弓,瞄准一只猎物。 忽然,远处一支箭却是率先啸破长空,野狼应声而倒。 呼伦谟松开弓弦,如猎豹般的眼紧盯着那箭穿过的方向。 马蹄声渐近,为首的黑袍男子穿过层雾,面容逐渐清晰,见着他们一行人,坐于马背,端正地行了个礼。 呼伦谟手臂覆于胸前,回了个胡礼。 男子没有走近,待身后侍从捡起猎物,便带着队伍掉头打马离去。 呼伦谟眯着眼,仍望着那支队伍离去的方向,用胡语向身旁之人问道:“你与汉京商人打交道,可知这人是谁?” 第81章 篝火 ◎“此等美景盛宴,当与佳人同乐才是。”◎ 一旁的胡人回道:“那是大黎名将, 前些年率领汉人北境之师杀了北凉蛮王的……” 呼伦谟打断他的话,“沈轩?” “正是。” 那支队伍已经离开许久, 残影已被雾霭吞噬, 呼伦谟却仍旧注视着沈轩离去的方向。 他们西蕃的勇士虽从未和此人交过手,却皆对此人有所耳闻。 前些年他们西蕃亦是受北凉所扰,直到此人一战打得北凉一蹶不振, 边境之扰才有所缓解。 他只是没想到,这灭北凉的大黎将领竟是如此年轻。 年少英雄,又替他们西蕃除去北凉之患,只可惜生于大黎。 将来西蕃大军若要入主中原, 此人必为劲敌。 —————— 日暮低垂,寒鸦归巢,消失在延绵的远山, 围猎的世家纷纷离开猎场。 徐立随沈轩从北境回来, 原先为沈轩手下的副将, 两人领着的队伍今日收获颇丰, 猎到黑熊不说,还猎到一只稀有的白狼。 此时徐立正与沈轩并排行于队首,嘴角都咧开了些, “今个和将军猎了好些个东西,晚上篝火宴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多喝几杯。” 沈轩却是笑了笑,“今日我就不同大家一起喝了。” 徐立纳罕。从前在北境打了胜仗,大将军可都是和他们一起喝酒庆祝, 这位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每次同他饮酒将士们都能喝个尽兴。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没想到将军今日却是不喝了。 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像啊! 队伍已行至猎场外围, 南实早已在外头候着,见到沈轩,打马迎了上去,“世子爷,夫人去了卫家的院子。” 沈轩并不感到意外,只应了一声,便向身后队伍辞行。 徐立这下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将军是要去接夫人,所以才不同他们一起。 这些京城贵女还真是麻烦,什么事都要陪同!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瞳孔逐渐放大,从不平转为震惊。 难道他们将军不和他们喝酒,也是怕家里那位怪罪? 这连划拳吃酒都要管,沈将军家里那悍妻,未免看得太紧了些! 沈轩却是不知众人想法,离开猎场后沿着山路直奔卫家别院而去。 卫明姝刚到别院没多久,卫直被圣上召去行宫,还未回来。 甄玉姮从前因西境冻灾伤了身子,平日在卫家便是常卧病榻,如今到了别院,山中本就寒气重,若无必要更是不敢随意出门,只得靠在屋里软榻上,腿上铺了层厚厚的毛绒毯。 卫明姝拉过一张绣墩,坐在榻边,兰芝给卫明姝递去一个汤婆子后便退出房门。 甄玉姮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少有地欣喜,“胖了些。” 藏着的心事猛地被点破,卫明姝微恼,揉了揉刚从被掐的地方,遮遮掩掩,“我才没变胖……” 甄玉姮轻笑,目光仍锁在女儿身上,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眉眼才展开了些,“你呀!从前就是太瘦了,多长点肉,你看这气色都好了。” 卫明姝仍半信半疑,“真的吗?” 前些日子,沈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专门做药膳的厨子,还专门请任医正过来看了方子。 之后每天她都会尝到各式各样的药膳,桌上每日还会添上一盅鸽子汤、老鸭汤。几双眼睛每日轮换盯着她,她也不好公然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气色好不好她不曾察觉,但她着实胖了,该胖的不该胖的地方都胖了……. 甄玉姮点了点头,越看越满意。 上次见时,这丫头满眼都是憔悴,直到小夫妻走后,卫直都放心不下,她也连带着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如今这般,才像是好好放在手心上好好疼爱的模样。 甄玉姮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今晚有篝火宴,你不打算去看看?” “不去。”卫明姝眸光微沉,浅笑道:“外面太冷,我还是留下来陪阿娘的好。” “这机会难得,你该出去转转,若想家了,也莫太过在意外面的眼光,之后随时回来便是。” 卫明姝仍是低着头,“嗯,女儿知道的。” 甄玉姮将卫明姝细小的表情尽收眼底,“实在找不到人陪着,不妨让姑爷陪你。” “他?”卫明姝摆了摆手,“他当是要同其他人庆祝,应该也顾不得我。” 卫明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阿娘,这次西境来的使者,可有你们认识的?” “自是有的,这次来大黎的那位西蕃副相,从前就同你阿耶打过交道。” 卫明姝向前坐了坐,眼如秋水清澈,“真的吗?阿娘可同我多说说?” 甄玉姮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呼伦谟从前不过是赤囷部落的年轻将领,你阿耶从前镇守的地方小战乱不断,前去谈和时见过几面。” “可统一西蕃的不是乌卓部落吗?” “是这样没错,可此人少年有为,后来西蕃十八部统一,赤囷归顺乌卓,也没有被乌卓皇室弃用。如今走到这副相的位置,赤囷部落归降的族人也能得其庇护。” 卫明姝了然,还欲追问,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兰芝进屋通传,满脸洋溢着喜悦,“小姐,姑爷来了。” “他怎么会来?”卫明姝一时惊讶,目光微闪,随后转头看向甄玉姮。 “你快去吧。” 卫明姝起身出门,远远便看到刚下马站稳的男人,赶忙上前,“你怎么来了?” 沈轩将缰绳递给南实,回道:“来接你去篝火宴。” 卫明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腿却是不自觉迈出院门,仍是有些难以相信,“你不去和别人喝酒吗?” 沈轩嘴角微弯,“总同他们喝酒,甚是无趣。” 见卫明姝仍是微张着嘴,有些娇憨的模样,沈轩心口一荡,迫不及待想让她再给点反应,“此等美景盛宴,当与佳人同乐才是。” 仿佛一壶清酿被煮沸,卫明姝瞬间脸若红霞,“你莫要油嘴滑舌......” 除了在床笫之间,他还从未说过这种不正经的话。 甄玉姮披了件厚棉披风出来,见着两人快凑到一块去,只得轻咳一声。 卫明姝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理了理额前碎发,手指缩回袖子,恨不得搅绕成一个结。 沈轩却是从容向前,躬身行礼,“岳母见谅,今晚有场篝火会,我想带明珠去看看。” 甄玉姮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家中小厮备马,兰芝跑去房内,给卫明姝拿了件披风系好。甄玉姮又多叮嘱了几句,两人方才离开。 卫明姝本以为,篝火会顾名思义,只不过是众人围着篝火宴饮,分食猎物。 直到去了围猎场,方才知道是何等恢宏盛况! 只见空阔的围猎场中央,层层木柴架起篝火,火光熠熠,烧烟向上盘旋,于黑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地面之上,人群将篝火团团围住,有人围着篝火歌舞,外围之人席地而坐,随着跳跃的焰火欢呼,举杯碰盏。 除了篝火,场内还搭了许多擂台,射箭,投壶,比角力......应有尽有。比试之人接连不断,乐此不疲,台下之人纷纷呐喊助威。 猎场内摆的食物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她见都没见过! 卫明姝拉着沈轩到处转,像个头一回赶集的孩子,东瞧西望,“郎君,那是什么呀?” 沈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一侍从正在用大锅煎着茶,一旁还放着酥油和花椒。 “那是蒙古茶。”沈轩解释道:“这食物是从北境传来,取茶叶与羊奶熬煮,再用花椒和酥油去其腥膻。” 明珠在匣 第94节 “咱们能去尝尝吗?” 沈轩轻笑,“自然是可以。” 沈轩还欲说什么,卫明姝已是走上前,向侍卫讨要了一碗,沈轩无奈接过碗,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卫明姝见沈轩仍捧着碗不松手,只得用双手扶住碗沿,轻轻吹了吹,浅尝了一口。 那味道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卫明姝咂了咂嘴,又回味了一番,眉毛逐渐拧起,“怎么又咸又辣啊。” “都同你说了,加了花椒和酥油。” “哦。”卫明姝看着剩下的大半碗,抿了抿唇,打算当成汤药一口闷下去。 沈轩却是抽回碗,“可是喝不惯?” 卫明姝点了点头。 “喝不惯就别喝了。”说罢,沈轩一饮而尽。 两人继续往前转着,卫明姝仍是问东问西,“郎君,那琉璃盏中装的可是蒲陶酒?” “嗯,那是西境那边的酒,味泽甘甜,和咱们中原的酒很不一样。” “我想去尝尝。” 沈轩抿了抿唇,想到她醉酒后的模样,仍是心有余悸,劝道:“这个你还是别喝了......” 卫明姝似也想到什么,“听说这蒲陶酒不易醉人,我就喝一口。” 沈轩斟酌了一番,要了一盏,再三向她确认,“就一口。” 卫明姝点了点头,只是那嘴唇刚碰上一滴,沈轩就迅速抽回手。 “........我还没尝到。” “说好了一口。” “.......” 沈轩仍举着杯盏,侍从找到二人,送来一盘鹿肉,卫明姝见沈轩两只手塞得满满当当,接过那只琉璃盏,开口道:“咱们找个地方坐吧。” 两人向篝火人群走去,周围仍旧人流攒动,不得不微微错开些距离。 忽地,卫明姝感觉周围一道利风而过,她向后退了半步,堪堪避开,手中的酒水洒出半盏。 直到心跳逐渐平稳,卫明姝才低头瞧去,那是一道鞭子,正横在她腰间,绷得笔直,一只大手紧握住腰前的长鞭,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沿着鞭子尽头望去,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卫明姝不禁眯起眼眸。 桑格? 第82章 招惹 ◎“那就是郎君这张脸,太招人了......”◎ 沈轩显然认出了桑格, 只是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对来使的恭敬,浑身透着彻骨的寒意, 仿佛要将那焰火冻住, 手中仍紧紧攥着长鞭。 宴中高歌畅谈早已凝滞,众人小声议论着。 “我就说,这卫明姝平日惹是生非也就罢了, 今日那般冲撞桑格公主,这公主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乱?” 桑格仍没有松手的意思,死死拽住自己的鞭子, 往外挣着,不肯罢休。沈轩却是纹丝不动,稳稳端着手中的盘子, 一言不发。 徐副将站在不远处, 他本是来同沈轩敬杯酒, 不巧将事情完完整整看了个明白, 慌忙走上前打算相劝,却在看见沈轩的阴沉的脸色时,收住要说的话。 卫明姝覆上那只手, 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沈轩微微转头,脸色稍缓,说出口的话却仍是凌冽,“桑格公主为何无故伤吾妻?” 桑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低下头, 眼神闪烁, 不再用力扯拽鞭子。 远处篝火摇晃, 众人看不清桑格脸上的神色,唯有干柴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爆开火星。 许久之后,桑格才抬头,指向卫明姝,用汉话说道:“是她之前先招惹我的。” 沈轩微微皱眉,卫明姝上前一步,正欲说什么。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高喝。卫明姝回头望去,只见一胡人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而来,那人身穿翻领丝绸长袍,其衣服上纹有太阳神纹,佩高冠,当是吐蕃皇室贵族。 众人亦是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望去。 那人正负手向桑格走去,眉头紧锁,神色严肃,用胡语朝桑格喊了句什么,桑格竟是大惊失色,肩膀一震,松开了鞭子。 沈轩盯着走来的呼伦谟,若有所思,感受到手中鞭子松了劲,也放开手。呼伦谟走到桑格面前,使了个眼色,桑格顺从地后退一步,不再出言。 呼伦谟弯腰行礼,沈轩仍站在原地没有表态。 呼伦谟笑了笑,见沈轩不肯善罢甘休,转而用汉话向卫明姝问道:“沈夫人可有伤着?” 卫明姝摇了摇头,“无妨。” “夫人无碍便好,不如我改日找人送些东西到府上,算是给夫人的补偿,夫人看如何?” 卫明姝轻笑,“大人此言诧异,送不送东西在我这里并不重要。” 呼伦谟收了些笑容,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那夫人想要如何?” 答话的却是沈轩:“还能如何?自然是要公主亲自道歉。” 呼伦谟话语一顿,笑道:“公主年纪尚小,身份尊贵,不如我代公主向夫人赔个不是,沈将军看如何?” 不待二人答应,呼伦谟便屈膝躬身,“我愿以胡族之礼,向沈夫人道歉。” 既是道了歉,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卫明姝见沈轩仍然沉着脸,轻叹一声,手指探入那紧握的拳头,沈轩指尖微动,随后反握住她的手,转身离去。 直到两人走远,呼伦谟才收起脸上的随和,转身向桑格说了什么,带着她离开喧闹。 两道人影逐渐走远,离了灼灼烈火,唯有一轮孤月照映着山头,冷霜铺满旷野,所及之处,是无止境的黑暗。 呼伦谟停住脚步,“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此行的目的?” 桑格点了点头,眼睫微颤,“自然知到。” 她怎么会不知。 她阿姆被乌卓部落送往赤囷和亲,后来乌卓要求赤囷也嫁过去一个公主,和亲当日,前去迎亲的乌卓队伍却在赤囷出了事,两族关系由此破裂。 赤囷战败后,阿姆回归乌卓后重新认回乌卓王室的身份,保下了赤囷一族,阿帕也俯首称臣。她那是还小,被乌卓部落达聂可汗收为义女,从小养尊处优,理所应当享受着公主的待遇。 直到临走前,阿帕卧于床榻,她才知道,原来她阿帕一直被囚禁,命不久矣,而她阿姆在宫中,也不过是在强颜欢笑,过得并不好。 什么尊贵荣宠,她和她阿姆一样,都是乌卓送给外族的祭品罢了。 阿帕在她临终前,让她学着收敛脾气,说以后赤囷部落的命运都在她的手里。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就要像个物件一样被送给外族?她不想嫁给外族皇室,这对她来说是屈辱!她不要重蹈阿姆覆辙! 桑格紧握住双手,浅色的眼神如宝石般瑰丽而又坚不可摧,直视呼伦谟,无所畏惧。 呼伦谟对上那目光,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公主存的那些小心思我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公主是以为在白日里随便胡闹几下,就能引起大黎不满?”他走近几步,声音似要融入那呼啸的寒风,“还是公主以为,用鞭子随随便便卷个男人,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用嫁给太子?” 桑格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从容,眼神不住躲闪。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 呼伦谟看着桑格方寸大乱,趁胜追击,将桑格刚举起的利刃击了个粉碎,“公主殿下,你阿姆和赤囷族人的性命可都在可汗手里,只有公主听话,他们才能活命。” 桑格牙齿咬得咯咯响,抽出腰间长鞭,抬手抡起,却是被呼伦谟抓住,“公主殿下莫要动怒,我只不过是将真相告知你罢了。赤囷一族的命运,如今全看公主怎么做。” “呼伦谟,别忘了,你也是赤囷部落的族人!” 呼伦谟甩开鞭子,“我?我做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对赤囷一族仁至义尽。可公主殿下,我与你不同,你身上流着的可是赤囷王室的血。” 长风凛冽,桑格紧盯着呼伦谟,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点点泪珠打转,眼睛已是有些发疼。 呼伦谟不是王室中人,他可以随时摆脱赤囷这个束缚,可她不能,她只能被包裹成光鲜亮丽的礼品,送予大黎。 桑格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缓缓垂下手臂,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几近消磨黯淡,“我知道了。” ———————— 远处,卫明姝被沈轩牵着,正欲远离是非之地。 徐立追上来,“大将军留步。” 两人齐齐回头,卫明姝不明所以,看向沈轩。 沈轩介绍道:“这是从北境回来的徐将军。” 卫明姝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徐立回礼,又多看了眼卫明姝,似有口难言,“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徐将军不妨直说。” “这.......”他又看向沈轩手中托着的盘子,嘴角一抿。 这事当真不太好当着沈夫人的面说。 卫明姝往后退了一步,想挣开沈轩的手,那只大掌却愈发收紧,“徐将军直说便是,没什么听不得的。” 徐立咬了咬牙,语速飞快地囫囵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桑格公主那道长鞭是冲着您去的。” 沈轩先是眉头一拧,好不容易才明白徐立说的是什么,下一刻瞳孔猛然一震。 他本以为徐立前来,是要同他说卫明姝和那西蕃公主之间的私怨,他不愿听别人说她闲话,便要卫明姝站在旁边。 他知道些胡族的礼俗,西蕃贵族女子若用鞭子卷了谁,那便是想要招婿的意思...... 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沈轩清了清嗓子,想替自己打个圆场,“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见了?” 徐立却是没明白沈轩的意思,老实答道:“我刚才本想来找大将军,离得不远,便将此事看了个清楚。” “.......”,沈轩动了动手指,忽然觉得手有些痒,改日去校场,一定要同徐立过上几招。 徐立说完这通话,也觉得自己不好再待下去,“大将军,我还要回去喝酒,就不打扰你和夫人吵.......雅兴了。” 徐立匆匆辞行,独留两人站在人群边缘。沈轩不自觉瞟了一眼卫明姝,见卫明姝若有所思,似是还没想明白,用没拿盘子的手搂住她的肩膀转身,“咱们走吧,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把这鹿肉分了。” 明珠在匣 第95节 拉着卫明姝快步离开,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忽然卫明姝脚步停住,“我想起来了。” 沈轩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什么了。” “我阿耶曾说过,西蕃女子卷鞭,有招婿之意......”,一双澄亮的桃花眼眨着,显得单纯且无辜,卫明姝看着沈轩眼睛不住乱瞟,抿了抿唇,“郎君刚才是不是想瞒我这个?” 沈轩慌忙解释,“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卫明姝继续往前走着,神色仍是平静,“我没生气。” 沈轩一愣,随即迈着步子跟上,牵上她的手,心里却不知是不是该高兴。 也是,她应该不会为这事生气。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卫明姝忽然问道:“郎君可和那公主见过。” “嗯?”沈轩微微侧头,见卫明姝仍往前走,看都没看他,也不知是什么神色,回答道:“我没见过那公主,她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 “哦。” 卫明姝又沉默了好一阵,就在沈轩松了一口气,以为卫明姝不会再问时,只听身旁之人又没由来地说了句,“那就是郎君这张脸,太招人了......” 作者有话说: 女儿: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 沈轩:老婆你你你听我好好解释! 第83章 心意 ◎“你叫我声好哥哥,咱们就回去。”◎ 沈轩不禁转头, 仔细忖度着卫明姝这话的含义,想到最后, 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可是真生气了?” 那语气不知为何, 带了些兴奋。 卫明姝矢口否认,她就是看到那小公主用鞭子差点卷到自己的郎婿,最后还不了了之, 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罢了。 她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情绪。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鼓起脸颊,呼出一口气。 身边却是传来几声憋笑,最后笑出了声, “还说你没生气?” “没有。” “也是,这确实不是生气。”沈轩想了想,继续道:“娘子可是醋着了?” 卫明姝眼睛瞪得圆溜, 撇开头, “没有。” 她用余光斜了一眼, 只看那走路姿态, 便能看出男人的得意忘形,淡淡回道:“郎君能被别人瞧上,那说明郎君优秀, 我应该高兴才是。” 只这一句话,便把旁边的趾高气昂气焰霎然消了下去,卫明姝挺直脖子,睨了他一眼,“郎君放心, 妾身心胸宽广, 可不是什么动不动就拈酸吃醋的人。” 这话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沈轩只觉面上挂不住, “不…不说这些了,咱们快找个地方把这鹿肉分了。” 卫明姝向来不爱吃鹿肉,但顾念着猎宴的规矩,还是象征性咬了两口。 两人分食完鹿肉,便离开了喧闹之地。 他们来之前,太后曾吩咐人在行宫收拾出一寝殿,卫明姝自是不好推拒,在卫家喝过药,又坐了一会儿,便乘上马车跟着沈轩去建昌行宫过夜。 卫明姝虽常在宫中来往,可在皇家寝宫留宿,却也是头一回。一排宫女太监跟在两旁提着灯笼引路,穿过行宫玉阶回廊,脚步声几近不可闻。 长廊尽头,隐约又亮起一排灯火,随后响亮的声音自长廊回荡开,“我给你备的宵夜,你好歹尝一口!” “孤从来不吃宵夜。” “圣上同你谈话谈了三个时辰,你就不饿吗?” 阵阵吵闹声不绝于耳,两旁的宫人仍是默不作声,低头走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随后戛然而止,杨玉瑾招了招手,“表叔母!表叔!” 卫明姝走上前,行礼浅笑道:“太子殿下,阿瑾,好久不见。” 沈轩跟在她身后,站的板正,面无表情,不情不愿地作了个揖。 太子收起不耐烦的神色,笑着问道:“明姝和沈将军怎么来了行宫?” 沈轩微微蹙眉,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和明珠成婚那么久,这太子还一口一个明姝叫着。还有刚才这话,分明是明知故问! 沈轩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自然是来睡觉的。” 这话把周围空气都说得凝滞了些,太子微张着口,不知该接什么话,卫明姝气恼万分,想要挣开手,却是被死死攥住。 只有杨玉瑾脸上仍洋溢着喜悦,“来睡觉好啊!” “......” 卫明姝叹了口气,问道:“殿下和阿瑾没去篝火宴?” 说到这事,杨玉瑾便觉得可惜,“圣上找殿下有事,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没意思......” 沈轩却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微动,对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侄女开口说道:“你若实在觉得无趣,之后几日你表叔母可以带你去转转。” 卫明姝眨了眨眼,仍有些没缓过神,杨玉瑾却已是投来询问的目光,“表叔母可有空?” 卫明姝对上那期待的目光,莞尔一笑,“自然是有的。”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回了各自寝殿。 卫明姝同沈轩并排走着,那只大掌还死死攥着她的手。她时不时瞟一眼,心里腹诽—— 他还好意思说她,他这副模样分明才是真的醋着了。 沈轩心里直想,她分明更招人眼些,谁也不要说谁。 两人所住的地方是供太后歇息的青霄宫偏殿,太后此次没有前往,却是交代宫人给他们安置妥当。 沈轩向来不需要人伺候,待宫人掌灯后便将人屏退出去。 卫明姝这才开口,“郎君刚才可是生气了?” “没有。” 卫明姝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抬头看向檀木雕梁上的精美花纹,打算将这寝殿里里外外打量一遍。 身后之人却忽然用力勾拽她的小臂,将她带到怀里困住,“我可能是醋着了。” 寝殿内灯火通明,将两道欣长影子打在墙上,卫明姝盯着墙面,看着那道高大的影子在身后不安地煽风点火,不由轻颤。 直到腰间系带一松,卫明姝猛然清醒,“这是在宫里......不好叫人进来收拾。” “不妨事的。你哄哄我可好?” 卫明姝又不禁瞟向那墙面,那人肩膀本就宽实,那道影子从后面笼罩,将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吞噬,急地眼眶都红了。 一道声音好商好量道:“要不不上榻了吧?” 卫明姝一时怔住,什么叫不上榻? 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脚下悬空,男人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卫明彻底慌乱起来。 “这样不会累着,也不用人进来收拾,你看可好?” “不”字硬是没能说出口,一切便被黑影笼罩。 许久之后,低哭声渐弱,嗓音变得嘶哑,卫明姝只觉被逼到逼仄的狭缝里,被两道墙挤作一团,脑袋都有些昏沉地耷拉下来,“回榻去好不好?” 男人不答,心里却是起了些坏心思。 那太子从前总明姝妹妹的叫她,那阮家公子似乎也比她小一岁。和她有关系的男人里,就他年纪最长,她曾经好像还念了句诗嫌他老。 她好像也喜欢小的。 “你叫我声好哥哥,咱们就回去。” 嘤嘤哼哼声响起,如此轻浮之语,卫明姝终没能张开口说。 男人不满,并身体力行付诸行动。 终是忍不住那狠心磋磨,她败下阵来,咿咿呀呀说着,男人嘴角一勾,满意的停了下来,却是没遵守诺言,将人又抱去了软榻上。 她被骗得凄惨。 —————— 宫里的奴仆都是训练有素,自是不会有主子办完事找不到人收拾的情况,待屋内彻底没了动静,便鱼贯而入进殿收拾。宫人也见过些世面,收拾的地方倒也没有过多诧异。 卫明姝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以至于去沐浴时,都没心思享受汤池,不肯再让碰一下。男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头,没说什么,只用水泼着臂上抠出的红痕。 翌日,沈轩兴致颇好地赶去围猎,卫明姝却终是没能起来陪杨玉瑾去外面转,一直躺到晌午时分,才拨开那金丝勾线软帐。她昨晚几乎脚没有挨到过地面,玉足伸出床外,才发现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 兰芝听到了动静,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小姐快把药喝了。” 卫明姝只觉惊诧,“你在哪里煮的药?” 兰芝打开食盒,“小姐放心,在卫家别院煮好带过来的。” 卫明姝这才稳下心,喝过药后,在那金镂香薰炉中点上香,掩去房里的药草味。用过午膳后,正打算去趟卫家别院,却见杨玉瑾风风火火地闯入殿内。 手里还拿了只绣棚。 “表叔母可会女红?” 卫明姝只好坐下,“自是会的。阿瑾可要绣些什么?” “香囊!” 卫明姝却是愣住。 杨玉瑾倒是提醒了她,自己妆台屉里似乎还有一个香囊还没有绣完...... 前些日子,她本打算做件衣裳给沈轩做生辰礼,奈何这西蕃来使到的实在突然,还没来得及做便要忙着准备秋猎,只得交给城东的锦绣阁,等到围猎后再来取。 这香囊在抽屉里放得太久,她都快忘了。 卫明姝回过神,问道:“阿瑾这香囊可是要送给太子殿下?” 杨玉瑾点了点头,“我绣的太丑,表叔母可教教我如何绣香囊?” 明珠在匣 第96节 “可先让我看看你绣的那副?” 杨玉瑾摊开怀里那只绣棚,卫明姝看见的便是针线团成了一疙瘩,针脚极乱,“阿瑾以前可学过刺绣?” “前些天和宫里的嬷嬷学过一点。”杨玉瑾讪笑,又不确定地挤了挤眼,“我知道自己绣的丑,也就是临时起意,其实也不一定要绣香囊的....” 卫明姝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其实绣的好不好倒是其次,这刺绣考验的便是人的耐心,心意到了便好。” 杨玉瑾看着卫明姝的笑容,眼神却是有些黯淡,捧着绣棚的手微微垂下,“表叔母,可我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并不喜欢我。表叔母送的东西,太子殿下不会不喜欢,可我怕他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卫明姝轻叹一口气,忽地想到什么,一双星眸中荡开秋水,“阿瑾,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肯对一个人好,他能感受到的。” 说罢,卫明姝拿起那只绣棚,“你看,你走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针脚的方向,绣完一针后莫要着急绣下一针,要把线压实了。” 杨玉瑾认真看着卫明姝穿针引线,身旁桂花香沁鼻,让人心旷神怡,再次感叹她那位总板着脸的表叔真是好福气。 卫明姝将绣棚还给她,“剩下的你自己绣?” “表叔母在多帮忙绣几针吧。” “这礼物还是你亲自绣的好,若我绣的多了,到时候你送出去指定也不怎么高兴。” 杨玉瑾觉得此言有理,便坐在卫明姝所居的偏殿内绣起了香囊,卫明姝盯着她若有所思,随后抬脚踏出殿门,问向偏殿外的小宫女要来绣香囊所需的布料针线。 ——————— 此后几日,杨玉瑾便常来青霄殿向卫明姝讨教,卫明姝除去待在卫家,便是同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一起绣香囊。 至秋猎最后一日,西泽山顶摆起了擂台,圣上亲至,世家外使齐聚,比试骑射武艺。 为着公平起见,大黎只派了些年轻小将比试,沈轩等有些名头的将领,便只用坐在席间观赛。 两人起身收拾后便准备往西泽山顶而去。 因着只用看赛,卫明姝穿了身石榴裙,外罩浅青织锦披风。 秋风乍起,浅青色裙摆盈盈摇曳,银鎏金流苏发簪别在鬓间,微微颤动,于秋阳下闪烁,比起平日多了几分张扬明媚。 沈轩不禁多看了几眼,喉结滚动,扶着卫明姝上了马车。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沈轩不答,一双眼睛仍直勾勾的盯着,“夫人今日很美。以后合该多穿些这样鲜艳的颜色。” 卫明姝脸颊红得透彻,低头坐进马车。 猎场中的比赛分为四场,分别比试射箭,骑术,蹴鞠,角力。除了角力赛,其余皆为大黎拔得头筹。 此结果自是振奋人心,圣上大悦,获胜者都得了封赏。为了不损伤来使颜面,惠帝亦是给予惜败的西蕃勇士赏赐。 射箭和骑术得了赏赐的是同一人,乃为西蕃一位勇士,名为图勒。 惠帝笑道:“图勒勇士英雄少年,再练几年,必能追赶上我大黎男儿。” 图勒那双如豹似的眼眸仰视那位的得意的帝王,他虽不通汉话,却也能感受到那眼底满是蔑视。 他输了比赛,心服口服,可他是乌卓的勇士,大黎皇帝如此居高临下的姿态评说他,实属羞辱。 席间一时暗潮涌动,西蕃来使输了比赛,本就丢了颜面,此时看到大黎帝王如此狂妄自傲,更是面露不善。 呼伦谟亦是脸色晦暗不明。 就算是为着之后的计划,也要借此机会想要煞煞大黎威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01 04:03:33~2023-02-03 05: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叽歪歪的果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较量 ◎“明珠,咱们得赢。”◎ 呼伦谟走上前, 手覆于肩行了个胡礼,“陛下说的是, 图勒如今不过十五岁, 只是我西蕃众多勇士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此次来只是为了来开开眼界,能赢得大黎一众将领, 已是万幸。” 惠帝不置一词,坐于身旁的皇后也不禁笑道:“来使有所不知,今日赢了箭术的文小将军,也不过刚满十六岁。” 呼伦谟话音顿了顿, 思量片刻,忽地听到身旁图勒凑近说了句什么,面上又恢复了从容, 接着道:“竟是这样!早闻大黎以武兴邦, 果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大黎既同我西蕃一样崇尚武道, 为何竟是不让女人参赛?” 此话一出,席间窃窃私语声不断。 大黎虽较前朝民风开放,大黎贵女也有不少懂骑射之人, 可真正从武的倒是没多少。平日宴席间娱乐也就罢了,这样的场合自是不会让女子去参赛。 况且这有什么好比的? 康王坐于左首席位,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大黎亦是不缺擅骑射武艺的女子,只是女子有更擅长之事,这比赛就如同练兵打仗, 本是男儿该操心的事。” 康王一家在大黎初定时镇守过西境, 近几年才被朝廷召回, 居于淮南一带, 西蕃之人皆对其有所耳闻,呼伦谟也自是识得。 “康王此言诧异,久闻大黎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将,我朝也有能兵善武的女子,桑格公主亦是在十二岁猎得一只白狼,受万民敬仰,可见这打仗习武并非全然是男子之事。” 桑格本已在席上微醺,听到呼伦谟出言,眼睛从酒盏上抬起,凝视着呼伦谟,已是明白此举用意。 大黎若因此丢了颜面,自是不好推拒西蕃送来的婚事。 不过是想把她送给大黎,造势罢了。 桑格摇了摇头,便听呼伦谟继续说道:“大黎既崇武,又出此等女中豪杰,为何会以女子参赛为耻?难道这位女将是徒有虚名?” 沈轩闻言,微微抬眼,如鹰的眼眸带着锐利锋芒,盯着呼伦谟。康王亦是轻轻转着酒盏,神情不悦。 席间仿若铺满冰霜,寒气迎面而来,却是无人答话。 呼伦谟转而又道:“我们桑格殿下本欲上台比试,可竟是寻不到女子参赛。这席下坐着的女子也不少,可有人愿意同殿下比一场射箭?” 台下坐着的大多是武将家的女眷,可无人敢去迎战。 卫明姝攥紧拳头,若有所思。 这来使分明是在挑衅大黎。呼伦谟既是敢说,那这桑格公主定不是徒有虚名之人。比赛输了,顶多被嘲笑技不如人,可若是无人应战,那便不战而降。 她想去应战,可不知道比什么,这场比赛很有可能会输,她亦不知输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呼伦谟见此形势,戏谑道:“大黎泱泱大国,竟是连一个会武的女子都找不出吗?” 他见无人应答,便转过身用胡语对身后来使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纷纷捧腹而笑。 呼伦谟面露得意之色,扫视了一遍席间,继续问道:“久闻康王妃盛名远扬,曾经更是同康王驻守边关,救助四方,可愿与殿下上台比试一番?” 谌良前些日子刚同曾家三姑娘定了亲,本在与康王妃置气,听闻此言却也是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母妃长那公主近三十岁!真是恬不知耻!” 康王喝住谌良,坐在一旁的康家三公子谌岸也慌忙拉住他。 呼伦谟没将此人放在眼里,继续望向席间,“叶将军别来无恙,小辈这是头一回见叶夫人,不知叶夫人可愿上台比试?” 那叶家夫人乃是名门闺秀,叶将军镇守西境之时,叶夫人便待在京城养育儿女,未曾跟随前往,对骑射武艺一窍不通。 见叶家沉默,呼伦谟更是多出了些底气,又接连问了几个武将,随后眼睛锁向一处。 “卫将军和卫夫人我也曾见过几面,不知卫夫人可愿一试?” 卫明姝听到此处,不由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对面卫家的坐席。 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叫阿耶卫将军,可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种状况下,那语气中尽是嘲讽。 宴席中众人也是愈发愤怒。 卫家之事也有不少人听过,甄玉姮早年些年正是因着随夫征战,恰遇寒潮来袭,敌军来犯,这才伤了身子,西境之人怎会不知! 这呼伦谟将曾经驻守西境的将领全都点了个遍,分明是在羞辱他们大黎。 卫明姝仍盯着甄玉姮枯瘦的身影,双手紧攥成拳,深吸一口气,终是做了决定。 她有自己的脸面,可她绝不允许别人践踏她父母立下的功勋,即便要出丑,即便明知那桑格别有所图,她也要一试。 正欲起身,沈轩却是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站了起来,“卫夫人为我大黎安定多年缠绵病榻,来使提议着实不妥。吾妻乃卫家独女,若公主愿意,吾妻愿代为迎战。” 台下皆是有所忧虑。杨玉瑾还未与太子成婚,跟着世家姑娘们坐于后席,也为卫明姝捏了一把汗。 后席质疑声不断,王四姑娘悄声道:“这卫明姝平日在世家面前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沈将军也真敢为她作保,她能成吗?” 刘家姑娘之前在卫明姝面前吃过亏,虽是不想承认,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可如今也就她一个人愿意去应战,能赢也那也算她本事了,输了也是她自己丢人!” 就连谌良也也面露忧色,他曾看上过这小娘子,那娇滴滴的小美人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沈轩就这么把人推到台前,着实有些不厚道。 卫明姝被他这么拉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惠帝也蹙起眉头,向她确认道:“沈夫人可愿与公主比试一番?” 卫明姝手指微动,那人攥得愈发紧了些,她回过神,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对面卫家的席位。 她感觉阿娘正在朝她点头。 卫明姝抿了抿唇,走到台前,行了一礼,“臣妇愿意。” 惠帝话音顿了顿,转头向桑格问道:“那桑格公主可愿应战?” 桑格这才放下酒盏,漫不经心地回道:“自是愿意。就如副相所说,比射箭就好。” 桑格话音一落,沈轩上前,站在卫明姝身旁,作揖道:“末将还有个请求。这比武既是男女皆可,自也没有只让女子参赛的道理。末将请求与吾妻一同应战,来使亦可派一名男子与公主一同比试,公主看如何?” 卫明姝微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是要与自己一同参赛? 呼伦谟笑了笑,不待桑格回答,便抢先道:“沈将军乃大黎名将,谁人不知?我西蕃名将皆不在此,将军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沈轩似是早有预料,回道:“来使此言诧异,公主既要比射箭,那我就让来使三箭,规矩全由公主来定如何?” 呼伦谟没有立刻答应,看着沈轩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犹豫。 桑格一双杏眼微眯,瞧见呼伦谟神色,嘴角却是勾起一抹微笑,“就如沈将军所言,男女共赛,将军让我们三箭。 至于规则,不比步射,比马射。男女分别站于马场两端,左右两侧皆设靶,男先女后,交替射靶,只能在马场两端进行交接。左右靶随意选择,每次出箭无论多少支都只能算一箭,两支队伍分别使用黑羽和白羽,一炷香后,哪支队伍在靶场上的箭多,哪方获胜。” 卫明姝听到这规则,不由有些难安,沈轩却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多加思索,立刻回道:“公主爽快,就如公主说的办。” 最终,桑格和图勒组成一队,四人又确认了规则,便离席前去准备。宫里自是不缺骑射所穿的短打胡服,一排宫人在前带路,引卫明姝前去帐子里更衣。 卫明姝走在路上,想着刚才定下的规则,忧心忡忡。 明珠在匣 第97节 她曾经最多射十尾箭便没了力气,如今虽是男女共赛,一炷香少说也得骑马跑上五六个来回,叫她如何能撑得下去。 她赢不了,可能还会托他后腿。 穿上那红色胡服劲装,卫明姝愈发惴惴不安,她又看了眼手上临时问杨玉瑾借来的那把竹弓,五指紧握。 她就算输,也得输的体面一些。 卫明姝抬起头走出帐子,脚步不由顿住。 他正在帐外等她,手中拿着一把弓,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卫明姝大概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他应当是要告诉自己别怕,即使丢了面子也没什么。 可她这次猜错了。 “明珠,咱们得赢。”沈轩看向她,郑重道:“你也得相信我,我们能赢。” 卫明姝怔愣住,刚在脑中想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山顶秋风微凉,沈轩仍是一袭黑衣,金乌高悬于苍穹,近在咫尺,那双星眸愈发明亮,“上次回卫家,岳父曾对我说,你棋下得不好,让我教教你取舍之道。 你我两家皆有脸面,可这件事,不仅仅是卫府的脸面,更是关乎大黎的脸面。所以这件事,只能得,不能舍。” 卫明姝双手紧紧攥着那把竹弓,她抬起头凝视着他,那人背后是连绵山脉,远处是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那双眼眸抬起,亦是染上那点点光辉 “咱们不能总想着输了之后怎么挽回自家脸面,打仗之前,不能丢了士气。”沈轩抬臂,将那把长弓递到她眼前。 卫明姝看清那弓上的花纹,不由眼睛睁大了些—— 那是圣上赐给她的那支檀木弓。 卫明姝指尖微颤,抚上那弓臂上的花纹,“你怎么......把这只弓带来了?” 第85章 吐露(前半段表白,后半段群像剧情) ◎我的一身功名,都因为那句话而存在,上天眷顾我,让我回来之后又遇到了你,那我这一生,便只能是你了。◎ 沈轩低眼看向手中那支檀木弓, 轻笑说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咱们临走时,我只是在想, 说不定猎场会有女子能参与的比试, 到时候你当是要上场的,便叫兰芝带来了。” 不知为何,卫明姝眼眶有些发酸。 世人都觉得, 女儿家不该向她一样,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甚至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他想着给她带把弓....... “你大兄同我说,过去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了, 可我却记得。那个时候,我阿娘刚走,所有人都希望我能留到京城, 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有你告诉我, 要把那些人亲手赶跑。 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像我阿娘,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并不是这样,你和我阿娘, 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我还是喜欢你。 我一身功名,都因为那句话而存在,上天眷顾我,让我回来之后又遇到了你, 那我这一生, 便只能是你了。” 眼泪在眼眶里兜兜转转, 卫明姝早已不能言语。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她也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可这个人却同她说,他的一身功勋,皆因她而存在。 她这一生,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可她又有何德何能,因为一句儿时戏言,让这样一个人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沈轩抬手,拭去姑娘脸上的泪水,拿过她手中那把竹弓,把那把属于她的檀木弓递给她,“这把弓也是我挑的,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姑娘,当配得上一把适合她的好弓。 明珠,我总觉得你是想活成那般明艳的样子,我也常常在想,如果卫家不是那样的处境,如果你没有一身病痛,如今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卫明姝心中一颤,喉中又是一阵哽咽。 曾经的她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快忘了。 那个时候,她学了一身本事,本也是张扬肆意的性子,可后来呢?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又为何会厌恶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真的可以肆意地活着,她该是什么模样? 卫明姝嘴角微颤,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才低咽着说了两个字。 “傻子。” 沈轩不知为何会被她骂一句,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卫明姝破涕而笑,“你怎么......不早说呀。” “我......我本来想着,这些话留在心里也没有关系。”沈轩随即笑了笑,将她抱入怀中。“可后来我又觉得,若不说出来,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既是娶到了你,这一生就当圆满,不该留下一点遗憾,便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同你说。” 瘦弱的肩膀仍在颤抖,她从前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圆满,可如今他说他一生圆满,她是不是也能想一下? 秋风扬起帐外的幡旗,那坚实的胸膛却是为她遮住了所有凛冽寒风,卫明姝回抱住他,冰冷的脸颊紧贴着那胸膛,沾上了一丝温暖。 沈轩感受到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明珠,那些人目的不纯,这一次咱们得一起把他们赶回去。” 卫明姝仍紧紧靠在那怀里,沈轩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你尽力而为便是,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卫明姝推开他,后退一步,转身抹去脸上的泪水,长舒一口气,转身莞尔漾起笑意,“郎君此言差矣,你的夫人可不只是个病秧子。” 那笑容甚是明朗,迎着烈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认识她以来,沈轩见过她多般模样,或华若牡丹,或雅若青莲,可都不如此时—— 红衣似火,向阳而立。 亦如数月之前重逢后的第一面,那眸中点映着璀璨光辉,仿若三月阳春,艳丽夺目。 沈轩不由愣住,那双眼眸逐渐变得深邃,随即了然一笑。 他从未看错过,她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卫明姝走近些,与他对视,“咱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痛快。” “好!” 回到猎场时,马场那边已是搭好箭靶,皇帝皇后和一众大臣坐于看台之上,其他人立于马场两侧不远的地方,为着保护众人安全,马场两侧皆有士卒持盾把守。 卫直坐于台上,极目眺望,“你说明珠那身子,她能撑得住吗?” 甄玉姮坐在一旁,低下眼眸,“你要相信她。” 可那手双枯瘦的双手还是紧紧攥住,掌心俱是冷汗 杨玉瑾拉着太子从高台而下,站在人群靠前最中间的位置,翘首而望,“你说表叔母能成吗?” 她表叔母平日说话细声细语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拉得开弓箭的人。 太子回道:“反正比你强些。” 那手心亦是捏了一把汗。 他与卫明姝、杨玉瑾都比试过,自是知道其实力。杨玉瑾更擅长拳脚功夫,舞刀弄枪倒是在行,箭术却是欠了些。 卫明姝这箭术在女子当中算是翘楚,就算在一众世家男子中也能算是出类拔萃,可若和习武之人比起来,却是差了一些。 更何况他们平日在宴会上比试的大多是步射,他也不清楚卫明姝会不会骑射。 二公主拉着李秋韵穿过人群,挤到太子身边,打了声招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进入马场的方向,无人理会。 二公主撇了撇嘴,亦向人群所望的方向看去。 忽然,杨玉瑾指向远处,“你瞧,他们来了!” 远处,四人在马场一端站立,互相行礼。卫明姝一袭红衣,裙带翻飞,桑格亦是换了身红色短打胡服,脸上俱是漫不经心。 几人上马,沈轩一旁朝卫明姝望去,低声打趣道:“放心,你若没了力气,我抗也把你扛过去。” 卫明姝轻笑,“你也放心,不会的。” 鼓鸣三下,远处旗子挥落,沈轩和图勒先行出发,因着沈轩说好让三箭,第一趟来回两箭便没有将箭射出。 图勒那边的箭却是稳稳射向靶心,西蕃来使皆是欢呼。 沈轩没有射箭,倒是领先了图勒一大截,大黎听到外使那欢呼声,却还是有不少人面上显出忧色,就算沈轩已经驾马经过人群好一段距离,仍有不少人仰着头张望。 王家四姑娘亦是踮起脚尖瞧着,见到图勒射中靶心气地直跺脚,又瞥向西蕃那群人的嘴脸,啐了一口,不由担忧道:“这图勒箭术也不赖,沈将军让他们三箭,真的能赢吗?” 身旁的刘姑娘回道:“这怎么赢啊,何况那卫明姝还是个拖后腿的!” 王家四姑娘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继续望着远处。 沈轩率先到了终点,卫明姝打马出发。 众人不禁更加提心吊胆,眼见卫明姝临近箭靶,拉开长弓,人群当中不少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王家虽是与卫明姝曾有过过节,王家四姑娘也顾不得那么多,心里默默念叨着。 卫明姝你可得挣点气! 卫明姝驾马疾驰,冷风不断从脸上擦过也没什么感觉,一心一意都在眼前的箭靶上。 她练过骑射,虽是练得少,但也应当不差! 五指松开,那箭呼啸而过,划过场子,准确的落入靶心。 众人不禁欢呼,杨玉瑾拍掌拍的手麻,王家四姑娘亦是看呆了去,“这卫明姝有两下子!” 刘姑娘不置一词,却是不敢在这时候说什么。 卫明姝不禁松了口气,一踢马肚继续向前,第二箭又是准确落入靶心。 桑格亦是轻而易举地两箭射中了箭靶,只是这一趟下来,距离却是拉得更大了些。 大黎人看后不禁又燃起了希望。 说不定真能胜呢! 沈轩站在远处瞧着,见到人群爆发一声欢呼,不禁弯起了眼眸。姑娘越来越近,朝他疾驰而来,沈轩提起缰绳做了个起势,待到姑娘冲过终点,打马向前。 第三箭,沈轩仍是没有射出。他越过场边,随即调转马头,打马向前,终于拉开长弓,那支箭不负众望,射中了靶心。 当众人转头开始担心卫明姝时,杨玉瑾却是大喊道:“小叔怎么回头了!” 卫明姝站在远处,手心已是冒了些虚汗,隐约看见沈轩转头,又提起精神,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心里没缘由砰砰直跳。 众人也不禁望去,只见沈轩又将弓迅速拉满,手持双箭,两箭齐发,破空而出。 因着马匹向前而驶,向后射箭便需要更大的力道,难度也更大些。那两只箭却是准确无误,一支打掉了图勒飞出的箭,另一只稳稳射入靠近图勒一侧的靶子。 王四姑娘直拍手叫好,“我觉得这场咱们肯定能赢!” 明珠在匣 第98节 刘姑娘也面露喜色,“这沈将军就是厉害!” 大黎人重燃希望,卫明姝也一时看呆了去,与那些场下未出阁的小姑娘神情无二。 她没有见过他意气风发驰骋疆场,却是在这一瞬间能轻易勾勒出一个手持重弩,睥睨天下的将军模样。 他该是这样锋芒毕露的人! 眼见那人越靠越近,卫明姝回过神,待到那人擦过边界,立即打马前进。 气息已是微喘,卫明姝抬臂拉开长弓,她不会射双箭,只能求稳,从背后抽出一把箭瞄准那靶心,长箭射出,却是射偏了些,不过好在还在箭靶上。 卫明姝不由一愣,随即立刻调整,继续打马疾驰向前。 场下众人的心却又猛地揪起,杨玉瑾双手紧紧攥着,心里默默替表叔母鼓气。 二公主站在一旁,惊呼道:“这卫明姝怎么射偏了!” 李秋韵答道:“可不,这卫家姑娘平日和世家子弟比几箭也就罢了,可和桑格公主比,毕竟还是差了些,这场比赛跑不跑地下来还说不准,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逞强答应比试。” 这说话声不大不小,二公主不由愤慨,周围的人群亦有听见的,小声议论。 杨玉瑾却是眼睛一横,怒喝道:“你到底是大黎人还是西蕃人!再说这些丧气话,信不信我掰掉你的牙!” 李秋韵肩膀一颤。 太子斜了一眼,没有制止杨玉瑾的话,却是向李秋韵质问道:“表妹平日话倒是不多,如今倒是伶牙俐齿,叫我好生不习惯。” 李秋韵闭上嘴,低头不再多言。 大部分人注意力仍在场上,只见桑格又是一箭射入靶心,使者欢呼不止,甚至有人用胡语向大黎叫嚣。 卫明姝抿了抿唇,不予理会,率先冲过边线。 四人继续驾马比试,她越发感到力不从心,额头直冒冷汗,冷风仍旧呼啸着,那手指渐渐变得僵硬。 待到第三趟,卫明姝已是有些乏力,手指一松,长箭脱了靶。 大黎众人不禁慌乱,议论纷纷,来使见到那柔弱瘦削的大黎小女子终于没了力气,捧腹大笑,卫明姝经每每过那群胡人时,便有人在一旁嘲笑挑衅。 卫明姝充耳不闻,她知道,这场比赛就如同行军打仗,万万不能先自己败下阵来。 她也相信他。 沈轩仍旧稳稳地射双箭,每次都能打掉图勒一支箭。 图勒开始学着沈轩回头射箭,可再怎么学,也学不来打掉别人飞箭的功夫。 桑格亦是例无虚发,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没有去试着射双箭,甚至在射箭后也不打马加速向前,是以卫明姝仍领先一段距离。 直至第五个来回,香火燃了一大半,双方靶上箭的数量咬得紧。 图勒被沈轩多次抽去箭,看着场上的比分,开始有些慌乱。他微转眼眸,心思一动,射中双箭后,转身狠狠一抽马缰,一双如豹般的眼眸盯着前方,面露狠色,又向前举起弓箭。 卫明姝已有些晕眩,看不清场上形势,只集中着注意力,听着马蹄声渐近,紧握缰绳。 桑格却是看了清楚,出声提醒着,“小心!” 卫明姝回过神,便见两只支箭飞来,沈轩有所察觉,用手中的弓挡掉一只,另一只却是朝着卫明姝飞去。 卫明姝拉住马掉头,箭只落在马蹄前,那马却还是受了惊,抬起前蹄嘶鸣一声。 场下看到那箭射向两人,不由一阵尖叫,卫侯夫妇俱是站起身。 谌良亦是在台下看着,见卫明姝差点被箭射中,破口向对面大骂,“怎的还使阴招伤人!真不要脸!” 呼伦谟在场下看着,亦是皱起眉头,觉得不妥。听到对面骂声,沉着应道:“这也没有违反规则,况且那箭应是朝着马匹去,并未想要伤人。” 王四姑娘也回骂道:“难道伤了马就是对的?万一人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 马场一侧,卫明姝本就没了体力,此时正死死拽着缰绳,掌心擦破了皮,磨出些血痕,直到沈轩到达场子,这才将马稳住。 沈轩问道:“你没事吧!” 卫明姝摇了摇头,随后立即打马出发。那马受了惊吓,跑了一小段距离,却是开始在马场内打转, 图勒却在此时过了线,桑格斜了一眼,心思一顿,终究还是顾及着族人的性命,打马出发,甩掉了卫明姝一截。 卫明姝愈发晕眩,却仍旧下意识手握缰绳,努力将马稳住,忽地眼前一晃,身子一歪,差点掉下马去。 场下一片惊呼,叫什么的都有。 沈轩大惊,正打算向前,却是被图勒叫住,那眼中满是戏谑,“沈将军难道想越了规矩不成。” 就在此时,卫明姝却是撑起精神,在众人的呐喊中咬了咬牙,猛地一扯缰绳,将马彻底稳住,随后继续向前。 卫明姝眼前仍是有些黑,她甩了甩头,继续向前,错过一支箭,马行的速度也变缓了些。 路过人群时,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也顾不得能不能射到靶子了。 能跑完便是万幸。 卫明姝调转马头,努力张嘴大口呼吸着,手臂渐渐快没了知觉。 再次迎着人群而去时,杨玉瑾竟是双手紧捏,向前一步大喊道:“表叔母坚持住!” 人群听到这声呼喊,纷纷振臂高呼,谌良也向前喊道:“卫明姝你坚持住,香就快燃尽了!” 卫明姝不禁侧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为她呐喊过,她能感受到,场下的人都想让他们赢。 她紧紧咬住唇,尝到些血腥味,保持清醒,努力抬起双臂,拉开那只弓。 那箭又久违地射上了箭靶。 王家四姑娘也不禁大喊,“好样的!” 卫明姝听不清是谁在呐喊,却是嘴角微勾,一打马缰,朝着沈轩奔去。 沈轩直直盯着卫明姝奔来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只见姑娘嘴唇已经变得苍白,却是渗出血丝,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紧抿着唇瓣,一踢马肚,追赶前方的图勒,只留给众人一个呼啸而过的背影。直到临近靶子,沈轩仍是没有减速,那一箭却还是稳稳落入了靶心。他打马向前,在马场另一端迅速勒马,黑马前蹄扬起,迅速掉头疾奔。 两人同时射中箭靶,可沈轩没有减速,一箭落入靶心,直直向前奔去,甩开图勒一截。 图勒惊慌失措,慌忙一踢马肚,却是怎么也跟不上。 卫明姝却已经昏昏沉沉,眼前有些朦胧,甚至有些听不清场内的马蹄声。 她瞥向一旁炉内香火。 那柱香已快燃尽,应该还够她再射一箭。 已经是第十一箭了....... 她不知道如今场上比分如何,可是能多一箭,便多了一分能获胜的可能。 卫明姝紧要牙关,咬得下颚有些发疼,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微躬身子,手臂颤抖着拎起缰绳。 那人擦过她的肩膀,卫明姝打马,高喝一声,“驾!” 卫明姝一心向前,已是听不见任何声响。 场内却又是一声高呼。 那身穿黑色劲装的将军竟是松开马缰,踩着马背一踏,一道黑影转身稳稳地落在姑娘的马背上!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真的比较难写,算是全文一个小高潮。 然后写到这里,两支队伍射的箭应当是持平的,有心的宝子可以动笔算算,应该没有bug。 (一直有一个写大女主的梦(dogo),这本女儿不算,但之后可能真的会尝试一本) 感谢在2023-02-05 00:00:16~2023-02-06 00: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耀眼 ◎那本是一颗明珠,奈何总是被人弃于匣中,如今终于被人捧在手心,亮在众人眼前。◎ 卫明姝感受到马背一沉,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将她笼罩,一只同样染上些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同她一起握住缰绳, 另一只手将她环入怀中。 暖阳洒落在卫明姝的脸颊,那坚实的脊背挡住全部寒冷,唯有温暖渐渐回流。 她心尖一震, 意识瞬间回拢,微微侧头,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撑住。”身后之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回过神来,转过头直视眼前耀眼的光芒, 同那人一般,眼神愈发坚定。 他在她身后,即使她下一刻便要倒下, 也一定会有个人稳稳接住她。 她只需要迎着烈阳, 同他一起撑过最后一程路。 一往无前。 远处, 图勒望着两人迎面而来, 又是猛地一夹马肚向前,那马却是失控扬起,将人掀翻在地。 人群爆发出一阵嘲笑, 图勒狼狈翻身躲过马蹄践踏,忽地身侧一阵疾风呼啸而过,两人已是越过图勒。 再没有追上的可能。 笑声渐渐停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杨玉瑾紧握着手, 看向打马迎面而来的两人, 桑格瞥了眼炉中的即将燃尽的燃香, 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卫明姝看着越来越近的箭靶, 握着缰绳的手指微松。 沈轩搂在腰间的手也不约而同松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递到她手中,握住她的双手缓缓带她抬起双臂,长弓拉开,如同一轮满月。 卫明姝屏气凝神,果断松手,长箭破空,直直钉在箭靶中央。 香柱燃尽,锣声随即响起,贯彻天际,一切尘埃落定。 沈轩勒马而停,卫明姝松了劲,倚在他怀里,平复着呼吸,静静望向计数台,手仍紧紧攥着马绳。 台前侍从数好桌上的算筹,作揖行礼,大声宣布道:“大黎二十又四,西蕃二十又三,大黎胜一筹!” 场内寂静一瞬,随即爆发雷霆般的欢呼。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振奋人心。 明珠在匣 第99节 杨玉瑾与太子相视而笑,王家四姑娘更是大声高喊,由衷赞叹。 就连谌良都为两人感到高兴,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叫那沈轩蛮人了。 卫直与甄玉姮坐在看台前,已是喜极而泣。 他们向来清楚女儿想要什么。 那本是一颗明珠,奈何总是被人弃于匣中,如今终于被人捧在手心,亮在众人眼前。 甄玉姮忍住眼中的泪水,“你看,我说咱们女儿能行。” 耳边一片鸣响,卫明姝在阵阵高呼声中呆愣住,一切仿佛有些缥缈,身旁的温度却又那么真实。 他们赢了! 他说会带她赢,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 沈轩翻身下马,向她伸出双手 卫明姝迎着层层赞声,如同众星拱月。那红衣如骄阳焰火,身后便是万丈光芒,她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扑了个满怀。 场下又是一片喧然,竟是比他们大婚那日更盛。 沈轩将人稳稳接住,双手托起那纤纤细腰,将他的姑娘捧在掌心高高举起,如得世间至宝。 台下西蕃使臣看着大黎众人如此欢呼,偃旗息鼓,呼伦谟见此情形,神色凛然,抬臂喊道:“慢着!” 众人欢声暂歇,看着呼伦谟,眼中俱是不屑。 沈轩将姑娘放下,搂在怀中,“来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呼伦谟笑道:“沈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守规矩?” 沈轩笑了笑,眼中满是戏谑,“我哪一点不守规矩?我们既没有在马场中间交接,每只靶上也只射了一箭,如何不守规矩?” 卫明姝却很是放心,面上没有一点波澜。 这男人耍无赖一向很在行。 谌良也跳了出来,指着呼伦谟鼻子说道:“就是!我们哪里不受规矩,照你这么说,刚才你们的人拿箭射人,岂不是脸都不要了?” 卫明姝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这谌良有一日能说出句像样的人话。 沈轩只斜了一眼谌良,没有理他,底下众人却是纷纷应和,有的人甚至大骂出声。 呼伦谟话音顿了顿,面露尴尬,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勇士,“可无论如何,刚才最后一箭都应该是沈将军射的。” 沈轩搂着卫明姝,上前一步回道:“来使此言诧异。这弓是我妻子抓着,箭也是从她手里放出去的,我不过是握着她的手,这箭就如何成了我射的?” 沈轩丝毫没有给他接话的余地,继续说道:“况且我妻子最是循规守矩之人,又怎么会不守规矩?” “你.......” “够了。”桑格打断他,接过话来,“输了就是输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呼伦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微眯眼眸。桑格没有理会那道警告的目光,径直走向场下,向后斜了眼图勒。 图勒眼如利钩,正盯着卫明姝和沈轩。桑格用胡语对图勒说了句什么,随后转头看向呼伦谟,“副相是还嫌咱们西蕃男儿不够丢人吗?”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大黎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你们公主都这么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大黎人恨不得一人啐一口唾沫,呼伦谟看着那阵仗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带着使臣随桑格离开场子。 待到离人群远些,呼伦谟喊住桑格,“公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反抗吗?” 桑格脚步顿住,转身抬起头,高束的马尾随风扬起,无形的逼迫感扑面而来,她直对那道盛气凌人的目光,虽是仰视,却如同睥睨万物,“反抗?”她蔑笑一声,“这我自然不敢妄想。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副相你,纵使你们可以用族人威胁我,可既然西蕃决定将我送给了大黎,让我脱离了掌控,就休要指望我变成一个完完全全任人摆布的傀儡。” —————— 马场中,众人向来使离去的方向远望,仍是不住嘲讽。 “可还能撑得住?”沈轩低声问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卫明姝仍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那唇色却是愈发的惨白,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轩紧抿着唇瓣,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扬长而去。 两人一路回到更衣的帐子,南实却已是在帐外不停地张望,见沈轩快步走来,慌忙迎了上去。 卫明姝早已意识昏沉,蔫蔫地倒在他怀里。 南实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世子,这是兰芝刚才带来的药。” 沈轩将卫明姝往上托了托,单手接过药瓶,看了看那瓷瓶上的花纹问道:“可有说这是什么药?” 南实想了想,“兰芝姑娘进不来猎场,只托我将这药带来。” 沈轩若有所思,屏退帐子周围的宫人,便抱着卫明姝钻进帐子,给她拢好之前脱下的披风,扶着人坐在木椅上,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 沈轩凝眼看着掌心那粒乌黑的药丸,眉头皱起。 和她成婚以后,她几乎早晚固定时辰都要服用些汤药,可大多都是些驱寒补气血的补药。 他不曾了解医术,也不懂她在喝些什么药,可和她相处得久了,也或多或少记住了些。 这药丸他也不是没有印象,可卫明姝服用这药的次数甚少—— 一次是在成婚后不久他出征刚回来时,一次是在道观上。 这是第三次。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药。 沈轩轻轻唤了几声,待卫明姝微微睁开眼,还是捏着那粒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卫明姝也没多看那颗药丸,知道是他送来的,只依言咽下,很快便有了精神,脸色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沈轩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也不知是什么药,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气血亏空的人枯木逢春。 待卫明姝好转些,沈轩蹲下身,摊开手问道:“明珠可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卫明姝低眼瞧去,看清那掌心的小瓷瓶后愣了愣,对上他的眸光。 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沈轩凝视着她,愈发肯定,她绝对还有事瞒着他。 他一时想不通,不知是什么事竟是比她的弱症还要让她难以启齿。 卫明姝攥紧了膝上的衣摆,半晌没有开口。 沈轩终是一叹,撩开她额间碎发,找到帐内常备的伤药,轻轻涂抹在她勒出血痕的手心,“明珠不想说就不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都行,我都愿意听着。” 卫明姝抬起头,她莞尔一笑,鼻尖却是有些泛酸,低声道:“你靠近些。” 沈轩眨了眨眼,依言凑近了些。 “再高些。” 沈轩微微躬膝,冰冷的唇瓣贴覆在他的嘴角,许久没有离开。 沾着药膏的手停在她的手心,他闭上眼,另一只手毫不犹豫扣住她的脖颈,将她带近了些,轻而易举反客为主,越发深入,难舍难分。 直到卫明姝有些呼吸不畅,才微抬起有些无力的双臂,轻轻推开他,喘息声自帐内交替起伏,她唤道:“沈宣远。” 沈轩有些怔愣。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表字。 两行清泪自脸颊划过,卫明姝脸上却挂着笑,眼眸一片深邃,“我真的很开心,从小到大,我....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沈轩抹去她的眼泪,“你若想,往后余生我都会让你这般欢喜。” 卫明姝低头,小巧的手笼住手心里的大掌,放在膝上轻轻摩挲,“你猜的没错,有件事我确实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可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不会再瞒你。只是这件事实在有些说来话长,等咱们回家,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沈轩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他,可既然她愿意说,他便等得起,“好。”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群像小修了一下。 有一些爱女情结,女鹅苦了这么多年,会给一个很圆满很圆满的结局。 第87章 诰命 ◎“末将想替夫人求个诰命。”◎ 日暮将至, 建昌行宫内设晚宴,以恭送西蕃外使。 卫明姝留在卫家别院休养, 没有随沈轩前往。沈轩在别院里守了一个下午, 直到确认卫明姝没有发热,这才放心离去。 宴席间,礼官唱颂祝词, 伶人乐工奏乐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欢畅言语。 只有桑格一人坐在来使的上席, 眼神空洞无神,冷艳的容颜将热闹隔绝开来,酒酿入喉, 却如饮鸩酒。 然而宴席中无人在意, 惠帝举起酒盏, 席间坐的大多是武将及其家眷, 待惠帝说完祝词,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惠帝环视一周,问道:“沈夫人为何不在?” 沈轩站起来, 不紧不慢回道:“回陛下,臣妇本就风寒初愈,比试过后,便有些病情反复。” “没想到沈夫人竟还是带病比试。这可不行,她还年轻, 可要注意身子。”惠帝话音顿了顿, 关切问道:“可要请御医看看?” “末将替夫人谢过陛下。只是下午末将已找人看过, 医士说只需休养几日便好, 倒不必麻烦御医。” 甄玉姮抬眼,静静看着自家女婿同圣上打马虎眼。 她本以为她这女婿是个敦厚老实的,没想到在御前撒谎,竟也能如此面不改色。 卫直也是长舒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惠帝见沈轩推拒,也没有在再坚持要找御医,转而问道:“沈爱卿和夫人伉俪情深,夫妇二人携手并进,乃我大黎之幸。沈爱卿可需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回陛下,末将别无所求。”沈轩说罢,走上前向惠帝恭敬地行了一礼,“末将只求陛下给臣妇一个恩典。” “沈爱卿但说无妨。” “末将想替夫人求个诰命。” 明珠在匣 第100节 这声音说的洪亮,响彻整个大殿,殿内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放下杯盏,都等着圣上发话。 “准了!”惠帝却是立刻答道:“依朕看,不如赐沈夫人一个一品诰命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俱是惊诧。 “这沈将军不愧是天子宠臣。” “可不是,这沈夫人也真是好福气,十八岁便得了诰命。” 沈轩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看法,坦坦荡荡地领了旨,大步回到席间。 只有他知道,不是她走运,这是他千辛万苦才寻得的福气。 他的姑娘,配得上一身尊荣。 康王妃盯着沈轩转身的背影,眼中却俱是不满,眉头紧皱。 这沈轩再怎么说也还是宁国公世子,尚未袭爵,况且只是三品武将,就算是杨英也是在沈国公进太尉后才封的一品诰命。 这卫明姝此次虽是立了功,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如何当得起这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头,和她平起平坐? 正打算起身,康王却是斜了她一眼,低声提醒道:“你难道还不长记性?” 康王妃不禁又想到上次阻拦赐婚时圣上的态度,缓缓坐了回去。 因着此次宴会是为外使送行,自是不好晾着使节,惠帝顿了片刻,转而向桑格问道:“桑格公主今日在猎场上箭无虚发,可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桑格摇摇晃晃地起身,眼中多出些不屑。 她到底还是西蕃人,多少还是有些不满,这大黎皇帝一口一个“赏赐”。他们西蕃又不是向大黎称臣,如何能说是赏赐? 她又瞥了一眼呼伦谟的席位,呼伦谟只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讽刺—— 这呼伦谟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西蕃,可如今大黎皇帝这般侮辱,他却是只想着把她送出去。 这群人都不在意,那她又在意些什么? 桑格走上前端正地向惠帝行胡人之礼,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大黎地大物博,我心向往,不知大黎可愿与我西蕃结秦晋之好?” 席上满座心下一惊。 沈轩不由想起之前篝火宴之事,放下酒盏,手指轻点桌面,眉峰如刀,眸光间满是冷峻。 惠帝眯起眼眸,环视一圈,问向桑格,“那公主可有钟意之人?” 桑格仰起头,眸光睥睨,却是朗声道:“我桑格要嫁的,自是大黎未来的君王。” 沈轩不由松了口气,随而皱起眉看向太子。 席间陷入沉寂,惠帝神色晦暗不明,大黎众臣窃窃私语。 杨玉瑾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人选,此时虽不与太子同坐,却也在席间坐着。 杨玉瑾攥紧裙角,已是有些慌乱,正打算站起身争辩,却见太子目光一抬,起身作揖,淡然答道:“来使不知,孤已有婚约,若公主执意要嫁,最多也只能做个良娣。” 这话若是对寻常人家说出,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对方是外使,便显得有些无礼。 太子仍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母后为着他的太子之位,让他娶杨家女,他尚且能够顺从,可若现在又让他不明不白地娶一个居心叵测的外族之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他是太子,一国未来的君王,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凭什么一次次地妥协? 皇后低眼向桑格瞧去,从容道:“太子确实有婚约,年后便要完婚,实在不好委屈公主做妾室。”皇后话音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二皇子也到了年纪,公主不妨考虑一下?” 淑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正百无聊赖滚着葡萄粒的二皇子。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皇后又问了一遍:“褀儿可愿娶公主?” 二皇子听到皇后要给他赐婚,立刻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我不愿意!” 莫名其妙让他娶一个不认识的外族公主,还动不动就挥鞭子,打死他也不愿! 却是圣上出声喝道:“褀儿!” 两国明面上毕竟还仍维持着和谐的局面,这桑格乃西蕃最受宠的公主,如此遭人推拒,实属是伤了公主颜面。 众人不禁看向桑格,却见桑格负手而立,不知为何,嘴角似还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皇子被皇帝喝住,却仍是不松口,“父皇,我根本不认识她!” 惠帝已是龙颜大怒,淑妃大惊失色,正要起身向二皇子求请,却是听到呼伦谟起身,率先发问,“我西蕃有意同大黎交好,桑格公主乃为我大黎最尊贵的公主,骑射俱佳,受我西蕃万民敬仰,却被大黎再三拒绝,所谓何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明天早上更 第88章 铺床 ◎“你随我去趟行宫,搬几床衾褥过来。”◎ 惠帝毕竟做了多年龙椅, 对于西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刁难,已是面露不悦, 只坐在高席上俯视, 一言不发,便已是尽显帝王威严。 淑妃看着座上的帝王,又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身旁的二皇子, 惴惴不安,不敢多说一句。王贵妃见状,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弧度,起身盈盈一拜, “陛下,二皇子既是不愿,倒也不必为难。” 王贵妃使了个眼色, 三皇子上前作揖, “父皇, 若是公主愿意, 儿臣倒是愿意娶。” 惠帝仍端坐在上首宝座上,半晌没有表态,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着三皇子。 他想让二皇子娶桑格, 乃是因为甄家势弱,淑妃又向来不争不抢,对这皇位没有野心。可这三皇子不同,他们母子背靠王家,王家乃当今大氏族, 即使嫡支被他明里暗里削了不少权, 可仍旧盘根错节。 这母子做的什么打算, 他心里也和明镜似得。他本打算找个寒门世家的姑娘配给三皇子, 可贵妃却是百般拒绝,如今竟把心思打到外族公主身上,难不成还想联合外族谋朝篡位不成? 惠帝收起眼中的凛然,意味不明地淡笑道:“褚儿还小,尚未有所成,倒是不着急成家。” 这一句话便把两人的算盘击得粉碎,众臣也将局势看得明明白白,圣上这是绝不会允许王家和外族有什么勾连。 王冕站起身道:“陛下所言极是。二皇子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相貌堂堂,又文采斐然,臣以为桑格公主与二殿下正是相配,乃天赐良缘。” 惠帝点了点头,脸色稍缓,转而看向桑格,“公主看如何?” 桑格不答,眼中却是没有被羞辱的愤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与前几日盛气凌人,张扬跋扈的模样截然不同。 惠帝笑了笑,又问道:“那来使呢?” 呼伦谟对上惠帝的眸子,见那眼中俱是上位者的轻蔑,嘴角抽搐。 康王放下酒盏,出声提醒道:“来使可能不知,我大黎乃礼仪之邦,君子重诺,既有婚约,就必要履诺。这未来的太子妃既是没有犯下大错,便不可废。” 呼伦谟思索片刻。 若他们刚才赢了大黎,让大黎颜面尽损,倒还可以继续同他们谈一谈。可如今大黎正是士气振奋之时,他如何去同他们争辩? 呼伦谟陷入沉思,最终行了一礼,妥协道:“那便依陛下的意思。” 桑格这才接道:“既然副相没有异议,我自也没什么不愿。” 这话音刚落,殿内倏然传来一声怒吼,却是二皇子喊道:“儿臣不愿意!我根本不喜欢她!” 皇后一拍桌子,大怒,“孽障!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淑妃肩膀抖了抖,慌忙谢罪,“陛下赎罪,褀儿他还不懂事.......” 惠帝严肃道:“他也该懂事了。”随即瞥向二皇子呵斥道:“看来是朕平日太纵容你了,这是国事,岂容你在这里讨论儿女情长。” 惠帝一向对淑妃母子和颜悦色,态度陡然一转,二皇子不禁愣住,“儿臣.......” 淑妃急得脸都红了些,打断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随即提起裙摆着二皇子一同跪下,“平日是臣妾疏忽管教,陛下赎罪,褀儿他只是一时没想通,臣妾会好好劝他的。” 惠帝拂袖,“此事不必再劝,即日起让礼部下去准备着吧。” —————— 待到晚宴散去,沈轩随卫侯夫妇回到卫家别院。卫明姝如今的身体状况,住在行宫多有不便,兰芝早些时候便吩咐下人又腾出一间厢房,准备在卫家住一晚上。 房内陈设简单,屏风隔着外间的寒凉,桌上点着一盏烛台,略显昏暗。卫明姝刚喝完一碗姜汤,正准备躺下早些安置。 三人刚从宫宴回来,直奔厢房而去。甄玉姮坐在榻旁,握住卫明姝的手,卫直眉尖紧蹙着,站在床边问道:“可有不舒服?” “我无碍的。” 可能是最近汤水补品进食得多,又或许是改换的药方起了作用,她除了胳膊酸痛,抬不起来,确实没什么其他方面的不适。 沈轩不甚心安,上前刚准备伸手,忽然想到什么,让兰芝打来一盆热水,先浸温双手后,再覆上她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 卫直抬头,环顾四周,又看了眼卫明姝身上盖着的薄衾,“你们两个今夜去主屋睡,我和你阿娘在这儿住一晚。” 卫明姝吸了口冷气,攥了攥手中的被子,“这哪儿行。” 哪有让长辈睡厢房,他们小辈睡主屋的道理? 甄玉姮也觉得有些不妥,终究没说什么,三人在屋内僵持了片刻,沈轩望向那燃烧了一半的灯烛,道:“岳父岳母先去安置吧,这边有我。” 卫直还要嘱咐什么,甄玉姮却是起身,拉着人走了出去。 沈轩将他们送至门外,随后找来南实,“你随我去趟行宫,搬几床衾褥过来。” “啊?”南实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事,难以置信地问道:“搬...搬衾褥?现在啊?” 沈轩只“嗯”了一声,抬步向前走去,南实怔在原地,直到沈轩走出一段距离,才慌忙着人套了马车,随沈轩前往行宫。 已过亥时,长夜寂寂,流银泻辉,行宫内宫灯盏盏高悬楼廊,五彩斓光交相掩映。 杨玉瑾身上仍穿着宫宴上那身淡粉色绣百蝶度花裙,拉着太子站在青霄宫外着宫人通报。 守殿门的宫人上前,躬身行礼,“回殿下,沈将军和沈夫人回了卫家。” 两人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他们比沈轩晚些离宴,本想着一起来看望卫明姝,谁曾想竟是回了卫家。 杨玉瑾转身正准备离去,却见不远处的曲径,只见一个老太监正朝这边迈着步子向这边走来,后头跟着一排宫人,有的提着雕花六角宫灯引路,有人抬着几只箱笼。 沈轩站在人群中,身形高大挺拔,甚是突兀。 及至宫门前,沈轩看清两人,脚步不由一顿。 因着之前卫明姝的话,杨玉瑾一直有些怵沈轩,见沈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干笑两声,指了指背后殿门,解释道:“我们来看表叔母。” 明珠在匣 第101节 沈轩越过两人,有意无意地斜了眼太子,只撂下一句,“你们叔母去了卫家,今夜不回来了。” 太子听后抬起眉毛,心里莫名犯起膈应。 他们叔母...... 他当同这丫头好好说道说道,明姝不过比她大了三岁,何况这表叔母本就是她瞎攀上的亲戚。 杨玉瑾却是跟在他身后,提起裙摆跨入宫门,“那表叔为何回来了?” “怕你表叔母冻着,来搬几床被子。” 杨玉瑾一时语塞,又看了眼天上朦胧高悬的白月。 表叔这大晚上从卫家跑一趟行宫,搞这么大阵仗,就只为着抱两床被子? 周围的宫人仍低头引路,沈轩也没理会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使了个眼色,南实便随宫人进了殿。 这被褥本就是太后提前着人新换的,南实着人卷了床榻上那床被褥,顺便带走了两人之前放在寝殿内的东西。 杨玉瑾和太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群人忙碌,直到沈轩神色平静地又添了句,“再多搬几床被褥。” 两人不由齐齐转头。 就连那在宫里见过世面的老太监脸上也僵住一瞬,要说的话被梗在喉咙。 老太监回过神,“沈将军稍等。” 老太监大手一挥,几个宫人走进寝殿,从柜子又搬出两床备用的被褥,“沈将军看这些可够用?” 沈轩多看了两眼那两床褥子,眉头并未舒展。 那薄褥看起来就不怎么软。 老太监干瘪的唇早已抿成一条缝,颇为为难,“沈将军...就备了这么多褥子...” 已经没有多余可以搬走的了。 沈轩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杨玉瑾嘴巴微张,呆若木鸡,早已说不出话。 什么叫就这样?这么多被褥,铺三床都够用了!她表姑母只是累着了,又不是瘸了! 沈轩搬完被褥,向两人行了个礼便径直离开。 老太监派人将箱笼搬上马车,找了几个人随沈轩一同前往卫家。 那一排马车停在卫家别院门口时,卫明姝盘腿坐在床边,兰芝正给她捏着胳膊。 卫明姝向外张望,“外面是什么动静?” “小姐等着,我去外头看看。” 兰芝打开房门,抬头只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一排宫人正在别院门口搬着箱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皇子皇孙要常在这别院住下。 宫人将箱笼搬下车便径直离开,南实着人来搬箱笼,卫直本打算和自家夫人歇下,听到外面的响声,打开房门,扫视一圈,不明所以,“贤婿这是?” “铺床。” 卫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岳父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沈轩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岳父岳母可要换床褥?” 卫直随即摇头,“贤婿好意,我心领了,换床褥就不用了......” 卫直退回房门,关门前又多看了一眼。 甄玉姮正泡着脚,见卫直回来问道:“外头什么声音?” 卫直摇了摇头,眼眸却是微弯,甚是欣慰,“没什么。” 他们家明珠,算是找到人疼喽。 沈轩带着人走进房门时,兰芝仍没有缓过神,只沉默着腾开位置。 卫明姝见兰芝半晌没有回来,不由探出头向屏风外望去。 没见到兰芝,却是等来了许久未归的男人。 沈轩带着人大摇大摆走入房门,因着别院小,卫家本是没带多少下人,却硬生生被他走出十足的气势。 卫明姝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做甚?” 沈轩不答,将人从榻上抱到桌前,“让他们先铺床。” “你.......”卫明姝往下咽了咽,脑袋仍是一团浆糊,“你哪儿找来的那么多床褥?” “去行宫搬的。” “这怎么好?” 这可是皇宫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搬出来。 “无妨,这是太后寝殿的东西,她老人家不会计较。”沈轩将她的绫袜和绣鞋拿来,蹲下身,“你抬脚,别踩地上。” “.......” 沈轩见她玉趾蜷起,往凳子后缩了缩,不由抿了抿唇,嗓子眼有些泛干。 那双雪白的玉足小巧又白嫩,甲盖圆润饱满,透着淡淡的粉色。情动之时他也时不时会捉在掌心把玩,一只手便可以轻而易举捉住。 沈轩想着,眼睛变得黝黑,握住她的脚踝,许久才收回旖旎的心思,给她套上绫袜和鞋。 下人铺完床榻便退下,兰芝向来伶俐,颇为自觉地紧紧关上门,带着人走的远远的。 屋里一安静了下来,本是燥热的心也慢慢变得平静,卫明姝微微抬眼,“该安置了。” 男人却仍是蹲着身,紧紧盯着她,自顾自地说着,“今天圣上给了赏赐。” 还不待卫明姝回答,沈轩便继续说道:“我善做主张,给夫人求了个一品诰命。”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外面什么鬼动静? 沈轩:汪!(摇尾巴)老婆求夸!汪! 卫明姝:...... 第89章 生辰 ◎“郎君生辰快乐。”◎ 卫明姝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诰命?” 见她讷讷的模样,沈轩低笑两声, 打趣道:“有了这诰命, 你就不会老想着怎么离开我了。” 卫明姝脸上一红,双手绞着衣摆,“你净瞎说。” 房内烛火噼里啪啦地爆开, 短短的一截蜡烛将要燃尽,沈轩见她没什么太大反应,低头遮去眼底的一点失落,站起身将她拦腰抱回床上, 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红痕,松了口气,问道:“头发梳了吗?” “梳了。” “胳膊可还疼?” “还有点。” 沈轩脱鞋上床, 盘腿坐在她身后, “那你坐好, 我给你按按。” 卫明姝不禁转头, “你你...你会吗?” 沈轩微微挑眉,“信不过我?” 卫明姝半信半疑地转过头,一双大手将她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带着粗茧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耳畔,让人身上微微颤栗。 那双手捏上她的肩膀,沈轩的手劲和兰芝终究有些差别,将人整个筋脉都掐的活泛起来,却着实有些疼。 直到那手按疼了她的脖颈, 卫明姝嗷地叫出了声, “你轻点。” 沈轩依言松了些手劲, 渐渐向下按向手臂上的软肉, 捏的卫明姝一阵嘤嘤哼哼,那声调有些克制,却让他也无法心无旁骛,呼吸变得沉了些,手下劲道又不自觉地加重。 这院子本就隔音不好,厢房紧挨着正房,零零碎碎的声音听得隔壁二老无法安然入睡,心生怨念。 房内烛火微暗,燥热的空气逐渐平静,卫明姝早已瘫成一团,有些犯困,那些被捏过的地方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你从哪里学的按摩啊?” “从前在军中,和阿耶学的。” 那个时候沈正忠每趟打仗回来,都想着办法使唤他,叫他学了身按摩的好功夫。 原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那梳头呢?” “找安嬷嬷学的。”沈轩似乎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 卫明姝却是一怔,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眼中映着温暖的光晕。 还不待她多说什么,男人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你要不知道怎么报答,不必说谢。” 卫明姝有些不明所以,她也没打算同他道谢。 沈轩继续按着,声音染上些意味不明的暧昧,“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报答。” 卫明姝可算听明白了些,身子一侧,拉开被子背对他睡下,怎么也不愿意给他捏了。 翌日,围猎世家纷纷回到京城,卫家也不例外。沈轩收拾好东西,便和卫明姝一起出了房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岳父岳母看他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分明昨日晚上还好好的。 回京后卫明姝连着休养了几日,直到沈轩生辰那日才完全大好。 城东锦绣阁每年制作的衣裳有限,京城时兴的衣裳样式却总是从这里传出来,是以勋爵人家常去这里定制衣裳。 将围猎时绣好的香囊放在匣子里,估摸着时间,叫上兰芝套了马车去城东的锦绣阁取衣裳。 沈轩回来时,卫明姝还未归家,沈轩愣了愣,随即一个人去看望沈正忠。 沈正忠背上的伤已是大好,沈轩到正院时正在院子里练剑。 明珠在匣 第102节 他自是记得沈轩的生辰,收剑说了句祝福话,见沈轩仍板着脸,数落道:“你这小子,怎么生辰都摆着一副臭脸?” 沈轩“哼”一声,撇开头不语。 沈正忠稍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明姝忘了你的生辰?” 沈轩吸了口气,矢口否认道:“没有。” 自家姑娘向来心细如发,这不可能。 她必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沈正忠“嘁”了一声,“瞧瞧你那德行。” 随即便又挥舞起了剑,将人打发了回去。 沈轩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独自回到羲和堂,静静地坐在桌前,连外面下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环顾房内的布置,先是看到那张已经换过的软床,随后目光锁向卫明姝那张精致的妆台。 他记得那妆台抽屉里放着一只香囊,也不知道她绣好了没,是不是打算生辰送他? 神差鬼使地走到妆台前,拉开那只小屉,那只绣棚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抽屉里。 一针都没多缝。 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沈轩缓缓合上抽屉,又坐回桌前,手指轻敲桌面。 看来她十有八九真的忘了。 只能自我劝慰着—— 没关系,等她回来说说就好了,起码她应当会给自己做一碗长寿面。 沈轩又在房内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天色都变沉了些,卫明姝还是没有回来。 终是等不下去,沈轩起身走出门外,正巧冬画经过游廊,沈轩拦下人问道:“夫人今天下午去了哪里?” 冬画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沈轩抿了抿唇,抬脚便想出去寻,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自游廊,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碗,看见他脚步顿了顿,似是有些讶异,“郎君怎么出来了?” 沈轩愣住,只见自家小妻子穿了一身翠色对襟羽纱曳地裙,戴着套珍珠头面,擦了些胭脂,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眼睛不住瞟向那还热气腾腾的碗,一瞬间如同枯草复燃,心里砰砰直跳。 卫明姝嫣然一笑,一双好看桃花眼弯起,“本想着给郎君一个惊喜的,不想郎君自己出来了。” 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兰芝不由噗嗤一笑,冬画也以手掩面,好不容易盖住笑容。 沈轩见一群小丫鬟偷笑,面露尴尬,又看向卫明姝手上的食盘,伸手接过,“我...我来端吧。” 卫明姝摇了摇头,也不由轻笑,跟着他走进房。 下人点好灯,兰芝将托盘交给卫明姝,随后合上房门。 沈轩放下那碗长寿面,这才注意到那托盘上叠放好的衣裳,又是一愣。 卫明姝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绣墩上。回头便对上一道似火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走到桌前,“这长寿面是我下的,郎君先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热的长寿面下肚,暖得直入心田。 卫明姝静静坐在桌旁看着他吃,“可还合胃口?” 沈轩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将筷子递给她,“你也吃点。” “你怎的这么不讲究,这长寿面哪有分着吃的?” “那再叫他们做些来。” 卫明姝笑了笑,“你就别操心了,我刚才在灶房吃了些,你快吃吧。” 他愣了愣,收回筷子,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你慢点吃......” 沈轩却似没听见似得,一碗长寿面很快见了底,连那碗清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卫明姝递给他一方帕子,随即走到绣墩前,展开了那件衣裳,眸光温柔似秋水,“郎君生辰快乐。” 擦嘴的手顿住,沈轩直愣愣地盯着她手上那件衣服。 那是件绫缎长袍,和他平日里穿得样式差不多,只不过袖口上袖有竹叶纹,颜色不是玄色,而是墨绿色的,比她身上那件翠色衣裙颜色深了些。 “郎君试试合不合身?” 他回过神,自己快速脱下身上的衣服,已是有些乱了分寸。 卫明姝低笑,走上前替他穿上那套新衣,边穿便说道:“我本来想自己做来着,可惜要去秋猎,有些赶不及。” “没关系。” 卫明姝给他理了理衣襟,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好。郎君还是穿深色好看,以后莫要再学别人穿青色的衣裳了。” 沈轩低眼瞧去,除了眼前的她,万事都抛在脑后,只连忙答应着。 他无需再羡慕别人,别人有的,她只会为他准备一份更好的。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走到妆台前,打开桌上的匣子,“对了,我还给郎君绣了只香囊。” 沈轩接过那只香囊,仔细端量一番,一时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声音已是有些低哑。“你什么时候绣的香囊?” “那几日在行宫,阿瑾在给...”卫明姝话音顿了顿,“我看阿瑾在绣香囊,便想着也给郎君绣一个。” 她想到什么,接着道:“其实我之前绣过一个,不太满意,就重绣了。” 所幸来得及。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表字?” 卫明姝淡然一笑,“有一次咱们出游,听江阳侯世子提起,便记下来。” 心中难以抑制汹涌,沈轩一把将人拥入怀中,声音有些颤抖,“那你也是知道我喜欢竹叶?是吗?” 卫明姝微愣,双手攀上那宽大的脊背,覆在他耳畔,声音阵阵如同春风化雨,“这后院满园的竹子,我当然知道啊。” 忽然,腰间手臂一松,卫明姝双脚离了地面,被人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卫明姝惊了一瞬,感受到那逐渐粗重的呼吸,顿时心软了下去。 算了,既然是他生辰,由着他吧。 —————— 放纵过后,一只藕臂垂在床边,双腿无力,卫明姝瞥到床榻一角被挤成一团衣裙。 追悔莫及。 她特意穿得了身飘逸好看的纱裙,如今却是被撕了一道好长的口子。 想到这儿,眼中带了些幽怨,男人却不予理会,穿了条亵裤下了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裳,将她送的那套衣衫小心翼翼地捋平叠放好,径直抱了人去沐浴。 回来时床上已经收拾得整洁,如往常一般,沈轩将药碗递到她嘴边,不由又想起那粒黑色的古怪药丸,“明珠可以告诉我,那药丸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吗?” 卫明姝本还有些怨气,听后扶着碗的手一顿,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喝完碗中的药才说道:“今日郎君生辰,我还是改日告诉郎君吧。” “可我想知道。”沈轩又看了一眼琉璃灯中的烛火,“生辰也快过了。” 卫明姝眨了眨眼,不由也看向那盏灯,脸上顿时火烧。 他们居然闹到了这个时候? 是不是有些过了...... “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可我今日就想知道。” 卫明姝看向他不容置喙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扑朔迷离,半晌过后,她抬头妥协道:“郎君既然想知道,那我也不瞒着了。” 她望向门外,轻声询问道:“能劳烦郎君去把书房书架旁的那箱书搬过来吗?”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这波赢麻了(骄傲) 岳父岳母(黑眼圈):6 第90章 倾诉 ◎“停药吧。”◎ 沈轩披上衣裳出了房门。 自他们圆房以来, 庭院外就常留有人些侍候,方便随时传唤。 屏退所有守夜的曲香等人, 沈轩独自去了书房搬回卫明姝说的箱笼。 那只箱笼里装的书并不多, 大多是些薄薄的医书,卫明姝看了一眼那箱书,撑起身体准备下床, 腿又是一软,又缩了回去,使唤起罪魁祸首,“郎君可否递给我一本。” 沈轩将那箱笼往床前搬近了些, 弯腰捡起一本医书递去。 卫明姝看了眼书封上的名字,翻开折角的一页,问道:“郎君可有听说过一种药材, 名叫玉囊?” 沈轩仔细想了想, 这名字听着确实耳熟。 这药材止疼有奇效, 从前有时会在军中使用, 只可惜这药材多食轻则痴傻,重则昏迷不醒,实为一味毒药, 早在大黎施行新政之初之便禁止在军中广泛使用了。 微微蹙起眉,看向她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她的意思是说,她的病竟是和这种毒药有关? 卫明姝看着他的神色,淡然一笑,“想必郎君在军中听说过, 可这玉囊花不仅是一味伤药, 其籽壳亦是一味药材, 只不过此药性寒, 多食便会心脉衰竭,即便是少量服用,久而久之也会亏空气血。” 她正了正神色,“我这病虽与寻常的弱症的脉象无二,可这与其说是弱症,不若说是寒症更为恰当些。” 沈轩站在床边,许久后才问道:“你为何...” “为何要服用此药吗?”卫明姝看着那盏琉璃灯,眼神有些飘忽,“郎君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在咳嗽?” 沈轩有些怔愣。 卫明姝笑了笑,继续道:“这便对了。当年圣上下诏将卫家召回,那时我尚且两岁,西境气候多变,回京路上,恰逢四月降雪,我便是在那个时候染上的咳疾。 明珠在匣 第103节 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旁支,阿耶要在京城做官,我便也要跟着待在京城,可这个地方啊......” 卫明姝叹了口气,“这个地方人多口杂,像我这种整日说不上几句话便会咳嗽的小女娘,待在这儿就是要遭人非议的,那时我身子也着实不好,阿耶阿娘也是为着我,自小便不让我出门。” 琉璃灯盏的光芒照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沈轩静静看着那侧颜,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缥缈虚幻。 “那后来呢?”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这咳疾就愈发严重了。家里人私下里寻了不少医士,找了不少名药,还给了不少封口的银钱,可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一个道士寻到了我们家,说他有法子。” “道士?” 卫明姝点了点头,“当时我阿耶阿娘觉得此人不可信,可我当时却太想治好这病了,便找了个借口遣开了我阿耶阿娘。那道士大概也看透了我的心思,只给我塞了个方子,让我服用三个月后想办法去城西一家铺子找他。” 沈轩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卫明姝径直打断。 “郎君觉得很荒谬吧。”卫明姝抬眼看向他,“长大我也常常想,当时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可我后来想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会这么选择。” 凡事都面临着选择,而她要选的,不过是继续苟且偷生地活着,还是换种方式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她宁愿走到人前狼狈点活着。 “那...岳父岳母他们后来知道么?” 沈轩下意识开口,随后话音一顿—— 她大兄说过,卫明姝向来不愿意卫侯夫妇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件事想来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果然,卫明姝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就连兰芝也不知道。那道士走后,我便让兰芝买了些玉囊回来,按照那方子所说,用了大量玉囊籽壳每日煮药,这咳疾很快便好了,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是用对了补药,我和兰芝当时也不知道这玉囊具体是做什么,可我却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 那时她咳嗽好了不久,起初只是感觉身子有些乏,后来便是感受到精气神被一点点抽干,整日里手脚冰凉,晕眩无力,也是那时她才意识到,那道士给她的药有问题。 “后来我阿耶便找来了任医正,可当时医正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家里人也只能当是那咳疾换了种方式发作。自此以后,我便同阿娘和大兄一样,喝起了补药。” “那后来呢?” 卫明姝想到什么,脸色一沉,“身子亏空后,我便没有再喝那道士给的药,那时我也不再咳嗽,便在三个月后央求阿耶出了门,按着那道士的嘱托,去了城西的一家药铺。 那道士告诉我,这药不能停下。我当时半信半疑,他却是又给了我两副方子,一副便是如今我早上常喝的,不过是将之前的那副方子的玉囊用量减少了些,另一副便是郎君那日问我的药,乃是大量玉囊花凝练而成,不能多吃,却只需在气血亏空时吃上一粒,便能让人如同朽木逢春。” 沈轩五指紧握,骨节捏得泛白,微微作响,“那个臭道士呢?” 卫明姝回过神,看着他的神色,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回到家后,我又停了几日药,却是咳疾反复,高烧不退,我又回去找过一趟,却是连那药铺都没了踪影。自此以后,便按着那道士的方子,长期服用那两副药了。” 她再长大些,知道江湖上有些术士专门以人做药引,那时才恍然大悟,大概自己也是被什么人骗去当药引子。 “从那时起,我便和任医正学起了医术,免得以后再被什么人骗了去。这几年,我一直在找寻有关这玉囊的书籍,也渐渐明白了,其实这玉囊花果实和籽壳不过是相生相克的关系,果实性热,多食便会急火攻心,状若癫狂,籽壳性寒,多食则会气血亏空。 当年那道士给我的那两副方子,约莫也是知道这个药理,便将一副以籽壳入药,一副以花实为药引,很简单的道理。” 卫明姝扬起一个笑容,安慰道:“这些年除了身子虚了些,也没什么别的病症,郎君不必......” “明珠。”话还没说完,便听沈轩打断道:“停药吧。” 有他在京城,没人敢说什么。 卫明姝摇了摇头,“郎君,其实在我们成婚后,我试着停过药的。” 沈轩思绪停了一刻,猛地想起那时他刚出征回来时卫明姝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的场景,眼睛倏然睁大了些,“你......” “郎君,我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活一回。” 卫明姝盯着床帐上的花纹,那灯火隐隐约约打在纱幔上,眸光却仿佛穿过遥远岁月,“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我所在的世界只有那一方小院那么大。直到后来,我读了些书,才知道不是这样,我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叫大黎,大黎之外还有北凉,北凉再北,还有北寒...” 那双眼睛渐渐沾了些朦胧,她抬眼看向那张俊朗的面孔,似是倾吐,又似是在宣泄那向来只能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默默承受的痛苦,语气中带了些说不出的疯魔,幽幽说道:“你知道吗?一个人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六年,连几句话都说不出,大概是会疯的...” 沈轩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自己的妻子有一副好嗓子,那声音就犹如潺潺流水清泉,春风化雨,而他也总是沉醉其中。 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她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当时胆大妄为下的一场豪赌。 “我有时候甚至会怪我阿耶阿娘,怪他们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将我带回京城,为什么要让我染上一身病痛。可圣上召回,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谁都想不到会遇上那些事。” 沈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他说不上什么话。 “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别让我阿耶阿娘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想在待在这京城了。” “好,我不同任何人说。” 卫明姝有些抽噎,越说越多,仿佛有着说不完的委屈,“我知道我阿耶有辞官的打算,可我想让他们待到这里,我们卫家本是满身功勋,我阿耶是为了大黎才受了伤,我阿娘也是因为在西境受了寒才卧床不起,就连我大兄也是因此才从小体弱。 那些人受着他们的庇护才能在京城安居乐业,儿孙满堂,他们凭什么嘲笑我卫家,我阿耶阿娘又凭什么要一再退让?” 沈轩从未见过卫明姝这种模样,在他的印象中,面前的这个姑娘一直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此时说出的话却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和偏执。 他坐在她身旁,揩去那脸上纵横的泪水,应和道:“是啊,他们凭什么。” 卫明姝仍旧抽抽搭搭,“圣上他不是好人,他就是个政客,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利用。” “嗯。”沈轩一点点擦去她新掉的泪珠,“他不是好人,他们都不是好人。” 卫明姝听到这句认同,打开他的手,用手胡乱抹了一把,带了些负气,“他们越是说我们家,我就越要在这儿混出些名堂,气也要气死他们。” “嗯。”沈轩给她捋了捋耳边头发,同仇敌忾,“谁要是说什么,我同你一起,气死他们。” 卫明姝听到这句话,瞥了一眼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用袖子点了点脸上的湿润,止住了哭声,肩膀却仍然抽着。 抽噎声中夹杂了一声微叹,那人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明珠,过一阵咱们回北境吧。” 有他陪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先把这伤身的虎狼药停了,再想法子慢慢养好。 卫明姝窝在他肩窝,缓缓点了点头,说话越来越没了顾及,“郎君你知道吗,从前我最想嫁的,其实是外放的官员,这样的话我阿耶阿娘也不会多想,我也可以顺利成章地离开京城,还能做一方父母官,跟着夫婿做些实事,也不算辱没了我卫家的名声。” 沈轩也没什么脾气,仍是好声应和着,“嗯,这些你跟着我回北境,一样能做。” 那气息渐稳,直到怀中的肩膀不再颤抖,沈轩才松开她,“这么多年,你可有寻到那道士的下落?”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在找,还托县主找了许多江湖朋友帮忙寻找,始终没找到人,不过倒不是全然没什么线索,” 说罢,她目光又看向那箱笼,伸手想要去够箱笼里的书。 沈轩问道:“要哪本?” “我自己找。” 沈轩听罢,将箱笼里的书一股脑地全部搬到床上,看着卫明姝挑出了几本书,有几本纸张已是有些泛黄。 “我曾经花了一番功夫去收集过关于玉囊花的书籍,后来发现这江湖上真的有人在仔细研究这玉囊花。” 卫明姝将一本书递给沈轩,边说道:“这些书都是县主从江湖上找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多年断断续续流传出好几本。” 沈轩听她这么说,又翻回去看了一眼书封,“慈安?” 作者有话说: 没错,本书有个人一直在悄悄当格格巫(手动狗头)可以随便猜,前面铺过很多伏笔。 第91章 年关 ◎“郎君可以把我抱起来啊!”◎ 卫明姝凝视着他手上那本书, 答道:“这些书都是这位慈安所写,我曾托人四处打探过此人, 可知晓这玉囊花之人本就不多, 更遑论江湖中一个名不经传的慈安。” 沈轩又翻了翻那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 表情愈发凝重,“那道士可就是这慈安?” 卫明姝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两者会有关联。” 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轩微叹一声,放下书本,将人拥入怀中, 低声问道:“除了这件事, 明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没有了。” “那便好。”沈轩微微侧头, 覆在她耳畔, “你放心,只要他还活着,我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 卫明姝愣了愣, 推开他,“可我找县主查了这么些年都查不到。” 程阳县主曾经混迹江湖多年,对江湖中的事知之甚多,连她都查不到...... “这件事,多一个人找就多一分希望。” 他手底下的暗卫, 也有不少曾经来自江湖, 或许也能帮忙查到些什么。 见卫明姝仍是呆呆地看着他, 沈轩笑了笑, “你信我。我说过,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要试试的。” 卫明姝看着那明朗如星的眸子,转而一笑,“我信郎君。” —————— 当晚过后,沈轩便派了手下的弈商查探此事。 弈商早年在镖局行走,黑白两道皆有路子,在江湖中还有些名号。 只不过后来在运送一批镖银时被土匪盯上,贼匪绑了其妻儿要挟,弈商弃镖后被匪人出卖,遭镖局之人追杀,妻儿惨死后逃去北境,幸遇北境之师,得沈轩相助,才留住条性命。 “你多派些人去京外查,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慈安的人。” 他总有种预感,明珠曾在京中遇见的那道士就是慈安,而这人十有八九并非长安人。 弈商领了命也没多说什么。 跟在沈轩手下的人大多都像他一样,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经手的也多是些棘手之事。 慈安有意隐匿行踪多年,要寻起来自是没有那么容易,一封封密信传至眼前,直到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仍是毫无音讯。 沈轩只得再将搜寻的范围扩大些,不仅在中原一带寻找,甚至连西北两境都派了些人手搜寻。 然而这慈安就如同鬼魅一般,始终不见踪影。 年关将至,白雪皑皑,琼枝玉叶,瑞雪兆丰年。 沈正忠的伤已是大好,便叫二人来到正院,打声招呼,准备启程回北境。 卫明姝坐在沈轩身旁,听后一愣,绣鞋轻轻踢了一下。 沈轩微微低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你不同我们在家过年?” 沈正忠却是瞥了他一眼,“我同你们在一处,那谁来陪你阿娘过年啊?” 沈轩沉默,没再开口挽留。 沈正忠忽地又想起什么,正了正神色,“等到来年开春,你姑母的伤应该也养的差不多了,届时你派些可靠的人,护送她回临安老宅。” 沈秋妤虽是被沈家保了下来,没跟着一起流放,但其罪臣妇的身份终究敏感,不宜再留在京城,送回临安老家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明珠在匣 第104节 沈轩应下,又听沈正忠嘱咐了几句,便同卫明姝离开了正院。 昨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院内正是银装素裹。 卫明姝穿着厚厚的袄衫,身上还披了件厚绒斗篷,因着身段苗条,倒不显得厚重。 刚跨出院门,一股刺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北风卷起层层白浪,她双手快速拢进袖筒,白皙的脖颈往滚毛领口里缩了缩。 沈轩瞟见她的动作,向她身旁靠近了些,将人搂入怀中。 卫明姝往那暖炉似怀里贴了贴,“舅公往年也是一个人过的吗?” 沈轩点了点头,“我阿娘当年葬在了凉州,后来阿耶带着我将阿娘的灵位送了回来,却再也没回京城过过年。” “舅公和阿姑感情真好啊。”卫明姝脚下走快了些,想要忽视那脚底的寒冷,继续同他说着,“听说舅公和阿姑是...青梅竹马?” 沈轩“嘁”了一声,嗤之以鼻,还带着些不服气,“那算是哪门子的青梅竹马?我阿娘在京城长大,阿耶小的时候便跟着祖父去了临安,他也只不过是小时候在京城和我阿娘见过几面,逢人便鼓吹什么青梅竹马...” 他阿娘当年在京城,也有不少人钦慕。若不是后来杨家也被逼南下离了京城,就他阿耶那张嘴,能不能娶到他阿娘还真说不准。 送走沈正忠后,京城街道上已是挂起了红灯笼。卫明姝同安嬷嬷忙着置办年货,裁制新衣,给府中下人多发些银两。 往年在卫家,这些也都是由卫明姝和郑叶一手操办,如今倒也算得心应手。 除夕前一日,卫明姝正和账房管事核账,沈轩坐在厅中的椅子上,随手抓起桌上的糕点,手里还拿着一叠对联,颇为怨念。 她都这么忙了好几日了,几乎每晚都要跑去书房对一遍年货单子,若不是他天天去书房跑一趟将人拎回来,她这架势怕是要宿在书房。 竟连好好睡个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卫明姝却是没注意到那幽怨的眼神,同管事说完话后,便转头看向他,仿佛在使唤府中小厮,催促道:“郎君别站着啊,对联还没贴完呢。” 沈轩只得站起来继续干活,从正厅贴到后院,熟练地将竖联贴在门两旁,不知是因为没贴严实,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情绪,贴完以后朝那门边重重拍了两下。 卫明姝没有注意,眼巴巴地盯起他手中的对联,抬头看着后院的门,忽然开口道:“郎君,这个横联我想自己贴。” 这是她在这个家过得第一个春节,以后也想如此长长久久在这个家待下去。 沈轩挑眉,手上仍提着那副横幅,低头看了眼她,“你能够得着?” 卫明姝微嗔,撅起嘴一脸不满,暗骂了两声,转身就准备搬把椅子过来。 灵机一动,脚下步子一顿,转过身,双手举起比划着,“郎君可以把我抱起来啊!” 沈轩愣了愣,依着卫明姝的意思,托起那盈盈细腰,轻而易举将人举了起来。 卫明姝看着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道:“贴好了。” 沈轩闻言刚准备将她放下,那掌中的姑娘却是不怎么老实,扶着门框,轻轻一跳,从他的掌中窜了下去。 一方柔软不经意地落入未收回的大掌中,被牢牢托住。 那感觉即使穿着厚厚的袄衫,也依旧清晰,触手可及。 卫明姝似也注意到了这姿势的尴尬,狼狈地低头,“郎...郎君,可以松手了......” 身后之人却是没有说话,手掌渐渐收紧了些,双臂收拢,越来越不安分。 屋子门口,她自己送上门的,让他松手? 想什么呢? 卫明姝眼睛瞪大了些,下意识环视四周,屋外冷气嗖嗖,那脸颊红得有些发烫,想要挣开,“在外面,你快放手!” 沈轩“嗯”了一声,抱着人进房踢上门。 “你...你别......” “冬天了,你每日穿得那么厚,看不到的。” “不行!”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那脖颈,如同饿狼看着笼里的白兔,想吃却又够不着。 舌尖不经意动了动,咽了咽口水。 她不让,那换种方式,总是可以吧? ...... 账房刘管事拿着账本回到了两位主子所居的羲和堂,边摊开账本边走着。 刚才夫人同他说的一处账目,他又仔细核对了一番,正打算来复命。 走到后院房门外,见院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自家主子向来不需要什么人伺候,夫人的几个小丫鬟也都被派去做事。 正打算敲开房门,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似是重重敲打闷鼓,却更像在锤背。 随即屋内传来一声男人毫无防备的闷哼。 向来温婉沉着的夫人破口大骂,嗓音有些尖锐,“沈宣远,你是狗吗!” 刘管事擦了把汗,账本没拿稳,掉到了雪里,慌忙蹲下身捡起,拂去书上的雪,拔腿跑出院门。 —————— 除夕之夜,因着卫家人少,两人便商量着去卫家吃年夜饭,卫直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贤婿,今晚我们可以好好多喝几杯。” 卫君咏长年服药,滴酒不沾,看着自己阿耶酒瘾犯了,看着甄玉姮的脸色,嘴角微微勾起,慢悠悠地给身旁的郑叶添了杯茶。 沈轩接过那坛酒,刚准备给岳父添一杯,脚尖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看了看卫直,又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妻子,手捧着酒坛子顿在原地。 这酒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卫直皱了皱眉,发现了端倪,酒杯往前一伸,“你别听她的!给倒上就是。” “咳。”甄玉姮使劲咳了一声,语气不明,“两个孩子明日还要去宫里,喝多了,睡迟了怎么办?”眼睛仍直直盯着卫直,“你若想喝,不如我陪你喝几杯?” 卫直悻悻然收回手臂,只得往酒杯里添了杯茶。 及至亥时,天空繁星若幕,门外仍时不时地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辞旧迎新,响彻天际。 又是新的一年。 卫家守夜向来只守前半夜,卫明姝抱着汤婆子,坐在院内的秋千上,沈轩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 亥时一刻,宫内会燃放烟火,整个京城都能看得到。 往年这个时候,卫明姝都会同大兄和嫂嫂一起,在院内等着那灿烂的烟火。 今年身旁换了个人。 沈轩望着那院内的天空,问道:“这里当是看不全。” 卫明姝眨了眨眼,“嗯?” 沈轩抬头看了眼屋顶,“你想不想去高处看?” 作者有话说: 祖传怕老婆 第92章 烟火 ◎“上面冷,你要不做我腿上吧。”◎ 沈轩抬头看了眼屋顶, “你想不想去高处看?” 卫明姝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 拼命摇头, “太...太高了。” 她从小便怕高,况且又不是哪家的皮孩子,整日上房揭瓦的。 沈轩松开秋千绳, 却是跃跃欲试,“你这屋顶不算高,我觉得我可以抱你上去。” “那也不去......” 她又不会什么轻功,两个大活人这么怎么上去啊?摔着她怎么办? 这可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你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卫明姝小声嘟囔着。 沈轩走到她身前, 弯腰就要将人抱起。 “等...等一下。”卫明姝从他臂膀中窜下来,跑到后院墙角。 墙角有一把梯子。 卫明姝拖拽着那把梯子,小步往前, 边移边道:“我用梯子上去, 你得扶着我点。” “.......” 沈轩见卫明姝这般没胆的模样, 没了法子, 只好从她手里接过梯子,搭到屋檐角,扶着人慢慢爬上去, 牵着姑娘的手缓缓往前走。 房顶上虽是铺着层积雪,却仍能感受到脚下踩着的瓦片,摇摇晃晃,偶尔在发出几声碰撞脆响,卫明姝手心直冒汗, 生怕一脚踩空了去。 沈轩停下脚步, 拂去屋檐上厚厚一层积雪, 露出几片砖瓦, 感受到那瓦片的冰凉,忽然想到什么,原地坐下,拍了拍大腿,“上面冷,你要不做我腿上吧。” “......” 卫明姝站在他身旁没有动作。 瞬间有些后悔和他上屋顶,如今才会落入这般骑虎难下的境地。 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叫她上来,就是另有所图。 沈轩看着她满脸戒备地目光,下意识摸了摸鼻头。 他现在告诉她,她误会了,估计她也不会信。 索性破罐子破摔,站起身将人打横抱起,坐回原位。 卫明姝侧坐在他的大腿上,挣扎了两下,眼睛来回张望间,顺着屋檐低头看向那地面,只觉自己再挣扎下去说不准会窜下屋顶,顿时一动不敢动。 手不自觉地攀上沈轩的脖子,有些楚楚可怜,好商好量道:“郎君,我们下去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沈轩伸手搂紧她的腰,将她拥近了些,对上那有些慌张无措地眸子,却是没有应答。 明珠在匣 第105节 他还没见过她如此无辜可怜的表情,不知为何,愈发觉得稀罕,稀罕的不得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盯着天上一颗闪烁不定的星星,掩起微微勾起的唇角,说道:“马上就要放烟花了,看完再下去。” 卫明姝刚准备说什么,便看见远处皇宫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焰火于寂静的长空升起,大朵在黑夜里绽放,绚烂夺目。 “郎君你看!”卫明姝朝那方向指了指,那点担忧心绪都被抛在了脑后,“好漂亮啊!” 她从来没在高处看过这焰火—— 只见漫天璀璨,不见高墙深院。 卫明姝缓缓闭上双眼。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在漫天焰火下许愿,今年自也不例外。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待最后一朵焰火消散于天际,卫明姝从他身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摇摇晃晃走到梯子前,咬了咬唇瓣,“郎君扶着点梯子。” 卫明姝站在屋檐边上,来回换着脚,却始终没有迈出步子。 上去容易,下去却着实有些困难...... “郎君,要不你先下?” 卫明姝半晌没有得到回话,刚准备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要什么劳什子梯子?” 还没听清,卫明姝便感觉双脚腾空,被人打横抱起,自屋檐上一跃而下。 “!!!啊” 不远处,冬画等人齐聚于兰芝的房间内,几个小丫鬟和追影正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守岁。 因着有五个人,便始终有一个人坐在一边旁观。 追影正搬了把凳子看兰芝打得起劲,敏锐地听到一声尖叫,“什么声音?” 兰芝竖起耳朵听了听,视线又回到牌上,见怪不怪,“小姐和姑爷又在闹吧。” 秋莹闻言,却是一顿,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备水?” 兰芝顺手又打出一张牌,“不用,姑爷能自力更生的。” 冬画也找补,“是啊,况且都这么晚了,姑爷向来疼惜小姐,应当...不会吧?” 几个小丫鬟商讨过后,一致决定继续在屋里打牌。 —————— 翌日,两人从卫家出发去往皇宫。卫明姝难得穿了身绯红色袄裙,此时精神尚好,因着今日起的晚,眼睛都透着亮。 沈轩却是站在她身后,目光幽幽。 她那张闺床熏着好闻的花香,着实令人过于陶醉,那帐幔都是水芙蓉色的,处处都还是未出阁少女的气息,昨夜睡在那张床上,很难不动些别样的心思。 他也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央求一番,却都被姑娘以今日要进宫的理由婉拒,最后只能死皮赖脸贴上去。 结果便是,自己被姑娘踹下了床...... 心里正愤愤着,只见兰芝拿出那熟悉的白色小瓷瓶,倒出那颗药丸,“小姐今日去宫宴,吃一粒吧。” 兰芝至今还不知道这药丸具体是做什么用处。 卫明姝伸手接过,却是想到什么,下意识看了眼沈轩,只见沈轩抿了抿唇,看向那粒黑色的药丸,神色复杂。 一只大掌夺过那里药丸,从兰芝手中要来那白瓷瓶,将药放了回去,“撑不住再吃。” 卫明姝妥协,同沈轩坐着马车前往宫内,先去兴长宫拜见了太后。 二人到时,淑妃正抱着五皇子来给太后请安。 五皇子才不满两岁,刚学说几句话。前一阵刚学会叫皇祖母,太后甚是欢喜,这几日便常唤淑妃领着五皇子来兴长宫坐坐。 宫女引着两人坐在寝殿内的椅子上,淑妃抱着五皇子,指向卫明姝道:“那个是表姊,叫阿姊。” 五皇子张口,咿咿呀呀说了一串,也没说明白。 太后却是呵呵地笑着,眼角都笑出了些褶皱,目光落在卫明姝身上,“你们成婚也有些时日了,明姝是不是也该有动静了?” 卫明姝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只听淑妃也应和道:“是呀,明姝身上也该有些动静了,早些给沈家添个后要紧。”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向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事怨我。”沈轩接道:“我们还年轻,想着出去到处走走,便刻意避开日子。” 太后闻言,训斥了两句,“你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们家就你一个,明姝今年也十八了,是时候准备着了。” 沈轩趁人不注意,覆上卫明姝手背,似是安抚,见太后还打算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圣上龙体如何?” 往年大年初一,宫中都会设有宴席,邀朝中要臣来宫中庆贺,今年却是因着圣上身子抱恙,取消了宫宴。 太后闻言,叹了口气。 淑妃面露难色,道:“早些时候,圣上便叫了太医过去,太医只说是年前操劳过度,叫好好调理,当无大碍。昨日宫中家宴,我见着圣上的面色还是不太好,下了宫宴便回长生殿歇下了,什么消息也没传出。” 她一个后妃,自是不敢在圣上龙体欠安时去打探。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太后留了两人用午膳。 正值日上中天,两人辞别太后,走出宫门,冬日的暖阳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金光灿烂,更显华贵雄伟。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祥宽找到两人,行礼作揖,带了句话,“沈将军,圣上召见。” 两人面面相觑,沈轩向身旁引路的宫人吩咐,让找些暖炉,带卫明姝去御花园坐会儿,便一个人随张祥宽前往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门口,张祥宽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只见殿门打开,陈昭仪从殿内走出,想必是刚才侍奉左右。 沈轩走进大殿,只见天子正坐在龙椅上,那脸上确实显着疲态,却仍旧端坐着,尽显帝王威严。 “赐座。” 张祥宽引着沈轩坐在殿内一把椅子上,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待到殿内没人,惠帝才说道:“听你父亲说,过些时日要将林氏罪妇送回沈家?” 沈轩听到“罪妇”二字皱了皱眉,却是如实答道:“正是。” “此次你便跟随一同南下吧,帮朕查件事。” “陛下尽管吩咐。” “渝州有匪徒作乱,你从宜阳府调兵,将这批匪徒剿了。” 沈轩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大黎施行府兵制,将领出征前须朝廷颁发铜鱼符和敕书方才能调动府兵。 十二卫虽只是遥领府兵,平日不负责训练招募府兵,所管辖的折冲府却也有明确划分。 这宜阳府好似不归他管。 沈轩看了眼惠帝神色,还是应答道:“末将接旨。” 惠帝打量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陛下旨意,末将莫敢不从。” 惠帝手指轻点桌子,轻笑道:“你倒是沉稳了不少。”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东西,放在桌上,“这个你拿去。” 沈轩抬头,看清桌子上的东西,怔在原地。 那是半块虎符? 第93章 上路 ◎“明珠随我同去可好?”◎ 沈轩站定, 不明惠帝此举何意 得帝令可领一方兵,得虎符者可令天下兵。 若只是让他去渝州剿匪, 惠帝绝不会将虎符交给他。 沈爱卿可是不敢接?” 沈轩上前, 接过虎符,领旨谢恩,“末将必不负所托。” 惠帝低眼, 话音顿了顿,“爱卿请起。” 沈轩起身,惠帝继续道:“这虎符不仅可以号令府兵,亦可调令北衙禁军, 爱卿可知朕为何意?” “末将明白。”沈轩接道:“国事繁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淡淡扫过殿外模糊的影子,蘸了蘸笔墨, 开始说起家常, “沈夫人的病可养好了?” “回陛下, 一切都好。” “那便好, 卫家这些年不容易,你好好待她。” 沈轩不由想起卫明姝那晚对他说的话,看了眼正在批折子的帝王, “陛下放心,末将娶了她,就必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那便好,你回去吧。” 沈轩径直走出殿门,迎面撞上在外立候的王贵妃。寒风刺骨, 这位贵妃只披着薄绒帔子, 身穿对襟曳地长裙, 端庄直立于门口, “劳烦张总管现在进去通报一声吧。” 张祥宽仍旧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娘娘,陛下说了,谁也不见。” 王贵妃瞥了一眼刚出殿门的沈轩。 两方关系素来不和,便是迎面撞见,沈轩也没有同这位贵妃打招呼 王贵妃收回目光,“张总管尽管去通报便是,出了事本宫担着。” —————— 离开紫宸殿后,沈轩随宫人去往御花园一处凉亭,接卫明姝回家。 因着卫明姝畏寒,羲和堂的地龙比往年烧得早些。两人的卧房内地龙烧得比别处更旺,屋内放着两个铜炉,烧上银炭,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就连窗缝内偶尔钻进的凉气也能被瞬间捂热。 明珠在匣 第106节 沈轩待在这样的暖房内,只能靠穿着夏日的薄衣度日,茶水也要提前放在外面凉好再喝,晚上睡觉时,被子也都裹在卫明姝的身上。 后来卫明姝发现,直说喝凉茶对身体不好不好,让兰芝又从库房拿来一套茶具,专门用来盛放凉水。 屏风后,卫明姝正递给沈轩一套薄衣,看他穿衣的动作和额上的薄汗,抿了抿唇,“要不搬出去一个铜炉吧。” 沈轩边系衣带边道:“那你冷了怎么办?” “我不冷,让兰芝撤下去一个吧。” 沈轩也不再同她推让,“也好。” 卫明姝又瞥了一眼床上厚厚的棉被,“要不要再给你拿一床被子?” 他晚上盖被子总嫌热,不盖似又嫌冷,每天晚上贴着她睡也不是个办法...... 沈轩穿衣服的手顿了顿,断然拒绝,“这怎么能行!” 卫明姝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欲言又止,不再继续往下说,坐在桌边倒了杯热茶, 待那人换好衣服,坐在身侧,卫明姝拎起旁边那白玉壶,给他倒了杯凉水,“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轩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才郎君在马车上一句话也不说,就猜到了。”卫明姝继续问道:“可是圣上说了什么?” 沈轩也不再同她兜圈子,掏出那块虎符。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圣上怎么把虎符给你了。” “圣上让我带着人同姑母一同南下,顺道去渝州剿匪,还将这虎符交予我。”沈轩收手握住那虎符,“我想圣上应当是想借此掩人耳目,不想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卫明姝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可是圣上...身子不好了?” 圣上久久没放沈轩回北境,本是为着准备西境的战事,如今却派他南下,当也是有不得已。 “不知。”沈轩道:“或许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圣上将他调出京,当是为了留个后手,接应宫中太子,以防储位有变,朝野动荡。 防着谁,他大概清楚。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身子不好了......” 卫明姝眼神有些恍惚,她虽是对当今龙椅上这位无甚好感,可也知道,惠帝在位这几年,推新政,利万民,算得上一位好皇帝, 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堂混乱,西蕃那边不知会有什么动作 可圣上为什么一定要调他南下?留在京畿不更是妥当? 卫明姝仍若有所思。 沈轩见状微叹,握住她的手,“你也别想太多,这件事如今也只是猜测,即便圣上真的时日不多,我也定能帮太子稳住朝堂。”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问道:“那郎君何时出发?” “等年后吧。”沈轩望着她道:“明珠随我同去可好?” 卫明姝眨了眨眼,只听沈轩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咱们一起把姑母送回去,去临安老家转转,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可......” “没什么可是的。”沈轩打断她,正了正神色,“若真如圣上所想,你待在这里,我不放心。” —————— 元宵过后,两人便启程前往临安。淮河以北的运河还未开化,便只能走陆路,到淮河以南改换水路。 跟着一起南下的还有沈家二房的大夫人余氏,是去临安老家探亲,也好顺道照顾沈秋妤。 沈秋妤的伤才好,行程也不能太快,沈轩便令徐立调一队精锐悄无声息地从山路快马先行,先去渝州候命,自己领着其余人沿官道而行。 此次出行从简,便也没带太多奴仆,跟着卫明姝随行的只有兰芝和追影。 宽大的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脚下搁着一只暖炉,卫明姝手中抱着汤婆子,身上披着一层绒毯,昏昏沉沉。 他们出发已两日有余。 京郊的官道常有商贾往来,修得平整,可过了京畿官道便不再平坦,与其说是官道,不如说是稍微宽敞些的山路,崎岖颠簸。 这是卫明姝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沈轩临走前告诉她,路上当能看到许多景致,不会让她烦闷。 起初她也是满怀期待,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东看西看,这才过了两日,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只觉得胸闷难受。 兰芝在一旁替她轻揉太阳穴,“小姐要是闷,不如像追影一样,出去透透气。” 卫明姝有气无力地随着马车颠簸,摇了摇头,“可外面冷......” 话音刚落,马车便忽地停下,帘子被人掀起,马车内透过些光亮,沈轩钻进马车,“明珠可要下去?” 卫明姝掀开一只眼皮,盖紧身上的毯子,往马车壁缩了缩,“不去。” 沈轩见她神色恹恹的模样,抿了抿唇,将人抱下了马车。 卫明姝猛地被人从温暖的马车内拽了出来,颇为不满,蹬了两下,“你手都是凉的,要不还是同我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吧。” 沈轩不为所动,“你听话,下来透透气,精神才能好些。” 周围仍是延绵不绝的山脉,不远处的树林内,跟随沈轩行进的军中将士围坐在一起,看着大将军抱着自家夫人旁若无人地路过他们,见怪不怪。 长史彭越同中郎将王廉坐在一起,回头看两眼大将军,“啧”了一声,悄声道:“从前还以为咱们大将军不近女色,如今有了夫人,都不同咱们坐在一处了。” 王廉撇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圈,“你要是娶个这么好看的媳妇,你估计都摸不着北了。” 彭越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眼已经在远处坐下的两人,“不是说咱们将军夫人是女中豪杰吗,这不像啊。” 这模样,这身段,分明是个深闺娇小姐。 王廉声音压低了些,“女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没瞧见夫人那日在猎场上,那几箭射的,那叫一个勇猛!咱们大将军在自己家,指不定是被欺负的那个!” “你是说咱们将军惧内?” “听徐将军说,大将军家里那位连喝个酒都不让,这可不是惧内?” 远处两人自是听不见这番对话。大石上铺着层厚厚的垫子,卫明姝坐在上面,看着南实和兰芝架火煮茶,顺嘴问道:“咱们还有多久到?” 沈轩答道:“五六日。” “这么久?” 沈轩看着卫明姝一脸无精打采,毫无兴致地模样,捋了捋她睡乱的头发,安慰着,“过几日到汴州,咱们走水路,应该会有趣些。” 卫明姝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再信他一次。 前两日,队伍还在京畿地区,跟随的人不算多,便也可以在客栈挤挤,如今行至山中,只能在附近的村落借住。 队伍行至余家村时已过戌时,里长听到晚归的耕夫来报,说是行伍中人借宿,便亲自出村门迎接,将人安顿好。 卫明姝同沈轩借住在里长家中,里长妻子亲自为他们收拾出两间屋子。 等一切安排妥帖后,沈轩去了沈秋妤的住处,回来时那矮屋内仍旧亮着烛火。 “怎的还不睡?”沈轩走进房门,倒了碗热茶。 “这不是在等你?”卫明姝问道:“姑母她怎么样。” 沈轩抿了口茶,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自从林晋死后,沈秋妤便整日在房内念着佛经,变得沉默寡言,就连几个亲子也不怎么说话。 林家那几个孩子如今都托给了林家旁支教导,沈家也有将几个孩子接回来抚养之意,却被林家再三拒绝。 卫明姝看着地上男人拉长的影子,忽地想起先前存有的一丝疑惑,“郎君,我最近又仔细想了些事情,想听听你的看法。” “你说。” “你觉不觉得林晋一案还有些蹊跷?” 作者有话说: 该满图跑了,恭喜女鹅出城了! 沈轩:徐立又在背后败坏我名声..... 第94章 扬州 ◎“要不你睡我身上?”◎ 沈轩顿了顿, 问道:“如何蹊跷?” 卫明姝确认道:“林晋是不是认罪说,那日炸城门的事是他做的?” 城门那件事,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再提过, 她也不愿想起,也是最近送沈秋妤回临安,她才重新想起此事。 越想越觉得有些细节说不通。 “是, 明姝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卫明姝正了正身子,“你想,如果真像林晋所说,炸城门和城外刺杀我们商队的那批人都是他自己派的, 当时那种情况,能有一个机会在城外杀人,倘若你是林晋, 你会选择谁?” 沈轩想了许久, 微微蹙起眉头, 他当时不在城门外, 不甚了解当时的情况,可再仔细回想片刻,便也相同了其中的关键, “你是说丘明子?” “正是。”卫明姝说道:“那么大个把柄在冯霆手中,若我是林晋,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绝对会优先除掉丘明子这个隐患。” “明珠的意思是,炸城门的不是林晋的人?” 卫明姝点了点头, “那日的箭, 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暗处的人只想阻止我破坏炸城的计划, 并不想着杀丘明子,或者说,兴许根本就不认识丘明子。” 卫明姝补充道:“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而已......” 沈轩却是将卫明姝所说尽数听了进去,仔细地思索着,继续问道:“那如果是这样,林晋又为什么要认下这桩罪呢?” 卫明姝听后,眼神沉了沉,亦是陷入沉思。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真是两伙人,林晋为何又要做那个替罪之人,她也没想清楚。 两人沉默着,房中烛火摇曳,蜡油一滴滴落在烛台上。 忽地山间寒风袭来,拍打着窗棂哐啷作响,沈轩将窗户关严实些,用窗下放着的石头抵住窗户,“先不想了,明日还要赶路。我之后会派人去给冯霆送封信,让他多留意着些。” 卫明姝点了点头,掀开那薄薄的棉被钻了进去。 明珠在匣 第107节 沈轩简单洗漱过后,吹了灯躺上了那张土炕。 两人睡得这张炕不算宽敞,胳膊挨着胳膊,底下的褥子也是薄薄一层,沈轩从前在边关,就是睡地上也是常有的事,自是没什么不习惯。 还在想着卫明姝所说的事,感受到身旁的人翻了个身。 在一起睡得久了,便也能感觉得到旁人不易察觉的事,沈轩问道:“可是睡不习惯?” 卫明姝愣了愣,睁开眼睛,“有一点......” 这土炕下烧着火,虽是暖和,可躺久了背上便有些发烫,偏偏这土屋内会钻入些冷风,脸颊便有些泛凉。 如此冰火两重天,着实有些不好受。 沈轩也没有法子,这乡野村子的条件自是没有驿馆好,村民大多又买不起炭火,更烧不起地龙,冬日只能靠床底烤柴火的土炕度日,就是里长家也不例外。 “要不你睡我身上?” 卫明姝断然否决,“这怎么成?” 沈轩叹了口气,随即双手环住她,将人一捞,翻了个个抱在身上,被子下的手覆上那被火烤得有些发烫的脊背,“这样睡就不烫了。” 卫明姝猛然清醒,感觉到胸前的柔软紧压着那坚实的胸膛,发顶轻触那棱角分明的下颚, 还有那逐渐变得异样的地方...... “你.......”卫明姝打了个激灵,准备翻身从他身上下去。 却是被人紧紧箍住,“明天还要赶路,我不闹,你也莫要再动了。” 卫明姝只好停下动作,快速寻个舒服的位置。 温热的身躯总要比火烧的土炕好太多,宽阔的胸膛如同一直软枕,脸颊隔着薄薄的寝衣贴在上面也不会感觉到寒凉,卫明姝卸下一身疲惫,很快便入了梦。 —————— 队伍接连又行了两日,过了豫州地界,天气渐暖,撤了手中的汤婆子,换了身薄些的衣衫,卫明姝卷起车帘,眼前一亮。 马车仍行在山中,此时却是金叶红海漫山遍野,灿若云霞。 她从未来过南边,在她印象里,冬日就该如京城那般玉树银花,寒风凌冽,而如今眼前景象,如临金秋,尽显生机蓬勃。 顿时没了困意,拉着兰芝看了一路“秋景”,探出头去,闻见香草芬芳,神清气爽。 沈轩坐于马车,回头偶然见看见姑娘探出头去,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头上的珠花簪晶莹剔透,随着马车颠簸而摇摆,不由轻笑。 及至汴州京杭大运河渡口,一行人改走船道,仅过了一日,沈轩便下令船舶停靠岸边,修整一日。 卫明姝在舱内,隐约能感到船舶渐慢,向岸边停靠,传来几声吆喝,不禁向小窗外看去。 那渡口热闹非凡,除了他们这种出门办事的官船,还有许多商船停靠,码头边货物堆积成山,商贾来来往往,竟比长安还要热闹些。 刚准备起身,便见男人弯腰走进船舱,卫明姝问道:“郎君,这是哪儿啊?” “扬州。”沈轩将外裳递给她,“咱们在这里停一日。” 卫明姝愣了愣,“不会耽误行程吗?” “咱们今日去逛逛,无妨的。” 卫明姝闻言却是有些纳罕,“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晚些便知了。”沈轩回道。随即吩咐兰芝收拾包袱,便牵着卫明姝下船入城。 及至城内,卫明姝才方知何为文人墨客笔下的淮左名都,东瞧喜望,嘴巴合不拢,只得连连赞叹,“好美啊!这里的房子原来真的是白墙黛瓦,建在水上的啊!” 沈轩轻笑,边走边道:“嗯,这江南景致与长安大有不同,可扬州并非只以景致闻名,更是以商闻名天下。” 卫明姝听罢,便转头看向街边形形色色的铺子,拉着他跑向一家铺子前,指向那红色的糯米糕,“郎君你快看,这糯米糕居然还能染了颜色!还是牡丹形状的!” 铺子老板一瞧便知二人是长安人,看这穿着非富即贵,用着不甚标准的长安话向二人笑呵呵地介绍着,“这红色的糯米糕是用石榴汁染成的,紫色的是用桑葚染成的。” 老板洋溢着笑容,没问沈轩的的意思,转头直接问向卫明姝,“夫人可要来上两个。” 卫明姝目光仍停留在那形态各异的糯米糕上,拽了拽沈轩的袖子,“我要这个牡丹的,还有这个兔子的。” 沈轩无奈掏出银钱。 老板将糯米糕包好,二话不说直接递到沈轩手上。 卫明姝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尝了一口,微蹙起眉头,有些失落,“好像和平时的糯米糕没什么区别,也没有石榴的味道啊......” 见到向来精明的妻子这副模样,沈轩不禁笑道:“不过是染了色,卖相好看罢了。” 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自家妻子又接了句,“不过这糯米糕却是像阮公子说的一样,口感比京城的要细腻些。” 沈轩听到那字眼,脚步一顿,缓缓转头,只见卫明姝仍在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糯米糕,似乎并没有过多在意。 沈轩“嗯”了一声,想到今日是她生辰,快速整理好情绪,牵起她的手,“咱们再往前转转吧。” 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家酒楼,沈轩仰头看了看牌匾,“听王廉说,扬州城新开的这家酒楼很是有名,咱们去尝尝?” 卫明姝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走进酒楼。 那酒楼装点也与京城大多数酒楼不同,倒是与数月前她同任玉荷和阮文卿去的芙蓉园有异曲同工之妙,甚是素雅。 店小二见两个身着锦衣的贵人入店,郎才女貌,气质不凡,颇有眼色的上前,“客官可要点些什么?” 沈轩也颇为爽快,“店里有什么,都上一遍就行了。” 卫明姝刚准备说什么,店小二却是抢在她前面开口,“客官今日可来对了,我们东家近日回了扬州,这酒楼里的所有菜品都只要半数银钱。” 卫明姝便没再说什么,她也算半个商人,这天大的便宜掉在眼前,能多占些是一些。 两人挑了间雅阁,卫明姝仍想着刚才店小二的话,“你说这扬州城的富商都是这般有钱吗?半数银钱,怕不是要血本无亏?” “不知。”沈轩也不懂这商贾之事,只能将他曾经听闻的告诉她,“这扬州城的富商大多源于外地,势力关系错综复杂。” “外地?” “嗯。扬州城为富商生意盘踞之地,大多数富商却不居于扬州城。” “那......”卫明姝忽然收住话。 她本想问问阮家是否也是如此。 这事还是莫要问他的好...... 卫明姝又想了想,“那这富商如此行事,极有可能是哪家大商户为了彰显扬州城的地位,笼络人心所做。” “明珠说的有道理。” 沈轩接着话,便见店小二端了菜上来,拿起茶杯甚是悠闲地吹了一口,抿了口茶。 见小二将盘子放下,无意瞟了眼那盘沿上刻的字,却是狠狠地将剩下的热茶吞咽进喉咙—— 一个“阮”字。 沈轩打又量了一周雅间,几乎是一瞬间便了然。 呵,原来是他们家的地盘。 作者有话说: “淮左名都” 原句: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扬州城的美誉。 选自《扬州慢?淮左名都》姜夔 还有一更 带老婆过生辰下馆子顺便想展示一下自己有钱,没想到勿入情敌的龙潭虎穴。 感谢在2023-02-16 05:03:15~2023-02-18 00: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丝如卷 34瓶;洢拾壹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试衣 ◎衣料未免也太少了些◎ 卫明姝显然也看到了那盘子上的字, 抬头看了眼他,见他神色如常, 似是没发现, 抿了抿唇,没有多提。 沈轩给她夹着菜,眼睛仍时不时瞄一眼那刻字。 刚才那小二说, 酒楼的东家刚回了扬州。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右眼皮直跳。 敛起心中翻滚的情绪,收回筷子, 平静道:“转了许久,我好像有些累了,要不咱们吃完饭去驿馆休息罢, 晚上再出来。” 卫明姝手下筷子一顿, “不逛了吗?” 她头一回来这扬州城, 还没转够。 他向来体力好, 何尝喊过累....... 他分明是在找借口,不想同她逛。 “郎君若不想陪我,可以叫兰芝来.....” 沈轩立马否认, “那不成,还是我陪你转吧......” 两人吃完饭,沈轩便拉着她的手下楼,步子迈的格外的大。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沈轩不答,继续闷头向前走, 还没完全走下台阶, 便看见门口站的那抹青色影子, 正在同酒楼伙计说着什么。 卫明姝见他停下, 一时纳罕,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认清那道身影。 原来是阮公子,原来这酒楼的东家竟是阮家? 可阮公子站了那么远,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 还在想着,沈轩已是牵起她的手,旁若无人地下楼往外走。 在账台前打算盘的小二伸着脖子,眼睛一眯喊道:“这位公子爷,你钱还没付。” 沈轩脚步又是一顿。 明珠在匣 第108节 那喊声清晰洪亮,酒楼里的人不由都转头看向他们。 阮文卿自也是发现了两人的存在,向旁边的人交代了两句,便朝二人走来,丝毫没搭理沈轩的脸色,问道:“明姝怎么来扬州了?” 卫明姝捏了捏牵着她的手,也一时顾不得男人的情绪,答道:“陪郎君办些事,顺便来江南看看。” 阮文卿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明姝过一阵可是要去临安?” 卫明姝愣了愣,答道:“正是。” “我过一阵应该也会去临安。”阮文卿微微转头,不知在对谁说,“说不准咱们还能遇上。” 沈轩咬了咬牙,不好发作,放开卫明姝的手,向前作揖,颇为大度地微笑,“那自是再好不过,阮公子若是去了,一定要告知沈某一声,到时候摆个宴席,请阮公子去沈家做客。” 阮文卿挑眉,回手作揖,“那便多谢沈公子了。” 随即转头叫来那还站在门口算账的店伙计,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表姊夫家的妹妹,黄老板不妨叫小二将她的帐免了吧。” 黄老板连忙应下,只管冲卫明姝点头哈腰,也没注意到那旁边还有一张阴沉的脸。 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手,“东家,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位,要同您下江南的那位小姐?” 卫明姝:“.......” 一派和谐的气氛被打破,空气陷入凝滞,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冲动,努力平稳住呼吸。 就连阮文卿要说的话也微微顿住。 黄老板见东家不答话,这才注意到旁边面色铁青的一张脸,意识到了什么,张开的嘴久久不能闭合。 终是沈轩忍不下去,掏出一锭银元,“免账就不用了,钱也不必找了。” 拉着卫明姝便走出了阮家的酒楼,头也没回。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穿梭着,也没了心思逛铺子,卫明姝拉住他,道:“要不回驿馆吧?” 沈轩脚步一顿,心中那点火苗瞬间熄灭。 他是来给她过生辰的,自是要让姑娘开心,一个阮家三郎而已,也不能因着这人惹了姑娘不快。 “咱们继续逛吧。” 卫明姝有些意外,只觉一股劲道继续拉着她缓缓向前走。嘈杂人声中,一道熟悉沉闷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没生气,明珠能记住今日便好。别人给的,我也能帮你实现。” 卫明姝手指动了动,莞尔一笑,“那郎君继续陪我逛吧。” 两人又接连逛了几个铺子,最后停在一家成衣铺前,沈轩停住脚步,“明珠可要进去试试衣服?” 卫明姝抬脚进了店门,看着那花里胡哨的服饰,抿了抿唇。 长安住的大多是勋贵人家,穿着打扮皆是保守,卫明姝平日也总是打扮的端庄得体。 这扬州的服饰虽是样式众多,可穿着显然比长安更开放些。 沈轩已是拿着一套衣裳走上前,“你试试这套。” 卫明姝低眼瞧着那套红色暗花轻纱裳,默不作声。 那腰带未免太长了些,束带长溜溜的一串,都垂在了地上。 还有衣料未免也太少了些,且不论能不能遮住该遮的地方,这毕竟还是冬天,那么薄的一层纱,放在他手上能透过那轻纱看清每一根手指。 真的不会冷吗? 铺子内的老板娘却是上前,“公子好眼力呀,这件寝衣是最时兴的款式。” 听着老板娘口若悬河地夸着,沈轩却是眉头一皱,“寝衣?” 这衣裳怎么看都不像是寝衣,倒是着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 卫明姝却是立刻听明白了什么,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件紫色的衣裳,“我......我去试试这件。” 直到卫明姝穿上才发现,这一件亦是不怎么正常...... 卫明姝向上提了提胸口紧裹的衣料,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老板娘一看,笑开了眼,“夫人身段好,这一身正好合适。” “是吗?”她紧皱着眉头,显然不信,下意识双手抱前,轻盈的纱袖往前遮了遮,一双雪白的藕臂藏于紫纱下,分外惹眼。 “好看。” 卫明姝眨了眨眼,没想到男人会突然接话。 沈轩见她不信,喉结滚了滚,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看。” 卫明姝半信半疑,看着两人的神色,想了想还是拒绝道:“算了,如今穿这个太冷了。” 说罢,抬脚扭头走回房间更衣。 也自是没有听到男人同老板娘在外头的一番对话。 ——————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既是来到了扬州城,自是没道理不去看扬州夜景。 精美的画舫飘在河面,顺势缓缓而下,挂着烟水薄纱,一盏盏彩灯在微风下摇摆,烛光洒在层层涟漪上。 卫明姝坐于船头,待到船夫下人下了船,这才好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就是画舫啊。” 也就比普通的船大了那么一些,更精致一些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轩应了一声,“还有比这更大的画舫,不过穿不过桥洞,只能停在江上。” 将她轻轻拥住,“明珠不是说过,想看看扬州二十四桥吗?” 卫明姝靠在那肩膀上,点了点头,“原来你记得。” “我记得的事可多了。”沈轩轻笑,随即道:“明珠生辰快乐。” 卫明姝直起身子,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紧盯着那黑夜中有些朦胧的脸庞,“你......” 她已经很久没过过生辰了,再加上这几日奔波,她本就有些记不清日子,更不会记得这生辰。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生辰的?” “那明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卫明姝低下头,“我从婚书上看的。” 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沉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我也一样。” 卫明姝声音有些颤抖,“可.....曾经有个老神仙说我命格过硬,不让我过生辰。” “你以后想怎么过怎么过。”沈轩看着黑夜里那轮明月,“阎王不敢收我,自也不敢收我的夫人,你不必怕。” “你也不忌讳......” 沈轩见她那滴晶莹马上就要挂不住了,慌忙提醒道:“今日可莫要哭了,我准备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哭。” 卫明姝拼命仰了仰头,止住那滴泪,破涕而笑。 沈轩笑了笑,钻进画舫,抱出一只锦盒:“我也给明珠准备了生辰礼。 从他手上打开锦盒,卫明姝心底又是一阵悸动,“这是画吗?” “嗯,你打开看看。” 卫明姝展开那副画卷,那画上画着一个女子,坐在朱亭内,凭栏遮扇。 不禁转头,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那画卷,“这是我第一次画人,可能画的不太好,我以后多学学。”似是想到什么,他眼眸弯起,继续说道:“那时你还没嫁我,有一次百花宴上,我在远处看了你好久.....” 卫明姝眼眸闪烁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能微微侧脸在那人脸上轻轻一吻,“谢谢郎君。” 沈轩一愣,低笑道:“你不必现在谢我。”声音忽然晦暗不明,“我还有礼物,你看过后再谢不迟。” 卫明姝有些疑惑,“什么礼物?” “你随我来。” 卫明姝听言随他钻进画舫。 薄纱笼罩下,烛火斑斓,一只锦盒摆在小桌中央。 “你打开看看。” 依言抬手打开那锦盒,卫明姝怔住,脸上火烧火燎。 那是两件衣裳。 其中一件是她随手试的。 还有一件,是他挑的那用处不明的红色寝衣...... 作者有话说: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选自《宿扬州》唐李绅 准备搞点小咳咳,懂的都懂。 卫明姝:大骗子!lsp!狗男人! 沈轩:(翻书努力学习)如何在老婆生日利用自我价值实现自我满足,都学废了吗? 下章开始走剧情,本文狼人杀开启(dogo) 第96章 画舫 ◎“那件红色的,也是好看的。”◎ 卫明姝盖上锦盒, 若无其事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试试?”背后那道声音有些低沉, 带着些蛊惑, “那件红色的,也是好看的。” 房内默了一阵。 明珠在匣 第109节 隐约听到船外唱小曲的声音,卫明姝不作声色地打开画舫的琉璃窗, 透了透气,“太冷了,先放着吧。” 脚步声渐近,一只胳膊抬起, “啪”的一声,将她刚打开的窗户关上。 火炉内的炭火燃烧着,爆开火星, 发出点点噼啪的响声。 再也维持不住淡然, 卫明姝转过身, 眼神幽怨, 撇了撇嘴,“今天是我的生辰......” 又不是你的生辰...... 沈轩看了眼窗外,双臂收回圈着她, “这么晚了,都快过了。” “......” 听着一通连哄带骗,也不知道如何被稀里糊涂换上了那套裙子,坐在榻上,红纱轻如烟, 曼妙纤细隐约可见。 船舱内暖洋洋的, 卫明姝双手抱前, 又立马露出一块雪白。 她什么也遮不住。 盯上面前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而后迅速避开,看着男人身后紧闭的舱门,“我还要看桥......” 沈轩不为所动,“有法子让你看。” “?”什么法子? 河面一片平静,白月笼下一层白纱,画舫摇摇晃晃飘过江面,穿过一座座石桥,卫明姝坐于榻边,却是浑身动弹不得。薄纱红裙还在,红带却束在了另一处,裙摆堆在两人身上,隐约遮住好景。 坐在身后的人前倾,热气扑过来,“看到了吗?” 卫明姝不答,忍得辛苦,却是激起一阵不满,身后的人又问了一遍。 小船摇晃了一下,卫明姝勉强睁开双眼,透过琉璃窗,便看到愈发靠近的石桥。 靠近桥洞,河水变得湍急,小船顺势直下,船沿碰上石壁,忽地一阵颠簸,白颈仰起,语不成调。 河边酒楼里,歌女咿咿呀呀的唱着江南小曲,遮住隐约呜咽声,画舫穿梭在桥洞下,穿堂风趁虚而入,小船猛地晃动起来,激起层层浪花,荡开一层涟漪。 —————— 翌日,暖阳透过琉璃窗,照亮船舱,火炉内新添了炭火,烧得火旺。薄纱夹在棉被下,露出一角,一只藕臂搭在床边,雪白上交缠的几道带痕和指痕未消。 阳光打在脸颊上,一声吆喝乱了梦,垂在榻边的纤手动了动,睁开朦胧的双眼,意识逐渐回拢,一幕幕荡回脑中。 昨夜她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如今想起只觉得羞愤难堪。 门外的人走进船舱,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刚关上门,话还没出口,便见一个枕头迎面而来。 那劲道软绵绵地,沈轩轻而易举地躲过,低身捡起,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将枕头塞到床头,扶着人坐了起来,“醒了?” 卫明姝看了眼身上的红裙,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气势汹汹地剜了一眼,“骗子。” 那人没有答话,回身拿来架子上的衣服,伸手将人捉了出来。 卫明姝盯着他看了半天,没有动作,“你转过去。” 沈轩手下动作一顿,“你自己换不了。” “......” 只得任由人摆弄一番,抱到桌边,卫明姝坐在凳上,这才感觉到船似乎再向回走,“我们是要走了吗?” “嗯,你先吃点东西,回船上再睡。” 卫明姝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枣糕,心情好了些,“还要几日到?” “两日。”沈轩似是心事重重,忽地灵光乍现,好商好量道:“要不咱们不去临安,先去湖州杨家,等我回来再去?” “好端端的,去什么杨家?” 沈轩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忽然想到祖母其人喜静,不好去叨扰。” 空气凝了片刻,卫明姝问道:“可我们不是要去送姑母吗?” 而且都是提前同临安沈家说好的。 沈轩倒水的手晃了一下,茶水洒出来些,边擦着桌子边道:“你说的对,差点忘了。”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瞬间无语,只得又骂了一声“骗子”。 —————— 沈家根基本在京城,如今却只有二房居于京城做官,三房老太爷过世得早,与三老夫人育有两子一女,如今掌家的是沈三老爷沈正原,因着身子原因已是乞骸,长子沈辙如今在临安做县令。 沈家大老太爷沈维早年奔忙,只得一子一女,沈正忠常年居于北境,大老夫人又不愿回京,便一直随三房居于临安,和三老夫人做伴,倒也活得自在。 两人到临安城外时,三房长子沈辙与长媳姚珮华已经亲自城门口接风 沈正忠虽比沈正原年长些,却是年近三十得子,是以沈轩比沈辙年龄小些。 卫明姝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沈轩在向一对夫妇拱手作揖,男子还穿着官服,女子站在身旁,穿着甚是朴素,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长相。 “这是堂兄和嫂嫂。” 卫明姝跟着打了声招呼。 姚珮华是临安清流文人家的女儿,嫁到沈家三年,膝下育有一子。 见到卫明姝的长相,不由一愣,“弟妹也是江南人?” 卫明姝眨了眨眼,回道:“是。” 沈辙笑了笑,“先别站在这里了,咱们回去说。” 回到沈家,沈辙便先带两人去了大老夫人的住处。 大老夫人每日都会同三老夫人说会儿话,此时三老夫人也在房中,两人正坐在厅内,聊得好不欢快。 直到沈辙走进来,才停了话语,大老夫人堆着笑容,招了招手,“等你们好久了。”眼睛落在卫明姝身上,笑得更深了些,“这就是大郎媳妇吧,快坐下,坐我旁边来。” 卫明姝走上前,沈轩自觉地搬来一把椅子。 “你瞧瞧这模样,咱们大郎可真有福气。”大老夫人打量了一番,“就是太瘦了,该多吃些。” 三老夫人接道:“老姐姐可不懂,这些姑娘现在都讲求吃半分饱,珮华也是一样,说瘦些好看。” 大老夫人看了眼姚珮华,“珮华那是刚刚好。”随即拍了拍卫明姝胳膊,笑道:“你可别听人瞎说,身体最重要。” 卫明姝轻笑,点了点头,说道:“祖母说的是。孙媳还带了礼物。” 使了个眼色,兰芝承上两幅仙鹤图,两边婢女接过,展开那幅画,“祝祖母和三老太太福寿延年,身体安康。” 两个老夫人又是相视一笑,大老夫人说道:“你瞧瞧,怎么还带了东西来,大郎也真是的,和祖母客气些什么。” “我......”沈轩刚准备说话,便见卫明姝回头望了眼他,闭上了嘴。 卫明姝转过头,莞尔一笑道:“不怪他,孙媳第一次回老家,一点小心意而已。” 三老夫人笑道:“你瞧,还是个嘴会说的,老姐姐不是喜欢热闹?刚好明姝来了,又多了个能陪你解闷的人。” 卫明姝不由想到前几日男人哄骗她的话,手指动了动,面上仍挂了个微笑,“对了,我还给堂兄和嫂嫂带了礼物。” 说罢,便见下人又奉上两个锦盒,“听宣远说,堂兄礼佛,这是一尊玉佛,还请堂兄笑纳。” 沈辙一眼便看出那玉石的质地极好,笑着接过。 姚珮华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刚准备提醒,便见卫明姝又道:“这是京城时兴的头面首饰,我眼光不好,还请嫂嫂别嫌弃。” 姚珮华愣了愣,又看着卫明姝头上的珠花簪,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垂下,好不富贵,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大老夫人说道:“珮华也别不好意思了,快收下吧。” “那便谢谢弟妹了。” 大老夫人又向二人问了几句,随即收回笑容,问道:“对了,秋妤呢?” 二房夫人余婉一同随他们南下,这几日一直同沈秋妤待在一处,“老太太放心,秋妤有我们照顾着呢,大郎准备的周全,一路上也算安稳。” 大老夫人点了点头,干瘪的嘴巴抿了抿,“也怪我们以前太纵着她,这次回来,就让她每日去祠堂诵诵经,也算作忏悔思过了。” 三老夫人也叹了口气,“这样回来也好,留在老家,少去沾染京城那些是非。” 厅内默了一阵,三老夫人开口说道:“你看他们也刚过来,老姐姐就别老绷着一张脸了。”她看了看门外,随即向沈辙吩咐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和珮华带他们下去认认路。” 大老夫人回过神,面色稍缓,“弟妹提醒的是,大郎你们一路奔波也不容易,去安顿好,明日再来不迟。” 临安的宅子比起京城的那套府邸虽小些,却更有人气,景致布置也与长安那套老宅颇为不同,更精致讲究些。 沈辙和姚珮华带着两人逛了一圈,前往正院看望了一番沈三老爷和三夫人,送了礼物,这才领着两人去往一处院子。 沈辙道:“你们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珮华说就是。” 待沈辙二人走后,着下人收拾了一番,将东西归置好,卫明姝坐在桌边,倒了口茶,斜了一眼正在开窗的男人,“我看祖母也挺喜欢热闹的。” 作者有话说: 沈轩(信誓旦旦):祖母喜欢清静。 卫明姝:骗子。 祖母:孝死我了 第97章 临行 ◎你是嫌弃我身上哪处疤?◎ 沈轩伸出的手顿住, 手指不着痕迹地捻了捻,“兴许是明珠太讨人喜欢了......” 卫明姝“嘁”了一声, 问道:“郎君打算何日出发去渝州?” 这话本是问得自然, 不知为何,沈轩却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你想赶我走?” “我没这个意思......” 吹了会儿风, 沈轩关上窗户,回到桌边坐下,心里仍有些堵,淡淡答道:“两日后。” 他这次下江南, 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剿匪。大黎刚稳定没几年,匪乱仍时有发生。 渝州县隶属湖州,匪乱虽不如徐州一带猖狂, 却是从杭州通往扬州的必经之地, 如今在扬州和临安之间往返的商贾众多, 山匪便成了当地不可忽视的隐患。 “这么快?”卫明姝脱口而出。 她本想着队伍多少还要修整几日, 还能同他在临安多转几天,顺便一起去找找卫家曾经的老宅子,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启程。 明珠在匣 第110节 不知为何, 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对之前期盼的所有都顿时没了兴趣。 她撇了撇嘴,“那你去吧。”似是还不够放心,又添了一句,“早去早回。” 一声轻笑传来, 那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 “舍不得了?” 仿佛被直戳心底, 卫明姝低下头, 许久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了,到时候明珠想去哪里转,我就陪你去哪里转。” 卫明姝弯起眉毛,扬起头盈盈一笑,“那我明天帮你收拾行装。” 江南天黑得比京城早些,戌时刚过,接连行船奔波数日,身上乏得很,卫明姝眼皮发沉,已是打算安置。 姚珮华在临安沈家做当家主母,操持家务,因着两人没带多少随身奴仆,便指派了身边的春桃和玉莲过去帮忙。 服侍卫明姝沐浴后,春桃拿了沐巾来,却是被沈轩一把接过,“你去叫人再拿两套褥子来。” 春桃一愣,慌忙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兰芝追了出去,“姐姐莫怪。” 春桃点了点头,“晓得的。” 大房夫人定是第一天不习惯用外人伺候,她知道的。 兰芝继续随她走着,“以后......以后小姐沐浴后,春桃姐姐把沐巾和梳子交给姑爷就成。” 春桃脚步一顿。 “?” 春桃吩咐人拿完被褥,看见兰芝端来汤药,想到那边院子的嘱托,问了一嘴,“这是什么药?” 兰芝惯会替卫明姝瞒着,“小姐刚来江南,有些不适应。” 春桃回到主院,便同小婢女们津津乐道在那屋的所见所闻。 姚珮华刚从沈三夫人房里回来,叫去春桃,将那屋发生的事听了一遍。 打开房门,便见自家男人斜倚在床上翻书。 坐在梳妆台前,取下簪子,听见又一声翻页声,有些烦躁地开口道:“你们沈家不是一向起居从简么?” 沈辙抬起眼睛,问道:“是啊,怎么了?” “我刚才听春桃说,大房家的那位刚才问着要桂花花瓣,还多要了两床褥子。”姚珮华放下簪子,将卫明姝今日送的那些头面安放好,“你说这天还没暖和呢,从哪儿去找桂花瓣?还有这床也是我提前叫人铺好的,要两床褥子过去,是不是太过了?” 沈辙仍是一派淡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当是客人,尽量帮着准备就成,没有弟妹他们应当也不会怪我们,就别管他们的闲事了。” 姚珮华不以为然,“客人?现在倒说起客人了,大老太太在咱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当做客人。” 沈辙终于放下书本,“你适可而止啊,这话可别乱说。” 这大老夫人怎么说也是一族之长的亲母,沈老太爷当年以命护下沈家,在沈家威望极重,沈正忠又是当今太尉,手握北境大权。 哪一房帮衬着照顾老夫人都是理所应当。 姚珮华也意识到不妥,继续说道:“听说人家大房的,还知道给自己家夫人擦个头发。” 许久没有声音,姚珮华转头,只见沈辙还在翻着那本破杂记,头也没抬一下,声音大了些,“.......说你呢!” 沈辙猛地一机灵,“怎么了?” “你看看人家大房的,都会给夫人梳头,你整日除了躺着,还能干甚?” 沈辙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有些懵了头,“你不是没洗头吗?”调整了个姿势躺着,“不就是擦个头,你早说啊,你洗了我也会擦。” “.......” 翌日,天刚朦朦亮,远处天边的阳光若有若无,晨鸡于高树初鸣,门外传来一阵咚咚敲门声。 卫明姝向来睡眠浅,意识还没回拢,窝在那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勉强睁开眼睛。 沈轩被她这么一蹭,也醒了过来。 他向来起得早,可这几日接连奔波,昨日虽是睡得早,却也是好不容易卸下疲惫,睡得沉了些,也没早醒。 卫明姝坐起身,揉了揉迷茫的眼,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沈轩起身趿上鞋下榻,打开门,只见春桃站在门外,手拿着铜盆,后面还跟着一排人,“世子,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沈轩听到这句话,整张脸垮下,比起黑炭也不遑多让,什么也没说便合上门,拿起架上的衣服,自顾自穿着,见卫明姝仍坐在床上,转头说道:“你继续睡你的。” “门外什么事?” 沈轩手顿了顿,叹了口气,“去给祖母请安。” 卫明姝一愣,“那我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她阿姑去得早,京城沈家常年没有长辈,未出阁前也没有请安的习惯,如今到了这边自也是想不起来。 “无妨,你接着睡。” 卫明姝还是觉得不妥,掀开被子,“不成,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来的第一天,怎么说也要全了礼数。 沈轩拗不过她,洗漱过后两人便随着春桃前往大老夫人处。 大老夫人和三老夫人向来起得早,已是用完早膳,坐在厅内同沈三夫人说着话。 姚珮华站在一旁,给沈三夫人添了杯茶。 见着两人来请安,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大郎怎么过来了?”大老夫人问道:“你们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轩脚步一顿,瞥了眼低着头的春桃,随即答道:“来给祖母请安。” 三老夫人“哎呦”一声,“请什么安呀,你们才刚来,合该多休息几日。” 沈轩将堂内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淡淡说了句,“三老夫人说的极是。” 大老夫人似是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大郎,你何日出发去渝州?” “明日。” 沈三夫人也不由怪道:“你瞧瞧,明日又要出远门了,今日还来请安做甚?快回去好好歇一日。” 沈轩拱了拱手,拉着卫明姝走出正院。 两人走后不久,沈辙便起身,“母亲,老太太,我去上衙了。” 姚珮华习惯地跟了出去。 沈辙快步走着,扫了眼周围,沉声问道:“是不是你叫春桃将他们叫过来的?” 姚珮华问道:“不应该吗?” 沈辙叹了一声,“咱能不闹吗?” 姚珮华却是不甚理解,“什么叫闹?他们不该来给大老太太请安吗?阿姑早早将这掌管家务的事甩给了我,合着就该我一个人起早贪黑地请安,伺候两房老太太?” 沈辙一时哑口无言,随即又想到什么,“你这话不对啊!你过门的时候阿娘也说过不用你每日请安,是你自己非要每天晨昏定省去她房里的。” 姚珮华说不过他,“他们第一天来,去请安也是应该的,那卫氏从京城来,总不该连这些礼数都不知道。” 沈辙脚步一停,“哎呦!我说你能不能别折腾他们了。” 姚珮华剜了一眼,没说什么。 卫明姝回到房内,换上寝衣栽倒在床上,抱着男人睡了个回笼觉。 直到下午才开始忙活着给沈轩收拾行囊。 叠放好崭新的里衣,卫明姝念叨着,“这江南天气湿冷,郎君要多注意些,小心着了寒。” “你放心,不会的。” “就算不是没把握的仗,也别太过轻敌,凡事多加小心,可别受了伤。” 沈轩低笑,继续看着桌上的舆图,“知道。” 卫明姝见他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接着说道:“你可别带着伤回来,满身疤我嫌丑......” 沈轩抬起头,见她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想逗她,语气变得有些轻佻,“你是嫌弃我身上哪处疤?”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戏份会少一些,去干架了,主要是女主这边的线。 三少夫人这里会引出一条线,必须得交代一下。妯娌矛盾在现实确实也会有,而且不少,偏袒哪家都会引得另一家不快,很少有像大老夫人和三老夫人一样的。 第98章 打听 ◎“你就不会想?”◎ “你......”卫明姝瞪着他, 面颊涨得通红,袖子一甩, “轻浮!” 这话落在男人耳中, 却有些说不出的娇嗔。 “我怎么轻浮了?”抬步走到她身边,将人提起,抱回床榻, 把一缕收拾东西时落下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声音转而变得低沉,“你还没回答呢。” 身上的衣带一松,卫明姝慌忙握住那根食指, “你别闹,快用晚膳了。” 若是在自家府邸,没有外人, 白日里陪他闹闹也就罢了, 如今在别人的宅子里, 传出去不是要笑掉大牙? 见他还不停手, 卫明姝拍了一下那只手背,“明日你还要早起赶去渝州呢。” “你也知道我明天要走了。”手上一使劲,抽开衣带, 像剥荔枝一样,熟练地一层层剥开外皮,露出白嫩的果肉,“你就不会想?” “想什么?”卫明姝不着痕迹地抽开被子,只是刚掀开, 却被人用力一把拽走。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 一道声音低哑而又魅惑, 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一串话, “听说......” 卫明姝大惊,面红耳赤,眼中带了些愤色,手上使劲一拧,那肉颇为瓷实,怎么也捏不动,只好大骂出声,“呸!你才寂寞!你才难耐!” 那人却早已练就了一番没脸没皮的本事,大方承认,“你说的也对。” —————— 春桃被派来负责这边的饮食起居,和兰芝一路来院里请两位主子用膳。 明珠在匣 第111节 快走到门口,兰芝见屋门关着,拧起眉毛。 她刚才来过一趟,这门还是敞开的,小姐应该还在收拾东西,怎的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忽地脑中划过一个不得了的猜测,抬步走到房前,耳朵悄悄贴在门上,只隐约听见或浅或深的声音交杂,心里一慌。 迅速推开转过头,面露难色,“春桃姐......” “可是听到了什么?” 兰芝一闭眼,抿了抿唇,“春桃姐可否叫人把饭菜端过来?” 春桃:“?” 见她还不明白,兰芝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可否再麻烦人... 备着水。” 春桃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哦”了两声,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院子。 屋内风停雨歇,卫明姝大口喘着气,握紧拳头,软绵绵的力道砸到宽大的肩膀上。 男人不痛不痒,将那只白腕捉住,轻放回去,下床叫人备水。 收拾一番后,便叫人传了晚膳。 下人一个个都都默不作声,眼睛都不乱瞟。 等到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沈轩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我把南实留了下来了,若有什么事你尽管托他去办就好。” “不需要。”卫明姝还有些迷糊,“我有追影呢。” 沈轩正用勺给她搅着那碗金丝燕窝,闻言手中勺子一顿,淡淡瞥了一眼,将碗放在她面前,“那我去同祖母那边说一声,这段时间你不必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卫明姝又摇了摇头,“这不妥。” “又如何不妥了?” 卫明姝淡笑,“三房那位嫂嫂可整日里看着呐。” 沈轩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也是,她连朝堂上的事都能想明白,这些事脑子里稍微转个弯便也清楚了。 “你不必理会她。”似是不太放心,接着说道:“我走了以后,也不必看他们的脸色。” “知道。可这晨起请安本该是分内之事,若是祖母她们明着偏袒了咱家,嫂嫂难免会多想,到时候堂兄也难做。” 见男人还不松口,卫明姝不禁扑哧一笑,“郎君放心,我有分寸,绝不会受了委屈去。” 沈轩闻言,却是罕见地反驳道:“这还叫不委屈?你往日何曾早起过?”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你这样,明日还能起来吗?” “请安而已。”卫明姝眼眸弯作月牙,“能起来的。” —————— 卫明姝最后悔的,大概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平日里男人顾及着她的身子,通常不敢折腾,今夜却又是拉着她胡闹了一通。 又叫了一次水,回到床榻吹了灯,沈轩问道:“明日你还起得来吗?” 正有些昏昏欲睡,听到他这么不怀好意问了句,眼睛倏然睁大,卫明姝头摇的想个拨浪鼓,“不能,不能.....” 翌日,兰芝开门时,卫明姝困得眼皮直打架,撑起身子,坐在床榻上,看着男人自己穿戴好衣裳。 “若是出了什么事,记得写书信给我。” 卫明姝微微点了点头,忽地想到什么,说道:“郎君去把我桌上的那串流珠拿来。” 沈轩依言将那串珠子递给她。 卫明姝接过,抓过沈轩的手腕,将那手串套了上去。 沈轩愣了愣。 这串流珠卫明姝白日时常带着,也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取下来。 “这流珠能消灾,郎君可要带好。” 说罢又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吻,随后钻回被窝躺下,“郎君路上小心些,早日回来。” “嗯,放心吧。” 沈轩出了门,转头吩咐春桃,“你去给祖母说一声,明珠刚来江南,今早身体不适,就不去请安了。” 因着沈轩这句话,卫明姝一直躺到午时。 桌上还多了好几道大补的吃食。 追影许久不曾来过江南,这几日一直在临安寻着乐子,只等卫明姝身边那位走后,带着人好好去城中转转。 边用着午膳边听着追影滔滔不绝,“听说临安的夜景很是好看,咱们晚上不如去借条船?” 卫明姝忽地想到什么,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绯红。 追影那日同兰芝住在客栈,只知道姑爷要去给小姐过生辰,不曾知晓那日发生的事,“小姐怎么脸有些红?可是不舒服?” “没...没有”卫明姝转而问道:“追影你可曾去打听到卫家从前的宅子?” “小姐说的我都记着呐。”追影答道:“小姐你可不知道这事有多难打听,我问了好久才问到。” 卫家从前只是临安漕帮,世代白衣,本就不是什么大家族,也没什么祖上根基,离了临安许多年,如今还记得当年临安卫家的,也只有些当地的老生意人。 兰芝将刚晾好的汤药往卫明姝旁边放了放,催道:“追影你就别兜圈子了。” 追影继续说道:“卫家搬去京城后,便把老宅子卖了出去,起初是在临安岑家手里,这几年岑家败了,急缺银两,便把这套宅子卖给了阮家。” “阮家?” “正是,听说是临安阮家买下了那套宅子,当家的是阮公子的二叔。” 卫明姝愣了愣,她与这位阮家二叔倒也并非全然不认识,每年她都会从临安阮家这里购置一次玉囊花,说起来也算是笔不小的买卖。 只是没想到自家的老宅兜兜转转到了阮家人的手里。 卫明姝手指轻叩桌子,远远瞥见春桃朝这边来,眼眸微微眯起。 追影平日不在卫明姝跟前伺候,除了兰芝她们几个,也认不全多少人,见着卫明姝朝春桃来的方向望着,许久没回头,也止住话语,多打量了几眼。 “夫人,三少夫人让您用完午膳后去她院里一趟。” 卫明姝垂眼,嘴角微微勾起,顿了许久,眼眸抬起,嫣然一笑,“嫂嫂叫我过去,可是要带我继续逛园子?可今日我着实有些不适,可否改日?” “夫人见谅,三少夫人找您,是有事要同您说。”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卫明姝问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否改日再说?” “这......” 见春桃欲言又止,卫明姝眸光扫过桌上的吃食,最后落在放在自己面前的汤药上,好声好气地说道:“你也应该是知道,今日我身体有些不适,若是嫂嫂有什么要紧事,可否麻烦嫂嫂来我院中?” 春桃见卫明姝不肯前去,福身退下,转头回去禀告。 追影双手抱前,有些不解,“你说这有什么事,不能当面来说,非得叫一个小丫头来传话?” 兰芝也有些疑惑,看向卫明姝,只见自家小姐吹了吹汤药,喝完才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想给自己立面子罢了。” 可她不是什么软柿子,这种事她若什么不说便答应了一次,此后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等着她。 这位嫂嫂,估计也不会轻易放弃,若她猜的不错,应当很快便会找上门。 果不其然,刚用完午膳,还没来得及去房里睡个午觉,便在膳堂等来了姚珮华,后头跟着的春桃和玉莲各捧了一沓账本。 追影本坐在凳子上,见人真的来了,起身退回卫明姝身旁。 兰芝见状,添了个茶杯,给姚珮华斟了杯茶。 姚珮华走近些,看清卫明姝的模样,不由一愣,心里愈发不满。 她也是人妇,眼前这小妇人面颊红润,眼若桃花,带着一股子媚态,被滋养的水灵灵的。 听说这位同大房的昨日从白日便开始闹腾,哪里是什么身子不适?明明是一副好好被郎婿疼过的模样。 还装模作样煮了汤药,分明就是为了不去请安,做做样子罢了! 卫明姝见她半天没开口,问道:“嫂嫂来找我有何事?” 姚珮华回过神,坐在她身旁道:“弟妹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最近开春,府里都在添置衣裳,我也有些忙,弟妹既是来了,自是要一起打理这些的。” 卫明姝抿了口茶,没有开口答应。 姚珮华不知她是何意,试探地问了句,“弟妹可是不会打理家事?” 卫明姝笑了笑,“自是会的。” 姚珮华听罢,便叫春桃和玉莲把那两沓账本放在桌上,“这是府里近半年的开支,上半年的在我那儿,你我各看一半。” 卫明姝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嫂嫂辛苦,既是信得过,明姝倒是可以帮忙分担一些,只是明姝看账看的慢,怕是看不了那么多。” 姚珮华却是颇为不认同这番话,“这怎么能说是帮呢,你我同是沈家妇,这些本该是咱们一起做。再说,我也看不完,多熬上两夜不就看完了。” 追影闻言,嘴巴微张,手臂动了动。 她再不懂这内宅之事,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她家小姐是沈家大房那边的,到这里是来探亲,三房这边的账目关小姐什么事,如何不算帮? 这怎么还命令上了? 刚准备说话,却见自家小姐轻笑,没计较这些问题,转而问道:“不瞒嫂嫂说,京城那边的帐明姝年前便翻过了,按理说这账目本该年前清掉,为何嫂嫂现在才开始查?” 姚珮华只是家中小女,之前也没有帮掌过家,只在出嫁时听说,家中中馈要牢牢掌在自己手中,从未听说过下人管账理家的说法,在嫁来后便主动自己操持中馈。 沈辙拗不过,家中长辈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一直由着她去。 可她婆母不曾花心思操持过,下人教她又听不进去,又不好意思同娘家讲,这府上她是主母,便一直按着她的法子来。 “这......”姚珮华有些尴尬。 什么时候查账也是有说法的吗? 卫明姝见她支支吾吾,便知其斤两,也不准备明说,“嫂嫂见谅,差点忘了,嫂嫂也不曾接触过我们京城的账本,兴许是咱们查账的方式不太一样。” 被质疑了一通,姚珮华本就没了什么底气,如今听言竟还有些面子挂不住。 卫明姝见状,低眼将一沓账本推了回去,“不如这样,嫂嫂将这沓留给我,另一沓嫂嫂自己看,我也好有时间学学嫂嫂理账的方式。” 姚珮华点头,道了声谢,“那便谢过明姝了。” 待三人走远,追影轻“哼”一声,说道:“这个什么夫人也真是,自己的账查不完想叫人帮忙也就罢了,这是什么态度?” 明珠在匣 第112节 兰芝也应和道:“就是!小姐不如将事情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他们评评理。” 卫明姝低笑,“这些事没必要让老夫人听了去。”看着桌上一沓账本,“左右这些日子也清闲,也算是打发时间,若是看不完,这位夫人自会找我把账本要回去,倒不必咱们来操心。” 追影瞅见那摞书本,顿时觉得头大,回过目光,“小姐不如先放放,随我们去街上逛逛?” 自从小姐嫁人后,姑爷整日缠着,想来小姐也有些腻了这男人了。 卫明姝思索了一会儿,赞同道:“也好。” 作者有话说: 沈轩(微笑,小本本掏出来记好~):情敌n号——媳妇身边的女护卫 实在抱歉,这几天实习没空摸鱼只能晚上回来更qaq。欠的那章分三天补上,每天4000+ 感谢在2023-02-20 03:34:03~2023-02-22 02:2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15268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不平 ◎她还真有些想他了。◎ 同府中人打了声招呼, 卫明姝收拾一通便同追影和兰芝上了街,三人在街上便没了主仆的规矩。 追影自被卫明姝救下后, 便一直跟在身旁, 没怎么出过京城,这次同卫明姝下江南,也算是过了把瘾, 可仍旧逛不够,拖着两人一路东走西瞧。 卫明姝之前在扬州同沈轩逛过,这临安的街道商铺与扬州无二,甚至没有扬州的铺子那么花哨。 却还是兴趣不减。 同男人逛街和姑娘们逛街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挑簪子这件事, 还是追影的眼光更好些。 “小姐你看,这支蝴蝶簪多好看!”追影取下那只簪子,斜带在卫明姝的髻上。 那只翡翠蝴蝶簪的蝶翅是用极薄的银片制成, 蝶触上两个小粒红玉宝石晶莹剔透, 手指轻轻一拨, 蝶翅微颤, 便真如同蝴蝶翩翩振翅。 追影越看越满意,“我就说,这支绝对适合咱家小姐!” 首饰铺老板娘连忙应和道:“是啊, 你看这支簪子和姑娘身上的衣服也配,就好像是给姑娘你特地打造的一样!” 刚才她也看上了这支簪子,如今连连被两个人夸,卫明姝眨了眨眼,“真有这么好看吗?” 转头看向兰芝, 却听兰芝提醒道:“小姐已经嫁人了, 哪能带这样的簪子啊?” 老板娘愣了愣, 仔细打量了一番, 慌忙改口道:“哎呦,你瞧瞧我这眼神。这位夫人也是刚出嫁吧,夫人还年轻,这簪子就是给你们这样年轻好看的夫人打的哩!” “就是,这簪子小姐怎么不能带了?”追影又拿起一根梅花簪,插在兰芝头上,拍了拍她肩膀,“兰芝你也是,整日别打扮得那么老气横秋的。” “小姐你看她!” 卫明姝听两人拌嘴,不由轻笑,“兰芝带这个簪子确实挺好看的。” 说着便摘下腰间的荷包。 兰芝看到自己手里的荷包,一时困惑。 自家小姐的常用的荷包,不是放在她这里吗? “你呀,就别看着手上的钱。”见兰芝还没反应过来,追影又是往她肩头一拍,“花姑爷的钱不好吗?” 卫明姝笑了笑,掏出银子,“这两支簪子都要了。” 兰芝忽然想到什么,“小姐,这怎么好......” “无妨,兰芝带着确实好看,收着吧。”卫明姝打趣道:“兰芝若是不好意思,那就从这个月的月钱里扣吧。” 兰芝眼睛瞪大了些,慌忙摇头,也不同自家小姐客道,心安理得花着姑爷的钱。 几人走走停停,走到一间酒楼前,追影停下,“我去问问楼上有没有雅间,小姐走了一路,该歇歇了。” 同兰芝等在酒楼外,只见远处河岸波光粼粼,小船悠悠飘荡,街道上吆喝声不歇,说不出来的惬意。 刚闭了眼就听见酒楼里传来一阵叫嚷声,酒气迎面而来,卫明姝不禁回头。 一身穿着青色儒衫的男子正歪歪扭扭往外走,手里提了个酒壶,身后还有下人跟着,纨绔做派和书生打扮毫不沾边。 走到门口,那男子转头,呵呵一笑,轻浮的目光朝她打量着。 卫明姝微微皱眉。 “哟,这小娘子倒是长得俏。”说罢便要上手。 兰芝挡在卫明姝身前,用力一推,“离我们家小姐远点!” 因着兰芝手劲大,那男子踉跄两步,酒水洒在衣服上,“你个臭婆娘,碍着你什么事了?” 说着便拉着兰芝的头发,将人拽倒在地。 “兰芝!”卫明姝蹲下身慌忙扶起她,揉了揉兰芝撞在地面上的那只胳膊,“还伤到哪里了?” 兰芝看了看手心擦破的皮,也顾不得那么多,转头看过去。 见男子越走越近,猥琐地笑着,卫明姝向前一步,扫向街边的扫帚,握紧了拳头。 还没出手,便见一道影子飞来,“咚”的一声,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街头人越聚越多,看到那女子飞身而来,将人扫在地上,俱是惊呼。 “哎呦!”男子哀号出声,只觉小腿骨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疼得眉毛眼睛挤成一团,颇为狰狞。 “小姐,兰芝,你们没事吧。”追影一时懊恼,她刚才同老板上楼看雅间,没想到楼下竟是会出了事。 “我没事。”说罢又看向兰芝。 追影见状,又是往那人肩上一踹,将人掀翻,一脚踩着男人肩膀,“下流坯子!” 男子动弹不得,惊惶之下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追影双手抱前,头一歪,油盐不进,“你是我老子我也敢打你!” 男子彻底慌了神,努力微抬起身,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随从,又仰视一眼那夜叉,挣扎着喊叫,“大伙瞧瞧,还有没有王法......”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拍了拍兰芝衣上的尘土,替她理好那被人扯乱的头发,卫明姝直起身,扫了眼四周,目光锁向一处。 一同样身着青衣的书生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向弯腰向她行了一礼,“夫人见谅,在下岑栩,家弟醉了酒,冲撞了夫人,我代他给夫人赔个不是。” 追影听到“岑”姓,又想到自己前几日打听到的消息,愣了一下,而后大喊道:“我管你姓曾还是姓经。” 指了指地上还在呻/吟男子,“你道歉没用,让这厮道歉。” 岑栩笑了笑,转过头厉声道:“岑桥,给这位夫人道歉。” 岑桥仍躺在地上,“大哥!她都这么打我了,你不替我教训回来,怎么还帮着外人呢!” “你再这么闹,往后就休想再出家门!” 岑桥一听,收住了哭腔,也不闹了。 他每月本就只有两天能出来,把这两天再给他掐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慌忙坐起身,向追影赔笑道:“姑娘见谅,我醉了酒,姑娘打也打了,就饶了在下吧。” 追影“哼”了一声,朝兰芝那边指了指,“你该同我家小姐和那位姑娘道歉。” 岑桥咂了咂嘴,又看了一眼岑栩的脸色,只得说道:“夫人,这位姑娘,消消气。” 岑栩听他道完歉,又拱手行了一礼,“夫人手下这位也是下了重手,家弟也已同那位姑娘道了歉,夫人想来不是临安人,若不嫌弃,不如告诉我家在何处,我亲自送些东西过去,以表歉意。” “送东西就不用了。”卫明姝淡淡答着,“还望岑公子能严加管教,莫要再让这位公子出来惹事生非。” 揽着兰芝离开,卫明姝也没了什么逛的兴致,缓缓往回走着,低头又看了看兰芝擦破的手和破了的衣裳,“可还疼?” 兰芝摇了摇头,“没事的,小姐别担心了。” “回去叫人给你上些药。” 追影跟在一旁,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又回头看向正被人抬走的岑桥,咬了咬牙,“刚才就应该把他牙打碎!” 卫明姝轻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刚才那人说他姓岑,可是追影之前说得岑家?” 追影回过神,点了点头,“应当是。岑家败后,前来讨债者不断,岑家老爷郁郁而终,后来岑家大公子接过管了这些烂摊子,幸得阮家相助,这才好起来。” 长叹一声,抻了抻胳膊,接着说道:“可惜这岑家二公子却是个败家的,前几年常出没于赌坊青楼,岑家大公子当时忙着还债,顾不上这位,这几年清闲了,才知道将人拽回来关在家里读书。” 卫明姝回到府中,寻着礼数去看望了一番长辈。 大老太太去找了三老太太,卫明姝便叫追影带兰芝先回去上些药,自己随下人前往三老太太的院子。 三夫人和姚珮华也在三老太太房中,同在的还有沈家三房的二公子沈轲,珮华抱着刚满周岁的沈怀旸看望老太太。 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卫明姝到时,三老太太正在过问沈轲的功课。 刚来到沈家那日,沈轲还在附近的书院读书,因着今年要参加秋闱,便提前半年宿在书院,图个方便,今日休沐才归家。 沈轲微微行礼,打了声招呼。 卫明姝回了一礼,刚坐下便听见大老太太说道:“明姝也回来了,可是出去转了?” 微笑着点了点头,“孙媳闲来无事,便想着出去逛逛。” 这话却是激起姚珮华不满。 她不是叫她看账本吗,何来无事一说? 见老太太仍旧笑呵呵的模样,姚珮华也不敢把这事放在明面上惹人不快,只好低头继续哄着自家儿子。 三夫人道:“明姝刚来,是该多去转转。”说罢又想到什么,问道:“珮华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不如跟着明姝出去转转。” 姚珮华闻言抬头,挤出个笑容,“阿姑,我就不了,账目还没查完呢。” “哎呦,那些账可以让下人帮着查,你看你整日还要忙着照顾旸儿,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儿媳明白。” 明珠在匣 第113节 三夫人没再说什么,又向卫明姝嘱咐了几句,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明姝和大郎成婚有一段时日了,可有想着生个孩子玩玩?” 玩玩...... 卫明姝一时不知三夫人这是想让她生还是不想让她生,半天说不出话。 姚珮华却是猛然被提点了一下,接话道:“是呀,弟妹整日同堂弟黏在一处,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还不待卫明姝回答,便见大老太太笑了笑,“明姝可是还不想生?” 卫明姝不明所以,点头答道:“现在还没这个打算。” 大老太太一拍手,“咱们沈家也不缺人,等到什么时候高兴想生了,也给祖母抱个孙儿玩玩。”顿了顿,又说道:“不生也行。” “......” 卫明姝呆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家祖母这么说,让她总有一种沈家娶不起媳妇,沈轩是塞到她卫家入赘的错觉。 姚珮华微微张口,亦是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愈发不舒畅。 三老太太也应和着,“是呀,明姝还年轻,这事不急。” 忽然想到什么,接着说道:“听说明姝学问极好?” 大老太太夸道:“可不是,听二房家的媳妇说,明姝曾经在京城弘文馆修书。” 沈轲不禁转头,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位嫂嫂。 这弘文馆修书虽是九品官职,名义上是个闲职,却有不少寒门进士以此为起步升迁,能任职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三夫人也眼睛一亮,“弘文馆!轲儿若有什么学问上不明白,这段时间可以问问嫂嫂。” 沈轲连忙点头,卫明姝也大方点头。 见卫明姝应下,三老太太不由一叹,“没想到咱们沈家还出了这样一个媳妇,真是颇有你阿姑当年的样子。” “可不是,大郎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当真捡了便宜。” 待老太太准备歇下,姚珮华带着下人离开,一路上脸色都黑沉着,越想越不平,问向身边的贴身婢女玉蓉,“这弟媳真在弘文馆任过职?” 玉蓉前几日按着姚珮华的吩咐,往外面打听了许多,应道:“确实是,不过.......” “不过什么?” 玉蓉环顾四周,压了压声音,“听说这卫明姝任职弘文馆,是因为曾经和太子殿下纠缠不清,后来皇后娘娘不认可这门婚事,这才将人打发了去,后来没任职几日便辞了官,想来是名不副实。” “还有这事?” 没想到大房家那位在嫁过来之前还同太子有一段情意? 姚珮华眼珠转了转,不由又想到昨日那小妇人楚楚动人的勾人模样,便也不觉得有多奇怪。 玉蓉瞟了眼她神色,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办?可要把事情传出去?” 姚珮华却是当即摇头,“传出去还是算了,这毕竟是家里丑事,婆母他们知道也就罢了,传出去咱家也跟着被笑话。” 卫明姝沐浴后,便随手捡了本账本来看。 “小姐早些安置吧,这房里的灯没国公府的亮堂,晚上看账本对眼睛不好。” 卫明姝手下仍是快速翻着,“你手上还有伤,先去睡吧,我再看看就睡。” 她查账前总会粗略过一遍,先记下些大的账目,着重核实,剩下的小账目便可省去些繁琐的步骤,查账自会比别人快些。 “我在这里陪着小姐” 卫明姝也没说什么,又翻了几页,不由感慨,“这阮家还真是临安大商户,和沈家竟也有这么多账目往来。” 兰芝一直负责给卫明姝煮药,不由想起什么,提醒道:“小姐要用的那个玉囊花也快用完了,咱们刚好在临安,不如正好向阮家买来些?” 卫明姝应了一声,合上账本,兰芝吹了灯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后,卫明姝侧过身,盯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撇了撇嘴。 她还真有些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书没多少宅斗,沈家这个氛围也斗不起来。 下章依旧是活在嘴里的男人(哭) 第100章 闲事 ◎也不知道为何,她也爱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 兰芝昨晚说的话倒是个提醒 , 晨起后卫明姝便找来宅中管事,过问了一番账目上的问题, 要来了库房账册, 又托账房管事以她的名义联系临安阮家。 撞上昨日街上那桩糟心事,兰芝手上的伤也没好,卫明姝没了出门的心思, 待在屋内老老实实开始打起算盘。 追影主动揽了煮药的活,兰芝捞了个清闲,坐在房内陪着卫明姝算账,“小姐核账也有大半日了, 天都要黑了,歇歇吧。” 纤指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不停, 兰芝知晓算账需要专注, 便也没再出言打扰她。 不一会儿, 卫明姝长舒一口气, 合上账本。 “小姐可是算完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数目倒是没问题,只不过有几处账目和库房中对不上。” “那可要托人告诉大房那边?” 卫明姝蘸了蘸毛笔, 写着字条,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你可别同那边说, 让她们来找就成。” 兰芝想不明白, “为何啊?” 她家小姐向来做事雷厉风行, 如今既是挑了错处, 为何不纠? 卫明姝眉眼一弯,“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想啊,嫂嫂定是会掐着时间来找我,不过我核账的时间当是比她想的快上许多。”忽地声音放低,悄声道:“咱们耳根子能清静几日是几日。” 兰芝恍然大悟,见卫明姝将字条夹在账本里,搬起一摞账本起身向外间走去,连忙跟上,“小姐我来吧。” “你手上的伤未愈,我不过是挑了几本,不算重。” 将那些账本摆在外间正中央桌上,卫明姝拍了拍手,看向门外,颇为满意,“这个位置显眼,这样春桃过路也能看到。” —————— 沈家在临安向来极有威望,沈家着人通报,再加上两边常有生意往来,仅过一日,阮家便带人来传了话,约卫明姝于茶楼相见。 卫明姝带着兰芝前往,阮家随从引着两人上楼。 来见卫明姝的是阮家叔父阮虔本人,早些年因着生意两人倒也见过一面。 “卫姑娘。”阮虔拱手行礼,忽地想到什么,改口道:“不对,现在该叫沈夫人了。” 一旁站着的随从添了茶,卫明姝又看了眼那随从,回了一笑,“许久不见阮家叔叔,叔叔身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阮虔朗声笑道:“夫人来找我所谓何事?” “倒不是别的事,阮二叔也知道,明姝每年开春都要从您这儿采买些玉囊花,今年恰与郎君来了临安,便想着顺道从阮二叔这里带回去些,也不用劳烦商队再往京城跑一趟。” 阮虔听后,却是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飘忽。 卫明姝见他有些犹疑,问道:“阮二叔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阮虔一叹,“唉,夫人你也是知道的,我这接了笔大生意,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玉囊花可以给你呀!” 卫明姝愣了愣,“阮二叔是说,那笔生意还没有做完?” “是呀,那家同我们这里做得可是长期买卖。” 卫明姝眉头紧锁,正了正神色,“长期买卖?” 这玉囊花的采买每家都有限制,她每年通过药铺采买玉囊花,一部分留给药铺,另一部分走她自己的私账,不是一笔小数目,却也不会影响整个阮家的玉囊花供应。 如此大笔生意如何能是长期买卖? 阮虔忽然想到什么,接着解释道:“夫人可能不知道,江南一带的商贾之间关系复杂,许多商贾结成大小帮派,一同采买,我这里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给你那么多。” 闻言,卫明姝话音顿了顿,眼睫垂下,淡然一笑,“阮二叔也不必为难,明姝不知道江南这边的规矩,给阮二叔添麻烦了。” 阮虔点头,接着提议道:“我那小侄再过两日应当也要到临安了,明姝不妨问问他那里可否供应?” 兰芝也没想到自家小姐会被阮家拒了去,随卫明姝下楼后,又往楼上望了望,“也不知道是什么大生意,竟是连小姐的生意都不接。” “这生意上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卫明姝沉思许久,才又向兰芝吩咐道:“你回去之后让追影想办法问问,江南一带是否有阮家二叔所说的一起做药材买卖的商队。” 见卫明姝心事重重,兰芝也能猜得一二,“小姐可是觉得阮二叔的话有什么不对?” “没怎么,就是问问而已,也许是我多想了。” 卫明姝仰头,长舒一口气。 她从前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也不知道为何,她也爱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 —————— 江湖人士最擅长的便是打探各种小道消息,追影按照卫明姝的嘱咐,在外头问寻了一整天,便向卫明姝复命,“我向临安的漕帮打听过了,这江南确实如阮家所说,商队拉帮结派,甚是复杂。” 卫明姝正在屋内复查账本,抬袖放下手中的笔,“那可有专门做药材买卖的商帮?” 追影坐在她身旁,摇了摇头,“这倒确实没打听到。” 似是早有预料,卫明姝手指点了点桌子,若有所思,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房内一片寂静,乍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弟妹可在屋里?” 追影放下支着下巴的手,转头看了眼卫明姝,站起身退在一旁。 “嫂嫂请进。” 说罢,兰芝上前打开门,姚珮华带着春桃走进来,眼睛一扫桌面,温和笑着,“弟妹还在看账本吗?” 卫明姝瞥了一眼桌上未干的毛笔,“正巧呢,这账本刚看完,嫂嫂就来了。” 示意兰芝将桌上放着的账本递给姚珮华。 姚珮华接过账本,面色严肃,认认真真过目,边翻边问道:“听说弟妹前几日出去,遇上了岑家二公子?” 明珠在匣 第114节 卫明姝微微皱眉,她再怎么不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亲戚计较,被三番五次监视打探,也失了些耐心,“嫂嫂是何意?” 姚珮华没看她,继续一页页翻着,“没什么,只是提醒弟妹,弟妹毕竟是有妇之夫,该本分些,别总往外跑。” “那倒是奇怪了。”却是追影忍不住接道:“咱们大黎何时规定女子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了?” 姚珮华抿着唇,直直盯着追影,难掩眼中的不屑,“那又是哪朝哪国规定,奴仆可以和主子这么说话了?” “追影。”卫明姝低声提醒,转头纠正道:“嫂嫂有所不知,追影虽跟在我身边,却不是什么婢女。” 姚珮华挑了一嘴,早已不在乎她说什么,没再接话,翻完账本,坐在卫明姝对面,将账本放到桌上,手指指向圈画的一处痕迹,“弟妹这莫不是数错了吧?我前几日才找人去数过,这香料应该比你写的多几盒。” 卫明姝肯定道:“嫂嫂数的是没错。可这香料不易存放,应当时常打开检查才是。” 拿起账本,翻到夹着字条的一页,卫明姝指了指那行批注,“明姝也不知这香料是何时受潮的,只能自己估摸个大概时间,已经给嫂嫂从账上清掉了。” 姚珮华盯着那只雪白的腕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没说出话,许久之后抿唇一笑,“弟妹可能不知,这库存呀,我是一年一查,此时还没到该检查的时候呢。” “那嫂嫂是何意?” “弟妹也说,各家查账的方式不同,这账一直都是我查的,自是要和之前的一致?” 卫明姝眸子一抬,意味不明地问道:“那嫂嫂的意思,可是要我改回来。” “正是。” 她低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姚珮华一时不知她是何意,只见坐在桌前的人将账本往她身边推了推,“弟妹愚钝,学不来嫂嫂记账的方式,若是嫂嫂觉得明姝做的是错的,大可拿回去自己查。” 见卫明姝一转态度,姚珮华顿时有些束手无策,勉强挤出个笑容,“这...这怎么行。” 卫明姝知她心虚,莞尔一笑,一双眼眸似自带着水光,天生惹人怜爱,却又透着些精明,接着道:“那嫂嫂这账可是和三夫人学的?当真如此的话,若嫂嫂实在忙不开,需要明姝帮忙,明姝倒是可以去向三夫人讨问,倒是不劳嫂嫂费心思。” “你......”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姚珮华脖子涨红,说不出一个字。 卫明姝仍旧好脾气,语作无辜,“嫂嫂是觉得哪里不妥吗?实在不行,明姝去找三老太太讨教也不是不行。” 姚珮华登时起身,抓起桌上的账本,“这倒是不必了,弟妹也辛苦了几日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追影见那两人狼狈逃窜出门的模样,朝二人背后做了鬼脸。 春桃福了福身子,连忙追上去送姚珮华离开。 目送主仆二人走出了房门,卫明姝淡淡瞥了眼桌上仍堆着的一沓账本,“兰芝,去把春桃叫回来,把剩下的账本也给嫂嫂搬过去。” 待到桌上空了后,卫明姝抿了口茶,耳边还没清静半刻,门外又是一声大喊,“夫人,世子他派人来信了!” 作者有话说: 打工人emo时刻,想和女儿一样摸鱼,身不由己,大哭 明日早上还有一更 第101章 回信 ◎“行军三日,吾日盼妻来信,然未曾得愿,望妻速回之,以解相思。”◎ 被姚珮华找了一通麻烦, 卫明姝本是有些心烦意乱,听到这句话, 先是有些惊讶, 下一刻站起了身,快步向门外走去,嘴里轻快地念叨着, “郎君才走了五日不到,怎么这么快就来信了?” 嘴角的笑意,她自己未曾察觉,却是被兰芝她们看了个清楚, 低头偷笑。 南实在外面候着,卫明姝接过信,便见到了那熟悉的字迹。 她在书房见过他提的字, 他的笔锋向来苍劲有力, 而这信封上“明珠亲启”四个字, 却是收了一些锋芒, 多了几分沉稳。 边走拆开信封,索性坐在外间,抽出信纸, 感受到指尖的厚度,不由一愣,“郎君怎么寄过来这么多信?” 南实也是不明所以,追影低头憋着笑。 兰芝打趣道:“兴许是姑爷太想小姐了。” 被兰芝调笑一句,卫明姝心里砰砰直跳, 扫过三人, 连忙斥了一声, 抖开那三张信纸, 粗略读了一遍,这才发现他竟是自走后的那天起每天写了一封。 又仔细读了一遍。 那前两封内容算是正常,多是问家中的状况,叮嘱她不要委屈了自己。 到了第三封,有些情绪终于藏不住了。 信的开头先是说已经带兵赶至渝州界内,随后便另起一段,违和地写了段情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读到这句,卫明姝脸也不红,心也不跳了,想象着那人当着她的面念出这句诗的场景,只觉头皮发麻,抖了抖肩膀。 “姑爷写了什么呀!”兰芝好奇地探了探头。 “没...没什么。”卫明姝捏了捏信纸,再接着往下读。 后面的内容又正常了许多,说自己此行若是顺利,应当在月底便能返回临安,又说了些让她安心的话。 直到信的末尾,浓浓的墨迹洇开一团,浸透了信纸,似是提笔斟酌许久才继续下笔,有些潦草。 “行军三日,吾日盼妻来信,然未曾得愿,望妻速回之,以解相思。” 卫明姝脸上有些烧,手背敷了敷脸颊,叫兰芝拿来了笔墨信纸。 笔杆轻点下颚,许久后才下笔,待到书下最后一个字,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墨迹全干后,将信叠放好塞进信封,仔细想了想,又写了一张字条,夹到信封里,交给南实送出去。 渝州虽与临安不算远,沈轩接到信却也是两日后。 惠帝下令让围剿的那批匪贼常年盘踞于渝州边界的青羊山,那封信到时沈轩正在帐内研究青羊山附近的地形。 打开信封,见到薄薄一张纸,眉心拧成一团。 他寄去整整三封信,她不说把之前几日的都补上,竟是只寄过来薄薄一张纸。 倒是会敷衍。 抽出那张信纸,又不放心抖了抖信封,真又抖出来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郎君日日行踪不定,吾如何去信?” 沈轩“呵”了一声。 全是借口。 这么想着,却还是将那字条整齐叠放好,重新放回去,展开那封信,见到那娟秀小巧的字写了满满一页,心满意足。 那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多是嘱咐他的话,剩下的均是这几日在临安的所见所闻,叫他安心。 她向来如此,对所遇麻烦只字不提。 正看的入神,帐外却是传来通报声,徐立走进帐内,见沈轩放下信,问道:“可是将军的夫人来了信?” 他前几日便看见大将军给家里夫人写信,彼时将军还一筹莫展,问他还能添些什么话。 当时他还出谋划策,让将军在信里加了句诗。 想那些京城的贵女整日吟诗作赋,品趣甚是高雅,看到这样的诗应是会高兴得很。 他真是太机智了! 沈轩应了一声,写着回信,问道:“可是都安排好了?” 徐立正了正神色,汇报道:“已经按照您的嘱咐,已经先派了一批精锐从四羊山后方潜入埋伏, 沈轩放下信,应了一声。 徐立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将军,真的不用再等等宜阳军了吗?” 沈将军自宜阳点兵后,便先行带着他们一队人快马加鞭而来,大批人马还要过一日才能到。 “不用。”沈轩却是笃定。 四羊山山势险峻,乱匪所在四牙寨易守难攻,可既然有利,也必有其弊端。寨子四周只有前后两条路可出山,极好封锁。 若是只围不攻,出其不意,那群匪贼慌了阵脚,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躲在寨中不出,等到宜阳军来,便可以将人一网打尽。 “传我命令,今晚出发,将四羊山围住,一个人也不能放出来。” 夜半时分,圆月隐于云内,高耸的峻山漆黑一片,不见全貌,直通天际。 山前却是灯火通明。 庞牙寨原本有三当家人,都为渝州散匪。大黎初定之时,匪乱四起,先帝在位时无力围剿,直到惠帝继位后,才派兵大举清理大黎境内匪帮。 当时三家为了自保,在四羊山搭寨。大当家与二当家是宗亲,二当家为大当家马首是瞻,三当家则是以雄厚的财力站稳脚跟。 后来加入的四当家与官府有些勾连,是以这些年,庞牙寨势力虽是越来越大,当地却也一直无官来剿。 此时,庞牙寨内已是乱做一锅粥,四个当家的坐在堂内,听着手下人回禀。 黄鹏是寨中大当家,正来回在堂内踱步,气得胡须直颤,指着鼻子骂道:“袁老四,你不是说这帮孙子明日才会到吗?” 袁崇里驳道:“渝州那边的人是这么说的,这我哪知道!” 他早从渝州那边得知朝廷派了人来剿寨,这几日寨中一直忙着在山内部署防守,导致四羊山周围巡山的人都少了些。 本来估摸着再怎么也该明日到,谁知道帮孙子竟是今日晚上便摸上了山, 二当家黄驰问前来通报的人:“后山可也被围了?” “也...也围了。” 三当家朱沢顿时坐立难安,他时常下山,倒是对朝廷当今这些个将领有所耳闻。 袁老四说的这个沈轩,刚刚平定北境回来,用兵如神。 如今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四羊山前后两条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不知他们多大的面子,竟能让平定北境的将领亲自率兵来渝州围剿。 黄鹏从未听说过沈轩的名号,仍旧斗志高昂,“我们先下去会会他们。” 袁崇里常年与官府联系,自也知道此人的厉害,慌忙拦下,“大哥且慢,这沈轩向来用兵狡诈,咱们寨子易守难攻,这些人定也是不敢贸然上山,才在山下试探我们虚实,若此时我们出去应战,岂不是正中他们圈套?” 黄鹏深觉此话有理,黄驰大喝道:“就是,咱们寨子就两条路能上,已是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敢来就叫人有去无回。 “二弟此话有理,咱们就在山上待着,寨子的粮食就是吃个半载也绰绰有余,耗也能耗死他们。” 翌日天晓,寨下的火把已经熄灭,一排排铜墙铁壁仍站在山脚下。 徐立禀道:“果然如将军所料,寨中无一人下山。” 明珠在匣 第115节 “传令下去,全军不可懈怠,等宜阳军来,原地安营扎寨。” 又过了一日,宜阳军前来回合,打探消息的寨匪打着踉跄回去禀告:“当家的不好,朝廷又派来一队人马。” “什么!”朱沢站起身,眼珠转了转,“可知派了多少人?” “比...比之前还要多。” 朱沢心里咯噔一下,“大哥,要不咱们找人掩护,弃山走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三这是什么话!” “大哥可知,那沈轩乃是平定北凉的大将,如今他有这么多人手,咱们如何能敌?” 黄鹏话音顿了顿,亦是有些慌乱,随即又想到什么,摆摆手,“不行,若咱们弃山,那个人也定是不会放过我们!” 黄驰应和道:“大哥说的是,不如我先带人下去,一探虚实。” 朱沢没来得及出言阻拦,黄驰已是带人下了山。 还没等到天黑,便见人又回报,说黄驰一批人已被生擒。 黄鹏大惊,额头上出了些虚汗,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山脚下,沈轩派人原地安营扎寨,只在夜里叫人吹几声号角,丝毫没有攻入寨中的意思。可这对于寨中之人着实折磨。 起初寨中志气甚盛,纷纷扬言要与山下官兵斗个鱼死网破。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北境之师的名号,寨中人心惶惶,已开始有寨匪偷偷下山主动归降。 僵持了两日,寨中陆陆续续走了十多个人,黄鹏终于坐不住,下令寨中之人若敢出寨门,格杀勿论。 沈轩又在山下等了一日,向徐立问道:“今日可是没有人来归降了?” 徐立点头。 沈轩嘴角勾起,抬头望了一眼山顶,势在必得,“把火油洒上吧,派人告诉山上的人,我耐心有限,不想再同他们耗下去,若不降,便放火烧山。” 徐立派人捉住前来打探的山匪,将人放了回去。 那人回去的时候,腿都软了些,嗓音拔高,断断续续道:“大...大当家不好,山下的人说,若不降便要放火烧山!” 黄鹏跌回座椅上,大声否认道:“这不可能!” 这人是朝廷派来的,朝廷规矩甚多,这四羊山后面连着群山,若是贸然烧山,方圆百里都得生灵涂炭。 朱沢却是目瞪口呆。 他倒是听说过此人传闻,坑埋俘虏,架火烤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放火烧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哥,咱们不若降了吧......” 黄鹏却是转头一“哼”,“你以为你降了,下面那帮人就能饶得了你?” 朱沢不敢说话,心里却仍是在想,比起被烧得渣都不剩,或者同那底下的豺狼拼个你死我活,怎么看都是降了更明智些。 还没等他说什么,黄鹏却已经提着一把大刀出了门。 帐内只剩朱沢和袁崇里,袁崇里走上前说道:“三哥可是想降?” 袁老四向来脑子好使,朱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老四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我知道侧山有条险路,三弟若是愿意,不妨待会儿趁乱随我一起下山?” 朱沢却仍旧心有顾虑,“那咱们大哥愿意吗?” “还有什么大哥。”袁崇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三弟要知道,杀个寨子头目,总比要杀那北境的杀神容易许多。” 黄鹏在外点了人,进了帐子叫人,“老三,老四,快随我......” 话还没说完,便见一把刀子没入腹中。 朱沢手握长刀,快速抽出,黄鹏顺势倒地。 待两人消失在寨子,寨中方才有人进帐通报,许久得不到应答,便自己掀了帐帘。 一进门便发现了早已凉透的大当家,尖叫着出了门,“大当家死了。” 整装待发的人群不明所以,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人群才开始躁动起来。 一群人又找了一圈,那寨中的三当家和四当家早已没了踪影。 有不少人反应过来,这大当家当是被剩下两人杀了,而朱沢和袁崇里早已弃寨而逃。 寨中一时群龙无首,刚集结的人群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沈轩本已料到此时的庞牙寨应是军心涣散,先率人前去查探一番,随后便领着人从后山绕行。 途中却是没有遇到一点阻碍,不禁疑心渐起,一摆手,整支队伍停了下来。 只是还没停多久,便见有人逃窜下山,徐立捉了人,提到沈轩面前。 那人对上沈轩眸子,开始不断求饶,“大将军饶命!饶命!” 沈轩这才察觉到寨中应是有异,抬头看了看山坡,一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带路。” 一路随着那讨饶的寨匪向上,临近寨门,却是有越来越多人迎面奔来,手中还都兜着金银珠宝,甚至有人为此大打出手。 只得派出一队人专门抓捕四处逃窜的山匪,带着剩下的人上了山。 寨中亦是早已无人把守,派人围了帐子,掀开帘子,便见到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查看了一番令牌,问向那被绑了一路的寨匪,“这是你们大当家的?” “是.......” 沈轩隐隐有了猜测,出了帐子,看向寨子四周,转头向徐立吩咐道:“这寨子地处险峻之地,剩下两个人应该还没逃远,你带人去找找。” 说罢,便带着其他人向寨子深处走去。 庞牙寨位于靠近四羊山山顶的位置,寨子后有面狭窄的石壁,只能一人依次通过,沿着石阶而上,直通山顶。 沈轩带人上了山顶,却是愣住。 山顶竟是白色花海,白色的花朵正含苞待放,随风而动,向阳而生。 本该是一副美景,沈轩却是不寒而栗,脊背发凉。 他认得那花,说起来也算是渊源颇深—— 竟是那玉囊。 作者有话说: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明唐寅 《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小剧场: 徐立(骄傲):我真是个大聪明! 沈轩(握拳,咬牙):我可真是个大冤种。 宝们,后天有个考试,明天提前请个假,作者现在处于一个人在读研,兼职实习,心在春招,命在写文的状态,周一有个计量考试,太难了,需要明日死亡突击,之前说得更新实在补不过来,还欠3000字周一考完一定补上(下周就把工作辞了,不然真的是阴间人了。) 第102章 巷角 ◎走剧情慎买,咔咔乱杀,,下章两口子见面。◎ 大黎明令禁止私种的东西, 正在这小小一方匪寨,不合时宜地季节开得漫山遍野。 一阵寒风席卷, 吹得那单薄的花瓣凌乱狂舞, 也将人的思绪搅乱成一团。 这不应该。 此花非名贵之物,不能生财,若非另有所图, 换做寻常匪寨,根本不会花费这么多心思种植此花。 站在那片如雪似玉的花田前,凝视良久,沈轩才转过身, 眉眼仍是一片冰冷,问向一旁被押送上来的寨匪,“这可是你们当家的让种的?” “是......” “种了多久?” “两..两三年吧。” 沈轩顿了顿, 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此花供往何处?” 那人没有答话, 支支吾吾。 沈轩拧了拧眉, 也不欲与他多耗时间, “你若肯说,便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未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向押着寨匪的人了个眼色。 军中的人多少会些折磨人的手段,胳膊被拧得骨节咯咯作响,哀嚎凄厉,“大人饶命...小的也不知道,只知是湖州来的一位大人物, 几位当家的都极为重视。” 胳膊上的劲道还没松去, 又接着交代道:“小的在寨中见过几次临安岑家的人来拿货, 其余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岑家...... 他常年在北境, 对临安之事知之甚少,却是对岑家的过往了解一二,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前些日子打听到,卫家老宅曾经过到了这家手上。 听说还跟临安阮家有些往来。 没由来地一阵烦躁,向身边的亲随说道:“给临安那边去信,让弈商他们这几日盯着岑家那边的动向,再派些人手,尽快找到剩下两个头目的下落。” “慢着。”忽然想到什么,又将人叫了回来:“再派些人手,去盯着临安阮家。” —————— 四羊山山势陡峭,朱沢跟随袁崇里翻过寨墙,一路逃窜,至一处峭壁停下,朱沢气喘吁吁,看着陡峭的山壁吞了口口水,“咱们真的要从这下去吗?” “是。”袁崇里在他身后答道:“不过不是咱们,而是我。” 说着便狠狠踹了一脚,朱沢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推下了山崖。 袁崇里啐了一口,下意识回头,见无人追上来,便踩着凸起的石头,抓着嵌在岩石中的杂草一路向下爬,在半山腰遇到滚落石壁死不瞑目的朱沢,摸了一圈,找到朱沢常年藏在身上的金子,取了其令牌,继续向下。 直到临近天黑袁崇里才到了山底,找到常年养在山脚下的马匹,抬头看了眼太阳的方向,望了望四周,向南奔走一夜,寻至一处道观,连敲三下侧门。 不一会儿,观中道人出来开门,袁崇里跟着走至一处院子,院内一人坐在石桌前,一手持念珠,另一只手翻着书页,见到来人微微抬眼,继续翻着书。 “大人,庞牙寨被...被朝廷那边派来的人给端了,属下好不容易才从那帮人手下逃出来,连夜赶来给大人报信。” 那人手下顿了顿,似是早有预料,只问道:“那其他人呢?” 明珠在匣 第116节 袁崇里眼睛转了转,回道:“那黄驰被人生擒了去,余下二人欲降,皆被属下清理门户,这是那朱沢的令牌,凭此可动朱家之财,属下特地带来献给大人。” 那人漠不关心,只问道:“你走时,山顶上的东西可处理掉了?” 袁崇里心下一惊,保持着手奉令牌的姿势,“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不是提前同你们说过了吗?为何不早处理?” 那声音低沉,却让人毛骨悚然,袁崇里慌忙跪地,“那批人来得突然,属下同那黄鹏提醒过,可那黄鹏自大狂妄,执意要同那沈轩一战,属下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那人冷笑一声,“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大...大人何意?” 那人没有再说话,手指微动,刚才引路的道士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趁袁崇里六神无主时,利索地将人提起,利刃没入腹中。 袁崇里当场倒地,没了气息,道士擦了擦匕首,只等那人继续发话。 院内静默了许久,那人轻叩桌子的手一顿,“你去找临安那边的人,将岑家的人都处理了吧。” —————— 临安 自从打发了姚珮华,卫明姝便闲了下来,派追影再打探阮家的消息,也没有发现更多异常。 风波已经平息,兰芝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便继续带两人在临安城内转。 追影一时兴起,便拉着两人绕过繁华的街道,穿进巷子里,找间不起眼的茶铺坐下,直言要带二人体验江湖大碗喝茶的生活。 待到店小二上了茶,追影向卫明姝道:“小姐若还想查阮家,不如等阮家公子来临安了,问问阮公子?” 卫明姝手捧着茶碗,“再说吧。” 且不论阮家是否真的私售玉囊花,阮文卿对此事应是知之甚少,那阮虔毕竟是其叔父,关系甚密,若是托他去查,怕是会打草惊蛇。 端起茶杯吹了吹,正打算喝一口,却是又听兰芝说:“奇怪,街角那个是沈家嫂嫂吗?” 卫明姝放下碗,朝兰芝的方向望去,便见着姚珮华带着春桃,正在对街探头探脑,正要往另一条街深巷钻去。 她虽不知嫂嫂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可就这几日的相处,也对此人有了些了解。 直觉告诉她,姚珮华是跟着她来找麻烦的,若不拦着,怕是又要惹出什么幺蛾子。 “追影你去跟着嫂嫂,将她们带过来。” 远处,姚珮华正鬼鬼祟祟跟着一人向深巷走,丝毫没发现街尾坐着的三人。 她原本是跟着卫明姝来的。 这大房的媳妇将账本甩给她,做甩手掌柜整日在外游荡。 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往外跑,前几日又在街上招惹上了岑家那个浪荡子,也不怕丢了他们家的颜面。 想到那小妇人媚态天成的模样,趁着大郎不在红杏出墙倒也不算稀奇。 带了春桃亲自跟着,果不其然,这小妇人在大街上装模作样逛了一会儿,便拉着人往巷子里钻。 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激动同春桃多嘱咐了几句,便将人跟丢了。 朝着那深巷而去,却恰巧发现四处张望的岑栩。 而那岑栩也在往巷子里钻。 稍微思索便将前几日发生的事串联在了一起,连忙跟上,想着来个当场捉奸。 轻步向前,走到拐角探出头,见到那岑栩在远处窄巷口停住,窄巷的另一端却是走出一个男人。 姚珮华皱了皱眉,隐约感觉跟错了人,可好奇心驱使,还是拽着春桃向前走了几步,扒在一个大木箱后,想听二人谈话。 可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没听两句,正想离开,便听到“扑通”一声。 向巷尾望去,便见到刚才还好端端的岑家大公子倒在一片血泊中,姚珮华嘴巴张大,吓得失了声,浑身抖若筛糠。 春桃下意识叫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快速捂住嘴,亦是软了腿。 街尾的人正打算离去,听到声响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远处木箱露出的半截簪子,拿着一步步靠近。 姚珮华起不来身,感受到危险逐渐逼近,只能慢慢同春桃朝后挪着。 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嫂嫂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追影看到已经退到巷角的主仆二人,敏锐地闻到一股血腥味,皱了皱眉,连忙跑上去,抬眼便见到不远处拿着匕首的人。 还有早已倒下的一人。 追影瞪大眼睛,见那人匕首扎来,抓住那人的手腕,将二人护到身后,“这里我来处理,你们快去外面的茶铺找小姐。” 见两人扶着墙连滚带爬的出了街巷,追影眼神一凛,用力一撇,“咔嚓”一声,那人一身惨叫,手臂便卸了力气,匕首掉在地上。 一番试探,便知此人只是会些拳脚功夫,将人撂倒在地,又盯了眼远处早已没了声响的岑栩,正打算问些什么,便见对面墙头又跳出一人。 追影大惊,见那人不由分说拿刀砍过来,身形极快,慌忙抽出剑抵挡,被震得手臂发麻。 一咬牙用力将大刀撇开,复而挥剑向那人砍去,两人缠斗起来,刀光剑影应接不暇。 又一刀砍来,刚刚站稳,又闪身躲开,“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只继续出着杀招,追影额上已冒冷汗,出剑抵挡,想找个机会摆脱此人。 “追影!”巷末又是一声大喊。 那人瞪大了眼睛,转了转眼珠,猛地一用力,抄起地上的人翻墙而去。 追影被那力道掀得往后一踉跄,向身旁的卫明姝交代了一声,寻着那人翻墙的方向追去。 卫明姝见追影许久未将二人带回,朝那巷口走去,刚准备进巷便迎面撞见主仆两人踉跄着跑出来,嘴里说着胡话。 待听清有人“杀人”二字,心下一惊,见追影还现身,不知巷内是何状况。 望向那巷口,冷静思索片刻,便让主仆二人去巷口多喊些人来,自己向巷内寻去。 卫明姝站在巷子里,步步靠近那倒下的尸体,待看清那面容,不由一惊。 怎么会是岑家公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两口见面 本章剧情章,本来写好了后面,发现逻逻辑不太通顺,推翻重写了,我再梳理下,明天白天还有一章7000+补上之前的。 感谢在2023-02-26 00:30:45~2023-02-28 21: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耶耶雪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帮忙 ◎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到乌程。◎ 巷内的人越聚越多, 看到一片凌乱,地上淌着血迹, 皆是惊呼。 卫明姝呆愣在原地, 有人越过身旁,上前查看,“这...这不是岑家大公子吗?” 巷内众人皆是大惊, 众说纷纭。 “这岑家公子可是个好人哩,这些年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被人杀了呢?” “岑家大公子虽是没有得罪人,可你别忘了, 那岑家二公子可是惹了一身腥。” “你是说?” “听说这岑家二公子之前欠了不少赌债,至今岑家都没还清。说不定是哪家赌坊没了耐心,找了江湖上什么人, 以命还债嘞。” 众人还在猜测着, 兰芝安顿好姚珮华二人, 走进街巷, 穿过人群,看见街巷内的惨象,吓得抖了抖, 走到卫明姝身前,“这...这怎么回事?” 卫明姝这才回过神,又看了眼周围乱糟糟的景象,沉着下来,吩咐兰芝去报官, 蹲下身同其他人一起查看。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追影翻墙回来, 卫明姝见人两手空空, 便知没有追上,站起身,让她把刚才巷中的场景又复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沈三夫人之前在巷中,小姐不妨再去问问她。” 卫明姝点了点头,却是问道:“你是说,杀了岑公子的人,武功并不好?” “正是。” 待到衙门派人来时,姚珮华刚勉强好些,衙役见是沈家人,也没为难,反倒安慰了几句。 卫明姝站在一旁,沉思片刻,又看了眼地上的尸身。 岑栩死之前毫无挣扎,来杀岑栩的人武功并不好,偏又是在这样的小巷中。 不像是什么追债之人,倒极有可能是身边极为熟悉之人为之。 可又会是什么熟人呢? —————— 沈轩接连在四羊山寻找了两日,这才在另一座山头的峭壁上找到了朱沢的尸身,见朱沢衣衫凌乱,手下人搜身后,发现朱沢已是身无分文。 命人在山底仔细搜寻,只找到了些浅浅的马蹄印,顺着方向追去,也很快便没了痕迹。 找来负责审问黄驰的人,那黄驰也是没交代什么,宁死不肯透露。 沈轩倒也见过这种硬骨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叫人给个痛快,好生埋了。 庞牙寨的事已料理的差不多,山匪皆被尽数捉回,如今大部分人手都在寻找逃走的袁崇里。 身边亲随来报,将岑家大公子的死讯告知于他。 “岑家大公子死后,当天夜里,岑家宅院起了一场大火,岑家上下无一幸免于难。” 听到此处,沈轩微微蹙起眉头,见亲随欲言又止,继续问道:“可是还有什么消息?” “听说那日岑家大公子被人杀时,沈家人也在场。”想了想又补充道:“夫人也在.....” 沈轩微微张口,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可有阮家那边的消息?” “阮家那边先前并未有什么举动,只不过岑家人死后第二日,阮虔便离了临安,听说是来了湖州乌程这边。” 明珠在匣 第117节 沈轩眼神动了动, 乌程...... 湖州的中心便在乌程县,当年杨家被宣帝打压,一路南下,后来有不少杨家人随太后回了京城,受太后提携在京城做官,亦有人留在湖州。 他大舅舅就是一个,杨玉瑾所在的杨家三房亦是一个。 大舅舅早些年和他阿耶关系极好,他阿娘能和阿耶在一起,少不了大舅舅的牵线搭桥。 可后来也因为这个原因和太后闹僵了去,这些年来,太后和这位亲弟弟走的并不亲近,反而和杨家其他几房人来往更密。 “你回临安,再派人去查阮家,问清阮家同乌程这边有何往来,之后直接去乌程杨家找我。” 忽地想到什么,补充道:“阮家那边没有定论前,先别告诉夫人。” —————— 岑家人被灭口后,卫明姝便再也没出过门,直觉告诉她,灭口岑家的人来头定是不小,沈家人当时在场,少不得会被人盯上。 只得将事情告知沈辙等人,叫姚珮华这几日不要往外去,让沈家人加强宅门守卫,派人继续打听岑家案子的下落。 所幸那些贼人之后没有来找沈家的麻烦。 仔细思虑过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写成书信,又用红漆封了信,告知沈轩。 刚将信送出,便见追影急匆匆从外面走来。 “可是衙门那边有什么消息?” 追影点了点头,“听衙门的人说,前几日杀了岑栩的凶手找到了,只不过是在一处井里打捞上来,应是已经死了好几日,辨认不出模样。” “那可知官府那边是如何定案的?” “听说前几日红运赌坊失踪了一位常客,而那尸体上又找到了江湖暗门杀手用的匕首,便草草结了此案,只说继续派人追查暗门之人。” 卫明姝了然,这暗门的杀手行踪不定,此门派拿钱办事,黑白两道通吃,官府也拿其没有办法,既是这么说了,也就是不想再管此事。 想想也是,这赌坊本就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因欠赌债搭上性命,当地官府该早就见怪不怪,再加上那岑家本就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定是不愿为此招惹上暗门的人。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从赌坊还打听到了什么?” “其余的就同外面人传的一样,岑家二公子欠了赌债,多年不还。”又想到什么,追影继续说道:“对了,听说阮家这些年帮了岑家不少忙,其中一部分赌债还是阮家人帮着还的呢。” 听到此处,卫明姝微微抬眼,沉思许久,又不禁想到那日阮虔奇怪的态度,“你这几日多去打探一下阮家人的动向。” 手指轻叩桌子,“再叫南实有空去打听打听,问问岑家那边可有什么药材买卖。” 追影当日便出了门,刚从街上回来,便见一奴仆打扮的男子跟了上来,听人说了一大通话,觉得兹事体大,便做主把人领回了沈家。 卫明姝向来记性好,这人她曾在阮文卿身边见过好几回,自是认得。 不明所以看向追影,还没开口便见那人跪下,“小的峦风,是阮公子身边的亲随,求夫人救救我家公子!” 卫明姝眼睛眯了眯,没有立马答应,心里却已是惴惴不安。 她这几日不曾出门,心思都在别处,但仔细回想一番,便察觉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件事。 惶恐渐渐爬上心头。 都不对。 那日同阮家二叔见面时,隐约其说过,阮文卿不日便会赶到临安。 而追影那几日一直在打听阮家的事,可那日在茶铺,却说人还没到。若是阮文卿真的到了这里,追影她没道理打探不到这件事。 卫明姝紧抿着唇瓣,许久之后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向追影确认道:“在茶铺那日,你可是没有从临安阮家打听到任何关于阮公子的消息?” 追影点了点头,“小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应了一声,转而又问向峦风,“你如何认出追影的?” “夫人先前派追影姑娘同我家公子一同去城外抓过贼人,小的记性好,一直记得追影姑娘。” 仍是存着些警惕,卫明姝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求阮家人,却要来求我?” 见峦风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卫明姝接着道:“没关系,你起来慢慢说。” 峦风闻言起身,从头讲起此事,“我家公子前几日便来了临安,当日只说要和二老爷出去谈生意上的私事,让我留在家中。 起初小的也并未在意,可到了傍晚,公子和二老爷都未归家,小的不放心,去问了二老爷身边的人,那人只说二老爷同公子去附近走生意,过几日才能回来。 小的等了几日,后来却只看到二老爷一人回来,正点着人手前往湖州,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想要出阮家,却是被人看管了起来。 直到今日,小的才寻了个机会翻墙逃出来,在临安小的除了同阮家交好的那几家,可小的也不知如今哪家可信,便又记起公子前几日说夫人也来了临安,想着来沈家门口碰碰运气。” 卫明姝久久不能言语,听着这番话,已是信了七八分。 见她不答,峦风又是一拜,“夫人,我家公子不见多日,生死未卜,小的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小姐帮帮我家公子吧。” “你先起来。”卫明姝见他不起身,叹了口气劝道:“阮虔毕竟是你家公子的亲叔父,若是要下杀手,怕是没必要瞒着你。” 虽是这么劝着,卫明姝也还是放心不下,沉思许久,继续问道:“阮家在湖州可有宅院?” 峦风想了片刻,点了点头,“有,就在乌程县!” 卫明姝终是应下,叫来南实,重新给沈轩去了封信,便要向沈家人辞行。 阮家是临安商贾大户,与沈家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是以卫明姝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沈辙等人,几人亦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沈辙为临安县令,沈轲又要参加秋闱,一番商讨后,卫明姝还是决定自己前往乌程,托沈辙在临安城内帮着继续寻找阮文卿的下落。 老太太还是不太放心,又让沈辙给她派了些人手,托沈家常年行商的远亲,找了些可靠的帮商队走镖之人,护送前往。 深夜时分,临安北城门开启,一队人马伪装成商队,悄无声息出了城。 人命关天,卫明姝不敢耽搁,带着兰芝和追影等人连夜赶路。 乌程与临安相隔不远,昼夜兼程,隔了一日便到了乌程附近。 卫明姝知道沈轩有个舅父居于乌程,也多少了解些杨家与沈家的私人恩怨。 此次随同的都是沈家人,她不知杨家舅父对沈家其他人的态度,自是不好去叨扰,只得带了人先住进驿馆。 安顿好后,便吩咐随行的人同峦风出去打探阮虔的下落。 连夜赶路,卫明姝脸色已是有些苍白,眼下泛着乌青。 追影道:“小姐随我们赶了一日,先在驿馆休息一日吧,剩下的我来安排。” “无妨,你和南实安排他们去查便是。”卫明姝抿了抿唇,又转头向兰芝道:“先同我去趟杨家。” 她虽是给沈轩去了信,却也不知他何时能处理完匪寨那里的事,同她来会合。 沈家虽是带来些人手,可湖州毕竟不在沈家的掌控范围内,不好带太多人在此大动干戈。 但她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杨家虽与沈家有些恩怨,可对沈轩的态度却是明朗的,若是能有杨家出手相帮,找人也会更容易些。 梳洗一番,打听到杨家府邸的位置,便带着兰芝出了门。 刚走没多久,卫明姝便在乌程街头迎面撞上一人。 “表叔母怎么会在这?” “阿瑾?”卫明姝走上前,“阿瑾怎么会回杨家?” 他们离京之前,杨玉瑾应当还在宫中,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太后钦定的太子妃这个月便要入住东宫了。 杨玉瑾刚准备说些什么,又打量了眼四周的人群,似是有所顾忌,想到卫明姝前往的方向,反问道:“嫂嫂可是要去杨家?” 卫明姝一直觉得杨玉瑾是心直口快之人,难得见她遮遮掩掩,便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 说罢,便被杨玉瑾牵着领回了杨家,直接领去了正堂。 在杨家正厅堂见到一人,心里又是一惊—— 为何太子也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也是一愣,“明姝?” 坐在厅堂上招待太子的是三房老爷杨威,见杨玉瑾带进来一陌生女子,太子似是也认识,不知是何状况,眉心微微拧起,“阿瑾,这是......” “阿耶可还记得我提起过的,那位京城沈家的小叔母。” 杨威听到沈家二字,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在脑子里回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宣远家的媳妇!” 正向让卫明姝坐下,又看了看身旁的太子,“殿下可介意?” “无妨,都是京城的朋友。”太子笑了笑,转而问道:“明姝为何会来乌程。” 刚才路上卫明姝已将此行目的同杨玉瑾说了一遍,杨玉瑾闻言,使了个眼色,杨威将周围下人都遣散下去,这才接过话来。 堂内几人听后,沉默了片刻。 太子问道:“又是阮家?” 卫明姝点了点头,“这几日,我又重新想了想林晋一案,总觉得还有些事情不太明了。” “什么事,明姝不妨直说。” “比如林晋手下之人为何会恰好混入阮家,城门那支暗箭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还有,林晋是否真是自戕。” 太子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说,不过林晋应当确实是自戕。” “为何?” “林晋死前曾被冯霆严加看管,除了允许几个子女去看过几次,其余之人皆被冯霆拦了下来。” 卫明姝眨了眨眼,没有接话,又想到什么,问道:“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何来了乌程?” 太子看向杨玉瑾,“自是因着同阿瑾的婚事。” 卫明姝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没追问,“那圣上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眸光一沉,“仍是没什么好转。” 卫明姝二人走后,父皇便以殿前失仪的罪名禁足了王贵妃,可身子仍没有什么好转。 他走之前每日都要帮父皇处理公务,走后便交到了二皇子手上。 他也能感觉到朝中局势不稳,父皇此次让他私服出京南下,定也不只是为了给太后母家体面。 只能一路上小心谨慎,绕道而行,按照父皇的命令,在此待命。 可他亦不知父皇这么做是何缘由。 明珠在匣 第118节 卫明姝还准备过问些什么,却听到杨家下人在门外传话道:“老爷,沈大将军到了咱们府上。” 听闻此言,卫明姝不禁扬起眉毛, 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到乌程。 她那托人送去的那封信少说也得一两日才能送去渝州,他就算是立刻放下手中事物,赶过来也得再要一日。 难不成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沈将军提前派了人回临安,但那封信确实没有送到。 所以.....因为信息时间差,大概会提前知道阮家和媳妇一系列操作。 提前给大家开个醋坛子。 小剧场 沈轩(刀架在作者脖子上):你说,为什么总要让我和我媳妇分开查阮家的人。 作者:大概因为你们都是大聪明!心有灵犀!(其实是因为你吃醋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快跑)) 因为明天要换榜,怕因为一些“香香的”剧情被撤榜,想了想还是保险点,明天再发…… 第104章 急切 ◎“我好像等不到晚上了。”◎ 沈轩走进正堂, 先是见到坐在正中央的太子,行了一礼, 随后扫视一圈, 正对上卫明姝眼睛,顿时愣住。 不由想到之前派去临安亲随来报,说自家妻子又在派追影调查阮家之事, 又想到临安阮家的当家人来了乌程,略微一想便知她此行来的目的。 总之她这么快来了乌程,肯定不会是因为自己。 和谁来的都还说不准。 这么一想,自是摆出什么好看的表情, 嘴唇绷得紧紧的。 恰巧卫明姝在此时来了一句,“郎君可是接到信了?” 沈轩不由又想到之前那封颇为敷衍的信,心里更气了。 她倒当真说得出口。 “嗯”了一声, 装作不知道, 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 “明珠为何来到此处?” 卫明姝不禁疑惑, 他既是接到了她的信,想必定是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刚才那绷着脸的表情倒是对了味, 现下又问她做甚? 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知如何接话,却是一旁的杨玉瑾答道:“阮家的公子失踪了,表叔母受人所托,来乌程寻人。” 受人所托? 沈轩有些不信这番说辞,连姓氏都懒得称呼, “你是说他人失踪了?” 这话不知是在问谁。 杨玉瑾点了点头。 卫明姝抬眼, 确信他当是没有接到那封信, “此事说来话长。” 沈轩抿了抿唇, 没再在人前多问,转头又看向太子,语气仍是有些冷冰,“那太子殿下为何又在此处?” “为着亲事。” 沈轩心下稍缓,便听太子也来了一句,“此事也说来话长。” 空气一下陷入凝滞,杨威似是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打断道:“宣远可是去看过大伯了?” 沈轩点了点头,“来之前先去看过了,舅舅说明日回来府上。” 杨威应了一声,转头向卫明姝说道:“明姝也别让阮家人住驿馆了,让他们收拾收拾,住到大伯那里去吧。” 卫明姝不明所以,一时理不清杨家的关系,只得先道了声谢。 几人又互相问了几句,杨威见二人皆是一路奔波而来,便着人腾出间房,让二人先去休息。 沈轩同杨家三房并不熟,本是因着太后嘱托才来三房拜访,见卫明姝满脸疲惫,也不好再折腾。 默不作声地走了一路,到了住的院子,卫明姝吩咐兰芝去之前的驿馆,同追影他们说一声,随后关上了房门,跟着沈轩往里间去。 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开口,边走边问道:“我需不需要去和你一起去拜访舅舅?” “舅舅向来喜独处,不用人陪。” 卫明姝继续问道:“舅舅他...和杨家关系不好吗?” 沈轩语气还算平和,接着回答道:“不算,只是早些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和太后关系不好。三房依仗太后,自是不待见沈家,和舅舅关系不算太差。” 卫明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舅舅那边会让沈家人住进去。” 沈轩刚掀开壶盖,闻言眼眸一抬,撩袍坐在椅子上,手指轻叩扶手。 愈发觉得自家这个妻子果然颇有本事,竟能独自带着沈家人来乌程寻人。 “所以你带着临安沈家人千里迢迢跑来乌程,是来寻阮文卿?”不知为何,语气像极了审问。 卫明姝也没有恼,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 沈轩仔细听着,把事情同他之前打探到的消息串联在一起,又抬眼看了眼卫明姝,见她眼睛转了转,不知为何,竟是一下子就能预感到她接下来要同他说些什么—— 定是要求他帮忙寻人了。 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果然,自家妻子兜了个小圈,便图穷匕见。 “人命关天的事,怎么都不该耽搁。”卫明姝接着说道:“所以你能不能也派人帮忙寻寻?” “然后呢?” 卫明姝眨了眨眼睛,不知他是何意,“然后你可以生气了。” 此话一出口,沈轩先是愣了愣,窝着的那点儿火却是怎么也发作不起来。 被气笑了。 她也颇有自知之明,也够了解自己。 当下起身,出门叫来手底下随行的人去寻。 大步走回房间,“哐当”一声关上门,“已经叫人去找了,夫人可满意?” 卫明姝缓缓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只觉得被危险的气息裹挟着,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这么一退,沈轩彻底恼了,双手将人圈在怀里,他身量本就宽大,如同一座大山,投下的阴影将怀中的娇人完全笼罩住,“夫人既是满意,可有什么奖赏?” 卫明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一双眼眸中还带着些水色,看着便让人怜惜,更何况现在这眼中还带了些无辜懵懂。 喉结滚了滚,沈轩继续问道:“这些天,夫人就不想?”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问话的声音低沉,沾染上了些暧昧,卫明姝很难不从这些话中揣摩出点其他的意思。 头近乎埋在他怀中,压得低低的,“.......想的。” 沈轩见她这般,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更不会被这话所骗。 她惯是会哄人。 即使没有收到卫明姝的回信,他稍微动点脑子也能想到这几日卫明姝在干什么,定是像个捕快似得,先忙着打听岑家的事,后来又追查到阮家身上。 总之不会分点心思去想他。 一只手挑起下巴,微微俯身,迫切品尝起那日思夜想的香甜,愈发汹涌浓烈。 卫明姝只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下一刻却是被人抱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慌忙推开人,“我有些累,跑了一日了,先休息吧,起来再说。” 沈轩却忽然想到她是为了谁跑了一个昼夜,更不肯停手了。 何况多日在外风吹日晒,许久没有闻到枕边香。 这几日又都在军中,许久没有人拒绝过他。 不容拒绝说道:“待会儿再歇。” 看着那批饿狼张牙舞爪,眼睛都泛着绿光,誓要将自己搓掉一层皮的架势,卫明姝使了些劲,一把推开他,“你也走了好几日了,身上都是汗味,你先洗了再说。” 沈轩猛不丁被人一推,听出她那话中嫌弃的意思,找回些之前在家该有的姿态,回想起自己惯来的地位。 也是,在军中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向来都只有听他命令的份。 可家里这位不同,一向不会纵着他的这些臭毛病。 他这么臭着,她定是不愿意让碰。 这么想着,便如同老鼠见了猫,瞬间没了胆子,起身缓了好久,待到语气平稳些才商量着问道:“那晚上再说?” 卫明姝慌忙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到床榻上,衣服都来不及换,掀开被子老老实实闭上眼,“郎君也累了,快上床歇下吧。” 然而她还是忽略了一件事,这男人在这件事上向来不怎么说话算数。 自是也没如愿睡到自然醒。 卫明姝是被颈上一阵痒意叫醒的,睁开眼便见一人埋在颈间,那声音虽是低沉,却胜过一切叫醒声。 “我好像等不到晚上了。” “......” 语塞间,便见人翻了个身。 两人本都是和衣而睡,沈轩一层层解开身上带子,却是任由衣裳挂在身上大敞着,展露胸膛,锋芒毕露,不知在炫耀着什么。 落在卫明姝眼中,除了妖娆二字,想不到任何语言能形容。 没眼看,只能自己别开眼。 那人仿佛和自己过不去,迫不及待使劲浑身解数,在自己身上用尽毕生所学。 明珠在匣 第119节 只为一展雄风 ———————— 直到晚膳之时,屋内才没了声响,沈轩亦没叫人进来收拾,抱着人温存片刻。 卫明姝也不敢相信,这么被他折腾了一通,除了裙摆之下凉飕飕的,自己身上的衣裳还全乎着。 不由又瞥了眼男人,语气闷闷地,“你要么就把衣裳穿好,要么就别穿。” 沈轩愣了愣,从刚才欢畅淋漓的情绪中抽回来,抿了抿唇。 他自是选择不穿。 坐起身,如同金蝉脱壳般,一股脑脱了身上所有的衣裳,扑通又一头扎回了床上。 “.......” 卫明姝不想同没脸没皮的人计较,翻身背对他准备再睡会儿。 沈轩很是不甘,靠近了些,又幽幽地没头没脑问道:“要是我当时不逼一把,你是想嫁给大的还是小的。” 卫明姝被他再三缠问,没了耐心,拽过被子蒙住头,往里缩了缩,答了句,“小的!” 气不死他! 沈轩顿了顿,本是想着她会说些好听话,他能再开心开心,压根没想她会这么答。 正打算掰过肩膀,再好好盘问一番,却是听见一声“咕噜噜”的响声。 “饿了?” 卫明姝捂住肚子,刚才的气势瞬间被浇灭,“你听错了......” 沈轩笑了笑,没再同她掰扯,下床叫来人收拾一番,洗去风尘,给姑娘梳好头,才见兰芝走进来。 兰芝才出门忙完,见到自家小姐脸红扑扑的,脖子上还有几道不浅的痕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暂时收回要说的话,问道:“小姐可是饿了?” 卫明姝顺着兰芝的视线,慌忙捂上自己的脖颈,心下又是一阵气闷,“我想吃饺子。” 兰芝点了点头,刚准备着人下饺子,却又听卫明姝说道:“再去盛碗醋来,越酸越好......” 听卫明姝这么一句吩咐,沈轩梳头的手一下没控制住力道,往下一扯,扯得卫明姝吃痛出声。 作者有话说: 沈轩:不行,越想越气。 卫明姝:你能不能正常点。感谢在2023-03-01 23:47:05~2023-03-03 03: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担心 ◎“你什么时候能像这样担心担心我?”◎ 卫明姝猛地向后仰, 捂住头瞋了他一眼。 沈轩手下一顿,帮她轻揉着, 清了清嗓子遮掩着, “兰芝刚才好像有话要说。” 卫明姝缓过神来,“可是都安排好了?” 兰芝点了点头,“按着小姐吩咐, 咱们来的人都已经离了驿站。” 又瞟了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打探到了什么?”沈轩低眼继续梳着头,“不必避着我,你说就是。” 兰芝这才开口, “追影刚才回来,抓到一个阮家人,说是阮家二叔昨日出了乌程, 至今未归, ” 卫明姝微微蹙眉, “带了多少人手?可有打听到去了哪里?” “只带了一部分人去, 至于去哪里,那人亦是不知。” 两人对视一眼,卫明姝吩咐道:“叫人今夜围了阮家院子, 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若有人想进阮家,或者想出去,一律抓过来见我。” 屏退了兰芝,卫明姝转过头, 见沈轩正打量着自己, “郎君看着我做什么?” “你何时做事也这么蛮横了?” 卫明姝一时气恼, 小声嘟囔道:“自然是同你学的。” 轻笑声传来, 卫明姝作势要捂住他的嘴,“莫要再笑了!郎君说说,对此事有何看法?” 沈轩收住笑容,正了正神色,“其实我这次来乌程,也是追着阮家来的。” 卫明姝心下一惊,她以为沈轩只是顺路来杨家探亲,可未曾想是追着阮家来。 “可是与郎君剿的匪寨有关?” 沈轩点了点头,坐在身旁,与她对视,神色愈发凝重,“我在匪寨发现有人正在私种玉囊花。” “玉囊?”卫明姝默默念出声,眼睛微动,“原来如此,前些日子我去找阮虔,他同我说,阮家正在同外面做一笔大生意,也是买卖这玉囊花,我当时便觉得古怪,还派追影查过呢。” 沈轩却是忽然警觉,问道:“明珠去找阮虔做什么?” “药铺那边的玉囊向来都是从阮家买,我自然是——”忽然意识到话中的不对,转而看向他问道:“郎君问这些做什么?” “没...没什么。”沈轩撇开目光,岔开话题,继续说道:“按照那些寨匪的说辞,负责运输这批玉囊花的是岑家。岑家与阮家关系甚密,我便也让人留意着些,后来便得知,阮虔在岑家灭门后的第二日去了湖州。” 卫明姝先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他几眼,随后沉思良久,串起前因后果,“我听说阮家曾经在帮岑家还赌债,那阮家大公子可能也是为了替二公子还赌债,才会答应帮着阮家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岑栩也算是一表人才,既能以一己之力撑起阮家,想来若不是因被岑桥连累,受制于阮家,想来自己也能有一番作为。 想到此处,卫明姝不禁一叹,接着说道:“那日三嫂嫂在巷子里目睹了岑栩被害的过程,追影同巷中之人交过手,现在想来,其中一人很可能就是阮虔派来的人,定是因为郎君剿了匪寨,幕后之人怕事情败露,要将岑家灭口。” “其中一人?” “嗯。”卫明姝还是些想不通,“巷中后来还出现了一人,是江湖的杀手,后来阮家那人死于井中,想必就是这人所为,可这人又是谁呢?” “那匪寨中人说,要这玉囊花的是湖州官府的人。” “那你说他们要抓阮公子做什么?” “想来有两种可能,要么这阮文卿是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就是这些人想从阮家人身上得到些什么。” 卫明姝眉头越皱越深。 若这是商贾之间的恩怨倒还好说,阮家毕竟是岭南一带的商贾大户,若想要人性命,当会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可若是官府上的人,那不一定了。 心里愈发不安,“那你说阮公子如今还活着吗?” “不知。”沈轩深吸一口气,刚想出言安慰两句,侧头便见她一副紧张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眼,吞下要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担心他?” “你这是什么话。”卫明姝有些恼了,“人命关天的事,如何能不担心。” 越说越觉得他不讲理,“我还没同你计较呢,你既是派人去临安查了阮家,为何不叫人去封书信于我?” “我......” 沈轩万没有想到,就这么多说了几句,便被她看了个明明白白。 连辩白之辞都想不出来。 忽地敲门声响起,沈轩松了口气,连忙跑去打开门让兰芝进来,隐约闻见一股酸味。 刚坐下便看见姑娘将满满一碗醋挪到他面前,撇开头不说话。 沈轩抿了抿唇,端起碗喝了一口。 卫明姝听到动静,转过头便看到男人不可思议地举动,慌忙抬手阻止,“谁让你喝了!傻不傻!” 沈轩酸地直闭眼,也没有再喝下去,“只是觉得夫人说得对,刚才是我小心眼了,自罚一杯而已......” 卫明姝给他倒了杯茶,气也消了,“先吃饭吧,吃完再想想有哪些地方可以找,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也不是办法。” 待到撤下碗筷,卫明姝又把峦风来找她的事说与沈轩。 “那人可一同来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依沈轩的话,将峦风找了过来,又将那几日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沈轩问道:“可还能想起来些什么?” 峦风抬头,有些茫然。 “那日你家公子走之前还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你可曾知晓。” 峦风努力想了想,“那日公子出门前说,要找二老爷说些生意上的事,其余事也没同小的说。” “可知谈的是什么生意?” “没有,这个公子没同我们讲。”峦风一时有些着急,“将军可也是没法子了。” 卫明姝抿了抿唇,劝道:“你先别着急,再仔细想想。” 沈轩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日你家公子出门穿了什么,带了什么,同哪些人一起出去的可还记得?你慢慢想,多想起来一点,我们就多一些找人的线索。” 峦风思索许久。 穿的什么…… 眼前一亮,语气忽然高昂起来,“对了!我家公子临走前穿的是短打的衣服,公子平日里不这么穿的,除非是要去水田或者码头。” 问出了新的线索,沈轩立刻告知了杨威,派人在附近码头搜查,又书信回临安,让在附近的庄子内寻找。 直至二更鼓敲过,烛火渐暗,沈轩才从外面回来。 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卫明姝轻叹一声,只好先同他睡下,可就算是屋内完全暗了下来,依旧是辗转反侧。 待到身边呼吸平稳些,卫明姝翻了个身,背朝里侧。 不一会儿便被人捞进了怀里,“睡不着?” 卫明姝惊讶地转了个身,“郎君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一有心事就睡不踏实,更何况这是阮家人的事。” 明珠在匣 第120节 沈轩轻笑,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像这样担心担心我?” “郎君胡说。”卫明姝认真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攀比的?谁要整日担心你......”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轻拍她的背,哄道:“你放心,你家郎君有本事,绝对不会像他一样,有需要别人家夫人去救的那一天。” 卫明姝“嘁”了一声,却是往他怀里窝了窝,“郎君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我希望郎君永远别让我这样担心。” 很重要的人...... 沈轩自知,能得她这么一句,已是不易,将人拥紧了些,“你放心,我能护得了自己,也能保护的了你。” —————— 翌日清晨,沈轩如往日般晨起,去院子内练了会儿枪,便看见追影急匆匆向这边走来。 收起枪放回架子上,拦住追影,“夫人还在睡着,有什么事同我说就是。” 追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而向沈轩说道:“小姐昨日让我们堵住阮家宅子,刚才天刚亮时,有人想去,被我们逮了个正着,提过来给小姐问话。” 作者有话说: 实在抱歉各位宝子,有点卡文,剧情有点多需要整理一下脑子。 第106章 找回 ◎她这哄人的本事正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乌程码头旁, 一处不起眼的仓房显然废弃已久,屋顶用蓬草遮盖, 破败不堪, 黄泥土墙上裂纹密布,因着旁边是个马厩,蓬草上蝇虫遍布, 周围臭气熏天。 胡家兄弟在当地漕帮,马帮经营,按照阮虔的安排,已经带着人在周围守了两日。 胡骅挑了一撮干草, 正在仓房外喂马,“你说这阮家二爷也没个交代,咱们这么多人就这么守着这人也不是办法呀。” 胡骆抖了抖肩膀, 舀了一瓢水, 泼在马毛上, 边刷马边叹气, “没办法,谁让阮家二爷是江南这块儿的头儿呢,咱们既然上了这条船, 老老实实做事就成。” “你说这阮二爷得了令牌之后就没了消息,咱们又同那道士联系不上。”胡骅“嘶”了一声,语调陡然高了些,“这厮是不是不想同咱们分这杯羹呀!昨日我同阮家那边传信,到现在也没人回个话!” 胡骆转过头, 放下手中的马刷, “你同阮家传信了?” 胡骅点了点头, 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胡骆刚准备说些什么, 便见一人慌慌张张跑来,“大爷二爷,今天我在码头看到好多官兵,好似是在搜查什么,你说不会是.....” 本就心存疑虑,又听见手底下人这般回报,胡骆气得腮帮直抖,指着胡骅鼻子骂道:“你说!是不是你惹来的腥味!” “我这不是也是想要个准信嘛!”胡骅一时无从辩白,更没想到自己只是传了封信就招来了官兵,只好带着胡骆往好的一面想,“哎呦大哥,你好好想想,那道士本事大得很,官府怎么可能查到咱们头上,说不定是去码头查货的,没什么好怕的。” 胡骆冷静想了想,也觉得这番话有理,“咱们这个地方偏,就算他们真是来码头寻人,应该也寻不到这里。” 胡骅又看了眼门内,“阮虔既然已经得手,这小子留着也没什么用,今日阮家若再没有动静,咱们不若直接将他宰了!” “这毕竟是岭南阮家那边的人,若那阮虔真的这般不讲义气,咱们不如直接带着人去找阮家换人。” 两人却是不知,这段谈话被仓房内背靠墙面的阮文卿透过墙洞听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多天,前几日阮虔还在时,每日都会给他下些迷香,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具体过了几日,今日才清醒过来。 如今听这些人说,阮虔抢了他身上岭南阮家的令牌,是为了送给别人。 一个道士? 长久被困于此也不是办法,听说官府的人正在附近找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他自是要趁此机会同外面的人回合。 又假寐了一会儿,假装刚醒过来,嘴里支支吾吾了一阵,借着要出恭的名义同人去了一趟旁边马厩,脚下装作踉跄了两步。 看守的两人人嘲讽了几句,一人如往常一般解开绳子,“还当自己是阮家贵公子呢!站都站不稳的软骨头。” 阮文卿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抄起马厩旁的耙子,忽地转头,往一人头上砸去,趁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抓住那人手上的绳索,往人脖子上一套,勒得人面色发紫,这才松手。 踢开马厩门,将马全部赶出来,牵过一匹马,用耙杆狠狠一抽其余马的屁股,群马受了惊慌,一股脑往外冲。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慌忙过来查看,见到马群迎面冲来,皆是一惊,刚躲闪过马群,迎面而来又是一耙。 混乱之际,胡骅这才反应过来,抄起手中的刀,往阮文卿逃走的方向掷了过去。 阮文卿轻哼一声,知道背上被划了个口子,扔了耙子,继续往前跑。 他不能停,外面有人在找他,只要能逃到有人的地方,便有一线生机。 可胡家世代经营马帮,马术自然了得,胡骆很快便稳住一匹马追了上来,手提一把大刀,斩了马腿。 马嘶鸣一声,将阮文卿摔飞,只是还没落地,便被一人扶稳。 待看到那张脸,阮文卿不禁问道:“追影姑娘,怎么是你!” 追影不答,起身拔出匕首冲上前,刺在胡骆那匹马脖上,胡骆亦摔了个人仰马翻。 胡骅正带着其他人赶到,见到自己大哥被掀翻在地,哀叫不起,怒火上涌,“给我把这两个人宰了!” 手下人骑着马,将两人围在圈里,圈渐渐缩紧,追影扔掉匕首,抽出腰间的剑,发现阮文卿受了伤,低声嘱咐道:“你再撑一会儿,姑爷他们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便见几把大刀同时落下,阮文卿迅速蹲下身躲开,追影拿起剑将刀刃全部挡住,一时难以抽身。 忽地又传来几声马蹄声,长箭鸣响,几人应声倒地。 肩上压着的力道小了些,追影将刀抵开,一脚踢起地上的匕首,直指胡骅的喉咙,“都别动!再动我宰了他。” 见胡骅被钳制,众人纷纷止住上前的动作。 远处那队人马已经靠拢,将其余人团团围住,一声令下,圈内的人被尽数擒住。 阮文卿站起身,抬头便看清一人在首,坐于马背,正低眼瞧着他,有几分傲然,便想通了大概的因果。 对上那道目光,没待他说什么,撩袍跪地一拜,“多谢沈将军倾力相救。” 沈轩撇开目光,“阮公子既然有伤,不必行此大礼,要谢也要谢追影姑娘。” “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止救你一回了。”见胡骅被绑住,追影收回匕首,“幸好我提前来探路了,没想到你还真能一个人跑出来,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阮文卿笑了笑,大劫难过后,全身松懈,差点倒下,强撑住精神,还欲问些什么。 沈轩看了眼他背上的口子,“先回去把伤处理一下,之后再说不迟。” —————— 卫明姝照常睡起,闭眼摸到空空如也的床榻,手下一顿,睁开了眼。 往常沈轩休沐时,晨起练完武便会再回来陪她躺到日高三丈。因着他每次躺回来都一身汗,她还说过他好几次。 穿鞋披了件外裳下了床,兰芝听到动静起身绕进里间,“小姐醒了!姑爷将阮公子带回来了。” 卫明姝脑子一懵,随后展开一个笑容,“这么快就找着了?” 说着便打开了房门,迎面撞上那堵厚实得像墙一样的胸膛,那人身上还沾着潮气,显然才从外面奔忙回来。 沈轩握住细瘦的双臂,将人扶稳,低头看见自家妻子还没收回的灿然的笑容,又看见那颇为不整的穿着,嘴唇绷成一条直缝,二话不说,蹲身将人抱了回去。 卫明姝晕乎乎被人抱回床上,这才意识到不妥,那人正在给自己脱着鞋子。 还没等她问,便听见一道声音淡淡说道:“人救回来了,背上受了些伤,正在伤药,晚些再去看。” 卫明姝没再多问,自己躺了回去,也不嫌男人汗味重,自己挪了个位置给他。 只是那人许久没有上来,负手站在床边好久,又一阵声音出口,却是有些变了调子,“你就这么着急,衣服都不穿了?” 卫明姝自觉理亏,头往下埋了埋,随即从床上站起来,一时竟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第一次能低头看着男人,感觉有些奇妙。 抿了抿唇,双臂搂住男人脖子,双脚轻轻一跳,挂在人身上,“我刚起来,有些睡迷糊了,郎君莫要气。” 沈轩往被人扑了个满怀,后退两步,慌忙抬手将那双腿扶住,鼻子周围充斥着桂馥兰香,倒也没有立即色令智昏。 她这哄人的本事正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一句“莫要敷衍”还没出口,脸上又突如其来吧唧一口,“这样补偿够不够?” 整个人彻底怔住,那藤蔓上的刺还没来得及长出来,便被人剪了个干净,正准备捉住那双唇,再好好品尝,忽然清醒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语气颇为严肃,“我有些累了,你去把架子上的衣服拿过来。” 卫明姝毫不犹豫地下床,颇为体贴的替人更好衣,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就差拿个扇子在一旁摇起来。 两人用完早膳后还是去找了阮文卿,峦风正在一旁服侍人喝药,絮絮叨叨着。 见到卫明姝过来,阮文卿欲起身,峦风跪地一拜,“多谢沈将军!多谢沈夫人救我家公子。” 两人皆被卫明姝止了回去,“阮公子还有伤,我也没帮上忙,不必多谢。” 阮文卿笑了笑,“我家峦风给夫人添麻烦了。” “哪里话,若不是峦风机灵,我们也不能这么快找到阮公子。” 沈轩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打断道:“阮公子为何会被掳到这里来,可否与我们说说?” 阮文卿笑容微敛,回道:“我刚来临安那日,二叔找到我,说要我同他隔日去码头谈些生意。我当时不觉古怪,刚好也有些生意事要同码头上的人,当日便提前去约定的茶楼碰面。 到了地方才发现,在我之前二叔还找了其他人,而那人本是跟在我身边的亲随,当时我便觉得古怪,就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却是听到他们在计划着杀岑家人。” 卫明姝和沈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之前杀了岑栩,最后被推到井里的人。 难怪官府在临安挨家挨户排查,也没排查出少人,原来这人并不是临安阮家的人,而是一直跟着阮文卿行商的人。 “那之后呢?”卫明姝问道。 “之后我正欲先离去,那道门就打开了,后来就没了知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在船上,下船后二叔便着人将我关在那仓房,拿走了岭南阮家商队的令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沈轩蹙眉,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阮虔去了何处?” 阮文卿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听门外胡家兄弟说,好像是去见了一个...道士?” 第107章 岁月 ◎看着已经娶回家的媳妇,怎么都辩解不出口。◎ 接连审问胡家兄弟, 也得到了同样的说辞。只是那道士为何要岭南阮家的令牌,又为何从商贾手上采买那么多玉囊花, 还是得抓到人才能知晓。 不过既然阮虔不远万里来乌程一趟是为了道士, 那此人极有可能藏于乌程附近道观中。 大黎虽崇尚道教,乌程为湖州中心,附近道观亦不止一处, 但这一线索已是算是将范围缩小。 明珠在匣 第121节 杨家舅舅杨昱来到三房府上时,杨家正聚集人手准备出去找人。毕竟是长辈,杨威便先放下手头的事,吩咐杨玉瑾同去招待。 卫明姝从未见过沈轩口中的舅舅, 今日一见也才知何为外甥像舅。 来人穿了身玄青色宽袖大袍,脸上虽已布满了皱纹,却是有一双和沈轩近乎相同的眸子和眉毛, 只是眼底少了些沈轩的锋芒。 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还有说话的语气, 却是像极了沈正忠。 卫明姝毫不怀疑, 沈轩老后若能沉住性子,定也是同这副模样无二。 几人简单打了声招呼,将事情原委同杨昱说了个明白。 杨昱曾在湖州做官, 如今的湖州刺史便是杨昱一手提拔,听说阮家的人已经找到,如今正要去乌程外的道观寻人,便托人去了趟州府找了些人手一同前去。 —————— 阮虔在玄音观等了两日有余,这才等到要找的人。 玉囊花本不是稀有之物, 去岁有人忽然要从他这里重金购置所有玉囊花。他虽是有过顾虑, 可知晓对方与湖州一带官府关系甚密, 不会有人查到他头上, 便应了下来。 后来知晓背后的东家是个道士,道号慈安,此人不止要从他这里买药材,还要他助当地匪寨运送货物,可当时已是骑虎难下,难以摆脱。 如今竟还要岭南阮家的令牌。 阮虔被人带进屋内,心里虽是忐忑,但还是摆出一张笑脸,“大人要的令牌,我都拿来了。” 慈安示意身边护卫接过令牌,端详了两眼,问道:“你那个侄子处理掉了吗?” 阮虔对上他的眼神,随即躲开,面露难色,“大人见谅,这毕竟是我侄子,年纪小了些,一时想不通这些关窍。不过大人放心,我将他关在了乌程码头,派人严加看管,之后必会好好劝他,定不会让他说出去。” “可我听说你来了趟乌程,却是被沈家人知道了,如今沈家和杨家都在找人,那北境来的沈将军如今也在乌程,我想动手也难。 你说你给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该如何是好?” 阮虔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会被人盯上,刚跪在地上,眼神躲闪之际,便听见“吱呀”推门声。 “大人不好,听说杨家正派人四处搜寻道观,已经快寻到这里了!” 慈安眉头拧起,又睥了一眼阮虔。 阮虔浑身抖若筛糠,此时大门敞开,一缕微光斜了进来,却是如同刀刃的锋芒,满是寒意。 如若现在不跑,他定是活不成。 身上本能多了股劲,阮虔起身往门外冲去,却是在下一刻怎么也跑不动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发现刚才还在门口禀报的人,手上不知何时竟是抓了把匕首。 看着阮虔倒地,慈安将那块令牌丢到阮虔身边,无视地上的阮虔,起身走出门外。 身边的亲随连忙跟出去,“大人为何将那令牌丢了。” 慈安边走边道:“假的。” “假的?”那亲随看了眼身后的方向,“那大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慈安仰天叹了一声。 他也不曾想那些人这么快便能寻过来。 “将重要东西的收好,把这道观烧了吧。带着人先去商州那里避避,给主上去封信,等到京城那边的事成后听主上安排。” 杨家人找过去时,玄音观大火烧得正旺,派人赶紧先灭了火,从废墟中找出一具烧面目全非的焦尸,从身上摸到了临安阮家的令牌,再有就是一些零碎的物件,也判断不出物主的身份。 唯一有些价值的大概就是匣子里放着的字画,每张都龙飞凤舞地布着“才高运蹇”四个字。 可也只能知晓此人是怀才不遇之人。世间怀才不遇者众多,因此转而信奉神佛庇佑之人就更多了,如何能凭这四个字海底捞针? 一时没了线索,沈轩只好先叫人用这些字画去和湖州当地官员的字迹比对,派人八百里加急密送往京城,等圣上那边的召回消息。 又同临安那边去了信,告知人已找到,只等阮文卿伤好些再一同回临安。 到了晚些时候,沈轩才闲下,带着卫明姝正式去拜见杨昱。 亭子围着一层竹帘,将外面的寒气全数挡住,炉上煮着温酒,暖烘烘的,三人正坐在亭内把酒言欢。 杨昱早些年也与卫家打过几次照面,问了问卫家的近况,不禁感慨,“我也没想到,最后卫兄家的女儿竟真嫁去了沈家,说来也是缘分。” 又多看了眼卫明姝,不禁打趣道:“你一看就是卫直的女儿,文文弱弱的,和你父亲一个样。” 卫明姝亦没想到,杨家人早些年竟也与卫家有些往来,在乌程这个地方还能遇到当年阿耶他们的友人。 沈轩却是接道:“舅舅,你这话说的不好听。” 他岳父从前好歹也是个武将,用文弱二字形容着实不合适。 杨昱“啧”了一声,“我哪能像你,当年跑到我面前提起人家姑娘,活脱脱把人家说成了个小夜叉。” 这话不仅把卫明姝说的有些疑惑,就连沈轩也一时没想明白。 杨昱同卫明姝说道:“他还没同你说过吧。我告诉你,这小子从小时候就一直惦记着你,人还半扎高,就跑到我这儿,说抱了卫家小姑娘,长大后要娶回来当媳妇。” 卫明姝不禁睁大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她没记错,沈轩同她说过,他们小时候见面那次,他才十岁吧? 沈轩也难得红了脖子,他那时还不懂,等后来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嫁娶之事,也不敢随随便同别人说了。 本想反驳两句,看着已经娶回家的媳妇,怎么都辩解不出口。 杨昱见到两人的反应,觉得甚是有趣,“你可不知道,这小子当时说,有个姑娘同他说,别人打了他一拳,就要打回去十拳,我当时还惊讶,这是哪家的姑娘,活脱脱一个小夜叉。 直到昨日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样难伺候的姑娘,连照面都不打,二话不说把沈家人塞到我府上,又嫌弃我的府邸,让这混小子大气不敢喘,跑到三房府上来住。” 卫明姝撇了撇嘴,颇为委屈。 昨日她是想到要去拜访的,他又骗她说舅舅喜静,还折腾她到那个时辰。 他败坏她名声....... 沈轩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苍白地为自己辩解两句,“我小时候没这么说过......” “我还以为你和他娘是一个性子呢!明姝还是不够厉害,要是他娘早就瞪回去了。” 这不是头一回有人把她同杨英比较了,卫明姝不禁问道:“那阿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昱忽地叹了口气,“你阿姑啊,说到底是个男儿性子,性子倔,又好强,不服输,什么事都要同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争个高下。” 似是想到什么过往,眸底带了些笑意,“不过阿英确实比我们要厉害许多,为人也颇为讲义气。起码从前我们兄弟几个一起逃书堂,你阿姑总是替我们打掩护的那个,有一次还替我们抄了整整一本《道德经》......” 卫明姝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扰。 连抄的什么书都还记得,向来这位舅舅也是很想念杨英这个妹妹。 杨昱忽然抬眼,看着沈轩,似是带了些调侃,“也得亏你长得像你阿娘不像你爹,否则就太后那个样,你如今能不能进杨家大门还不好说。” 说罢,杨昱仰首饮尽一杯酒,“太后那个人,看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实则最是同自己过不去,都这么多年了,杨家和沈家本不该如此啊......” 这话每次沈轩来杨家都会听上一遍,他和他阿耶因为当年的事本就心中有愧,面对杨家人的怨气,也向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已经见怪不怪了。 正看着杯里的酒,却是听到一旁的妻子说道:“舅舅所言极是,阿姑乃是为一国而殒,而非为了小家,若是阿姑也还在世,定是不愿看到两个小家为自己结了仇。” 杨昱认真地看了卫明姝两眼,豁然朗笑,“瞧瞧,我刚才还说你和阿英不像,这番话倒是十足十地像了她。” 卫明姝愣了愣,淡然一笑,却是不置一词。 沈轩知道,她向来不愿别人拿她同别人作比较。 之前两人还为此大吵过一架...... 又不着声色地瞄了眼,只见自家妻子脸上并没有愠色,听到这番话却也没多高兴。 见杨昱也有些微醺,沈轩怕他再多说,卫明姝多多少少会有些介怀。 饮尽杯中最后一点酒,“天色也不早了,舅舅也忙了一日,早些歇下吧。” 找了奴仆收拾,将杨昱送到门口,见随从将人搀上马车,沈轩才同卫明姝往住的院子走。 “刚才舅舅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卫明姝自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淡然一笑,“我不在意的,舅舅只是太思念故人罢了。” 沈轩“嗯”了一声,“当年我阿耶出征时,我阿娘留在京城,我小姨只比我阿娘小了两岁,还未出嫁,她一直崇拜我阿娘,也想去边关见识见识。 太后力劝两人留在京城,舅舅却是赞成,最后两个人一同去了北境,却是一去不复返。舅舅其实也对当年之事无法释怀,至今书房里还挂着我阿娘和小姨的画像。” 还是不太放心,又添了一句,“总之你和我阿娘其实不像,我舅舅也说,我阿娘脾气不太好......” 卫明姝噗嗤一笑,“哪有你这么说阿姑的啊!” 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转悠两圈,“那刚才舅舅说的,你小时候想娶我,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沈轩: 祖母喜静。 舅舅喜静。 就我不喜静。 卫明姝:6 感谢在2023-03-07 04:13:35~2023-03-08 04: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临别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啊?”◎ 沈轩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搪塞, 只好老实交代,“我阿耶曾说, 放在京城, 若抱了一个姑娘被人瞧见,大概就得娶了她。我当时觉得娶了也没什么,后来再长大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何?” “自然是怕你......” 话没说完忽然顿住。 明珠在匣 第122节 他知道卫明姝向来忌讳一些字眼, 为此说过他好几次,于是换了个说辞,“当时北境凶险,战况不明, 我便想着等一切安稳下来,功成名就后回到京城再说,若姑娘还未嫁, 我怎么样也得想办法娶回来。” 对上那双眸, 卫明姝启唇问道:“那若是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呢?” 沈轩淡然一笑, 似是很早就想好了答案, 没有丝毫犹疑,“那便祝那个姑娘平安喜乐,余生顺遂。” 她知道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可听他这么说出口,眼底还是沾染了些晶莹。 过去的卫明姝从来不会相信有什么一见钟情,更不会想象,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甘愿飞蛾扑火。 可如今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告诉她—— 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啊?” “我这哪里是傻, 这不是把你娶回来了吗?”沈轩轻笑, 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打趣道:“不过我娶回家前,可没想到你是这么爱哭的姑娘。” 卫明姝愣了愣,打掉他的手,转身背对他,“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从袖中抽出帕子,熟悉的气息却是将她牢牢笼罩,耳畔传来一阵低语,温柔缱绻,“明珠,幸好你那时还没有嫁。” 卫明姝抬头,只见一轮明月高挂,星辰环绕,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庆幸,庆幸自己是个挑剔的人。 老天嫌她挑三拣四,索性把最好的直接扔给了她。 树下影影绰绰,拥揽佳人赏明月,虽是一番好景,却也经不住寂静中的一声轻咳。 卫明姝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沈轩迅速收回手,朝身后声音的方向看去,看清来人,脸又黑了几分,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太子殿下。” 杨玉瑾从太子身后探出脑袋,“我们来同表叔有事说,只是恰巧碰到。” 她发誓,他们绝对不是有意在此偷听的。 太子也故作镇定,假装无事发生,“孤本来是是要去找沈将军和...” 虽是看不清对面神色,却依旧能感觉到不远处站着的人要吃人的架势,便注意了一下言辞,“...和沈夫人,谁想竟是在这里碰到了。” “殿下找末将有何事?” 见太子扫了眼四周,沈轩了然,牵起卫明姝的手往住的院子里走。 屏退院内所有人,派南实在门外把守,卫明姝给几人添了茶,问道:“殿下来寻我们,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太子点了点头,神色严肃道:“其实孤同阿瑾这趟是来辞行的。” 两人对视一眼,沈轩皱了皱眉,“殿下准备何时走?” “今晚。” 沈轩没有想到两人走得这般匆忙,忽地想到什么,“可是陛下身子不好了?” 太子摇头,眸色却愈发沉了些,“父皇没有说,只让孤尽快回京。” 随后却是转向卫明姝,“不过若那封密信上所写为实,朝堂怕是不安稳。” 卫明姝对上那道目光,“太子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七日前西蕃派使臣来大黎,欲同大黎结亲。”太子顿了顿,接着说道:“二公主尚且年幼,父皇当即下诏,封程阳县主为华玉公主,前往西蕃和亲。” “县主?”卫明姝心下大惊,她了解那位县主,知她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一人,定是不会轻易妥协嫁去西蕃,“她可是拒绝了?” 太子继续道:“县主不肯嫁,于下旨之日逃出京城,如今下落不明。”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县主其人虽惯是个潇洒随意的性子,却也极听魏相的话,就算真去和亲,也绝不可能给魏家扔下这么大烂摊子。 又为何偏偏是县主? 沈轩见她不安,覆上她的手,替她继续问道:“前几日为何无人往湖州传信?” 太子深吸一口气,“县主逃婚,破坏两国关系,乃是重罪,父皇不欲在此时徒生事端,便暂且压下此事,只随意搪塞了个理由,又封了刘家女儿为公主,代为和亲。 待到使臣离去,却不知从哪里流出的消息,知晓县主逃婚之事越来越多。” “那魏相如今是何处境?” 太子抿了抿唇,“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消息传出后,父皇止不住官员百姓言论,只能暂时下令将魏相停职,先找到县主,给众人一个交代。 可就在三日前,西境来报,西蕃忽现于沙河边界,大举进攻羌城,不过一日便屠了羌城,势如破竹。曾老将军派兵前往,却未能阻止西蕃攻势,如今西蕃大军直逼叶城,两军正于太河交战,僵持不下。 而曾老将军于太河周围俘获了一批敌军,据其将领所供,羌城周围地形和兵防部署卖给他们的,正是魏相。” 卫明姝直道“荒唐”。 边境之事乃为军中秘事,在京丞相的手伸得再长,也绝不可能知晓边关部署。 沈轩也深知此言不可信,“陛下如何处置此事?” “父皇也觉得此事就此定论为时过早,可此事着实发生的太巧,京中之人揣测不断,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之前县主逃婚,根本就是魏相同西蕃商量好,为了挑起两国战争找的借口。 朝中弹劾之人无数,京中百姓流言不断,父皇无奈,只好先将魏相收押大理寺,革职查办。” 太子说完后,深深一叹。 魏相乃是百官之首,亦是他的恩师,父皇估计也是没料到魏相会出事,如今这个时候召他回去,定也是怕朝堂不稳,有人趁机谋夺皇位也说不准。 “那太子殿下为何将此事告知我们夫妇?” 太子笑道:“父皇让沈将军前来江南,定也是另有打算。” 忽然又想到什么,“沈将军没有接到父皇那边的传信?” 沈轩似也若有所思,回道:“近来没有。” 自来了江南,圣上也只给他传过一封密信,只叫他在此待命,继续查匪寨之事,京城这么多秘事他也是今日才得知。 看向太子,继续问道:“那殿下想要末将做什么?” “沈将军继续在此候命便是。”忽地声音压低了些,“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将军,自是信得过将军,若是宫中徒生变故,还望将军能助孤一臂之力。” 自太子走后,沈轩便召集一同来湖州的将领,准备随时带兵回京。 又过了一日便接到了诏令,命其率领宜阳府兵即日启程回京。 去杨昱府上拜别,回到院子便看到卫明姝在给他收拾包裹。 “那串念珠郎君还是带好。”卫明姝边给他叠着衣裳边念叨,走到他身前嘱咐着,仰头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抬手覆上那张面庞,“我给郎君重新束发吧。” 沈轩怔住,手紧紧攥住,最终应了下来,坐在妆台前,任由她卸了发冠。 卫明姝站在他身后,素手缠绕着发丝,手下动作虽是流畅,却似是放缓了些,摆正了发冠,才开口道:“郎君一定要保重,照顾好自己。” 沈轩看不见她的神色,覆上那只搭在他肩头的手,知她在担忧什么,“你放心,此行虽远,但都在圣上掌控之中。” 房内默了一阵,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似都在享受着这临别前最后一丝宁静。 倏然间沈轩转过身,紧紧抱住了她,“我不在的时候,你带着阮家人先回临安吧,京城离这儿远,这回你就不用写信了,在临安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卫明姝手臂收紧了些,贴着那胸膛,抬起头莞尔一笑,“郎君一路小心,我在家等郎君回来。” 沈轩走后,卫明姝也同杨家辞别,带着沈家人和阮文卿启程回临安。 马车晃晃悠悠,辘辘车轮声环绕在耳边,卫明姝一路上仍是不能心安。 兰芝看着卫明姝的脸色,询问道:“小姐行了大半日了,停下歇歇吧。” 卫明姝回过神,点了点头,想着阮文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也不宜行得太快,便命南实找了处歇亭,原地修整。 峦风扶着阮文卿下了马车。 见卫明姝独自坐在凉亭,连兰芝都没有在身旁陪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阮文卿叹了口气,“沈将军乃是大黎少有将才,明姝应当相信他,等到了......” 卫明姝嘴角一口,低头看了看手指,出声打断道:“他是不是临走时同你说了什么?” 阮文卿愣了愣,他好歹是个商人,自是懂得怎么藏情绪,没想到卫明姝这么快就会发现。 看到阮文卿猝不及防被戳穿的模样,卫明姝心里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此行可是真有什么危险?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同你说让你一路上多安慰我一些,让我在临安多同你出去转转?别让我找人往外打听他的消息,等他书信就好?” “明姝怎么.....” “我怎么知道吗?”卫明姝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四周,不知为何,语气似是带了些气恼,“嘁”了一声,颇为不屑,“他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如不是真的有什么危险,怎么可能放心让我同你一起回临安?” 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一片,“他就是骗子,整天不学好,倒是学了骗人的本事。他总觉得我好骗…… 他就根本不会骗人!“ 阮文卿一时不知该怎么劝下去。 沈轩确实来找过他,而让他说的话,刚才几乎全都被卫明姝说了去。 他也没见过卫明姝这副模样,活像市井里浑身怨气的碎嘴婆子。 本想着能骗几日是几日,可这连临安都还没到。 那人说的对,卫明姝是不好骗。 卫明姝继续碎碎叨叨,“你也别相信他说话,他没那么大度,心眼比针还小,你若真带我出去玩几日,他回来怕是要在你背上再剐上两道。” “......” 撇了一眼,冷静片刻,卫明姝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仪态,忙不迭整理了一下情绪,任由风吹干了眼中蓄起的几滴泪珠,不知是对谁再说,“你放心,我不会胡闹的,更不会听到点什么就寻死觅活追到京城,我就老老实实待在临安。” 越说越气恼,眼中不争气地掉了几滴泪,她慌忙抹掉,言中满是负气,“谁要去担心他!自以为是!爱回不回,谁稀罕。” 阮文卿没有敢再接话,听着卫明姝神神道道说了一通,让兰芝拿来些干粮,吃完便继续赶路。 行了半日,马车没入山林,此时夕阳已是渐沉,兰芝亦是看出卫明姝心事重重,掀开车帘,将红色的夕阳放进来些,“小姐你看,好美啊。” 正往窗外看着,忽地隐约听见“嗖”的一声,一支飞箭正朝着自己面门而来,兰芝本能尖叫出声,帘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见一把刀挡住那支飞来的箭。 马车骤然停下,卫明姝一时没坐稳,扶着马车壁,脑中空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车门问道:“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两口子都得出点事,没错,都得出点事...... 尽量放在一章写完。 不过不论看到什么剧情,都请相信,作者是两位主角亲妈(求生欲拉满) 明天先请个假,有个考试orz 明珠在匣 第123节 第109章 混乱 ◎“明姝快跑!”◎ 没等到人回答, 外面便传来一声大喊,“抓住车里的人, 留活口, 其他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顷刻间外面乱了起来,刀剑铿锵声不绝于耳,卫明姝攥住车帘, 下一刻又是松开,坐回狭窄逼仄的马车中,心绪纷乱如麻。 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并且知道他们这行人的身份。 他们要抓车里的人, 是来抓阮文卿吗? 可知道阮家之事的人并不多,知道阮文卿同他们今日回临安的人也只有杨家人而已。 若他们不是来抓阮家人,那又是来抓谁?又为何要抓? 又想到一种可能, 卫明姝倏然眼睛睁大了些, 迅速起身, 正打算掀开车帘, 便见到帘上泼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帘外车夫的背影僵直,一动不动。 有一人跳上马车, 卫明姝缓缓往后退了两步。 兰芝拽住她的胳膊,往后拉了拉,嘴上说着让她别怕,躲在她后头,那只手却是颤抖地不成样子。 卫明姝小声应着, 坐了回去, 拔出头上一根尖锐的金簪, 紧盯门外愈发靠近的影子, 趁着带着狰狞刀疤的手抓上车帘,握紧那只簪子,果断朝车外刺去。 那人吓了一跳,身子一歪躲开,差点跌下马车,扶住马车站稳,迎面又是一簪,却是狠狠掐住那只腕子,“臭娘们!” 手臂被捏得生疼,卫明姝使劲往外挣着,兰芝扑上去,往那手上咬去。 那人猛地松了手,复而拽起兰芝衣襟,挥起手中的大刀。 卫明姝被重重甩出去,背磕在马车壁上,刚撑着手要起身,便见到那人颈子被刺穿,倒在了马车旁。 兰芝惊魂未定,脸上满是血迹,刚才被人提着领子,脸色涨红,靠在卫明姝肩头喘息着。 卫明姝给兰芝顺着气,肩头被蹭上些血渍,抬头看向已跳上马车的追影,见到她脸上还未干的血迹,还有那把染得鲜红的剑。 显然也是同不少人缠斗,方才脱开身。 冷静片刻,仔细扫过周遭状况。 同他们来的沈家人不算少,杨家亦给他们派了些人护送,可这些人大多只是普通的侍卫随从。 而来人虽是不多,却皆是身穿兵甲,训练有素,手上的兵器不是普通匪贼用的刀,而是战场上用的重兵器,不少人还骑着马。 背后之人肯如此明目张胆动用军队,只为半路截住他们,定是没打算让剩下人活着出去! 卫明姝抿了抿唇,望向向自己收拢的护卫,他们这行人已是折损不少,如今还在的人不少身上已是挂了伤。 向远处望去,阮家的马车却是无人看守,而阮文卿早已下了马车,手上亦拿了把刀。 越来越多士兵向她这边靠拢,逐渐以她所在的马车围成一个圈。 近乎肯定,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追影亦察觉出了这一点,手臂抬起,将两人护在身后,微微侧头,低声说道:等会儿我开条路,小姐带着兰芝驾车只管冲出去就好。” 卫明姝点了点头。 如今也只能如此,她留在这儿只能是拖累,继续硬拼,最终必是全军覆没。 若她能出去,说不定还能吸引些兵力,那些人来的不多,若是能让分散些人手,追影他们未必不能应付。 一双眼眸紧盯着四周,头上冒了些冷汗。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冷静些,不能再像上次在城门前一般错失良机。 又嘱咐了一句,“护好阮家人。” 追影应了一声,下一瞬跳下马车直向队首之人面门而去,其余护卫闻风而动,一时间又是刀光剑影。 阮文卿向那处扬了一把粉末,那是行商之人常备的防身之物,就是为了能在遇到山匪时能出其不意脱身。 “明姝快跑!” 盯住其他人冲开的那道口子,卫明姝毫不犹豫,拽起马绳狠狠一抽,冲出了包围。 周围的士卒反应过来,纷纷打马追去,却是下一刻被侍卫拦下,与人缠斗在一起。 队首之人正与追影打得不可开交,直到马车横冲直撞离开有一段距离,才分过神下令,“不用管这里,都给我追!主上有令,务必把那个娘们抓回来!” 前方的寂静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马车在山道扬起阵阵尘土,交错的马蹄声如同战鼓鸣响,时刻让人警觉。 卫明姝没有赶过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颠得她有些反胃。 可如今这种情况,容不得她停下来半刻,亦容不得她分心。 只有不管不顾向前逃! 兰芝时不时向后望去,见到视野尽头零星赶来的人群,“小姐,有人追过来了。” 卫明姝绷紧了精神,没想到那些人那么快就追上来,又是狠狠一抽马鞭,马车隆隆作响,似是下一刻便要散架。 可马车终是比不上战马,马蹄声渐近,远处传来一声高喝,“给我抓活的!” 卫明姝一咬牙,拽紧马绳,向林子冲去,马车咚咚撞着树干,树枝刮破了两人的衣裳,“兰芝,这马车行不了多久,待会儿我停马车,你往前跑,能藏就藏知道吗?” “那小姐你呢?” 卫明姝快速交代道:“咱们分开走,他们说了要抓活的,不会轻易要了我的性命,出去后你想办法去找追影他们会合,若他们已经脱险,让他们等我一柱香的时间。 我要是没来,也别停在这里太久,留些人手在这里继续等我,其余人立刻回沈家,让沈家人先把我的消息压下来,别告诉郎君,多派些人手来找我便是。” “小姐不可!” 马车忽然撞上树干,卫明姝勒马而停,跳下马车,“你放心,他们抓得抓不找我还说不准!追影他们那边情况未定,咱们能多出去一个,就多点把握将消息带出去。” 捡起枯枝,狠狠一抽马屁股,马车向树林深处扬长而去,“兰芝听话。” 兰芝抹了抹脸上的泪,听到远处马蹄窸窣踏在树叶上的声音,点了点头,向另一方向而去。 待到追兵赶到时,卫明姝早已没了踪影。 为首之人看着地上马蹄印记的方向,啐了一口,“那娘们也真是能跑!” “这可怎么办,咱们把人跟丢了,主上那边没法交代啊!。” 那人又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划了一些人去其他地方搜索,“其余人同我继续往前追。!” 卫明姝朝着西面而去,她身量本就小,身着绿衣,就更不容易发现。 起初周围倒是有些嘈杂人声,很快身旁便没了声音。 又过了半晌,卫明姝探出头去,她向来认路,京城大街小巷交错复杂,皆是能记清。 四处张望后,确定附近没人,悄悄绕路朝来的方向返回,手脚却愈发冰凉,已经有头重脚轻之感。 她刚才不同兰芝走,也是怕自己半路体力不支,若是被人追上,倒平白拖累了她。 还好,想来那些人大部分都顺着马车的方向找了,她这个方向既然没被人找到,兰芝朝着更远的方向走,应当也能顺利脱困。 应当都能回去。 继续向前走着,好不容易回到之前同兰芝分开的地方,卫明姝躲在树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扶着树干,正放松警惕打算走出去,却是听到背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一群废物。” 随即没了知觉。 慈安低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卫明姝。 那头发已是散乱不堪,衣衫上尽是破口和泥土,与之格格不入的是那张精致的面容,此时正闭着眼沉睡,平静无波,更加如玉清雅。 慈安淡淡开口,面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倒真是红颜祸水。” 一道士走到那人身旁,拱手道:“大人,路上那群人已经处理干净了,有两人跑到悬崖上,属下亲眼瞧见两人跳了崖。” “湖州那边呢?” “湖州那边的大人说,已经见到了主上身边的人,东西也已经拿到了,只等沈轩自投罗网。” 慈安点了点头,命令道:“派些人找到那两个人的尸首,其余人即刻同我回商州。” 作者有话说: 脑子有点蒙,实在写不了那么多,明天加更,补回来考试的章,两口子分开的剧情我尽量加更写快点。 第110章 惊变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离开乌程后, 沈轩带人去往宜阳折冲府。 他临走前,圣上告诉他, 手上的虎符可以令天下兵。 现在看来, 京城恐生要生变数,京畿附近府兵众多,若果真如此, 他还需要从其他州府集结兵马。 杭州的赤吴折冲府都尉是沈家人,如今他已书信杭州,想必正在前往和他们会合。 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收到的那封密信确实是圣上亲笔书写没错, 可心中既没有提及京中状况,也没有同他说为何没有告知他具体能去哪里调兵,只能凭他自己的判断行事, 不知意欲何为。 还有湖州之事, 也处处透露着古怪。 沈轩若有所思, 随即吩咐道:“传令下去, 原地修整。” 彭越问道:“将军,咱们不赶路了吗?” 他们昼夜兼程,便是为了快些赶去借兵, 方才队伍才修整过,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再修整。 “先等杭州那边的人来会合。” “可是湖州那边有什么问题?”徐立跟在沈轩身边多年,自是知道他的行事作风,看似行事大胆了些,却总是实际思虑周全, 向来不会鲁莽行事。 沈轩眉头紧锁着, 环视四周, 沉声道:“你带人去附近的山头查看一番, 若有异动,不必打草惊蛇,即刻回来禀报。” 徐立走后,沈轩一直凝视前方,又看了眼周围环绕的群山,忽地调转马头,“留些人手在这儿接应,其他人都往回走!” 彭越愣了愣,抬头看了眼山势,也觉得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转头,只见山道转弯处迎面而来一支队伍。 是宜阳军。 沈轩勒住马,不少人因着刚才那声命令,都提起戒备,挡在身前。 明珠在匣 第124节 “沈将军别来无恙。” 沈轩皱了皱眉,眸光如鹰隼,盯着对面领头之人。 他前一阵刚回乌程,曾同此人打过照面。 是那湖州刺史赵蒲元,亦是他舅舅从前的门生。 赵蒲元喊道:“乱臣贼子,竟敢用假虎符集结兵马,假传圣旨。” 说罢拿出诏书,举起虎符,“此乃圣上亲赐虎符,诏书在此,沈贼伪造虎符,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身后的宜阳军皆手持矛盾,长刀枪击箭在手,显然来时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宜阳都尉崔汜也向对面喊道:“望诸位迷途知返,莫要上了沈贼的当!” 沈轩带来的人都是从前在北境一路拼杀过来的,自是不会听对面之人胡言乱语,看到沈轩手势,立刻抽刀搭箭,已是做好战的准备。 赵蒲元有些慌了神,还没待下令,一只箭便到了眼前,那力道极大,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挡。 崔汜呆了一刻,向对面望去,只见队中一人又搭起一支箭。 王廉将弓拉满,大喝道:“大将军,反贼已诛杀!” 沈轩一摆手,向对面喊道:“沈某并无谋反之意,而是奉圣上之命查湖州作乱之人,如今反贼刘氏已伏诛,还望崔将军莫要轻信反贼之言。” “你这都是放屁!” “我有圣上亲笔密信,命我等北上,领兵回京,我看谁敢抗旨不遵!” 沈轩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坦荡肯定,崔汜一时开始犹疑,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兵甲碰撞声,抬头望去,只见山头一排排伏兵,皆手持长箭,正朝着山底瞄准。 观察了一番周围地势,如今他们两拨人在低处,周围群山包围,如同瓮中之鳖。 方知中计。 箭矢如雨般飞射而下,一时间兵荒马乱。 “保护将军!” 沈轩出刀抵挡,一行人向后边退边防守。 “将军,我来掩护,您带着人快撤!”说罢,便见山上滚落几只巨大的木桶,液体从桶里倾漏出来,王廉眼睛圆睁,“不好!他们要放火药!” —————— 卫明姝再有意识时,周围已经暗了下来。 她在树林中逃窜许久,本就是强弩之末。后来被人打昏,此时便是有些睁不开眼。 可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手脚虽未被困住,但也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挣扎片刻,她睁开眼,待到适应黑暗,才看清周围的布置。 这辆马车比她先前坐的那辆宽敞许多,封闭的马车中隐约有一丝幽香,身旁的台子上多了个香炉,香火已燃了一半。 强撑起身体,伸手去够燃香,想要将香灭掉。 马车却是猝然停下,外面之人似是听到动静,有人钻了进来,手上还拿了颗夜明珠。 忽然见着光,卫明姝眯起眼睛,用衣袖挡了挡,许久才适应。 拿开衣袖,便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只是从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手上还捏了个瓷瓶。 下一刻,那人二话不说,走上前掐着她的下巴,将瓶中的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卫明姝呛得直咳嗽,挣扎无果,不知自己喝的是什么,用力推开人,拼命干呕,想把药吐出来。 “你给我喝的什么!?” 那女子却是不答,转头下了马车。 门外随即响起一阵男人的声音,“夫人放心,不是什么毒药。” 马车又开始驶动,卫明姝盯着门外,手紧紧攥住。 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带她去哪里,可她知道这些人抓她,多半是因着沈轩带兵回了京城,想用她做诱饵牵制住沈轩。 得找个机会出去。 刚要站起身,便踉跄了一下,远处焚着的香火左右摇摆,随即困意袭来。 一路上便如此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不知多少回再次清醒,卫明姝躺在马车见着身旁无人,却是不敢动弹。 只要她发出些动静,那女子便会进来给她喂药。 她得多些清醒的时间。 如今她应当已经躺了七八日,这几日醒的时间不多,却也能零零散散的知道一些事。 每日进来的那个蒙面女子当是不会说话的哑娘,专门被派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掐着时间给她喂药。 给她灌的药有两种,装在瓷瓶里的液体是能让她昏睡的药,而另一种药丸她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吃下去似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这几日也有出去的时候,虽一直有人监视跟随,没有人同她搭话,可她也能猜得到—— 他们在向京城的方向走。 她记得来的时候,除去在扬州停留的那一日,总共也不过行了七八日的路程,他们后来走的水路,应当是要比陆路快些,应当再过一两日便会到了京城。 可卫明姝没想到,就在当晚,马车停了下来。 再次醒过来,已是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躺着的床倒还算整洁,只是身上盖得被褥亦是潮湿。 如今二月将过,照理说北边也该暖和起来,可为何这里竟是充满寒气? 那女子正在自己床头,对面窗外透进的几缕微光,尽被挡住,一片阴影投落到她脸庞上。 见她醒来,那女子捏起一颗药丸,又准备来掐她下巴。 卫明姝撑起身,“我自己吃。” 这药目前她吃上并无什么大碍,与其被人钳制,被人掐着脖子硬吞了这药丸,倒不如自己来。 毕竟她现在该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这里应该离京城不远,可这些人若是打算谋反,为何又不带她进京城,而要把她关到这里? 这些人究竟是谁?郎君如今又如何了? 卫明姝沉默片刻,随即抬眼,淡淡微笑道:“现在我醒了,姑娘是不是该把那些人口中的‘大人’叫进来了?” 那女子脸上仍是没有动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锁上门。 卫明姝长舒一口气,一时脑子极乱,又仔细打量一番周围,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摇摇晃晃起身,走到窗边抬了抬窗户。 窗子也是锁着的。 又在屋内踱步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人进来。 捧起手哈气,搓了搓手,又躺了回去。 如今她手脚皆是冰凉,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冷玉。 这个地方实在寒凉,若她再待到这儿,恐怕不必这些人动手,她自己就会撑不住。 她身上没有带药,上次她几日没服用那玉囊花,便会起热症,也不知还能坚持几日。 还是得尽快想个办法逃出去。 正这么想着,听见房门“吱呀”响声。卫明姝抬眼,便看到一中年男子进了屋子,年龄似和她阿耶相近,身穿道袍,面上和那个女子一样,仿佛一块千年化不开的冰,看不出心底在想些什么。 “敢问真人贵姓?” “刘。”只说了简简单单一个字。 卫明姝见他这般,知晓同他绕圈子没用,直接问道:“我与真人无冤无仇,真人可否告知为何要将我关在这儿?” 如她所料,那人没答话。 可她着实没想到,下一刻那人二话不说便来抓自己腕子。 卫明姝慌了神,下意识挣扎,“你放开我!” 那人却不为所动,捏了片刻甩开腕子,喃喃道:“还是不对......” 低眼瞧着她,问道:“夫人这几日吃药,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卫明姝揉着被捏红的手腕,闻言愣了愣,又多打量了几眼。 道士,吃药...... 压住将要上扬的嘴角,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一只豺狼重新捕捉到了从掌心逃走的猎物。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做了一整天作业,又刚好写到这儿,脑子快炸了。 这一章埋了些小细节,如果有细心的宝子可能已经能猜到本局狼人都是谁了。 第111章 较量 ◎剧情章,配角戏份比较多,慎买。◎ 不论是按着年龄还是刚才问她话的语气, 都能对得上。 就是曾经给她药方的那个道士。 这兴许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明姝眼睛转了转, 恍然大悟。 她这几日吃的药, 很有可能便是那玉囊花!难怪她的身子这么多天以来,除了虚弱了些,并无什么异样。 方才还在担忧的许多事情仿佛都迎刃而解, 竟不知现在这种状况该不该说她走运。 也不知这道士还记不记得她,若是忘了曾经用她试药,兴许她能利用这一点逃出去呢? 明珠在匣 第125节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警告, “夫人莫要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兴许还能让你多活上一时半刻。” 卫明姝敛起脸上表露出的些许神色, 攥紧手下的被子, 盯上那只眸子。 即使受制于人, 她也不该在此时畏惧。 她得赌一把。 许久之后, 卫明姝沉静开口,“敢问真人刚才喂我的是什么药?” 那道士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不屑, “我刚才说过,夫人莫要动什么心思。我知夫人懂些医术,可此药夫人定是没有听说过。” “真人怎知我没有见过呢?” “夫人不必再试探,你只需知道,这药不是普通的毒药, 而是会像吸血的蛊虫, 慢慢耗空你的气血, 不出三个月, 必然心力枯竭而亡。” 卫明姝勾了勾唇角,这道士同她说这些,定是不记得她了。 想来这么多年,这道士也定是到处找了许多人试药,这才会对她没有印象。 佯装不知此药,恍然大悟的模样,卫明姝轻笑两声,“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无力,竟是服用此药的缘故。” 那道士仍是淡淡看着她,眼中似是多了几分好奇,“我刚才说了,不出三个月,夫人必死无疑,夫人难道不怕吗?” 卫明姝抬眼,眸光似利刀,满是锋芒,似是下一刻便要将人洞穿,“我有什么好怕的?想必真人背后还有个主子,那主子既是要我活着,想用我来要挟沈将军,真人也不会让我轻易死了不是?” 那道士笑了,卫明姝也总算是见到了那张脸上露出了点常人该有的喜怒。 只是这人当是许久没有笑过,那笑声让人浑身发毛。 仍直视着他,强装镇定继续问道:“真人既是在拿我试药,试的也不是毒药,想来这药本来的作用也不是让人死吧?” 那道士仍保持着一个笑脸,似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物件,微弯下腰,肆无忌惮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个遍,“难怪主上怎么也要得到你,这双眼睛,这个神态,还有这个说话的语气,果真太像了。” 卫明姝皱了皱眉,神情愈发冷凝,“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那道士盯着她,目眦尽裂,倒不像他所说那般是在看故人,更像是找到了半生不见的仇人,染了些疯狂,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现在,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卫明姝终是有些害怕了,勉强稳住呼吸,许久才沉声问道:“她是谁?你主上又是谁?” 那道士似是倏然冷静下来,没再继续往下说,直起身低眼瞧着她,“这个夫人就不必知道了。不过夫人猜的不错,这方子本来不是打算用来害人的,只可惜夫人运气不太好,试的这种算是失败了,如今脉象已是有些虚浮,再继续吃下去怕是也活不长。” “是吗?”卫明姝挑眉,又看了眼四周,“你家主上千方百计将我掳来此处,若我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上,就不怕你家主上看到后怪罪?” 那道士摇了摇头,“夫人想错了,我把你带到此处,自是没打算让主上知道。” 神情陡然变得有些狰狞,“那个女人毁了主上,我怎么可能把你这么一个祸害再送到他身边呢?” “那你打算如何?拿我威胁沈将军,引他们上钩?” 那道士轻蔑笑了笑,“沈家那小子还用得着用你去引吗?” 心猛地揪起,卫明姝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夫人就在这里好好试药,不出几个月,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碰到他。”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夫人那几位朋友。” —————— 江南春雨比北方来得早些,润物无声,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 滴答水声回荡在石洞内,追影靠在石壁上,因着肩上的箭伤,额头渗出些冷汗。 那日小姐逃走,引走了一大批人,他们其余的人本是足以应付那些留下的士兵。 只是后来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批援兵,她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小姐临走时的嘱托,将阮文卿先带出去。 后来便被追兵逼到悬崖口。 庆幸山崖不算高,用剑刮着树枝,缓冲了力道,不久掉到一潭湖水中。 他们走运是真,可掉到了这么浅的山崖下,也必有追兵。 同阮文卿在山底躲躲藏藏,那些人都是四散寻找,若是恰巧撞见,也能应付的来。 只是一日未进食,这么一路被人追着,总归有些疲惫,刚才又被一伙人盯上,一不留神便中了箭。 还好这阮家公子也不算托她后腿,时不时出其不意从怀里洒出些粉末,忍着肩上的痛陆续处理完追上的人,跌跌撞撞找到了这处山口。 这山口虽是隐蔽,却也还是有一人找到。 好在只有一人,用了些手段,仔细盘问一番,也没问出小姐她们之后怎么样了,只知道背后之人叫慈安,等他们办完事要去商州复命。 问完便给了那人一个痛快,可也不敢将其公然曝尸荒野,只好先收在这山洞里 如今天已大亮,许久都没有人追来。 隐约听见洞口外的几声脚步,追影握紧手中的匕首,往洞口瞥了一眼,松了口气,“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外面寻到些能用的草药。”阮文卿走近,蹲下身看着追影肩口的伤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已经唠唠叨叨说了好几回了。”追影抿了抿唇,“我问你,让你找的吃的呢?” 阮文卿抠抠索索从怀里拿出一颗果子,“只找到了这个。” 追影哑口无言,见到阮文卿衫上满是破洞泥土,脸上粘着灰泥,已经俨然看不出一点翩翩公子的模样,硬是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叹了口气,“你去的时候没遇到追兵吧?” “没有,当是已经全部甩开了。” 追影吐了口气,下巴朝门外扬了扬,“你先去把那位老兄扔出去吧。” 阮文卿起身,踉踉跄跄将人拖出洞口,又蹲下身看了眼她还在流血的伤口,“你刚才拔了箭,这血不好止住,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追影笑了笑,咬牙起身,阮文卿见状扶了一把,站起身脱下外裳。 追影瞪了两眼,“你干什么?” 撕拉一声,阮文卿扯开衣服上一块布料,“这块布干净些,你先将就着用吧。” 追影道了声多谢,忍着痛一点点扒开肩头的衣裳,嚼碎药草。 阮文卿撇开头,手上仍保持一个递出布条的动作,只是久久没有人接过。 “我好像没办法单手包扎。”追影说道:“你帮我吧,我不介意。” 阮文卿转过头,看到露肩的追影,下意识避开。 追影催促道:“你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挣扎片刻,阮文卿转过身蹲下,接过追影手中的药草,也不嫌弃,正准备将药草覆在伤口上,却清楚地看到了那肩头刻着的一个“妓”字。 一时怔住,“你......” 追影忽然想到什么,肩头下意识微颤了一下,随即又释然,“怎么?吓着了?” “没有......” 阮文卿回过神,迅速将伤药覆在伤口上,利索包扎好伤口,帮她把衣裳提了提,扶着人靠在石壁上,没再多说什么。 追影却是开口,“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肩头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字?” 阮文卿眼神微动,“没有。” “怎么可能不好奇,你也别时时刻刻端着那副君子的架子了。”追影眼睛盯着洞口,只见点点熹微晨光漏入,洞外树影摇曳,“我以前在江湖有个家,只可惜后来没了,我被人封了内力,送去了青楼,那些人为了羞辱我,就在我肩上刻了这个字,说是之后要把我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官老爷。 后来是县主救了我,丞相家管教甚严,县主留我不得,便将我送去了卫家。 我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身上伤还没好,因为肩头这个字,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妓子,怎么也不肯让兰芝她们脱衣治伤。 可小姐告诉我,人想要怎么活,当是由自己说的算。 那些人想给我们定个身份,将我们打压成低人一等的弱者,可我们总不能看低了自己,照着这些人的想法浑浑噩噩活一辈子。” 阮文卿转头,没料到她身上发生过这些事,“所以你就一直跟着她。” 追影点了点头,“小姐同我有再造之恩,后来费了好大功夫,小姐和县主才帮我恢复了武功,我想着在江湖混不下去,便一直跟着小姐,算是报恩。” 冲他笑了笑,“也算是重新给自己一个归宿了。” 阮文卿很少见到追影笑,一时不太适应,“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么多?”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追影继续问道:“那阮公子呢,阮公子又为何会喜欢小姐?” 阮文卿想了想,“大概和你差不多。” “哦?” “我是家中幺子,也从小就知道要接管家里生意,我父母为了培养我,九岁起便将我送去临安,同我叔父走生意。 可那时我还小,想着父母就这么随意将我扔出去不管不顾,一时赌气,出去后本事没学多少,整日无所事事。 后来被他们带在身边,去了京城,强压着学了一阵管账算术,之后没空管我,又将我放到表姐嫁到的卫家。 我那时第一次见到明姝,她正在自己的小院里举铁锁。” 追影愣了愣,“铁锁?” 那是他们习武之人常用来练武的东西,她见到小姐时小姐已经十三四岁,倒没见过小姐用过这些东西。 阮文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用手比划着,“当时她才这么高,摇摇晃晃举着一把铁锁,从院子这头提到那头,气喘吁吁的,练完转头就有人端来药。 我当时只觉得很有趣,便问她为什么生着病还要练武。”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她骂了回来,她说她没有病,我当时笑了两声,她便嚷嚷着要和我比爬树。” 追影扑哧一笑,“我猜最后是你输了。” “嗯。”他至今还记得卫明姝当时的模样,爬树爬的费劲,可还是拼命往上窜着,却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下,“我也没想到,她看着瘦瘦小小,爬树倒是比我爬得快,只觉得羞愧难当,挨着她的数落。我还记得她那时说,她只是比常人身子差了些,只要再努力点,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仅仅为了活成一个健全的人而努力,而我自己游手好闲了那么多年,最后竟是连她也比不过。后来只要想偷懒,我就会想想曾经同她爬树的事情,一记就是很多年。” 追影打断道:“你这哪里是喜欢,顶多像我一样,是欣赏和崇拜罢了。” 阮文卿承认道:“也许吧。” 可欣赏怎么不能算作一种喜欢呢? 其实他也只是与她有缘无分罢了。 追影看他怅然若失模样,岔开话题,“等我肩上的伤止了血咱们就出去,将消息带给小姐。” 阮文卿应了一声,眸中却尽是担忧,“也不知道明姝他们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交代了一下配角背后的故事,作者人物小传里有写,一直想有个机会写出来。 明珠在匣 第126节 追影的故事和县主故事有交叉,不在这本详写,之后可能会单开,有构思但大纲还没写好,给大家留个坑。 第112章 逃脱 ◎是他把她惯坏了。◎ 卫明姝被关在这里三日, 自那次后,那道士就再也没露过面。 她自己大概能观察到一些事, 譬如这里白昼比平日更长些, 然而屋内却潮湿寒冷。 这里应当是在高处,很有可能是在一座高山上。 再比如每日进来照顾她的女子,也绝不只是在那道士手下做事的普通人。 可郎君他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追影和阮公子他们又如何了, 还有兰芝最后逃出去没有? 还有前些日子湖州发生的事,以及那道士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同近来京城发生的事有何联系。 阿耶阿娘在京中,如今又如何? 她不知如今外面的状况, 这些事一时想不清楚 可也绝不相信那道士说的话,她郎君身经百战,在北境那样凶险之地都能游刃有余, 还有追影他们也向来机灵...... 她很担心他们。 但现在她身陷囹圄, 自顾不暇, 那道士虽然没再让那女子给她进来送药, 可她仍能感觉到自己手脚愈发冰凉,不似她平日自己用药,如今只觉得四肢逐渐感到无力, 精力慢慢被抽空。 她每日食入腹中的唯有那女子端进来的两顿饭而已,那药方当是被改换过,增加了玉囊花的用量,掺在了她的饭菜中。她只能控制食量,实在太饿就用茶水涮过再吃, 这才缓过来些。 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不是病死, 就是饿死。 想到此,卫明姝情不自禁开始怀念从前在国公府的生活,眼眶终是有些发酸。 那时她总嫌沈轩吃的口重,在家时他还总劝她多吃些,她也总是找各种理由推拒。 如今可也算是尝到了何为寡淡无味,食不饱腹。 还有家里那张软床,他为了让她睡得安稳,特意下了功夫打了张和她从前闺床一模一样的,在这里别说躺着睡觉,就是坐在这泛着潮气的床上也觉得难受。 她从前不是这般挑剔的人,即使不习惯也总会想办法适应,是他把她惯坏了。 可她真的很想他...... 环顾四周,此时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丝微光,似不舍她这般顾及,从严合的窗缝中窥探进来。 也只敢在无人之时,才敢露出些软弱。 卫明姝走到窗前,眼中沾了点点湿润,面对着那缕光亮,不知是在对谁说,“是你把我养了一身坏毛病,你总得负责一辈子......” 话音刚落,便听见开门声传来,卫明姝擦干泪水,整理好情绪,看着那女子走进来,如往日般放下饭菜,待她正要走出门时叫住她,“姑娘可否坐下听我说说话?” 那女子手顿了顿,随即打开门,一只脚已经跨出。 卫明姝看出她的犹豫,“姑娘放心,门外有那么多人守着,我如今这般也逃不出去,只是许久没人同我说过话了,在这里我也只能见到你一人,你照顾我多日,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停住,随后走到桌前坐下。 卫明姝坐在她身旁问道:“姑娘可是不能说话?” 那女子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卫明姝轻笑,“无妨的,姑娘也不必多想。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也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总归有办法能同人交流。”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姑娘可以写在我手心上。” “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片刻,看卫明姝伸出手,指尖在她手心写了个“瑶”字。 “姑娘姓什么?”卫明姝见她不带,隐约猜到几分,打量了一番,“姑娘可是姓刘?” 那女子怔住,手指往回缩了缩,眼中带了些戒备。 卫明姝笑道:“我看姑娘穿着虽是素雅,可身上这衣服却是上好的月白蜀锦,当是哪家的千金才对。” 说罢,卫明姝向门外望了望,长舒一口气,“那位慈安真人当是出去办事了吧?他既是不在,却能让姑娘自由进出这个房门,想来是极为信任姑娘才对,看姑娘年龄比我还小些,就这么猜了。” 那女子听她这么说,眼神躲闪,瞪了她一眼,下一刻站起身。 卫明姝也随她站起来,“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也信姑娘本意绝不是想要杀了我,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在我的饭菜中下药?” 那女子没再搭理她,匆匆走出去关上门。 卫明姝听到上锁的声音,又坐回桌边。 她猜对了些事,慈安就是这道士,这姑娘也不是什么专门派来守着她的杀手,而是慈安的女儿。 她总觉得这么小的姑娘,当是遵从父命,迫不得已才给她下药,并不想杀她。本想着想着能说动刘瑶,起码能解决目前吃食上的问题。 可还是不行...... 这刘瑶心思敏感,话不投机便不再同她继续说下去,是个不好相与的,她是得想办法同外面获得联系。 只是还没等卫明姝想到什么,当晚便浑身发热。 她这副身子终是有些撑不住。 只好叫来刘瑶,让她派人下山去请个医士来。 许是上午的那番话让刘瑶心生戒备,刘瑶并没有像她说的那般去请医士,而是带回了一个女冠。 卫明姝正烧着,有些恍惚,见到那女冠的模样,眯起眼眸,觉得甚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位真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女冠看清她的脸,也是一愣,先是探了探她的脉象,转头冲刘瑶问道:“那个杀千刀的疯子又用人炼药了?” 忽然想到什么,眉梢直跳,“那疯子不在的这几日,是不是你给她喂的药?” 刘瑶立在一旁,没有回应。 那女冠站起身,却是反手狠狠扇了刘瑶一巴掌,语中满是怒气,“同你说了多少遍,你这病用那什么劳什子玉囊花根本治不好,你偏要信刘慈安那个疯子说的话。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小年纪,又为什么非要同他一起造孽?” 卫明姝冷眼看着,见刘瑶捂着脸,眼中沾了些怨气,虽是沾着泪,却也没有像上午那般摔门就走,显然是对此人有几分害怕。 一边思索这两人的关系,心里却生出别样的预感,呼之欲出,仿佛将要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拼命想要往上爬。 生怕这根浮木很快就要飘走,趁着周围安静了下来,卫明姝又重复了一遍,“真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女冠平复了片刻,蹲下身耐心说道:“娘子可还记得贫道送的那串流珠?” 卫明姝愣了愣,“原来是真人,那这里是罗山?” 几乎是喜极而泣,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那日真人说你我有缘,果真是......” “娘子先躺下。”那女冠说道:“贫道道号诚蕴,娘子这么称呼便是。” 卫明姝点了点头,望向门外。 诚蕴随着她目光方向看去,让刘瑶关上门,低声问道:“娘子可是被一个道士抓到这里来的?” 卫明姝也不知目前能同她透露多少,“确实如此,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娘子可是要我帮忙?” —————— 天色已晚,诚蕴又回了趟道观,带回些常用的药上来,让刘瑶煮了药。 好在卫明姝当晚退了烧。 诚蕴同她说,这几日会让刘瑶谎称她病重。三日后等她病再养好些了,会给她一种药,可以让人暂时闭息凝脉,如同没有生气的死人,介时会助她假死脱身。 卫明姝当即应了下来。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要赌一把,即使是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她也该信一回。 因着诚蕴的嘱咐,卫明姝便一直卧在床上,时不时咳两声。 刘瑶依旧会给她准时送来饭菜,还会按照真人开的药方送来一碗药。 她自是不会觉得刘瑶还会往饭菜里下药。 三日后,刘瑶端来的饭菜中包了一粒黑色的药丸。 服下药丸,躺在床上,虽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但感官都还在。 卫明姝能听见有不少人进了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被人抬到了屋外的地上。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不久后,能听到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诚蕴正和那些人说,要带她去道观,同近日道观中坐化的真人做场法事。 那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倒像是在命令,也显然不是诚蕴第一次从这里带走死人做法事。 而那些守在外面的人,显然也早就同诚蕴相识,很清楚诚蕴这副做派。 她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自山路而下,从满鼻芳草清香到鼻尖充斥着香火焚烧的香味,最终躺在了一张床上。 她大概逃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结尾争取让小两口见上面 第113章 缘分 ◎虐章,下章见面有个小高潮,建议两章攒到一起看。◎ 然而是药三分毒, 直到观中钟声敲响,栖鸟归林之时, 卫明姝才能睁开眼, 仍是没什么力气,全身动不得。 刘瑶正坐在她身旁,见她睁了眼, 走出房门叫来了诚蕴。 卫明姝正要起身道谢。 诚蕴却是让她躺下,“娘子不必多谢。” 握住她的手腕诊脉,说道:“这药对身体本就有损害,娘子之前食用了玉囊花, 又染了风寒,还是在这道观里多将养一段时间的好。” 明珠在匣 第127节 卫明姝本想婉拒,她如今只想快些下山, 她还有太多想要确认的事, 还有太多牵挂的人。 何况她待在这儿并不安全, 她能感觉到这里离之前关她的地方不远, 也不知那道士何时会回来。 那道士并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是知道她被人带下了山,必会怀疑, 说不定还会连累旁人。 “娘子尽管待在这儿就是,这观中正好有真人坐化,贫道会找人烧一具假尸送上去,那些人不会查过来的,娘子尽管放心。” “可如此将人火葬, 是否有损功德?” 诚蕴笑了笑, “若能以死人之躯换活人之生, 死后也算是功德圆满, 那位真人生前豁达,想必也不会计较。” 说罢,诚蕴神色一正,转头对刘瑶说道:“你去山上告诉他们,人已经处理好了,之后会把骨灰瓮给他们送上去,传完消息就回来,别再想着在那阴沟里留,听明白了吗?” 刘瑶攥了攥衣裙,张着口说不出什么,也没再耍脾气,转身出了房门。 卫明姝在一旁听着,却不由又想到自己假死时听到,诚蕴同那些人的对话。 如今想来,诚蕴同慈安还有刘瑶的关系都不简单。 待刘瑶出去后,卫明姝才问道:“敢问诚蕴真人,可是这位刘小姐的......” 诚蕴却是脸色变了变,打断道,“她不姓刘。” 卫明姝顿时被噎住。 诚蕴知自己一时失态,过了一阵,摇头叹了口气,“只是一段孽缘罢了,不是贫道不想说,此事多说对娘子无益,那个慈安是疯的,若是事情传出去,恐怕要惹来麻烦。” 想到什么,卫明姝没再问下去,浑身还是没有力气,躺在床上道了声谢。 “娘子不必谢贫道,将娘子救出来,也并不算我帮了娘子,顶多算是赎罪而已。” 卫明姝默声,随即问起另一件事,“真人可知服下此药后何时才能恢复?” 诚蕴愣了愣,“约莫一日,可贫道探娘子脉象,娘子身子本就弱,还是在这观上多休养几日的好。” 卫明姝摇了摇头,“真人有所不知,我家郎婿,还有我的友人,都遭慈安暗算,如今我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我......” 她担心他们...... 见卫明姝话越说越急,诚蕴安抚她的心绪,“娘子先别急,你这身子如今怕是下不了山,现在这里将养便是,若是信得过贫道,不若让贫道派人去打探。” 卫明姝犹豫许久,还是点了点头,“我家郎婿姓沈,他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着,澄澈的眼神荡漾着秋水,“他是咱们大黎的英雄,救北境百姓于水火,本是奉旨回京,可我如今......” 她如今联系不到他了。 强撑了这么多天,如今她逃了出来,心里就总是会不住的想。 此时她才知道,她也是怕的,怕慈安说的都是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诚蕴听到此处,却是怔住,问道:“娘子说的,可是京城沈家?你家郎婿的父亲,可是叫沈正忠?” 诚蕴没有得到答复,但从卫明姝的眼神中就可得知—— 就是这家。 诚蕴苦笑,长叹一声,“还真是造化弄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同这沈家有牵扯。 卫明姝抹去眼泪,稳住情绪,抬眼见到诚蕴一时失神的模样,“诚蕴真人可是认识我舅公?” “算不上认识,我认识的故人,如今已经不在了。”说罢,诚蕴微微一笑,“如果她还在世,你还要叫她一声阿姑。” 卫明姝愣住。 她阿姑...... “长缨将军?” 诚蕴抬头望着窗棂,只见窗外古树傲然挺立,庭下树影依旧,仿佛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认识,当年我也在京城,常同你阿姑一起来这观中,那时和她一起的,还有几位友人。” “友人?” 诚蕴回过神,凝视着她,“嗯,那时还是宣帝在位,后来宣帝忌惮杨家兵权,杨家家主被问斩,杨家夫人是当时德妃的表妹,在宫中跪了三日,这才换得杨家举家流放,只可惜当时路途艰险,杨家夫人还没能撑到岭南便撒手人寰。 自此以后,我们这些人再也没见过阿英,后来只打听到说是沈家人救了杨家。 之后再听到有关阿英的消息,就是她和沈家将军随庆帝一路北上,直逼长安......” 诚蕴叹了口气,不知在笑些什么,“你阿姑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卫明姝没想到诚蕴竟是与她阿姑有这般渊源,只静静听她诉说着这段过往,“知道。” 这些杨家的过往她只也是略知一二,长缨将军是大黎传奇的女子。杨英还活着的时候,杨家便一直是这位次女撑着,杨昱和太后也好,她舅公也好,这么多年能对杨英念念不忘,想来她阿姑定是个极好的人。 诚蕴感慨,“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没想到,阿英最后竟是嫁了沈家人。不过她那样的人,一身傲骨,能嫁去那家也是好的.....” 卫明姝眼神微动,“当年同阿姑在一起的友人,也有慈安吗?” 诚蕴没想到她会猜到此事,点了点头,“嗯,不止是慈安,还有很多人,当时京城时疫严重,我们几个就总往这道观里跑,说是为家里人祈求平安,但每次来都会说些有的没的。” “说什么?” 诚蕴笑了笑,“都是正当少年,能说些什么?无非是些虚无缥缈的豪言壮志罢了。” 当时有人想要这江山,有人想要治好京城时疫,名扬天下,有人想要护佑一方....... 杨英想要将这江山交予一介英主,让天下海晏河清,到头来也只有她的愿望实现了。 而这江山,也没交给当初想交给的人。 诚蕴起身,“如今看来,我与娘子颇为有缘,沈家的消息,我会派人去寻,娘子在这里养病就好。” 卫明姝便听从诚蕴的嘱咐,在道观养了两日,期间还托诚蕴帮忙寻了阮家人的下落。 如今她住在诚蕴所住院子的侧厢房,就在之前同沈秋妤来过的圣母殿后面。 这里要比之前被关的屋子条件好太多,可卫明姝仍是整日睡不着。 心念之人不在身侧,下落不明,就算侥幸逃脱囚笼,脱离险境,仍旧孤枕难眠。 之前她上香的三清殿就在罗山山腰,隔日能下床后,卫明姝立即下山到半山腰拜了拜。 她其实对道教诸神了解不甚多,每次去拜也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是以从三清殿回来后,看见那圣母殿,也不管其中供奉的是什么神佛,进殿便跪身磕了三个头。 回到院子,准备去主屋看看真人,隐隐约约却听到未关严的门内传出两人对话。 悄悄走进,便听到诚蕴说话,那声音极低,卫明姝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走到门前贴近耳朵。 “你确定没打听错?” 正在同真人说话的似是个男童,还未变声,说话声音却格外高昂,听得一清二楚,“千真万确,那些人说,还是圣上亲自下的令,说沈家伪造虎符,于江南集结兵力,意图谋反,圣上派兵镇压,两军在湖州界内交战,沈将军兵败,情急之下烧了整个山头,与宜阳军同归于尽,当场丧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后来京城派人到时,认不出来人,只得拾回些骨灰带回京城,如今都好几日了,这消息都传到了江南沈家,我怎么可能打听错?” 诚蕴似还在同那男童交代些什么,卫明姝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缓缓退了几步,摇了摇头,眼前的事物仿佛都在恍惚。 她起抬头,一时语不成声。 明明是万里晴空,可她却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眼眶变得发疼,卫明姝却是怎么样也掉不下泪,一颗心仿佛被人连根拔起,如同凌迟,被钝刀切成碎片,被人绞碎。 这不可能,她家郎君那样的人,如何会中了圈套? 他同她说了的,他是同圣上商量好的,都是计划好的!他是奉旨回京,如何能是谋反。 他说过不会出事的,他向来不会骗人....... 他不会骗她的...... 可......可若是他没事,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呢? 若他也是假死呢? 可为何这么多日过去,也一点消息没有...... 终于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一颗心绞痛到无法呼吸,两只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可她感觉不到疼,这种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还是不相信。 他那样好的人,替大黎平战乱,扩疆土,本该供后人敬仰,如何能落到这般田地,最后连相貌都认不出? 她还没有见到他,她不信...... 意识逐渐模糊,似乎隐约见到一个身影站在她眼前,卫明姝极力睁开双眼,想再看清楚些。 若是这样还能见到他一面,那也是好的....... 可她却怎么样也看不清那张面庞,只能看着那影子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头脑似是在昏沉,逐渐感受不到疼痛,最后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扑通”一声,终是直直栽倒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看细纲,想了想还是把男主母亲那段故事提前了,下章保证让两人见上面,明天加更补之前的,保证马上甜起来! 第114章 神佛 ◎“明珠,是你吗?”◎ 阳春三月, 北境依旧寒风凛冽,浩浩荡荡的队伍于松亭关集结, 整装待发。 徐立清点完军队, 正在同沈轩回禀。 沈轩吩咐了几句,转头向沈正忠辞别。 沈正忠本不该来此。 若是前些年,儿子在战场上受了伤, 他可能不会这样患得患失。 可他已许久不上战场,终是老了,这些天一想到儿子带着一队零零散散的人马千里迢迢来到定州,腿上还受了伤的模样, 难免有些担忧。 于是带着人出城相送,一路就到了关口。 明珠在匣 第128节 “你腿上的伤还未好,这几日行军注意些。” 沈轩点了点头。 那一日他们在湖州群山中了埋伏, 恰逢赤吴军来到湖州同他们会合, 这才能击退敌军。 也幸好当时派徐立去周围打探消息, 这才能将山头那些余孽全部包围, 一网打尽。 之后他用卫明姝打的那把剑朝他拿着的虎符劈了一剑,轻而易举便能劈裂。 圣上给的虎符,还真是假的。 他不曾想过圣上会算计沈家。 京中情况未明, 他也不知圣上究竟是何心思。不过湖州既是已经有军力拦截,想必关内其他地方更是设了重重陷阱,只等他往里跳,如今他拿着这虎符当也没有什么用。 他这里既是遇上了危险,想必他遭人暗算后, 势必会有人将消息带去北境, 告知他阿耶。 索性他就在两军交战的地方放了把火, 将尸体全部烧了, 把两块虎符都留在原地,将计就计做成这假死之局,随后派人悄悄潜回临安沈家和乌程杨家报信,避开官道,一路北上,直奔沈正忠所在的定州而去。 而去的路上,他也想通一些事。 圣上在防着沈家,所以给了他一块假的虎符,一面想让他带兵牵制,一面又不想让沈家掌控兵权。 沈家没有反意还好,若真趁乱谋反,圣上便可说那虎符是假的,以此收回兵权。 可若是如此,圣上应该不会派人来湖州截杀他。 这样看来,圣上给他假虎符的事当是泄露了出去,被什么有心之人趁此利用了。 如今京城那边的消息似是被封死了,临安那里也还没回信,只是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他耽搁,只好先带着北境之师回京。 “京师形势未明,那些人既是给沈家安上了谋反之罪,势必会对北境有所动作,父亲也要多加小心。” 向沈正忠辞别,沈轩上马,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兵甲碰撞声不断,徐立在沈轩身旁,时不时看向他,似是欲言又止。 沈轩睨了一眼,“徐副将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徐立自从军以来一直在沈轩麾下做事,这几日也大概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个清楚,他皱了皱眉,问道:“大将军,咱们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回京? 那皇帝背信弃义在先,落井下石在后,若不是皇帝猜忌,咱们也不会在湖州....” 平日徐立也是和沈轩无话不谈,此时便是越说越觉得心中不平,“倒不如反了。” 沈轩厉声道:“徐副将休要胡言。” 徐立即刻噤声,也觉得刚才那番话很是不妥。 沈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你心中定是不平,我也一样。但徐副将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放弃回京的机会,留在北境?” “自是为了打退北凉那帮狗!” “这就对了,你我从来都不是为功名而战,是为了家人,为了大黎百姓,如今外患既起,若江山易主,内乱再生,大黎恐也要不复存在。” 沈轩长叹一声,似是想到很久之前那人同他说过的话,“在其位谋其职,你我既为大黎将领,如今考虑的便是如何护大黎安定。 惠帝虽算不上善人,可却是位合格的帝王,身在帝王之位,必有其顾虑,如今算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自食其果,但你我若坐上那个位置,未必会比现在的惠帝做得更好。” “那若此次回去,那皇帝不肯认账怎么办?” 沈轩笑了笑,“我沈家从无反意,行事坦荡,问心无愧。若惠帝还是猜忌,恐怕他这江山也做不了多久,我沈家也必会另寻新主,就算现世不能得以善终,我也信后人必会为我等洗清冤屈。” 队伍行了不过一日,队伍分作两支,一支要继续西行去邻州,另一只是之前跟去北境的宜阳军和赤吴军,此时便要回去镇守江南。 等到宜阳军和赤吴军回到折冲府,他应该已经带兵入了关内,自不用再继续这假死之局。 沈轩目送着回江南的队伍,不禁想到还在临安的妻子。 也不知道她这些天怎么样了。 他虽是假死之后派人回去告知了她,怕也是晚了几日, 那几日她定是茶饭不思,睡不好觉。 等这件事了了,他得快些回去给她好好道歉。 前脚刚送走回宜阳军和赤吴军,后脚便收到了定州那边的消息,沈轩拧起眉毛,“可是定州那里出了什么事?” 来人说道:“回禀将军,不是定州那边出了事,而是临安那边.......” 沈轩心莫名揪起,紧紧攥住缰绳,“你说。” 传话之人也不再顾忌,“是夫人......夫人她并未回到沈家。” 周围温度骤降,徐立大气不敢多喘,只听身旁之人冷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将沈正忠让带的话重复了一遍,“回到沈家的只有夫人身旁的贴身侍女,那侍女说他们回临安途中遭人袭击,之后她与夫人分道而行。夫人曾对那侍女说,若是能逃出,便将消息带回沈家,派人回去找。” 沈轩声音已是有些颤抖,“可有找到什么?” 那人摇了摇头,“至今还没有消息,而且....” “而且什么?” “听那侍女说,那些人正是冲着夫人去的......” 空气一片冷凝,许久之后,一道声音传来,却满是戾气,“你说那些人是冲着她去的?” 沈轩自是想得到那些人为何要抓卫明姝。 很好,这些人还知道留后手。 怕他不死,竟然是想用她来威胁他。 可他既是放出了假死的消息,那些人抓了她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眼神逐渐变得慌乱,身子一震。 那如今她...... 恐惧慢慢爬上心头,沈轩不敢再往下想,脑中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找到她。 那人继续说道:“沈老将军让属下带句话,将军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终生之事。” “我知道的......”沈轩应了一声,眼底已是一片通红。 他此生认定了她一个,如何能放着她不管? 徐立说道:“大将军放心去找夫人便是,先抓到那些贼人,说不定还能盘问出幕后主使,末将先带人往冀州赶。” 沈轩丝毫没有迟疑,将事情同徐立安排妥当,当即带了几人,追上赤吴军,快马加鞭直奔江南而去。 因着要悄无声息回到临安,他们一路上皆是在山中而行。 快到临安时,沈轩遇见了一对互相搀扶的男女。 那两人身量倒都不矮,却是走得歪歪扭扭,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衣裳上满是泥土和血迹,脸上也都是灰泥,那女子肩上似还受了伤。 若不是看到那男子腰间挂着的腰牌,还有那依稀可辨的蜀锦衣料,沈轩差点以为是饥荒之地逃难而来的。 再仔细看了眼那两人的相貌,便发现了端倪,沈轩连忙叫住两人,“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两人似是都低头躲闪了一下,下一瞬似又都反应过来,相视而望,抬头起望去。 追影喜极而泣,“姑爷,你可算来了!” 沈轩愣了愣,看到下落不明的追影忽然出现在面前,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声音中带着些期许,“夫人呢?可有和你们在一块儿?” “小姐她没回到临安吗?” 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瞬间被浇灭,沈轩笑容僵在脸上,又重复问了一遍,“她也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追影摇了摇头,“那日我们回临安路途遭人暗算,那些人要抓小姐,我们便让小姐先逃出去了。” 他们这几日一路躲躲藏藏,避开官道往临安走,也不敢贸然露面,更不知外面的情况。 多日的疲倦涌上心头,追影没能站稳,“小姐她是没逃出去吗?” 阮文卿扶住她,让她别慌,接过话来,“将军此次回临安,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们在山中走了约莫十日,听追影说,沈轩此次是要回京城,想来若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当是不会这么快找过来。 就怕这消息是从贼人那里传出的。 沈轩将这几日的事同他们大致讲了清楚,阮文卿听到这消息是兰芝带来的,这才勉强松了口气,“那日我们击退敌军后,又赶到了一批援军,而领头之人是一个道士。” “道士?” 阮文卿点头,继续道:“我们那几日在山下遭人追杀,曾抓到过一个人,据那人所说,他们之后要去商州罗山山顶废弃的道观会合,说是去找一个叫慈安的道士。 罗山,道士...... 沈轩不由低头看了眼手上带着的流珠手串,这串流珠正是去岁重阳时罗山一位道士赠与她。 她将这串流珠给了自己,说是能护他平安。 他倒是平安回来了,可她自己呢?他的明珠又去哪儿了? 垂眼盯着那串刻着篆文的流珠,沈轩指骨捏到泛白,眼底满是血丝,仿若慈安正站在面前,要噬人一般。 新仇旧恨,这次就同他算个明白。 —————— 罗山飞云观本建在山顶,大黎建立后,世人崇尚道教,前朝祭坛废止,飞云观便迁至罗山半山腰的祭坛,方便百姓前来祭拜。 慈安刚从同州而来,便得知卫明姝已“死”的消息,同以往他用来试药之人一样,都埋在了山的另一面。 注视着眼前新掘的坟墓,慈安蹲下身,捻起一捧泥土,默不作声, 从前这些都是诚蕴替他处理,他也知晓诚蕴总会借一些缘由从他山下带出去一些将死之人救治。 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反正大多也救不活。 可这个人,他得确认她死了。 正想派人下山找诚蕴,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还没转身,便感觉到一把无比锋利的剑刃抵在自己脖子上。 “你把我夫人藏到哪里去了?” 慈安慢慢站起身,背对着来人,“沈世子?” 沈轩手持配剑,剑刃挨上慈安的脖颈,已经隐约划出一道血痕,“你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你那只看门狗我已经杀了。” “他死了吗?”慈安语气仍是平淡,气定神闲转过身,刀上的血痕更深了些。 明珠在匣 第129节 上下打量了一眼沈轩,见他肩头还有个血窟窿,气息不稳,想来当是与自己身边的杀手缠斗许久,又立马赶到后山来找到自己,不由笑得有些扭曲,“沈世子费了这么大功夫,只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沈轩不欲与他废话,“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慈安不答,说些有的没的,“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就冲着这张脸,我也该再早些动手才对。” 沈轩干脆扔下刀,掐住他的脖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把她藏哪里去了?” “藏哪儿了?”慈安大笑,看着一张颇像杨英的脸,面部逐渐狰狞,不知为何却有些兴奋,“她自然是死了!你问我把她藏哪儿了?她就在这地下,连全尸都没给你留下,全烧了。” 沈轩手臂一顿,好像什么东西砸到了心口,刚才打斗滞在胸中的淤血涌出,掐着慈安的手逐渐缩紧。 直到看见慈安脸色青紫,无比畅快的神情,沈轩才收回些理智,忽地放开手,任由慈安摔在地上。 踉踉跄跄走到新挖的坟前,放下长剑,跪在地上一点点刨开松土,只看见一只瓦陶罐孤零零埋在地下,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将瓦陶罐捧了出来,自言自语,“我来晚了......你向来怕冷的,这么多天你在这里是不是很冷?” “你等着,我就替你报仇了。” 慈安挣扎着,看着沈轩疯了一般刨开坟,抱着瓦罐开始胡话,虽是爬不起来,却是咯咯地笑着。 随即便看到那人顿住动作,提起刀剑向自己走来。 头顶投落下来黑影,一时看不清那人神色,却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人直直压往地狱深处。 沈轩慢慢靠近,蹲下身问道:“你杀了她,想好怎么死了吗?” 慈安保持着镇定,额上却是冒了些冷汗,“怎么?想杀了我泄愤?” “我肯定要杀了你,不光是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人。” 说罢,沈轩握住剑,掐住慈安手臂,在慈安腕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沈轩的脸上,“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想必也听说过我在北境做过的事吧?” 慈安嘴唇颤抖着,“你想怎样?” “听说活埋会让人死的很痛苦,就像关在封闭的棺材里,逃也逃不出,叫也无人应,几个时辰后活活被闷死。”沈轩起身,冲他笑了笑,“你看我多仁慈,还给慈安大师留个全尸。” 再从后山出来时,已将近黄昏,落日余晖,霞光万丈,山下的树林河水都被映衬得金灿灿,却仍旧照不出那人脸上的温度。 彭越跟着沈轩来到此处,见他走回来,上前问道:“将军,夫人......” 忽然看清沈轩怀中抱着的罐子,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怔住,“将军......” 沈轩低头看了眼罐子,望向远处的夕阳,收起脸上最后一丝狠厉,嗓子已是全哑,“你们先下山去,我.....我去山下道观一趟。” 彭越没敢在多说什么,先带着人手下了山。 沈轩凝视着夕阳,直到那轮红日藏到远处的山峦之下,才抱着罐子晃晃悠悠沿着小路而下,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你别怕,也别在下面骂我残忍...... 我实在是太生气了,就这一次,我这就下山拜拜,不会让他去找你,更不会让他来索我的命,我这就下山去求神仙,你别生气不见我......” 他过去不敬神佛,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将他身边最重要的人一个个抢走。 过去是他的阿娘,现在是他的妻子。 光报仇有什么用? 他谁也护不住...... 他现在下山跪在神明面前忏悔,能不能求求他们,再让他见上她一面? —————— 直到夕阳西沉,观中最后一声钟声响起,卫明姝才彻底醒过来。 这几日她断断续续睡着,偶尔能吃下去一点饭,可稍微恢复些意识,就会想到现实里发生的事。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睡下去好了。 今日晨起,诚蕴给她施了针后便不见了踪影。 她隐约听见诚蕴说,要去远些的县城买些药材,要晚些回来。 为什么要让她醒过来..... 卫明姝蜷起身子,将自己困在狭小的一角,仿佛一只孤零零的困兽,两行清泪从脸颊划过,打湿了身上新换的道袍。 可泪水也总有干涸的时候,窗外斜阳映在未干的泪珠上,闪烁着晶莹,卫明姝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润,穿鞋下榻,推开房门。 单薄的道袍裹在身上,山风徐徐吹过,纤瘦的身子飘摇不定,宛若浮萍。 走下石阶,不知不觉又走到三清殿前,此时香客都已下山,观中的道人似也格外少。 也好,清静些才好,听说周围静些才能看到思念之人。 抬脚跨入殿门,抬头看清殿前三清真人的面容,却是脚步顿住,看着还未燃尽的香火,手掌忽然收紧。 她为什么要拜神佛? 她从小到大都在祈求神佛庇佑,可哪一件事让她称心如意了? 先是莫名其妙给了她一身疾病,好不容易看到些希望,又让她碰到了慈安那个恶人,染上了治不好的寒症。后来她千辛万苦养好了些身子,学了一身本事,却又被纨绔纠缠不休。 她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他...... 本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为什么老天要和她开那么大的玩笑? 她明明努力过了,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些,同他一起过一辈子而已,她又没奢求什么,她有什么错? 为什么老天就盯着她一个人捉弄?为什么就不能怜悯她一回? 为什么他们这么残忍,将最好的赠与她,让她离不开后,再一点点从她心头剜掉?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卫明姝手臂不住颤抖,第一次直视神佛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三清尊神那一派慈祥,悲悯众生的面容,眼底渐渐沾染上了一点恨意。 神佛不过都是伪善罢了,他们不过也是欺软怕硬的恶人。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烧了这三清殿,想毁了世上一切作恶之人。 卫明姝紧咬着唇,直到口中沾上些血腥,才克制住冲动,转身退出殿门,却是听到什么东西砸碎的脆响。 抬眼望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正迎着夕阳余晖走来。 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清晰,离她越来越近,卫明姝眼睛睁大了些,不敢眨动一下。 脚步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下一刻却是怯怯收了回去。 她又看到他了...... 这次他身上脸上都是血,都是伤...... 这是不是他最后的模样? 是不是他也想她了,所以特意回来看看她? 卫明姝紧咬牙关,朝那道身影走去,紧紧盯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影子,迎了上去。 与那人擦肩而过时,脚下步子一顿,眼睛中满是酸涩,却是继续摇晃着往前走。 就看到这儿吧,她不想再看到那道影子消失在自己面前。 这样也挺好,这样她便可以以为他还一直活着...... 正当收起最后一丝留恋,却感觉到一股力道拽住她的手臂。 那触感好像不是梦...... 身后传来一阵声音,似是颤抖,但却是那么真切。 “明珠,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破坏气氛版: 装着某不知名真人的瓦陶罐:我真的会谢谢你们。 第115章 人间 ◎“疼不疼?”◎ 本在游荡的晚风骤然停歇, 早已风干的泪水再次涌出,卫明姝攥紧手指, 肩膀不住颤抖。 她就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却只见那人也红着眼眶,满眼都是自己的影子。 竟一时不知是他回到了人间, 还是自己已随风而去。 可...... 死人也会哭吗? 一行清泪落下,顺着脸颊而过,凝聚成珠,从下颚坠落, 缓缓滴落在衣襟上。 卫明姝抬手,接住一滴冷冰的泪珠。 那感觉冰冰凉凉的,不像隔世。 本已死寂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抬眼看着那张面庞, 终是呜咽出声, “你怎么才来......” “我......”沈轩开口, 才发现自己早已语不成声,“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落日红阳渐渐隐于山头, 黯淡了几分。 就像是已经跨越千百年,只为找到曾经的归属。 不约而同迈开脚步,紧紧相拥,温热的怀抱将凝固的血液重新暖化,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唯有如此, 才能确认他们还都在这个世上。 贴在那坚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气息早已被血腥味掩盖, 可卫明姝却觉得无比心安, 仿佛此刻才是真正劫后余生,不住地摇头,“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害怕,我怕你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要后半辈子做寡妇......” 感受着怀中的人抽噎,沈轩微微躬身,下颚轻轻抵住她的发顶,几滴湿润落下,消失在那略微凌乱的发间,没了踪影。 手臂渐渐环紧,声音有些颤抖,“我也害怕......” 明珠在匣 第130节 幸好她还活着,幸好他们都还在。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掩没,卫明姝才缓缓退出那怀抱,脸上染了些血,看着他肩上新添的伤口,嘴角颤了颤,又是止不住地心疼,“你怎么受伤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郎婿所向披靡,她每次都是杞人忧天,他也从来没有挂着伤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这次真的受伤了。 沈轩仍盯着她,看也没看肩上的伤,“不小心伤的......让你担心了,我下次注意。” 卫明姝上上下下又多检查了几遍,抬头又看向那伤口,“疼不疼?” “不疼的。” 卫明姝又掉了几滴泪,却是带了些埋怨,“你又骗我...你就是个骗子!说好的平安回来的,说好的不会让人担心,你骗我.......” 抬起道袍擦去脸上的泪水,站在原地,“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我转头嫁个小的,我......我去找好多小的。你要是死了,我就每年去祭拜你,到时候让他们一人上一炷香,我......” 沈轩愣在原地,听着卫明姝毫无忌讳地说些不着天际的话。 只是那两只眼睛却是肿的像核桃,鼻头红红的,向来梳得端庄的发髻也松散开,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宽松道袍,肩膀越发瘦削。 怎么也生不出气。 只能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我......” 半天说不出话,不知道如何形容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抬头仰望着苍穹。 感谢万神怜悯,将她还给他了...... 卫明姝吸着鼻子,拉起他的手,“你跟我回去,你肩上还留着血,先上点药......” 正打算抬步离去,却听见一声高喊。 卫明姝转头,便见到前几日一直跟在诚蕴身边照顾她的小道童向她跑来,“怀玉?” 怀玉看到之前几日还孤零零没有生气的阿姊,此时正红着眼睛,身旁还站了个高高大大的哥哥,不由放慢了脚步,努力仰着脖子问道:“这就是阿姊前几日一直念着的哥哥吗?” 卫明姝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身子,转头看了看沈轩,介绍道:“这是阿姊的郎君。” 那么多天以来,卫明姝就连睡梦中都会落泪。 这还是怀玉第一次看到卫明姝笑,不由弯起眼睛,“阿姊笑起来真好看。” 卫明姝轻笑,一双桃花眼中再也没了泪,“对了,诚蕴真人呢?” 还没等怀玉回答,便见一人提着药材,提着道袍自石阶而上。 诚蕴抬头,正对上面前的两人,看着那张与杨英极为相似的脸,怔在原地。 卫明姝解释道:“这位是诚蕴真人,正是这位真人把我救了出来。” 沈轩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真人慈悲,大恩大德,沈轩没齿难忘。” 诚蕴也没有注意到“慈悲”二字的古怪,许久才回过神,直盯上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世子不必多礼,贫道与令堂旧时相识,此番搭救,也算是回报故人。” 亦算是赎罪。 沈轩愣了愣,见诚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不禁转头看向卫明姝。 卫明姝能隐隐约约猜到诚蕴同慈安的关系,只是看样子,诚蕴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过往,“这些以后再说,你肩上还有伤,先治伤要紧......” 山上的道人上山捡柴也总有些许磕碰,平日里也会备些普通的伤药,卫明姝同诚蕴拿了些止血的伤药和纱布,回到之前住的屋子。 脱下他身上的外裳,轻轻敞开里衣领子,露出那挺阔的胸膛,却是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她见过他身上每一处疤痕,那些伤痕大多都在背上,手臂上也有一道不甚明显的长疤。 从前她还同他开过玩笑,说他身上的疤丑...... 如今看到这道鲜血淋漓的窟窿,怎么看怎么心疼。 “我轻些,你要是疼了一定要同我说。” “好。”沈轩笑了笑,“我没事,你慢慢来。” 卫明姝抿了抿唇,用剪子一点点剪掉里衣,利索扯掉黏在他伤口上的布料,见他额上渗出些冷汗,慌忙问道:“可是疼了?” “不疼。” 比起军中的那些军医,她下手确实轻了很多,这是实话。 可落在卫明姝耳中,又变成了他的安慰话,手下动作愈发放轻。 待到包扎好伤口,替他拢好衣裳,还没擦去手上的药膏药粉,便听到门外敲门声。 卫明姝胡乱擦了几下手,起身开门,看到诚蕴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给她下山买的药材,“可方便进去说话?” 卫明姝回头望了望,向她点头,“真人可是有什么事?” 诚蕴跨入房门,“找你家郎婿问些事。” 刚才两人走后,她才留意到地上的碎陶罐,好在风不大,就赶紧让怀玉将地上的骨灰拾好,放回观中,好好抚慰亡灵。 那是她拿上山去糊弄慈安的东西,既是被带下了山,那是不是慈安已经死了? 诚蕴将药材放到桌上,对着沈轩问道:“可是你将慈安杀了?” 卫明姝怔愣了一瞬,这才想起他在三清殿前似抱着一个陶罐...... 他以为那是她吗? 沈轩抬眼,一时不知诚蕴什么态度,只答了声““是”。 诚蕴长舒口气,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人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狠厉,想到这两人打再见面后如胶似漆的模样,便知这人定是没给慈安定留什么好的死法。 不禁叹息,随即释怀。 也罢,当年杨英在原城丧命,是因着粮草缺少,亦是慈安从中作梗,将原城的处境透露给了北凉人。 也算是因果报应,死在杨英儿子手上不亏。 她救了卫明姝一命,也算还上了曾经的孽债。 这些事就藏在她这里,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就在这里了结了也好。 “诚蕴真人可是也与慈安认识?” 诚蕴犹豫了一瞬,可慈安既已死,倒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坦白道:“我同那慈安早些年是夫妻,他本名是叫刘安的。” 转头看向卫明姝,“瑶瑶其实是我女儿,那时她刚满五岁时,我发现刘安越来越疯,不愿再沾染那些是是非非,索性带女儿来这道观做了女冠。 瑶瑶从小本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她身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也是怪我,那时道观屋舍简陋,她病了一场,后来虽是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却是一直身子不好,嗓子还哑了。 我本想着认命,带着她在这道观好好养病,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可谁知那个杀千刀的找上了门,非说有法子治好她的病。” 说着,眼中便也染上些恨意,“他竟是要用我的女儿来试药!” 卫明姝同沈轩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沈轩沉声,“可是那玉囊花?” 诚蕴收回脸上的神色,点头重重一叹,“可那玉囊本是用来治咳疾,却哪里能让一个失了嗓子的人平白恢复呀!” 想到此,诚蕴便咬牙切齿,“那刘安对这药一直心存执念,后来索性不现于世,待在山顶做了道士,用活人炼药,派人盯着我们母女,用女儿威胁我,逼着我帮他处理那些山上的尸体。 那人极擅利用人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骗瑶瑶一直给他试药不说,还要让瑶瑶同他一起造孽,后来瑶瑶竟还想认回刘姓。” 她不肯让瑶瑶同那个疯子一般,手上沾上冤魂,但也害怕刘安真的对他们母女下手,一直以来没告诉女儿刘安在背地里干得那些有损阴德之事,也没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以她做威胁。 不曾想倒让女儿觉得他是为好父亲,而她才是那个恶人。 她本想着等瑶瑶病彻底好了,可以自己生活下去,再同刘安做个了断,没想到却是有人替她提前解决了这个祸害。 而这个人还是杨英的儿子。 刘安在地下想必正捶胸顿足,气急败坏。 如此一想,便觉得畅快。 诚蕴忽地回想到来的另一件事,看向卫明姝,“我那几日仔细探了探你的脉象,那玉囊若不是长期服用,按理说脉象该很快恢复才对。” “你是不是一直在服用玉囊花?” 卫明姝一愣,不曾想她这脉象会被人探出来,“正是,我小的时候遇上过慈安,他骗我服了药。” 诚蕴笑了两声,不知是在笑谁,语中带了些嘲弄。 很快敛去笑容,正色道:“这玉囊的用法,本是我和慈安,还有一位友人想出的。那时京城时疫猖狂,这药早些年是用来治病救人用的。” 只可惜这药副作用极大,长时间服用便会体弱畏寒,他们当时也不知晓。 后来有些人发现了这件事,便不再使用此药来治病。 只是她和那位友人都是女子,宣帝在位时,大黎还不允许女子做官,那时刘安刚中了状元,这药便是由他带到世人面前的。 自然,后来因此丢官的也是刘安。 当时宣帝下诏,让刘安永世不得做官。 后来他总感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她知刘安一生理想便是做名扬天下,流颂千古的名臣,因此也一直心怀愧疚,这才纵容了他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是让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罪孽也有她的一份。 兜兜转转,终是轮回因果。 诚蕴看着面前的两人,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与那位好友去岁才写好的方子,你同我女儿一样,服用的量并不多,按着这个方子煮药,每日服用,养上几年当是能好。” 卫明姝也懂医术,又有前车之鉴,拿过药方多扫了两眼,眉头越锁越紧。 白术,当归这些寻常补气血的药材都还好说,这些她平日里也会用得到。 可鹿角霜,菟丝子,肉苁蓉这些...... 不是用来补阳气的吗? 方子上还有些她不知道的药材,只是也没顾得上仔细去想,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轩。 沈轩同她对视,眉头亦是蹙起,“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没有。”卫明姝立即转头,斟酌片刻,才吞吞吐吐问道:“这...这药可有什么副作用?” 看着卫明姝惊慌失措的表情,诚蕴倒是被点醒。 明珠在匣 第131节 玉囊籽壳性寒,玉囊花实虽是性热,却也不能用来拆东墙补西墙。 总得用其他性热补阳之药来替代,才可根治。 只是服用此药,确实会时不时浑身燥热…… 瑶瑶尚且及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面前这对男女看着火气就旺,整日同床共枕,难免要有身体上的接触,欲念一生,怕是忍不了...... 诚蕴环顾了一圈,低眼凝视着那副药,半晌后才正色开口,“对你身子无害,只是在这道观中先别服用便是。” 神仙真人面前,修行清静之所,还是得管束一下这对男女才好。 作者有话说: 作者(小心透露):真人,你怕是管不了这对...(dogo) 诚蕴(骂骂咧咧):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第116章 秘闻 ◎令尊当真没同你讲过,当初先帝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吗?◎ 卫明姝几乎立刻明白诚蕴所说何意, 脸上如同火烧。 沈轩听诚蕴这么说,却是有些疑虑, “可是有什么不妥?” 什么古怪方子, 还不能在道观用了? 诚蕴没有答话。 卫明姝转头,信口胡诌道:“没...没怎么。” 知道沈轩不好糊弄,又解释了一句, “山上寒凉,这药在暖和的地方吃,不容易生病。” 沈轩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她。 卫明姝抿了抿唇,“真没问题。” 她虽是不知道这些药一起用会出现什么效果, 但她对自己的自制力一向很有信心。 况且向来火气旺的是他,那种事每次也都是他主动来招惹她的。 不过是一副药罢了,还能让她纵欲过度不成? 沈轩也没再多问什么, 他太了解卫明姝了。 她不想说的事, 他反正也问不出什么。 还不如自己改日亲眼去看看那方子。 诚蕴看二人一个还伤着, 另一个比起前些日子倒像些人样, 只是好似心思也飘到了九霄云外,叹了两声,向两人嘱咐了两句, “此地也不宜久留,慈安既已死,那人恐怕过些时日便会找上来,你们在山上养一两日,尽快下山吧。” 也不再同两人多说什么, 起身便要离去, 却是被沈轩叫住, “真人留步。” “世子还有何事?” 沈轩直直对上诚蕴的目光, 沉声问道:“真人刚才口中说的‘那人’,可是之前居于淮南那位?” 诚蕴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眼中俱是惊讶,“你怎么.......” 沈轩轻笑,“猜到的。” 他之前也从未怀疑过康王,康王早些年与他母亲相识,同太后还是熟交。 也是在湖州遇袭后,他才隐约察觉到惠帝让他去江南的真实意图。 或许惠帝一开始忌惮就不是京城的那些支持三皇子的党派,而是手握北境大权的沈家和曾在西境掌握兵权,如今又在淮执掌一方势力的康王。 惠帝想让他沈家在江南牵制住淮南那边的兵力,他们两家中若有一家要反,就势必要在江南或淮南一带起冲突。 这样一来,两家势力皆会有损,介时就算惠帝真的因病驾崩,太子也的江山也能坐的稳当。 只是惠帝当也没想到西蕃在此时大举进攻,而本该留给太子辅政的魏丞相被牵连了进去。 于是只得将太子调出京城,以保皇室继承,因此他才能在杨家见到太子。 卫明姝听到沈轩说的话,却是愣在原地。 淮南....... 据她所知,居于淮南,权势最大的就是康王。 可那康王,既是当年扶持庆帝上位的大功臣,这些年为大黎鞠躬尽瘁,执掌西境抵御外敌,那么多年也没有想要反过。 当年庆帝驾崩前,曾令康王上交兵权,康王也毫不迟疑地将兵权交接给了曾老将军,后来惠帝让其迁居江南,康王也二话不说照做了。 那康王妃虽是嚣张跋扈,可到底只是站在上位者姿态,也没做什么不敬皇权之事。 卫明姝想了许久,串联起所有事情,便也觉得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沈轩直盯着诚蕴,见她似是知道隐情,继续问道:“所以那人这么多年,一直装出一副宽仁忠良的模样,博得贤明,百姓赞颂,背地里却与胡族勾连,乱我大黎西境,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谋夺江山? 为何这么做?” 诚蕴听他质问,却是苦笑,“好一个谋夺江山......令尊当真没同你讲过,当初先帝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吗?” 康王妃对她母家当年有救命之恩,刘安虽作恶多端,可她也从未怪过这家。 虽说站在百姓的角度看,能得一代英主是好事,可这位英主夺取江山的方式着实不够光彩。 可她作为康王夫妇多年的友人,实在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冷静看待此事。若这二人真的要反,在她看来,也该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人听罢皆是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诚蕴见两人的表情,便知沈正忠这么多年,当是一点没有同这个儿子讲过那段真实的过往,“你以为当今圣上真想留住你沈家吗?他恨不得你们知道这些过往之事的人死得一干二净才好。” —————— 长安城内,更鼓响声自街巷深处传来,京城如往日般寂静,营造出一片祥和安定。 而阴暗处早已暗潮汹涌。 飞延殿是皇帝所居寝宫,此时正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门外却未曾有一个侍卫太监守夜。 白瓷勺轻碰着碗边,大太监张祥宽将勺子送到惠帝嘴边,“皇上,是喝药的时辰了。” 惠帝微微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的身穿金线紫袍的人,又将眼睛闭上,“皇叔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看圣上身子是否还康健。” 惠帝笑了笑,胸中一阵激荡,不住咳喘,“皇叔在朕面前就不必装了。” 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张祥宽,“朕向到你想反,可却是没有想到,待在朕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却是生出叛心。” 张祥宽不答,仍是端着那药碗。 康王轻笑,“张总管家中只有一位兄长,前些年重病不起,张总管想要回乡侍疾,圣上却是不肯放人出宫,这也怪不得张总管。” “当时正值北境交战之际,朕怎么可能随意将亲信放出宫门?朕当时不也派人送了许多金银和药材去了张家吗?”惠帝仍觉得不可思议,“你竟是因此怨恨上了朕?” 张祥宽低头,“老奴不敢。” 康王接道:“圣上可能有所不知,这流水般的钱财赏赐和放人回乡侍疾还是不一样的,圣上擅弄权术,可在收拢人心上还是比你父皇差了些。” 说罢,康王环顾一圈金碧辉煌的宫殿,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那王贵妃,不明不白就被圣上赐了被毒酒,三皇子是圣上的亲子,却是被贬为庶民。可惜王家庶支并无反意,中书令王冕在被收押前还在批着公文。” 似是看着无力挣扎的岸边之鱼,康王继续说道:“那沈家也是忠心耿耿,却被圣上猜忌,给了块假的虎符,置于江南。 圣上以为湖杭两州之军足以与本王淮南抗衡,可......若湖州本来就是本王的人呢?” “你.......” 康王勾起唇角,“圣上卧病多日,消息闭塞,可能不知,沈家那世子已于湖州丧命,而原因则是私自调兵回京,意图谋反。” “反贼,无耻!” 康王面无表情,接过药碗,“这不正是圣上本意,想让沈家与本王相斗,最后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本王只不过是帮陛下坐实沈家的罪名罢了。” 说罢,康王举起汤勺,将汤水喂入惠帝口中。 惠帝猛地咳嗽起来,“你妄想得逞!” 康王不为所动,拿帕子替他擦着嘴角,说道:“本王怎么妄想?难道侄儿还在等人来救?等谁?北境之军吗?还是留在京城内的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哼了一声,“别再等了,十二卫中,左威卫程叙,右千牛卫韩黎都是本王的人。” 惠帝喘息着,脖子涨红,“你在笼络世家?” “自然。如今世家凋敝,新贵压在世家头上,侄儿向来注重权力制衡,当该知道他们早有反心。”康王似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有那些被用完则弃的武将世家,比如皇后的母族李家......” “皇叔做这些,并非一日之功吧。”惠帝睨了一眼,“皇叔是从什么时候计划的?” “自是来京城之前就想好的。”康王摆了摆袖子,站起身,“当年京城城门坍塌,宣帝暴毙,战乱四起。而今京城城门又塌了一次,坊间早已有国运不昌之流言。” “原来城门竟是皇叔炸的。”惠帝恍然大悟,“皇叔好手段。” 康王点了点头,“自然,当今圣上已经糊涂了,魏丞相,王中书令,沈家将军,忠臣相继被扣上谋反之名,西境战火既起,圣上正在召集关内兵马出师北境,百姓不平,而留在京城的北境之师,自是不会再听从帝王之令。” “你想做什么?” “自是让你成为第二个宣帝。” 见惠帝仍是在转着眼睛,康王眯了眯眼,随即说道:“侄儿可是派人去给曾将军传信?别想了,西境那边本就自顾不暇了,更何况.......陛下以为,魏丞相谋反的消息,是谁让传出的呢?” “你疯了!你我同为大黎皇室,你竟与胡族勾结!” 惠帝挣扎着起身,却是被张祥宽按了回去,“陛下息怒。” “你置我大黎西境百姓于不顾,就是为了夺取皇位?” “夺取?”康王不屑一笑,“这江山怎么到你们父子手里的,圣上不也心知肚明吗?” 当年他去豫州救杨英,却是让庆帝捷足先登入长安平乱。那庆帝费尽心思掩盖真相,将他说成是辅佐帝王上位的臣子,给他缔造了一个忠臣的形象。 当时战火四起,他便是顾着天下全局,没同庆帝争个高下。 明珠在匣 第132节 他也是看在杨英的面子上一直忍着。 可后来杨英还是死了,她是死于那些人的疏忽。 杨英去后,庆帝便开始忌惮他,先是削了他在西境的兵权,到他儿子继位,便将他的势力从西境连根拔起,让他迁往江南。 可他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你们父子二人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为何没想到今日?” “可那西蕃人亦不是什么好拿捏的,皇叔就这么确定最终能得到这龙椅宝座。” 康王淡然说道:“陛下放心,本王有办法让他们反,自然也有办法控制他们不敢再反。”、 斜了他一眼,“陛下可知玉囊花?” 惠帝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又想了想自己的身子状况,看向张祥宽,“你们竟是给朕下药!” 张祥宽听着惠帝破口大骂,淡淡撇开头。 康王答道:“是又怎样?忘了告诉陛下,此药是一个叫刘安的人所制,早些年先帝刚继位时,本王曾向先帝举荐过此人做官。可此人一直在本王身边,知道曾经那些过往。你父皇不愿用他,如今你们都死在此人手上,也算是你自食其果,因果报应。” 惠帝忽然想到什么,怒目圆睁,“你把谌礼怎么样了?” “陛下看来还没忘记你那儿子。”康王低眼,“只是本王连那沈轩都没放过,怎么可能让太子活着回来?” —————— 飞云观中,夜色朦胧,山间小雨淅淅沥沥,潮湿寒凉。房内只点有一盏烛火,却是卫明姝待在这屋子里最暖和的一个晚上。 两人待诚蕴走后,才互相说起这几日发生的事。 得知沈轩碰到了追影他们,卫明姝不禁松了口气。 彭越久久等不来沈轩,刚才上山来过一趟,见到卫明姝不由面露喜色。 差人给沈轩送上来见新衣裳,便带着随行之人在山下扎营过夜。 山上没有仆人跟随,万事也只能靠自己。 卫明姝放下铜盆,拧着帕子,“我回临安前曾给我阿耶他们送了封信让他们小心,也不知道那封信送到没。” 沈轩坐在床边回道:“我从北境临走前也给卫家和沈家传过消息,只是现在京城消息传不出,也不知那里是何状况。” 照此看来,康王当已经将圣上控制了起来,沈家人和卫家人都在京城,如今倒是件颇为棘手之事。 他们还是得尽快往京城赶。 正想着,只见自家姑娘将拧好的帕子搭在盆上,端着盆迈着小步向自己走来,“明珠这是?” 下意识起身去接盆,卫明姝却是侧身躲开,“你连夜赶路的,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过几日又要赶路.....” 沈轩还是有些不解,“所以呢?” “你受了伤,身上脏着不容易好......”卫明姝抿了抿唇,小声询问道:“要不我帮你擦擦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car,咳咳 有宝子微博问还有多少完结,还有两个大的剧情点,大概看了眼细纲,差不多三十章能走完吧,之后还有八篇番外都是提前已经想好要写什么的。 第117章 雨夜 ◎“你躺好.......”◎ 沈轩呆在原地, 还是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铜盆,放在地上, 微微一叹, 抚着她的脸,劝慰道:“不过是一点小伤,看着吓人, 伤口不深的。” “流了那么多血,哪里能是小伤?” 他这伤口明显是被人扎了一刀,又不是磕了碰了,哪里像他说的那般轻巧? 他从前受了伤定也是这样不注意, 想来他这样的执拗性子,也不会有人在旁边叮嘱着。 不免变得絮叨起来,“你可别不注意, 这伤口万一恶化了, 可是有你好受的。” 沈轩不敢反驳, “那...那我自己来。” 还没等她动手, 沈轩自己解开衣带,只是衣领还没敞开,又忽然想到自己腿上的伤, 手下一顿。 刚才他换衣服还是趁她出去打水时换的,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他膝上那道伤,口子虽是浅,可比他肩上的长许多,虽是已经快半个月, 不需再换药, 但当时他们一行人当时急着赶回北境, 也只是简单包扎止血, 处理的潦草,如今看上去也有些潦草。 就肩上这道已经让她担心成了这样,若是看到腿上这道伤口不得和他急了眼? 这么想着,腿便不自觉往后收了一步。 卫明姝低眼,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对上他有些心虚的眸子,“你是不是还有伤瞒着我?” “我......”一时间无所遁形,沈轩躲开目光,“已经快好了。” 卫明姝拉下脸,显然不信他的话,“你让我看看。” 说完便上前一步,开始扒他裤子。 沈轩感觉到自己裤腰带一松,腰腹不由一紧,顿时慌了神。 往常他下了值,她倒是会迎上来给他更衣,床笫之间,他倒也哄过她帮他,可到底总自己先败下阵来。 她还没如此奔放行事过。 一把抓住那只皓白的细腕,“我自己来。” 他怕她再脱下去,他会在这道观清修之地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 坐在床边,沈轩哆哆嗦嗦卷起裤腿,露出那道刚闭合的伤疤。 卫明姝眼睛红了些,眼底蓄了几滴泪,“怎么弄成这样了?” “在湖州的时候,不小心中了埋伏。” 手轻轻抚上那道伤痕,卫明姝抬头,又仔仔细细往他身上看了好几眼,手往他衣领上扯着,声音微颤,“你让我看看还有哪里伤着了?” “真没有了。” “那你肩上的伤呢?又是在哪里伤的?” “在罗山山顶的时候,我......” 他还以为见不到她了。 卫明姝知道他是为着去救她,伏在他膝头,肩膀有些抖动,“你不是说你会小心的吗?” 沈轩轻轻帮她顺着发,“我当时我不知道你如何了,我太着急了......” “傻子。” “我也不要做鳏夫,我不会像你另娶,这一辈子就你一个......” 话还没说完,冰凉的吻便落在了唇边,轻浅晶莹落在在两人唇间,分不清是谁的泪。 卫明姝跨坐在他身上,手臂环住他,附在他耳畔,“我那是瞎说的,我这辈子也就你一个。” 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耳边,难以抑制住胸中的澎湃,只想将人揉进骨血。 身上的道袍被揉出褶皱,一双手正毫无章法地抽着她腰间的系带,迎面扑洒着厚重的喘声,卫明姝退开些,“你身上还有伤......” “无妨。”手下越发不耐烦,干脆将细带用力扯断,“明珠,我好想你.......” “我也......”话还未说尽,便被尽数吞噬,卫明姝用力一推。 沈轩清醒片刻,仰面看她,还没待说什么,只听耳边说道:“你躺好.......” 刚准备抬起的手放下,任由那道袍滑落在身上,缓慢而又笨拙尝试。 直到那双膝再次微微抬起,看清膝上还未消去的青痕,沈轩终是没忍住,一把抓住纤细的足腕,将人拉近。 唯有如此,才觉得真实。 ——————(赶紧拉灯,适可而止) 许久过后,直到烛火微暗,窗外雨声渐缓,墙上投映出一人宽大的背影。 男人靠在床头,怀中正依着一人,发丝凌乱地铺在床上,脸上红晕还未消散。 手指卷起一缕发丝,沈轩低头问道:“你膝上是怎么回事?” 卫明姝搂着他,闭着眼睛,声音还带着未消散的柔媚,“那日昏倒了,不小心磕在地上,已经不疼了。” 具体为何而昏倒,她亦是不想让他知道。 沈轩听到她说“不疼”,还是起身揉了揉她的膝,“青了一片,这哪能无事啊?” 卫明姝却是忽然想到什么,也微微撑起身子,抬头看向他肩上的伤,见到白纱布上又渗出些血色,“你是不是伤口扯开了?” 沈轩低头看了一眼,不语。 “我就说让你别动......”说罢,卫明姝掀开被子,想要跨过他拿药。 沈轩将她摁了回去,起身捡起衣裳,看到床边的铜盆微微一愣。 拾起掉落到铜盆里的道袍,转头道:“这衣服沾水了。” 不仅沾水了,还沾了些别的。 卫明姝刚坐回去,盖上被子,闻言看了一眼,吞吞吐吐,“这...这怎么办?” 沈轩抿了抿唇,又看了眼手上的道袍,抬步搭在桌前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药和纱布,又快速折返回去,坐在床边。 步子略过,带起一阵微风,烛火轻轻摇曳。 卫明姝接过他手中的药,轻车熟路地换着药。 沈轩眼睛还不住地向道袍瞟,“那道袍是谁的?” 卫明姝手下不停,眼睛未抬,“诚蕴真人找的,说是从前道观里压箱底的衣服。” “你之前的衣服呢?” “之前被人抬下山去的时候,被树枝挂了个口子,便扔了...” 沈轩撇开眼,没再看那道袍,“明日我去洗了...” 明珠在匣 第133节 他虽是之前不甚讲究,却也知道在别人道观做这档子事,还脏了道袍,很是不好。 卫明姝缠纱布的手一顿,刚厚起来的脸皮又瞬间被磨平,“我...我去洗就好。” 迅速上好药,捡起地上里衣,长舒一口气,不由庆幸。 好在这衣服没掉到铜盆里。 沈轩见她此时脸红耳赤的,刚才那股要把他压倒的气势荡然无存,披好衣裳,弯腰端起盆,“先别睡,我去打盆水。” 声音停了一下,淡淡说道:“给你擦擦身。” 卫明姝刚拢好衣服,闻言又将衣服拢紧了些,这才知道之前自己说得话有多撩火,抢过他手中的盆放下,“还下着雨呢,明日再说。” 沈轩本就是想逗她,走到桌前灭了烛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道观厢房本就简陋,半新不旧的窄床未设帐幔,密布的乌云将月光挡在窗外,两人近在咫尺,却是看不清对方。 仿佛一切归于沉寂,卫明姝平躺着,不安感又慢慢漫上心头,原本在昏暗的烛火下昏昏欲睡,现在却如何也睡不着。 她害怕她睡着了,一切又是她做的一场梦,枕边还是空空如也,他又消失不见了...... 正打算翻身,却感到一只大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郎君?” “我在。” 卫明姝见他回话,微微起身,“我睡到外边吧,我......我想抱着你睡。” 沈轩手微微一顿,迟了片刻点了点头。 卫明姝跨过他,睡到外侧,枕上他未受伤的一侧肩膀,“郎君,别走......” 沈轩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他也在害怕。 可他更心疼。 从前他总觉得她不够担心他,还因此嫉妒过别人,想着她何时能多担心担心他就好了。 可如今真看到她为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紧张到连眼睛都不敢合上,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手轻揉着她的肩,低声哄着,似是在安慰她,也似是在对自己说,“我不会走的,明珠,这不是梦。” 窗外风雨暂歇,雨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窗沿上,清晰可闻。 卫明姝怔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郎君不走便好。” 轻轻合上眼,似是呓语,似是只属于两人的誓言,“我想同你过一辈子。” 翌日,两人直至巳时末才起身,门外也未曾有人打扰。 卫明姝缓缓睁眼,发现那人正在她身旁熟睡着,心下这才彻底安稳。 往常他总要比她起的早些,她还没怎么见到过他熟睡的模样。 抬头静静看着那张五官英气俊朗的脸,并未出声打扰。 许是连夜奔波,也许是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沈轩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刚睁开眼便对上自家姑娘的眸子,见到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由笑出声,“你看了多久了?” 仿佛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卫明姝一时羞赧,低下头低声道:“没看多久.......” 忽然又想到什么,赶紧起身趿鞋,抓起木椅上的道袍。 昨日烛火昏暗,她也没有看清楚,此时仔细看过,不由眉头皱起。 沈轩也觉得不妥,“我去打水......” 卫明姝睨了一眼,想到什么,坐回床边,扯开他的领子,见那绷带上的血都已经变成暗红,没有再往外渗,不由松了口气,“你躺着吧,我去便是,回来给你换药。” 伸手拿起床角叠放整齐的他的外裳,“借郎君的衣服穿穿。” 只是沈轩身量着实宽大,穿在卫明姝身上就如同将人从头到脚罩起来了一般,哪儿都不合身。 沈轩见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却是觉得嗓子有些干。 卫明姝没有察觉,将袖子利索挽了个宽边,提起拖在地上的衣摆,转身找到放到门边的木桶。 打开门,却是迎面撞上正要敲门的诚蕴。 舌头仿佛打了结,“真...真人,好早...” 沈轩向来耳力好,听到卫明姝这么说,赶紧将那件道袍往床里塞了塞。 作者有话说: 男主(拍桌):我们是合法夫妻,不必偷偷摸摸!搞得和捉那啥一样! 诚蕴:一对狗男女。 我这边营养液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感谢不了,发现大家投了好多营养液,但不知道在哪儿看是谁投的,这里特别感谢一下,感谢宝子们的支持!!! 第118章 心虚 ◎“你昨晚喝我给你的药了?”◎ 诚蕴进门, 看清卫明姝,手臂一抖, 手中叠放好的衣裙掉在地上。 面前这个娘子正穿着不合身的男子衣袍, 显然才刚睡醒没多久,睡眼惺忪,眼尾还带着些水润, 雪白的颈上还留着未消散的印记。 显然不像是老老实实在床上睡了一觉的样子。 卫明姝词钝意虚,手不自觉罩紧身上披的黑色外袍,露出一截细腕,上面交错的痕迹也不止一道。 诚蕴倒吸一口气, 低身捡起衣裳,扫向卫明姝手上提的木桶,又多看了眼卫明姝上的衣服, 声音不免大了些, “我给你送的道袍呢?” 卫明姝不敢答话。 屋内却是在话音落下时, 传来一声哐当盆翻的声音。 这个屋子并不大, 抬头便能望到里面那张窄榻。 只见那故友的好儿子正弯腰,衣裳虽是端端正正地穿着,头发却格外散乱, 手忙脚乱的扶正地上的铜盆。 那榻上亦是凌乱着,显然这两人昨夜也不曾收拾过,倒头就睡下了。 眼神锐利,捕捉到那被子下的一角衣袖,都能想到那道袍刚才是怎样被慌慌张张团到被子里的。 诚蕴脸色霍然晦暗。 她自也知道久别重逢, 情难自抑, 可就一晚上也忍不了? 这里可是正经的道观, 清修之地, 不是男欢女爱之所。 卫明姝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攥着衣摆,和男人交换了个眼神。 诚蕴镇定许久,开口问道:“你昨晚喝我给你的药了?” 卫明姝收回眼神,恨不得将头埋在地底,声音渐弱,“我没有......” 随即诚蕴转头又问向沈轩,“难道是你喝了?” 沈轩抬眼,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卫明姝,只见自家媳妇低着头,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不知为何也有些心虚,不着痕迹地往被子旁挪了挪,遮住藏道袍的被子。 诚蕴手指收了些,忽然想替杨英训诫一下儿子,低眼厉声道:“行了,别藏了。” 说着将搭在臂上的衣服往床上一抛,“今日我令人封了山,你们长久待在此处不是办法,换上衣裳收拾收拾,尽早下山吧。” 卫明姝一愣,“那诚蕴真人呢?” 诚蕴叹气,“自是留在这山上。” 这山下她所挂念的人,清醒的早已故去,其余的人都早已不知为何而活。 与其去和他们浑浑噩噩地过着,倒不如在这山上赎罪,好好将瑶瑶抚养长大。 不知山下事,也能落得后半生清闲。 卫明姝还是有些担忧,“康王若派人找过来,可会对真人不利?” “那人一直执念于过去之事,自是不会对故人下手。” 康王连慈安那样的人都能留在身边多年,这么多年费劲心思给她这道观造了个好名声,让她们母女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算是她的恩人。 康王妃唐清芷是她多年友人,只是这些年在深宅中困得太久,活的不太清醒了。 可她知道,若是将真相全部说与唐清芷,怕是更加痛苦。 倒不如听天命而为。 卫明姝虽不知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何事,可听诚蕴如此笃定,也没继续劝她同他们下山。 同诚蕴辞别后,卫明姝换上诚蕴给的那件白色衣裙,打了水来,将那道袍洗干净挂在院子里。 沈轩烧了水,经历诚蕴一番言辞厉色,两人只是背对着彼此,安安分分,心无杂念地擦净了身子,带上诚蕴给的药,下山而去。 路过那三清殿,沈轩脚步顿住,“你在这儿等会儿。” 卫明姝愣了愣,只见自己那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郎君,转头进了殿门,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拜完后久久未起身,似是还有什么要许愿。 “你刚才同那些神仙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些谢言罢了。” 走出道观大门,卫明姝回头望了望道观,仰望山间天坛之处,隐约听见悠扬钟鸣,微风吹起她的衣袂,裙角沾了些泥土。 他们终是要回到俗尘。 不由想到飞云观曾经的传说,还有诚蕴隐隐约约提到的那些少年意气,把酒言欢的往事。 回过头去,离开这清静之地,自石阶而下。 周围只剩下两人脚步声,卫明姝问道:“阿姑同康王从前也认识吗?” 沈轩点了点头。 他此次带兵北境后也曾问过那家,可他阿耶似是有意避之不谈,不过他敢肯定,他们家从前同这家当是有些渊源。 明珠在匣 第134节 “明珠为何会问这个?” “没怎么。”卫明姝跟在他身旁,不太放心他腿上的伤,手微微搀着他下山,许久才道:“慈安同我说过,康王先前要抓我,是因为我和一个人很像.......” 沈轩步子顿了一下,他对自家妻子被人觊觎这种事向来敏感。 一想到那康王已经年过半百,心里直犯膈应,反牵住卫明姝的手,“你不像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 —————— 跟着沈轩来此找人是北境来的骑兵,其余兵力则是由徐立总领。 关内各州军队守卫森严,关口众多,他此行带的人不多,行装从简,假死之事尚未暴露,绕道而行,隐匿行踪,进出关内倒还算顺利。 可大批从北境而来的军队,自是不可能这般躲藏。 北境州县归沈家所管,北境之军进出各州县到还顺利,可一旦过了北境管辖的瀛州,便是寸步难行。 之前他同徐立定好,将人寻回之后,将一切安排妥当,便迅速赶去冀州百里外的苍岐山会师。 到山底时已是接近正午,两人自山顶而下,只说了几句话,便各怀所思。 直到在山底看到了整装待发的将士,沈轩打破沉默,转头同卫明姝商量道:“明姝要不......” 话还没说完,卫明姝便打断了他,“你是想让我回临安?还是想将我继续扔在这山上?” 沈轩愣了愣。 卫明姝气恼,一口回绝,“你别想着让我离开,现在哪儿都不安稳。” 沈轩想了想,也觉得此言有理。 如今局势未明,临安虽是有兵力镇守,也说不上安全,那样的事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倒不如在他身边,若是真碰上什么危险,他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让她脱身。 卫明姝见他还在思索,提起裙摆,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没有等他。 她是真的气着了。 沈轩回过神,伸手想要牵住她的手,却是连个袖边都没蹭到。 知道姑娘是同他生气了,赶忙向前追去。 到了军前才碰到人的指尖,牢牢牵住那只纤细的手,轻轻摩挲着,“莫要生气了。” 站在不远处的将领都默默看着,虽是听不清他们的大将军都在说些什么,却也知道,大将军的夫人是在生气。 而他们将军显然是不占理的那个 皆是有些纳罕。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按理说两人当是情意绵绵,形影不离才对。 怎的单独在一起一晚上还吵上了? 卫明姝默不作声抽开手,“别想着如何哄我,你合该好好反省反省。” 沈轩微张着口,呆住片刻,点了点头,“......我反省。” 彭越站在不远处,正要上前禀报,听到这么一段话,往后退了一步,一阵唏嘘。 大将军常年领兵,气宇轩昂,作战勇猛,他们这些将领通常都只有在他后头跟着的道理,哪里会现在这样,追在人后面低声下气的姿态。 还真是判若两人。 沈轩似是察觉到什么,瞟向四周,正好撞见彭越若无其事低头的一幕,低声说道:“周围还有人,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他还要带手下的兵,之后不久可能就要同乱贼开战,可不能这个时候在人前丢了威严。 卫明姝顿了顿,也觉得在人前颇失她那副贤良淑德的形象,“先不同你计较了,之后再说。” “以后再说......”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在想—— 今晚多哄哄,她当是不记得了。 此行本是一切从简,自也没有什么马车和多余的马匹,两人只能共乘一骑。 卫明姝刚坐上马背,便感觉马匹一阵摇晃,熟悉的气息自背后笼罩,被圈在怀里,沈轩低头,“你若困了就躺我身上睡会儿。” 温暖的手心覆在自己手背上,不禁让卫明姝想到数月之前,那时他也是这样,从背后接过自己手中的缰绳,为她挡去四面八方呼啸的疾风。 幸好,他一直在她身边。 如今他们还在关内,只能一路上避开县城关口,从人烟稀少之地穿行。 行军速度也不似来时那般不急不缓,卫明姝坐在马背上一路颠簸,腹中有些难受,嘴唇有些泛白。 及至夜幕降临,行至高处,找到辎重军提前安营扎寨的地点,才得以歇下。 沈轩知她受不了这般连日百里奔波,到了军营便将人抱下马,径直向帐营而去,将人放在床上,“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卫明姝实在难受,只点了点头,“我休息片刻便是。” 山间寒凉,军营中炖了羊肉汤,将士们围坐在大锅旁,有说有笑,见到沈轩掀帐出来,齐齐看去,愣了一刻才有人问道:“大将军可是要同我们一起吃?” 沈轩只向人要来碗羊肉汤,端着便往回走,“今日就不同大家吃了。” 沈轩走后,将士们纷纷交头接耳。 “我还在想,大将军怎么可能同我们一起吃,原来是来给夫人盛饭的。” “可不,咱们大将军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有夫人在帐中,那里还会管我们这些粗老汉。” 说罢,帐外一阵大笑。 沈轩将帐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也并不在意,放下帐帘,见到自家妻子已是躺在榻上睡熟,缓步走进帐子,放下汤碗走到床边,拽过叠好的毯子,搭在她身上。 蹲身瞧去,只见她脸色仍是有些不好,额上还冒着冷汗,便又想到诚蕴给她的那副药。 轻手轻脚走到随身细软旁,慢慢打开细软,便看到那一张药方。 就着昏暗的烛火细读上面晦涩难懂方子,眉头轻蹙。 他不懂得医术,不知这药方具体是何作用,可一些常见的药材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就譬如这药方末尾的几味药他就认识。 这不该是他喝的吗? 作者有话说: 京城老一辈是个全员be的故事,正文不会大篇幅回忆,但会写一篇番外。 第119章 喝药 ◎“夫人不还有我?”◎ 看了眼正在榻上熟睡的妻子, 沈轩叠放好手中的方子,蹑手蹑脚走回去。 一不留神踢到凳子, 深知卫明姝睡得浅, 心下一慌,回头便见到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动了动,显然是把人吵醒了。 卫明姝坐起身, 揉了揉眼睛,“郎君回来多久了?” 她确实有些累了,这山上寒凉,只有榻旁的炭火散着暖意, 挡不住的困意袭来,还没等人回来便睡了过去。 昏暗的帐内,男人正站在细软旁, 手上还拿着什么。 卫明姝放下手, 定睛一瞧, 忽然想到什么, 猛然清醒,“郎君可是在看那方子?” “嗯。”沈轩解释道:“我见你当时神色有异,怕诚蕴给的方子有问题, 再仔细看看......” 放下方子,沈轩还是不太确信,委婉问道:“你确定诚蕴没给错方子?” 卫明姝眼神微动,脸上荡起些红晕,“其实...其实这些不仅可以...” 话说到一半, 忽然吞了下去, 换了种说辞, “其实这些药还有别的作用...” 她走之前曾问过诚蕴, 那方子中还配有些玉囊,需根据服药日子慢慢减少。 而剩下的药材,不是补阳气就是补气血的。 他们药铺也不乏有常年未有身孕的女子问诊,她也是知道,这鹿角霜和菟丝子确实可以用来治疗宫寒之症,不止是男子可以用作补阳。 只是她从未曾想过这些药有朝一日可以用在她身上。 何况那药方中,除了这些常见的药材,有几味药物确对女子有催情的作用。 卫明姝咬了咬唇,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起这些,“既是诚蕴真人的女儿也服用过此药,若是真有副作用,想必不会太难受...” 轻笑传来,卫明姝抬起头,只见男人站在榻边,慢慢靠近,“有也无妨,明珠若是难受,也不必忍着。” 坐在榻边,声音沾了些暧昧,格外低沉,“夫人不还有我?” 卫明姝脸颊通红,耳垂微烫,还没喝药,光是想着自己可能会主动索欢,便觉得浑身发热,“你...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可以忍的。” 知她向来脸皮薄,再说下去,怕是要同他急眼,沈轩起身,拂了拂衣摆,端起案几上的羊肉汤,“山间没有素食,你先将就几日,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等事情过后,咱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看着大碗中盛的羊腿,卫明姝却是微微一愣,咽了几口口水。 她前几日被掳去,吃的都是混有玉囊的饭,没有一点荤腥,吃的菜都是拿茶水涮过的。 后来就算被诚蕴救走,道观也依旧只能备些清淡的素食。 那时她还在想,若是下山找到他,一定要同他痛快吃顿荤菜。 伸出手,揪住羊肉骨头,卫明姝侧头张开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位置下口。 她从未来过军中,也从未咬过这么大块肉,以往在府中也都是下人一块块切好羊肉,着实不会啃羊腿。 只好求助男人,“我想吃肉......” 沈轩只觉自己听错,“明珠要吃肉?” 他没听错吧? 卫明姝点了点头,“那几日在山上没能吃着......” 明珠在匣 第135节 沈轩眨了眨眼,看着姑娘的眼神,似是在等他继续说。 揣摩那眼神中的意思,沈轩问道:“可要我把肉拆下来?” 卫明姝抿唇一笑,眼眸弯起,“郎君真好。” 沈轩将碗放回矮案,净了手撕羊腿。 卫明姝起身,拢紧毯子坐在他身旁,看着那双常拿刀剑的手一点点耐心撕着羊腿。 沈轩沾了沾羊汤,看着莹润欲滴的唇瓣,“张嘴。” 卫明姝乖乖张开嘴,一块炖烂的羊肉送入口中,软绵绵的,入口还嚼出汤汁。 她从未觉得,肉食也可以这么好吃。 口中鲜汁味还未散去,卫明姝回味片刻,暗示道:“郎君,你还记得之前咱们刚成婚时,烤的那只兔子吗?” 沈轩仍在专心拆着那只羊腿,淡淡答道:“记得。” 当时她还嫌他撒的盐太多,若是他现在来烤,定是能比当时更合她胃口。 “这军中可有盐?” 沈轩手下一顿,拆肉的动作停住。 卫明姝微微张口,继续补充道:“辣椒或者孜然也可以。” “明珠这是...嫌味道淡了?” “是有些淡了...”卫明姝抿了抿唇,“没有也可以...” 沈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想看看她内里是不是变了个人,边点着头边说道:“有...你等我去拿。” 再回来时,沈轩手上多了两只小碟,身上沾了些山间寒气。 回到案旁,放下手中的碟,问道:“想要吃辣的还是咸的?” 卫明姝拿起案上的筷子,“我自己蘸......” 说罢便从碗中夹起一块撕好的羊肉,滚了一圈辣椒面。 沈轩大跌眼镜,慌忙将碗往她身旁推了推,“辣着就沾点汤涮涮。” 卫明姝摇了摇头,“还好。” 山顶月明星稀,依稀可闻山下江水滔滔翻滚,夜间山风袭来,吹得帐子鼓鼓作响。 室内炭火噼里啪啦爆出几点火星,还未落在地毯上,便在空中没了踪影。 沈轩吩咐人煮了药,亲自端了回来。 卫明姝犹豫片刻,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就着碗沿慢慢饮尽。 这药并不算苦,甚至比任医正之前开的治体弱的方子苦味淡很多。 只是喝了此药,内心却是有些煎熬。 洗漱过后,卫明姝脱下外衫,搭在椅背,坐回床边,双手攥紧放在膝上。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就寝。 沈轩坐在案上看着舆图,心思却不在图上。 只是除了手心出了些汗,卫明姝好似也没太大反应。 并不觉得热,不仅不觉得热,这帐子时不时有风钻过,她倒是觉得有些冷...... 时不时瞄一眼坐在床边的妻子,许久之后,沈轩终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可有不舒服?” 卫明姝又闭眼仔细确认了一番,“没有......” 沈轩手一抖,不知为何激动万分的心忽然被人拍了回去,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没有便好.......” 山间疾风呼啸而过,似是在嘲笑那还没打响的如意算盘。 房间内一时寂静下来,一室春色被吹散干净。 “许是用药时日不多吧。”沈轩说道,不知是在同她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再等等看。” “.......”卫明姝总算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嗔了一眼,“郎君伤还未好,不必再坐到那里干等,过来我给你换个药,早些睡好养伤。” 老底被揭穿,沈轩也没再装模作样地拿着图看下去,识相地脱下衣裳,吹灭蜡烛,任由自家妻子像羽毛挠痒似得换好了药。 卫明姝吹灭蜡烛,躺回榻上,同端正的姿势平躺着。 冷风时不时拍打着军帐,沈轩却是睁着眼,仿佛那只纤手还在他肩上轻轻点点,虽已经没多少痛感,却心神不宁,愈发烦躁, 知她也没睡,转过身面对她,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觉得难受吗?” 卫明姝下意识将身上毯子往自己身上扯了扯,“没有......” 不甚放心,便裹着毯子背对他,“明日还要赶路呢,行了一日,郎君也快睡吧。” 这意思是不想同他折腾。 沈轩却是从背后搂住她,手下愈发不安分,“明日就要到闫家村了,我派人去借一辆马车,你可以好好休息。” “你肩上不是还有伤吗?还是好好休息吧。” 沈轩仍不死心,“无妨的,明珠若是心疼,就像昨日那般...” “不能的...” 这帐子本就不能隔去什么声响,若是真在这帐中,怕是晚上巡逻的侍卫都能听到,她可不要丢人....... 见用这伤是劝不动他,卫明姝只好搬出另一套说法,“你...你不是说要治军严明吗,你们打仗的时候,也能...也能在帐里寻欢作乐吗?” 那动作仍是未停,一只手钻入衣襟,似是很不甘心,所到之处皆让人一阵战栗,卫明姝闭上眼,攥着手下枕头,只听背后之人说道:“那不一样,你是我夫人。” 卫明姝仍没有回应,那人却愈发卖力,微微倾身覆住她,耳畔语气带了些引诱,“真的没觉得热吗?” 卫明姝没了耐心,抓住那只手臂,从里面拿出来甩开,“你若再不老实,就别在这里睡了。” 撂下一句话,便没了声音。 沈轩愣了愣,手僵在原地,口舌仍有些干燥,兴致被浇灭些。 前一日还扑在他身上,热情得让他难以招架。 这才过了一日,她便翻脸不认人了,又变成了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求欢。 如今办法不成,还要赶他下床。 神情恹恹,只好收回手,躺回床上自己平复心情。 过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平静,只好轻手轻脚起身。 身后却是传来一声叮嘱,“多穿件衣服,外面凉。” 沈轩微微一顿,“嗯”了一声,掀开帐帘去外面吹会儿风。 换班巡逻之人恰好路过沈轩帐前,见到自家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掀开帐子,只披着一件外袍走出帐子。 领头之人看了眼并无光亮的帐内,只想着沈轩是临时有要事要吩咐,才会睡下后又起来出帐。 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走上前问道:“将军可是有何要事?” 只得了一句,“继续巡逻,不必理会我。” 听到此言,领头之人不禁抬头,举高些火把,便看清一张阴沉的脸,对上那颇为怨念的眸子,忽然想到什么,噎住要说的话。 沈轩见他不走,反问道:“可还是有什么事?” “没...没有。”说罢领头之人转身,一时都忘了行礼,头也不回带着人离开。 又在山顶吹了好一阵风,沈轩才回到帐中,见榻上之人似已睡熟,没有察觉到他回来,在帐内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没了寒凉,才轻轻掀开毯子。 刚一上床,那人却是转身,将毯子往他腿上盖了盖,“刚才忘同郎君嘱咐了,郎君腿上的伤还未好,出去该多罩着点的。 这腿上的伤若是不注意,等到老了是会很疼的。” 帐外冷风呼啸声犹在耳边,帐内榻间却尽是暖意,沈轩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知道了。” 卫明姝往那温暖处窝了窝,“我们家每年冬天都会给阿耶做护膝,等到回了京城,我也给你做一副。” “好。” 沈轩却又是想到什么,许久未能入眠。 帐内逐渐沉寂,风声渐低,许久之后,漆黑中传来一阵低问,“你说京城那边,卫家和沈家应当不会有事吧?” 似是触到心事,沈轩手指动了动,回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 隔日沈轩便派人去沿途闫家庄,买下一辆马车,同村内富户借了一只汤婆子。马车比马车平稳,即使连日赶路,卫明姝也并未感到不适。 接连行军两日,一行人悄无声息出了关内,赶往冀州。 北境之军于苍岐山集结,卫明姝随步兵前往,沈轩则带着其余人快马向冀州边缘睢县而去。 睢县只是冀州一个小县,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冀州正临旱灾,城外便是一片荒凉,北境铁骑扬尘而来时,城门上的守卫还在打盹。 城门并不高,铁骑隆隆之声自远处大地传来,突如其来,响震城门。 守卫慌忙起身,极目远眺,便看到尘土飞扬,旌旗飘扬,乌压压地军队如潮水,战马铁甲自天地相接处漫来,连成一片。 睢县之人皆是不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守卫扶着城墙站稳,“快去通知县令!全城戒备!” 然而城外铁骑却并未有攻城打算,停在了城门外,阵型变换,在门外用后盾筑起一道铁墙。 县令气喘吁吁爬上矮墙,扶着城墙,往下一看,见到铺天盖地的硕马兵士,眼前一黑。 一旁的士卒慌忙扶住,县令抖动着手指向城下,断断续续地命令,“问...问城下的人,是什么来头。” 一士卒喊道:“城下何人!” 沈轩抬头,铿锵有力喊道:“京城忠武将军沈轩,奉陛下旨意,回京捉拿反贼。” 睢县县令自是未见过十二卫,却也听过些名号和传闻,心下一惊。 这沈轩不是要谋逆,被圣上下旨诛杀了吗! 这尸骨都送回京了,如何起死回生。 明珠在匣 第136节 声音有些颤抖,县令脑袋微微露出,又朝城下喊了一句,“逆贼休要胡言!尔等就算拼死一战,也绝不会弃城而逃!” 沈轩似是早有预料,举起怀中密信,“陛下密信在此,疑反贼于京中谋反,令吾等领兵回京!” 县令愣了愣,继续喊道:“一封书信,不足以令吾等广开城门。” “吾等皆为大黎子民,本将愿将密信呈入城内,县令可寻人复验。吾等不愿与尔交战,兹事体大,只愿县令能明辨是非。” 县令又扫了一眼城下,顿了顿问道:“尔等欲如何?” “只需县令往京城去信,望陛下亲临睢县,末将在此恭候五日,若陛下在此现身,疑虑尽除,吾等自会退兵。” 作者有话说: 我求求审核放过我吧,合法夫妻都忍成这样了贴贴一下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为什么还锁上瘾了,现在我大晋江男主连手都不配有了吗????? 下章剧情,该打个boss了 明日还是更4000+哈 第120章 京师 ◎“郎君,你有没有觉得热啊?”◎ “若陛下不来呢?” “若陛下未至, 末将便入关内,除奸臣。” 县令胡须一抖, 嘴巴合不拢, “你!胆敢威胁天子,要反了不成?” “末将并无反意,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若陛下尚且安好,自会来见臣。” 睢县县令望着城下铺天盖地的军队,见沈轩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又在城头痛骂几句, 立即叫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去信。 沈轩得到县令已传信回京的消息,才带兵撤回不远处的一处山岭。 卫明姝早已随其余人来到会合之地,扎好营寨。军中之事她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几日连夜奔波, 即使坐在马车中也有些疲倦, 于是等人搭好了帐子, 便钻进军帐,服下药后,躺在榻上睡了一觉。 已近四月, 此地虽势高,却也暖和,睡起来后已是傍晚,身上竟也起了一层薄汗。 掀开身上厚厚的毯子,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很是难受。 自从被掳去后, 她已经好几日未曾沐浴过了, 这几日跟着沈轩他们行军, 就连擦身的功夫都没有。 这军中全是行伍粗汉,在外行军打仗,就是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事,想来沈轩过去带他们北征也是习惯这么臭着,可她不太能忍受。 军中也没有侍女,兰芝也不在身旁,之前几日都是沈轩将水提进门,她也不曾摸清军中在哪里烧水。 刚准备出门,却是看到帐门一动。 沈轩走进帐中,“明珠醒了?” 卫明姝坐在榻上,看他战甲未去,问道:“郎君何时回来的?” “早回来了,刚才在徐副将帐中议事。” 卫明姝一愣,不禁看了眼帐中的布局。 想来他们平日议事都是在这中军大帐中议事的,只是因为自己住了进来,其他人不方便,才去的徐副将那里。 “郎君以后若要在帐中议事,我可以先出去.......” 沈轩眨了眨眼,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所为何意,“无妨,在哪里都一样。” 说着开始自顾自卸战甲。 卫明姝走上前,帮他脱着,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又想起刚才的事,“对了郎君,你可知军中哪里有热水?” “明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打点水洗个头发,擦擦身......” 沈轩这才想到,他这几日心思多在行军上,是忽略了这件事。 从前行军他是不甚讲究,军中无人侍候,北境营中洗澡颇为麻烦,每次出征也都是将就将就,在竹管下冲一冲,洗得次数不多。有的时候扎营靠近水源,就同其他人一样,光着膀子扎进河里随便洗洗,就算是在寒冬腊月中也很少用热水洗澡。 可如今自家妻子住到他的帐里,自是不可能和他们这些粗人一个活法。 麻利卸掉身下的甲衣,“你等着,我去找人烧水。” “我自己可以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还是少提重物的好。” 沈轩边穿外裳边道:“无妨,另一只手可以提。” 那临时凿的井边什么人都有可能遇到,这军营里都是男人,就是在井边打一桶水光着身子浇的也不是没有,哪里能让她过去? 沈轩抬脚走出帐门,卫明姝坐回床边,感觉手心冒了些汗,视线又回到那盆炭火上,不住用手扇着风。 待到男人提着水回来,放进来一阵冷风,卫明姝不禁问道:“郎君,你有没有觉得这帐子里很热啊?” 沈轩盯着地上放的那盆炭火。 他确实挺热的...... 只是他们行军扎营,为防止敌军偷袭,通常建在高处,她向来畏寒,所以才添了这么盆炭火。 “要不我把炭火灭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 将炭火拿出去灭后,沈轩再走进帐中,见卫明姝已经将水倒在盆中,拧好了帕子,“郎君这伤也好些了,待会儿也擦擦身吧。” 沈轩忽然被点醒,只应了一声。 他是好些了,她也应该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卫明姝脱下外衫,也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去,“郎君先去忙吧,我自己能洗.......” 沈轩坐在床上,纹丝不动,淡淡抬眼,喉结却是不可察觉地滚动,“你不用擦背吗?” “擦的时候叫你...”卫明姝转过身,褪去衣衫,却始终感觉有一束目光,如芒在背,正擦着手臂的手终于不再动,“你能不能转过去...” 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先不擦了,待会儿我给你擦。” “不行。”卫明姝果断拒绝,慌忙拿起身旁的外衫展开,“你帐外时不时就有人巡逻,被人发现,你难道不怕被人诟病纵欲?” “不怕,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的。” 话音刚落,手指划过光滑如玉的脊背,引得卫明姝后背挺直绷紧,刚拿起的衣裳掉在了地上。 “你瞧,你脸都红了。” 卫明姝不敢说话,闭上眼睛,觉得全身都正在慢慢变热,手臂瘫软垂下,刚擦去的汗又渗了出来。 她从前从来对这事提不起兴趣,每次都是因着他撩拨才能进入状态。 可不知为何,这么几句话,就能引得她“泛滥成灾”。 这还是在他帐中...... 终是没能继续擦身,手上的帕子被人拽走,扔进盆里,激起一阵水花,随波荡漾,慢慢沉入盆地,卫明姝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不似询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帐内影影绰绰,巡逻的脚步声早已远去,唯有帐门缝隙中钻出几声克制交杂的喘息,在静谧的黑夜中化作徐徐风声。 许久之后,微风停息。 帐帘撩起,看不见室内光景,只能看到男人提着木桶,独自走出帐门。 卫明姝躺在榻上,早已化成一汪春水,看着那人倒水拧了帕子,不由翻身背对,裹着毯子往里缩了缩。 却是被人握住脚踝一把拽了回来,只能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人随意摆弄。 划过之处,又是一阵战栗,脸上泛起潮红,咬住刚才早已抿红的唇瓣,发出细微哼声。 待到再往下,卫明姝终是忍不住,断断续续道:“可...可以了,剩下的我来擦就好。” 说罢,抓住沈轩手中的帕子一扯,撑起身子,背对着他,手脚慌乱地抹了一通 这些动作落在沈轩眼中,却是气血翻涌,忍住心绪起伏,吐出一口气,转身出门换过水,方才平静。 回来时,沈轩手上多了块皂角,搬来矮凳,将盆放在上面,“你往床边躺些,我给你洗头。” 卫明姝已是穿好衣裳,神色恢复如常,看着他手上的皂角,抿了抿唇,平躺在床边,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他肩上包扎的伤口,“待会儿我给郎君换药,你也擦擦身。” 沈轩应了一声,随而挽起袖自,大手将青丝一拢,浸入水中,“水温如何?” 卫明姝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只觉得满鼻都是淡淡的皂角味。 以往她的皂角,都是用猪苓与桂花花露调制而成,甚是讲究。 自她记事开始,卫家已经在京城扎了根,她从未和阿耶阿娘在军营中生活过。 从前她也只是听别人说起,今日方才亲身体会到军营艰苦,能用皂角洗上头,已是不易。 不免想到从前在京中的生活,念及京中家人,这几日担忧的事又笼罩心头,“郎君既是带兵入关,京师那边可是会用沈家人做要挟?” 沈轩轻揉发丝的手顿了顿,“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之前他回北境后,就派北境那边的人去打探过卫家和沈家的消息,只是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前几日他还能劝说自己不去想,可等了那么久仍了无音讯,也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不过既是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出,便也说明两家暂时无碍。 因此在睢城外,他也不敢公然指名道姓喊出康王姓名,就是害怕打草惊蛇,若此时同人鱼死网破,那边恐怕真会对沈家和卫家不利。 掬起一捧水,轻轻捋顺她的发丝,声音愈发柔和,却是透着坚定,“放心吧,都会没事的。” 二十多年前,他外祖父为了沈家单刀赴会,保住了沈家忠义之名,却是命丧京师,将全部遗志寄托给后人。 可他不愿如此。 既是他人不仁,他亦可不择手段。 他答应过她不会有事,那便不会再食言。 国要守,小家他也要。 —————— 京城 惠帝卧病在榻,已许久未上早朝,太子南下未归,诸皇子中只剩二皇子年长,有能力处理朝政,是以圣上月前下旨,令二皇子谌褀监国。 明珠在匣 第137节 当今天子疑心重,或是大限将至,前些时日疑神疑鬼,心思全然不在西境战事上,反而在这时处理了一批朝臣。三皇子的母家被查抄,魏丞相入狱,沈家被安了个谋反之罪,连太子都被调出了京城。 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时人不禁感叹,当今圣上老矣,这些时日病着,脑子也是糊涂了,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会重蹈宣帝的覆辙。 是以惠帝将朝政交给二皇子时,众臣不禁都松了口气。 只是这二皇子平日虽饱读诗文,可终究不懂朝堂之事。 好在淮南康王如今在京城,圣上病后不久,便又下了道旨意,令康王辅佐二皇子监国。 宣帝在时,康王乃为数不多的清臣,为官时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虽后被贬黜,可一直有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朝臣皆是心照不宣,圣上这是不肯收拾这堆烂摊子,要安心养病,将朝事托付给这位皇叔,于是均听其号令行事。 这也算是圣上这几月来所做最明智的决定。 康王将朝事处理的井然有序,西境也终于派去了援兵,得大臣纷纷称赞。 如今乾和宫早朝,龙椅之下并排摆着两张宽椅,二皇子听朝臣回禀,而做决断的却是康王。 本是一切都在恢复秩序,京中却忽然接到睢县八百里传信,言北境之军于冀州边境集结,本该死去的叛贼沈轩兵临城下,欲见帝王。 御史中丞当朝痛骂,“沈家分明就是要趁西境战乱造反!” 冯霆淡淡瞥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座上正襟危坐的康王,说道:“大人先平平气,王爷不是前一阵才整军准备北伐吗?去的路上灭了不就是了。” 左威卫程叙道:“冯大人此言差矣,此人猖狂,若不即刻派兵歼灭,恐要伤我军士气。” 冯霆笑了笑,没再多言,“鄙人一介文官,程将军此言有理,倒是鄙人无知了。” 程叙没再理会,手持笏牌站出,“末将愿领兵,即刻出兵前往冀州,定取反贼项上人头。” 康王没有立即回话,转头问道:“二殿下以为呢?” “沈将军信中说,若是见到父皇便肯退兵,并非要谋反……” 话还未说完,便被吏部尚书打断道:“二殿下此言诧异,沈贼分明已反,此举乃欲挟皇室中人,殿下莫要听信此人之言。“ 康王接道:“二殿下还需多想想,此人之言着实不可信。” “就是。”刑部侍郎喝道:“那兵部尚书多日不曾上朝,分明就是与沈家沆瀣一气,臣恳请立刻将京城卫家和沈家之人收押,挫挫他们的威风。” 朝中众人纷纷应和,二皇子听到此事牵连到了卫家,一甩衣袖,“够了!今日朝会就到这儿!本王头痛,此事休要再议。”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康王起身,“诸卿稍安,收押沈家之事,本王会劝二殿下想清楚,至于卫家,毕竟同二皇子母家有关,还是容后再议。” —————— 二皇子快步出乾和宫,向淑妃所在的瑶华宫而去。 然而门口却有侍卫把守,“淑妃娘娘抱恙,殿下请回。” “你们......”二皇子手指抖动,在殿门口来回踱步。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二皇子回头,只见康正不急不缓负手而来,站定在他身旁,“二皇子还是以国事为重,等淑妃娘娘身子好了,再来看不迟。” “你竟敢用我母妃要挟我!”二皇子大怒,扫了一眼四周,怒喝道:“你们都要造反不成!” 门外守卫跪成一片,却未有一人开门。 康王静静瞧着,待二皇子冷静过后,才开口道:“二皇子还要改改这冲动的性子,太子在同州遇伏,下落不明,若当真不在,殿下便是一国储君。” 二皇子早已不再顾及对长辈该有的恭敬,“你住口!你到底把我母妃怎么样了?” 康王并未答话,只剩了二皇子声声质问。 忽然,门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本宫无恙,让我儿进来。” 门口的侍卫都看向康王。 康王思索片刻,淡淡开口,“放他进去吧。” 二皇子冲进房门,康王跟着走进殿门。 只见淑妃梳着端庄的发髻,端坐在宝座上,“还请康王殿移步,本宫与二皇子只是说些家常事,要不了多长时间。王爷在本宫这瑶华殿中待太久,传出怕是要遭人非议。” 康王多看了几眼,只着人在外面听着,转身离开瑶华殿。 淑妃听到门外没了声音,骤然卸了力。 “母妃!”二皇子蹲下身,眼底已经含了几滴泪,“他们把你怎么了?” 淑妃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没力气罢了。” 甄家和李家连同淮南康王,意欲夺权,她和皇后早已成了两家的弃子,被软禁在这宫中。 而皇后如今的境遇只会比她更差。 淑妃抚了抚二皇子脸庞,“你看你都瘦了...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听到此处,二皇子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留了下来,“朝中没有人听我的,他们都说皇兄生死未卜,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母妃,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坏人,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要出兵讨伐北境,我知道那沈将军是好人,是忠臣,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母妃,我该怎么办啊?” 淑妃却是莞尔一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好孩子,你能明辨是非,能辨忠奸,母妃很是欣慰。 你要记住,你虽不是一国储君,可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是天子血脉,你父皇如今为人所害,太子不在京中,你该撑起来主持大局。咱们吃着百姓供奉的米粮,便要时刻想着天下事,对得起这江山,也不负天下人对皇室的期许。” 第121章 送别 ◎剧情章,朝堂+配角的交代衔接,节奏很快,慎买◎ 西境战事吃紧, 西蕃大军趁大黎朝纲不稳之时,联合北寒叛族率铁骑横渡太河。先前派往西境的援兵根本无法抵挡攻势, 曾老将军曾冼只得以青岩峰为护, 率兵退往交城。 朝中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沈家定是因为之前圣上派兵围剿一时耿耿于怀,应当派人先去睢县与沈家和谈, 主张先退外敌,再派兵增援西境,另一派主张先率兵北上,平定内乱。 “笑话, 我大黎既能灭了北凉,西蕃区区蛮夷,为何不能灭!” “还看不明白吗, 那沈家现在是反贼, 如今就连在京的那批北境之师都调不动, 何况出兵平叛?依臣只见, 眼下还是先平内乱,再出兵西境不迟。” 朝臣为此争论不休,许久之后, 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康王才说道:“诸爱卿既主张先平内乱,不如先派人与西蕃谈判,以交城为界,将曲陵山以东十四县让与西蕃,以此休战, 西蕃桑格公主如今身为我大黎二皇子妃, 此事若由桑格公主出面, 必能促成。” 大理寺卿闻言, 跪地叩首,“殿下万万不可!且不说西蕃那边是否肯趁此时退兵,那曲陵山乃西境要塞,若是割去,怕是以后难以收回!” 康王笑了笑,似是早有预想,胸有成竹,“诸位放心,此乃缓兵之计,西蕃的军力究竟如何,本王再清楚不过,只要能将北境收回,西境国土自可尽数收回。” 此话一出,众臣反对之声弱了不少。 康王夫妇早些年驻守西境之事,对西蕃之事了如指掌,既是康王肯如此向群臣保证,想必也早已有了对策。 “此事不可。”一道声音打断了众臣的议论,众人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上首座上,二皇子起身质问道:“皇叔祖说此话之前,可有考虑过西境十四县的百姓?若是我大黎割地,天下百姓又要如何想我大黎?” 康王拧起眉头,似是没想到谌褀会忽然驳回,睨了一眼,“二殿下如今当审时度势,如今大黎自顾不暇,若与西蕃开战,大黎只会丢失更多国土,到时生灵涂炭,二殿下可能担得起?” “我能!”又想到母妃昨日对他说的话,二皇子攥紧袖下拳头,争锋相对,“皇叔祖别忘了,如今奉旨监国的是本王,皇叔祖只是奉命辅佐,难不成还想越俎代庖?” “父皇既命本王监国,那万事皆该由本王做主。”扫视台下低头的众人,二皇子坐回座上,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沈家之意未明,传本王命,即刻派使臣前往睢县,问明来意,一切后果,本王一力承担。原定北伐之军,即刻整顿,前往西境支援,违令者斩!” 说罢,二皇子稳住呼吸,转头问道:“皇叔意下如何?” 康王手指轻叩扶手,沉默许久,才看向二皇子,“二殿下既然这么说了,本王自是不好再多说,只是这北伐之军,何人领军?” 二皇子愣了愣,刚垒起的气势顿然灭了些. 康王低头一笑,沉着道:“本王倒是有一人选。” 不待二皇子问,继续说道:“此前安平侯卫直曾在太河附近驻守,对太河一带的事知之甚多,早年又在曾将军麾下做事。此次由其率兵支援,再合适不过。” 二皇子脸色阴沉下来,“康王殿下可是忘了,安平侯旧疾难愈,已许久不曾征战。” “二殿下此言差矣。将领并非一定要上战场拼杀,安平侯在京中久不得志,如今更是告假不出,此番既是给安平侯一个机遇,又能表其对大黎忠心。只是让其领兵前往而已,西境兵权仍听令曾将军,有何不可?” “你!” 康王朝台下望了望,伸手示意,“二殿下不妨问问台下众臣,看看本王说得是否有理?” —————— 旭日初冉,东边远方泛起鱼肚白,京城城门初开,往日喧嚣的街道行人寥寥,宽阔而冷清。 城门之外,却是浩荡大军肃穆而立,整装待发。 甄玉姮常年卧榻,已许久没出过卫府府门,可今日还是裹着厚厚的披风,同卫君咏到城门前相送。 虽说英雄迟暮,尚有千里之至,可终归老矣。 此去险境,生死未可知,她放心不下。 “阿姮就送到这里吧。” 甄玉姮看着卫直身后西征大军,嘴角勉强抿出一个笑容,“卫将军,一路多保重。” 卫直笑了笑,“好久没听阿姮你这般称呼过我了。” 甄玉姮看着身披铠甲的卫直,布满细纹的眼角已是泛着泪,身前那道身影仿佛与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叠起来。 那人曾于战乱中救她于水火,坐于马背,伸手将她拉出深渊,见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只是那鬓角终是多了些白发。 “愿将军早日凯旋。”甄玉姮盯着他良久,才说道:“这一次,我就不随将军同去了。” “你放心。”卫直说道:“你在这里,守好小家。” 说罢,卫直拍了拍卫君咏的肩膀,“你从小到大身子不好,阿耶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可这段时间我不在了,你照顾好你阿娘和媳妇,总不能万事都靠你妹妹在外面撑着。” “知道了阿耶,我会守好家的。” 忽然想到什么,卫直沉了沉目光,“明珠若是回来,你要保护好她,知道了吗?” 卫君咏惊诧道:“小妹她...真的会回来吗?” 卫直耸了耸肩,“你妹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认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他也宁愿,明珠不要回来。 可他深知这个女儿的性子,嘴中说着认命,实际上是最不信命的那个。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也总要一试。 他知道,卫明姝一定会回来。 如今暗潮涌动,卫家和沈家都处在风口浪尖,他本不愿再四处征战,可若是他不去,恐会被人拿住卫家把柄,凭白拖累女儿。 明珠在匣 第138节 卫直长叹一声,“我走了,你们也多保重。” —————— 沈轩率北境之师一连在睢城外等了五日,终于等来了京师派来的使臣。 使者传话,言天子身体抱恙,不能前往,召沈轩即日回京。 沈轩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说辞,让使者回京传话,直言见不到皇室之人亲临,不肯退兵。 双方仍在睢城外僵持,而沈轩得来使者来信,却也没像原先所说攻城。 如今可以知道的是,京城掌权之人并非只有康王一人,而此人当也是被康王控制了起来,能为他争取到使者前来,而非双方兵戎相见,已是不易。 康王想要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想给自己立一个英明清正的形象。 那他只需按兵不动,让京城之人知道他并非要反,京中必定会有人猜测他此举用意。 他要等流言四起之时,那人露出马脚。 消息传回京中已是四日后,听闻沈选并未攻城,执意要见帝王,不少官员甚是不解,不知其此举何意。 也不乏有人开始慢慢怀疑,沈家是否真如他们认为要造反。 若沈家真接到了密信,反贼已在京中挟持了帝王,那沈轩想见帝王也说得通。 如今内忧外患,如此情形下,皇室中人竟还是没有一人肯前往睢城,帝王已多日不曾早朝,太子下落不明,如今看来,倒还真像被什么人暗害。 而如今实际掌控大黎朝政的人是那淮南康王。 可不知为何,消息从朝堂不胫而走,流传到了京城坊间,京城百姓纷纷揣测朝堂形势,康王和沈家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谈。 有不少人觉得沈家要反,只不过是想要待沈家人撤离京中,再挟天子以令诸侯。 还有人认为,要反的是康王,而帝王被挟持已久,沈家带北境之军前来是受帝王所托,为除奸平乱。 谣言愈演愈烈,康王一边命人严查京中传谣之人,一边命人将京城沈家围住。 然而百姓的嘴没有皇宫里的人那么好捂住,京城沈家人被圈禁的消息从京城传了出来。 沈轩每日都会派人去睢县打听消息,得到沈家人被圈禁的消息后,却没有派人攻打睢城,而是向江南临安去了封信。 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沈家于江南集结兵马,北上攻打淮南的消息。 沈轩仍坐镇在睢县外的山岭。 夜晚月光如水,清辉倾泻而下,洒在玄色衣袍上。 远离营帐,清风徐来,只能听见山上草木沙沙作响。 忽地,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卫明姝席地而坐,在他身旁问道:“郎君在想什么?” “明珠,你会不会怕?” 作者有话说: 疯狂走剧情,节奏可能比较快,该交代的总要交代一下。 第122章 畏惧 ◎“要不我替郎君回去吧。”◎ 低问声传来, 随着夜风很快飘散开,消散不见。 卫明姝转头, 静静看着身旁那人, 抬头仰望满天星辰。 怕吗?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很多遍。 她是怕的,沈卫两家人都在京城,如今他们出兵淮南, 虽是能让京城那边的人有所顾虑,不敢轻易下手,可终究是扬汤止沸。和淮南撕破脸,无异于将京城的亲人至于更艰难的境地 何况如今西境战事既起, 京师既已下令召回,他们不从,反而在此时挑起淮南战火, 稍有不慎, 便是引得整个大黎万劫不复, 怕是要背上千古罪名。 那人不仅在拿两家人威胁他们, 更是在拿整个大黎威胁他们。 人皆有畏惧之心,而这些也是他惧怕之事,她知道。 可面对恐惧, 并非每一个人都会选择说出来。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怕”这个字真的会从他口中说出。 不过她很庆幸。 好在他愿意将软弱的一面展露给自己。 卫明姝微倾身子,偏头靠在那坚实的肩膀上,“若是有一日,我是说如果, 京城那边真的要动两家, 郎君打算如何?” 那肩膀似是颤了一下。 许久之后, 低沉的声音才自黑夜中响起, “先除奸佞,还真相于天下,再给他们报仇。” 又是报仇吗? 卫明姝抬起身,月光清冷朦胧,只隐约看见那眼中的挣扎。 她知道,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仇恨 这个人儿时为了杀母之仇四处征战,如今好不容易归于平静,又要背上一层新的仇恨吗? 这样一个人,难道真要为了仇恨活一辈子吗? 沉思良久,卫明姝说道:“要不我替郎君回去吧。” 她虽是不知康王对整个卫家现在是何态度,可慈安曾经说过,康王并不想杀她。 京城这趟水总得有个人搅浑,总不能一直姑息养奸,让这些人掌控着京城,而她是最好的人选。 她现在该去赌一把。 “不可。”沈轩立马答道,语气近乎勒令,“我知明珠在想什么,可这件事不可。” 京城那龙潭虎穴,他怎可让她去冒险。 卫明姝从未听过他以这种口吻对她说话,许久才道:“可我觉得...” 却是被立刻打断,“此事不必再商议,我会有办法的,可你绝对不能回去。” —————— 南边兵力虽要比北方兵力弱许多,可总归是要打仗,百姓人心惶惶,各州县隔岸观火,静待帝命。 扬州为大黎富庶之地,两军僵持在扬州附近的回城外,皆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众臣皆上奏谏言,即刻起兵助淮南平乱。 二皇子却力主按兵不动,朝臣无法,只好建议再出使臣前去睢县谈判,而睢县的北境之军还是那副说辞,不见帝王不肯退兵。 眼见扬州将乱,康王终是手持帝王虎符,下令从关内调兵前往淮南平乱。 满朝文武俱是惊诧,无人知晓康王何时拿到的虎符,但虎符可令天下之军,只得先遵照其命令行事。 然而帝王始终不出,朝中疑声更盛,康王无奈,只好拿出圣上亲笔诏书,以堵住悠悠众口。 可就在大军出发前一日,北边却忽然传来消息,言宁国公沈正忠于居庸关集结兵马,准备南下。 兖州与青州刺史得到消息,立即备兵于两州边界防范,纷纷去信京城请求援兵。淮南富商闻此风声,皆向外逃窜,一时间前往关内和岭南的官道拥堵,匪乱四起。 康王妃膝下共三子两女,还有一子为妾室所生,除了长子谌良在京中,二子在西境平乱,其余子女均留在淮南平城。 一日夜晚,一支军队护送王府亲眷悄然离开平城,却只带走了王府的嫡子嫡女。 沿途逃窜的百姓实在太多,护送的军队只能一路开道,以最快的速度往蒲州而去。 然而没等出淮南,却在沿途遭遇贼匪。而那匪徒不似普通的寨匪,皆训练有素,布军有序,骑着战马将康王府众人团团围住。 两日之内,本还驻扎在扬州附近的军队撤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原本准备攻打兖州的北境军队转头向冀州睢县进军。 康王府嫡子嫡女皆落入北境大军手中,严加看管。 不少人都看明白过来,沈家此举只是在针对康王府,并无意发动兵乱。 倒是康王先前不明不白拿出虎符,生怕这场灾祸挑不起来似的,不知所谓何意。 紫宸殿内,康王正坐在帝王批阅奏折的椅上,手指叩着桌面,听着手下人回禀,“回禀主上,下令将康王府调回关内的是王妃。” 康王手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见底下人还有事要报,继续问道:“还有何事?” “之前主上让带回来的那位夫人,不是逃走的,而是被慈安劫走的。” 康王微微抬眼,忍住一腔怒气,“为何今日才来禀?” 那人仍低着头,“慈安死后不久,属下曾派人去商州查探过,可观中无一人幸存,直到这几日从临安来了一批人,属下才知道慈安此前将那位夫人掳了去。” 康王思索片刻,又问道:“道观下那对母女呢?” “并无异样。”那人回道:“属下将慈安的死讯告知那对母女时,她们似乎并不知情,慈安之女听闻后当场晕了过去。” 还准备说什么,却听见门外通报,“殿下,王妃求见。” 康王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让王妃进来。” 康王妃走进门,看到康王正站在桌前,周围只有一把椅子,显然是刚从那把帝王坐的椅子上起身,不禁眉头紧皱,又想到这几日外面的传言,将殿内的人屏退出去,问道:“外面在传,说殿下要谋反,此话当真?” 康王却是不答,反问道:“本王还有话想要问王妃呢。淮南康王府的人,可是王妃下令调回?” “是又怎样,淮南将乱,我将儿女调回蒲州,有何不可?” 康王闻言大怒,“妇人之见,你可知那沈家就等着你将人调出来,由此引蛇出洞!” 康王妃眉毛一扬,上前一步,“你在怪我?我还没问你,究竟是沈家要反还是你要反?” 冷静片刻,康王又恢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话,那沈家已于睢县外结兵,直取淮南,胁迫王府家眷,王妃还觉得是本王要反?” 康王妃直视她,“此话当真?” “你我夫妻数十载,若本王想反,早就反了,更何况这皇位不本该是你我的?这江山上如何被沈家和先帝设计夺去的,王妃难道都忘了?” 康王妃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移开目光,“那便信你。” 康王这才松了口气,“王妃来找本王何事?” 明珠在匣 第139节 康王妃却是瞪大眼睛,反问道:“家中儿女皆被敌军所俘,你问我为何来此?” “是你执意要将他们调离淮南,你现在来问本王?” 康王妃没想到他会如此,“这也是你的儿女!” 康王喝道:“那又如何?难道要为了他们放了沈家人?如今那父子二人不正是因为京城沈家人,才迟迟不敢攻入关内?我若放了他们,岂不是弃大黎百姓于不顾?” 更何况他的儿女又不止这一个,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皆未落于沈家人手里,还有那些庶子庶女也都还在淮南。 他不怕将来登上皇位后,这江山无人继承。 “好!”康王妃点了点头,眼底已经一片通红,“你不去救,我从蒲州调兵自己去救!” 说罢,康王妃拂袖而去。 康王坐在椅上,捏了捏眉心,又将门外的人叫了进来,“你去叫府中的人看住王妃,这几日莫要让王妃出府门。” 领命之人正刚要退下,却又听康王吩咐道:“你同西境那边的人联系,让他们想办法放出消息,就说从战俘那里得到消息,京中曾有药商同外族勾结,私售玉囊于西蕃,望朝廷彻查此事。” —————— 事情一经放出,京城百姓皆是愤然,京城药铺为避风头,皆闭门歇业。 京城玉囊花多来自岭南阮家,京兆府向阮家掌事之人要来账簿,不知又从哪里得到了临安阮家的账簿,挨家挨户搜寻,似是下定决心要彻查此事。 京城药商皆惶恐不安,如今进出京城查验甚严,只能如同瓮中之鳖,等待官府中人来查。但凡账目对不上的药铺,皆暂时收押至京兆狱,等待审问。 丹青药铺向来记账清楚,然而不知为何,账目却是对不上,而这账目并非一笔小数目。 直到被送进京兆狱,任玉荷和任医正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平日这些账本卫明姝都会再三查看,按理说他们药铺的账本绝不可能出错。 若是药铺没有错处,那便只能是阮家的账本有问题。 然而每年采买玉囊花的都是卫明姝,他们的确不知其中的细枝末节。 最近京城发生之事他们也略有耳闻,可沈家先前既能大义灭亲,揭发林家私售粮草之事,如今又怎可能趁乱谋反? 而这药铺背后的东家,正是沈将军的夫人... 两人隐隐有种预感,此事很有可能冲着卫明姝而去。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缄口不言,决不能向外承认卫明姝同药铺的关系,能拖一阵是一阵。 被查出问题的药商皆被关押在京兆狱中,他们这处牢房在京兆狱一处拐角,是以并不知晓其他药商的状况。 所幸狱卒并没有为难他们,每日都有送来饭食。此地阴冷,任医正腿有些受寒,任玉荷使了些银子,狱卒竟还给他们送来了一床被子。 直到被关了两日,才等来审讯之人。 任玉荷并不认得此人,她能识得的也只有在药铺中买过药的那些达官贵人。 而任医正从前常年来往宫中,自是识得官员品级。 这京兆府中身着紫袍之人,十有八九只能是京兆尹。 任医正站起身,虽是心有戒备,还是行了一礼,“冯大人。” 冯霆扫了一眼,见两人虽是恭敬,却不敢抬头,满心戒备,便是了然,示意了个眼神,身旁跟着的狱卒都退了下去。 待到周围没了人,冯霆才继续开口,“两位放心,本官不过是问些问题,二位照实回答便是。” 任玉荷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眼眸,沉声问道:“大人想问何事?” “听闻丹青药铺平日虽是二位所管,可还有一位伙计,名为药姑,跟随医正学习医术,虽不常来往于药铺,却是负责药铺采买药材,药铺义诊之日也会出现。”冯霆顿了顿,继续问道:“可否请教二位这药姑的本名?” 听到这句话,任玉荷一颗心近乎跳到嗓子眼,她平日并不怎么和京城官员接触,更未曾和京兆府的人打过交道。 闻说京兆府冯大人手段狠决,如今看来,这并非虚言。 光是问几句话,任玉荷便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此人句句针对,让人无法回避。 见两人都不回答,冯霆叹了口气,负手踱步。一双黑靴踏在稻草上,却让两人感到脊背发毛。 “这样如何,我来问,二位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冯霆笑了笑,没等两人应答,继续说道:“其实这药姑的身份,京城早已有传言。本官听闻丹青药铺与卫家来往甚密,而这沈夫人常又出现于药铺,而这沈夫人又与那药姑年龄相仿......” 听到此处,任玉荷呼吸紧绷,大气不敢多喘,手心早已攥出了一层汗。 冯霆转过身,面向二人,“敢问任姑娘,这位京城的药姑,可是沈夫人卫明姝?”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剧情章,下章女主回京,提前预告(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把高光给女主,大概是个大女主的戏份(bushi)) 第123章 欲归 ◎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养个孩子吧。◎ 任玉荷瞳孔骤然缩了缩, 下意识抬头,却在对上那漆黑不见底的眼眸时, 心虚地低下了头, 小声回道:“不是......” 冯霆不禁摇头,轻笑一声,感叹道:“卫明姝还真是交了个好朋友。” 任玉荷不知他此言何意, 一双眼眸清澈明亮,却满是敌意,“冯大人此言何意?” 冯霆瞥了二人一眼,移开目光, 淡淡答道:“这对豺狼夫妇,骗着我接管了他们家的铺子,我怕那些人再这么查下去, 会殃及池鱼。” 牢房里静默了许久, 任玉荷仔细揣摩着冯霆的话, 张口结舌, “大人是......” 他的意思是,他是站在卫明姝他们那边的人? 那他肯帮他们? “任小姐以为,本官为何会将你们安排在这样一间牢房?” 任玉荷又环顾了一遍四周, 这里着实清静的不成样子,似是与外面的牢房都隔绝开,外人无法知晓其间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都说了什么....... 上前一步,却是在下一刻又警惕起来,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 我们如何相信你?” 冯霆接着道:“本官自是知任小姐仍有疑虑, 本此次过来, 不过是确认一番,再同任小姐叮嘱几句。” “叮嘱什么?” “除了本官,这几日任何人来见任小姐,任小姐只需一口咬定,卫明姝同你们没有生意往来,今日切不可透露半句,只要你们什么都不说,本官自会护你们无虞。” —————— 京城之事终究是传到了沈轩耳中,得知先前领兵前往西境的竟是是卫直,又知道京中查了一批药商,眼中不免带了些冷峻。 康王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卫直派去西境,更不可能平白无故查起药商,此举定是有深意。 他虽是与药商从无往来,却是知道自己的妻子在京城有一家药铺,而那家药铺中的老板娘,是自己妻子的至交好友...... 他在京中的好友亦是不少,而那康王却是选择大费周章地抓捕药商,不仅如此,还千方百计将他患有旧疾的岳父调去了西境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真不知,此举是为了针对他,还是为了用这些人威胁引诱卫明姝回京城。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卫明姝曾说过,康王曾经特意派人在回临安的路上抓她。 不是为了用她威胁他,只是为了得到她。 而此人年过半百,竟还如此不择手段,想夺他的妻子。 简直恬不知耻! 一想到这些,沈轩便是有火没处发,也因着心中一直藏着这些事,直到回到帐中,脸上的愁云还未散开。 抬眼瞧见自家妻子迎了上来,沈轩慌忙躲开那道视线。 灵魂似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正在叫嚣着不,叫他先莫要把此事告诉她,否则肯定留不住她。 另一半却在一旁谴责他,她并非只是自己的妻子,她有权知道京城亲人故友的处境。 可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没用,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棋行险招,最终还是将自己逼上到死角,不得不舍弃一方…… 卫明姝一直都觉得,沈轩是一个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的人,特别是对于自己,近乎隐瞒不住什么情绪。 这几日他起得越来越早,外面驻扎的军士也越来越多,操练声从早到晚,就连她舅公都从北境赶了过来。 而他的神情也愈发严肃。 卫明姝知道,大概是之前用淮南康王府亲眷要挟的法子行不通。 他们也是在赌,可一个意图谋反之人,当是不在乎什么亲人骨肉。 而今剩下的办法,只有开战。 可他每日都会在自己面前装作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样子,从未像今日这样沉默少言,眼神躲闪。 他知道瞒不住她,所以每次心里藏了事,都会这样低头不看她。 卫明姝大概猜到,此事或许与她有关,只如同往常般问了一句。“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什么...”沈轩抿住双唇,许久没再开口。 卫明姝已是了然,只静静站在他身旁,什么也没有说。 她信这件事,他不会对她隐瞒。 挣扎过后,沈轩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有事同你说。” 卫明姝莞尔,声音仍是平静,“郎君说就是了。” “岳父他前些日子被派去了西境......” 卫明姝怔住,眼睫轻颤,顿了片刻,方才敛起眼中的神色,垂下眼帘,稳住声音,“还有呢?” 沈轩没再看她,闭上眼继续说,声音越压越低,“康王下令彻查京中药铺,如今任家怕是也...” 听到此处,卫明姝捏紧五指。 其实自她从慈安那个疯子得知康王正在抓她,她就想过会不会有这么一日。 这些事是冲她来的,那人在逼她回去。 帐内一派冷寂,隐约传来将士悠扬的高歌,慷慨激昂,却透出几分孤寂悲壮,似是一首离歌,乘着远处的风声送人归去。 轻飘飘的一句问声传来,语中满是不甘,还带着一丝祈求,唯独不是询问,“明珠,你是要走吗?” 卫明姝知他在想什么,抬手抚上那人鬓角,慢慢向上,想要抹去眉梢那点忧愁,“要走的。” 沈轩袖下的手猛然攥紧,却是低头笑了笑。 明珠在匣 第140节 他既是开口向她坦白,就不该期许她能留下。 可他还是不甘,还是问了....... 沈轩抬头,又问道:“明珠,你会不会怪我?” 怪他把她,把整个卫家至于险境,怪他无能,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卫明姝愣了愣,随即了然,眼眸微微弯起,含着一点湿润,“郎君决定出兵那日起,不是已经想好了吗?若非此番康王针对于我,动了卫家,郎君可还会如此束手束脚?” “可我想还是...” 卫明姝展出一个笑容,“沈将军,有错的不是你啊。 没有人怪你,沈家既然不会怪你舍了他们,我们卫家自也不会。郎君别忘了,我们卫家也曾满门征战数十载,即使如今只剩了我们一家,也从未后悔过。” 想到那些已经故去的人,卫明姝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们家满门英烈,阿耶这么多年受人指点,却从未弯下脊梁,更从未抱怨。 眼泪从顺着脸颊滑落,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将士为国献英魂,向来该是...不计得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轩知道这些,可... “你回去,真的会有危险...” “郎君总说我不会取舍,可怎么到这个时候自己想不清了呢?郎君如今手握重兵,是能挽大局者,不该因小失大的。”卫明姝语作轻松,自嘲道:“我就不同了,我没这个本事领兵打仗,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护住咱们的小家。” 沈轩现在万万听不得取舍二字,不禁上前一步。 却是听到与自己仅有一臂之隔的妻子唤住他,生生止住了他上前的脚步,“郎君,我身边不只有你,还有好多人啊。京城有我儿时相识的故友,更有我的亲人,如今他们因我而遭难,我该回去的。” 那语气仍是平淡,却如同一盆冰水,猛地将沈轩浇醒。 刚准备伸出的手臂收回,沈轩知道再也劝不住她,却是忍不住又沉声问了道:“有把握吗?” “有几分。”卫明姝答道:“郎君放心,我并非池中之鱼,那康王看不起我,总觉得一个女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想将人玩于股掌,可郎君不该这么想。京中如今形势未明,总该有个人去京城将局势搅浑。” 沈轩没有再说话,双手垂下,沉默许久,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将人揉进怀里,埋在她肩头,商量道:“你...你再陪我一晚吧,我明早起来,给你收拾行囊。” 卫明姝抬手,回搂住他的腰,点了点头。 夜幕悄然降临,帐外燃着火把,熊熊火焰随风摇曳,映照着帐内一片春光 身影交缠,难舍难分。 这几日以来,卫明姝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或是那药起了作用,或是将要离别,只热烈回应着,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慰藉心中的不安。 直到帐外风声停歇,空留朗月高悬于黑夜,那人终是不忍她继续受累,方才分开。 一滴湿润落在她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一滴泪,男人轻轻覆在她耳边,“明珠,等到都这些安定了,你养好身子,我们养个孩子吧。” 卫明姝意识已是有些迷糊,只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安定后要如何,想也没想便应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分工明确,格局打开版“男主外,女主内。” 下章女主将开启嘲讽模式,疯狂输出,板凳已经给大家搬好了,希望能让看官们大快人心。 ps:正文里不会有孩子...准备放到番外里 第124章 回京 ◎不过是提前归家而已,二位大人何以拦我去路?◎ 翌日, 沈轩指派了军中一队办事精明的人,扮作商队护送卫明姝回京城。 一直将队伍送到好几里外, 才停住脚步。 以往都是卫明姝替他收拾行囊, 如今换做他送她,卫明姝觉得他竟是比她还絮叨。 “这几日睢县附近不安稳,附近官道上人多, 你们先绕一段路,之后从晋州走水路去京城,你把令牌亮出来,码头那边会有人接应。” 卫明姝点了点头。 这些事他昨晚就说过了。 “路上若有什么事, 尽管吩咐他们就是。”沈轩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千叮万嘱都不为过,“其他州县态度不明, 未回京城之前, 尽量避开去州县城池。” 卫明姝轻笑, “我知晓了, 郎君放心,我没那么笨。” 忽然又想到什么,沈轩摘下那串流珠, “这个还是你带着吧,神佛庇佑,或许一路上能顺利些。” 卫明姝早已把这串流珠忘在脑后,不待答应,只见沈轩已是握住她的手腕, 将那串流珠带了上去。 卫明姝微微挑眉, “郎君不是不信这些吗?” 她现在倒是觉得, 神佛不过是虚有之物, 与其相信这些,倒不如多相信他些。 沈轩没有说话,带好那串流珠,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蹭着她的手背,怎么也不肯松手,“我之前给京城去的信,八成是没有送到,此次你回京城,若不能向外递消息,千万别想着自己扛着,燕家、冯霆...向谁求助都行。” “那郎君呢?”卫明姝问道:“郎君打算何时进关?” 沈轩避开她的目光。 她既是要回京城,他自是不可能在此时攻城,“我昨日想了想,太子如今下落不明,还是再多派些人去找找太子比较稳妥。” 卫明姝却是不容他避开,“那若是寻不到呢?” “若寻不到...”沈轩低声说着,似是自己也没想好,内心万分纠结。 “若寻不到,郎君就攻城。”卫明姝替他答道:“到时我会想办法把两家人带出去的。” 山间静谧无声,唯有几声鹂鸟,再无什么好交代的,只是还迟迟不肯开口。 “我走了。”卫明姝说道:“我在家等着郎君。” 沈轩抬眼,撞上那双灿烂的双眸,回了她一个笑容,目送她上了马车,喃喃道:“路上小心。” 如沈轩叮嘱,回程的路上,一行人只称自己是来往商队,未进县城,也未与同行商队多打照面。 春日渐暖,江面到底晚上寒凉,卫明姝这几日服药,每日晨起身上总是会出些汗。 那几日沈轩倒是发现了她的变化,是以每日晨起时都会悄声从外面搬来一盆炭火。 可这船上自是没有炭火,男人在她走时虽叮嘱过她晨起披件厚衣裳,可终归一热一寒,江风一吹,便是在路上着了些风寒,直到下船也未好全。 临近京城,几人又改换官道。 如今京城封锁,官道上的商贾寥寥无几。 然而越至京城,越有可能遇到认识之人,甚至可能途遇官兵,卫明姝还是找了块白布遮面,也很少下马车。 快走到京城时,却是有一人主动拦下了他们的马车。 卫明姝精神一直紧绷着,是以外面的声音也听得格外清楚,说话的是一女子,而那声音很是耳熟。 那人问道:“请问...马车内可是位女子?” 卫明姝怔了一刻,眼睛转了转,拿起车中的面纱,掀开车帘。 是追影。 追影一眼就认出了车中的人,不禁面露惊诧,眉梢扬了扬,还没喊出来,便止住了声,朝四周望了望。 卫明姝招了招手,追影低身钻入马车,“原来真的是小姐!”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眼,虽是听沈轩说她一切都好,可此时真正见到,方才心安,“追影怎么回来了?” 追影下意识微微回头,“我和阮公子一起回来的。” “阮公子?” 追影点头答道:“阮公子说前一阵子朝廷去了京城阮家,拿了账本。” “账本?”卫明姝一时没想明白,又见她似是一人过来,问道:“兰芝呢?” “兰芝还留在临安,此去京城危险,就没让她跟着过来。” 卫明姝松了口气,又问了几句那日分别后的事,“那追影怎么跟过来了?” “这不是怕那个呆子路上又出岔子。”追影抿了抿唇,“况且京中这么乱,听说县主至今下落不明,我也该回去的...” 追影转头,正起神色,“小姐为何要回来?听说沈将军如今兵临睢城,小姐这个时候回来不会有危险吗?” “丹青药铺被查了,我怕我不回去,任家人要出事...” 追影微张着嘴,她也是从阮文卿口中得知的此时,而阮公子此次回京,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去救任家人。 马车内默了一刻,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都知此时回来是为了什么,县主对追影有恩,而任家上下更是对他们卫家有恩。 知恩要抱德,她们非冷眼旁观之人。 所做皆是为了一个义字。 因着遇到了阮家商队,两拨人一起同行,卫明姝带来的人也能更好隐藏在阮家商队中。 路途歇息时,便也见到了阮文卿。 “明姝可知那道士是何人?” 卫明姝沉思片刻,将遇上的事挑了些能说的说与二人听,“那慈安背后之人,是淮南康王。” 两人皆是一惊,阮文卿忽然想到什么,“曾经那康王府也曾打着要制伤药的幌子,来京城阮家购过玉囊花,而过来买药之人,正叫刘安。” 那家虽是亲王,可当时刘安要采买大批玉囊花,他也没有答应。 本是打算细查一番,后来却是因为被卷入林晋一案,未继续查下去。 卫明姝也猛然想起,曾经任玉荷同她说过,康王府曾派一位管家来他们药铺采买药材之事。 那康王帮慈安购置大量玉囊花,炼成药物。 毒药用来毒害大黎子民,而伤药供往之处,则是敌国。 这些事竟是这么早就有了端倪,想必康王此次进京城,就是为了将京城剿个天翻地覆。 而那临安阮家跟着慈安做事,慈安那个疯子只关心自己手里有多少玉囊花可以炼药,或许没有察觉,可康王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每年购置玉囊花的事。 明珠在匣 第141节 想到此,卫明姝不禁身上一阵恶寒,也没了什么胃口,简单收拾过后,便继续往京城赶。 京城如今只可进不可出,而进京之人,也都要经过仔细盘查。 两拨商队前后脚进行查验,不出所料,卫明姝被拦了下来。 守城的士卒仿佛等候多时,对了对手中的画像,悄声嘀咕了两句。 “这沈家人还真敢回来?” “可不是,这反贼也是没什么胆量,自己窝在睢县不敢进京,却是派了自己的女人回来。”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似是在故意羞辱,生怕人听不见。 卫明姝拳头不禁攥紧,“二位大人请注意言辞,如今皇室中人都还未给沈家明确定罪,睢县也并未开战,不过是沈家与康王府的私人恩怨罢了。 西境战事告急,二位大人不关心那私用虎符调兵的康王也就罢了,反倒奚落起入关平叛的沈家,倒像是生怕大黎不出内乱。” 说罢这番辩词,卫明姝斜了一眼,“我不过是提前归家而已,二位大人何以拦我去路?” 卫明姝这话说得响亮,已是引起不少京城百姓注意,纷纷驻足观望。 “这不是...沈家的夫人吗?沈家人现在回来做什么?” “可不,沈家人可是谋反的罪。” “可咱们宫中那位二皇子不是说,沈家并非反贼吗?况且这沈夫人就这般回京,倒也不像要谋反的样子。” “你说门口的人不会要抓沈夫人吧?听说康王的嫡子嫡女皆被抓去了北境大营,康王不会要拿沈夫人去做要挟?” 两人见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俱是一愣。 其中一人忽然想起宫中之人交代的说辞,喝道:“妇人休得狡辩!” 周围皆是一片既然,卫明姝站在两人对面,亦是没说话。 那人以为当真将人震慑住,摆起一副官架子,清了清嗓子,挺直脖子,继续说道:“京城卫氏,化名药姑,涉及药商勾结外敌一案,通敌叛国,其罪当诛,你作何解释?” 卫明姝似是早有预料,扫了眼惊诧的人群,勾起唇角,“我确为丹青药铺的药姑,可我卫明姝指天发誓,从未做过通敌叛国之事。” “妇人!还嘴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伏罪!”守卫气势正盛,说着便一挥手,周围士卒纷纷上前,“将这妇人关入打牢,十二道刑罚施遍,看她招不招。” “我看谁敢!”卫明姝喊道,周围守卫亦是纷纷上前将她护住,两厢针锋相对。 刚才说话的门前守卫顿时手脚无措,还准备喊什么,却只听卫明姝以表字自称,高声道:“铭清敢问两位,何为人证物证?” 站在那守卫身旁的另一人接道:“这...这账是用阮家的帐挨家挨户查的,你们药铺对不上,可不就是物证?” 站在一旁的阮文卿忽然质问道:“既是拿我阮家的账本来查,那账簿上可有每年阮家所盖印章,可有署签?” “这...” 阮文卿继续说道:“二位既是不确定,这账本便是算不得实证。 随即走上前,面向城内看热闹的人群,“诸位可能不知,我阮家每年会准备两本盖章账本,一本置于京城,一本置于岭南,而今我将已将岭南所存账本取回。 阮文卿又扫了一眼门外士卒,似意有所指,指桑骂槐,“通敌叛国实乃大罪,实在不该如此草断,我乃京城阮家掌事之人,草菅人命之事,实不能作视不理。” 卫明姝思索片刻,亦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坚毅,“我卫家亦是有证据,若是不信,可去京兆府对簿公堂。” 作者有话说: 相信本作女主,长了一张好嘴自然要有用武之地。 嘴炮十级输出选手,干就完事了。 下章持续输出,怼天怼地怼狗王爷。 第125章 公堂 ◎这个秘密她瞒了京城十几年,如今似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京城卫家 卫君咏这几日没去过学堂。 卫直走后走后, 甄玉姮每日问得最多的便是卫直的来信。 然而去往西境路途遥远,越往西走, 处境便会越加艰难, 如今也只收到卫直出发没多久送回的一封家书。 再加上本就身子不好,殚精竭虑,精神肉眼可见消沉下去。 一直以来, 卫君咏都觉得他阿娘是个坚韧的人。 过去家里来了人,甄玉姮即使病着,也总是会收拾得得体端庄,挺直腰板,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丝毫不会因为些闲言碎语失了气节。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刚去学堂,先生总骂他笨, 卫家当年虽未失势, 可还有不少同窗暗地嘲笑他。 他便总是以自己为病秧子为由找借口, 给同窗说, 他不是不想学,只是没有精力背书。 可同窗没有人帮他,只是会看着他身边随从带来的药碗, 惊诧地来上一句,“你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能来上学啊。” 他当时也这么觉得,因此去念了一个月书,便哭着喊着说自己身子不好, 坚持不住, 不肯再去学堂。 阿耶心疼他身子弱, 也不勉强他之后有什么出息, 倒是不反对。 可阿娘却是把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告诉他,就算全天下都说他是病秧子,他自己也不该这么认为。 一个人不应该看不起自己。 他当时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直到后来新帝继位,卫家失势,同窗把嘲笑的话摆在了明面上,他才明白过来。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同情一个弱者。 若是一辈子指望着别人同情来逃避现实,那就太过可悲了。 所以哪怕受同窗嘲笑,哪怕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官半职,也从未放弃过读书。 可这一次,小妹和阿耶都在外,处境未知,他阿娘实实在在是被压垮了。 即使是这样,那宫中还是来了一道圣旨,召他母亲明日进宫。 小妹未归,他也不知朝中那些人还要对他卫家还要做些什么。 总可得尽他所能守好这个家。 一想到自家小妹,卫君咏又是眉头紧锁。 郑叶刚去看过卫夫人,进房就瞧见卫君咏愁眉不展的模样,“郎君可是在担心明珠?” 卫君咏点了点头,“你说小妹她真的会回来吗?” 圣上下旨召他母亲进宫,此举昭然若揭。 他们想引小妹和沈将军回来。 可卫家上下,宁愿自己身临险境,也希望她和沈将军一直在外面,不要回来。 还不待郑叶想好怎么回答,旋即听到家中管家在外喊道:“世子,夫人,小姐回来了!” 夫妇二人站起身,卫君咏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添,就随管家出了门。 未及府门,便看到一身穿普通布衣白衫的身影,头上未着钗环,身后跟了许多随行之人,正风尘仆仆向这里走来。 虽是和卫明姝平日打扮完全不同,夫妇二人还是立刻认了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卫君咏眼眶都红了些,上上下下将人查看一遍,见她一切安好,不知为何,却是生出些许埋怨,“你在外面待着多好,非要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卫明姝见到家人尚好,便是心中大石落地,豁然一笑,“嫂嫂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咱们家没有这种说法。家里既然遭难,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不回来?” “那沈轩呢?”卫君咏问道:“他就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我自己非要回来的。”卫明姝扫了一眼周围,“阿娘呢,阿娘可还好?” “阿娘她...”卫君咏低下头,“阿耶走了以后,阿娘忧思成疾,还在休养...”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她。 卫明姝抿了抿唇,“对不起...京外的消息传不进来...” 随而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回来再说。” 卫君咏惊愕,眼睛睁大了些,挡在她面前呵斥道:“如今外面都在盯着你们,你这样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们早就发现了。” “那...”卫君咏不知所措。 卫明姝安慰道:“大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此次回来,既是来搅局,就没想过要躲躲藏藏。 向账房管事要过账本,卫明姝便着下人套了马车,径直前往京兆府。 因着追影的身份不宜在外头见人,秋莹和冬画自沈家被围前就被付管事安排回了卫家,卫明姝便带了秋莹同去。 阮文卿已在衙门外等候多时,而京兆府外已是有不少百姓。 见两人带了各自的证据,也没打商量,没有比对,直奔公堂而去,质疑声也消了下去。 公堂之上,除了冯霆这个京兆尹,还有刑部尚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监督审理。 阮文卿手捧账簿道:“阮家账目每年都会准备两份样本,盖有当年所制印章,每年都有各地管事署名签字,字迹每年都有细微不同,这账本是小民从岭南特意带来的,此话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冯霆示意身旁人,侍从拿过之前的那账本,仔细比对,“回大人,这些字迹印章确为不同年份所写,先前那本账本没有印章。” 冯霆扫了眼堂下之人,又不经意瞥了眼京兆尹,令司户参军比对两份账本。 “回禀大人,这两本账目却有不同。” 冯霆嘴角勾起,语中带了些讽刺,意有所指,“那便奇怪,这账本是刑部大人亲自要来,岂会有假?” 阮文卿继续辩道:“阮家做账的原则沿用多年,从未改变,可作证词之人不在少数,请大人明鉴!” 刑部尚书登时坐不住,眼神闪了闪,“冯大人难不成想怪了本官?分明是他阮家欺瞒本官,治下不严,递了假的账本!” 阮文卿跪地一拜,“我阮家敢作敢当,事后小民定会带着此人过来,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可如今人命关天,任家在京城行义诊多年,救人无数,实不该受此冤屈,还请大人还任家一个清白!” 冯霆没表露出什么表情,淡淡开口吩咐,“你去,将这两本账目比对,看看有没有不同。” 司户参军接过命令,随即带人在堂上查起账本。 卫明姝瞟了几眼,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大人,可否将任家人请上来?” 明珠在匣 第142节 冯霆手指一顿,低垂眼睛,“若之后需传唤,本官自会将人带上来。” 卫明姝略微皱眉,却没再开口。 一炷香时间过后,司户参军回道:“大人,两本账本确实有几处不同” 还没等冯霆开口,却是刑部尚书喝道:“慢着!” 冯霆斜了眼,“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刑部尚书说道:“本官素闻冯大人廉明清正,只凭借两本不同的账本便断定无罪,是否太过草率?” “大人的意思是?” 刑部尚书笑了笑,“本官认为,只有用这新账本与任家药铺所记账目比对后,才能证明任家清白不是?” 康王曾明明白白说过,这家账本就有问题。 更何况商贾记账有时也会有疏漏,此次应为账目对不上被抓来的也不止这一家。 只要有一点错处,便可以咬住不放。 冯霆思索片刻,见刑部尚书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没由来不安,此案既是由刑部参与,也不能公然驳回。 又看了眼堂下之人,见两人都面色坦荡,捏了捏指尖道:“那便按大人的意思,再查一遍帐。” 拿来之前任家提供的账本,司户参军与刑部之人一同将账目彻彻底底查了一遍。 堂下算盘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扰得刑部尚书心中没由来烦躁,索性最后起身向堂下走去,时不时凑近,亲自督查核账。 而司户参军的眉毛却是越皱越深。 算盘声戛然而止,司户参军合上账本,将结果呈上公堂,“回大人,账目还是对不上。” 冯霆神色不变,“可是每年都核查了?” “是,每年都对不上。” 听罢结果,刑部尚书按耐不住,站起身走到冯霆所坐案台上,没有过问,直接伸手从冯霆眼边拿过桌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大胆贱民,还有什么话要说,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冯霆垂眼看向那惊堂木,眼中俱是不喜,瞥了一眼,目光移向堂下。 只见卫明姝仍是挺直腰板,一口咬定,“这账目没错。” 冯霆眼神微动,问道:“沈夫人可是还有什么证据?” 卫明姝转头示意,秋莹行了一礼,“回大人,这是我卫家的账本。” 卫明姝问向司户参军:“敢问大人,可是将卫家的账目和药铺账目合起来算的?” 司户参军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刚才只以为是记账之人不讲究,是以确实将药铺名下的账和卫家的账一起算了。 卫明姝拱手行礼,“回大人,实不相瞒,这几笔采买玉囊花的账目,一部分是我为药铺采买所需,另一部分则是我卫家私用所需。” “大胆刁妇,你可知在大黎私购玉囊花可是死罪。” 卫明姝正了正神色,驳道:“大人此言差矣,这些药材是我代表卫家从阮家所买,来往账目皆有详细登记,药材既没有用于转卖,又没有超过规定限额,如何触犯大黎律法?” 阮文卿接道:“康王倒也曾派人同我阮家采购过玉囊花,一买便是超过朝廷规定的数量,大人可也要如此过问?” 刑部尚书一时哑口,随即又想到什么,“你说你这药材没有用于转卖,可有证据?” 卫明姝没有立刻回答。 似是抓住一丝机会,刑部尚书面露得意之色,“冯大人就没有怀疑过?这玉囊花乃是伤药,寻常人家入药,哪里需要这么多?” 冯霆亦是蹙眉,无从帮忙,“沈夫人可能自证?” 卫明姝直视前方,却是没有看任何人,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勾起唇角,“自是有。” 一扫堂下,卫明姝轻笑 这个秘密她瞒了京城十几年,如今似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呼出一口气,无比畅快,又像是解脱,毫无保留地说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铭清自幼身患弱疾,需要以玉囊花入药,方能状若常人。” 作者有话说: 本文女主和哥哥病秧子的有些灵感其实来源于作者自己hhh 有些情节设定,比如女主小时候体弱喝药,一直咳嗽,开错药(很离谱)还有本章女主母亲给哥哥说的话,大概都是作者亲历。 其实感觉这段经历还蛮励志的,这篇写完可以在结束语给大家灌碗鸡汤。 主要还是得感谢父母从小抓着锻炼,坚持努力真的能把一出生就抓的一手稀碎烂牌打好 第126章 坦白 ◎大人若不信,随意找个郎中来诊脉便好。◎ 此话一出, 满堂俱寂。 卫家之事,京城之人或多或少皆有耳闻。 这卫明姝十三岁闻名京城, 此后在外便一直占着个精通骑射的名声, 因此受皇家赏识,堵上了外界奚落之声。 可现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却亲口告诉他们, 她患有弱症。 这怎么可能? 阮文卿却是转头,满眼惊诧 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姑娘过去患有咳疾,而后大病一场, 转为弱症,久治不愈。 这是她从前对他们这些朋友的说辞。 从前临安那边的帐都是他叔父负责,他以为卫明姝每年从江南那里采买玉囊花, 仅仅是为了药铺。 仅此而已。 可她如今却是说, 她在常年服用大量玉囊花, 一种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的毒药。 似是察觉到那束目光, 卫明姝转头,对上身旁那道不解的目光,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低声道歉,“对不起,这件事之前一直瞒着你们...”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不堪的过往。 她向世人撒了个弥天大谎。 可如今说了出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堪。 “一派胡言!”刑部尚书大喝,“卫明姝, 你可知伪造证词, 口出诳言, 该当何罪!” “我没有口出诳言。”卫明姝平静回道:“大人若不信, 随意找个郎中来诊脉便好。这药方如今还在我家放着,除了玉囊花实,我每年还会购置玉囊花壳,那账上也笔笔皆有记录,并非作假,大人不信,尽管查证。”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无处指摘,刑部尚书红着脖子说不出话。 冯霆扫了一眼众人,也不偏不倚,向堂上衙役吩咐道:“去卫家将方子取来,再从太医署请几位太医来。” 太医署中亦有认得卫明姝的人,是以诊过脉后,无一不面露异色,低头使着眼色。 冯霆说道:“太医诊出什么,尽管说就是。” 太医丞只委婉说道:“回大人,这位夫人脉象乏力,有些诡异蹊跷。” 刑部尚书起身,“你确定没有诊错。” 太医丞保证道:“千真万确,这位夫人至今风寒未好,且此症状想必时日已久,这位夫人自己也是清楚,下官绝不可能诊错啊!” 冯霆示意身旁人递上从卫家搜来的方子,“太医可能看看,这方子可会让人有此脉象?” 太医署时常收录稀有药材,也皆是识得玉囊花,这方子虽是古怪异常,但也能从中判断大致功效。 几位太医商议一番,太医丞回禀道:“这两副方子对人损伤极大,长期服用必会气血亏空,两者同时服用,或能稍有缓解。” “如今人证物证都对的上...”冯霆问道:“尚书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既是如此,任家确实无罪。”随即低眼俯视堂下二人,“只是这两人,一个治下不严,另一个欺君罔上,大人该如何处置?” 冯霆挑眉,“这阮家之事,本官之后自会秉公处置,可这欺君之罪,又作何说法?” 刑部尚书直指卫明姝,“这刁妇欺瞒众人多年,以此博名,圣上不察真相,为其所骗,甚至不惜盛赞,如此丑事,岂能姑息!” “我何曾欺瞒众人?”卫明姝冷静问道:“敢问大人,若非我今日开诚布公,大人可会觉得我身患弱疾?难道身患弱疾之人,就一定要如大人所想的那般,苟延残喘,任人拿捏吗?” “你!....”刑部尚书破口大骂,“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些事只是没有人向我问过罢了?我何来欺君一说?更何况...” 一声轻笑传来,刑部尚书皱起眉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这两副药,还与康王殿下有关。”卫明姝抬眼,“这两副方子乃是康王夫妇友人所制,只是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此事呢?” 随而盯住公堂上的刑部尚书,眼中带了丝玩味,“若是康王殿下知道此事,这欺君之罪,是否也要记上一笔?” 刑部尚书箝口结舌,对上卫明姝那双笃定的眼神,没由来感到慌乱,额头上汗珠涔涔。 那位只告诉他们,丹青药铺的账有问题,却没有告诉他们如何知道这账有问题。 这卫明姝分明是知道什么。 若是再纠缠下去,必要斗个鱼死网破。 而他不知卫明姝还掌握有什么证据,也不知道那康王曾经做过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卫明姝见此人已是动摇,催促道:“大人觉得呢?” 刑部尚书沉默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颇为不耐,一拂衣袖,怒哼一声,“放人!” 随即带着刑部的人抬脚离开了公堂。 直到人都走后,卫明姝才松了口气。 京兆狱放人还需要走些流程,任医正年迈,这几日就算有冯霆相助,可牢狱终归阴冷,卫明姝实在放心不下。 站起身向上首拱手行礼,“冯大人可否行个方便,现在让我见见任家人?” 冯霆抿了抿唇,沉思片刻才差了批人,吩咐道:“你们带他们去。” 卫明姝从未来过牢房这种地方,牢狱昏暗无光,隐约散发着恶臭腐烂的气味,越往里走,越是感到不适。 前几日关进去的商贾都在牢狱最深处,转过拐角,透过围栏见到坐在杂草上的父女二人。 明珠在匣 第143节 脚步却是顿住。 卫明姝声音颤抖,“阿荷?” 任玉荷和任医正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清来人,任玉荷下意识将手藏到背后,“阿珠?” 卫明姝看到她的动作,鼻尖直泛酸,“你...你的手怎么了?” 任玉荷抿唇笑了笑,“没事的,已经好多了。” 卫明姝回头,“劳烦这位大人,可否将牢门打开,我们就进去说几句话。” 狱卒看周围也没有人,反正人都要放出来了,也没犹豫太久,打开牢门,带着其他人走出拐角。 卫明姝走进牢房,蹲下身,“你把手拿出来,我看看。” 任玉荷见她发现,也没再忸怩,摊开双手来回翻面,迅速收回,“你看,我就说没什么的。” 可卫明姝却是看得清楚,那双手分明是受过拶刑。 他们竟敢对阿荷用刑! 眼泪再也兜不住,卫明姝一时失语,“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了。” “没事的。”任玉荷想拍拍她的背,却又想到自己手上有伤,“冯大人叫人送来药了,那些人也没下死手。” 忽然又想到什么,“你也别怪冯大人。” 卫明姝自是知道,冯霆向来独来独往,不站任何一方势力,如今也算京城中少数她还可以依仗的人。 他也定是知道,能帮她保住任家,当也是尽力而为了。 卫明姝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她那双手,“你傻不傻...” “我可不傻。”任玉荷弯起眼睛,笑出两个梨涡,“就算是其他人,我也不会屈打成招的,我心怀正义,总不会让好人受了冤枉。” 更何况卫家对他们家有恩。 若只是因为挨不了痛,就将恩人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至于险地,罔乎为人。 这几天她一直祈愿,希望卫明姝不要回来。 可就如同所有人担心的那样,她还是回来了。 任医正替任玉荷驳道:“我们还想问你傻不傻呢!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卫明姝抽噎着,“我不回来,难道放着师父你们在京城不管?我还觉得回来晚了呢!” 任玉荷忽然想到什么,眉梢一压,“对了阿珠,那账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自公堂对峙后,阮文卿便一直沉默着,此时却是打断卫明姝的话,没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平添了些质问,“我也想问问明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阮文卿追问道:“好一个说来话长...所以呢?你竟是为了治好咳疾,一直服用那伤身的毒药?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任医正听得晕头转向,“这和玉囊花有什么关系。” 卫明姝见三人不知真相誓不罢休的架势,只好将一切都坦白。 任医正气的胡须直抖,“你这丫头!亏得我们这些年给你到处寻药,你竟是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什么都比不过身体重要。” 卫明姝遭到三人轮流数落,也没狡辩,“对不起...” 任医正又连着骂了几句,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这丫头一直以来都只是想同正常人一般活着。 也是怪他医术不精,涉猎太少,从未往这方面想,将这病当成弱症治了这么多年。 没有对症下药,虽是有缓解之效,但还是治标不治本。 任医正掀起眼皮,“等我出去,再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治。” “这倒是不用担心,此次在外偶遇一位贵人,那位贵人给了我一副药,若师父不放心,我可以拿到药铺去让您看看。” “贵人?” 卫明姝只简单的将如何遇见诚蕴的事同他们说了说,讲的语气倒是松快,可那段经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胆战心惊。 还准备问些什么,外面狱卒却是进来提醒,要带两人前去签字,准备出狱。 卫明姝只好同阮文卿先在京兆府中等着。 一等便过了酉时,眼见天将黑,只好派人传了信回卫家。 卫君咏不甚放心,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加了件衣裳,带上府中侍卫,亲自去京兆府接人。 因着官府那边还没消息,药铺还被查封,任玉荷和任医正被接回了卫家。 卫明姝将事情同郑叶安排妥当,只同卫君咏说了一声,便前往主院看望甄玉姮。 卫君咏负手而立,目送卫明姝出了院子,眉头却是拧成一团。 郑叶走上前,“郎君可是在想明日的事?” 卫君咏攥紧袖口,凝重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把圣上传召阿娘进宫的消息告诉小妹...” 作者有话说: 友情章,下章继续搞大事业。 第127章 私心 ◎尽人事,听天命。◎ 寂静的庭院中传来阵阵脚步声, 寒冬早已褪去,风清月明, 月光铺满归家之人白色裙裳, 洗去一身浮尘。 主院灯火未熄,熟悉的苦药气味充斥在鼻尖,卫明姝迈进房门, 撞上那张灯火映照下愈发消瘦的面庞,终是哑了嗓子,“阿娘...” 卧于床榻之人似是等了许久,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只平静说了声,“明珠回来了。” 可仅是只言片语,就已经语不成调。 “听大兄说, 阿娘病了。”一滴眼泪坠下, 卫明姝双膝弯下, 深深跪拜, “女儿不孝,回来晚了。” “你快起来。”见女儿跪地,久久不起, 甄玉姮只道她糊涂,沉沉叹气,“傻孩子,我和你阿耶从来没想让你们尽什么孝心。你能平平安安的,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阿娘...” 甄玉姮温和地笑着, 招了招手, “你快起来, 阿娘好久未见你了, 让阿娘好好看看...” 卫明姝起身,快步上前,坐到床边。 “瘦了...” 卫明姝没有答话。 好像自她嫁人以后,每次回到卫家,她总能听到阿娘说她胖了还是瘦了。 似乎只需要一个极小的变化,她阿娘就能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 抹掉脸上的泪水,卫明姝绽开一个笑容,“前些日子被养得胖了,正好瘦回来。” 甄玉姮嗔了一眼,将女儿散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你瞧你,头发都没梳好,从小就同你说过,咱们是侯府的女儿,” 随而话锋一转,装作不经意问道:“出京这段日子,都遇到了什么难事?” 卫明姝避重就轻,低下头敛去神色,“都已经过去了...” 甄玉姮没再多问。 沈家世子假死之事她也有所耳闻。 自家女儿有多喜欢这个当初自己送上门的便宜女婿,他们这些人也都看在眼里。 能让这个女儿放下戒心,诚心相待,她当是喜欢的紧。 沈家世子假死那段日子,女儿该是有多难受,她也知道。 她还记得些,当年卫直在西境领兵平乱,中了敌军埋伏,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自己每日都会在城外那棵杨树下等消息,一等就是半个月。 等回来的却是征人被人背回,不复往日神采。 后来先帝便将卫家从西境召回,她也不愿他再在上战场,带着儿女就这样安安稳稳留在京城便好。 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是以她也从来不希望女儿长大后再嫁给武将,只愿她嫁入清流世家,平安顺遂。 可兜兜转转,女儿还是嫁给这平定北境的名将,两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琴瑟和鸣,两相欢喜,这些她都看得到。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担忧。 若是大黎一直国泰民安倒还好,一旦战事再起,将士出征,三年五载,受伤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所经历过的那些煎熬,女儿便也要经历一遍。 甄玉姮低声询问道:“姑爷他怎么样了?” 卫明姝想起在道观遇到他时满身带伤的模样,心又揪了起来,“肩上都受了些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和阿耶一样,腿也伤了...” 甄玉姮叹了口气,“这腿上的伤最难养好,你阿耶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老了以后遭罪。他们这些武将最是不在意身上的伤,我看姑爷比你阿耶听话些,你以后可得多劝着些。” “女儿知道,已经劝过了。”卫明姝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阿耶他还好吗?” 甄玉姮眼神黯淡了一瞬,撇开眼回道:“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几年不打仗,连家书都不知道写了...” 卫明姝微张着口,也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己心中也隐隐升起不安。 她知道的,西境本就路途遥远,两方交战如火如荼,别说是家书,又是就是连战报都传不出去... 静了一瞬,甄玉姮问道:“任家的父女可都救出来了?” “女儿已经去京兆府把人带回来了。” 甄玉姮笑了笑,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埋怨她为何会回来,只是平淡地接着问,“那之后呢,可有什么打算?不怕宫里那些人吗?” “女儿此番回来,自是不会怕的。”卫明姝长舒一口气,“眼下消息带不进京城,总得有一个人回来...” “那若是不成功呢?” 卫明姝笑容敛去一些,随后又释怀,“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既然不能保全所有,那便尽人事,听天命。” 明珠在匣 第144节 长谈过后,已是深夜,卫明姝合上主屋的门,转头看见卫君咏站在门外,似是站了许久。 卫明姝顿住动作,忽然想到什么,淡然笑道:“深夜寒凉,大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随即两人心照不宣抬步往主院外走。 春夜寂静,两旁奴仆拎着灯笼默不作声跟着,海棠拢起花瓣,停在枝头,院内芬芳馥郁,裙尾轻轻拂过地上的花瓣,染上属于院子的清香。 又是一年春意盎然。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卫明姝不禁回想起过去在家时,那时两人在外遇到什么难事,也总是这样晚上悄悄约着出来,自己商量着解决,从来没有人想过去告诉父母。 “大兄,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卫君咏停住脚步,屏退周围所有人,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圣上明日要召母亲入宫。” “是什么理由?” “阿耶出征,圣上与皇后担忧母亲积郁成疾,特召母亲进宫叙旧。” “叙旧?”卫明姝挑眉,笑中满是戏谑,“咱们家与皇家有什么好叙旧的?” 卫君咏也没有制止她这大逆不道之语,仍是面色严肃,也不同她兜圈子,“我自知瞒不住你,可明珠你不能去。” 卫明姝没有回答,“阿娘知道吗?” “不知。”卫君咏继续说着,语气中带了些命令,“明日我会借说阿娘病重,代替阿娘进宫。” “没用的。”卫明姝否决,转而问道:“大兄可知,此次叫阿娘进宫的并非圣上,而是康王?” 卫君咏怔住,又想到这几日坊间传言,“难道...” 卫明姝神色一沉,“若我猜的没错,圣上现在自身难保,如今这家做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戏。” “那为什么非得你去?” “大兄可能不知,小妹此前在临安曾被人掳了去,而那人正是康王的手下。”隐约感到周围的怒气,卫明姝移开目光,向前走了两步,抬头仰望黑夜中的那轮明月,“那人告诉我,康王要抓我,不是为了宣远,只是因为我这个人...” “什么叫只是因为你这个人?”卫君咏快步走上前,一腔怒火涌出,“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回来?” 卫明姝不欲再多说,“大兄只需知道,我此次回来便是来要搅局的,无论有没有这桩事,我都是要进宫的。” “你...”卫君咏知道自己向来劝说不动她,只急躁地来回踱步,“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走后,想来京中那些人必定会对你们放松看管。”卫明姝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到时候还请大兄想办法将这封信交到康王妃手中。” 卫君咏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康王妃唐清芷亲启”的字样, “这是什么?” “康王谋反的罪证。” 卫君咏诧异道:“你是说康王妃并不知道此事?” 卫明姝看向那封信,良久才答道:“是。” 其实她也在赌,赌那样高傲之人不屑于如此行事,可一切尚未有定数,她还需要一些证据,“大兄可否再去帮我问问冯大人,当日林晋死前都有见过谁?” —————— 翌日清晨,天边即将破晓,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之时,安平侯府门前已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候。 卫君咏多嘱咐了几句,扶着卫明姝上了马车。 换回了往日常穿的绿色罗裙,卫明姝放下裙摆,又向家门看了一眼,“照顾好阿娘。” 放下车帘,马车驶动,悄然穿过尚未苏醒的东巷,从市井人烟来到庄严肃穆的高门宫墙外。 宫门紧闭,驻守的金吾卫肃立于两侧,直到卫明姝下了来,都仍是目视前方。 门外早有宫人等候,见到马车向这边驶来,也只是站在原地等人上前。 卫明姝行礼道:“卫氏长女,代母前来拜见皇后娘娘。” 那宫人看了眼卫明姝身后,“圣上有令,除卫氏以外,其余奴仆一律在外等候。” 跟在身后的秋莹一愣,卫明姝似是早有预料,温声向秋莹说道:“你先跟着回家吧。” “小姐...” “没事的。”卫明姝转头吗,“还要劳烦公公带路了。” 沉重的宫门打开,卫明姝随宫人走入,没入一片阴影中。 宫人皆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当今圣上嫔妃众多,可卫明姝熟知的也只有淑妃和皇后娘娘的宫殿,这两处宫殿都在北侧,而他们现在正在往西走。 这个方向,显然不是通往其中的任何一处。 卫明姝启唇问道:“敢问公公,这并非皇后住处吧?” 作者有话说: 断章断的纠结,明天字数会多,大概是个剧情高潮(还是老规矩,女儿亲妈,勿担心虐。) 第128章 执念 ◎痴心妄想。◎ 仍是没有人回答她, 卫明姝心如明镜,气定神闲地往西走。 直到远离富丽恢宏的宫殿, 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才停下。 院内的门被打开,领头的公公说道:“卫姑娘在此等候便是,若有什么缺的, 尽管吩咐老奴。” 卫明姝眉毛微挑。 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见别人这般称呼过她了,可如今听到这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叫她,却是怎么听怎么膈应。 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欲与这些听人号令行事的人争辩, 这对她没有什么益处,只轻轻点头,“有劳公公了。” 待人全部退了出去, 卫明姝才仔细观察这处偏院。 这里从前当是一座冷宫, 许久没有人住过, 院内也无人洒扫, 殿外花坛内杂草丛生,堆放着几个破旧的烧瓷花盆,外面满园春色关不住, 这里却处处透露着落败萧条。 只有一两只燕子停驻在院内老榆树上,给院子带了些盎然生机。 卫明姝抬步走近殿门,便看到了那飞檐下燕子的旧巢,加固了一层又一层,似是多年都停驻在此。 深宫院墙中, 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 大多不会有燕子筑巢, 宫人每天都会清扫宫殿, 生怕这些吵闹的东西惊扰了殿中的贵人。 卫明姝轻叹一声,收回目光,推开殿门,脚步不由顿住。 这殿内的景象倒和外面迥然不同,就和皇后宫内的布设一样,云顶檀木为梁,地上铺着白玉。一张巨大的桌案前摆放着排排笔架,桌上铺着新放的空白画纸,瓷玉花瓶中插着几株新摘的白玉兰。 可这里却没有人气,显然许久没有住过人,最近才打扫出来,一片冷清。 继续往里走,缀着珍珠的帐幔的青色帐幔映入眼帘,锦帘上绣着青竹,而那墙壁上挂着一女子的画像,那女子身穿红衣,坐在墙头,不知在俯看什么。 卫明姝走近,却几乎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那是她阿姑。 杨家舅舅说的没错,沈轩长得确实像阿姑,特别是那双眉眼。 这画像当是极为熟悉杨英的人所话,才能将那其中神韵画得惟妙惟肖。 卫明姝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摆设,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画笔,仔细端详一番,不禁想起沈轩的一些喜好。 她记得沈轩对她说过,他的画是从杨英那里习得的。 卫明姝笑了笑,恍然大悟—— 原来这宫殿,竟是为故人所设。 刚把画笔放回,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卫明姝朝后望去,却只见一排宫女手捧几件红色衣裳,不禁又想到刚才那幅画,眉心突突直跳。 “姑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卫明姝背过身,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幅画,“你们主子呢,千辛万苦让我进宫,难道就不想见见?” “王爷还有别的事,只吩咐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卫明姝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许久才开口,“我不喜欢人伺候,你们先下去吧。” 换上那身红裳后,卫明姝独自坐在宫殿内一晚,却没有等到一个人影。 院外有人守着,除了每日伺候洗漱和送饭的宫人,却没有人在再打扰她。 接连坐了两日,卫明姝也大概知道,康王是在消磨她的意志,等着她自乱阵脚。 只是或许因为知道抓自己的是谁,又知道家人在外安好,再次被关起来,卫明姝并没有多少慌乱。 终于在这一晚,另一边坐不住了。 卫明姝没有见过几次康王,偶有几次碰面,也是因为出席宫宴。 再对上那目光,不由又想到去年中秋宴上那道怪异的眼神,如今方才知是为何意。 卫明姝起身拜道:“臣妇拜见王爷。” 她没有抬头,对面之人似也默了一阵,良久才开口:“卫姑娘不必多礼。” 卫明姝后退一步,紧咬着牙,许久才平静开口,“臣妇既嫁作人妇,王爷还是叫我沈夫人的好。” 康王笑了两声,绕过卫明姝坐在桌前,望着那张画像,语气不明,“本王果然没看错,你够聪明。” “王爷过奖,在王爷面前,臣妇不过班门弄斧。” 康王沏了两杯茶,继续说道:“卫姑娘这般聪慧,自是知道本王来意,你难道不怕吗?” 卫明姝扑哧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您希望臣妇怕吗?” 又抬眼望向那张画像,“或者说,您希望阿姑这样的人怕您吗?” 康王抬眼,脸色忽变,语中多了丝冰冷,“本王劝你还是对她换个称呼。” 卫明姝没有再继续激他,坐在康王对面,没喝他倒的茶,而是又拿起一盏白玉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还想问王爷呢,我家郎君和舅公马上就要攻入关内了,王爷虽是占据关内,持有虎符,又有蒲州和周围几个叛州的兵力相佐,可这关内军队大多还是效忠皇家,北境铁骑踏入关内,您当真不害怕吗?” 康王睨了一眼,“效忠皇家?姑娘可别忘了,本王也是皇家人,继承皇位乃是名正言顺,关内这些人不过是墙头之草,本王能顺利无阻登上皇位,他们求之不得。 可沈家不一样,西蕃战事吃紧,若是在这时挑起内乱,不说输赢,都是千古罪人。” “若我没猜错,这场战事不是王爷挑起的吗?”卫明姝接着质问道:“谋害天子,欺瞒百姓,勾结外族,何来名正言顺直说?” 明珠在匣 第145节 “这个就不劳卫姑娘操心,本王既能挑动西境之乱,自也有办法平息。”忽然又想到什么,康王凝视她良久,笑道:“说来咱们也是有缘,那些年被慈安试药的人大多活不下来,而你恰好活下来了...” 卫明姝脊背有些发凉,强装镇定,手心布满一层冷汗,却是眼神凌然,“孽缘罢了。” 那眼神却是盯得越来越紧,似是要从将人凌迟一般,“你这个眼神,的确很像她。” 卫明姝皱了皱眉,紧绷着呼吸。 康王站起身,走到那幅画前,“从本王第一次见你开始,就觉得你很像她,当时宣帝要纳阿英为昭仪,她也是像你那样跪在殿前,说她心有所属,不愿嫁与帝王。” 可当时她心里的人是他,要嫁的人也是他。后来杨家因为拒婚被佞臣弹劾,遭宣帝猜忌,说到底也有他的原因。 她那时走投无路,本是一身傲骨,却是冒着暴雪找到他,哀求他在宣帝面前求求情,保下杨家剩下人。 可他只是废妃所生,从小在冷宫里长大,也是靠着仰人鼻息,左右逢源,才能获取宣帝的信任,爬上高位,好不容易能为天下做点实事。 救杨家便如同引火烧身,当时他犹豫了。 可就是一念之差,杨家夫人在大雪中跪了三日随后一病不起。 再后来杨家满门被流放岭南。 那只燕子再也没有飞回来过,他也没有再去找过她,为了蒲州兵权,娶了唐家的女儿。 而她后来筑起了自己的新巢... 卫明姝看着那人沉浸往事,却是掩面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卫明姝收起笑容,眼中还满是戏谑,“臣妇笑王爷你太过自信。” 康王转过身,朝卫明姝走来,“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没有王爷,阿姑那样高傲的人,也不会答应那门婚事。王爷也不必太过自责,将杨家遭难揽到自己身上,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内冷寂下来,一时间只有烛火幽幽,冰冷得可怕。 康王逐步靠近,卫明姝仍是坐在原位,眼中却满是警告。 卫明姝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一只枯瘦的手伸出,停在自己面前,骤然收回。 “不像,你还是不像她,你怕了。” 卫明姝稳住声音道:“那是自然,臣妇和阿姑本就是两种人,不瞒殿下,臣妇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只要能活命,臣妇装成谁都可以。” 康王冷笑一声,“你倒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也不用一口一个臣妇来激本王,你虽不像她,可已经是本王见过最像的了。” 卫明姝眸光瞬间变冷,“那你想怎样?” 康王低眼,瞧着那张比杨英还要美艳几分的面容。那五官不若杨英那般英气,是精致秀气的长相,一双眼中却同样充满锋芒。 “若他日我做了皇帝,我许你妃位,你可愿与他和离,待在我身旁?” 卫明姝终于笑出了声,丝毫不遮掩笑中的嘲弄,“王爷,您都同我父亲一般年纪了,您的儿子之前还要求娶我,你做这些,你的子女看了,该如何作想呢?” “还有...康王妃该如何作想呢?” 不知听到了什么,康王脸色骤变。 卫明姝将这些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便知打到了人的痛处,“若我猜的没错,王爷当初也一定问了我阿姑同样的问题,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周围的空气又冷滞了几分。 “我想阿姑当时并没有给出王爷想要的答案,所以王爷才找到了我,想让我回答。” 卫明姝没有理会那愈发扭曲的神情,闭眼叹了一声,似是真的在认真思索,“啧”了一声,继续说道:“让我猜猜我阿姑当时是怎么说的?” 听到脚步渐近,卫明姝忽地睁眼抬头,嘴角噙着笑,逐字清晰地回了四个字,“痴心妄想。” 康王盯着那双眸子,眼中带了些血丝,“没错,不仅如此,她当时还拿了把匕首,就抵在我的脖子上。说到底,你还是不如她。” 卫明摇了摇头,笑了,“刚才那些话,只是我替阿姑说的罢了,而接下来这句话,才是我作为卫明姝要送给王爷的。” “你要说什么?” 对上那双眼睛,卫明姝笑容渐渐带了些讥讽,只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懦夫。” 康王亦是笑了,他幼时听过不少谩骂,有人说他是贱/种,有人说他是病鬼,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懦夫。 “您看不起我,所以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将我引入这皇宫,同我说这些荒谬的问题。但同样,你也看不起我阿姑,不然也不会用愿不愿做妾来这种问题来羞辱她。” 卫明姝顿了顿,似是满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口,嗟叹一声,“王爷喜欢长缨将军,可却不懂得好好珍惜,失去了才来后悔,最后还是想用手中的权利将人驯服,说到底也没什么本事。 偏这权利也要依靠另一个女人,而自己心爱的女人,连个正妻之位都给不了...” “够了!”康王怒喝,一手掐上卫明姝脖颈,“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卫明姝低眼,感觉到那手上也没怎么使劲,眼眉轻挑,“王爷当真敢杀了臣妇吗?王爷想要堂堂正正坐上这个皇位,若是现在杀了臣妇,北境之军定会踏平关内,到时候战火四起,可不全是沈家的罪过了,王爷可还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 康王松开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卫明姝看到那双手松开,已是心下松了劲,知他不会轻易杀了她。 他虽然嘴上说着他聪明,但终究还是看不起女人的手段。 卫明姝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王爷不觉得是好事,自有人觉得是好事,不瞒王爷说,我家郎君就喜欢我这样的。” “伶牙俐齿。”康王嗤了一声,“那若我在这儿动了你呢,他还能要你?” 卫明姝笑得毫无仪态,“王爷已年过半百,还真是...老当益壮?” 她正了正神色,似是看透了这人的心思,说道:“我家郎君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况且臣妇知道,王爷不会动我,若真想动,当初为何不动我阿姑?” “你确实很聪明。你不过是个赝品罢了,还是个脏的,本王自是不会碰。” 卫明姝紧咬着后槽牙,第一次想要把人的脖子拧断,“王爷不才是最脏的吗?和不喜欢的女子生儿育女,一辈子活在欺骗里,毁了我阿姑,还毁了康王妃,不觉得恶心吗?” “你别提那个女人!”康王扬袖,桌上的茶盏叮呤咣啷掉在地上。 卫明姝低眼,只觉得可悲,淡淡说道:“王爷息怒。” 随后再也没说话,只看着面前的人目眦尽裂,嘴里说着比慈安还疯的疯话,咯咯直笑,“是啊,我已经毁了阿英了,为什么不能再毁一个呢?你别忘了,你父亲还在西境。” 卫明姝盯着他,默不作声,一双眼眸中毫无畏惧,“我还知道许多关于阿姑的秘密,若你敢动我的家人,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告诉你了。” “什么秘密?” “我想王爷一定想很知道,当年我阿姑被困豫州,究竟是我阿姑有意设计还是无意为之。” “这个秘密除了沈家人和死去的先帝,便只有我知道了。”卫明姝低声说着,眸中带了些狠劲,“若卫家人有事,王爷一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得到答案了。” 康王脸色骤变,踉踉跄跄走上前,不知为何,急切中似是带了些许哀求,“你都知道些什么?” 卫明姝已是沉静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止不住窃喜,却又感觉可悲。 窃喜的是,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可悲的是,诚蕴说的没错,这个人沉于过去,已成执念,无法自拔。 “我要王爷保证,只要我还在京中一日,便要保京城卫家人无恙,待大局已定后,无论输赢,我自会将真相告之。” 然而许久没有答复。 康王看着面前这张和杨英丝毫不同的面孔,心中渐渐升起几分不甘。 杨英有铮铮傲骨,没有面前的这个女子能说会道。 若是当时她来求他时,能像卫明姝一样再多说几句呢?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凭什么他的阿英最后落了个双亲尽失的下场,而面前的人能和他这样讨价还价? 卫明姝不禁微微蹙起眉头,却是实在想不到康王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可也不能就这么问出来,只能继续保持着一副方寸不乱的姿态,静静看着那人挣扎在自己的情绪里。 直到门外叩门声响起,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卫明姝实在不想再与这个疯子共处一室,只淡淡提醒道:“王爷,外面似乎有人找你。”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禀告声,“主上,边关急报...”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大纲里,康王大概就是个喜欢收集周边的渣男,骨子里看不起女主,所以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狠事,只是想带在身边收藏起来罢了。(没错就是个变态而已) 总之老一辈京城的人就是乱世狗血n角恋+青梅竹马全员be 下章还是爽文剧情。 第129章 现身 ◎她是卫明姝,仅此而已。◎ 康王仍站在原地, 直到门外的人再次,这才抬脚离去。 待人影消失在门外, 卫明姝精神才松了下来, 长舒一口气,不由想到刚才通报之人说的话。 边关吗… 她现在被囚禁在这里,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不过能肯定的是,能在这个时候将人叫走,当是有极为重要之事发生。 是西境传来的消息,还是说之前在冀州附近的北境大军要攻城了? 她待在这里几日, 也问过门外的守卫,可那些人守口如瓶,应当是问不出什么。 眼下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若是沈轩真的领兵进关, 康王虽是不会动她, 可这皇宫鱼龙混杂, 不妨会有人知道这里想要她性命。 总得想些办法。 也不知道卫家那里如何。 她之所以将此事拜托给大兄, 是因为大兄自幼体弱,她走后,京中虽是会对卫家放松看管, 可也定会派人尾随。 可他大兄是个站着都会晕倒的人,此事满京城皆知,若他出去,倒不一定会有人跟着。 只是要苦了她大兄,要亲自跑一趟将话传去京兆府。 可即使大兄能成功给冯霆带到话, 两人若要将她的那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带去康王府, 还是件难于登天的事。 不过倘若大兄他们真的能将那封信带给康王妃, 或许眼下局势将会明朗许多。 卫明姝叹了口气, 眼睛向上抬,不巧又对上墙上那幅画。 低头看了看身上繁复的红裙,微微蹙眉,站起身脱下纱裙,换上之前自己穿的青色罗裙。 明珠在匣 第146节 故人承鹤归去,现世之人犹在,后人可继前人之志,却不该一直沉湎过去。 她是卫明姝,仅此而已。 —————— 宫墙之内,康王默不作声地走着,卫明姝刚才那番话犹在耳畔,只能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 身后跟着的随从大气不敢多喘,只默默跟着,直到拐过一个弯角,看不见那冷宫,才听到一句问话,“有何事要禀?” 禀信之人挣扎片刻,这才断断续续回道:“禀...禀主上,冀州边境来报,说是...说是太子忽然现身睢县,已经和北境之军会合,如今已入睢县,直奔关中而去。” 周围空气凝滞了一瞬。 康王瞳孔骤然放大,眼中逐渐燃起愤色,“程叙不是说亲眼看着太子跳河死在了同州吗?不是还打捞上来了尸体?” 又想到那两具泡在水中面目全非的尸体,康王顿时大悟,“好一个左威卫,居然敢用两具假尸体诓骗本王!” 那人似也是一惊,连忙问道:“主上,那现在怎么办?” 康王扶着宫墙,许久才稳住身形,“先回王府。” 康王府内,自康王妃被勒令不许出门后,便只能通过身边会武功的亲信打探消息。 一来二去,便从府上打听到了刚传来京城的北境急报。 康王妃坐在桌前,眼中俱是迷茫。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康王妃转头,便看见多日未归的丈夫正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康王妃冷笑一声,并未多言,只等着他开口。 康王疾步走进房,看到康王妃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站在她身前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王妃都知道了?” 康王妃抬头,嘴角虽噙着笑,可不知为何,眼中却已是泛起红,“你是要反吗?” 话音顿了顿,便是有些颤不成形,“你骗我?” 康王撇开头,似有些不耐烦,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承认道:“没错,本王是要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是我们的,不是吗?” 康王妃站起身,抬手便是重重一巴掌,“可你不能不顾边境将士的性命,引得西蕃来犯,更不能拿大黎百姓的性命为筹码!” 终究是人到暮时,康王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身子一倒,堪堪扶着桌子。 手指紧紧扣着桌角,闭上眼咬着牙,强忍住冲动,许久才平静开口,“我没有不顾百姓的性命,唐清芷你相信我,我有办法控制那群蛮族。”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也和那些人交过手,他们是外族,铁骑一旦来犯中原,岂会顾及你我颜面?” “你可还记得玉囊花?” 康王妃愣了愣。 她当然记得。 她自幼随父亲学习医术,这玉囊花当时便是由她发现的。 当时京中时疫严重,玉囊花壳治病效果极佳,她当时痴迷于研究此药材。 只是后来她发现此药多服会使人气血亏空,所患弱疾难以根治,只能同时服用玉囊花实来缓解,而那玉囊花实虽能治伤,却亦有副作用,随即便不再以此入药。 后来再研究这种花,只是因着诚蕴说,慈安还藏着当时制成的药,而他们的女儿不小心误食。 她心中有愧,多年才研制出了调理这种弱病的方子。 康王许久都没等到回话,便接着自顾自往下说,眼底竟是染上疯狂,“我将那玉囊花实卖给了西蕃人,骗他们说,以此入药,疗伤效果极佳,不出三月,那蛮族必定恶疾突发,溃不成军。” 康王妃只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自己的丈夫竟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种残忍的计划,看着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摇了摇头,“你还在骗我。” “本王没有骗你。”康王继续说道:“就算没有我,西蕃也要反,而如今的惠帝,苛待武将功臣,剥削文人世家权利,朝中曾经鞠躬尽瘁的那批老臣世家早就积怨已久,到时候西境乱起,大黎必将重蹈覆辙,我只不过是未雨绸缪,拨乱反正罢了。” 康王妃听了这番辩白,眼神微动,“可是...” 康王打断道:“没有什么可是,那沈家确确实实要反。” “你骗我,要反的是你...” “沈正忠那厮多年前敢带人从临安起兵造反一次,就敢再反第二次。只是如今皇室势危,两方才不得不联合罢了。”康王冷静道:“我们才是亲人,多年前是他们害了我们,如今只不过是找个合适的时机拿回来罢了。王妃不是一直想做皇后吗?待到本王称帝,这后位必然自然是你的。 只不过...” 见康王妃芷眼中已经有了动容,康王笑着说道:“如今北境之军欲入关中,我需要王妃手上蒲州的兵权。” —————— 京兆府 康王曾与季奉安交好,冯霆年少时与其打过几次照面,又因着孤臣名声在外,倒也未曾遭到康王猜忌。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上次公堂之事,他偏袒之意有些明显,是以这几日便一直躲着风头。 而今听闻,前些时日下落不明的太子忽然于北境现身,还连同北寒的部族,同驻守睢县的北境之师会合。 打的旗号便是入关中,伐西蕃,除叛贼。 如今局势已经明朗,孰忠孰奸已定, 只是早些时候,沈家被打成叛贼,太子并未现身时,那些见风使舵站到康王势力的并非只有一两个。 如今好在康王还占据关中,关中腹地易守难攻,皇室又在康王手上,京中王家和魏家的势力早已被除了个七七八八,之前京城效忠皇室的军队武将又陆陆续续被派去了西境援战。如今京中大多是康王的势力,输赢尚且未定,便只能将错就错,齐齐拥护康王。 而康王已经多日未曾出现在朝堂,听说是去蒲州调兵。 二皇子似也被囚禁起来。如今朝中无人理事,康王走时,不知为何说程叙欲反,下令将其斩首,又临时命李家大老爷暂任丞相一职,代守京城。 而此前李家大老爷不过是个四品的国子司业。 一个四品官员驻守京师,让朝臣皆听其号令... 这京城迟早要乱。 冯霆摇头叹笑,继续批阅公文。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稳住京城,待到乱时,保住该保的人,守住京城的百姓,不让当年京城的祸乱再次发生。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大人,京兆府外有人送信来,说是...卫家人。” 冯霆皱了皱眉,“卫家人?” 如今卫明姝回京,按理说卫家应当被看得紧,谁有那么大本事能送信过来? 他想了想,继续问道:“来人是男是女?” 那随从对送信之人印象颇为深刻,不假思索答道:“禀大人,来人好像是卫家的世子,不知为何非要走着来送信,送完还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被人搀走的...” 冯霆眨了眨眼,随而了然,接过两封信,扫了一眼。 这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的,一封是给康王妃的。 当着随从的面拆开信,冯霆眉头越皱越紧,“你去再问问当时看守林晋的狱卒,当时林晋入狱后,去见过他的都有什么人。” 待人回禀后,冯霆手叩着桌子陷入沉思。 卫明姝在这封信上说她已经入宫,托他帮忙再查林晋一案的细节,想办法同卫家世子将那封信交给康王妃.... 林晋... 当时他将林晋看管得甚严,监守狱卒也都是知根知底之人,别说其他人,就是林家的男子都不曾放进去让看望过。 林晋暴毙后,他亦是不甘,也曾派人彻头彻尾查过。 可当时也那些狱卒也都像现在说辞。 只有林家的几个女儿来看过林晋... 可林夫人的女儿最大不过才十三岁而已,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人。 忽然想到什么,冯霆敲着桌面的手顿住,眼睛倏然睁大,叫来身边随从,“快!备车去燕家!” 作者有话说: 没错,本作还有一个狼人(其实在之前60多章写林家那俩兄弟的时候已经悄悄暗示过一些内容了) 做一个剧情和人设解读,康王妃内心独白那段她以为成蕴女儿只是误食了药,其实是诚蕴骗了康王妃,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丈夫拿着她自己炼制出来的毒药到处害人罢了。 康王妃在作者大纲里就像女主刚开始说的那样,蠢,内心有些自私,有野心,但在大是大非上偏偏还是有自己判断的一个角色,总之自己的丈夫一直给自己画饼,被骗了一辈子,挺可悲的。 还是这里断章断不开orz,考完试实在熬不住了,下章会多更,至少5000+,争取把这段剧情走完,之后大纲里还有一个大情节就终章了。 下章主要是狼人大揭秘+捅腰子+男主出场(干什么不多说)感谢在2023-04-09 01:23:28~2023-04-11 03: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真相(修) ◎“是你毁了我!去死吧!”◎ 燕家 自林家倒台后, 林毓敏在燕家的处境算不上好。 父亲林唐在时,本就是京城的笑话。后来虽是过继到林夫人名下, 可追根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孤女。 如今林晋通敌叛国, 沈秋妤和几个亲生子女被送回临安沈家,林家举家流放,只留她一个罪臣之女留在京城。 燕夫人曾同燕铭提起过许多次, 燕铭将来既是要袭爵,就决不能留林毓敏这样的罪妇做当家主母,好在两人至今没有儿子,现在休妻另娶倒也不算晚。 可燕铭觉得, 林晋的过错是在怪不得林毓敏。 既是夫妻,便是祸福相依,若因为林家遭了难就弃之而去, 任其自生自灭, 实非大丈夫所为。 后来燕家实在逼得紧, 燕铭实在没了耐心, 便索性说大不了不袭爵,将来带着林毓敏搬出府住。 江阳侯和燕夫人俱是大惊,他们夫妇二人膝下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儿子, 年纪轻轻随父征战,立下战功,如何能说不袭爵就不袭爵。 知晓是将儿子逼狠了,夫妇二人只能暂时作罢,另想办法。 燕铭却是知道夫妇二人还未死心, 干脆搬出来了沈家这个亲戚, 林毓敏毕竟名义上还是沈秋妤的女儿林毓敏, 有了沈家撑腰, 燕夫人这才答应不再提此事。 可就算如此,林毓敏仍是整日少言寡语,同女儿都不曾多说几句话。 燕铭不知她的心结,只觉得她是受打击太大,林晋虽是罪臣,但一直待林毓敏如同亲女,就连这门亲事都是林家夫妇精挑细选的。 明珠在匣 第147节 只能将人护在身边,等她慢慢走出来。 如今太子同沈家已经入关,以同州和蒲州为首的七个叛州出兵抵抗,多地战火再起。 而京中朝堂连续多日无人主持大局,如今刚刚上任的李丞相下令继续封锁京城,京中人心惶惶,百姓闭户不出,早已没了往日繁华的景象。 他们家受王家之案波及,江阳侯早些时候也被惠帝停职查办。 康王掌权后,燕家虽是没有明面上支持,不想蹚进这趟浑水,却也不可能再站皇党。 想到朝中局势,燕铭坐在书房叹了叹,抬笔继续练字,平心静神。 “世子,京兆尹登门求见。” 燕铭笔下一停。 他与京兆尹向来没有来往,这冯霆为官向来孤僻,怎么会亲自来找他? 于是又确认了一番,“你确定是京兆尹,冯霆?” “是,小的绝对没认错。” 燕铭放下笔,亲自出门迎接,见冯霆还穿着官服,跟在其身后的亦是京兆府的官吏,不由心生警惕,行礼问道:“下官不知,何事竟能让冯大人亲自登门来访?” 冯霆向燕铭回了一礼,见燕铭防备的神色,赔礼道:“贸然等门,还请燕世子见谅。可否请问燕世子,林氏现在可在府上?” 燕铭蹙起眉头,沉声道:“冯大人找我夫人有何事?” “关于林晋一案,有些事想问夫人,事关大局,还请燕世子理解。” 燕铭沉默许久,见冯霆不似说谎,才转身说道:“还请冯大人随我来。” 林晋死后,林毓敏便很少再出门参加宴会,整日居于深院,不去沾染外面的是非。 冯霆随燕铭来到院子时,林毓敏正在房内绣帕子打发时间。 婢女进门通报,“夫人,京兆府的大人到访,说是要见夫人。” 林毓敏手下一使劲,绣针扎入指肚,刺痛自指尖传来,浑身一抖。 婢女慌忙上前,看着林毓敏指尖渗出的血珠,“夫人!没事吧...” 林毓敏回过神,却是再也感觉不到指尖的疼痛,拿起正在绣的帕子擦了擦,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京兆府... 她每日每夜都在担忧这件事,自是知道京兆府的人为什么回来。 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当是可以瞒天过海,这个肮脏的秘密就烂在她一个人的肚子里,谁也不要知道,谁也不要看见她丑恶的一面。 可京兆府的人还是来了。 想着想着,眼中的慌乱却是渐渐平息,变为一片死寂。 婢女不知她是何意,看着林毓敏那慢慢垂下的手,小声问道:“夫人可是不想见?” 不知为何,林毓敏笑了。 事到如今,她当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一生都是这样,随波逐流,随风而动,只能在别人的荫蔽下活着。 但至少,她自己选择过一次。 “见。”林毓敏低头,低笑喃喃道:“怎么能不见呢?” 林毓敏收拾了一番,梳好头发出了房门。 冯霆在院中亭内等候多时,燕铭不知其中缘由,见冯霆不想与自己多说,也没多问。 林毓敏端端正正一拜,“不知冯大人找妾身所谓何事?” 冯霆见林毓敏低着头,似是知他来意,脸色平静的可怕,也不同她兜圈子,“本官今日来此,只是想问夫人一个问题。” “大人请讲,妾身定知无不言。” 冯霆转头,对上那张温婉的面容,正色问道:“敢问夫人,林晋之死是否与夫人有关。” 语毕后,厅内一片静寂,林毓敏抬头,淡淡看着冯霆,没有说话。 似是过了许久,燕铭才想通其中关节,转头看向那向来柔弱贤淑的妻子,眼睛越睁越大,起身将人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大人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夫人她不可能...” 冯霆打断,语中却没有一点人情味,“你听她自己说。” 林毓敏轻笑,压下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走上前行了一礼,淡淡承认道:“大人猜的没错,林二老爷,确实是我杀的。” 燕铭微张着嘴,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妻子为何会亲手杀了林晋,许久后才吐出一句,“为什么?” 林毓敏没有看他,闭上眼,直到眼睫上沾上了湿润,才呼出一口气,颤声说道:“因为他杀了我父母。” 一想到被自己的杀父杀母的仇人养了十几年,而自己把仇人当亲生父亲侍候,唯命是从,对其感恩戴德,林毓敏不禁作呕。 燕铭怔了一瞬,慌忙扶住她,拍着她的背,“你...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林毓敏捂住嘴,没有听见燕铭的问题,慢慢蹲下身蜷缩着,不知在问谁,只一直重复着,“为什么...” 冯霆轻摇头,撇开眼继续问道:“本官还有个问题想问夫人,夫人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林毓敏双臂抱前,死死攥住衣袖,紧抿唇瓣,没有说话。 冯霆笑了笑,“夫人不想说,那我来问。 给夫人传话的,可是康王府的人?” 燕铭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冯霆,感受到怀中的人抖了一下,又不禁看向林毓敏。 冯霆已是了然,“他们都给你说了什么?” 林毓敏仍是没有回答。 冯霆似是极有耐心,低下头抿了口茶,“我知道康王与我的恩师季老先生是多年好友,大概也能猜到他们同夫人说的话。 可夫人有没有想过,康王完全可以在林晋流放之时动手,又为什么要借刀杀人呢?” 林毓敏似是被点醒了什么。 康王派人找到她时,只说他们本不想告诉她真相,奈何林家有丹书铁券,京兆狱不允许外人前去探望,他们动不了手,所以才要借她之手。 她也没往深处想... 原来她又被当做了一颗棋子。 林毓敏开口,“他们给了我一张药方。” “什么药方?” 林毓敏走进房,将那张藏于床下匣中的药方拿了出来。 冯霆仔仔细细看了眼那方子,眯起眼眸。 这是一张玉囊花的方子,上面详细写下了服用此药的症状,而书写方子似是男子的字迹,苍劲有力,又似曾相识。 林毓敏说道:“家父当年死前,状若疯癫,死于心悸,和这方子上书写的症状无二。” 所以她便用这方子配了药,掺在每日给林晋送去的饭食内,看着他一日日变得疯癫。 杀父之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合适不过。 燕铭愣了愣,忽然想到林晋死前惨状,“你有这些心结,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我说了,郎君会懂吗?”林毓敏紧咬着唇,眼中布满血丝,一字一句说道:“被仇人养在身边十几年,给杀父母的仇人尽孝,为杀父母的仇人而哭,你们能明白吗... 我只恨不能剥了他的皮,放干他的血。” 燕铭一时语塞,看着林毓敏逐渐扭曲的神色,呆在原地。 冯霆摇头,将药方叠好,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走出亭外,“本官该问的都问了,就不多叨扰了。” “站住。”燕铭起身喝住他,“冯大人这时来此,应当不只是为了查清真相吧?” 燕铭抬步追上,“冯大人可是要扳倒康王?” 冯霆转过身,打量了他两眼,笑道:“燕世子可是要帮冯某?” 卫明姝说让他想办法将查到的这些东西交给康王妃,他这里行动虽是未有受限,可如今京城有许多眼睛盯着,若将两封信明晃晃递去康王府,必会被人察觉。 如今京城将乱,其实他不好出面。 而燕家早已失势,燕铭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 “冯大人身份若有不便,燕某可以帮忙。” —————— 康王府 春日渐暖,王府长廊内的风铃随风摇动,檐上偶尔停落有一两只北归的飞燕,呢喃燕语伴随着清铃声,一派祥和。 府门外却有重兵把守,肃穆威严,将京城一切嘈杂的声响都隔绝在府门外。 燕铭站在王府门前,徘徊许久,见府外守卫仍是无动于衷,又一次上前道:“还请通传,在下有要事求见。”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康王府。”说着,守门护卫使了个眼色,门外府兵纷纷持枪矛上前将其围住,“燕世子若不肯走,那便多有得罪了。” 燕铭攥紧手掌,冷冷扫了眼周围一圈围着的士卒,站在原地仍是不肯离去,慢慢抚上腰间别的剑。 若是闹大动静,或许会引得人注意。 就在此时,府门却是忽然敞开,燕铭抬头看了眼来人,却是一愣。 是谌良。 谌良看到门口一排排府兵,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母妃两月前给他定下曾家的女儿,他见过曾家的那个姑娘,长得甚是普通,人也怯怯的,说几句话都能结结巴巴。 他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便同母妃闹了一通。 他父王平日不怎么管他,就婚事也主张由他自己做主。 可这一次却是和母妃站到了一遍,将他关了禁闭,勒令他不许出门,说他即将娶妻,当好好静下心读读书,免得让姻亲看了笑话。 他向来不爱读那些圣贤书,他们夫妇二人也不是不知道。 这禁闭一关便是两个月,今日好不容易才被母妃放了出来。 几月没出门,门口竟是搞出这么大阵仗,这是要闹哪样... 明珠在匣 第148节 谌良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指了指那领头的士卒,呵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动刀动枪的,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们王府。” 领头的士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世子,这...” “这什么这。”谌良打断他,仰着脖子传着命令,“王妃有令,要见府外的人,你们一律不许拦着。” 燕铭一听事有转机,立即行礼道了声谢。 “你随我来。” 燕铭跟着谌良穿过一道道回廊,来到王府主院。 谌良推开门,“母妃,人给你带到了。” 康王妃闻声抬头,却是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来人身份,审视良久才对谌良说道:“你先下去。” 察觉到周遭沉重的气氛,谌良缓缓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走出了房门。 听到关门声,康王妃才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燕铭看了眼康王妃身旁站着的贴身侍女,犹豫一瞬才行礼道:“在下燕铭,江阳侯世子。” 康王妃点了点头。 她向来记不得京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权贵,也没有怎么打听过这江阳侯府。 知道此人姓名来路,康王妃也没有继续些问别的客道话,直截了当问道:“你来找本王妃有何事?” 燕铭从袖中掏出信递给康王妃,“在下奉沈夫人,前来送信。” 康王妃并不意外,只淡然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轻笑一声,拆开了信。 扫过信中的内容,眉头却是越皱越深,重头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读到最后竟是双手颤抖。 “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上,康王妃站起身,“这不可能!” 她知道康王要反,也知道他骗了她,这些她都不曾计较... 但他怎么会将她曾经废弃不用的方子拿去交给慈安,让慈安以人试药,到处害人? 可这若是假的,为何卫明姝能说的如此事无巨细,甚至连那服用的方子都能完完整整的写出? 他的丈夫前不久也亲口说过,他将那害人的方子交给了西蕃... 康王妃摇着头,跌坐回椅子上,头痛欲裂,扶着额头许久没有缓过神。 “你滚出去。” 燕铭却是没有动,又掏出那张林毓敏交给他们的方子,“京兆府的冯大人托我将这方子交给王妃,王妃可认得这字迹?” 康王妃一怔,死死盯住那递来的字条,缓缓伸出手,指尖已是一片冰冷。 看清那字迹,耳朵不由开始嗡嗡作响.... 她识得这字迹,正是她那丈夫的字迹...... 而那方子,已与她当时写下的那治病救人的药方截然不同,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味让人疯癫的毒药。 眼前忽然一晃,康王妃身子一歪,勉强用手撑住桌面,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那身旁的女侍卫慌忙上前扶住她,用凌厉的目光凝视燕铭,“王妃有令,还请燕世子出去。” 燕铭低眼,只见康王妃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再也没了之前高傲的精气神,拱手辞谢,“在下话已带到,如今沈夫人已经被秘密召入宫,还望王妃莫要再自欺欺人,燕铭告辞。” 那道房门再次打开,放入一缕阳光,照亮了康王妃半张雍容华贵的面容。 然而只是一瞬,那扇门又悄然合上,将所有的光亮都隔绝于外,房内唯剩一片死寂。 许久过后,康王妃才问道:“秋月,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回王妃,四十年了。” “这么久过去了啊...”康王妃仰起头,眼珠转了转,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你说这么多年,我是不是所托非人。” 秋月许久没有回答。 康王妃笑了笑,“你说就是了,我不会有事的。” 秋月这才答道:“王妃早就不该信了。” 康王妃转头,见到秋月低着头,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秋月回道:“其实...诚蕴真人也知道。” 康王和慈安背地里干得肮脏事,她和诚蕴都一清二楚。 可她自小跟着康王妃,对其心性再清楚不过。 生于乱世,自幼学医,随父护佑蒲州一方平安,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拥护惯了,不甘屈于人下罢了。 康王知其野心,因此给她画了一张漂亮的网,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这个谎言里,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选错了人。 那宝石还是被磨平了棱角,光亮不再,最后就连本心都不记得了。 可她们还是不忍将这些告诉她。 一个曾经满怀善意之人,若是知道自己过去用来治病救人的药,被身边最信任的人用来制成毒药,害人无数,当是痛苦至极。 可如今这些真相,终是被人残忍的揭开了。 —————— 自太子率兵入关以来,以同州和蒲州为首的七个叛州便开始集结兵马,不少州县纷纷从百姓征兵,引得百姓四散而逃,官道拥堵,饿殍无数。 随后双方于同州边境交战一场,然而叛军有不少临时从百姓中征来的兵力,士气不振,军心涣散,很快便败下阵来。 康王节节败退,只好调动京中剩余的兵力支援。 然而京中之师此前有不少被二皇子调往西境,援军到来还要多几日,只能先带兵退守蒲州。 因着康王撤退了大部分兵力,北境大军入同州便顺利许多,途中仍有余兵负隅顽抗,然而多地百姓积怨已深,见父母官执意开战,竟是将衙门围了,将县令绑去送予北境大军,主动打开城门迎接。 沈轩入城便下令,之后凡过一州,严禁烧杀劫掠,军队借宿驻扎皆需征得附近百姓同意。各县百姓见状纷纷效仿投诚,很快同州便被稳住,随后铁骑一路平乱,直向蒲州而去。 而蒲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唐家军自宣帝之乱后一直驻守在此,兵力雄厚。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皆按兵不动,各自等待援军支援。 然而不知为何,本该远在京城的康王妃忽然派人前去蒲州,给唐家领兵的大公子递去一封信,收回了之前交给康王的兵符。 康王得到消息,带着亲兵连夜从蒲州离开,如今不知去向。 京城仍旧一片死寂,如今虽是大局已定,然而皇室之人仍旧没有消息,李家把持着朝政,并未放权。 而之前被派去支援的大军尚未归朝,如今京师只留一批金吾卫驻守,整个俨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壳。 叛军主帅不战而逃,蒲州之军归顺太子,关内叛州知晓大势已去,纷纷投诚。 随后北境之师畅通无阻,一路直向京城而去。 不过数日便打开京畿周边县城的大门,势如破竹,直逼长安。 兵临京城,叛军在瞭望台远远望见乌压压的铁骑扬尘而来,竟直接弃了城门。 叛军变成流匪,身穿大黎兵甲的士卒挥舞长刀,竟是将冷冰的利刃对准了京中百姓,闯入商铺宅门,烧杀劫掠,杀红了眼,露出最丑陋的獠牙。 一时间惨叫求救声不绝于耳,京城世家纷纷聚集府中护卫,死死抵住府门,以求保全自家。 沈轩率军入城,看到的便是京城火光冲天,刀刃相接,百姓四处逃窜的景象。 长枪挥舞,将街上的叛军生生挑起,救下一对母子,沈轩扫了一眼,眸光带了些凌厉愤然,而后迅速冷静下来,命徐副将带人平乱,马蹄踏过往日繁华的东巷,随太子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皇宫仍是如同往日般肃穆冷清,将高墙外惨绝人寰的景象隔绝开来。 卫明姝待在冷宫内数日,她试图过联系外面的人,只可惜这院外把守之人皆是康王亲信,此事颇难成事。 这皇宫其他人怕也是被禁足在了宫中,这么多日,偌大个皇宫,也不曾有外人来主动找过她。 只能待在宫里另想办法。 又接连待了七八日,直到今日清晨,门外却忽然没了往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卫明姝发现此事后,打开门查探了一番周围。 门外依旧萧条,枯枝残叶铺满院子,可之前守卫的人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即使跨出房门,也没有人将她挡回去。 此事颇为蹊跷,不过至少她能不再受人所制,这皇宫怕是还不能自由进出,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联系到后宫内其他的人。 卫明姝当下便准备抬脚离开,却是看到门外一道身影,脚步匆忙向这边而来,三步两回头,颇为狼狈。 正是消失了多日的康王。 康王见到她还在屋内,吩咐身旁的人,“将她也一并带走。” 卫明姝正了正神色,向后退了两步,见那侍卫从袖中掏出瓷瓶,倒出药丸,一步步靠近,大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康王抬步走到她身后,取下墙上那幅画,“快点处理,带着她先从刚才来的密道走。” 看着康王沧桑的模样,听其言语,似是连夜赶路趁人不注意来到此,联想到今早撤去的守卫,卫明姝便也大概能推测到这人兵败,如今着急回来收拾东西逃路。 既是兵败,那边说明沈轩那边一切顺利,算算时日,应当是快到京城了。 心中暗暗激动,瞥见那侍卫正认真听着康王交代嘱咐,卫明姝趁齐不备,抄起桌上的茶杯,精准地砸到那人眼睛上,快步跑出房门。 康王神色一变,“给我抓住她!” 卫明姝顾不得什么,只能拼命往院外跑,时不时向后转头看两眼捂着眼睛追赶的人,并没有注意前方。 迎面撞上一人,卫明姝身子不稳,向后踉跄两步,被人扶正。 抬头望去,眼眸不由睁大。 来人竟是康王妃! 那追来之人亦是顿住了脚步,说话语无伦次,“王...王妃。” 康王妃面无表情,轻轻一摆手,身后的侍卫便将人拿下,“你家王爷呢?” 那人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房内,“在...在房内。” 康王妃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微微向后转头,“沈夫人先随我进去吧。” 卫明姝扫了眼满院的侍卫,也没了其他心思,只默默跟在后面随康王妃进了屋。 康王正在房内收拾着,还以为侍卫将卫明姝抓了回来,“你带着她先走。” 明珠在匣 第149节 康王妃扬了扬眉毛,声音骤然拔高,“不知王爷要带着谁走?” 康王手下猛地顿住,缓缓转过头,瞳孔骤然紧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左右环顾一眼,“傅德呢?” 康王妃却是勾了勾唇角,“王爷能在这儿,妾身为何不能在这儿?” 随后神色陡然一变,起头,丝毫没顾及卫明姝还在屋内,“你的那条狗就在门外,已经被我拿下了,如今只剩你我夫妻二人。” “王爷放心,只是前些日子得知了一些事,想同王爷确认一番。” 卫明姝倏然被点醒什么,看着康王妃难以抑制的怒色,面上难掩喜悦。 看来兄长和冯霆当是将话带到了。 康王似也反应过来,看向康王妃身后的卫明姝,呵呵直笑,“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你。” 卫明姝没有答话。 康王妃向后瞥了一眼,向前几步,走到康王面前才淡淡开口,“沈夫人告诉我,你将我过去玉囊花的方子给了慈安那个疯子炼药?” 康王紧盯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知她已经知道真相,轻飘飘地答道:“是,怎么样,痛苦吗?” 康王妃攥紧五指,浑身颤抖着,许久才继续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康王似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摇着头,眸中渐渐带了些唐清芷从未见过的鄙夷之色,“你问本王为什么?” 康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不留神间踢倒了屋内的矮墩。 放在矮墩上的画轴滚落,展开一角。 康王神色慌了一下,正要捡起那副画,却是被康王妃先抢了过去。 康王伸手,“把画还给我。” 康王妃没听他的,将画卷抖开。 随后整个身子僵在原地,抓着卷轴的手骤然缩紧,长长的指甲在画上戳出了几个窟窿。 “呵呵呵...”康王妃笑得直弯下腰,那笑声持续了好久,始终带着嘲讽,听起来却让卫明姝毛骨悚然。 康王瞧见那副画被揉的皱皱巴巴,目眦尽裂,大吼道:“唐清芷!你把画还给我。” 康王妃状若未闻,完全没了往日端庄的形象,咧开嘴笑得蹲下了身,手仍然死死攥住那幅画,重重用画卷锤向那白玉地板,不住摇头,“你竟然...你竟然到现在还想着她,哈哈...” 康王默不作声,胸膛起伏着,却是冷静下来。 许久才止住笑声,康王妃重新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仿若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府中那些侍妾,眉眼中似乎都隐隐约约带着杨英的影子。 再比如,他喜欢她穿红色,总说她穿红色好看...... “所以你把沈夫人带进宫,也是因为她像杨英?” 康王不欲多说,只咬着牙死死盯着她。 康王妃又是一笑,语中满是不解,“为什么?你既然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当初为何要娶我?你若不喜欢我你可以说,为何要...” 为何要互相折磨。 “你问本王什么?”康王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却也笑了,摇了摇头,声音骤然变大,“你怎么不问你那好父亲为什么!” 当时她父亲找到他,说他女儿倾慕与他,他委婉拒绝过。 可她父亲却说,唐家看重他的才能,若是他愿意娶她,便将蒲州军权交给他,扶他坐上那张龙椅。 否则便向宣帝揭发他要谋反之事。 他那时手中什么兵权也没有,而当时的蒲州独占一方,兵力雄厚。 他有什么办法? 康王妃没有站稳,回想起向来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弯下身子,喃喃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康王走到她身旁,眸中已是带了些狠色,“有什么不可能?你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笑里藏刀的小人罢了。” 再也不顾及什么颜面,康王撩袍坐在桌前,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本王不妨再告诉你多一些,这么多年本王同你过下去,不过是因为你还算有点本事,有那么一点像杨英而已。” 康王妃怔住,仿若五雷轰顶,脑中一片晕眩,左摇右晃走到桌前,躬身直对那双眸子,“你说我像杨英?” 康王妃笑了,眼中却是淌出泪水,砸到康王的额头上。 泪水顺着康王脸上的褶皱滑下,康王皱了皱眉,将那不属于自己的泪水狠狠擦掉,“没错,只是因为像她罢了” 康王妃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什么,挺直身子,眸光渐渐转向冰冷,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父亲当年在西境出事,并非没能走出荒漠,是王爷一手策划的对吗?” 康王看向她,语中带了些玩味,“不错,事到如今,你难得聪明一回。” “那宣帝呢?宣帝暴毙可也是你做的?” 康王站起身,第一次面露欣赏,不禁拍手赞叹,“是本王做的,本王今日才发现,你竟这么聪明。” 卫明姝被迫听到这些皇室秘辛,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些,只恨自己现在长了两只耳朵。 尽量隐没自己的存在,慢慢一点点往门口挪动,心中仍是惊涛骇浪。 原来当年京城之乱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宣帝暴毙。 而那罪魁祸首,竟是后来率兵一举平定关内的康王..... 康王妃闭上眼,坐在原地,那些征战四方,平定中原的过往再次浮现在脑中,却是无比荒谬可笑。 原来她择取的英主,竟是挑起京城之乱的罪魁祸首。 原来她一直在助纣为虐。 她缓缓举起双手,那双手没有举过什么重物,既使是人到中年,依旧是白净的。 可现在在她眼中,却是无比的肮脏。 康王妃站起身,慢慢靠近他,“那我现在是不是更像杨英了?” 康王不甘示弱,凑近那张脸缓缓说道:“没有什么时候比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了。” 康王妃低下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突然猛地抬头,扯下头上的金簪,连带着拽下来一撮头发,抬起手臂狠狠扎入对面之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流到眼睛里,染红了眼白。 “是你毁了我!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全员狼人。 时势造英雄,乱世造疯子,各有各的疯法... 忽然发现老一辈除了男女主爹娘貌似全员疯批... 罪魁祸首怪那个宣帝,别怪作者(开溜) 本来打算万字,改了个逻辑,大概这章写不到男主了,下章把疯发完就写,太困了... 本章女主:(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还是个宝宝,害怕极了 第131章 宫变 ◎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会。◎ 康王瞪大眼睛, 鲜血从嘴角溢出,双手下意识抓住那只金簪, 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 视线逐渐模糊, 面前那道身影逐渐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重合。 他从前觉得唐清芷不像杨英,总是缺少一份傲骨。 如今却发现,这两个人也是像的。 沾满鲜血的手颤颤巍巍伸出, 康王扯出一个微笑,“现在...像了。” 康王妃握紧金簪,锐利的金边扎入手掌,抵住男人垂死挣扎的力气, 将那支金簪又往脖子里送了几分,咬牙说道:“像又如何,你这么恶心的人...配不上她, 更配不上我唐清芷!” 鲜血还在喷涌着, 顺着那沾染灰尘的锦衣华服淌到地面上, 康王终是没了力气, 双手垂下,嘴角仍然上扬着,眼神涣散盯着地面, “是啊,我是恶心,可你这个蠢货,不也相信了我这个恶人这么多年,呵呵....” 康王抬眼, 对上康王妃的眼睛, “对了, 那曾冼倒是正直, 就因为你当初一句话,放弃了回京的机会,驻守在西境二十多年。” “你说什么?” 康王讽笑一声,眼中却透着悲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曾将军爱慕王妃多年,而你,唐清芷...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康王妃双手松了力气,倒退两步,眼泪骤然滑落。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一直在默默喜欢着她... 而她却是迷了眼,执著地跟在一个骗子身后。 过往一幕幕浮现在脑中,康王妃伫立在原地良久,不知为何,却是越来越不解,紧皱眉头,不住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 没了康王妃手上那股力道,康王直直仰躺在地上,盯着康王妃六神无主的模样,默声笑着。 眼皮渐渐变沉,康王喘息着,微微侧头目光移向远处的卫明姝。 卫明姝一直呆愣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对夫妇。 注意到那道眸光,卫明姝低下头,却是对上一道近乎哀求的眼神。 康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声音极其微弱,可卫明姝却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还在纠结那件事...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笃定这人执着于此,当时为了保住她自己和卫家,想出的权宜之计罢了。 就这么个小伎俩,他还是信了。 她着实不知当年的杨英究竟会不会设计将康王引去豫州,失去入主长安的先机... 可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会。 还不待卫明姝开口,那躺在血泊里的人却是头一歪,剩余的话噎在口中,永远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明珠在匣 第150节 —————— 坤宁宫 宫门院墙内,皇后已被囚于坤宁宫足足两个月,她的贴身侍女之前时不时会给她带来些消息,后来竟被随意安了个罪名,带走做了宫中最下等的杂役。 前些日子,康王带来消息,说太子已死,尸体已经秘密运送回来,怕惊扰凤体,没让她见尸体,只给了她不少纸钱,让她在宫里简单祭拜一番。 李家告诉她,若她能支持康王顺利登基,便还算李家的女儿,到时候不会亏待她。 可她并未亲眼见到太子尸身,更何况她如今还在坤宁宫。 她在这里一日,便还是皇后,怎能未战先降? 只是昨日坤宁宫的守卫似又换了一批,她不知外面状况,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今日清晨李家却是给她送进来一人。 是她那好侄女李秋韵。 李秋韵盈盈一拜,“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端坐于宝座前,看着自己的指甲,并未抬头看上一眼,“李姑娘这时过来,莫不是来看本宫笑话?” 李秋韵听到这般生疏的称呼,叹了口气,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番常来的坤宁宫,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抬来一把椅子,退了下去。 待到侍女关上门,李秋韵在大殿中央坐下,直面着座上的皇后,“皇后娘娘可是知晓,李家已经投靠了康王。” 皇后嗤笑,“这个本宫自然早就知道。” 李秋韵歪了歪头,“那皇后娘娘可知,您已经是李家的一颗弃子?” 皇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秋韵瞥了一眼,见皇后满不在乎,颇为不服,继续说道:“其实父亲曾经也是对娘娘寄予厚望的,只可惜娘娘入宫不争气,投鼠忌器,忌惮这个,顾及这个,就是不肯帮咱们李家。明明只需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能帮我求得一门好亲事,可皇后娘娘就是不肯开口。” 皇后不禁笑出声,掩面讥讽,“你们竟是...竟是还在计较那件事?那沈家将军出身名门,战功赫赫,你以为你们李家算是什么东西?” 李秋韵咬了咬牙,“那皇后以为,咱们李家为何要把娘娘你送入宫中,不就是为了给咱们家某个好处?” 皇后忽然眸光一冷,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李姑娘记好,本宫不是物件,本宫是自愿入宫,不是你们李家用来谋取官位的垫脚石,我为的是我的前程,我的儿女,不是为了你们。你说本宫没有给李家一点好处,本宫今日便把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本宫的面子,你那个既无能力又无才学的父亲,连个四品官都坐不上。” 李秋韵气得脖子涨红,随即想到什么,学着皇后看了看自己留长的指甲,面露得意之色,“如今计较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皇后只需知道,等将来康王继位,李家便是功臣。父亲答应我,将来会替我求得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挑眉,似是听到什么极为荒唐之事,笑得愈发张扬,“蠢货!你以为那谌良是什么良配吗?你刚刚不是也才说过,李家把我送入宫,只是想谋个好处,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想不通了呢?” 似是猛然被点醒,李秋韵神色骤然大变,嘴唇煞白。 皇后低眼俯视着她,转身坐回座前,“如今京城局势未定,怕是要有一场宫变,你父亲若是真心疼爱你,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将你送入宫?他们也不过是把你看做一枚棋子,多个人来监视我恶心我罢了。 本宫念及亲戚一场,还是好心劝一句,那康王背信弃义,李姑娘也别太高看自己,你并没有卫家那个姑娘那么周全的心思,将来进了宫,只会成为第二个我。” 李秋韵一向听不得别人拿她与卫明姝相比,刚想开口,却听见殿外咚咚砸门声,“小姐快走吧!外面乱起来了!” —————— 浮云幽幽掠过,遮住烈阳,西苑冷宫中昏暗阴沉,康王脖子上仍插着金簪,地上的血已经凝结。 唐清芷站在原地良久,房内弥漫着血腥味,静得可怕。 卫明姝抿紧唇瓣,看着康王妃缓缓撑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用宽袖拭去脸上的鲜血和泪水,大气不敢多喘。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么一直立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那双向来倨傲高慢的眼眸逐渐沉如死水。 只是那目光始终没从那已经冰冷的尸体上离开。 直到那浮云飘走,阳光再次照亮那剔透的白玉地板,卫明姝才听到一道缥缈低哑的声音,“沈夫人,我儿性情顽劣,过去多有得罪,冒犯了夫人。如今北境之军已经入京,这京内叛军名义上是康王府的,可现在实际听从的是李家号令。 这宫内现在不安稳,怕是会发生宫变,我会派人送夫人出宫。还请沈夫人看在今日的份上,往后莫要与我儿计较。” 卫明姝听到外面的消息,愣了半晌,盯上那平淡如水的眸子,答应下来,拱手道了声谢。 唐清芷转过头,将秋月喊进门,“你带着沈夫人往东走,从刚才来的那条密道出去,那密道和王府中的密道机关一模一样,你应该会开,顺着密道一直往前走到尽头,便能逃去京城之外....” 说着说着,唐清芷忽然顿了顿,又想起曾经在这冷宫中遇见的康王时的模样... 那时他在这西苑冷宫里,起早贪黑练武习字,虽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却与那世家风雅公子无二。 这条密道还是他在冷宫周围偶然发现,那时他告诉她,腐朽终有一日会被摧毁,皇权迟早有一日要被推翻,如果她到时候恰好在皇宫,可以从那条密道逃走。 唐清芷睨了一眼地上冰冷的尸体,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秋月你出去以后,也不用回来了,这京内现在不安稳...” “那王妃你...” 唐清芷笑了笑,“我不是什么王妃了,你放心,我只是有些累,你让我缓缓,之后我带着其他的人...” 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禀王妃,太子带兵入了皇宫,如今宫内到处都在乱...” 康王妃却是面无表情,“知道了。” 又多打量了两眼卫明姝,“李家和...和这逆贼沆瀣一气,如今沈将军和太子带兵入城,李家未必派人找夫人,夫人从前惯爱穿绿衣,这身衣裳未免有些惹眼。这京外也不算是绝对安全,还是换件衣裳吧。” 说罢,目光移向那身早已被卫明姝遗忘在角落的红色衣裙。 卫明姝随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多谢王妃提醒。” 脱去外裳,卫明姝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秋月犹豫不肯离去,似是不放心,下意识看了两眼站在院内满满的侍卫,这才跟上卫明姝往外走。 康王妃看着那道渐渐远离的身影,又看向早已染在血泊里的画,低声喃喃,“这也不像啊...” 卫明姝提着裙摆,跟随秋月一路往东走,已是有些微喘。 沿着宫墙,转过一个拐角,穿过窄窄的宫道,来到另一处废弃的殿门前,刚推开一个缝,却是听见远处几道交错慌乱的脚步声。 卫明姝抬头,只见几个年轻的宫女从宫道另一边尽头拐角奔来,时不时向后望着。 “那条密道就在这处冷宫的枯井下,咱们快从这儿逃!” “那些人要追上来了,怎么办啊!” 领头的宫女面色一慌,加快脚步朝后说道:“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随后转过头,正撞见卫明姝两人,亦是一愣。 还没待开口询问,几人却是听到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渐近,卫明姝屏住呼吸,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紧紧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队兵士出现在宫道尽头,见到小道上的几人,竟也不问姓甚名谁,长刀指向几人,“一个不留,都给我宰了!” 卫明姝心下一震,知晓这不可能是沈轩带的兵,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旁边的人却是浮出狞笑,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几人,努了努下巴,“我看除了那个老的,剩下几个妞都长得不错,特别是那个穿红衣服的...” 其他人听了,皆是嬉笑不止,声音响彻窄巷。 卫明姝攥紧五指,抬头瞧了眼殿门高度,忽然一脚踹开门,“快!都进去!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宫道尽头的叛军笑容僵住,领头之人大怒,来不及下马去追,张弓搭箭,对准几人,大喝道:“臭娘们不识好歹!” 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刚才卫明姝来的方向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隆隆作响,随后一支箭破空而出,一眨眼的瞬间,直直射穿领头之人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发现进京城那段没交代清楚。 替你们cue一个救老婆流程(dogo) 感谢在2023-04-12 05:33:06~2023-04-13 04:3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解脱 ◎不如郎君厉害。◎ 卫明姝回头, 只见宫道之上站了一排弓箭手,一人从阵中而出, 骏马英姿, 手持长/枪,烈阳洒在那身流云铠甲上,仿若光辉萦绕。 只瞧了一眼, 就再也离不开眼了。 似察觉到那道目光,沈轩往人群中望去,锁向一道熟悉的身影。 虽然那人披着不常穿的红衣,可他还是立马认出来了。 宫道上寂静了一瞬, 两边剑拔弩张,没有人听见那隐隐约约的一声轻笑。 那道明朗的笑容却是被卫明姝净收眼底,不知为何, 却像个没嫁人的小姑娘一样羞得低了头, 心里的忐忑不安却被那道笑容抹得烟消云散, 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不正经。” 沈轩收起笑容,回过头, 看向对面的叛军,冷声高喊道:“诛杀叛贼,一个不留!” 军队蜂拥而上,卫明姝目光跟随着那道身影,直到那人驰马挥刀, 打散了叛军的队伍, 这才回过神, 安排其他人先进殿避难。 叛军穷途末路, 虽是奋力抵抗,可终究不敌这支精锐,很快便败下阵来。 烧杀抢掠,伤及无辜,丧心病狂,连投降的机会都没给,全部斩杀于此。 卫明姝守在殿内不远处,直到门外声音渐渐停息,这才跑去推开门。 殿内的宫女纷纷站起身。 沈轩站在门外,刚准备推门,面前那道门却是缓缓向自己敞开,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向他扑了过来,直往后踉跄两步,未拿兵器的手自然而然扶上她的腰。 那些小宫女本是在常年在西苑附近做活,没见过什么宫里的贵人,见到刚才还颇为冷静安排他们进殿的姑娘一下子扎进那持刀冲锋的将军怀里,俱是一愣,生生将道谢之语咽了下去。 卫明姝紧紧抱住他,闭上双眼靠在那熟悉的胸膛上,仿若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郎君,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将人往怀里揉了揉,沈轩低头,又看到那身红色的衣裙,握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卫明姝愣了愣,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披着的不合身的裙子,摇头道:“没有。” “宫里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卫明姝弯起眉眼,展明眸皓齿,隐隐有些骄傲,“真的没有,郎君放心,我还是有些本事的。” 沈轩又一把将人带到怀里。 无须再多问什么,只要她没有伤着就足够了。 明珠在匣 第151节 想也没想,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知道的,明珠一向很有本事,” 猝不及防地跌到怀里,卫明姝听到这话,噗嗤一笑,任他揽着,轻声说道:“不如郎君厉害。” 她微微侧头,问道:“郎君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轩答道:“兵乱以后,桑格公主去了皇后宫里。” “桑格?” 沈轩嗯了一声,“二皇子托桑格公主去找皇后他们,皇后说你在这里,桑格公主来西苑的路上,刚好碰到了...” 卫明姝有些诧异,着实没想到桑格会在这个时候冒着危险找她... 许久之后,耳畔才又传来一阵低语,“你没事就好...” 揽着她的大掌又往里紧了紧,“这身衣裙不好看,还是绿色的更适合你。” 卫明姝轻轻挑眉,仰起头眯眼,看向苍穹之上那轮烈日,眸中带了些释怀,“我也这么觉得。” 没有人再开口,更没有人上前打扰,两人站在门口许久,静静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直到脚步声渐近,才勉强分开点距离。 跟随沈轩的将领上前禀道:“将军,确认过了,叛军已全部伏诛。” 沈轩闻言转过身,那将领才发现藏在自家大将军怀里的那道小巧的身影,先是睁大眼睛,愣在原地,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是大将军的夫人。 他就说,他们大将军连皇帝老儿都撂下不管,就直往这儿赶,怎么可能藏其他女人。 沈轩整理了一番情绪,“找几个人将这些人带出去,再往西看看还有没有叛军作乱。” 转头向卫明姝说道:“你先跟他们...” 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到一人慌忙跑来,指了指远边,“大将军,远处走火了。” 卫明姝听到,反应了一瞬,忽然身子一震。 秋月也似是反应过来,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睁大,冲出门外,“王妃!” —————— 几人赶到时,西苑偏角的冷宫已是火光冲天。 秋月捂住嘴,看着门口跪着的一排排侍卫,拽住为首之人的领子,“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留王妃一个人?!” 那人大惊,断断续续道:“王...王妃她刚才让我们从院子里挖出来一坛酒,说要一个人静静,让我们都出门找叛军...谁知道就烧起来了。” 秋月咬牙,扇了那人一巴掌,“蠢货!” 随即转头,向门内喊道:“王妃!王妃你出来吧,世子和小郡主他们还在外面,你不在了他们怎么办啊!” 宫殿门仍敞开着,唐清芷站在殿内,抱着那只悄悄埋到地下十几年的酒坛,面朝门外,华丽的曳地裙摆上已烧起了点点火星。 屋顶的房梁不断塌下,掉落在她身后,砸起一阵汹涌火浪。 房内还隐隐约约散布着酒味,竹色幔帘早已烧得不成样子,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听到门外的哭喊声,唐清芷只苦笑了两声。 王妃,世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叫她王妃,这世上究竟还有几个人记得她是唐清芷呢? 也是,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唐清芷转头,看向那早已烧得不成人形的一团东西,冷笑了两声,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碎。 酒水洒在身上,火势迅速向上蔓延开。 看着即将烧透的裙摆,却是逐渐平静,只感觉到解脱。 与恶人纠缠了一辈子,如今一把火烧了,自己死后还算干净。 她低着头,看着满屋熊熊火光,望向门外重重叠叠的身影,缓缓念道:“山河未复春草青,征人将去何时还...” 只是下半句还未念完,一道房梁却是直直砸了下来。 此生不过黄粱一梦。 —————— 殿门外,沈轩已是叫人去就近提水救火,哭噎声仍旧此起彼伏,秋月跪在门外,久久没有起身。 哭声渐小,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起身,低着头走到卫明姝身前,行了一礼,掏出两封信,“沈夫人...王妃托奴婢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卫明姝看向那两封信,这两封信均是用画纸包着的,那信封上的字,也都是用那殿中的丹青颜料书写。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圣上的,一封是给她的。 卫明姝展开信,映着未灭的火光,展开了那封绝命书—— 唐氏长女清芷,自知罪孽深重,如今逆贼已除,然大过已铸,无以挽回,生之无意,惟愿以死谢罪。吾之所念,唯三子两女,皆为性情纯良之辈,长子纵使顽劣,然则非有大过,望夫人与将军不计前嫌,保全一二。 ..... 卫明姝读完那封信,久久不能缓过神。 沈轩凑近,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信里都说了什么?” 卫明姝微微侧头,“说让咱们将另一封信交给圣上,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保全王府子女的性命。” 又瞧了眼那封信,继续说道:“还让咱们想办法给曾将军带句话。” “什么话?” 卫明姝抿了抿唇,实在念不出来,干脆把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沈轩接过信,只见信的末尾写了半句诗—— 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沈轩沉默半晌,亦是一叹。 既已错过,何必如此。 待到士卒提来水,火势慢慢停息,偌大个宫殿已是残垣断壁,到处飘散着黑烟浓雾。 秋月冲进门,寻找了一番,直到低头看到那未烧尽的白玉地板,终于崩溃大哭,拿起地上的簪子,不待人阻止,生生没了气息。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 沈轩撇看眼,许久才吩咐道:“将这奴仆好生敛葬,连带着...唐夫人,一同送回蒲州。” 说罢,眼眸又瞟向远处角落,示意道:“将那边也收拾收拾,就埋在这儿院子里吧。” 卫明姝叹了一声,转头问道:“对了,圣上呢?” 沈轩这才想起来自己本要干什么的,撇开眼睛,敷衍答道:“不知道,太子已经带兵去找了。” 卫明姝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数落他,掰正他的头,抽出袖中的帕子,踮起脚尖不紧不慢地擦掉他脸上的灰土血迹,才继续道:“也罢,不着急,如今叛军应该也被抓得差不多了,我和你一同去找吧。”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内乱篇章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段西境那边平乱了,再过二十多章可能就完结了,还有一小段没交代,别慌,还没完,还会给大家带来惊喜,保证非常精彩。 还有本章一个彩蛋“只瞧了一眼,就再也离不开眼了。”这一句是第二章写过,男主回京初见女主时候的一句,现在反过来了,咱就讲究一个前后呼应,双向奔赴。 然后完结时会有一篇万字番外献给老一辈京城的be故事,里面会有一个关于女主的大彩蛋揭秘,欢迎搬好板凳开席。 男女主作为下一代人,算是上一段恩怨情仇吃瓜群众了,也有了结在这一代的意思,作者已经在刻意写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男女主身上都多多少少有点前人的影子,算是精神传承,也算是上一辈的遗憾终得圆满了吧。 ps:之前很多诗都是引用的,但这首诗是作者编的,已经尽力写了,可能写的不太好,别吐槽太狠qaq 第133章 无愧 ◎还好,他们不曾错过。◎ 沈轩刚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 便听到卫明姝说了这么一句不着急。 那丝帕正一点点拭着,如同春风拂面, 沈轩有些纳罕, “你...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卫明姝收回帕子,想了一刻,才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她踮起脚, 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搂住他的脖子,以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知道郎君有怨气,我也有。咱们做事坦荡, 已是对皇家仁至义尽,只是外面人多眼杂,郎君若是要抱怨, 回家慢慢同我说就是了。” 沈轩怔愣了一刻, 忽地打横将人抱起, 残存的夕阳余晖洒在两人的面庞上, 温暖却又耀眼,“好,等快点处理完这些事, 咱们回家慢慢说。” 卫明姝低笑,就这么被人一步步抱出了那道宫门,跨出那道门槛,皆不约而同回头望了眼那坍塌的宫殿。 还好,他们不曾错过。 还好, 遇到了对的人。 皇宫内反贼皆以被清理, 两人共乘一骑, 沿着宽阔的宫道一路东行, 宫道上虽是被清理过,可越往东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越浓重。 想到刚才被乱兵追杀的那群宫女,卫明姝也能知道刚才宫中发生了怎样的动乱。 宫内既是乱了起来,宫外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卫家如何了。 天色渐暗,将一切惨烈悲戚尽数淹没于黑暗中,晚风拂去空气中的血腥,周遭只剩下他们这一队马蹄声,卫明姝心内却是愈发安定。 有他在,想必外面的事也妥善安排好了。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卫明姝微微闭眼,靠在那坚实的怀中。 错落有致的堂皇宫殿映入眼帘,隐约缀着几盏宫灯,已不见刀鸣凄喊声,一队人马朝着他们走来,就着那点亮的火把,卫明姝认清了来人。 桑格领着一队人马,勒马而停。 卫明姝坐起身,莞尔一笑,“多谢桑格公主。” 桑格愣了愣,“受人所托而已,夫人不必言谢。” 转头向沈轩说道:“圣上已经找到了,太子殿下托我来找将军和夫人去飞延殿。” 沈轩亦道了声谢,带着兵马随桑格去往惠帝所在的寝宫。 飞延殿附近倒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两人刚下马,便见着几个宫人抬着两具尸体走出宫门,侧身避让。 那只大手熟练地牵着她,踏上阶梯,宫殿之内,卫明姝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太子,而站在一边的杨玉瑾身上还穿着一身少见的红色戎装。 卫明姝觉得,与其说她更像杨英,倒不如说面前这位杨家的女儿更像些。 或许她们谁都不像杨英。 与其说像,不如说只是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人还走不出过去,想在后辈身上找到些传承和慰藉罢了。 明珠在匣 第152节 杨玉瑾见到二人,跑上前来,“听表叔说,表叔母进了宫,表叔母可有受伤?” 见杨玉瑾风风火火的跑上前,太子慌忙跟上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如今能少动就少动些。” 她被他连累,被追杀时替他挡了一箭,胳膊上受了伤,直到被逼到跳湖之时,也没有喊一声疼。 后来找到一处村子,高烧好不容易退下来,他愧疚万分,快撑不住时,她还在出言安慰他,说他是一国太子,命比她值钱,若是能安安稳稳回京,定是要给她好好记一功。 那时他才发现,他未过门的太子妃要比他坚强。 杨玉瑾笑了笑,大方牵起太子的手,轻轻劝道:“都快好了,殿下不必担心。” 她一直没有看错人,太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即使两人深陷窘境,亦是没有抛弃她,背着她一步步找到援军,又一路照顾去北寒找到了盟军。 他承诺过她,一定会她回来,也做到了。 卫明姝看着两人算得上是亲昵的动作,心下了然。 他们这一路也定是有诸多不易,既是一起经历过磨难,生死托付,便不该再有猜疑。 卫明姝问道:“圣上如何了?” 太子回头望了眼,抿了抿唇,“父皇气息尚在,太医正在诊治。” 沈轩接着问道:“门外刚才抬出去的那两个人是谁?” “大太监张祥宽和李家家主。”太子回道:“我们来时,这两个人就已经倒在宫门口了,似是发生过争执,胸口皆有一把刀。” 听宫内的其他人说,圣上这几日身边只有张祥宽一人侍候,想来这张祥宽也是康王手底下的人。 那两人只能是狗咬狗,见大势已去,不知是谁想要斩下对方头颅替自己脱罪,没想到对方留有后手,倒也是死有余辜。 沈轩没再多问,几人静静等在宫内,等着太医诊断。 不一会儿,只见孙太医上前向太子道:“回禀太子殿下,陛下不知服用了什么药,气血亏空,就算治好,怕...怕也是要落下弱症,之后难以根治...” 太子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吩咐一旁侍卫将刚才从张祥宽身上搜到的药瓶递过去,“可是这种药?” 孙太医倒出一粒药碗,闻了闻,毫无头绪。 卫明姝和沈轩却是忽然被点醒,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卫明姝道:“康王这么多年,一直在用玉囊入药。” 太子似是不解,“沈夫人怎么知晓?” 卫明姝有些诧异,不禁转头望向沈轩,面露疑惑。 按理说这些前因后果沈轩应当也同太子说过。 沈轩却是遮遮掩掩,颇为敷衍,“机缘巧合得知罢了。” 卫明姝挑起眉毛,随即摇了摇头,稍稍挽起袖子,向孙太医说道:“我以前也一直在服用此药,想必前些日子太医也略有耳闻,可诊诊这脉象,是否与陛下的相似?” 孙太医似是想到什么,向卫明姝点了点头,从药箱中抽出一娟丝帕诊了诊,拱手道:“回禀夫人,正是。” 太子怔住,“明姝你......” 沈轩亦是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口,却不知如何出声去问,只做了个口型,“你都说了吗?” 卫明姝向他淡然一笑,也没细细向太子解释。 这件事估计等安定下来,便是满城皆知,这些往事说到底还是她的疮疤,没必要她亲自再揭开一遍。 只长舒一口气,用轻快的语气开口,“瞒不下去了,就全部说了。对不起,骗了你们这么久。” 殿内沉默了一瞬,沈轩凝视她良久,向她身边靠了靠,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的姑娘一直是这样,不需要什么人同情,只需要站在她身边就好。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副方子,“这副方子或许可以缓解此症...” 盯了那副方子一瞬,卫明姝微微叹了口气,不紧不慢说道:“这方子是康王妃让我交给陛下的,玉囊本是王妃和友人早些年用来救人的,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位友人的女儿不小心误食此药,这解药便是王妃调出来的,也算是弥补些罪过。” 卫明姝拍了拍身旁的男人,沈轩沉浸在她刚才的那番话中,忽然反应过来,递去那封交给惠帝的绝笔。 卫明姝委婉道:“这是王妃托我交给陛下的信,还望太子殿下在陛下醒来后,帮忙转圜一二。” 等到孙太医仔细核对了药方,煎过药后,皇宫内也被彻彻底底搜查清理了一番。 京城内乱初定,沈轩还要留在宫中商议事,只将卫明姝送到宫门外,派人送她回卫家。 京城已是恢复了平静,乱贼余孽尽除,百姓皆闭门不出,唯有军队来来往往,清理街道,不少药铺也还开着,安顿受伤百姓。 牵着马走了一段距离,沈轩扶她上马,似还是有些心事,迟迟不肯松缰绳,“明珠......” 卫明姝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月辉倾洒她的身上,皎洁明朗,坦然而笑,“郎君放心,我并不是因为唐夫人才说出的,早在回京时,便已经想好了。我帮唐夫人,也仅仅是因为诚蕴想让我帮她罢了。” 她坦白是为了朋友,能用一个秘密换友人无恙,怎么也得做。 而那副方子,是诚蕴给她的,她的这条命也是诚蕴救的,唐清芷虽是了无生意,可子女尚在人世。 倒不如用诚蕴给她的这副方子来救他们一命,也算帮诚蕴还了康王府的人情,恩恩怨怨皆在这一代了结。 卫明姝看向那轮圆月,“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可真正说出去以后,却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沈轩紧紧攥住那缰绳,替她整理了整理裙摆,“你放心,这京中若有人敢说什么,我见一个打一个。” 卫明姝掩面而笑,动了动缰绳,“郎君放心。” 她忍住笑容,做了个举起拳的姿势,有些俏皮,“我自己也有办法的。” 沈轩缓缓收回手,静静立在原地,没再多说。 他都快忘了,她在外面,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软脾气。 松开那缰绳,抬头说道:“那你先随他们回去吧,等我回家。” 卫明姝应了一声,调转马头,随护卫驾马而去。 卫家 叛军乱时,京城沈家二房和卫家皆被叛军团团围住。 沈家守卫众多,又有朝中好友帮衬,叛军连只脚都未踏入府门 卫家安平侯不在,守卫亦是没多少。好在李家掌权后,京城防备松了些,入城前沈轩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以提前递了密信进去,派人提前准备好,里应外合,最大可能减少京城百姓的伤亡。 冯霆所在的京兆府虽是没有什么兵力,但好在有些亲信,京城乱起来后,一边调派人手同叛军抵抗,一边找人去支援卫家。 曾经受过卫家恩惠的林小将军,也带了一小批手下的人马,虽是受了伤,但也算是将叛军阻在了门前。 卫明姝归家时,卫家人还在忙着,追影手持着剑,在门口来回徘徊,时不时向巷子里望望。 见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驾马而来,借着月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禁展开一个笑容喊道:“小姐回来了!” 卫明姝下马,清扫的奴仆听见声音,纷纷围了上去。 追影上前问道:“小姐,你没受伤吧?” 郑叶听到门外的动静,也从府内出来。 卫明姝看了看周围,问向郑叶,“我大兄呢?” 郑叶话音一顿,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大兄那日去帮你递信,走了太多路,回来以后病了一场。” 卫明姝心里咯噔一下,“那大兄现在可还好?” 郑叶展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幸好医正这几日在我们府上,如今已是好多了,再休养几日便好。” 卫明姝将缰绳交给下人,提起裙摆便去了卫君咏和郑叶的院子。 卫君咏刚服完一副药,却还没有睡。 他在等。 若是小妹没事,她今夜一定会回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卫君咏掀开被子,连外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起身开门。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卫君咏看了看她身上不常穿的颜色,下意识攥紧了她身上的衣服,“你...你可是受委屈了?” 卫明姝也没想到卫君咏还有这么大力气,被拽得踉跄了两步,抽回衣袖,“没有。” 卫君咏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卫明姝秘密的人,知晓她向来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你没骗我?” 卫明姝抿了抿唇,颇为无奈地露出了个笑,“真没有。” 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抖开自己两只袖子,露出两只胳膊,“你瞧,一点伤都没有。” 卫君咏快步紧跟上去,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半口气,“对了,听玉荷姑娘说,你同京兆府他们说了你身子不好的事?” 卫明姝愣了愣,所有人都这么问她,似是不相信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看来她以前还真是... 卫明姝把玩着手上的杯盏,缓缓点头,“大兄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出去,遇到了好多事,可也知道了好多事。” “我以前不懂,为何阿爹阿娘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就算圣上再不待见,也没在这京城说过半句怨言。” 卫君咏沉默无声。 其实这也是他的心结,可他自己本身没什么能力,就算曾经想要反抗,也总是会被人拍在地上。 后来索性受了欺负也一声不响。 他能做的就是让阿耶阿娘少为他担心而已。 他最骄傲的,就是有了个这么争气的妹妹,可这么多年,心里也有愧疚。 对自己什么都知道却无能的愧疚。 卫明姝继续说道:“咱们卫家选了这条路,便是无怨无悔,阿耶阿娘他们早都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自己什么样,没必要听别人怎么说。” “你真的这么想吗?” 卫明姝呼出一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曾经也害怕,怕他们说我是病秧子,怕咱们家一辈子就只能受京城人这么嘲讽,抬不起头。 可现在想想看,既是天生输了一层又怎样呢?这么多年,我活的也不必他们差不是吗?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们不能做的,有些我也做了,若他们仅仅因为我需要天天喝药,天生有点缺陷就对我指指点点,那他们岂不是在嘲笑自己连病秧子都不如。” 卫君咏眨了眨眼,亦是笑了,“小妹长大了。” 卫明姝轻轻放下那盏白玉杯,“也不算是吧。大兄,其实我挺庆幸的,在另外一个地方,我学到了很多。” 似是想到什么,卫明姝说道:“幸好我当初没回绝这门婚事。” 自卫明姝出嫁后,卫君咏就一直没这样的机会和她单独谈过心。 刚开始他也是对沈家强娶颇为不满,后来得知小妹被气得离了家,若不是害怕爹娘知道,他恨不得踹门去要个说法。 明珠在匣 第153节 直到现在,才算完完全全放心。 “你不后悔就好,以后事情也别总是自己扛,给别人多些信任,多让他帮着些,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卫明姝白了一眼,“大兄还说,哪有你那么傻,走着送信上门的啊?” 卫君咏被噎了一嘴,反驳道:“当时卫家被盯得紧,就算只有我和你嫂子出了家门也有人盯着,马车那么显眼,那铺子向来是你大嫂经营,你嫂子要留在铺子里照顾生意,分散人注意力,若我不走着去怎么给你送信?” 卫明姝倒也不曾考虑过这么多,鼓了鼓腮帮,“谢谢大兄。” 卫君咏亦是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以后...少这么莽撞就是了。” 卫明姝没再说什么,颇为平静,似是早有打算,“对了大兄,过一阵我可能要去趟西境。” 听完这话,卫君咏睁大眼睛,“你又要...” 忽然又想到什么,又对那个便宜送上门的妹夫心生不满,“是那个沈轩要带你去?” 卫明姝摇了摇头,“还没同他说,只是如今这个状况,他肯定是要去的。” “况且阿耶也还在那里,阿娘年轻时候不也陪着阿耶戍守西境?如今阿娘去不了了,总该我去的。”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还有个大剧情,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还有作者主要刻画过的女性角色都不会雌竞的哈,虽然偶尔会出现一两个小配角不讨喜,不过大部分坏事都是男人干。 副cp都不会详写,有明朗的,会有开放的,还有要单独开的,后面都会交代清楚,一些似隐若无的不会强行凑cp连连看,这个大家放心。 第134章 归来 ◎“确实还没饱呢,要不你喂我?”◎ 新政不过二十年, 京城再次经历了一次动乱,即使没有目睹过曾经那场浩劫, 即使叛军很快被镇压, 在这本该是繁华盛世中突如其来的叛乱皆是在人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昨夜的京城仍处于混乱,入京的军队彻夜巡逻,挨家挨户检查藏匿的叛贼。 靠近城门附近的店铺还冒着黑烟, 战乱虽是很快被平息,可还是有百姓死在战乱中。为了防止疫疾发生,尸身皆暂时被运出京城安置,运送的车轮辘辘声混杂着几声小儿啼哭, 流离失所的百姓坐于街头,闻者哀叹。 宫中安定后,太子即刻指派了批军医医官诊治受伤的百姓。天亮之时, 宫门再次打开, 太子亲自出宫抚恤在此次战乱中遭难的百姓, 发放银两, 下令施粥一月。 康王府的人皆被收押至大理寺狱,刑部尚书与康王府勾结,当晚便被带去大理寺审问。 刑部大牢中, 却是一直未能找到之前被收押的魏丞相。 沈轩领兵出城,搜查京城周围潜逃的叛军,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回到京城复命,昨日露宿街头的百姓皆已被官府妥善安置,道路皆被彻底冲刷过, 只有几处被砸毁的商铺还透露着昨日的惨象。 驾马停在卫家门口, 已是夜深人静时, 妻家门口的侍卫见怪不怪地将人放进了门。 沈轩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卫明姝的院子, 正往房里端药的秋莹惊诧了一瞬,向沈轩行了一礼。 卫明姝显然也才刚回来,脸上是许久未曾画过的精致妆容,唇上还染着胭脂,正坐在妆台前卸着那对珍珠耳铛。 听到些动静,以为是秋莹进来送药,只坐在妆台前,将耳铛放回妆奁盒中等秋莹递过药碗。 转过头却发现本该在在皇宫商讨朝事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愣了一瞬,卫明姝站起身快步迎去,“郎君怎么回来了?” 沈轩接过秋莹手中的碗,将人屏退出去,药碗随手放在桌上,将人打横抱起,闻见她发间熟悉的香气,心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将人抱回妆台前,轻轻抽去她发间的簪子,“累了,余下的事宫里其他人也能应付得来。” 他紧接着问道:“你呢,刚才出去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秋莹不在房中,见沈轩动作,自己也上手摸着余下的钗环,“回国公府了一趟,去二房那边看了看...” 话音未落,指尖忽然触碰到一起,如蜻蜓点水,很快划开,卫明姝手指微蜷,心头莫名酥痒,手下有些慌乱,勾起几根发丝。 沈轩放下最后一只簪子,粗砺的指腹耐心挑开那几根头发,包裹住她停住的细指,手心慢慢覆住她的手背,十指相扣,引着那双手缓缓放下,从后将人环抱住,侧头闭上眼,唇轻轻擦过她的白颈。 新长出来的胡茬时不时磨蹭着,卫明姝睫毛微动,眯眼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身体轻颤。 闭上眼转过头,那唇便立刻凑近过来,轻易捉住她的唇瓣,呼吸纠缠在一起,逐渐热烈,一只大掌攀上来,掌住她的头,将距离缓缓拉近。 烛光将那两道难舍难分的影子拉得欣长,直到烛火跳动了一下,那人在她唇上又轻轻啄了一下,才不舍的分开。 卫明姝呼吸起伏着,声音变得莫名柔软,“药快凉了...” 沈轩低头平复着,松开手臂,抬步端来那碗还温热的汤药,看着她还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指蹭了蹭,又理了理她被揉散的头发,“那些天你在宫里怎么喝的药?” 卫明姝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饮尽汤药才说道:“那人知道我以前在服用玉囊配的药,每天都会差人送来一碗...” 沈轩明白过来,又想起那恶毒的方子,手忽然攥紧,若不是那人已经成了一捧灰,恨不得从地里把人掘出来再剐上几刀才解气。 “都没事了。”沈轩接过药碗,放回妆台上,“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今后别随意停药了。” 卫明姝点头嗯了一声,她本还有很多事想要问,可竟一时贪图这好不容易才复得的宁静,只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拂去他肩上沾的灰尘,“郎君还没用膳吧?” 走到衣桁前,取下早已给他准备好的常服,搭在臂上,搂住他的腰,松了他腰间的鞶带,“郎君把衣服换了吧,我去找人下碗面。” 沈轩扶住她的肩,盯住她沉声道:“我想吃明珠做的。” 卫明姝手下顿了顿,语中罕见地带了些宠溺,轻笑了一声,“好,我去做,沈大将军等着。” 将衣服递给他,叫来秋莹打下手,因着天色已晚,来不及准备食材,只擀了面条,将家中现成的腊肉切成薄片,打了两个鸡蛋。知沈轩口重,特意多放了些酱料和豆豉,辣椒切成丝加进去,将翡翠蒜放在小碟中,端了出去。 “家里没有准备,凑合做了些,郎君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轩已经换好了衣裳,拿起筷子,近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却不住地说着好吃。 卫明姝笑吟吟地托腮看着身旁的人,“我还以为你今夜要歇在宫里呢。” “那哪能?” 他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他连家里的床都还没挨到,怎么可能宿在宫里? 沈轩挑了一筷子面条,蘸了些汤汁,继续说道:“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了。” 卫明姝摇了摇头,觉得他越来越花言巧语,眸光却满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缱绻,“我也想你了。” 将剩下的汤汁喝尽,沈轩抬起头,看向她咂了砸嘴。 卫明姝看着他的表情,放下支在桌上的手臂问道:“可是没吃饱?”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她,只淡淡抿了抿嘴,喝了口桌上那杯清茶。 卫明姝当他真的没吃饱,站起身端起那只空空的碗,“锅里还剩了些,再给你盛一碗。” 还没迈出步子,袖子却是被人扽了一下,猝不及防跌入结实的怀抱,被人摁在腿上,“确实还没饱呢,要不你喂我?” 卫明姝忽然反应过来,脑海如一簇烟花砰然炸开,脖子瞬间红透,“不是说累了吗?” “吃饱就不累了。” 卫明姝微微转头,只是还未开口,话语就尽数被吞了回去。 想要躲开,身子往后仰,却是被人托住后背,不停地追逐,直到衣衫散乱,水润剔透,才终于放弃,窝在人身上溢出哼声后,被一把抱起来。 沈轩看着近在咫尺的床榻,眼睛都直了些。 还记得他们之前回卫家,她总是会想很多借口不让他在这里胡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闻着这枕头上浸的花香,他越是难以克制... 就像尝尝这鸠占鹊巢的滋味。 低头看了眼攥得皱皱巴巴的衣领,低声问道:“这回肯了吗?” 卫明姝头脑已经有些迷糊,手掌越攥越紧,难受地磨蹭着,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不让。” 只是因为这里的人大多从小侍候在她院里,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到底是卫家的奴仆,她出嫁时他们也没跟过去,让他们之后过来收拾,总感觉有些别扭... 被稳稳放到那张床上,影子随即投落,迅速满当后才问道:“那怎么现在肯了?” 卫明姝手指猛然一缩,索性拽住他的衣领,再也不管不顾,“因为想你了。” —————— 屋外无风,将要凋谢的海棠却已历过无数风雨拍打,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花瓣仍是娇嫩无比,惹人怜惜。 屋内暖风停歇,窗牖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散去一室旖旎。 只是院里侍候的人似不像卫明姝想的那般,甚至比国公府的人要机灵很多,还不待沈轩开门,听着屋内没了声音,便主动敲了门。 男人打开窗户,刚准备好好再同榻上的人再好好温存一番,听见敲门声,只好悻悻收回手,老老实实给她拢好衣服。 卫明姝刚松了口气,却是在被人有力抱起的那一刹那,忽然清醒,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不敢看路过的下人。 还是有点丢人。 沐浴过后,身上还算爽利,卫明姝微闭着双眼,依偎在怀里,唇上还是泛着艳泽,眼若桃花,脸上一派餍足 那盏五彩琉璃灯已经被搬去了沈家,如今房内摆放着另一盏青瓷百花灯,烛火轻轻摇晃,尚未熄灭。 沈轩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等圣上醒来,我可能会请旨去西境。” 卫明姝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轩见她如此平静,便知她早已想到。 而且定是想要跟着他去。 沈轩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是开口商量道:“到时候我想办法请圣上下旨,调岳父他们回来,你在家陪岳父吧。” 卫明姝怎么都不肯,攀上他脖子,摇了摇头,还是像往常那样摆着自己的道理,语中却带了些缠闹的意味,“我了解阿耶,西境未定之前,他是不愿回来的。” “从前阿耶四处征战,我阿娘也是一直跟着我阿耶的。” “那不一样...” 卫明姝微坐起身,“怎么不一样?大黎从来没有不许家属随军的规矩,我阿娘也不懂什么打仗,我...我比她有用,还会些医术。” 沈轩一向嘴笨,见说不过她,只好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那边危险,你待在家里好不好...” 卫明姝见他越靠越近,制住他靠过来的唇,“这招不管用的,我阿娘去不了了,卫家总得有个人陪着阿耶的。” 沈轩听着她的歪理,无法赞同,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卫明姝见他无动于衷,索性躺回床上,往被子里一缩,闭眼耍赖,“反正你别想甩开我。” —————— 翌日,惠帝总算醒了过来,然而气血亏空,醒来的时间极少,看到康王妃的绝笔信,也只是下了道旨意,将朝中所有的事都交由太子处理。 如今北境之军进京驻守,京城初定,康王虽死,可势力尚未根除,盘踞淮南一带,当初叛乱的几个州还在时不时发生贼寇侵扰之事,又不能贸然从西境撤军,太子一边下令派叛州附近军队前去镇压围剿,一边临时任命一些将领,带领京城的军队出京平乱。 明珠在匣 第154节 朝中换了一批大臣,但凡站在明面上支持康王的朝臣皆被革职,那些冷眼旁观的官员世家如今皆是心惊胆战,惶惶不能终日,好在太子并未追责,朝臣也不敢对太子的决断有任何异议。 主导京城动乱的李家和刘家皆被抄家斩首,以平民怨。 身为李家族人,皇后脱簪待罪,却是未替母家开脱,太子自请让出储君之位,圣上感其忠贞,皆未追责。 然而皇后却自称无颜待在宫中,自请去了佛堂,为大黎国运祈福。 其余支持康王的旧贵族,皆是惶恐不安,判决还未下来,甄家预感大势已去,派人求见淑妃。 淑妃却一直在瑶华宫养病,闭门不出,以伤病未愈,头疾反复为由将人打发回去。 甄家不得已,直接求到了已经断绝关系的卫家府上,甄家老爷跪在门前哭喊不止,引得京城不少人去卫家门口看热闹。 然而卫家亦是无人待见,为了不同甄家纠缠,紧闭府门。 甄家人赖在门口不肯离去,卫明姝被吵得头疼,揉了揉额角,干脆将还在康王府忙着搜查的郎婿叫了回来。 见到妻家门口有人闹事,沈轩直接领来一队府兵过来,府兵个个手中提着大刀,将甄家的人直接拎去了京兆府,顺带驱散了围观看热闹的路人。 后来甄家和其他几家皆判了流放之罪,而康王府被彻头彻尾搜查了一遍,王府中康王的亲信被尽数捉拿。 根据手下的人交代,康王同西境勾结多年,此前炸城门一事也是康王所为。 而魏相一案也是康王同西境商量好的。 早些年正是魏相一力主导,才让惠帝削了康王府在西境的大权,南迁淮南,这些年两方势力一直意见相左,康王早已怀恨在心,想要设计将其除去。 经过一番盘查,康王府的密道中,失踪多日的魏相终于被找到,年过半百的大黎功臣已是瘦骨如柴,被折磨得脱相。 卫明姝在京城,除了任玉荷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为数不多能说得来话的也只有这个县主。 她回京后就从冯霆那里打听到县主尚未归京的消息,然而那时她也自身难保,一直知道县主经常不在京城,在外还有些门路,也只能暂且搁置,待宫变过后再派人出京打听县主的下落。 虽是还没有下落,听到魏丞相找到的消息,卫明姝还是叫上沈轩往魏家跑了一趟。 魏家次子将卫明姝直接领进主院,看过魏丞相后,在厅内同魏夫人说了好一阵话。 于夫人显然憔悴了些,不见往日的雍贵,整个人精神仿佛都被洪水冲垮了般,提起家中的一对父女,眼泪不住往外流,“你说我们家都造了什么孽啊!” 卫明姝叹了一声,劝道:“魏夫人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出去找县主了,太子也在派人找,若夫人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们说。” 魏夫人眼睛红肿着,显然不只哭过这一次,见卫明姝在这个时候上门,便同她说了很多,“我们家这个女儿是家中最小的,也是几个兄弟姐妹里性格最顽劣的,从小在外面闯荡,他父亲向来宠她,也没怎么管过她....” “她向来都不喜欢待在京城,可我知她一直想着家里,那种情况怎么样也不会逃婚...” 卫明姝当时接到县主逃婚的消息时也觉得事有蹊跷,皱了皱眉问道:“夫人可细细说说?” “圣上下旨那日,我们家闺女其实根本不在京城...”魏夫人眼眶湿润,说道:“往日她不在家,我们会同城东一家当铺捎信,那家当铺的老板有法子将信件带给她。” 卫明姝接着问道‘:“那当铺老板呢?可曾问过了?” “当时圣上下诏,我们便派人去捎了信,可当铺的伙计说他们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后来京城不安稳,当铺的人也没有来找过我们,就在今天早上才又带过话来,说是常同我家闺女来往的一些朋友也在找她,听说是...”魏夫人想到什么,又拭了拭眼泪,“听说是遭到了杀手追杀...” 卫明姝微张着口,心里咯噔一下,“可知是在哪儿遭遇的追杀?又是遭何人追杀?” 魏夫人语气急了些,“听说是在同州没的消息,追杀的人尚且不知道门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怕是那康王府为了坐实我们家罪名,找到了她,派人故意为之...” 卫明姝沉默了片刻,如今魏丞相尚未苏醒,县主下落不明,情况属实不太好,又安慰了好一阵,答应魏夫人派人多去同州寻找,才离开丞相府。 因着卫直不在,这几日两人一直住在卫家。 坐上马车回到府上,进了院子便看到任医正后在门口,手中还拿着卫明姝交给她的药方。 卫明姝将人请进了屋,任医正探了探她的脉象,说道:“我看过这药方了,这方子虽是不走寻常路,着实偏了些,可大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其中几味药材有些烈,你这身子损伤了这么多年,便给你先换了些温和的药材,之后再慢慢往里添。” “知道了。”卫明姝接道:“这几日已经感觉身子好些了,没从前那么畏寒了。” 任医正数落道:“这只是刚开始而已,那玉囊你不是还没有停?这药有依赖性,你服用了那么多年,之后慢慢停掉,身子恐怕还会虚一阵。” 卫明姝体验过停药的后果,也自知自己理亏,老老实实应下。 “我给你写了几副方子,这些药你也吃上。”任医正将药方放下,收拾东西,忽然又想到什么,看了两人一眼,胡子撇了撇。 卫明姝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还有什么要说的?” 任医正想到刚才卫明姝腕子上没消去的红痕,也不避及,“你们两房事上克制些,能少则少,能最好避开日子。这方子吃了之后寒症会好转,停药前怀上不太好办。” 听完这话,沈轩脸上的温和骤然消失。 作者有话说: 任医正:看我今天打了这对小鸳鸯。 沈轩: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鸠占鹊巢这里直接用成语本意了,原意差不多是女子嫁到夫家,放到此文,由于便宜男人老跟去妻家,就反过来用了dogo (应读者要求,又代入女主确实不太对,修了一点。) 第135章 迟疑 ◎“这个不好说...”◎ 半天沈轩才又问出来一句, “需要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五六年都有可能。” 这下两人都沉默了。 卫明姝抿起唇瓣, 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她现在服药, 确实能感觉到些这种事的欢快滋味,不过这事对她来说确实可有可无。 她知道旁边的男人平日已经在克制了,可还是会隔三差五找她闹一通。 这下一年半载, 怕不是要出什么毛病? 果然,男人走上前了一步,“可有什么法子?” 任医正扫了两人一眼,“只是以防万一。”这有些私话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任医正面露难色,想了想才继续委婉说道:“往后注意着点就行,没那么容易怀上。” 沈轩没明白, 颇有继续刨根问底的架势。 卫明姝经过一番提点, 已经想明白是怎么个做法, 慌忙拽住他的袖子, “别...别问了。” 沈轩却还不罢休,可那只袖子却是越捏越紧。 任医正皱了皱眉,“你们成婚也快有一年了吧。” 卫明姝缓缓点了点头, 脸上烧得一片通红。 沈轩又是上前一步,“可——” 可就算成婚一年,也没有往后要睡素觉的道理不是?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任医正叹了口气,摆手收拾东西,似是不想再同二人说下去。 直到任医正走出房门, 沈轩左想右想还是不明白, 转头却见到卫明姝仍是满脸通红。 沈轩向来知道她聪明, 沉默了半晌, 小声问道:“明珠可是...可是想明白了?” 卫明姝听他竟这么问出了口,张开嘴又闭上,吐不出一个字,“以...以后我告诉你。” 沈轩等不到以后,然而左思右想,却是直到睡觉前也没有想通。 枕边人一直沉默着,沈轩也不好贸然动手去实践,只好又讨着商量问她,“你就给点提示也成。” 然而怎么问,卫明姝都没有开口,“这个真的不好说...” 沈轩抿了抿唇,只好搬出点下流手腕,在被下的手轻揉。 卫明姝实在没心思同他在这个时候闹,好在自己还没陷进去,狠狠掐了一把他手臂。 沈轩缩回了手,手上沾了些湿,下床拿帕子擦了擦,连带兴头也消了下去。 回到床榻上,仍然不死心问道:“你告诉我,我不闹你。” 卫明姝见他开始死缠烂打,不由咬住舌尖,而后扯过一大半被子将自己裹紧,才背对着他小声说道:“可以在外面...” 她声音太小,沈轩没听清,“嗯?” 卫明姝平生第一次这么没有耐心,不欲再重复一遍,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笨死了!” —————— 翌日一早,蒲州唐家上书,言其亲信谗言,酿成大祸,虽悬崖勒马,可终究难以挽回,愿散尽家财,解官还乡。太子准之,并将唐夫人尸骸送还故里。 康王府造反之事已成定论,只是与林晋的关系迟迟没有认下,朝中之人纷纷诧异。 不过冯霆看得透彻。 林晋死前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这么个人本就是疯的,即使不知道炸毁城墙的是谁,也会自己认下来。 至于康王府其他人,即便康王妃递上了绝命书,依旧难以平息众怒,太子无法,只好以民为先,下令赐王府亲眷毒酒。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府变得萧条无比,府门外贴了封条,府内空无一人,只有些许物件还陈放在原处,没来得及处理。 两人带着帷帽,推开了王府的侧门,“世子,王妃和唐家好不容易给咱们换来了活命的机会,太子肯留我们一命,世子还是快些走吧,以后跟着唐家人好好活着。” 谌良继续向曾经康王妃住的地方走去,手上包裹着纱布,似是刚止住血,“已经没有什么世子了,也不要叫母亲王妃,她定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推开房门,谌良走向康王妃曾经常坐的妆台前,继续说道:“母亲信里说的东西,我得之后交给二弟,嬷嬷先去外面吧...” 老嬷嬷一叹,摇着头走了出去。 这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一生下来就贵为世子,从小到大在夫妇两人的庇护下长大,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虽是做的事荒谬,养成一身坏毛病,却也没存过什么害人的心思。 人长大,往往只需要一件事。 待听到关门声,谌良打开妆台柜子,拿出妆台最底下抽屉的一卷画,展开仔细确认了一番,将画卷起来,伫立良久,跪在那张妆台前,“母亲叫我不要想着报仇,孩儿知道的...您在我小的时候曾说过,家族之内,祸福相依,如今王府闯下大祸,儿子虽得母亲庇护,却不敢在置身事外,因此自断一指,算是给外面一个交代。” 说罢,谌良又深深一拜,用袖子擦掉眼泪,推开门。 嬷嬷看着他手上的画说道:“公子,这是什么?” “母亲让交给二弟的。” 如今他们几个子女,只有他二弟还在西境,他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也当属他这个弟弟。 按他母亲信中所说,曾将军应当会想法子保全他,到时候他想办法把这幅画送过去。 明珠在匣 第155节 母亲的意思,是要二弟留在西境,过些年换个身份,以后在西境好好历练闯荡。 也算是替家里偿债了。 —————— 西境战火尚未平息,朝廷之前虽派了人去增援,然而当时内政不稳,军心涣散,西蕃大军战马彪悍,来势汹汹,又颇为熟悉西境的地形,一路攻破好几个关口。 如今太子回到京城,之前被派去的一批军队也差不多摸清了敌方的底细,隐有反攻之势。而在前不久,根据斥候探报,西蕃军队中一批军士,忽犯头疾,严重者状若疯癫,不知起因。 曾将军曾冼派人一路围追堵截,先后夺回交城、叶城,横渡太河,跨过戈壁荒漠直逼羌城,就在士气大振时,势如破竹的军队却意外在羌城附近遭遇敌方,曾冼意外中箭,不得已将大军撤回,在太河附近安营扎寨。 然而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卫直临危受命,带领军队前往交河增援。曾冼将兵权临时交予昔日好友,由卫直带兵攻打羌城。 西蕃此前连连败退,似是知道长期必败,不知从哪里探来了援军已至消息,穷途末路之时竟士气大涨,集结人马从羌城而出,又不知从哪儿探得援军线路,将援军堵在了戈壁荒漠中。 曾冼迟迟未能得援军走出的消息,一边增派援手,一边找其余驻守之人去寻探。 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已是两日过后,如今朝中刚刚稳定,西境大军失踪在荒漠的消息被太子压了下来,只告诉了几位忠于朝廷的将领。 沈轩听后,立刻递去了请战的奏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无所隐瞒,将这个消息带回给家中的妻子。 卫明姝听后,先是怔了怔,低下头良久,强忍住眼中的酸涩,而后平静问道:“那郎君是要去吗?” 沈轩顿了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已经将折子递上去了,这几日整顿好,就要出发了。” 房间内陷入寂静,两人谁也没有进一步的询问。 忽然,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我可以跟你去吗?” “明珠可以不去吗?” 而后便是又一阵沉默。 卫明姝撇开头,深呼吸一口气。 沈轩握紧手,率先打破了静默,“西境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把你带去那里,我不放心...” 卫明姝听他这么说,却是愈发不安,不禁又想到那些天在道观上的绝望无助。 她圈住他的腰,眼中水光氤氲,“我不怕的,郎君你知道吗,在道观上的时候,我以为你....” 卫明姝停住,而后轻声道:“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真的怕你们哪天就这么忽然消失不见了...我阿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就算是替我阿娘过去陪他,哪怕是为了见上最后一面,我也是要去的。” 沈轩半晌没有答复。 “郎君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沈轩看着那头青丝,抬手抚上她发间的玉簪,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出些愧疚。 他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北境好不容易安稳。 娶她本是想同她安稳的日子。 可没想到,现在却是要她跟着他去受苦... 卫明姝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低下头,继续说道:“我不怕苦,能遇到郎君是我的幸事,郎君不必自责。” 沈轩缓缓放下手,终于妥协道:“好,我明天便去请旨,不过明珠只能去相对安全的地方。” “你放心,我会将岳父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我家那笨男人,看了这么多书,不进脑子。 第136章 认错 ◎“不敢。”◎ 自太子监国后, 朝中官员被换下一大批,太子雷厉风行, 即刻调任一批官员上任, 又提拔了一茬寒门出身的子弟填补缺位。 如今魏丞相虽苏醒,然而已是身子大不如前,上书乞骸, 太子准之,念其功德,致仕后可享俸禄,参朝事。 老臣之中, 最有声望的便是中书令王冕,王冕刚从刑部出来没几日,便穿上官服上朝, 协助太子处理朝事, 又向太子引荐了京兆尹冯霆, 太子顺其为之, 令冯霆暂领六部,代魏丞相的职务。 而出兵西蕃之事,亦在筹备, 定于三日后由沈轩领兵出发。 自曾冼负伤,卫直下落不明后,军队士气低落,曾冼不敢再派兵继续贸然行动,只派人继续去寻找卫直一行人的下落, 西蕃却趁机反攻, 将羌城附近的大黎军尽数驱逐。 沈轩在答应卫明姝的隔日便向上递去了请命书, 太子没有立刻应下, 却是立即宣了人进宫。 皇宫已经恢复往日的恢宏,宫道之上血迹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刀剑流矢划过的砖瓦都被匠人换过。 若无这场内乱,太子和杨玉瑾的婚事本该已经办过,然而这几日朝事繁忙,太子忽然将这些朝事全部接手过来,虽有得力之人从旁辅佐,但终究有些力不从心,除了太后也不曾有人提及两人的婚事。 两人被宫人领进书房时,杨玉瑾也在,桌案前摆着一盘芙蓉糕,立放着的一块糕点,不知是被谁咬下一块。 杨玉瑾见两人进来,搬了把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坐在太子身旁。 太子赐座后,两人坐到椅子上。 待宫人奉上茶关门退了出去,太子放下笔,正坐于前问道:“听沈将军说,沈夫人请命一同前去?” 卫明姝听到这一称呼,不禁抬起头多打量了太子几眼。 面前的人仍是如同从前一般面容温和,眼角带着些笑意,然而如今身穿绛纱袍,带着九珠帽冠,岿然不动,平白多了几分威严。 在她眼中,过去太子虽为储君,但终究软弱了些,多少因为李皇后家中式微,瞻前顾后,又有些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 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已露其锋芒,举手投足话语间都多出了些帝王该有的样子。 如今旧臣已去,如同野火燎原,势必要有新的草木长出,重新枝繁叶茂。 卫明姝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过去是朋友,而或许就在不久后的将来,或许就是现在,他们还会多上一层君臣的关系。 她站起身,拱手回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妇父亲在西境,生死未卜,家中人挂念,臣妇不惧此险。” “那便如沈夫人的意思。” 沈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放下茶盏,神色微动,张口似是想说什么。 太子却如同没看见沈轩脸色,温润的声音中带了些沉稳,“能得沈将军与沈夫人这般肱骨之臣,乃是孤之幸事。” 卫明姝听罢,便知晓太子此番话的用意。 如今王贵妃倒台,三皇子虽被恢复皇家身份,然而中书令王冕显然已然站定太子一方。太子继承皇位已成定局,也许就在不久,圣上就会宣布退位,王家势力与旧臣盘杂,终究不好掌控,魏丞相乞骸,虽然朝中影响犹在,但太子在朝中必要有新的臣子为其效忠。 他选择了他们。 今后,不仅是朋友,更是君臣。有信任,亦要有该有的恭敬。 太子似又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是此行路途遥远,先行队伍需快马而行,沈夫人如今服药,才刚有起色,不宜昼夜奔波,不如先让沈将军带兵去接应卫将军他们,夫人之后随后备军一同前往,应当也是来得及。” 卫明姝转头看了看沈轩神色,见他眉头仍是没有舒展,却也没有否决,抬手行礼替他应道:“听从殿下安排。” 心头还有些事放不下,卫明姝放下手,接着问道:“那县主之事...” “沈夫人不必担心。”太子淡笑,“毕竟是朋友。” 他和他们也是朋友。 就算做了帝王,也不该忘了昔日之友。过去他父皇眼中只有如何钳制各方势力,对各家皆有防备,最后却寒了臣子的心。说到底这场内乱,康王也是利用了他父皇疑心太重这一点。 他不愿他父皇重蹈覆辙,用人不疑,他相信这二人。 太子站起身,“同州那边的人来报,说查到县主曾与北寒的大王子在一起,孤已经吩咐人继续往下查,应当不久就有眉目。” 因着北凉多年侵扰两国的缘故,北寒王室与大黎一向交好,那位大王子与县主是好友,他也有幸见过几回,说起来还有些渊源。 这次能从北寒借到援军,也是因为恰好遇到了这位大王子身边的人。 只是听说前些日子,那位大皇子亦是不知所踪。 卫明姝同县主身边的人向来无所交集,不知其中因果,只点头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太子负手而立,“此去艰险,孤在此遥祝将军与夫人凯旋。” 两人走出东宫,沈轩还是沉着一张脸。 卫明姝低眼,只隐约瞧见他手下攥拳的小动作,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昨日彻夜担忧卫直那边的状况,本就心烦意乱,竟一时没什么好脸色,“别以为我不知道郎君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郎君与其同太子殿下置气,不如直接同我发火。” 沈轩忽然脚步一顿,看着卫明姝那双精明却略带怒火的眸子,瞬间无所遁形,支吾半天,想要奋起反驳,最后却只说出来两个字。 “不敢。” 周围还有宫人跟随,不大不小的一句话,引得周围宫人皆是脸色骤变。领路的小太监浮尘没拿稳,掉在了地上,颤颤巍巍捡起来,当作无事发生。 卫明姝想要继续数落的话被尽数堵在嗓子里,看着周围人各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服里的模样,手指轻轻动了动,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直到出宫,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沈轩平日惯来骑马,今日却是和卫明姝一同钻进了马车,没有转头看她,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我的不是。” 卫明姝迅速抽开手,看向车外,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沈轩又干坐了一会儿,终于不再端着,慢慢靠近。 这马车高也宽敞,再多坐进来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如今两个人却缩在马车角。 一双手手轻搭在她的肩上,凑到她耳边认真反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答应了夫人以后,又去找太子。”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的脸时不时贴在一起。 沈轩这几日一直忙着训练军队备战,时不时还要同兵部之人监察粮草,归家的时间都比平日晚了些,睡前也常在书房处理事务,如今新长出的短短一层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去,蹭的卫明姝脸上一阵痒。 卫明姝轻轻撇开头,哼了一声,“还有呢?” 沈轩退开一些,舔了舔嘴角,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有,还有...” 卫明姝见他吐不出什么,推开他拂了拂被抓乱的衣领,“太子虽然明面上和你差了辈分,可他是储君,眼下这个形势估计没多久便要继承皇位。” “太子刚才话里有话,他愿意相信我们,将我们当成臂膀,这是好事,可我们将来作为臣子,特别是手握兵权的臣子,心里也得有点数,既是君王便该给足尊重,咱们虽和太子走的近,可将来之事无法预料,别到最后平白失了圣心,遭到猜忌...” 沈轩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按照辈分刚才屋里那两位都该叫他声表叔,太子又向来是个温吞的性子,他也是习惯这么说话了。 卫明姝这么一说,沈轩觉得确实不妥。 “那...那我以后对他恭敬些。” 明珠在匣 第156节 “你记住就好。”卫明姝微微转头,却又想到自己再同他置气,将脖子扭回去,说话声音闷闷的,“你胡茬长出来了,我回去给你刮掉。” 沈轩轻笑,扶住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揉了一把,“好,都听你的。” ——————— 三日后,卫明姝随沈轩起了个大早,如同之前一样,给他递去了新准备的里衣。 沈轩看着那双灵巧的手指替他系好衣带,隐约瞧见卫明姝眼下的乌青,轻叹一声,扶住她的肩膀。 他知她这几日担心岳父,一直睡不好,两人这几个晚上也心照不宣没有闹腾过。 自两人说开后,卫明姝的梦魇之症已经许久没有犯过,而昨日夜里她却是被梦魇着了 抬手揉开她蹙起的眉头,沈轩说道:“岳父他会没事的。” 卫明姝隐住心中的情绪,“我相信郎君,郎君也要保重。” 沈轩不欲她再为他费心神,抚上她随意挽起的发丝,“你放心,北凉都打过来了,西蕃这些人不过是仗着人强马壮而已,不讲究什么战术,好打。” 听到这那满腹傲气的言语,卫明姝抬头,几日凝聚的忧愁终于散开几分,她舒开眉,“郎君也不要轻敌,莫忘了教训。” 沈轩笑了笑,抽开她发尾簪着的那根雕花沉香木簪,“知道了,你昨日没睡好,待会儿我叫人进来把安神香点上,再去睡会儿吧。 明日燕铭会再领一批人,你跟着他的队伍走,过去以后很快就能见到岳父了。” 卫明姝又嘱咐了几句,还是亲自送沈轩出了卫家大门。 沈轩于城外整兵,太子亲临西城门相送,大黎旌旗随风翻飞,浩荡长队从皇城出发,一路向西而去。 卫明姝送走沈轩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趿鞋下床,走到妆台前,却发现那串流珠被摘了些来,放在妆台上。 他并没有带走。 抓起那串流珠,指尖触及那流珠上细细雕刻的纹路,卫明姝将它放回匣子中。 长叹一口气,刚准备叫秋莹进来梳头,却是听到门外喊声,“小姐,兰芝回来了。” 卫明姝站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便见兰芝站在门口,秋莹站在她身旁,手里还拿包袱。 京城安稳后,兰芝便跟着之前留在临安的人启程回京城,路途中偶然间也听到了西境的战况,同其他人回到国公府,打听到这两日两人都住在卫家,连包袱都没放就找来。 兰芝眼眶红了些,她站在原地揉着眼睛,声音呜咽,“小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卫明姝一时不知所措。 兰芝一眼便瞧见卫明姝眼下的乌青,“小姐可是昨晚没睡好?” 卫明姝老实交代,“这几日事有些多,被梦魇着了。” 秋莹转头,向秋莹嘱咐道:“小姐心里有事时夜里就惯会被梦魇着,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若不在,你要机灵些。” 秋莹连忙点头。 兰芝擦了擦眼泪,如今回到了玉芳斋,竟一时忽然忘记自家小姐已经嫁了人,丝毫没察觉到屋内本该有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跨进房门,“我把安神香给小姐点上,小姐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的。” “那我给小姐梳头。” 秋莹盈盈笑着,“好兰芝姐,这边还有我呢,你这才刚回来,连包袱都还没放。” 兰芝愣了愣,鼻头还红红的,“那...那我先去收拾。” 待到秋莹给卫明姝梳好头后,兰芝才又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 她许久未回来,之前卫明姝的药方也时常换,是以刚才特意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药方有没有更换。 “小姐这次的药方为何改换了这么多?”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刚端起药碗的手一顿。 兰芝虽一直接手她的药方,还懂些医理,可却一直不知这药中的玉囊是干什么用的。 卫明姝越想越觉得自己曾经干的事很是欠妥当。 兰芝从小照顾她到大,最是希望她能身子康健,而她却是向她隐瞒许多,还让她经手这药方...... 知错就要改,既是说了谎,现在便是要负责一一道歉。 虽是知道兰芝定是又要数落她一阵,卫明姝还是向她承认了所有事。 兰芝站在她身旁,眼泪不住往外流,嘴里不住念叨着,“小姐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那种害人的东西如何能喝,我还天天给小姐端进来...” 卫明姝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对不起,向兰芝隐瞒了许多,以后真的不会了。” “小姐可还有什么什么瞒着的,我...我还能承受得住。” 卫明姝淡笑,“真的没有了。” “夫人和世子他们知道吗?” 卫明姝眼神黯淡了一瞬,“还没有。” 这些事一直是她藏的最深的秘密,她虽是愿意向朋友坦白道歉,和终究是不敢和家人提及。 “这事你们知道就好,阿娘和大兄那里还是替我能瞒就瞒。” 兰芝点了点头,又向卫明姝问了问今后要注意的,待听到卫明姝说寒症会有所好转时,终于是想起了本应该还在这里片刻不离的一个人,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姑爷呢?” . 作者有话说: 兰芝手里的剧本:重新归来,小姐仍是未嫁。 实在有些力不从心qaq,实在抱歉这两天一直拖更,还有一章拖的白天发,最近在期末和找工作面试,连轴转,以为能写完,但有点高估自己,下章涉及剧情,今天考试计算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后面五六天也只能看考试复习(预习)情况,尽量每天都更,下周三考完就彻底告别学生生涯,到时候闲下来会加更。 下章剧情章,还是老规矩会尽量单独一章出来,不感兴趣觉得不影响阅读可以跳章。感谢在2023-04-19 04:23:09~2023-04-22 03:4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围困 ◎过渡剧情章◎ 卫明姝刮了刮她的鼻头, 长睫掩住那双黑瞳中的情绪,许久后才平静说道:“阿耶那边情况不太好, 郎君他先带着援军去找他们了...” “什么叫先去?”兰芝眨了眨眼, 忽然想通什么,张大嘴道:“小姐难道也要...” 卫明姝点头,看着镜中自己满头的钗环, “明天就要走了。” “可是西境那里...” 卫明姝转头回道:“兰芝,总是要去的。咱们家大将军尚且年轻,将来就算不是西境,也会是去北境。咱们虽是为百姓做不了什么大事, 能做的也只是不去添乱,可大难当前,也要拿出个态度, 总不能一辈子缩在京城。” “况且我还是卫家的女儿。” 既是长在武将之家, 就不该惧怕这些事。 兰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我同小姐一起去吧?” “你才刚回来, 此去路途遥远,路上艰苦,兰芝在家等着就好, 有追影呢。” 兰芝鼓起腮帮,摇了摇头,“小姐不怕苦,兰芝也不怕,追影她...她哪里是会照看人的性子?” 卫明姝抿嘴暗笑, “那你可想好,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想好了, 小姐去哪里, 兰芝就去哪儿。” —————— 翌日,燕铭带着后备军从西城门出发。 自冯霆揭开林晋之死的真相后,林毓敏便一直闭门不出,连燕铭都不曾同她说上过几句话。 燕铭知道这并非是她之过错,只是人一旦与仇恨沾边,无论大仇是否已经得报,终是痛苦纠缠,难以释怀。 只好顺着林毓敏的意思,叫人在家中摆上佛堂,每日同她一同念诵经文,以求心安。 经文诵久了,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寡言少语,没了曾经那几分张狂傲气。 此去准备还算充分,辎重粮草一应俱全,卫明姝路带着追影和兰芝出发,一路上皆乘坐马车,比起之前同沈轩在关中,骑马连夜躲避行军那几日,算是好太多。 或许是之前在外奔波许久,或许是心一直悬着,看着沿途的风景,卫明姝倒没有多少新奇感。 直到过了四日,队伍过了嘉峪关,周围景致有了明显的变化。 巍峨群山,广袤戈壁,丹霞浩瀚,不同于江南的明艳秀丽,黄土红云,一望无垠,尽是粗犷沧桑,壮丽豪迈的大气。 夕阳渐落,队伍停至一处绿洲湖泊旁,先行的辎重队已经搭好了营帐。 燕铭早已安排好了三人的帐子,给三人指了方向。 卫明姝裹着身不厚不薄的披风走下马车,朝着大帐走去。 夜幕将近,遮起了西边刺眼的烈阳,她眯起眼睛,抬头仰望天上如同火烧的浮云,手掌缩实,又往袖中缩了缩。 为了出行方便,她带的都是窄袖衣衫,出门前,家里人还特意嘱咐,说是西境夜里寒凉,让她多带上些厚衣裳,可她们也只是准备了一些入春会穿的披风。 这里明明将近夏至,白日还是烈阳高照,夜里却如同春日化雪般,如今驻扎在湖边,手一伸出来,不一会儿寒气直往指缝里钻。 她也想过冷,可没想竟会如此冷。 兰芝和追影有自己单独的帐子,就在卫明姝帐旁,此时天色尚早,两人便一同跟着卫明姝往帐里走。 两人以为家里人只是担心自己家小姐畏寒才这么嘱咐,皆没有带什么厚衣裳, 兰芝打着哆嗦,搓了搓手掌,“早知道就把冬日的厚袄带过来了...” 追影噗嗤一笑,“厚袄倒也不至于。” 兰芝打量了几眼追影,见追影似是没有什么感觉,正低头踢开帐前的石块,问道:“追影你不冷吗?” 追影双手抱前看向兰芝,似是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我自幼习武,你肯定不能同我比。况且我也是常在这里行走,自是习惯的...” 卫明姝从前听县主讲起过,追影从前常随着家里人在西境商道上往返,听说追影的家人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说话。 这些是他人的经历过的伤痛。她能说动追影好好活下去,却不知该如何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纾解这些郁结。 明珠在匣 第157节 况且她自己的家人,如今也在大漠荒烟中,生死不可知。 “追影还说不冷。”卫明姝瞧见她的手指骨节,“你手指也都泛红了。” 追影低头看了看,收回手摸向后脑勺,“只是手冷罢了,身上不冷。” 卫明姝摇头,钻进帐子,“我不止带了一件衣服,你们两个若是冷,还是多穿一件吧。” 兰芝蹲身烧着准备好的炭火,手凑到炭盆上方,惊讶转头道:“这怎么能行。” 卫明姝坐在床边笑了笑,“既然到了这里,便不用计较这么多规矩,这里昼暖夜寒,容易生病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便是。” 兰芝再三推拒,最后还是在两人的劝说下答应。 几人又在帐内收拾了一阵,兰芝铺好床,炉子上汤药还未沸腾,便见帐外立了一道影子。 “沈夫人可方便?” 卫明姝站起身,出帐门便瞧见燕铭立在帐外,身上盔甲未卸,身旁站的几个侍卫手中还端着饭食。 “燕将军这是?” 因着沈轩不在,卫明姝这几日很少在帐外行走,饭食也都是燕铭差人送到门口。 沈轩出门前同她叮嘱过。 上次她跟的那只精锐皆从简出行,而这些出征的将士,有时候血性杀出来了,常难以排解,通常营里都会养些营妓。就算是沈轩这样自制力强的,那一次剿匪回来,也是颇为放纵让她疼了一回的。 每支军队作风不同,有的营中军纪不严,兵士夜里喝醉后,随手抓来泻火都是常事。 此次跟去西境本就是她辛苦求来,这些可能沾上的麻烦,自是能避免就避免。追影武功虽高,卫明姝也还是同她叮嘱过不要随便出帐。 燕铭听她询问,没有立刻接话。 卫明姝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一时想到许多,看着燕铭躲避的眼神,心里越揪越紧,一时想不到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站在旁边的兰芝见状,也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看了看端着碗的士卒,“我...我去将饭食端进去。” 说着使了使眼色,追影看她示意,一起接过士卒手上的热汤面食,不甚放心地时不时回头。 待到两人进了帐子,燕铭还是未能开口。 旷野之上大风肆意,扬起一片砂砾尘埃,吹红了卫明姝的眼睛,她声音沙哑,“可是西境那边有什么消息?” 燕铭抿了抿唇,沉声开口,“西境传来消息...说卫将军他们被曾老将军派去的援军找到了,据卫将军手下的副将说,之前一行人同敌军在荒漠中对峙,恰巧遇到了沙暴,两边的军队皆被打散,在荒漠中迷了方向.....” 卫明姝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稳住声形才继续问道:“那我...我阿耶呢?” “大军在荒漠中行走数日,没了多少粮草和水源,卫将军将剩余的粮草和水源分给了军中年轻的将领...被找到时,已经昏迷不醒。” 卫明姝眼泪顿时留了下来,头脑有些昏沉,知道燕铭这么说,情况定是没有好转,但还是问道:“那..那我阿耶现在醒了吗?” 燕铭向来见不得女人哭,撇开了头,“曾将军手下的人将卫将军的人从荒漠中带出时,卫将军还没有醒,而后.....” “而后怎么了?” 燕铭声音越说越小,面露些不忍,“而后援军刚回营中,便遇上西蕃大军反攻,曾老将军不敌,如今同卫将军皆被围困在太河旁的奇山上...” 卫明姝眼前一晃,许久未曾有过的无力感一股劲全部涌了上来,仿佛被抽去精力,身形一歪。 远处帐内,两人扒在帐子门口远远观望,见卫明姝身形站不稳,也顾不得能不能听,一左一右上前将人扶住。 燕铭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只补话道:“宣远他们已经快到太河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然而接下来的话生生被他咽回了肚子。 沈轩带的军队未必来不及救,可卫将军如今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军中虽有军医,可终究不能一应百全,一旦同太河边的西蕃大军打起来,只会无暇照料,越拖越差。 卫明姝还是沉默着,虽是想尽力保持冷静,可一想到卫直被困在荒漠中那么多天,陷入昏迷,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流。 燕铭向来耐心不好,背着手来回在原地打转,咬着嘴上的干皮,半天想不出什么法子劝说,只长长一叹,“总之沈夫人相信便是,卫将军吉人天相...” 卫明姝撑住身子,声音却已经有些微弱,“我知道的。” 她如今只能相信他了。 他们一路上这么多艰险都走过来了,这一次,希望也能化险为夷....... 见她脸色已是不太好,燕铭面露难色,只觉这事难办,只得先吩咐搀着卫明姝两人道:“沈夫人身子才刚好些,你们让她…还是吃点饭,先好生照料着吧。” 兰芝许久不见卫明姝如此模样,一时有些无措。 追影也探向卫明姝的脉,知她只是有些心绪不稳,暂且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燕铭看着卫明姝心神不宁,情绪起伏的模样,却又想到沈轩带兵从西城门出发前,下马特意赶到他身边同他交代的事。 不为同他道别,不为交代军事,只是同他说些一些临走前忘记给卫明姝嘱托要带的一些东西,絮絮叨叨地告诉他卫明姝喜欢吃什么,平日有什么小习惯... 燕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之前他觉得沈轩大题小做,如今却觉得沈轩想的颇为周全,“宣远临走前,托我带了些安神香,我待会儿送过来,沈夫人点上吧。” 作者有话说: 放心,能醒的! 关于更新: 还是写到凌晨才写完,更晚了qaq 明天的话可能更不了,因为后天要开始连考三天,这几天确实是...复习不完qaq实在对不起。 接下来更新就是周一(或许是第二天凌晨),周三这样隔日更,到周四开始连更,不更的日子会放上假条。 感谢在2023-04-22 03:41:23~2023-04-23 02:5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灾祸 ◎给他们分点吧。◎ 卫明姝只听到燕铭要送些东西, 应了声谢,转头轻声向兰芝说道:“我们回去吧。” 兰芝和追影对望, 扶着人走回去。 帐内还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 卫明姝坐回榻上,仰起头看着帐顶,什么也没有说。 追影站在一旁, 她大约能理解这种感觉。 她的外祖父曾经也是这样,年过花甲,就死在这西境商道上。 如今卫将军尚未醒来,又被围困在了山上。 将军半生戎马, 战场上杀出一身的功名,如今年将半百,本该在家享受子孙绕膝的年纪, 却因为造化弄人, 重披戎装, 遭此劫难, 儿女怎会心安。 兰芝不知该如何劝解,房间内静的只剩下炉内火星噼啪蹦出的声音,她忽然回过神, 转头拿起粗布,垫着打开壶盖,“这药都快烧干了,我重新煮一碗来,小姐待会儿先把药喝了吧...” 卫明姝仍是没有说话。 兰芝抿紧唇瓣, 没再说什么, 扇着雾气, 将壶从炉上拿下来。 追影沉默许久, 想到曾经卫明姝对她说的话,沉声开口道:“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 房内终于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卫明姝双手抱膝,“追影,你说我阿耶会...会没事吗?” 追影坐在她身旁,失了往日一贯的爽快直言,只轻声说道:“姑爷他已经去救了,小姐相信姑爷...” 眼泪洇湿了膝上的裙摆,卫明姝已经失了声,断断续续说着,“可我好心疼...阿耶他在西境,弄得满身都是伤,每年冬天腿都会疼,如今又是在这里...” 可将士为国,死而不悔,她能怪那些将阿耶送去西境之人,但她阿耶既然选择重新披上这身戎装,她就不能去怨... 只得埋下头,将这些委屈不甘都藏在心里。 追影轻轻叹着,轻拍她的背,“卫将军他救无数百姓于水火,会有好报的。” 卫明姝点了点头,头仍埋在膝头。 泣声逐渐变得微弱,帐外传来声音,是燕铭来派人送安神香。 兰芝站起身,擦了擦手,出门接过装着安神香的盒子和小紫砂熏香炉,只觉得这些东西如同雪中送炭,来得很是及时。 “我把安神香给小姐点上吧,小姐先吃点饭,喝了药养养神,能睡便睡一觉。”兰芝从包袱里取出火折子,借着炉火点燃香,顿了顿继续说道:“总不能还没见到老爷,自己身子先垮了。” 卫明姝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被浸的红肿,追影用手背给她擦了擦眼泪,“兰芝说的是,小姐先吃点饭。” 追影将人扶到桌前,将刚才端进来的热汤端上来,“我尝着这鸡汤面的味道还算清淡,小姐快喝吧,都快凉了。” 卫明姝却实在是吃不下什么,想直接喝完药汤回床上休养,却是被兰芝拒了回去,“姑爷说了,空着肚子喝药不好,小姐还是多少吃些吧。” 盯着那碗鸡汤面,卫明姝不禁又想起这几日在军中的吃食。 虽是粗茶淡饭,但还是尽力在迎合着她的口味,想必也是沈轩早都嘱咐好的。 如今他和阿耶也定是不想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卫明姝拿起筷子,挑了几口粗面,却是尝不出咸淡。 兰芝和追影看她肯吃,俱是松了口气。 待卫明姝吃完饭,兰芝递过汤药看着她服下,扶她去床上休息,虽还未过戌时,帐内就已经吹灭了灯,追影和兰芝守在帐内,皆未离去。 许是那安神香的作用,又连日奔波,疲惫席卷而来,卫明姝意识渐渐朦胧。 炉内香烟袅袅,燃香殆尽,房内的其他两人也趴在桌上,陷入沉睡。 然而当晚营中并不彻夜安稳。 夜半时分,白月高悬于天,帐外传来三声守鼜隆响,睡梦中的人惊醒,随即帐外脚步声交叠响起,呐喊声不绝于耳。 “有人靠近军帐,戒备!” 卫明姝本就睡得不安稳,闻见嘈杂之声,迅速起身,却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头脑发胀,处于一片寂静黑暗中,一时忘记身在何方。 兰芝慢慢坐起身,被枕住的胳膊一片酸麻,听见帐外声响,忽然清醒,“怎么回事?” 追影站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兰芝点了点头,摸着黑点亮灯。 卫明姝掀开被子,低头穿上鞋,穿好衣裳,待到外面静下来,才拿了披风向门外走去。 明珠在匣 第158节 还未走出门,只见追影从外面回来,闭上帐门,“刚才问过外面的人,说是抓到一伙人,好像是流民,如今已经平息了。” 卫明姝眨了眨眼,“流民?” 这个时候西境正乱,一旦开战,自是有不少百姓会沦为流民。可他们这支队伍恐怕还有两日才能到达,这些人能走到这里来,那是走了多久? “兰芝你待在房里。”卫明姝拢住身上的披风,向追影说道:“随我出去看看。” 刚一出帐子,便听到一阵哭喊求饶声。 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粮仓附近,远远望见流民被士卒围在中央,皆是布衣褴褛,大多是壮年男子,还有些人已经面相苍老。 卫明姝走近些,便能看到那火把映照下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 找到一位兵长询问情况,才知这些流民本是从西境边界的渠城而来。 西蕃与大黎交界线绵长,接壤城池甚多,西蕃在未统一时,皆是以部落划分,分布散乱。战起之时,不止是羌城,连带着其他边界城池,也受到了外敌流寇的侵扰。 兵马未行,粮草先动,西蕃进攻之后,边境各县驻扎的军队皆开始向百姓征粮,还有的地方壮丁皆被拉去充军。 渠城本就收成不好,城中粮仓中的粮食皆被征收,民怨载道,不少人仓皇逃出,遭遇流寇,而后城也很快守不住了,百姓均成了流民,不敢投向外族,只能冒着被流寇洗劫的危险,赶去投奔邻县。 然而西境处处都在乱,县城自顾不暇,不肯接受外来流民,只偶尔会遇到些县官好心,开仓给他们施些粮食。 一路躲避,同乡之人走散了许多,如今能走到这里的也只剩几十个人了。 卫明姝心里莫名难受。 早在不久前,京城未定之时,她从回到京城就见过不少举家离乡躲避战乱的人。 而如今外患重重,关内流寇未息,淮南尚未未平,大黎能用的军队几乎都调派出去,可用之兵亦是所剩无几。 这场战争,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残酷 打仗本是最劳民伤财之事,大黎缓了二十多年,才有了繁荣昌盛之景,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如同二十年前北凉南下时,再次陷入飘摇动荡。 “大将军们饶命,我们也是实在太饿了,这才想着到军营里寻些粮食,我们真的不是敌国奸细啊!” 卫明姝回过神,只见为首的一位老者不停在磕头,深深的皱纹在火把的映照下清晰可见,那额头本就满是灰尘,如今叩在地上,又粘起一层新的沙土。 燕铭站在流民面前,面上没有一丝动容,严肃道:“若是缺粮,大可以借!你们可知盗偷军粮,乃是大罪,按照军法,斩首都不为过。” 听到斩首二字,跪倒在地的瘦弱的年轻人终于摇摇晃晃,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阿长!” 周围的流民皆是惊呼,一时哭喊声更甚。 卫明姝已经穿过一圈士兵,走到中央。 燕铭转头,有些惊讶,“沈夫人怎么来了?” 老者听到声音,又抬起头,见到刚才呵斥的将军毕恭毕敬的样子,仰视着卫明姝,在她身旁又磕了一头,“求这位夫人网开一面吧。” 卫明姝轻轻一叹,开口问道:“老人家来军队偷粮着实不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同我们说说。” 老者抽噎说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啊,之前也不是没有同县城周围驻守的兵老爷借过粮,可没有人愿意借,还有甚至要拉我们充军...我们同县出来的只剩下这二十多个人了,一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已经七日没借到粮食,这才想到来偷粮...” 卫明姝回头,只见燕铭亦是沉默的盯着老者,没有再呵责。 许久之后,燕铭叫来军中副将,说道:“放粮。” “将军...” 燕铭叹了口气,“都是大黎人。” 先帝平定荆州之时,粮草不足,尚能施与百姓,得民爱戴,方能不战而取荆州,如今不过二十多个人,若连两三斤粮食给百姓都匀不出来,何况守国。 “缺少的粮食,军中下顿饭一人匀几口也足够。” 副将拱手行礼,领命退下。 燕铭又看了眼地上伏跪不起的人,撇开头,“都先起来,下不为例!” 老者听后,眼睛红了一圈,仍是跪地不起,“多谢将军救命!” 卫明姝蹲下身,探了探刚才晕倒之人的脉象,“只是多日未进食,精力衰竭而已,我那里准备了些药,给你们拿来些,之后吃点饭,应当能醒过来的...” “多谢这位夫人好意,夫人大恩...” “应该的。”卫明姝打断道。 她阿耶如今也是这般,多日未进食而昏迷。 也算是为他们积德。 卫明姝起身,“只是麻烦老人家,此后莫要将得到粮草之事说出去,恐怕会招惹上祸患。” 这么做,对两边都好。 如今流民众多,这也是他们恰好遇到了,总是救不了所有人。 终归是要将战乱彻底平息,才能救得了他们。 待到安稳好流民,卫明姝便回到帐内,又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跟随燕铭等人继续赶路。 两日后,队伍到了昌河城附近,燕铭还要和沈轩会合,只派了一队人,护送卫明姝前往昌河城。 西境从前一直是康王掌权,自被调往淮南后,实际的兵权便交由曾冼,曾冼作为安西大都护,坐镇安西都护府,都护府所在地便是昌河城。 如今西境尚乱,然而都护府还算安定,此前卫明姝也同沈轩商量好,先待在曾将军府上,等到将人救出,局势相对安稳后,再去往营地看望。 卫直与曾冼是多年同袍,卫明姝小时候也听过些关于这位曾老伯的传闻。 听说曾老将军曾多年未娶,同她舅公一般,年近三十唯有子嗣。 后来其母以死相逼,曾老将军一气之下,同昌河城富商家的女儿王盼成了婚,娶进门才知道,这王盼对外虽算的上和善,可对府中之人,上到丈夫儿女,下到下人杂工,都颇尖刻。 这些年将军府内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久而久之往王盼便传出了悍妇的名声, 奇怪的是,曾老将军却不愿停妻,两人就这么得过且过,三女后方得一男,之后便再无子嗣。 如今她也才想通这是为何。 沈轩想来也并不知道这家的传言,才想到让她住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说通他跟过来,也不好挑三拣四。 因着战乱,如今昌河城戒备森严,城门附近守卫众多,卫明姝身上携有令牌,守卫见到令牌,本着恪尽职守,还是叫马车内的人下来查验。 这西境美人亦是不少,然而大多身材高挑,艳丽豪放。常年驻守边关的士卒多年不回京城,猛地看见这样身材娇小的美人走下马车,面容精致清丽,举手投足间尽是细水柔情,眼睛都直了些。 拿着令牌的齐校尉微张着口,晃了晃脑袋,低下头半天说不出话。 卫明姝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齐校尉转过头,喊道:“放行。” 城门大开,卫明姝提起裙摆坐上马车,在周围人的护送下进城。 城门尚未关闭,齐校尉仍站在原地,时不时往马车望。 “别看了!”曹参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眼睛亦是没从那马车上离开,“你说那是哪家的夫人,看着不像咱们这边的。” 齐校尉回过头,“北境那边的,沈家的那个将军。” 曹参军怔了一下,“你说的是刚被调来咱们西境的那位,忠武将军?” 齐校尉点了点头,然而眉毛仍是拧着,北境待惯的将领,说话颇为直白,“你说这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都能掐出水,听说那位大将军能挽千斤弓...” “真的不会被压坏吗?” 两人还在城门前交头接耳说着,卫明姝自是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 昌河城自是不比京城,道路有些狭窄,因着战时戒备森严,城中百姓已经许久未见这么多人被放入城中,宽大的马车驶过,纷纷驻足观望。 将军府虽是不比京城大多府邸精致美观,高门牌匾皆在,也算气派。 古怪的是,府外却无人驻守。 马车停在门前,护送卫明姝的张侍卫叩了叩门,卫明姝下了马车,看到台阶上布的薄薄一层沙尘,提起裙摆,还没走到门前,便听到门内一声尖锐的打骂声,“你们这帮游手好闲的,养你们有什么用!连门口的土都扫不干净,待会儿沈家的夫人来了,活看笑话!” 卫明姝肩膀一震,上台阶的脚步顿住,默默把提起的裙摆放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轩:我不知道媳妇能不能掐出来水,可我已经被掐过很多次了。 卫明姝(掐胳膊拧腿):你败坏我名声。 (历史架空,有参考但不多,把好多次战乱都混到一块并且放大了说,城池名字也改了,请勿考究orz) 明天依旧是之前说好的,停一天,会放假条,后天就考完了哦耶! 感谢宝子的修改意见,刚才又读了一遍,忽然想起早上起来想写这个剧情的时候,放粮确实是想让配角说,考完个试昏头了,写女主身上去了,确实不太对劲。 第139章 救出 ◎“就说太河安定,一切尚好,让她过来吧...”◎ 张侍卫又敲了遍门, 里面的骂声戛然而止。 须臾之间,厚重的府门猛然被推开。门中央站了一妇人, 体态雍容, 面若银盘,身穿锦衣华服,浑身珠光宝气, 却只随意挽着一髻,袖子半挽着,说不出来的违和。 三四个小厮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妇人脸上迅速换上一个笑容, 迎了上来,“可把夫人盼来了,外面风沙大, 快进来。” 卫明姝有些不知所措。 兰芝和追影也两两对视。 按理说曾经她的父亲曾在曾冼手下做事, 就算和沈轩也是同品阶的官员, 自己作为晚辈怎么也该向这位夫人施个礼数。 这曾夫人和她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 卫明姝仍站在原地, 低身一拜,还没说什么便被人打断道:“哎呦!不必做这些虚的。” 手臂被人握住,卫明姝半推半拽地被人迎进了门。 曾夫人冲府内人大喊道:“去将三小姐找来, 说家里有贵客来访。”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还是没有起来,“回夫人的话,三小姐还没回来,说...说是去外面寄信了......” 明珠在匣 第159节 曾夫人脚步骤然停下, 拽得卫明姝袖子一紧, 声音骤然拔高, 瞪眼叉腰, 咬牙切齿道:“那个死丫头是不是又去给军营里那个混小子寄信去了! “我就知道,那两个都是不安分的!” 底下的下人纷纷跪下,“夫人息怒...” 就连兰芝听了肩膀都颤了颤,追影站在一旁眼睛转着,嘴巴也紧闭着。 卫明姝站在曾夫人旁边,听着那嘹亮的怒吼,觉得自己耳朵边一直在鸣响,碍于颜面又不好堂而皇之捂耳朵。 听到曾夫人最后一句,心里更是一惊。 她听说过曾家只剩三姑娘曾月桐在家中待嫁,而且同谌良订了亲,她也知道太子开恩,放过了康王妃膝下的子女... 可这谌良如今回了蒲州,并不在军营里,这意思是,曾家三小姐如今或者说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 曾夫人仍在气头上,脖子涨得通红,许久之后才又注意到外人,瞟了一眼卫明姝,讪笑道:“家中姑娘不懂事,还请夫人见谅。” “无妨的......” “夫人先随人下去收拾,等那丫头回来了咱们再说。” 语毕,曾夫人回头向跪着的人吩咐了几声。 卫明姝道了声谢,随着下人前往安排的院子,临走时还听到后面的高声怒吼。 “去把那丫头给我拖回来,就说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她人,就打断她的腿!” 卫明姝一行人脚下又是一顿,谁都没敢多说一句。 西境常年干旱,院中的树木景观与长安的府邸布置颇为不同,沿着平整的石板路向内院走,一路上多是榆树和杨树,院景更加开阔大气。 直到进了院子,兰芝合上门才长舒了口气。 追影摇了摇头,叹道:“这曾夫人脾气着实也太...” 卫明姝拿起桌上的羊脂玉盏,“毕竟还是在别人家中,这些话咱们还是少说。” 几人收拾了一番行李,直到晚膳时分,才听到府中下人来传,说是让卫明姝去主院一叙。 进了主院,远远便能瞧见凉亭内的石桌前已经摆满了菜,曾夫人正端坐着,身旁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样式简单的绯色窄袖胡服。 再走近些,便能看到那姑娘眼睛和鼻子都泛着红,显然是才哭过。 卫明姝走入亭中,曾月桐盈盈一拜。 曾夫人瞥了眼曾月桐,拿起筷子指到:“坐下吃饭。”随即又抬起头来,竟是全然换了种语调,颇为亲切,“沈夫人坐下吃,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你第一次来,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菜都是西境这边独有的,沈夫人看看喜欢吃什么。” 卫明姝点头,看着曾夫人夹了菜,才提起筷子动菜。 曾月桐轻声说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胃口,夫人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就好。” 卫明姝转头,刚欲说谢,便听到曾夫人将筷子重重摔在碗上,“食不言,寝不语,你这丫头怎么没一点规矩。” 曾月桐愣了愣,低下头紧抿着唇,没再开口说话,拿起筷子,手微抖了一下。 卫明姝将这些动作尽收眼底,偶然间瞥到曾三姑娘红肿的手掌心,筷子顿住,看了看桌上的饭,瞬间没了什么食欲。 曾夫人却是笑道:“我们家以前吃饭约束不严,这丫头习惯了在饭桌上说话,让沈夫人见笑了。” 卫明姝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们家也...也不在意这个规矩,都没关系的。” 曾夫人没再说什么,转而和卫明姝聊起了家常,多是问她父亲这些年在京城的事。 卫明姝一句句敷衍着,刚才的事却是挥之不去,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西境虽是天黑的晚,饭菜撤下之时也已是天色暗沉,曾夫人仍没有放人离去的意思,卫明姝只好借要喝药之由离开。 房内,卫明姝沐浴一番,喝过药叹了口气。 她如今算是知道曾夫人为什么会得了那么个名号,她也着实不太能适应这曾家的氛围...... 想来沈轩这几日定是忙得很,连一封信都没给她寄过来,也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 她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尽快离开去找他和阿耶才好。 —————— 奇山附近,两军已在此交战数日。太河水流湍急,大批援军只能绕道而行,周围城池又稀疏,较远的县城自顾不暇,此前也只从交城来过一批援军,虽是缓解了敌军进攻之势,却依旧不能扭转战局,只得等待朝廷援兵。 沈轩带兵赶到的比想象中的快些。西蕃闻说大黎援军已至,知晓不可再进攻,在沈轩赶来之时将兵撤回羌城,严防死守。 沈轩彻夜赶来,也没有攻城的准备,只好先同曾冼回合。 被围困多日的大军日夜警惕,西蕃多次夜里偷袭,士卒皆已精疲力竭。 沈轩见到曾冼时,曾冼胳膊上还吊着白绷带。 沈轩拱手行礼,随后便继续问道:“曾将军,敢问我岳父如何?” 曾冼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沈轩皱了皱眉,走进一步,“曾将军可否能带我去看看?” 曾冼应下,差人带着沈轩去了卫直的帐中。 沈轩一进帐门便闻到药草味混杂着,在榻前侍候的小侍卫正打着盹,虽不认得来人,但见到沈轩穿着,还是站起身慌忙行礼,“将军...” 沈轩摆手,坐在卫直榻前,看了看卫直肩上的上,将侍卫叫出帐外,低声问道:“卫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那侍卫叹了口气,“将军被困在荒漠中多日,军医来诊过,如今倒是时不时能醒过来一两个时辰,可...可这身上毕竟还有些伤,这营里条件简陋,又时不时有敌袭,着实不适合养伤...” 沈轩看着卫直苍白的脸色,一时不忍撇开了头,又多问了几句,走出帐外,轻叹一声,刚准备去找人传信给卫明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大喊。 “放开我!” “小杂种!连姓氏都改了,父母造反叛国的勾当都做得出来,你还配站起来。” 说罢,周围一阵嬉笑。 “放开我!我母亲没有造反!” 沈轩向声音的方向走去,低头便看到一个少年被一群人围住,手指死死地扣住地上的黄土,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人用力踩住,脸贴在地面上。 沈轩紧锁着眉头,厉声道:“都放开。” 众人抬头,其中不少人认出了沈轩,神色皆慌乱起来,“将军...” 其中一人眉头一扬,忽然想起康王府和沈家的关系,上前指着少年禀道:“将军,他是康王府的人!” 沈轩愣了一下,眼眸微动,眸光又移向刚踉跄着站起来的少年,那张满是愤怒和不服的脸上满是灰土,可不难看出容貌长相。 确实颇像康王妃。 听说康王妃的二子谌稷常年在西境,康王府未出事前正是在曾冼麾下做事... 沈轩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刚才禀告的人,“我不管他是谁,如今军中之人皆有事忙,你们却在这里聚众打人,该当何罪。” 众人听后纷纷求饶,“沈将军饶命!” 谌稷听到此姓,却是猛然抬头,连脸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抹干净,“你姓沈?” 沈轩没有说话,抿嘴撇开头,不欲多说什么。 谌稷大喊道:“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沈轩深吸一口气,平淡道:“没有可怜你,就事论事而已。” 谌稷见他如此态度,更是急地冲上前,“不用你在这里假慈悲。怎么,你以为我要感谢你不成?” 沈轩睨了他一眼。 谌稷又上前几步,眼睛都红了些,“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装无辜,我父亲是有错,可你们害死了他,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 沈轩低头看着才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不想同他辩白,“你若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可你原不原谅,与我无关。” 谌稷气愤至极,挥起拳头,“你!” 周围人皆是大惊,正欲上前阻拦,却见沈轩一只手死死握住他的拳头,一点点压下他举起的手臂。 谌稷满脸通红,但仍是挣扎无果,只好甩开手,气焰消下去些,嘴里还是吐着狠话,“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我会揍倒你!” 沈轩轻笑,忽然又想到卫明姝曾经说他太过轻狂的那番话,盯着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好,我等着。” 说罢,沈轩又扫了一眼周围一圈人。 这军中大部分还是曾冼的部下,他们同为三品,虽然太子临走前给了他虎符,以防不时之需,可如今这种情况却也没必要拿出来,插手别人军中的事务,拂了老将的颜面。 “我会将这件事如实禀告曾将军,按照军法处置,如若再犯,各位知道是什么后果。” 众人一听到军法,想到那粗长的军棍,皆是脸色大变。 沈轩不与理会一众人的求情,找到曾冼禀明此事后,找来徐副将,“找人去昌河城给夫人传信吧,就说...” 他轩沉默了片刻,又想到卫直面色苍白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同卫明姝说此事。 “就说太河安定,一切...尚安,让她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考完试啦!之后都恢复日更,会修修之前的文,争取在正文完结前修好。(有点强迫症在身,重读确实觉得前面十几章确实写的不好,可能会重修,纠错字,不过主线不会大变。) 然后就是今天发烧了orz,其实昨天晚上嗓子疼就有一种预感,今天考试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这边室内空调太冷了),回家量了一下直接38度直线躺平,这几天没好之前可能还是只能一天3000,之后会加更完结。感谢在2023-04-24 19:36:34~2023-04-26 23: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照顾 ◎“这样趴着睡不好,咱们回去睡吧。”◎ 昌河城 卫明姝接连在曾府待了两日。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喝药的缘故, 许久未来的癸水来时,并没有从前那般疼到下不来床。 尽管如此, 小腹还是时不时坠疼, 连带着身上都格外乏力。 外面仍没有消息,她也没有心思在外面乱转,只等在府中, 偶尔被曾夫人找去叙旧。 而这两日,她也并未再见到曾月桐。据曾夫人说,曾家的小儿子如今正是读书的年龄,而府里只有曾月桐还未出嫁, 便要担起陪弟弟读书的责任...... 这一日夜晚,房门被敲响。 明珠在匣 第160节 兰芝走上前打开门,卫明姝刚换过月事带, 正在躺在床上读着一本杂记, 听见起敲门声, 放下书本抬起头。 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曾月桐。 卫明姝起身走上前, “这么晚了,三姑娘怎么来了?” “我...” 见曾月桐似有什么不好开口,卫明姝望了眼外面已经黑沉的天色, 又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回身道:“外面冷了站着了,三姑娘快进来说吧。” 曾月桐仍站在门外,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躲闪,许久之后才跟着走进来。 卫明姝坐到桌前, 示意兰芝沏好热茶。 曾月桐阖上房门, 双手背后靠在门上, 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 “我是来给夫人带话的...” 卫明姝眨了眨眼,见曾月桐神色忧虑,蹙紧眉头,手指微微蜷起,“可是前线传来了什么消息?” 曾月桐轻轻点了点头,“沈将军托人带了话来,说太河如今已经安定,情况尚好,问沈夫人要不要过去...” 卫明姝听到太河这么快就安定下来,知道一切顺利,眉头不禁舒展开,面露喜色,又想到刚才的话,接着问道:“那可有带回来关于卫将军的消息?” 曾月桐回过神,又仔细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来的人没有说卫叔的事。” 卫明姝收起脸上的笑容,细品刚才那段话,若是家里人安稳,想必沈轩必不会只说“尚好”。 她抿紧唇瓣,随即恢复平静,“知道了,还要多谢三姑娘亲自来带话。” “不必谢的...” 曾月桐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背在后面的手缓缓垂下,轻轻揪着衣袖边,时不时看看卫明姝,似在斟酌着什么。 “曾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卫明姝问道:“咱们是同辈,不必这么拘谨。” 曾月桐这才走到她身边,微张开口,有些为难,许久才低声说道:“夫人如果要去的话,可否带着我一起去?” 卫明姝眉梢微微扬起。 她倒不是不能带她去,可这毕竟是别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倘若路途上真有个磕碰,她怕是担不起... 曾月桐时不时瞅一眼,似是知道她的为难,“夫人可以同我阿娘说,她向来听外人的。” 似是不太放心,她又补充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从前也去看过我阿耶的,只是因为最近战局不稳,所以才不让我去...” 卫明姝半信半疑,只先应下,让兰芝把人送回去,连夜收拾好行囊,准备隔日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同出发。 又想起康王妃临终前要她带去的那句诗,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同曾老将军,只好又将那句诗誊抄在纸上,给曾将军捎带过去。 第二日清晨,卫明姝便向曾夫人辞别,顺带就提起了让曾月桐同去之事。 曾月桐也在场,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给卫明姝递上盏茶。 谁知曾夫人听后竟骤然大怒,一拍桌子,“这丫头是不是同你胡说了什么!夫人可别听她,这丫头口里没一句实话。” 卫明姝听到震耳的拍桌声,下意识身子一抖,联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惹了祸事后被甄玉姮罚抄字的场景,迟迟没有应答。 曾月桐端起茶盏的手顿时一晃,茶水洒到了桌子上。 曾夫人站起身,指了指曾月桐道:“她哪里是要去看她阿耶,分明是要去看那个没娘养的东西!” “阿娘!”曾月桐放下茶盏转身,眼睛已经泛了一圈红,“你不能这么说他,他们家再怎么说也对我们有恩,如今他刚失了父母,我怕他在那里受欺负...” “他们那是对你爹有恩,我是一点好处都没沾。”曾夫人抱怨着,“当初我就不想让你嫁给那家,你阿耶非上赶着把你送出去,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圣上那边也不追究咱们,你们父女倒好,还争着抢着要给别人家收拾烂摊子。”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是在说哪家,心思还在千回百转中,只见曾夫人四处寻找着,忽而从榻上拿起长条手板,“我今日非抽你不可!” 曾月桐下意识躲闪,嘴里喊着阿娘。 “夫人手下留情。”卫明姝也喊道:“孩子而已,况且是三姑娘说,让我走之前来问问您的...” 曾夫人这才将手停住,盯着躲在卫明姝旁边的曾月桐,用板子指了指,将想说的话咽在肚子里,重重一跺脚,“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卫明姝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中满是汗,不知该如何劝下去,只得让曾夫人先消消气。 曾月桐争辩了几句,最终曾夫人还是没让她同行。 过了午时,卫明姝才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一起出城。 曾月桐身旁的小丫鬟追到了城外,托她带去的一封信,卫明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信收下。 他们这支队伍的粮草来自于义仓,负责押送的不止有都护府和周围州县义仓的官吏,还有不少屯田上的百姓。 自宣帝以来,西境边城时有摩擦,原先荒废的屯田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军镇仓收成不好,如今战火四起,军镇仓的粮食储备更是不足,只好从各州县的义仓中调配粮食,供往前线。 她跟着的队伍走的这条商道直通向太河,两国交战,商道上互通往来的商队少了许多,只偶尔能见到一两支身穿异族服饰的胡族在商道上往来,而驮着货物的并不是中原的常用的马匹,而是骆驼。 据这支队伍的正纲录事说,西境自古纷争不休,如今大黎西境内也有不少胡族和大黎人一起生活,如今敢在这商道上行走的,大多也是大黎的胡商。 西域疆土辽阔,太河附近河道宽阔,水流湍急,无论是商队还是军队,都只能选择绕道而行,在水势稍缓的浅滩渡河。 队伍到时已是四日之后,辕门外早已经有人在等候,见到押送粮草的队伍远远走来,抬步迎了上来。 卫明姝之前跟着沈轩行军,也认得些人,此人应当是韩校尉,常跟在徐副将身边做事。 以她对沈轩的了解,若不是军中有要事,来接她的事必不会假旁人之手。 还不等问,便见韩校尉憨笑说道:“夫人总算到了!大将军和其他几位将领正在商讨攻打羌城之事,大将军说若是夫人来了,就先去带您去看卫将军。” 卫明姝眼神微动,看了眼后面正在搬运粮食的队伍,见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只叫兰芝去打声招呼,就独自随韩校尉进了军营,引得不少巡逻的人侧目。 卫直的营帐离大帐不远,主帅常在其中议事,一般士卒不得靠近,因此还算清静。 越靠近帐子,卫明姝脚下步子迈的急,最后索性提起裙摆往帐子跑去。 进帐时,卫直恰好醒着。 闻到帐内浓重的药草味,正见到侍从扶着那单薄的脊背慢慢坐起身,卫明姝捂住嘴,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阿耶...” 听到门口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唤,卫直缓缓转过头,露出了笑容,虽是发不出声音,卫明姝还是从那苍白干裂的唇中读出了几个字。 “明珠来了” 卫明姝只感觉心头一阵酸涩,迈开步子,跪在榻前,再看一眼便不忍地低下了头,“女儿不孝,现在才来过来...” 卫直缓缓摇头,伸出手想要擦她的眼泪。 卫明姝见到卫直伸手,慌忙用袖子擦干泪水。 一旁的侍卫见状,给卫明姝递药碗,“将军今日药还没喝。” 卫明姝点了点头,接过药碗,稳定思绪,压住肩膀不再颤抖,才拿起勺子一勺勺喂给卫直,“阿耶放心,宣远他来了,定把他们打回去。” 卫直点了点头。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向侍卫问道:“对了阿耶,我还把你从前的护膝拿来了,这个地方靠近河边,您以前腿受过伤,经不起湿气的。” 卫直微微扬起嘴角,放在被子上的手指点了点膝盖。 侍卫站在一旁笑道:“这个夫人就不必担心了,沈将军之前已经嘱咐过了。” 卫明姝愣了愣,看了看卫直颇为欣慰的笑容,心里一股暖流淌过,低头用勺子搅着那只空碗,轻笑了两声。 又简单过问几句,卫明姝扶着卫直躺下,盖好被子,“阿耶好好养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待到安顿好卫直,卫明姝将侍卫叫出了营帐,详细询问卫直这些天的状况。 “夫人放心,军医每日都回来诊,卫将军之前被围困在荒漠太久,再加上肩上又受了伤,如今吃不进去东西,这才精神头不好。只要慢慢静养,每日少食多餐,吃些肉糜汤水就能恢复。” 卫明姝不禁舒了口气,又走回帐子,只坐在桌前静静守着。 侍卫没说什么,只在熏炉内加了点安神香。 沉香幽幽浸入鼻中,卫明姝只觉周身疲惫散去,心神安定,渐渐周围都寂静了下来。 再次睁开眼,是因为颈间传来的微麻细痒,此时帐内已经一片漆黑,竟不知是何时。 意识逐渐清醒,卫明姝坐正身子,却感觉背后一阵温热传来,似是被裹到一个怀抱里,随即肩膀被轻轻握住。 卫明姝肩膀下意识缩了缩,刚准备出口,却听到身后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 卫明姝睁大眼睛,转过头去,碰上了那高挺的鼻梁,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声音近在咫尺,“这样趴着睡不好,咱们回去睡吧。” 作者有话说: 睡倒了,就起来码字。 咳嗽咳得厉害,半夜咳醒,这几天实在太糟心了...... 就当经历一遍本文女鹅前八岁的痛苦,灵感来源于生活... 感谢在2023-04-26 23:47:46~2023-04-29 03: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安心 ◎你快放我下来。◎ 话音刚落下, 温热的唇趁她不注意轻轻啄了一下。 卫明姝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慌忙扭过头, 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 最后锁在卫直床榻所在的位置,“你别...” 沈轩朝她的方向看去,明白她在想什么, “刚才看过了,岳父没醒。” 卫明姝微恼,使劲推开他,这才发现自己肩头盖了件披风, 将披风往肩上提了提,压着声音道:“没醒你也不能闹...” 沈轩没再上前,抬手将她的披风系好, 低声笑着, “我就逗逗你, 不闹。” 说罢, 他俯身将她捞起来,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 卫明姝一慌,两只腿本能地扣在他身上, 悄声道:“你快放我下来。” 只是那声音故意压着,不像是在生气,倒是有几分娇嗔。 沈轩心头一痒,只稳托住她的腿往帐外走去。 一出帐外,寒风直往衣领里钻, 卫直帐前虽无人打扰, 却能清清楚楚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 一束篝火噼啪响着, 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明珠在匣 第161节 卫明姝颤了颤,低下头,将脸颊埋在他的颈间。 握着她大腿的大掌微微掐了一下。 卫明姝这才想到什么,抬起头挣扎开来,“放我下来,我...我来月事了。” 往前走的脚步顿住,许久之后,沈轩才弯身将她稳稳放到地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显得有些木楞,盯了她良久,眸光中带了些询问。 卫明姝看他吃瘪的模样,掩面憋笑,又说了一句,“没骗你。” 缓了好一阵,沈轩这才接受这个事实,握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用余光看着那张养的愈发红润的脸,“还疼不疼?” 卫明姝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我记得你每次肚子都会疼,这回脸色好些。” 卫明姝这才想到他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许是那药起了作用,比以前好多了...” 沈轩嘴角微扬,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温热自掌心传来,卫明姝伸开手,十指相扣,“阿耶的护膝,是你找人给换上的?” 沈轩“嗯”了一声,“之前你说过,岳父腿上有伤。” 卫明姝抬头看向他,眸中沾上些暖意,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情感。 他不仅仅是关心她,也在关心她的家人,哪怕是她说的一句话,他也有记在心上。 “你是不是再想怎么夸我?” 卫明姝收回眸光,眨了眨眼,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又扫向四周,踮起脚尖,还是有些够不到,“你靠近些。” 沈轩依言靠近,满意地闭上眼睛。 卫明姝搂住他的脖子,然而那唇却没有像沈轩预想的那样印在唇上,而是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郎君真好。” “这就完了?” 她笑着,长长的眼睫轻轻扑扇,“那郎君还想如何?” 沈轩睁眼,看着那清澈的眼睛,只将她带入怀中,“没想干什么,都是应该的,明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寒风猎猎,拂起她的衣袖,卫明姝轻笑,又在他嘴角轻吻,“还是让郎君费心了。” 许久之后,两人才继续往前走。 此次西境讨伐主帅还是曾冼,两人的营帐离主帐尚有一段距离。 离开卫直的帐子,巡逻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训练有素,目不转睛,只有偶尔一两个人向他们这边望。 军营中通常有规定,除巡逻之人,其他人未经主帅同意,不得随意靠近主帐。 沈轩虽为将领,还是带着卫明姝绕开走。 卫明姝望向不远处的主帐,问道:“曾老将军呢?” “曾老将军也受了伤。” “曾老将军受伤了?”卫明姝惊讶,想到军队接管之事,望了望四周,等到周围巡逻之人离远,才问道:“太子临走时给了你虎符,那之后曾老将军手下的人是由郎君接管吗?” “暂时不是。”沈轩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沉,“不过之后可能会接管过来。” 卫明姝大概明白,应该是还有什么事没有谈妥,“那什么时候攻羌城?” 沈轩立即回道:“先不打。” 羌城地处特殊,隔着一道荒滩,对于两边来说都是易守难攻,一旦选择过了荒滩,就难以将军队撤回,先前曾冼就在攻羌城时吃过这些亏。 他们的军队能攻下太河已属不易,西蕃将军队撤回,颇有请君入瓮的意思,摸不清楚羌城那边的实力,自然不可再贸然去攻。 这些天他带人将太河附近的西蕃军队都敢回了荒滩内,可还是会时不时有敌军夜里偷袭,只好先加强防备,先做休养。 他原先以为西蕃应是不怎么懂诱敌深入,扰乱军心,可如今这些战术竟被这些人学的有模有样,一旦如此便不可再轻敌。 这些也是这两日他们在商讨之事。 曾冼受伤之前,将手下的事都交给了手下的副将符耕沛,这位副将态度强硬,一力主战,而曾冼也是模棱两可。 一军不容两帅,可他过去没有同曾冼打过什么照面,若是强夺军权,怕是要引起众人不满。 只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也不宜拖的太久,空消耗军队士气,若是再等到西蕃援兵,怕是更棘手。 卫明姝对这些事只懂些皮毛,也没有再继续过问。 沈轩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明珠可是有什么事?” 卫明姝回过神,“没什么,就是想到唐夫人要托给曾老将军的话,一时没想好怎么说。” 沈轩笑了笑,“现在天也晚了,不如明天再去找。” 卫明姝点了点头,又想到曾月桐嘱托的事,“对了郎君,你在军中可有见到...唐夫人的二公子谌稷?” 沈轩不由又想到那日帐前的冲突,冷哼了一声。 卫明姝眼睛转了转,“郎君可是见过?” 沈轩仍然沉着脸,“见过一面。” 卫明姝挑眉,一时不知这位二公子如何惹到他了。 沈轩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明姝微抿着唇,“曾家的小姑娘托我带封信给他...” “曾家?”沈轩掀开帐帘,脚步却倏然顿住,琢磨了许久才说道:“曾家那位三姑娘吗?” “没错。” 沈轩百思不得其解,抬步走进帐子,想到那日被谌稷无故说了一通,又想到之后打听的一些事,终究没忍住,愤愤说道:“那个谌稷性子怪,脾气大,做事死脑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 卫明姝愣了愣,她还没听说过沈轩说过什么人死脑筋。 随他进了账子,卫明姝问道:“他可是同郎君说什么了?” 沈轩不欲多说,自顾自抽开革带,想到卫明姝向来不喜欢和说话不好听的人来往,怕两人再起了冲突,“你把那封信给我,明日我去打听打听他住哪儿。” 卫明姝没再问,却愈发好奇,不知什么人能让他这般反应,独自吃着哑巴亏。 她还是想去亲自见一见。 然而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解下披风,看到桌上放着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她的东西 卫明姝转头问道:“兰芝她们呢?” “这里还还在戒备,除了将领的家属外,其他人皆不许入内,我让她们把你的包袱留下,她们先跟着运送的商队回交城。”沈轩顿了顿,眼睛向她的方向瞟去,“太河不安稳,等岳父好些,明珠也先带着岳父先去交城吧。” “那郎君呢?” “自然是要把那些人打回去。”沈轩换好衣裳,向她走过去,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拆了她发间的簪子,“听话,岳父他也需要照顾...” 头发如瀑般散开,卫明姝没再说什么,“知道了。” 沈轩这才放下心来,向角落指了指,“这次给你带了浴桶。” 卫明姝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矮矮的浴桶孤零零的放在角落,也没有屏风挡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低下头有些语无伦次,“癸水还没走,现在洗不了...” “知道。”沈轩收回手,拿了她的药,转过身后再也看不清神色,找了人烧了些水,煮好她要吃的药。 西境地处偏寒,卫明姝喝过药后,壶中的水已经变得温热,趁着沈轩洗漱的功夫,用剩下的水擦过身子,收拾一番,平躺回榻上。 沈轩灭了桌上陶盏中的灯,点上安神香,掀开被褥,面对着她躺下,大掌自然地覆在她的小腹,慢慢靠近,在她的颈间蹭了蹭。 脖子上酥痒感传开,卫明姝睁开眼睛,“不行的...” “知道。”沈轩声音有些低哑,“我就想想,不动你。” 卫明姝“嗯”了一声,一动不动,待到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敢轻声问道:“郎君,你说这场战争要什么时候结束啊?” 沈轩停住动作,许久之后才说道:“快了,你放心。” 帐内呼吸声逐渐平稳,沈轩轻轻掀开被子,趿了鞋起身下床,披了件衣裳,看向榻上熟睡的妻子,转身出了帐。 帐外寒风阵阵,他负手而立,仰望着黑夜,看向山谷中的满天星辰,轻叹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两国之战,若非之后和谈,便是你死我活。 而如今西蕃国力正盛,大黎内乱未歇,当是不会让步,或许真的会如同北凉那般,非三年五载不能停战。 而他作为大黎的将军,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守住大黎的疆土。 —————— 翌日,卫明姝醒时,天已经完全亮起,床榻上的另一个人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洗漱穿戴过后,卫明姝掀开帐子,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整兵高喊的声音。 想到昨日同沈轩说的关于谌稷的事,卫明姝翻出曾月桐给她的信,向帐外走去。 她还是去亲自找一趟的好。 作者有话说: 果然感觉好多了,还是得看医生,不能随女主一样瞎吃药...... 明天开始加更啦,之前断更的会慢慢补回来,之前老是出状况,给大家道个歉呜呜呜 第142章 冲撞 ◎就是没有人说过她傻。◎ 就如同昨日沈轩说的那般, 即使暂时击退了敌军,但军营内戒备仍是森严。 军营里本就没什么女人, 一般只有将领能携带家属进来, 军里的人吃饭睡觉常常几十人聚在一起,卫明姝昨日来的消息早已在军营中四散开来。 卫明姝没怎么自己在军营里走动过,是以出帐后便就近找到一支巡逻兵询问。 队首的伍长乍一见到军中出现陌生的貌美小娘子, 呆在原地,盯着看了好一阵。 这位娘子身上的衣衫算不得华贵,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既是在这黄沙飞扬的西境, 肌肤仍旧白嫩的没有半点瑕疵,五官精致玲珑,出水芙蓉, 不用细看便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小姐。 能在军营中的女子除了营妓外并不多见, 可无论如何能跟到这里的都不该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明珠在匣 第162节 卫明姝问道:“请问这位大人, 可有见过一人, 名叫谌稷?” 伍长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巡逻的位置,随即想到昨日军中的传闻。 这沈将军的夫人, 果然如同传言那般,好生漂亮,怪不得将军来这里都要将人带在身边。 伍长结结巴巴说道:“夫...夫人刚才说要找哪个?” “军中可有谌稷这个人。” 伍长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没了之前的紧张, 轻蔑地笑了笑, 望向远处拿下巴指道:“那个谌稷啊, 今日也该在伙房吧。” 卫明姝自是听出了那语气的鄙夷, 扫了眼巡逻队中的其他人,只见队中余下的人也均是面露不屑。 不欲多纠结,卫明姝道了声多谢,便向众人望的方向离开。 伙长还算是个热心肠,赶紧指派了军中一个士卒追上她,领着她去伙房寻人。 还没走到伙房前,卫明姝便听到一阵叮呤咣啷的混乱嘈杂声。 “你能不能别每天在这儿待着,要是识相,就趁早滚出去。” “曾伯伯都没赶我走,你们又凭什么赶我走!” 卫明姝走近伙房,便见到几个伙头军正将一个人往棚外拉,为首的伙夫手上还拿着沾着小米的粥勺,“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反正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周围的人也嘲笑道:“就是,你整日往这边跑,谁知道你来这里是不是不怀好意,就你父母那样,万一你给咱们吃的粮里下药怎么办?” 卫明姝已经走到那伙人旁边,凝视着面前十三四岁少年的脸,心中已是有了答案,刚准备开口,却是被谌稷的大喊声吓了一跳。 只见谌稷似没有看到她,眼睛猩红,仍然直视前方喊道:“你们胡说,是曾伯伯让我来的,我是来给他送饭的。” 卫明姝听完后转头看向拿着勺的伙夫,那人似也注意到了一道目光,朝她看过来,缓缓放下手中举的勺子,向她身后的士兵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身后的士兵做了个口型,伙夫恍然大悟,脸上怒气消去些,又指了指谌稷,“臭小子你等着,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随即伙夫走出棚子,手中拿着勺子笨拙地行了个礼,“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他。”卫明姝看向被人逮着手脚的谌稷,“能先把他放了吗?” 伙夫转头,看到谌稷那张脸,俱是不耐烦,做了个手势,“先把他放开。” 众人听后,纷纷松开他,将人往前面一推。 谌稷踉跄了两步,作势要往前面栽。 卫明姝不由想到从前她大兄受同窗欺负的时候,那时她大兄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被一群人从背后一推到底。 她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 谌稷在她面前站稳,看了她两眼,见到眼前的人并不认识,做出双手抱前防备的姿势,“你是谁?” 卫明姝眼神微动,并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周围的人,“你先随我离开吧,待会儿找个人去将饭食送去。” 谌稷见她脸上白净,一看就不常在这里待,同她解释道:“不行,曾伯伯的饭食一向是我来送的,军营里的将领吃食通常都要格外注意的。” 卫明姝点了点头,这些军营里的事她确实没有注意过,通常都是沈轩出去将饭菜端过来。 这谌稷态度倒也...还行,性子是有些怪,可脾气倒也还好。 正这么想着,却见谌稷又打量了她两眼,说道:“你是不是傻啊,连这都不懂?” 卫明姝一时哑口,顿时收回刚才的想法,也不由气血上涌。 她本是欲替他解围,谁知竟是被这般说了一通。 从小到大,说她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有人说过她傻。 沈轩说得对,此人就是脾性冲, 他才傻呢,他和谌良一个比一个傻。 正在气恼间,只见谌稷又打量了她两眼,说道:“更何况我凭什么跟你走,我有没见过你,你是我什么人啊?” “你...” 身后的士兵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你怎么说话的!” 谌稷气愤,正欲开口,却见她上前拦住,“昌河城曾府上的人托我给带了封信。” 卫明姝抿了抿唇,盯着他继续说道:“是给你的信。” 谌稷收住手,沉下心想了想,又看了看周围一伙人,没再出言相向。 卫明姝松了口气,让刚才跟着她的士卒回去,带谌稷走到伙房前一片空地,“这是曾三姑娘给你送的信。” 谌稷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的字迹,脸色竟是缓和了不少,眨了眨眼说道:“多谢这位姑娘。” 卫明姝愣了愣,没纠正他,“没关系的。” 谌稷没再多说,拱手行了一礼,刚转身抬起步子,却是想到什么,脚步顿住,转过身道:“等一下,你是怎么将这封信带过来的?” 不禁想到之前曾月桐给他送来的那封信,信中说沈家的夫人要在府中暂住上几天... 他抬起眸子,眼中多了些警惕,继续问道:“你究竟是谁?你一个女子是怎么能在军营里随便进出的。” 卫明姝刚准备离开,听到这么几句质问,瞬间凉透了脊背,捏着拳遮遮掩掩,“朋友而已。” 谌稷看着她的神色,却是心中有多了几分肯定,变得如同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紧盯着她,“你骗人,三姑娘身边的朋友没几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眼神躲闪间,只听谌稷又质问道:“你是不是沈家人?” 卫明姝无话可说,也是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他的哥哥谌良那般傻。 谌稷笑了笑,“你们夫妇两个人,还真是一家人,一个被窝里钻出来的。” “我们…” 谌稷没让她继续说,眼角泛红,打断道:“我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沈家人来这里假惺惺帮我!” 卫明姝紧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去劝。 她来这里之前确实不只是为了帮他们传信,只是出于好奇,可她刚才也确实是真心想要帮他... 谌稷攥着手中的信,“我知道我们家有错,可也轮不着你们奚落,更轮不到你们沈家人来可怜。” 卫明姝听着谌稷的话,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谌稷和康王妃一样,大抵是识得是非的,可他们确实是亲手扳倒康王府的人,也是眼睁睁看着他父母葬身火海之人,沈家人怕在他眼中只是碍眼,一辈子不受待见。 可不待见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也犯不着和他争论,信既然已经送出去,也不欲再纠缠。 卫明姝叹了口气,却见谌稷忽然蹲下身,双手抱膝,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路过的士卒皆是驻足,已经聚了不少人,纷纷议论。 刚才的伙夫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这么多天都没见过他哭,这怎么对着沈家夫人还哭上了?” “谁知道呢?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上了?” 卫明姝也有些怔愣,不欲再久留,知道自己已经惹了乱子,抬脚准备离开是非之地。 谌稷站起来,喊道:“站住,我还有话要问你?” 卫明姝顿时有些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围议论声更甚,一时喧闹起来。 就在这时,卫明姝却听到人群外传来一阵声音,语气不紧不慢,“怎么都聚在这里?不去做事了?” 众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开出条道来,纷纷行礼,“将军。” 卫明姝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为首之人鬓角发已经微白,一双眼炯炯有神,面色平和,并无怒意,声音已有些沧桑感,却浑厚如同罄钟,平白多了几分威严。 她曾听卫直说过,曾老将军是有名的儒将,出身贫寒,早些年从文,后宣帝乱政,乱世之年才投身从武,跟随康王夫妇平乱,因以儒治军,文武双全而得名。 这位老将举手投足间尽是读书人的气质,可见传言不假。 感觉到一束目光,卫明姝又朝着曾将军身后望去,这才注意到沈轩也跟在后头,不由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曾冼站到谌稷身边,叹了口气,叫人将他扶起来。 沈轩走到她身旁,将她往身边带了带,低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瞥到谌稷手中的信,沈轩继续说道:“不是叫你将信交给我,我去想办法给他?” 卫明姝本就理亏,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全然没了平日教训人的气焰。 她从前不是这般冲动的性子,万事都会做好准备,这一次却不知怎的,一时兴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 说到底,该怪他将她带坏了。 她抬眼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刚商讨完事,曾将军说想要见你,我便派人去帐子里叫人,发现你并不在,找了附近巡逻之人问过才问到你去了伙房。”沈轩看了看谌稷,继续说道:“我派去的人过来禀报,说谌稷在伙房同人起了冲突,便赶紧赶过来了。” 卫明姝却是忽然觉得自己失了礼数。 她昨日进了这里,只顾着去看卫直了,按理说到了曾将军的军营,应当先去见一面的才是。 愧疚涌上心头,卫明姝主动承认道:“我的不对,知道错了......” 沈轩抚了抚她的背,轻轻将她搂住,“那谌稷可有同你说什么难听话?” 卫明姝只摇头,“不算难听,你也莫同他计较...” 语毕,卫明姝瞧向曾冼,只见曾冼还在同谌稷说着话,眼中带了些心疼,“你在这军营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呢?” “我...这些事不用您操心。” 曾冼叹了口气,注意到对面的两人,面上多了些和蔼,向卫明姝问道:“这个可就是卫兄的那颗明珠?” 卫明姝点了点头,恭敬行礼道:“昨日未去拜访将军,失了礼数,还请将军见谅。” 曾冼笑了笑,“明姝莫要莫要客气了,你父亲与我可是生死交情,虽为见过,可卫兄时常在信中和我提到你。” 说罢,曾冼有看了看身边站的谌稷,“你就像这小子一样,叫我曾伯伯就好。” 卫明姝也不再见外,笑着应了一声。 谌稷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涕,在一旁低声道:“装模作样。” 卫明姝又被呛了一口,她如今算是全看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康王府那么多子女皆养尊处优,独独将这一个儿子放在了西境历练。 就那家人的性格,谁也不肯让着谁,康王妃向来高傲,会说话的子女总是讨人欢喜些。 谌稷这副脾气,除了自己想来这里,恐怕一家人也巴不得他离开,免得在家里添堵。 明珠在匣 第163节 她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紧闭着嘴,咬着牙不让话说出口。 一旁的男人咽不下这口气,看了看卫明姝,又想起刚才卫明姝叫他不要计较,还是收回了要说的话。 谌稷却将沈轩的动作净收眼底,“说话都要看人脸色,没出息。” “你...” 曾冼见苗头不对,止住谌稷,“稷儿莫要得理不饶人。” 谌稷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曾冼又沉沉一叹,复看向周围的人,“恶能生恶,善能生善,欺受欺者,仁得仁报,你们虽是军里的人,可这书中的道理也该懂些,莫要趁人落魄,就落井下石,” 周围的人皆低头不语。 曾冼思索片刻,继续说道:“这里到底是军营,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们今日为了这些事聚到这里,犯了军法,那就该罚,也算张长记性。 念你们是初犯,一人去领十鞭,如若再犯,一律重罚,” 底下的人也没多反驳一句,也没有人求情,纷纷点头,“属下知错。” “知道错误便好。”曾冼转头,又看向谌稷,只见谌稷看着那伙人,眸中仍带了些愤然,他轻拍谌稷的头,“你也别认为自己没错,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脾气多少是要改改的,否则要吃大亏。” 谌稷却是不认,“我没错。” 曾冼拿他没有法子,摇头直叹息,“行了行了,等将来你吃亏就知道了。” 随即又看向周围的人,将人遣散下去。 卫明姝仍站在原地,看着曾冼为人处世的风格,儒雅又不失威严,惩罚公正严明却又让人信服,只觉颇为赞叹。 曾冼转过身,“都别愣着了,去帐中叙叙旧。” 卫明姝却是想到这几日军中紧张的形势,问道:“可是会耽误你们处理军事?” 曾冼回头朗笑,“不妨事,一时半会儿也商讨不出什么,不差这一会儿。” 卫明姝见沈轩也没有拒绝,也不再多说,随着曾冼一同前往。 军营的主帐通常比其他帐子宽敞些,卫明姝一进帐,便看到议事的地方还摆挂着一张舆图,显然是刚议事完不久。 再往里走,便看到桌案上摆了一摞书,书旁还放了一支玉笛,物品衣物叠放搁置得整齐有序,和他们住的帐子迥然不同。 曾冼手臂上的伤还未愈,不能提重物,只能示意谌稷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单手将茶壶倒满水,放到案旁小炉上烧着,转头对谌稷说道:“你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练武了,习武最忌荒废,你阿娘三年前送你到这里来并不是让你同人吵架的。” 谌稷没反驳,听他的话,放下手中的杂事退了出去。 曾冼听到关门声,这才同二人说道:“这孩子被宠坏了,说话没有规矩,你们别太在意” “这西境的茶本就不多,也不是什么好茶,我也是喝惯了才常备了些带着,听卫兄说明姝颇为懂茶,可莫要嫌茶叶不好。” 卫明姝摇头轻笑,“还要多谢曾...曾伯伯招待。” 曾冼提起茶壶,给二人斟了杯茶,“你父亲的病还没好,恐怕还要养一阵。” “阿耶身上还有伤。”卫明姝眼神黯淡了些,“他虽然不说,可腿上的旧伤应当也是疼的。” 曾冼忽然想到什么,低眼敛起神色,“是啊,当时北凉时常来犯,朝廷常从西境这里抽调兵马前去支援,那一次便是西蕃得了消息,趁乱攻入,你阿耶带着人死守,当时也是在那羌城......” 想到过去,曾冼不由感慨,手比划着,“那么长的大刀砍到腿上,若不是你阿娘照顾的好,怕是永远也好不了...” 他看向杯盏中的茶,摩挲着杯,一口饮尽,“说来这些事也怪我。” 房中霎时间静下来,似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之后,房内传来一声叹息,“怪我啊,那么多日才找到卫兄的下落。” 卫明姝抬头,却是想到什么,“曾伯伯身处困境,仍能亲自带兵去救,已是大义。” 她起身跪拜,“还没谢过伯父救命之恩。” 曾冼眉头一皱,“快起来!”随即看向沈轩,“宣远你快把她扶起来。” 沈轩赶紧将她扶回案前,替她说道:“小辈也要感谢将军,若不是将军前些日子照顾,岳父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曾冼摆了摆手,“这些都不算什么,卫兄曾经也救过我的命。” 说罢,曾冼摇了摇头,“说来也是我先欠他的才是。” 卫明姝抿了抿唇,不禁又想到康王妃让带的话,摸了摸袖子才想起今日换了衣裳,并未把那张写好的字条带来。 只是如今面对着曾冼这张和善的面容,似也不难说出口。 她想了想才说道:“对了曾伯伯,康王妃她...她临走前托我给您带句话。” 曾冼眉梢微动,“什么话?” 卫明姝斟酌着开口,“其实不是话,是一首诗。” 她顿了顿,随而将那句诗念出口,“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话音刚落,只见曾冼眼神一滞,直直地望着案上的茶盏,稍白的眉毛也跟着动了一下,许久之后才恢复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提起茶壶又倒了杯热茶,“都过去了,如今都各自成了家,我有我的子女,她也有她的子女...” 卫明姝听着这番释怀之言,有些诧异,与沈轩对视,皆未置一词。 曾冼盯着茶杯里漂浮的碎渣,杯中似倒映着模糊的影子,“都是旧事而已,当时中原未定,我同他们家守在荆州,先帝也正好从南边一路平乱至此,我们这些人,就在荆州的一座山上见了一面。” 他抬头,又来回看了看二人,“说来你们的父母也都在,当时还有很多人,在山上摆了流水席,我见到了旧友,也有幸认识了当世许多英豪。” 他从前只是唐家学堂里的普通学子,常常跟在唐家大小姐身边,名不见经传,后来还是唐清芷将他引荐给了康王,才得以一展抱负。 当时在荆州时,他也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并未有多少人在意。 可也就是在那时,他偶然听到了康王和杨英两人的谈话,这才知道康王娶唐清芷只是贪图蒲州的兵权,心里念的始终都只是杨英。 他爱慕的人,寻觅多年,却并没有寻得她心中想要的婚事。 “当时我们几个旧友在一起,这诗的上半句还是我提的,当时阿芷做不出来诗的下半句,输了酒令又不肯喝酒,便说将这句诗先欠着。”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虽还记得这件事,却早已记不清当年即兴做的那联诗是什么了.... “没想到她还记得。”曾冼叹了叹,抿了口茶,压下眸中的情绪,“都过去了。” 两人俱是没有开口,只看着曾冼独自添着茶,竟觉得说不出的寂寥。 许久之后,待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隐隐约约可以听出内容,似是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曾冼望了望帐外,“也到了时候,这些天军中事物繁忙,也没来得及准备,就不留你们在这里吃了。” 卫明姝行了一礼,又说了几句客道话,同沈轩往外走,却是又被叫住。 “对了,宣远今日说的先去攻打渠城之事,容我们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恶能生恶,善能生善,欺受欺者,仁得仁报。 ——选自《春秋》 小剧场: 卫明姝:气死我了,他居然说我傻! 谌稷:我一个人能说十个。 沈轩(隔岸观火):媳妇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143章 招惹 ◎“还闹不闹了?”◎ 回去的路上,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明姝觉得,她来军营后做的这些事甚是欠妥当。 沈轩本是在想正事, 偶然间瞥见她罕见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就再也想不进去任何事了。 回到帐中,卫明姝仍然心事重重,沈轩却没有多问什么,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压住嘴角的笑,“我去拿些吃的来。” 她却是又想到谌稷说的话,低头嗯了一声, 便没了声音。 沈轩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碗汤面、几个白馒头和一碟白菜炖排骨。 军营里的伙食京城府中那般精细,尤其是战时, 主要是讲求饱腹, 普通的士卒所能吃的最多的也就是易存易放的烧饼, 除非打了胜仗作为犒劳, 或者上头心情大好,平日也吃不上什么好的,也就这些将领每日能见到些荤腥。 “过来吃饭吧。”沈轩见她过来, 伸手递出筷子,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卫明姝听话地随他坐在案前,却是吃得索然无味,时不时咬住筷子,一顿饭比平日咽得还慢些。 对面的人吃完饭, 直盯了她好一阵, 卫明姝却是连半碗饭都没吃完,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吃饱了。” 终究他还是看不过去,挪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抱坐到腿上,“怎么不高兴了?” 卫明姝有些乱了神,“没有不高兴。” 可那闷闷不乐的表情却全然写在了脸上。 他轻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问道:“今日为何跑出去,不是说好了我去想办法吗?” 卫明姝耷拉下肩膀,“本是想去亲眼看看你口中的谌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就是好奇,谁知道被他认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靠在他的怀中,愈发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他们两家之间隔着仇,她不该因为好奇就跑去看的,也难怪谌稷觉得她在看他笑话。 沈轩低眼,见她仍旧心事重重,好像并未把话说完,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卫明姝瞟向那桌还没撤下去的空碟,语气闷闷地,“他说我傻。” 沈轩愣了一下,不由多看了眼怀里的人,“他怎么会说你傻?” “因为这军中的事有好多我不懂的...”卫明姝咬了咬唇,养出些血色的唇瓣娇艳欲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喉结微动,从那唇上转开视线,轻笑了声,“怎么会添麻烦,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懂什么叫红袖添香。” “你...你别乱用词。”卫明姝坐起来些,“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他都说了什么?” “你们将领的吃食平日是不是都要格外注意啊?”卫明姝盯着一桌饭菜,“这些饭菜我从来没见你叫人端进来过。” “他同你这么说?”他看了看她的表情,只说:“没有的事。” 他自幼长在军营,被父母放养着长大,从小吃饭也是跟着军中其他将领一起吃,饭食每次都会专门派些可靠的人送来。 明珠在匣 第164节 军中的人向来眼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并不知道这些饭菜会分到谁那里,自是不会有人趁机动手脚。 如今也是因为有了她,才变了这个习惯,可这也多是因为他在营里不习惯别人跟在旁边伺候。 他说道:“兵马未行,粮草先动,粮草乃成败关键,这些你应当也知道。押运、看守粮草的确都是很重要的差事,就连驻扎的水源都要注意,军中的饭食也都会交由可信的人负责,可也不像谌稷说的那样严格。” “为什么,你们不怕有人下毒吗?” 沈轩笑了笑,“毕竟都是自己手下的兵,既是在同一旗下,便是生死相托的关系,这些事固然要注意,可也不能太过,若杯弓蛇影,整日要防着有人害自己,少说挨几句闲言碎语,多说失了同袍之间的信任,整日把精力浪费在琐事上,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卫明姝恍然大悟,“那曾老将军为何这么做?” 沈轩又想了许久,其实他也不知道曾冼为何如此防备,不过既是老将,威严在那里,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他给了个合适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谌稷在军中无事可做而已...” 卫明姝信了这套说辞,叹了口气。 这些事她确实只是知道些皮毛,兵书上只说作为将帅要树立威严,可却不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道理。 原来和她阿娘一般待在军中,并不是件易事... “这军中的事明珠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可以问我。”沈轩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别想那么多,有我在,没有什么人会说你是错的,也不要觉得自己是累赘,你那么聪明,一学就会,可比那个傻小子强多了。” 卫明姝眨眨眼,或是从前的原因,她确实什么事都爱多想些,尤其是这些人情世故之事,总会想自己哪些事做的不太妥当。 或许真的该改改了。 她双眸翦秋水,微微弯起,猝不及防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愣了一下,受宠若惊间,脖子又被人搂住,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郎君最好了。” 这话说得如若春风化雨般温柔细腻,听得男人气血上涌,扶在她纤腰上的臂愈发箍紧,忽地又想到动不得,就如同好吃的糕点就在嘴前,却忽然被人撤走一般,望眼欲穿。 他盯着她,这才发现那眼中的狡黠,“故意的?” 卫明姝躲在他怀里,偷偷笑着,下一刻却是被人抱了起来。 她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却是没有等到回答,只感觉在往床榻的方向走,“不行...” 还没有等到回答身子就躺在了榻上,感觉鞋子被人脱去,她刚起身,却是被摁住了腕子。 因着随军,她今日出门时穿得还是件窄袖胡服,紧束的腰带松开些,没被抽走,仍挂在腰上,衣襟被人敞开,脖颈上的系带也一松,顿时感觉凉飕飕的。 也就到此为止。 可那遮蔽其中的山峦起伏却是忽然全数落入人眼。 卫明姝下意识捂住,却是被一把拉开。 连日服着药,许久又未尝过那滋味,她身上渐渐热了起来,这才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你欺负人...” 男人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是你先来招惹的。” 卫明姝:“......” —————— 桌上残羹冷炙犹在,帐内的声音止息,身前黏糊糊的感觉犹在,卫明姝脸上潮红未褪,手上的感觉还未消散。 沈轩端来一盆温水,“擦手。” 卫明姝连忙起身,两只纤白的手浸入水中,手心的触感又变得清晰,脸上彻底红透。 “还闹不闹了?” 卫明姝不住摇头,擦干手后,两人又整理了一番,才要将桌上的饭食撤走。 偶然间看着桌上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白馒头,上面还有一排牙印,不由想到什么,卫明姝又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如今西蕃大军未退,仍处于戒备之时,收拾过后,沈轩走出帐子处理军中之事。 卫明姝得了教训,没敢再去其他地方乱跑,沈轩走后没多久便去看卫直。 因着这几日战事暂时缓和,军医有足够精力照顾,卫直的精神一日比一日看着好,在榻边照顾的侍卫说,今日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昏睡的时间也少了些。 侍从将药交给她,便出去办其他事,卫明姝看着卫直喝过汤药后,见他精神尚好便陪着说了好一阵话。 “我今日去见过曾伯伯了。” 卫直呵呵笑着,“是啊,你出生的时候咱们家还在羌城,他还抱过你呢,只是后来咱们家去了长安,你曾伯伯没见过你长大后的样子,在信里常说,回京后要来看你。” “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见到了。” 忽然来了兴致,卫直同她说了许多过去之事,从认识曾冼说起,说到两人一同在西境惊心动魄的往事,再到后来康王被调回淮南,都护府建立,曾冼做了安西都护,而他则做了他手下的副官,有些是卫明姝曾经听家人提起过的,而有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卫明姝认真听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阿耶,曾伯伯说您曾经救过他的命,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旧事了,那个时候都护府还未建成,北凉势力正盛,西蕃也尚未统一,最强的一支还赤囷族,他们各个部落常常来犯,那时你曾伯伯前往渠城抵抗,却遭敌军偷袭,我是从他手下提拔上来的,兵救将帅本是分内之事...”,卫直眼眸黯淡一瞬,随即一叹,“可后来羌城却也遭到来犯,我来不及回去,可你阿娘她...” 西境辽阔,渠城距羌城来回至少要六日,那时正值凛冬,就行进的更慢了些,大黎连年战火初平,许多地方多年颗粒无收,粮草本就不够,驻守羌城的军队本就食不饱腹。 西蕃一把火烧了粮草,粮道被截断,羌城的军队孤立无援,甄玉姮同那些士卒连着撑了十日,死守羌城,之后大病一场,就留下病根。 卫明姝曾经也她大兄说起过她阿娘的事。 听说等都护府建成后,大黎也基本上安稳下来,她父母二人退往昌河城,才有了他们两个。 只是在怀她的时候,西蕃部落大统,乌卓部族靠近羌城,未等大黎反应过来,便顺势率兵攻打,他阿耶奉命前去平乱,却是被困在羌城。 她阿娘闻此噩耗,刚出月子便整日在城门口等着,等了整整一个月才等到,后来便一病不起,缠卧病榻。 这是整个卫家的伤心之事,谁都不愿再提及。 帐内静下来,许久之后才听卫直又露出些笑容,“不过倒是明珠你,最近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卫明姝愣了愣,不知怎么话又说到了自己。 那玉囊花的事她也未曾告知卫直,回到京城之时,她阿耶已经被派去了西境,想来也应当不知道她换了药方的事。 此事或许瞒不住,可也要尽力去和家里瞒。 卫明姝点了点头,“任医正给改换了方子,他也上心,便养好了些。” 卫直也没有再多问,凝视了她良久,随即低下头。 不知为何,她好似在那眸中看到了一点泪水,不过也只是一瞬,或许只是错觉。 “养好了便好。”卫直低声,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同他好好过,” “知道了阿耶,都会越来越好的。” 看过卫直后,卫明姝径直回了自己帐子,沈轩坐在案前,桌上摆着一张舆图,正在圈圈点点。 他的帐子向来也没有什么人敢随意进来,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又去哪里了?” 卫明姝也能看得懂这些,坐在案前,无事可做,索性在砚台里添了些水给他磨墨。 这些舆图兵法她也略懂些,看着他圈画的地方,卫明姝问道:“郎君这是要...撤回去?” 沈轩盯着圈画的地方,说道:“算是,只是让我的人撤出去。” 卫明姝凑近了些,“郎君若想要兵权,何不拿着虎符,直接同曾将军说,曾将军也未必不会答应。” 沈轩笔下顿了顿,低下眼眸,视线却全然在那双研墨的玉手上,没有回答她,却是又将空着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她知晓他向来没有喝茶的习惯,看着那茶盏,便猜透了那心思,颇为不情愿的给他添了杯茶。 沈轩抿了口她倒的茶,“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我总觉得,有人在将我们的消息传给西蕃那边。” 他那日来援时,先带了一批精锐渡河,而另一支队伍本该隔一日到,奇山地处特殊,前有太河,后有荒漠,若是能等来援军,便能出其不意,趁此大挫西蕃军队。 可还没等到那批军队来,西蕃便将军队撤了回去。 那批军队的消息他藏的严实,军中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不知究竟是对面的对手太过聪明,还是有消息被透露出去,若真有对面的内应,又是哪边出了问题。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放出去假消息,一来可以试探,二来若西蕃趁此来攻,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卫明姝问道:“那郎君是想要做什么?” 沈轩指了指舆图,“现将兵撤出奇山一带,退往太河附近,然后引蛇出洞。” 作者有话说: 下周四之前会完结,剧情确实有点卡,逻辑有点绕不过来,修了又修,先把这部分修好的发上来吧。 后面几章可能剧情比较多,主要是收尾。 第144章 夜袭 ◎剧情章◎ 卫明姝细想了一番, 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忽然想到他们从主帐里出来前,曾冼叫住沈轩说的话, 她问道:“你是同曾伯伯商量好了是吗?” “这件事除了你, 我只告诉了曾将军一个人。”沈轩握住她的手,商量道:“明珠,等岳父好了, 我让燕铭派一支队伍护送,你们还是尽快先回交城吧。” 她抿起唇瓣,虽是心存担忧,但在这里她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只是照顾好尚未痊愈的父亲。 “好,等你和曾将军事成后,我会带着阿耶离开。” 沈轩还是不甚放心, “我不在的那两日, 你也要当心。” —————— 翌日, 两支军队上至主帅, 下至军里的校尉皆在大帐中议事。 或许是因为常年驻守西蕃的将领对乌卓恨之入骨,曾冼手下的将领仍是主张一鼓作气,先攻羌城, 再做打算。 沈轩却力主不攻城,认为出兵讲究出其不意,羌城地处特殊,易守难攻,敌人必定严防死守, 此时贸然攻打代价太大, 该想办法先攻其薄弱。如今西蕃虽是奉乌卓王室为主, 可各个部落的势力仍然分散在不同地域, 朝廷先前派来的兵力就有不少被牵制在渠城,若是能现将渠城打下来,将兵力收回些再攻打羌城,必然胜算更大。 不同于于前几日态度不明,这一次曾冼站在了沈轩这边,商讨过后,决定由沈轩带领援军先去渠城,其余兵力继续驻守此处。 明珠在匣 第165节 隔日,黑夜尚未消散,天空仍有微弱星光点缀,沈轩带着一批人马从辕门而出,队伍轻装简行,融入黑夜,悄然没了踪迹。 卫明姝送过他后,便径直回到帐中,准备再睡回笼觉。 帐外声音嘈杂,尽管天还未亮,巡逻脚步声已经响起就径直回到帐中,卫明姝走到案前,将头上的银钗卸下,打开带过来的一只小巧精致的妆奁盒,眸光停滞住。 只见一堆流光溢彩的首饰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只虎符,其上雕刻着嵌金铭文,她大概可以读的动,这是一块可号令西境大军的兵符。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卫明姝不由慌了一下,望向门外,听着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赶紧将东西严严实实藏在身上,注视妆奁良久。 许久之后,她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待在帐中迟迟不敢出去,直到午时过后,未防止有心之人察觉,才将东西随身收好,如常去看卫直。 整个白日一切照旧,并未发生异动。 天色渐渐暗沉,西南方向粮草库发现异动,瞭望台上的斥候发现及时,角声瞬间响彻天际,粮仓附近守卫齐齐出动,手持铁盾,将粮仓围得水泄不通,敌军夜袭不成,欲全身而退,却被曾冼副将符耕沛尽数拦截。 然而骚乱不止这一处,西南一角暂时平息,北边再动,人数更甚,方知此为调虎离山之计。士卒陆续从帐内而出,身披盔甲,各营帐的校尉指挥着,有的朝着骚乱处而去,有的留在原地驻守,井然有序。 卫明姝睡得本就浅,沈轩临行前曾同她嘱咐,他不在的这几日不要点安神香,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戒备,是以外面兵械铁甲碰撞声起时,她便醒了过来, 沈轩将手下的姜校尉姜崇留在了军营,骚乱既起便护在帐外,她在帐内听到姜崇说话,连忙披上衣服将帐内的烛火全部燃起,以防有人趁机混入其中。 待到嘈杂声渐弱,卫明姝方才出帐,向姜崇询问情况,得知只是少部分西蕃军前来试探,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还未喘息太久,便听到军中一个伍长来报,“卫将军的帐子那边有刺客偷袭...” 卫明身子震了一下,“我阿耶他...” 来的人似是刚从主帐附近奔来,断断续续说着,“不是卫将军,是曾将军!” 卫明姝瞪大眼睛,姜崇派了几个人跟着她一起向主帐的方向走去。 主帐附近的动乱已经平息,曾冼肩上中了一箭,箭上还淬了毒,好在此毒并非难解,因为穿了盔甲,伤口也不算很深。 因着中毒,不能随意乱挪动,解毒又需趁早,军医索性在卫直帐前给曾冼诊治。 卫明姝赶到时,军医还在拔着毒箭,毒箭拔起来格外疼些,不仅要将箭拔出来,还要将伤口内的毒都挤出,防止进一步扩散。 曾冼额上疼的满是汗珠,直到处理完伤口,视线模模糊糊才看到卫明姝一直在旁边陪着,声音仍是虚弱无比,只说卫直无事,叫她先回去。 卫明姝不知该如何感激,曾老将军又救了她阿耶一命,这次还因此负伤... 曾冼道:“只是不小心,不管你阿耶的事,不必道谢的。” 尽管如此,卫明姝还是不住道谢。 军医在一旁念叨着,“将军这余毒未清,还是少说些,要多休养才是。” 卫明姝才被点醒,连忙叫人将曾冼抬上担架,送回主帐的路上符耕沛也赶了过来。 她通过火把看清了此人的面容,就如同军营中大多数将士那般,身材壮士,眉毛粗浓,蓄着胡须,一张方正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符耕沛加派了好些人手严守主帐,路过卫明姝时未置一言。 混乱之中,卫明姝也未多在意,料理完这些,才从士卒口中打听到卫直帐前发生的事。 前些日子因着卫直的伤需要静养,曾冼便将卫直帐前的守卫撤去了些。 好在卫直养伤的帐子靠近中军大帐,在中军大营的正中心,周围帐子守卫皆是森严,若真有异动也能及时将守卫军调派过去。 然而今夜北翼军营出现骚乱,中军营调派了些人手去支援,便给了人可趁之机,幸好曾冼及时想到此处,亲自带着人去了卫直帐前,恰好碰见两个蒙面的贼人。 这两人功夫都是极好,两人互相打掩护,其中一人吸引兵力,就在曾冼带人将要追上时,趁其不备,射中了曾冼的肩膀,射完毒箭后便当场自戕。 而另一人则趁着混乱逃匿得无影无踪。 北边的骚乱渐渐平息,各个军营都派人来认过自戕的刺客。 被抓住的那人,果然是军中之人,然而不是什么将领,只是军中一个寻常的伙夫。 卫明姝看过卫直,同他讲了今晚发生的事,待到再次回到帐子,已是寅时。 然而经过一晚上的混乱,卫明姝仍是提心吊胆,又想到自己身上存放着的那块完整的虎符。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虎符,看着那金色铭文在映照在烛火下。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沈轩的猜测没有错,军中是有西蕃的内应,而且不止一个人,而今夜去刺杀的另一人还未找到,西蕃来也只是派了人试探,想必沈轩也不会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来...... 她沉思许久,握着虎符的手越收越紧。 或许这几天,她能用这块虎符做些什么。 —————— 白日里军营又恢复了秩序,卫明姝彻夜辗转反侧,一大早便起身去看望曾冼。 只是还未走到帐前便遇到符耕沛,被拦了下来,这才得知曾冼昨夜余毒发作,夜半呕吐不止,如今还在沉睡,并未起身,只好作罢。 而符耕沛说这番话时的表情也并不好,眼中尽是责怪之意。 卫明姝也大概知晓他为何会怨怪,准确的说不是怨怪,而是下意识的迁怒。 她不欲多做理会,路过卫直帐前,见卫直尚未吃饭,便陪卫直用完饭才出了帐子。 望了望门外仍旧稀松的守卫,卫明姝对昨日之事还是心有余悸。 此人既是敢在沈轩走后一日便借乱来卫直帐前,就难免不会来第二次。 她找到姜崇,问能不能再加派些人手在帐外守着,然而中军帐那边人手调派的事姜崇也难以插手,即使从他们营内调去人手,也得经过那边的人同意。 去中军帐打听了一番,卫明姝才知道这些事从前归曾冼所管,而今曾冼无力管辖,将所有的事物均交由符耕沛处理。 她想到符耕沛刚才的态度,不由面露难色,望了望卫直的帐子,却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还是决定去一趟,若是有理有据,想必符耕沛也不会拒绝。 符耕沛刚从曾冼帐内出来,与其一起从帐中出来的还有谌稷。 两人在帐外与卫明姝撞了个正着,见到她俱是一愣。 谌稷对她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符耕沛见到她后,也撇了撇嘴,双手叉腰,满脸的不待见,“沈夫人在这里干什么?” 卫明姝不经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符耕沛却是想也没想拒绝,“这军中的人手调派之事我们自会考量,沈夫人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要插手军中之事?” “若是来看大将军就不必了,大将军刚喝了药,谁也不见。” 卫明姝要说的话尽数被噎了回去,却是对他的态度愈发不解,她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那便劳烦符将军费心了。” 符耕沛看不惯她这副有话不说的模样,叫住她说道:“还有,军中的有一副伤药紧缺,卫将军的伤已经养了多日,我已经叫军医停了。” 卫明姝转过身,终是眉头紧皱,觉得不太对劲。 若说符耕沛觉得卫直连累了曾将军,倒也情有可原,可她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么多的不满。 这是在故意同她作对? 谌稷在一旁双手抱前,小声嘟囔道:“明明刚才还和曾伯伯说是够用的,怎么就变了个说法。” 符耕沛回头呵斥,“你个小孩子懂个屁,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卫明姝听了个一清二楚,终是眼中带了些凌厉,收起和善的面容,“敢问符将军为何要这般针对?” 谌稷“嘁”了一声,“废话,整日同别人说,尤其是那个姓刘的,一天到晚都在抱怨,能不怨气大吗?” “你闭嘴。”符耕沛打断谌稷的话,继续同她说道:“没有针对沈夫人的意思,军中昨日遭了夜袭,接下来几日怕也不安稳,这叫未雨绸缪,再说卫将军这药本就该停了,沈夫人还是请回吧。” 卫明姝却是再不肯示弱,话语间尽是锋芒,“如今看来,这军营现在是符将军一手遮天,将军既是存了心思,那想必我阿耶接下来几日也不会好过,那也不必将军费心,今夜我会将卫将军接回去。” 将人从中军帐中堂而皇之地接走,再怎么说也是打人脸面的事,符耕沛脖子通红,一时气得说不出话,“这边的事,怎么都轮不着夫人插手。” 卫明姝本还想再说更多,却是考虑到如今的形势,没再说下去,没再同他起冲突,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帐中,正打算叫来姜校尉,帮卫直收拾东西搬过来住,却是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虎符,心生一计。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争取多更,主要是这几章转折章太卡了,有点卡剧情 第145章 上钩 ◎睡起了再找她算账便是。◎ 符耕沛同卫明姝碰过面后, 便带着谌稷去了平日操练的空地。 因着临近午饭,练武场上空无一人。 谌稷的功课平日里都是曾冼手下的几个将领在教, 符耕沛从空地旁的兰锜上抄起一把长/枪, 舞了几式,将枪甩给他,“今天就练这个, 待会儿我叫人把饭给你送来,练完才许吃。” 谌稷却是挠挠头,“刚才的招式还有些没记住...” “怎么就这么笨呢。”符耕沛重重一叹,又夺过他手中的枪, “再教一遍,最近局势紧张,我没多少功夫教你, 记不住拉倒。” 说罢便又舞了一遍, 便将兵器扔给他, 径直和其他人去吃饭。 许是因着昨日夜袭失败, 今日早上并未再出现敌军来犯,曾冼手下的将领皆聚在符耕沛帐前,门外桌前放着好几张烧饼, 锅内是炖好的羊肉。 录事参军朱烨问道:“听说符将军今日见到那沈夫人了?” 符耕沛狠狠撕了几大口烧饼,“见到了。” “听手下的兵说,这沈家夫人长得貌美无双,比起画中的洛神也不差,真的假的?” 符耕沛撇了一眼, “漂亮顶个屁用, 什么都不懂, 女人在军营里就是会添麻烦。” 中郎将刘胥显叹了口气, “说的是啊,也不知道这沈将军怎么回事,打个仗还要把女人带在身边。” “你要想你也可以,咱们大黎又没有不让女人进营的规矩。”符耕沛说道:“你说这进来也就进来吧,待在帐子里也就罢了,还非要出来管闲事。” 刘胥显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也是,你说这女人又不会武功,待到军营里,无非就是和营妓一样,给男人泻火,还能干个啥?” 符耕沛觉得他说的有理,心里愈发气愤,嘴中的言语愈发不着边际。 卫明姝找到符耕沛时,几个人仍在议论着,“我看这女人就该...” “符将军现在可方便?” 几人说的正火热,正值言语激烈时,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如沐春风,众人齐齐回头,皆是愣住。 只见卫明姝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校尉,却是面色极其难看。 卫明姝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开口说道:“我看诸位将军说的正热闹,若非有急事,本不忍打扰。” 明珠在匣 第166节 符耕沛站起来,收起脸上的轻慢,却仍是绷着脸,沉声说道:“咱们军里的人说话直白,沈夫人有话就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卫明姝弯起眼眸,从怀中掏出一块虎符,摊开在掌心,语气仍是轻柔,却如同一股劲流,带有冲击性,“符将军之前说的话,妾身都记在心里,也觉得符将军说的有理,只是妾身也听闻过,这虎符可调动兵马,不知是真是假。” 符耕沛愣了愣,“这...” 大黎出兵皆需朝廷所发敕书和兵符,若是忽然遭遇敌军来袭,也只有当地统领管辖军队的最高统帅才能调派得动兵马,战后也得向朝廷上书,详细陈述调兵原因,得天子认可,才能算无过。 他们这群人跟惯了曾冼,威信在这里摆着,西蕃来犯突然,也未曾有人要求曾冼出示虎符。 符耕沛回头看了看诸位同袍,其他人亦是惊得说不出话,朱烨手中的半块饼都掉在了桌上。 他上前,看了看卫明姝身后的姜崇,问道:“这是真的虎符?” 却是卫明姝伸手,“将军拿去查验便是。” 符耕沛半信半疑地接过,坐回桌前,同其他人仔细地检查虎符上的铭文章印,将虎符拆开,检查了一番嵌口。 确实是真的虎符。 这个女人,为了让他在卫直帐前加派人手,竟是连虎符都搬出来了? 符耕沛微张着口,许久才缓过神,将虎符还给她,再无话可说。 卫明姝福身说道:“既是真的虎符,今日说的事,还请符将军多照看一二。” 说罢,她也做未久留,带着姜崇一同离开。 回帐的路上,姜崇神色却是愈发凝重,“夫人既是知道这虎符的作用,这几日还须要妥善看管。” 卫明姝低声道:“这便是我要说的了,今夜还要劳请将军帮忙安排些事...” —————— 夜半时分,军内戒备森严,因着昨夜的偷袭,曾冼中了毒箭,符耕沛索性调动大半个中军帐的士兵,彻夜不眠巡逻,四角的粮仓皆被严防死守。 许是因着少了一个奸细做内应,前半夜军营内并无任何动静。 卫明姝帐前格外寂静,唯有守卫巡逻的脚步声,混杂着西北荒山内的风声,于黑暗中呼啸。 直到后半夜才出了些异响,不是粮草的方向,而是一处帐子失了火。 因着军营常建在高处,荒郊野岭风大走火也是时有发生,只不过后半夜风格外大些,为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的军帐,需要及时将火扑灭。 军内处理此事颇有经验,一时间军营内的人手中提着沙桶和水桶,皆往火光处赶去。 远处指挥声不断,着火的帐子四周被迅速挖了条沟壑,防止火势进一步向外蔓延。 沈轩的大帐离起火处并不远,大帐内灯火通明,帐内隐约可见一道倩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帐外混乱停息。 黑影躬下身子,一袭黑衣融入夜中,趁着守卫慌乱间潜入接近点着烛火的大帐。 然而刚掀开帐门便发现了不对。 只见身形瘦弱的男人梳着女子的发髻,皮肤黝黑,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罗裙坐在桌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这帐内的竟没有女人! 黑衣刺客愣了一瞬,方知中计,正打算转身,却发现地上也匍匐着许多人。 帐内众人迅速站起身,姜崇提刀大喊道:“给我抓住他!” 黑衣刺客迅速转身向外逃去,从怀中掏出面粉向后抛出,又举起了火折子。 “他要烧帐!” 姜崇大惊,提起大刀向门口掷了出去,刀柄直直砸向黑衣人手腕 眼见还未烧着的火折子被打翻在地,黑衣人趁乱快速冲出帐外。 然而帐门外不知何时也围了许多人,远处仍旧冒着火光,照清了众人眼中的怒火,一见到仓皇逃窜的背影便齐齐持刀上前。 黑衣人见无法脱身,只好应战,然而终究不敌人多势众,很快本人用刀架在中间。 姜崇挑开那人的蒙面,映着火把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刘将军?” 刘胥显“呸”了一声,嘴巴动了动,却是肚子上被踹了一脚,毒没有咽下去,反而吐出好几口血来。 “那个...那个女人呢?” 话音刚落,只见卫明姝从远处走出来,身后跟着的还有符耕沛。 符耕沛见刘胥显穿着黑衣被人架在大帐前,狼狈不堪,不由一惊,“刘将军你...” 卫明姝讶异道:“刘将军怎么这副打扮?这怎么还流血了?” “你少在这儿装蒜!” 卫明姝不解道:“这边帐子失了火,我只不过去找符将军了派些人手,倒是刘将军,这军营正乱,却是跑到我帐前,可是有什么急事?” 符耕沛这才彻彻底底反应过来,“你..亏我把你当自家兄弟看待,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是大黎人,为何要给西蕃卖命?” 刘胥显一副任刀任剐随便的模样,“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还说是兄弟,呸!” 姜崇也未与他再多说,将人押下去严加看管,让在场之人莫要将此事声张,只等沈轩回来再做打算。 只是刘胥显被捉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西蕃似是被断了消息来源,行事开始谨慎起来,军中接连两日皆未发现敌情。 直到第三日清晨才又乱了起来,而这一次来攻的敌军甚多,似是从羌城倾巢而出。 斥候发现时,敌军距离奇山不过十几里,画有乌卓部落图腾旗帜高高举起,战马各个彪悍,乌泱泱的大军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奇山行进。 斥候赶紧通知营内,点燃了信号弹,敲响战鼓。 卫明姝是被战鼓声吵醒,那鼓声如轰雷般隆响,仿若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不禁让人亢奋。 “敌军来袭,整军!备战!” 卫明姝掀开帐子,便见到各个帐营的士兵皆往外出,姜崇路过时只让她先在帐中暂时躲避,加派了些人手保护,便出去整兵准备抵御敌军。 奇山地势略高,易守难攻,弓箭手于山上埋伏,齐齐射箭,将敌军逼退到半山腰,然而西蕃人数众多,来攻的西蕃主将努尔赤身材魁梧,手持大斧带兵从西侧正面攻入,南北两翼军队从侧面而上,渐渐形成包围之势。 曾冼负伤卧榻,副将符耕沛领兵出战,从正面迎敌,双方将领交战,然而力量悬殊,不过几个回合符耕沛便落了下风,只能步步退守。 直至日落时分,西蕃率兵一举攻上山顶,符耕沛命人关紧辕门,派弓箭手于山顶严阵以待。 就在此时,山脚下却又出现了一支精锐,大黎旌旗飞扬,军队自东面而来,齐齐呐喊,响彻奇山,以极快的速度将四角包围,将敌军团团围住。 努尔赤大惊,派人去探,得知大黎有不少援兵已至,深知大势已去,只命军队稳住阵型,层层铁盾挡住一阵阵箭雨。 然而山下援军气势正盛,很快便上山,将西蕃阵型打散。 沈轩提枪飞马上前,直向努尔赤而去,兵刃相接,铮的一声震响,努尔赤一眼认出此人,感到力量不敌,匆忙收回斧子扫向马蹄,沈轩勒住马绳,马蹄扬起躲过利刃,长/枪一扫,直直将努尔赤头盔挑落。 努尔赤大惊,打马狼狈逃窜,用西蕃语不住高喊,正在交战的西蕃军见主将逃窜,失了气势,仓皇逃窜下山,却又在山脚下遭到伏击。 残兵连夜逃路,沈轩带着精锐追赶,将敌军赶回荒漠,方才停止。 此次战役重创羌城敌军,敌军士气大挫,而大黎这边士气正盛,沈轩回来后便揽过军权,几位将领皆已经知晓沈轩持有虎符之事,连日在中军大帐中大致商讨出攻打羌城之策。 从一众将领口中,沈轩自是也得知了卫明姝前几日的大胆举动,姜崇口中俱是崇拜之意,他听了整个事情经过,却是心惊胆战。 他留给她虎符是为了情急下能够自保,可不是让她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 商讨了大致的攻城日子,沈轩随便吃了些东西饱腹,便径直回到帐中。 精心谋划率兵打了胜仗,又顺利接管了兵权,本该是高兴才对,然而沈轩脸色却说不上好看。 月亮刚刚在天边挂起,大帐内却是未点烛火,更未有人相迎。 因着昨日西蕃攻上山,昨日卫明姝也只在后半夜才睡了一会儿,为防敌军残余回过头偷袭,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大黎这边虽是打赢了仗,然而也有不少伤员,直到清晨军中仍在收拾残局。 未防止时疫发生,不少人皆被派去焚烧掩埋山上的尸体,其余的人则留在军营修补损毁的木栅,清点粮草。听着门外嘈杂的声响,卫明姝也睡不着觉,索性跟着军医一起救治伤员。 于是晚上回到帐中,见沈轩迟迟不归,实在招架不住,洗漱过后便自己早早灭了烛火。 这几日她睡得极轻,沈轩掀开帐帘时她也刚躺下没多久。山上正起了风,冷风钻入帐中,卫明姝感觉脸颊上拂过凉气便醒了过来。 出于本能迅速坐起身望向门外,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身影,又直挺挺倒回了床上。 沈轩见到她一系列不甚热情的举动,不由一愣,刚才想好要同她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看着身上未卸的盔甲,站在原地。 良久之后,卫明姝翻了个身,面对帐门问道:“郎君怎么不进来?” 沈轩只问了一句,“我能点灯吗?” 卫明姝睁开眼睛,“当然可以...” 沈轩走到桌前,却只用火折子点了盏油灯,望向卫明姝朦胧未醒的双眼,咽了咽嗓子,也不好再麻烦她,自己换下盔甲。 “那边有一壶水。”卫明姝指了指案前,“应当还是热的。” 沈轩明白她的意思,用温水擦了身子洗漱过后才上榻,闻着身旁淡淡的清香,心绪也平和了不少,只轻声问道:“这几日我不在,明珠在军中都干什么了?” 卫明姝意识模模糊糊,只想快些抱着这尊暖炉入睡,在他怀里蹭了蹭,敷衍答道:“没干什么,郎君昨日行了一夜,养好精神,明日再说。” 沈轩一时气急,觉得她没有良心,却又拿她没有办法,手掌在她腰间捏了两把,终于忍住没有开口,“好,先睡吧。” 睡起了再找她算账便是。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又是男主被狠狠拿捏的一天。 沈轩内心os: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第146章 审问 ◎“要不我给你弄出来?”◎ 卫明姝是被饿醒的。 准确说也不是饿醒的... 她往常睡得极轻, 是以也不会做什么梦,即使做梦也是睡不安稳, 噩梦居多, 许是这几日累极,军中又吃的粗糙,她昨日竟是梦到了满桌精致的糕点和菜肴, 离她最近的是最爱吃的枣糕,周围朦朦胧胧的,到处散发着香气。 然而那视角极其奇怪,自己好像并不是在桌子旁俯视, 而是被摆放在了桌子上。 而后画面一转,周围却又变成圆滚滚的白面馒头,就如同自己这几日在军营里吃到的馒头如出一辙, 个头大, 还热腾腾的。 自己似是被困在了蒸笼里, 四周热浪滚滚, 怎么都动不了。 明珠在匣 第167节 随后一只大掌伸入蒸笼,将她拎了出来,揉扁搓圆, 而后轻轻咬了一口。 卫明姝惊醒,睁开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帐顶,被子完完整整的覆在身上,就连在被外的双手都被塞回了被子中, 似是自己没睡老实, 被人重新盖在身上。 意识渐渐清醒, 自己的睡姿果然不太雅观, 双臂大大张开着,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她赶紧起身,被子滑落,衣领竟也睡乱了些,许是做梦的缘故,只觉得全身还是有些疲惫,头脑也有些胀痛。 拢好衣裳,下榻后才发现榻边摆了个小薰香炉,炉中仍是白烟缕缕。 门口传来些声响,卫明姝向外看去,男人正在案前收拾着,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沈轩见她起身,面色如常地笑道:“该吃饭了。” 卫明姝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梳洗穿戴整齐后坐在他对面,看到盆中摆着的几个白面馒头,慌忙移开目光。 沈轩递给她筷子,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日馒头吃多了,有些腻。” 这军中的饭食主要讲究饱腹,没让她啃隔夜烧饼就已经很好了,然而她脑中还是控制不住去想到那一桌席面。 卫明姝咬着筷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沈轩轻笑,将桌上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想着你也吃腻了,叫人给你做了些枣糕。” 卫明姝注意力刚才全在馒头上,根本没注意桌上还有什么别的,见到枣糕又是一愣,再也无法淡然处之,筷子没有拿稳,掉在了桌上。 两人同时伸手去捡,手掌触碰间,沈轩目光一滞,而后盯向她,明朗的眸瞳瞬间变得晦暗。 察觉到那道目光,卫明姝不禁缩回手,“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从她身上某处移开目光,沈轩又递给她备用的筷子,“换一双吧。” 卫明姝点头,平复好心绪,夹起水煮肉片,正要放入口中,抬眼却看见沈轩伸手抓馒头,不由想到梦里那只大掌。 肉片又掉到了桌上。 沈轩放下碗筷,“到底怎么了?” 卫明姝慌了神,躲开目光,“昨晚睡不踏实,还是有些累...” 沈轩却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他倒是觉得她昨晚睡得挺好的。 半信半疑地咬了口馒头,沈轩想了片刻,不知为何眼角微微扬起,“那吃完饭再睡一觉。” 卫明姝只应了声,随而继续往碗里夹着肉和菜。 就是没碰那馒头。 “你怎么不吃面食?这样能吃饱吗?” 卫明姝噎了一下,“能的...” 想不到怎么接话,她一转话题,“对了,这场仗既然赢了,那你们打算何时去攻羌城?” “正在准备了。”沈轩仍看着她有些奇怪的神色,说道:“等我走后,你带着岳父先回交城。” 卫明姝答应他,继续问道:“那这场仗要打多久?” 沈轩筷子顿住,低眼敛起眸中的神色,声音深沉,“你放心,不会太久。” 卫明姝眸光微动,随即了然,似是释怀的笑了笑,也没再过问。 两人沉默下来,安静地用完午膳。 沈轩收拾碗筷,见到桌上的枣糕一块没少,又看了眼妻子,面露不解,“明珠不是想吃枣糕吗?” 他以为她想吃,早上呓语嘟囔着的都是枣糕,样子分外惹人,这才叫人去做了一盘。 卫明姝打了个趔趄,“我...我吃饱了,你先放在案吧,我睡起来吃。” 这军中浪费食物也着实说不过去,枣糕扔了...也怪可惜的。 沈轩低笑,将那碟枣糕放下,只说还要去外面处理些事。 在他走后不久,卫明姝出门看了趟卫直,再回到帐中,点了些安神香,坐在榻前脱去鞋子。 她望向远处桌案上的枣糕,甩了甩脑袋,倒在床榻上蒙起被子,许久才安稳下心绪。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香炉内燃香静静燃烧着,昨晚那一觉睡得着实累了些,卫明姝很快又没了意识。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竟是又陷入梦中。 这次她还是个馒头,这一次却是被揪掉外面的薄皮,沾到热腾腾的汤汁里,浑身黏黏糊糊的。 卫明姝睁眼,而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刚准备开口,却是被堵住了嘴,支支吾吾半天才将人推开,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剥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和刚才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眼睛倏然睁大,又联想到晨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还有自己睡醒时的样子,身上的异样感。 或许...根本不是梦.... 想着想着,眼角噙了一滴泪,“你别动我...” 然而却是再次被钉住,就像那搁在蒸笼里的馒头,明知接下来会被人搓揉,却动弹不得。 沈轩没听她说,抬起手从她枕头下摸出东西,在她耳边问道:“这是什么?” 卫明姝听着他的声音,转头看向那大掌中的铜块,“虎...虎符。” “那你知不知道我给你虎符是干什么用的?” “知...知道的。” 沈轩将虎符塞回她枕下,用力拽开挂在她身上的衣裳,将她翻了个钳制住,“知道你还乱来?这次算是赌对了,可万一他不在夜里动手呢?” “我都做准备了...”转头看到那人开始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卫明姝彻底没了从容,撑起身子,“这法子管用的,寻人快...” 她就是看准了这世间没有多少男人看得起一个女子。 这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屡试不爽,很是奏效。 还准备解释什么,却感觉腰背一沉,要说的话硬生生的被尽数堵在了嗓里。 —————— 奇山地处开阔,晚霞火艳,伴随着微风,将天上的云朵染成一片火红。 帐内的动静渐渐停息,晚霞的红色照进帐中,映在雪白的脊背上,将斑斑点点的红印也照得朦胧起来。 沈轩轻轻一拍,“快起来了,趴久了不好。” 卫明姝惊得身子一缩,下意识翻过身身,眼中渐渐染上些愤色,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带低了些,张开嘴就往他肩上招呼。 沈轩闷哼一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明姝榻上的行径。 因着她从前身子的缘故,他总是收敛着些,今日看她后来也来了兴致,这才时间久了些,然而却是把她惹恼了。 从前也是这样,只要他伺候的不满意,她就爱往他肩上招呼一口,活脱脱像一只炸毛的野猫。 他没有乱动,只是迟迟才等到她松口,看着那水灵灵的眼睛,“你怎么还生气了?” 卫明姝颇为委屈,眼泪就要流出来,啐了一口,“你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试试?” 沈轩低眼,看到她膝上的乌青,火气瞬间消下去半截,语气放低,“对不起,我...下次注意点...” 还有下次? 卫明姝愈发气愤,正打算再往另一边来个对称,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慌乱起来,“你...你快起来。” 沈轩见她忽然挣扎开,坐起身,“怎么了?” 卫明姝欲哭无泪,“我...我月事刚走。” “知道,怎么了?” 就是因为知道她月事没了,他才敢放肆一通。 她急得脸颊通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双手无处摆放,“刚走容易怀上...” 沈轩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他许久没有尝到荤味,是以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因着她身子的缘故,两人从前也从未考虑过会有子嗣的问题,“那...那怎么办?” 卫明姝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两个毫无经验的人双双怔在原地良久。 许久之后,沈轩才试探地问道:“要不我给你弄出来?” ...... 两人折腾了许久,卫明姝脑袋囫囵着,不知身在何方,感觉到男人没了动作,才扯过榻上的被子闷头盖住。 沈轩下榻收拾利索,提来几桶热水,在那准备好的浴桶里倒满水。 因着身在营内,浴桶并没有府中的大,也容不下两个人。卫明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眼神幽怨,看着那半矮的浴桶,语气严厉,只让他转过头去。 沈轩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坐到案前处理军务,等到卫明姝沐浴过后,才又打来水,自己清洗一番,不敢多说一句话。 然而这次着实过分了些,别说是红袖添香,自家姑娘沐浴过后就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连擦头发这种小事也不让他效劳,就连吃饭时不说话。 直到天色黑了下来,卫明姝喝过药后,还是不甚放心,怕他弄不干净,一声不响走到他面前。 沈轩时不时往她的方向瞟,见她走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事。 然而卫明姝也只同他说了一句话,叫他去找军医,看看有没有避子的汤药。 沈轩愣住,听了她的理由,也只好遵着她的吩咐,找到夜间值守的军医。 军医见到沈轩找到他,开口就问他要避子汤,甚是不解。 这避子汤药军里不是没有,只是这沈将军也年有二十,尚未有一个子嗣,夫妻二人感情正好,按理说怎么也该有些消息,总不能真像京城那边传的那样,是身子有问题。 前些日子他们几个军医还在津津乐道这件事,这还没过几日,竟是来问他要这避子的汤药。 军医看了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仔细揣摩一番,只给了副温和的药方,嘱咐道:“此药偶尔用一两次倒是无碍,只是可若是长期用怕是有碍于子嗣。” 沈轩道了句知道,领了药回去。 卫明姝见他回来,下意识要上前去迎,看到他手上的药包,想到自己还在置气,又止住脚步,“我自己煮。” 沈轩知道这是不好哄了,背过手去,并没有将药递给她,“我知道错了,下次不这样了,你去歇着,这药我拿去去煮...” 明珠在匣 第168节 说罢,便将卫明姝常用的小药炉挪到门口,搁了些炭火,蹲下身拿过蒲扇煮起药来。 卫明姝见他耍起了无赖,一时没了法子,任由他去,坐在床边看起了书。 直到将药晾好,沈轩才端着药碗过来,“有些烫,你慢点喝。” 卫明姝端过药碗,“知道了。” 沈轩看向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这药喝多了不好,以后还是不喝。” 这药终究还是伤身子,可也不能像今日那样弄... 她煎熬,他也没好到哪去,但总也不能就因此三年五载做庙里的和尚吧... 他抿了抿唇,半晌继续说道:“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听到这话,卫明姝呛住,许久说不出一句,脸羞得泛起红晕。 沈轩坐到榻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为她还在置气,忽然觉得今晚哄不好,也许连榻上不了,顿时慌了神,“你别再生我的气了...要是气不过,再多咬几口,朝哪儿咬都成。” 见他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卫明姝彻底招架不住,撇开头说道:“你给我捏腿,捏好了就原谅你...” 他顿时展开一个笑容,勤勤恳恳的给她捏腿,“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卫明姝手挪了挪位置,又摸到枕下那块虎符,将东西还给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前几日捉到的那个人,可有审出来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姿势(dogo) 为了不ooc,只能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下章进入最后一个剧情,大概五六章正文完结掉。 至于法子,放到番外 第147章 回城 ◎“在这之前,我想先给咱们的孩子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沈轩接过虎符, 揣到怀里,继续给她揉着腿, “起码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在这军中搅浑水, 以及...” “以及什么?” 他目光慢慢变沉,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住,“以及在西蕃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谁。” 卫明姝眨了眨眼, 若有所思。 “明珠可还记得上次西蕃的来使?” “记得。”卫明姝一向记性很好,沈轩稍微点拨便想到了一人,“你说的可是西蕃的那位副相国?” 沈轩点了点头,“听说这位副相呼伦谟曾经是赤囷部落的将领, 后来归顺了乌卓。从前宣帝在时,赤囷部落势强,曾送永安公主去和亲, 之后还送去了很多大黎的藏书典籍。” 卫明姝感叹道:“怪不得...” 难怪这赤囷部落的桑格公主会说汉话, 也难怪这西蕃竟是能将大黎兵不厌诈这一套学得有模有样。 沈轩手仍覆在她的膝上, 眼中露出些锐利, “此人不好对付。” 西蕃溯源游牧民族,兵强马壮,好斗善战, 然而大多数人不通兵法,自是不懂什么叫做兵者,诡道也。 是以这些年西境常常动乱,却也对大黎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而此人却是能利用人的野心, 将曾冼手下的亲信策反, 在军中肆意散步言论, 潜移默化地动摇军心, 将挑拨离间运用到极致。 这样一来,这场战事就着实变得棘手起来,若是再照此发展下去,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北凉。 卫明姝覆上那双大手,轻轻握住,“我相信郎君。” “我家郎君战无不胜,可是灭北凉的大英雄,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沈轩愣了愣,望向那双眼眸,只见那眸底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坚定。 “你放心,”他反手握住她,目光逐渐下移,“我记得明珠曾经说,想等安稳下来有个孩子...” “在这之前,我想先给咱们的孩子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 三日之后,卫直已经能够下床行走,粮草和兵械也已经备好,前些日子大胜士气正盛,攻打羌城势在必行,不宜再拖下去。 太河地处特殊,纵横南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乃西境要塞,西蕃部落皆四散分布在太河以西,跨过太河后便是交、叶二城,再其后便是昌河城。 曾冼的伤势还未痊愈,此前几位将领也商量好,等沈轩带大军出征后,由曾冼亲自留下来驻守太河,副将符耕沛从旁协助。 听闻卫明姝要带着卫直暂时退回交城休养,曾冼便顺道将谌稷托付给她。 这一日,几人收拾好行囊,由燕铭护送,准备启程回交城。 卫明姝扶着卫直上马车,又望了一眼站在辕门外静静目送他们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比起初见之时却又多了几分沉稳。 她低头掩住情绪,轻笑一声,才朝着卫直说道:“阿耶先稍等一下。” 卫直向马车外望去,心里了然,摇了摇头放下车帘,眼间也都是笑意。 卫明姝回过头,朝着辕门的方向奔去,脚下步子愈发快,最后竟是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沈轩见她忽然掉头,愣在原地,却是下意识张开双臂,将那人迎入怀中。 辕门外的守卫皆是将头埋的低低的,跟着沈轩一起出来的徐立和彭越相互对望,皆是将嘴巴紧闭。 “怎么又回来了?” 卫明姝抱紧他的腰,久久未言语。 直到遮起艳阳的云朵飘走,阳光重新投照在大地上,她才抬起头,眼眸弯起,“祝郎君旗开得胜。” “早点回来。” 他低下头,抚上她的鬓发,“你放心,会的。” 三步两回头的上了马车,沿着山路而下,直到延绵山道将那人的身影完全遮挡,卫明姝才缓缓放下车帘。 他们这支队伍轻装简行,队伍行进不过一日,便横渡太河到达交城。 之前西蕃攻势迅猛,一路打过太河,将交城围住,幸得交城百姓协助,顽强抵抗,这才守住城池,拖到了朝廷增派援军。 西蕃刚退回羌城没多久,交城城内仍是破败之景,城门口工匠士兵正修葺着破损的城墙,有不少百姓在城门外帮忙。 城内暂时恢复了秩序,闻说前些日子大黎打了胜仗,不少先前离家避难的百姓纷纷回到城中,卫明姝到达交城时,城内就有一队之前离城的百姓围着装有行李的车马进城。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曾冼在交城买下的一处别院,燕铭将她送到别院后也并未离去,找到当地县令,带着这批人帮忙修筑城墙,维护城内秩序。 兰芝和追影皆先前皆是被安排在此处等她,追影从前来过交城,这几日卫明姝不再,只带着兰芝在城中走了一圈,熟悉周围的环境。后来朝廷运送了一批粮食到交城,下令发放给交城百姓,这两日两人便也随着曾冼手下的士卒帮忙发放粮食。 交城本不是什么大的县城,又因为地处特殊,常年遭边境侵扰,是以人口并不多,卫明姝所住的这处别院也不算很宽敞,别院的邹管事将卫直安排在了离主院较近的一处较大的偏院。 为了方便照顾卫直,卫明姝索性住在了西侧厢房,追影和兰芝挤在院子后面的一间后罩房。 因着曾冼临走前的嘱托,怕谌稷出去惹是生非,邹管事便将东面不常住人厢房收拾出来,将他直接放在卫明姝眼皮子底下看住。 安排好住处,已是将近天黑,陪卫直用完晚膳,卫明姝便回到房中,同兰芝和追影说了些儿话。 聊起那几日战时夜袭,以及引蛇出洞的计策,两人也俱是一惊,同沈轩一样,无非是说她太过冒险。 奔波一日,晚间兰芝便叫人打了水来,服侍卫明姝沐浴。 那日闹过的痕迹还未完全消去,卫明姝脱了衣裳才想起此事,遮住遭了重罪的胸口。 兰芝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虽是有些见怪不怪,但看到此般场景,还是忍不住比平日多嘟囔了几句,话语中全是不满,“姑爷下手又没个轻重...” 卫明姝那几日的怨念尚存,便索性让她过了个嘴瘾。 夜间,城池慢慢寂静下来,没了军营内时不时的嘈杂喧响,也不必提心吊胆,卫明姝即使没点安神香也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然而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却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那动静不算大,然而却一直在她耳边环绕,似是什么东西刮擦着地砖,甚是刺耳难听。 卫明姝睁开朦胧的双眼,胡乱拽了衣裳穿好,感觉屋内仍是冷飕飕的,便又多披了件披风。 走出门外查看动静,却是迎上一柄长/枪,枪尖正朝着自己的门口。 卫明姝吓了一跳,往后直退了几步,这才看清楚拿枪之人的面容。 谌稷收回枪问道:“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 “你...”卫明姝见他穿着短打的衣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练武啊?”谌稷歪了歪头,“你也要练吗?” 卫明姝愣在原地。 从前在国公府,沈轩也是这样,除了休沐时,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练武。然而他们家院子前的空地够大,他练武的地方离正房有一段距离,是以也吵不到她。 她也有幸看他耍过几回枪,也没有像谌稷这样发出来难听的声音。 卫明姝又看了看只比自己略高一点的谌稷,扫了眼地上不甚清晰的刮痕,“你练就练,怎么还刮到地上?” “我...”谌稷瞥了一眼,“管你什么事?” 卫明姝迈出一步,刚准备说他吵到她睡觉了,却是想到这是在别人家的院子,叹了口气,“你去你屋子边上练。” 说罢便关上门,点了安神香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在交城无事可做,卫明姝睡醒后索性和兰芝出门逛了一圈。 在昌河城的那几日,因着不想麻烦主家,卫明姝也没怎么出过门,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在西境边城生活的不同。 不同于长安临安,交城内不仅有汉人居住,还有许多常年生活在大黎的胡族,所穿服饰也都带了些异族风格,不少铺子都是胡商所开。 街上的香料铺子甚多,卫明姝随意挑了家铺子走入,只见铺子中的伙计大多是胡族面孔,却皆会讲汉话,有男有女,桌上放了颗块头甚大的西瓜,两族人正聚在矮桌前聊得火热。 见到卫明姝走进来,胡族老板擦了擦手,用汉话问:“这位小姐想要什么?” 卫明姝愣了愣,看了看铺子内的香料,也不敢随意乱买,只挑了自己认识的郁金香。 西蕃盛产香料,而这郁金香本也是从西蕃胡商那里传入中原的东西,曾有一位夫人用了此香,为其作诗一首,广为流传,因而得名,甚受大黎人喜爱,后来还有人以郁金入酒。 因着这些东西都是从西蕃引来,也格外昂贵。 卫明姝打听了一番价钱,这里的郁金竟是比长安价钱的一半还便宜,是以她让兰芝多买了些。 —————— 接连几日,皆未有捷报传出,卫明姝索性同燕铭说了一声,跟着邹管事一起帮着给百姓发放米粮和防止时疫的药材。 明珠在匣 第169节 临近放粮结束,卫明姝正坐在棚前,见着一位胡族妇人,没有领粮食,竟反手递给她一袋东西。 卫明姝皆站起身,然而那位妇人似是不会说汉话,抑扬顿挫地说了许多,见卫明姝不明所以,敞开袋子。 那是一袋奶酪? 旁边的邹管事乐呵呵的说道:“这位大娘说夫人好看哩!” 卫明姝愣了愣,瞧见那妇人毫不遮掩的笑意,脸颊微微泛红。 兰芝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就收下吧。” 犹豫之间,却是听到那妇人开口又说了些什么,随即便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卫明姝手足无措地接过,转头看向邹管事。 邹管事说道:“大娘说你在这儿站了半天了,给你送些自家酪的奶酪。” “这怎么行?” 这里还在放粮,她怎么好意思收别人的粮食? “夫人就收下吧。”邹管事接着道:“奶酪这种东西好存,这些都是之前酪好的,这些东西在这里不缺,你不收他们说不定还要生气嘞!” 卫明姝转头看着那妇人,眨了眨眼,见那妇人仍是满脸笑意,再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那袋奶酪连声道谢。 晚上,卫明姝将这些奶酪带了回去,同几个人分着吃,顺带着给谌稷也送了几块。 那奶酪不同于中原的酥酪,似是为了易存,味道有些酸,然而奶香味更加醇厚,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再抓一块。 最终还是兰芝提醒了一番,说吃多了会发胖,卫明姝这才止住动作。 她支住下巴,感叹道:“这西境和我想的还不太一样...” 这城内的百姓似已习惯同胡族人来往,又许是因着留在交城的两族都以大黎为家,也并未因为战乱而出现两族对立的情况,甚至可以用融洽来形容。 兰芝给她梳着头,接话道:“是啊,我前几日随他们出去放粮,也有一位大娘给我送来一袋葡萄干,如今还在我房里搁着呢,明日给小姐拿过来尝尝。” 卫明姝笑了笑,连应了好几声。 隔日,兰芝就将葡萄干揉进粉团里,做了些糕点给卫明姝和追影尝。几人正在院里聊得火热,看到邹管事一路跑来,脸上俱是喜色,“夫人!有消息了!羌城攻下来了!” 卫明姝心里噗通直跳,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直直站起身,“真的?” “千真万确!”邹管事气喘吁吁站在桌前,回忆着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听说大将军手下的精锐先是烧了西蕃的粮草,又将羌城围了三天三夜,攻城前竟是先用投石车往城里投了几袋米粮,西蕃那群蛮贼几日没见到吃的,都争抢着捡地上的粮食,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卫明姝听他绘声绘色地讲着,面上笑意越来越深。 “大将军攻下了羌城,便带兵一路向西追去,想必过不了多久,大黎的丢掉的土地便能收回来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看着桌上家中常常会备的糕点,眼眸中俱是温情。 既是如此便好,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便能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此郁金香非现在指的郁金香花,参考了唐朝从西境引过来的香料,从李白“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句诗来的灵感。 第148章 密信 ◎那若是我不给呢?◎ 自沈轩率兵大破羌城后, 大黎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先后夺回被西蕃攻取羌城周围的两县, 将西蕃大军彻底驱赶出太河一带。 如今交城内也基本安稳, 此前避难的百姓也有不少已经回到城中,卫明姝得了闲,便常在交城内闲逛。 这几日茶楼酒肆, 听到最多的便是关于沈轩攻破羌城的事迹。 此时卫明姝正带着兰芝她们坐在胡人茶馆的二层角落,堂内坐了一位大黎的说书先生,正抑扬顿挫地说着。 “城门破后,那努尔赤不敢出阵, 被围的和铁桶似得,咱们沈大将军只用一箭,便将努尔赤面前的铁盾生生射穿, 那努尔赤是吓得屁滚尿流!” 茶馆前围满了人, 或是坐在桌前闲来品茶, 或是忙里偷闲来茶馆听些新鲜事。 “然后呢?” “然后又是一箭!”说书人一拍惊堂木, “那一箭可谓是力贯千钧,直直将那努尔赤射落下马,当场毙命, 西蕃大军一见主帅落马,那是一个抱头鼠窜,大将军快刀斩乱麻,将敌军全部围剿于羌城...” 台下做工来茶馆偷闲的工匠指着台上喊道:“放屁吧!沈家将军攻羌城用了三天三夜,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攻城的场面, 哪有那么容易!” 说书人大惊, 抖了抖胡子, “你...你不相信可以出去问问, 军里的人都这么说!” 台下人应和道:“就是!这沈将军可是咱们大黎神将,先打了北凉,现在又来收拾西蕃,就连那沈夫人都是洛神转世嘞!” 说书人摸了摸胡须,“说到这沈夫人也是个人物,不仅貌美倾国,而且足智多谋,文武双全,之前军中夜袭,就是这沈夫人亲手抓到了军营里的刺客,听说那刺客牙都被打碎了几颗...” 卫明姝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由一愣。 那些事越说越不着调,她摇了摇头,只叫兰芝在桌上留了茶水钱,便顺着热闹的人群离开了茶馆。 见天色已经不早,太阳已经逐渐没入城门之下,几人便一起回到宅院。 刚到宅院门口,却是见门口驶来一辆马车,车夫勒马将车停在门口,卫明姝想不出是何人,皱了皱眉头,凝视良久。 等到车夫掀开车帘,却见一身穿月白色罗裙的姑娘提裙从马车内走出。 竟是许久未见的曾月桐。 卫明姝诧异了片刻,便见曾月桐走上前同她同她行了一礼。 “三姑娘怎么来了?” 曾月桐抿了抿唇,眼神微动,“阿耶受伤了,我去军营里看了看阿耶...” 她朝门内望了望,又讪笑道:“听说夫人刚走,就...就顺便也来交城住几日。” 卫明姝微眯眼睛,稍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既是住在别人家,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叫兰芝找来邹管事,帮曾月桐收拾行囊,安顿住处。 果不其然,曾月桐在主院收拾好,便朝着她们的住处而来,手里多提了碗酥酪。 谌稷正在院内看书,卫明姝先前就叫人送去了些瓜果,多添了盏灯,然而桌上的瓜果他一块没动,连那盏灯都被放到了桌子边,似是为了故意不让那盏灯照着,背对着那盏灯而坐。 听到院内传来动静,桌上又在摆什么东西,谌稷头也没抬,“给你们家夫人说,这些东西我不需要。” “是我。” 谌稷话音一顿,迅速转过身,蹭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曾月桐轻轻一笑,杏眸清亮,“惊不惊喜?” 谌稷缓缓坐下,用手面擦了擦旁边的板凳,盯着她看了许久,“你是不是又趁着你阿娘去跑生意。偷偷溜出门来的?” 她没有答话,将那盏灯挪近了些,“外面这么黑,你把灯放那么远做什么?怎么桌上的瓜果也不吃?” 谌稷撇了撇嘴,“我不吃那家人送来的东西。” 曾月桐向来了解他,抿嘴笑了笑,伸手拿起盘中一牙西瓜,递到他嘴边,“那我给你喂,总得赏我个面子吧?” 谌稷默了一会儿,咬了一口瓜瓤,从她手中接过西瓜啃了个干净。 “就知道你饿了”,她将那碗酥酪往他身边推了推,“给你做了最爱吃的酥酪,上面撒了葡萄干,你尝尝。” 谌稷难得笑了,显得有些憨厚,“还是你对我好。” “沈夫人就不好了?” 谌稷手中的勺子停了停,“不好,他们夫妇二人一个二个假惺惺的,阿桐你要知道,这种对谁都好的人两面三刀,最是可怕了!” “我才不怕呢!卫叔叔和我阿耶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救过我阿耶命的!”曾月桐仰头,颇为不认同他,“而且我觉得沈夫人挺好的,人漂亮还聪明...” “得了吧。”谌稷打断她,“你可是没见过那个女人在军里捉贼的模样,那叫一个笑里藏刀...”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最后竟是谁也肯理谁。 曾月桐双手抱前,斜了他一眼,“对了,你最近功夫练得怎么样?” 谌稷一下来了兴致,三步两步走到房里拿了长/枪,就在院子里张扬地舞了几式。 曾月桐坐在桌前,看了看他的招式,却是摇了摇头,“这肯定不是我阿耶教的” “这怎么看出来的?” “我阿耶舞枪才没有那么丑!”曾月桐站起来,“这些是不是符叔叔教你的?” 谌稷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曾月桐语气中多了些愤然,“你不要什么都听他的!” 那符耕沛向来没有耐心,定是嫌他烦了,乱教一通,教出了个四不像。 曾月桐越想越气愤,许久之后才又问道:“对了,你从前不是总念叨着说,沈将军枪法世间一绝吗?这几日在军中就没讨教几招?” 谌稷抱着枪,脚底磨蹭着地面青砖,“我不要他教也能学好。” 曾月桐走过去,弹了弹他脑门,“呆子!你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谌稷说着,眼睛红了些,“我不要接受这家的好处。” 曾月桐一时不知如何劝说,拿出帕子递给他,眼睛转悠了许久,“我有个法子,能让你不接受好处,也能学到功夫。” 谌稷知道她虽是被曾夫人管得严,但向来鬼点子多,“什么法子?” 曾月桐望向卫明姝的屋子,拉着他离远了些,悄悄说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偷师学艺?他们这些做将领的也常常早起练武的,等他们打完仗回来,你就再去军营里,每天早上等着沈将军从帐里出来,跟着他站在边上看着学,看完就跑,这法子怎么样?” “......”谌稷听完这法子,也有些难为情,“这会不会有些不要脸?” “你管他呢?只要能学到东西就行,怎么学来的又不重要。” 谌稷觉得她说的有理,把她夸了一通,又坐回桌前,“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总不会是专门过来看他。 “我阿耶受了伤,我不太放心...”曾月桐想了想,坐回桌前,“前几日刚好有个胡商找上门,说是我阿耶前些日子打仗时在路上救过他们商队,路过昌河城送了封感谢信,我就顺道带过来了。” “感谢信?”谌稷有些疑惑,“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曾伯伯呢?” 曾月桐揪下一颗葡萄,“或许是现在军营管的严,不允许靠近吧。” ———————— 西蕃军大帐中,一张狼皮挂在大帐正前方,呼伦谟刚作为西蕃此次出征的军师,正坐在桌前,听着将领相互抱怨,脸色阴沉的可怕。 大黎的那位灭北凉的名将,比他想象中的还厉害许多,竟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军中混入了他们的奸细... 明珠在匣 第170节 还有他身边的那位夫人,竟有这般本事,能利用那种机会铤而走险,设计引出他策反的将领。 呼伦谟不禁又想起之前出使大黎时见到的那对年轻夫妇,眼睛眯起,眸底越发阴沉。 那刘胥显被捉,他失了一条重要的消息来源,而那沈轩先是带兵巧夺羌城,亲手斩了努尔赤,又用短短十几日便带着兵接连夺了三座城池。 如今大黎越战越勇,再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能把失了的城池夺回来,不仅如此,西蕃自己的国土恐怕也要保不住。 他手指轻叩桌子,用西蕃语问向乌卓部落刚派来顶替努尔赤的主帅钦普多,“将军可有按我说的去送信?” “已经按军师说的,将信转交给了曾冼的女儿。” 呼伦谟点了点头,想了许久,终于面上露出些轻松和自得。 前一阵赤囷部落叛乱,王上下令灭了赤囷贵族,此举放在此时虽有不妥,可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奉命收拾赤囷王族遗物之时,在赤囷王帐内发现一封密信,那是大黎康王和曾冼同赤囷交换渠城地形的密函。 虽然曾冼如今的军权被那沈轩夺了去,可如今仍在驻守太河,若是能加以利用,说不定战况会有转机。 —————— 奇山军营,曾冼盯着桌上的信,已经在帐内呆坐了半天。 这封信是他女儿带来的,可这并非是什么感谢信,而是一封西蕃给他的密信。 他是曾与西蕃互通过,那时掌管西境的还是康王,而他无意间发现了唐清芷父亲的真正死因。 当时康王将唐清芷忽然调去衢州,心思昭然若揭,既是对唐家有这么深的恨意,比不可能放过嫁过来的唐清芷。 他当时只是同康王做了场交易,用渠城的地形图交换,保住唐清芷一生无虞,然而却将赤囷部落引去渠城,害了甄玉姮,也害了整个卫家... 他只做过那么一次,就只是这么一回,却让他这半生都满怀愧疚地活着。 这之后他也彻底放下了唐清芷,他自问也不再欠这家什么,随后康王被调去了淮南,赤囷被乌卓打败,他做了安西大都护,也未曾有人因为此事而再找过他。 康王府倒台后,他为之唏嘘,可也暗自庆幸过,庆幸这些秘密不会再有人知道。 可如今...为何却是被西蕃人翻了出来? 曾冼攥紧手中的信,重重砸向桌子,捏了捏眉心,坐在桌边良久,几滴湿润将那封皱皱巴巴的信上的字迹洇成一片。 直到帐内的烛火即将燃尽,一切将隐于黑暗,他才起身,却是叫来符耕沛,“这几天我要出去,你替我守好太河。” “将军,如今战事正紧...” 曾冼没再说话,只向他交代了些重要的事,那语气尽是郑重,又似是在托付。 符耕沛愣了愣,“将军到底要去做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太河不能失守。” 符耕沛走后不久,帐内的烛火便灭了。 曾冼坐于漆黑中良久,用火折子将大帐再次点得通明,只留了一封信藏于枕下,便连夜出了军营。 快马加鞭赶去呼伦谟信中提到的那座荒山已是三日之后,按照信中所说爬上半山腰,便看到了矗立在半山腰的亭子。 此时正值盛夏,可西境的荒山之上却仍是透骨的寒冷。 呼伦谟正坐于亭中,已是将酒温好,伸手示意让曾冼坐下。 曾冼打量了一圈亭外的侍卫,掀起衣摆坐于他对面。 呼伦谟倒给他一杯酒,“曾将军可是想通了?” 曾冼紧绷着神色,低眼看向呼伦谟递来的酒,却是未喝,“不知军师想要什么?” “只是想同赤囷王一样,换一些有用的东西罢了,地形,兵防,什么都可以...”他环顾四周,似是眺望远方,“曾将军也看到了,那沈将军颇有能耐,已经打到了这里,大黎人常说兵不厌诈,我们也挡不住他,自是要想些别的手段。” 曾冼握紧拳头,语气仍是淡然,“那若是我不给呢?” 呼伦谟朗笑道:“曾将军在出卖大黎的时候便应该想到,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再有无数次,既是做过,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若是将军忠心耿耿,执意不肯与我们合作,那我便只有将这封信给大黎的皇帝...”呼伦谟声音沉了沉,“将军可想清楚,通敌叛国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曾将军虽是和曾夫人没什么感情,可还有四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章啦,正式进入大结局的剧情 第149章 大结局(上篇) ◎西蕃...西蕃打过来了!◎ 曾冼咬着牙, 敛起眸中闪过的狠色,笑了笑道:“这样吧, 我将大黎军队在西境的粮草线路画出来, 你看如何?” 呼伦谟低眼,不相信他会这么爽快答应,“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曾将军都肯给, 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 “自然有。”曾冼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把舆图给你,你把那份密信交由我,此后我与西蕃再无关联。” “好。”呼伦谟思索片刻道:“只是这粮草图我也要先查验一番, 这段时间还要劳请曾将军待在我西蕃的军营里。” “自然。” 两人谈妥,呼伦谟派人拿来一张西境舆图和笔墨,看着曾冼在上面勾画出一条条道路。 待画完最后一条线路, 呼伦谟伸手准备拿过舆图, 却是被曾冼先拿起来, 吹干上面的墨水。 曾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将图卷起来递给他,“拿去验吧。” 呼伦谟淡然一笑,就在手指触碰上那张舆图, 却见一直枯瘦有劲的手死死抓住他。 曾冼咧开嘴,伤着的手迅速拔下固定发冠的铁簪,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将呼伦谟上身拽倒在桌上,下一瞬竟是将铁簪送入了他的头顶,仿若一只苍老的雄狮, 怒吼出声。 呼伦谟顿时没了气息, 眼睛仍死死盯着曾冼, 头顶流出的血流了满桌, 浸透了那张舆图。 周围守着的西蕃军来不及阻拦,见呼伦谟忽然被杀,皆是大惊,纷纷拔刀上前。 曾冼伤着的一只手臂无力垂下,仍死死抓着那根染着血的铁簪。 狂风自山上呼啸而过,因着拆了发冠,那斑白的发丝在空中散乱,一道道利刃刮过,驻守西境二十年的老将终是跪倒在地。 曾冼仰天长啸,甚是开怀 他这副残破身躯,恐怕再难戎马,能用他换得敌军主帅的狗命,别说有多值。 此生恩也还,怨也了。 可他对不起西境百姓,还有挚友一家..... 因他一念之差,卫家半生坎坷,他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再次置友人女儿于不顾? 所能做的只有以死保全义字。 —————— 奇山军营,越来越多人发现曾冼不知去向,不少人问符耕沛,却只得到一个“守好本分”的回答。 符耕沛坐镇帐中,想到曾冼临走时仿若凛然赴死的态度,心中却是愈发不安,刚准备起身,却是听到帐外属下来禀。 听闻曾冼只身闯入军营,杀了西蕃军师呼伦谟,殒身沙州外的一座荒山,符耕沛直直后退两步。 又想到曾冼走时的模样,符耕沛忽然想到什么,闯入中军帐中,将帐内翻了个遍,却也只翻到一封信。 而那封信也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曾家儿女的。 符耕沛没有拆开那封信,连夜派人将信送去交城给曾月桐。 翌日,曾冼殒命沙州的消息传遍交城. 西蕃王闻说曾冼单刀赴会,假意投诚,却是杀了呼伦谟,勃然大怒,派人将其头颅悬与城门外,曝尸荒野... 交城别院中,已是寂静黑夜,偏院门前满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曾月桐攥紧手中的信,已经换了一身素服,“我阿耶他不可能...” 卫明姝坐在桌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不为人知的过往,眼睛却也泛酸,不忍去看。 卫直已经能站起身,听到门外哭声,也走出房门。 听闻曾冼死讯,眼前一阵晕眩,血腥味漫上来,扶着门框久久不能缓过神。 卫明姝赶紧将人搀进进房门,叫了兰芝过来,望向门外,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先安顿好曾月桐。 谌稷蹲在曾月桐身前,眼睛也是一片猩红,眼底含着泪,稳住声音安慰道:“你要是难过,就靠在我肩膀上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曾月桐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阿稷,我阿耶不会的...他不会的...” 卫明姝不知如何去劝,只能默默照看好两人。 哭声渐歇,院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邹管事走进偏院,眼底湿润一片,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他叹了口气,将一幅画摊开放在桌上,“这是二公子的兄长托人送来的画...” 谌稷抬起头,扫了眼画面。 画上一群人正坐在山间亭中,山间远处似是有一轮朦胧明月,亭中之人举杯碰盏,谈笑风生,每个人脸上尽是神采奕奕... 那张画栩栩如生,似是大家之作,谌稷借着桌上的油盏,辨认出了其中一些人。 有他的父母。 还有曾将军... 剩下的人,他虽是不认识,可也能隐约感觉得到—— 那些都是乱世中的英豪,是一群满怀壮志的人。 卫明姝凝视着那张画,却是忽然想到康王妃带给曾冼的那首诗。 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她本以为这首诗只是康王妃临死前交由此生辜负之人的情诗,所以始终难以念出口..... 如今看来,或许那样一个高傲的女人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从未后悔过爱错一个人。 也许这首诗另有含义。 卫明姝眨了眨眼,含住眼中的泪水,仰头叹了口气,看向夜空,仿佛看到一道流星划过。 又似是什么陨落了一般... “这幅画上也有大将军。”邹管事哽咽道:“你们留个念想吧...” —————— 明珠在匣 第171节 曾冼惨死,从前跟随其一同征战的将士皆是满腔愤恨,沈轩安稳军心,借着士气高涨,率领大军一举进攻。 攻入沙城之时,将士皆是怒发冲冠,喊杀声猛如虎洪水,攻城车很快便撞开了城门,曾冼的头颅被取下,沈轩派人连夜将尸身找到,按照信中遗愿,丧葬从简,葬于沙城城外。 一众将士皆拒绝战俘,沈轩下令将沙城内的西蕃军斩尽,以血祭旗,告慰亡灵。 曾冼驻守西境二十余年,战事未歇,百姓无法亲自前去沙州祭拜,多州纷纷自发设祭送灵。 交城刚恢复秩序,县令还是设办了一场隆重祭礼,亲自出钱备清酒饭食,摆白花贡果,长歌悠扬,漫天纸钱如皑皑白雪洒在空中,沿路两族百姓皆恸哭不止, 事发突然,曾月桐来不及回到昌河城,便同谌稷在交城送灵,两人皆身着成服,游街哭奠。 曾月桐悲伤至极,竟是在祭坛前晕了过去。 卫明姝正帮着主持祭礼,见此场景,连忙吩咐周围的人将曾月桐抬回院子。 曾月桐当晚身上发热,随后大病一场,便只能暂时留在交河城养病。 在此期间,西征的大黎军队趁着士气正盛,一路将乌卓部落赶至西州。 乌卓失了呼伦谟,如同断了一只臂膀,其余部落见乌卓大势已去,想到赤囷前些日子被灭族,纷纷联合反抗,收回派去支援乌卓的援军,各自为政。 卫明姝这几日一直留在交城照看曾月桐和卫直。 沈轩此去深入敌军腹地,行踪不定,西境传信不如中原方便,许多城池人烟稀少,是以也没有一封来信。 如今已至盛夏,西境气候干燥,烈日酷暑,夏日也没有蝉鸣声,院内葡萄熟的正好,卫明姝便同管事摘了些,每日给两个孩子送去。 曾月桐病刚刚好些,卫直因着好友故去,病情反复,昨日几人商量过后,决定三日过后,先送曾月桐回昌河城同曾夫人料理曾冼的丧事。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谌稷对卫明姝倒没了多少反感,虽是仍没有什么好脸色,送来的瓜果却时不时吃些。 夜晚院内微凉,几人坐于院中,曾月桐身上多加了件衣服,卫明姝一只手搭在她腕上诊脉。 “身上的风寒倒没什么,再养几天就好了。”卫明姝看了眼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这几日我给你拿些安神香,你先点上......” 谌稷皱了皱眉头,“她可是还有什么病?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是病,是忧思过度..”卫明姝斜了他一眼,“你这些天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不惹麻烦。” 谌稷吹胡子瞪眼道:“我哪有添麻烦!” 卫明姝挑眉,正打算回嘴,却是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走进来的是邹管事。 “夫人!大事不好了!” 谌稷见邹管事满脸急地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接话道:“有什么事,邹管事慢慢说。” “夫人不好!西蕃...西蕃打过来了!” 卫明姝思绪停了一下,猛然站起身,“怎么会?” “千真万确!”邹管事继续道:“如今西蕃那帮杂种已经到了太河边,正渡过太河,朝着这边来了...” “太河.....”卫明姝上前,怎么也想不通,“太河怎么会失守?” 且不说沈轩如今已经率军打到了西州,西蕃人不可能绕过来打太河,符耕沛还带着一批人驻守在奇山,西蕃人又怎么横渡太河的? 邹管事气得直跺脚,“太河哪里还有人守!” “邹管事这是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曾将军故去,无卓部落王室逃亡渠州,符将军得知消息后擅自带着人追到渠州,给曾老将军报仇,留在太河驻守的不过百余人!” 卫明姝眼中渐渐染上怒色,“为何现在才来报?” “那符将军一手掌管奇山驻守的军队,燕将军也是今日才听从奇山回来报信的士卒说起啊!” “这个符耕沛!”许久之后,卫明姝才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那为何这么快就攻过来了?他们有多少人?” “这批西蕃军来势凶猛,似是北上而来,刚才斥候来报,说是距离交城不过五十里,至少有三万人。” 谌稷大惊,一拍桌子站起身,“三万余人?” 他眼睛转了转,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西蕃军是从哪里来的?驻守在各烽燧台的斥候呢?” “这个...如今还无从知晓。”邹管事看了看院子前的人,“如今燕将军已经领兵出去抵挡了,估计还能撑一阵,夫人趁现在带着院里的人快些走吧!”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剧情比较多,12号有个工作面试,11号要准备,提前请个假,12号晚上再更中篇~感谢在2023-05-10 00:41:52~2023-05-11 04: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点前打卡 5瓶;故人倾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大结局(中篇) ◎若我先走了,恐怕这辈子难以心安...◎ 卫明姝沉默须臾, 稳住声音,“趁现在还没被围城, 快派人去给沈将军传信。” 谌稷上前一步, 问道:“大黎好不容易才打到沙州,你这个时候去传信,且不说何时才能到, 他会回来吗?” 大黎开国后疆土辽阔,之后受边境外族侵扰,沙州以西的城池多年受西蕃掌控,若能此番一举收回, 将是不世之功,彪炳史册。 “会回来的。”卫明姝却只留了一句,眼中没有丝毫怀疑。 她转过头, 向邹管事吩咐几句, 便让谌稷两人去收拾行李, 走到卫直屋前, 推开门,却见卫直已经穿好衣服,“阿耶怎么起来了?” “听你们在院中说, 西蕃要打过来了?” 卫明姝愣了愣,眼神微转,将卫直搀扶到桌前,“阿耶也先出城吧。” 卫直将她搀着的手臂推开,摇了摇头, 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明珠会离开吗。” 卫明姝眼神躲闪了一下, 手臂垂下, “我在城中再守几日,若是守不下来,等不到援军,我再...” “我也不走。”卫直叹了口气,望向门外,“这交城还是你二伯从西蕃人手里抢回来的,快二十年了,还从未被破过城......” “我还记得之前几个月,我和你曾伯伯带来援军时,交城的百姓在街旁,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你曾伯伯已经...我...我总不能再辜负了他们。” 卫明姝攥紧衣袖,骨节泛了白,随即微微扬起嘴角,“知道了。” 转身走出房门,卫明姝让兰芝和追影帮着谌稷和曾月桐收拾好行李,邹管事派人套了马车,将三人送到南城门。 闻说西蕃再次渡过太河,城门口围了不少百姓,却大多是老弱妇孺,家中男子大多留了下来,不少人正在城门口道别。 男子脸上沾着黏土,袖子还挽着,似是刚做工回来,正向车上搬运着行李,边搬边叮嘱着,“等到赶走了那些强盗,你们再回来。” 车上的妇人身旁坐着两个孩子,三人俱是哭噎不止,“那可是三万大军,怎么挡得住?” 男子眼睛红了些,低下头继续搬着粮食,“三万又怎样!咱们这交城城墙都修了几回了,还怕他们!” 卫明姝叫停马车,只让两人待在车里,自己下马车。 谌稷掀开车帘,“你要干什么?” 卫明姝看向马车内,“你们先回去昌河,我留下来。” “你留在这儿干什么?帮不上忙,还不够添乱呢!” 卫明姝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他,“三姑娘主意多,你路上多听她的,机灵着点。” 曾月桐凑到谌稷身边,头伸出窗外,“夫人不知道,阿稷向来吵闹,我...我照顾不来的。” 邹管事站在一旁,面露难色,也再三劝说道:“夫人也先离开吧,不然沈将军那里我们没法交代啊。” “那管事准备走吗?” 邹管事话音顿住,他在交城待了三十余年,也守了三十多年,如今大将军为了守住大黎疆土而死,他们这些下人自也不会走。 “那我也不走。”卫明姝看了看门外还在道别的那家人,“我的丈夫是西境主帅,父亲曾是驻守西境的将军,只要城里还有一个百姓在守,我没道理自己先走的...” 周围陷入寂静,没有人再开口劝说,曾月桐眼睛红了一圈,放下车帘跳下马车,仰着脖子大声说道:“那这样我也不走,我阿耶...我阿耶带着人守了西境二十多年,是安西大都护,我更不能走。” 卫明姝愣住,对向那倔强的眼神,抿了抿唇,还没开口阻拦,却见谌稷也跑了下来. “我也不走了!”他双手抱臂,“我还顶着皇家的姓呢,我母亲和大兄也说过,希望我成为像曾将军一样的大英雄。” “你们两个......” 只见两人站在城门口,对视一眼,忽然盘坐在地上,动作如出一辙,“不走!” 谌稷一脸耍无赖的模样,慢条斯理说道:“你若不答应,我们两个就上北城门坐着,到时候真的攻城了,第一个炸死的就是我们两个...” 邹管事急地直跺脚,“我的小祖宗们,就别添乱了!” 说罢便叫人过去拽两人起来。 谌稷领子都被扯歪了,却是怎么也不起,“就不走!” 卫明姝气得脖子涨红,见到曾月桐竟开始用牙口招呼,大声喝道:“好了!” 两人顿住动作,卫明姝直叹了好几声,“那你们两就留下来,若是...若是守不住,必须离开。” 听她应下,两人也不闹了,反正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在说,谌稷站起身,将曾月桐拉起来,两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俱是一副计谋得逞的神色。 卫明姝叹了口气,再三叮嘱这几日让两人莫要冲动乱跑。 曾月桐连连答应,手臂碰了碰,谌稷也应了一声。 卫明姝向邹管事交代了几声,又带着两人回到别院。 夜幕渐渐降临,交城守军无法抵挡大军行进,燕铭派一队死士拖住大军,带着其余大批人回到交城,下令封锁城门,准备部署备战。 卫明姝令两人待在院子里,前往城门口询问战况。 燕铭得知卫明姝几人没走,心里惊诧,执意要送她离开,“沈宣远临走时再三让我护好你,你在这儿我没法同他交代,晚上我带一队人护送,趁他们还没围过来,你带着他们快走。” 既是决定留下,她便不可能再走,只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多久攻过来?” 燕铭见她不肯走,只好同她全盘托出,望她认清形势,“明日。” “咱们有多少人,可有援军?” 燕铭双拳攥紧,眉头紧锁,“交城守军再加上先前太河驻守的军队只有七千,已经连夜派人去叶城请援军,可估计总共也只有一万人,昌河城的援军过来,恐怕还要三四日...” 对面的那三万西蕃蛮子,似是势要和大黎鱼死网破,西蕃本就善战,兵强马壮,就算加上叶城的援军,可能还是无法抵挡... 明珠在匣 第172节 燕铭盯着她,还是劝道:“交城应当是守不住,之后我们可能也要退往叶城的。” “那要是援军未至,叶城也守不住呢?” 叶城之后便是昌河城,都护府所在之地。 “那便是死守。”燕铭严肃道:“叶城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守,夫人如今知道,可还要留在这里?” 卫明姝郑重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若我先走了,我这辈子恐怕难以心安...” 燕铭紧抿着嘴,再也没了劝说之言,只派了些人手跟着她,便着手安排守城事宜,县令亲自上街安抚城内剩下的百姓,避免城内骚动。 城门上燃着火把,城门上斥候一刻不敢松懈,紧紧盯着远方,满城的人一夜未眠,纷纷走出家门帮忙向刚修好的城墙上搬运沙袋石头,一辆辆床弩被架在城墙上,城内存放着猛火油柜也被众人抬了上去,为防止敌军提前偷袭粮仓,粮食都被运了出来,清点过后藏到各家地窖之中保存。 卫明姝帮忙清点着军中的箭矢枪矛,因着前些日子交城附近刚打过一仗,又没有提前部署,城中武器并不算多,城内百姓将家中刀具锄头这些锐器纷纷拿了出来,交由守军清点,又将家中铁器铜器拿了出来,铁匠连夜修复之前打仗破损的箭镞,又做出些新的,有手艺的木匠甚至还做了些火箭。 谌稷和曾月桐也没有安分待在家中,同城中药商清点药材,给城内搬运武器军械的士兵送去水和粮食。 叶城援军连夜赶来,带兵的将领同燕铭交接,严阵以待,只等西蕃来攻。 交城外是一片广袤的戈壁,视野开阔,及至清晨,红日被远处黛色山峦托举升起,天边浮云被染得艳红,斥候终于在天线间看到了迎着火轮而来的大军。铁骑扬尘,迅速铺满在平原之上,呐喊声渐起,大地仿佛都在鸣响。 听到号角声,卫明姝终是退回了城中,就同城内的郎中军医坐在一间小小的药馆内,听着战鼓擂擂,随后厮杀声不断从城外响起,似有巨石狠狠砸向地面城墙,万箭碰向铁甲重盾,如同暴雨雷鸣。 此次来攻的大多是西蕃精骑先锋,凶蛮善战,似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攻下交城。 燕铭带兵出城交战,在流矢中不幸中了一箭,只好退回城中,由副将继续抵挡。 云梯渐渐被搭在城墙上,城墙上死守的将士换了一批又一批,云梯上洒了火油,熊熊烈火燃烧着,烈火灼烧着皮肤,惨叫声不绝,烧糊味混杂着血腥弥漫在空气中,愈发浓重。 城中男子负责运送伤员,越来越多的人被抬入药馆,陆陆续续填满整间大堂,有人身上中箭,流血不止,有人被烧伤。 卫明姝和兰芝同其他留在城中的妇人一同给伤者取箭包扎,追影则带着谌稷和曾月桐帮忙运送粮草,几人均是一刻未歇。 药馆内伤者越来越多,鼻尖渐渐充斥满血腥味,双手也浸满了鲜血,一贯整洁的青衣上沾染了红色, 周围惨声一片,又一个伤者被抬到卫明姝身边,脸上烧伤一片,胳膊上还插着箭,卫明姝额上直冒冷汗,手中握着木箭,咬着牙取出的一刻,鲜血喷洒在了脸上。 那一日送卫明姝乳酪的妇人也在铺子内帮忙救治,看着她拔出剑,似是认出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叫喊出声。 哭喊声充斥在耳边,卫明姝身子终是晃了晃。 追影带着谌稷扛着干粮,准备分发给伤者,见到卫明姝双手撑着地面,连忙上前给递了袋水。 谌稷大喊出声,“你没事吧?” 曾月桐给伤者包扎后,见谌稷赶过来,也看向卫明姝,这才发现她脸色发白,惊慌失措,连声询问。 卫明姝吃了点干粮,坐在堂内椅子上休息缓神,紧绷的心绪忽然松下来,看着周围的惨状,终于忍不住哽咽。 城外两军仍在对垒,云梯被毁了一架又一架,始终没让敌军上了城墙。 燕铭取了箭,包扎好伤口便继续上城墙指挥, 直到夕阳渐落,晚风吹散了城墙上的硝烟血腥,又一辆云梯搭上,燕铭拉起长弓,火箭狠狠射出,看着城下如群蚁般不断攀上来的敌军,眸光逐渐变冷。 这么守着不是办法。 再这么下去,估计今晚就要守不住... 忽然,远处似是又传来一阵呐喊,一直军队迎着灿烂霞辉而来。 斥候来报,“将军!是援军!” 燕铭耳中仍是嗡嗡作响,许久后才缓过神,“哪里的援军?渠城吗?” “不是,那旗上是...是北寒!” 燕铭怔愣一瞬,只见援军快速形成包围之势,一异族男子高举长/枪,从西蕃后方直入,杀出一道口子,城前攻城的大军俱是大惊,阵型溃散开。 西蕃主将吹响口哨,用西蕃语大喊着什么,攻城之人皆放弃攻城往后撤退,燕铭迅速回过神,下令放箭,西蕃迅速用铁盾将军队围住,边战边退。 城外下起小雨,城墙上烧着的火渐渐被扑灭,血水自城楼上蜿蜒而下,燕铭组织人收拾着残局,而那支前来支援的北寒军队则一路追赶,将西蕃军驱赶。 直到夜幕降临,城内才基本安稳下来,西蕃大军仍不在少数,北寒援军不欲纠缠,害怕穷寇反扑,只将溃散的西蕃军赶至太河对岸河畔。 燕铭带人在门口迎接,问过后才知道此支军队是北寒二王子赫云的一支私军,却不敢轻易将人放入城,正打算询问接下来的打算,却是见到队伍中走出来一位身着红色异族服饰的女子。 借着火把,燕铭认出此人相貌,怔在原地,却怎么也想不通。 闻说自康王祸乱后,丞相家的县主魏姝仪便不知所踪,下落不明,如今为何却是跟着北寒的二皇子的队伍来了西境? 赫云见魏姝仪走过来,叫周围人让出一条道路,想要上去扶,却是被人躲开。 魏姝仪站在军前,淡淡说道:“燕将军,将人放进城吧。” 得了县主作保,燕铭这才将人放进城。 得知卫明姝在交城中,魏姝仪面上这才显出些不一样的表情,向燕铭询问了一番别院位置。 燕铭派了一队人跟随,带着她向别院所在之处寻去。 卫明姝整整一日都在药馆前帮忙,此时城内刚刚安定,曾月桐见她脸色不好,终于还是将人劝回了别院。 兰芝扶着卫明姝,一路沿着街巷而行,路上时不时能瞧见地上滴洒的血迹,街上仍旧混乱不堪,士兵在街上巡逻,往城门口运送粮草。 回到别院门口,卫明姝已是脸色煞白,原地坐在宅子前双手抱膝,缓了好一阵,回想起今天看到的一幕幕惨惨绝的场景,裙上洇湿一片,眼前渐渐发黑。 兰芝许久没见到卫明姝这般虚弱无力的模样,一时忘了去院内叫人,蹲在门前给她擦着额上的冷汗。 “明姝?” 卫明姝眼前仍有些模糊,听得并不清晰,直到兰芝惊讶出声,才抬起头向前望去,还以为自己认错,闭上眼睛又缓了缓才睁开,“县主怎么会来交城?” 魏姝仪手指微动,只道说来话长,便同兰芝先将人扶回房中。 兰芝找来垫子,让卫明姝倚靠在床上,关上门出去熬药。 卫明姝坐在床上,恢复许多,这才注意到魏姝仪身上异样的穿着,“县主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可是遇到康王的人追杀?” “是。”魏姝仪若有所思,“也不全是。” 卫明姝眉头微微蹙起,似是不解。 “在外面受了些伤...”魏姝仪只向她说道:“后来赫...北寒的二王子救了我,后来一直留在北寒养伤而已。” 卫明姝忽然回想到太子曾去北寒借兵,接着问道:“县主在北寒,没有见到太子殿下?” “没有。”魏姝仪说着,手下却是攥紧,似是眼中一闪而过愤色,“没机会见。” 卫明姝微张着口,见她眼睑微垂,似是不欲再继续多说,抿了抿唇,“那县主可有听到魏丞相的事?” “听说了。”魏姝仪目光盯住她身上的罗裙,眼中泛了些红,“我忙完这些就回家。” “再也不出去了...” 卫明姝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她同县主相识于金钗之年,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保留。 比如她从未向县主提起过她的病,再比如县主从来没提起过她不在京城时都做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半晌,直到兰芝端来汤药吗,魏姝仪看了眼汤药才问道:“你的病还是老样子吗?” 卫明姝拿着汤勺的手微顿,“你——” “你曾经让我去查那玉囊花的下落,猜到了些。” 卫明姝将药碗放下,盯着碗中的汤药,“前些时候找到了药方,本来好多了,只是因为今日...” 又回想起药铺内伤残的士卒,卫明姝闭上眼睛,晕眩感又一阵袭来。 兰芝见她面色不好,接过她手中的碗,服侍她将汤药喝尽,“小姐先休息会儿吧。” 卫明姝应了一声,吩咐兰芝叫邹管事给县主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之后便和衣而睡。 再醒之时,房内仍微带寒意,卫明姝起身披了件披风,打开房门。 院内满是草木的清香,战火硝烟暂歇,整个大地仿佛刚从晨曦中苏醒过来,寂静而又平和,她抬头远眺,只见天空已经微明,天光将要撕开云雾,似是要将曙光普照。 兰芝似也刚刚起身,见卫明姝披了衣裳站在门口,迎了上去,“小姐可还好些?” 卫明姝回过神,点了点头。 兰芝放下手中的事,伺候卫明姝洗漱。 战事未平,卫明姝收拾过后,便准备同兰芝一同出门去街上,刚打开宅院大门,却迎面看到一人站在门外,长着年轻的异族模样,身材高大,鼻梁高挺,有着一双淡绿色的瞳孔,然而并未找人通报,似是在琢磨怎么翻墙而入。 作者有话说: 县主的故事有一个大纲,尽量快些写出来,前半段大概是轻松搞笑江湖菜鸡互啄,后半段和本篇时间线交叉,大概会是个狼狗发疯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很刺激(有囚禁play) 14号凌晨更出来大结局,本篇正文完结后会修,主要是前20章免费章节婚前的发展会变动,后面主线剧情都不会变。 第151章 大结局(下篇) ◎正文完◎ 卫明姝杏眸逐渐眯起, 眸光微转,又打量了好几眼, “阁下是?” 异族男子咧开嘴, 指了指门内,用标准的汉话说道:“楚仪昨晚可是住在这儿?” 卫明姝向来心思敏感,她皱了皱眉, 又想到这人在门前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要关门,“你找错了。” 男子忽然想到什么,一脚抵住门, “不对,是你们大黎的县主,应该叫...魏...魏姝仪。” 卫明姝倏然想到魏姝仪昨日说的话, 又想到她说话时的态度, 仍是没有放人进门, “阁下可是北寒人?” “赫云。”他笑了笑, 也没等卫明姝回答便要进门。 卫明姝往门前挪了一步挡住,“县主还在休息,赫云王子若要见人, 不妨先在院子里坐会儿,等县主醒了再说。” 赫云愣住,随后连连点头,抬步便往院子里走,卫明姝来不及阻拦, 只好吩咐兰芝, 去让邹管事找些人将赫云看住。 兰芝领了命, 找到邹管事交代了几句, 才同卫明姝出门。 两人到城门口时,燕铭还在指挥部署,卫明姝问过后才知道昨日是北寒援军将西蕃打退回到了太河对岸。 如今西蕃大军未至,交城守军也在等待昌河城的援军,在城池未封时,燕铭派人向远些的渠城传过信,昨日听赫云说过才知道,这批西蕃大军正是从渠城一路攻来,而且不止三万。 如今驻守在太河河畔的西蕃大军虽顾及北寒的援军,暂时退回太河河畔,但仍未撤军,交城守卫仍不能松懈。 药馆堂内仍有不少受伤的人,卫明姝帮着照顾了一会儿伤者,军医见她脸色仍没有恢复过来,只说这几日西蕃不会来攻,让她这几日好好休养。 卫明姝同兰芝回到院子,又想到清晨来到别院的不速之客,当下便同兰芝去了魏姝仪的住处。 明珠在匣 第173节 因着偏院住满了人,邹管事将魏姝仪安排在了主院,同曾月桐也好有个照应。 卫明姝踏进主院,却只看到谌稷趴在院子里的桌前,桌上还摆着几个空酒坛,走近便闻到桌前未散去的酒味。 她伸手晃了晃,才将谌稷摇醒,“刚才可有一个异族人进院子?” 谌稷嘴里还说着胡话,显然是醉的不轻,“继续喝!” 卫明姝索性不再理他,让兰芝指了屋子,正打算亲自进去问问,却是刚好撞见房门打开,赫云从房里走出来,关上门。 卫明姝骤然脸色一沉,听闻这人带兵来援,却又不好发作,“赫云王子可知,按我大黎礼数,女儿家的房间不可擅闯?” 赫云一笑,“知道知道,这不是她伤刚好些,反正回到京城也是要提亲的,我们这些江湖儿女也向来不拘小节。” “你...”卫明姝心中讶异,又听到谌稷嘟囔,脸色又阴沉下来,“所以你就给一个小孩子灌酒?” 他慌忙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要灌的,是他非要同我比酒量...” 卫明姝咬牙,显然是不信这般说辞,正打算质问,却是听到房门扑通一声被踹开,“你别听他说话。” 卫明姝转头,只见魏姝仪已经穿戴整齐,狠狠剜了一眼。 赫连见她走过来,站起身腾了个座,“你坐...” 魏姝仪抿唇,似是无奈一叹,坐在卫明姝对面,看了看桌上已经烂醉如泥的谌稷,又狠狠瞪住他。 卫明姝挑眉,仔细打量着两人的关系,她从前也和沈轩大吵过,翻墙这些死缠烂打的招数她都是亲身体会过,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只叫兰芝将谌稷先带回房中,熬碗醒酒汤。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两人举止,见到赫连沏茶的动作,卫明姝开口问道:“赫连王子似是经常来大黎?” 赫云刚准备开口,却是被魏姝仪接过话,“他从小就一直在大黎。” 从小...... 卫明姝一时转不过来,见到魏姝仪罕见少言寡语,似是不想再说关于赫云的事,也没再多问,“那你们是怎么来交城的?” “这个我来说。”赫云抢过话来,“我呢,本来打算是带着她回大黎说亲的——” 魏姝仪眼睛骤然睁大,脸上气得通红,“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赫云面上尴尬,只呵呵笑着,“闹脾气而已...咱们继续说。”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我们带兵本是打算去沙州,等帮这边平了战乱立功后再去长安,谁知道快到渠城时却是听到渠城城破的消息,据说自乌卓战败后,西蕃其他部落便不再听其号令,斡惕联合牧泽,两族想要趁大黎攻打乌卓,一举杀入都护府。” “幸好那些西蕃人不懂什么攻守,也没派多少兵在沿途驻守,我们一路过来还算顺利,只是刚刚赶到太河就听到他们在攻打交城的消息,就一路赶过来了。” 卫明姝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开口,只是眉间染上了些忧色,“那你们现在多少兵力?” “不多。”赫云终于面上浮现出肃然,“这一支只是我们部落的军队,那些西蕃人从渠城边界而来,若只是三万尚且能抵挡,可照这个形势,估计要不了三四天,他们的援军就能赶过来。” 院内渐渐没了声音,魏姝仪也紧皱眉头,却是问向卫明姝,“大黎可有援军?” “有。”她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燕将军已经向昌河城调兵了,估计也要三四日...” 可如今大部分精锐都在沙州附近,若是符耕沛守着太河还好,但如今却是带了兵去渠城,倘若赫云说的是真的,那恐怕符耕沛带向渠城的那支军队早都已经被吞灭... 如今曾将军已经不在,留守在交城、叶城的大部分都是常年驻守各地守军,能领兵主持大局的将领亦是不多,胜负难说。 “沈将军呢?”县主问道:“听说沈将军派人去了沙州,可有找人传信?” 卫明姝低下头,缓缓点头:“已经找人去了...” 可西境地域辽阔,沙州只比渠城离得更远,就算沈轩能立刻带兵回来,恐怕他们还是得在交城抵挡两三日... 她沉默许久,看向渐渐升起的烈阳,长舒一口气,“郎君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你叫沈将军什么?”赫连却是站起来问道。 卫明姝愣了愣,魏姝仪这才想到两人还不认识,声音仍是闷闷的,“这位便是沈将军的发妻,从前常说的,京城的那位朋友。” 赫云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脸上抑制不住喜悦,“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卫明姝不明状况,歪头看向赫云。 只见赫云在院里走了两圈,碰了碰魏姝仪肩膀,“七七你可能不知道,那位沈将军,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擒了那北凉头子,我们北寒人可是无人不晓。今日见到他夫人,就当见到本人了!” 卫明姝这才明白过来,听闻北寒常年内斗,北凉在时,曾挑拨北寒各部落争夺统治王位,想要趁此吞并,若不是大黎后来灭了北凉,恐怕北寒也早已不复存在。 大黎和北寒正是因着北凉的缘故,才多年结盟,如今西蕃骚扰两国边境,两国仍时不时有些交往。 卫明姝掩面而笑,魏姝仪却是躲开赫云的手,“我说了别叫我七七。” 赫云“啧”了一声,甩了甩头,“总之有沈将军在,这仗不怕打不赢。” —————— 交城内连夜赶修着破损的城墙,又过了一日,符耕沛先前带去渠城的军队才终于有了下落,只是冒死回来传信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他军队早在前往渠城的途中就已经被西蕃覆灭。 城防部守仍有序进行,百姓帮忙加固城池,连夜又赶制了些刀剑木箭,城内火油已是不多,各家将家中的酒酿都纷纷拿了出来,以代替火油,只等西蕃再次来攻。 城内兵将为了保存体力,除了每日操练,皆在养精蓄锐,卫明姝接连几日均在药馆,不少之前受了轻伤的士卒也都斗志昂扬,皆表示还能再战。 于此同时,先前去沙州传信的人也终于找到了沈轩的军队。 军队已渡过乌伦古河,沈轩命人在河畔的高处扎寨,消息传到军营里时,几位将领正在中军大帐中商讨接下来的攻城之策,“再往西打便是西蕃的疆土,这里不归咱们大黎所有,过去所作舆图还不够清晰,需多去查探...” “沈将军,交城来报,说是...说是西蕃从渠城一路攻到了交城,如今正在攻城!” 沈轩将要说的话生生顿住,五指渐渐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眼中竟是泛起些红丝。 帐内寂静地可怕,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什么。 “徐副将,你带步兵全部退回河对岸。” 许久之后,帐内才传来命令,那声音已有些颤抖,似是在极力克制,“各营骑兵,随我回去救人...” 三日之后的清晨,昌河城的守军也集结在交城门口,与此同时,西蕃援军已至,闻说交城守军如今已如同困兽,当即决定再次渡过太河,向交城进军。 太河失守的消息在几日前被快马连夜送往长安,如今军情才刚刚送到太子手上,东宫殿内,太子看着案前的折子,面色阴沉的可怕,身旁的杨玉瑾瞟了一眼折子,心绪也顿时乱了起来。 西境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一时间无人不晓。 二皇子自成年后便有自己的府邸,自康王祸乱后,淑妃身子一直抱恙,二皇子便向太子请命,在瑶华宫内照顾淑妃。 桑格已与二皇子成婚数月,平日却仍身穿西蕃服饰,闻说西蕃为了同大黎鱼死网破,竟是不顾后果杀入昌河的消息,第一次穿上了大黎的服饰。 然而却是一身素白色的素服。 桑格会说汉话,也会写大黎的文字,可却写的歪七扭八,然而自沈轩带兵西征后却是闭门不出,认真练了些字。 只是却用练来的字端端正正写了一封和离书。 她身穿素服,独自走向二皇子平日所在的书房,手捧着那封写好的和离书,让门外守卫进门通传。 皇宫中如今只有两位成年的皇子,圣上不再过问朝政,康王祸乱初平,二皇子在宫中便帮着太子处理些日常事务。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二皇子抬起头,却是见到桑格穿着不常见的素白长衫罗裙,他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桌案,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了一遍,“公主为何...为何如此穿着?” 淡褐色的眼眸垂下,桑格跪在他面前,只双手将和离书高举。 二皇子伸出的手顿住,缓缓收回,“公主...这是何意?” “我与殿下虽是成婚,但未有夫妻之实,桑格本是为了两国和平嫁到大黎来的公主,如今国将不复,这桩婚事也该了断。” “桑格自知,是西蕃先挑起的战争,故而自请和离,还请殿下成全。” 二皇子似是没想到桑格会这么说,眨了眨眼,“公主....” 桑格深深一拜,额头抵地,声音却是不用质疑的坚定。 “还请殿下成全。” 二皇子沉默许久,终是接过那纸和离书,面上却俱是担忧,犹豫不肯下笔,“公主可当真想好了?如今两国交战,若此时断了这桩婚事,公主的处境不容乐观。” “想好了。”桑格挺直腰背,抬起眼眸,看着二皇子在和离书上写下名字,长舒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如今我与殿下不再是夫妻,可还是殿下的恩人。” 二皇子放下笔的手一顿,似是不解。 “宫乱之时,桑格曾冒死找到刚入宫门的太子殿下,救了淑妃,也救了沈夫人....”桑格没再看他神色,只拱手又一拜,“还请殿下帮忙,带我去见太子殿下。” 二皇子犹豫了许久,直到熏香炉中的沉香燃尽,低头见桑格仍是跪在地上,终是轻叹,蹲下身将人扶起,“公主快起来,本王答应你。” 桑格踉跄了两步才站起身,二皇子立刻向门外侍卫吩咐,两人沿着宫道向东宫而去。京城天空晴朗,桑格仍身着素服,白色衣衫拖在青砖上,渐渐染上尘埃,在红墙映衬中格外刺眼,引得来往宫人纷纷驻足回头观望。 她目视前方,只盯着东宫的方向,袖下双拳紧握。 两人一路来到东宫,二皇子派门外守候的孙太监去通报。 太子刚调派了一批刚从淮南平乱回来军队前去西境支援,正独自批着徐州旱灾的折子,闻说二皇子求见,抬眼问道:“身边可还有旁人?” 孙太监低着头答道:“还有桑格公主。” 殿内传来一声轻笑,太子似是并不意外,只动手批好手中的奏折,“让他们进来。” 孙太监打开书房大门,桑格抬起头抬步进入书房。 太子抬头,见到桑格的素服,也是面色有异,随即却低下头拿起桌上的帛锦,书写着什么,“桑格公主身穿素服,是为何意?” 桑格却没有再跪下,只拱手行礼答道:“族既灭,国将破,按照大黎礼俗,当着丧服。” “可公主如今嫁入大黎,便是我大黎人。” “桑格已自请和离。” 太子笔下顿了顿,看向二皇子,似是在询问。 二皇子清了清嗓子,避开目光,拿起腰间挂的玉佩把玩。 太子收回目光,“公主来孤这里,怕不只是告知孤此事。” “自然。”她躬下身,却是按着西蕃的礼数行礼,“桑格身为西蕃公主,如今斗胆,求请两国停战。” 太子垂下眼眸,摇了摇头,语中带了些质问,“公主可知,这场战事是西蕃挑起的?” “知道。”桑格说道:“可两国不能再打下去了。” 太子抬起眼,默声片刻才道:“为何不能打?大黎如今可是士气正盛,势如破竹,未有败绩,公主可知大黎兵法中有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之说?” “可大黎史书还有穷兵黩武之说。”桑格直起身,不紧不慢说道:“如今大黎内乱初平,若再攻我西蕃,长久必败。” 太子彻底没了言语,此话当真说到了关键,他紧抿着唇,眼睛不禁瞟向那刚送来的旱灾折子。 大黎多少年来休养生息,如今不过二十年便祸乱再起,如今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兵力,不是在平内乱,就是在西境抵御外敌。西蕃如今虽是一盘散沙,可终究兵力强盛,若是继续打下去,非三年五载不能停战,只怕要民怨载道,走了前朝的老路...... “闻说一月前,赤囷部落被乌卓灭族,桑格公主当真不考虑考虑?” 桑格声音仍是坚定,“可我仍是西蕃人,长着西蕃人的眼睛,写着西蕃的文字...我的母亲和弟弟有着乌卓一半的血统,即使族中只剩我最后一人,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西蕃国破而无动于衷。” 明珠在匣 第174节 “那若大黎不止战呢?” 桑格直直盯着上首的高位者,随后缓缓闭上眼,“桑格作为和亲公主,自是无颜苟活,当会自缢于大黎皇宫,以唤族人反抗。” 太子眼神凛然,他自幼涉猎兵法,自是知道士气对于战事成败有多重要,如今西蕃各部虽尊乌卓为王,可各有异心,若真因为此事联合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公主可是在威胁大黎?” 桑格没有回答,淡然地继续说道:“大黎内乱之时,桑格作为臣子平乱有功,太子殿下还欠我一个赏赐,闻说大黎礼仪之邦,向来有恩必报,想必太子殿下不会不答应...” 太子看着桌上刚刚写好的议和书,终于笑出了声,“孤可以答应止战,那战后呢?” 桑格似是早有准备,“乌卓部落挑动两国战争,不宜再奉为王,若殿下信得过,可放桑格回到西蕃,桑格保证百年之内,两境安好。” 太子手指轻叩桌面,肃然打量了一番站在殿内的这个女人。 此人虽是女子,可却熟知大黎兵法,对大黎了如指掌,目光长远,若是轻易将人放了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是大黎的储君,要对天下百姓负责,这么多人用性命二十多年才换来了大黎国土安定,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行差走错,助长敌国势力,给大黎埋下任何隐患。 这个桑格不仅要留在大黎,而且要好好留在大黎。 太子沉思许久,再次动笔,边书写着什么边说着,“公主就留在这儿,就此将这里当成家吧。” 桑格眼神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你们两人的和离书不作数。”太子说道:“刚才公主不是提到,公主的胞弟仍在乌卓?等到休战后,大黎会助公主胞弟成为西蕃新一任王储,其在位期间,西蕃每年需向大黎供战马万匹,我大黎也会相应回予织锦万匹。” 他停下笔,抬起衣袖,示意二皇子将那张休战书递给桑格,“除此之外,我大黎二十年前割让给西蕃的云州八城,还请西蕃悉数归还。” —————— 三日后,交城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黑云压城,城墙上的火势被浇灭了些,云梯终是被搭在城墙上,守卫倒了一批又一批,堆满在城墙上,燕铭肩上旧伤上再覆盖一箭,腿上被砍了一刀,流血不止,刀尖抵在城墙砖瓦上,却仍在驻守。 攻城锤被缓缓推向城门,咚咚声自城门外响起,门内守卫咬牙死死抵住城门。 一辆巨大的刀车被抬到城门后,敌军一旦攻入城门,便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城内的百姓皆站在城门后,城内的人手上皆举着火把,烈火熊熊燃烧,尚未被细雨扑灭,不少人手中抱着酒坛,卫明姝站在人群最前方,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死死盯住那道城门,隐约能从缝隙中看到门外一张张青面獠牙。 她缓缓抬手,露出袖中那只一只带着的白玉镯子,水滴沿着着她的脸颊划过,洗净了她脸上的泥土灰尘,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对不起......” 城门终是快抵不住,每撞击一下,城门便愈发敞开了些,听着厮杀呐喊声,卫明姝终是闭上了双眼。 “是援军!援军来了!” 忽然喊声自城门上响起,城门撞击声渐渐停息,而后嘶喊声自远方卷来,似是要将天边的乌云撕开一道口子。 卫明姝终是哭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仍是盯着那道城门,嘴角却是扬起,听着刀剑碰撞声叮咚响起,迎着暴雨砸向地面的声音,愈渐凶猛,响彻天地。 雨声慢慢停息,门外刀剑声渐止,一道道火把也已经被大雨扑灭,卫明姝就静静地站在城门前,同身后的百姓,看着那道城门缓缓打开。 一束光亮自密布乌云间穿过,照向残破的城墙,驱散灰暗,势不可挡。 而后晴空万里。 她看着队首之人,那人身披戎装,领着千军万马,在一片欢呼声中靠近。 亦如过往,迎着初阳驾马向自己奔来。 视线渐渐模糊,似是听到身旁的兰芝尖叫一声,随后所有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她向后仰去,却是被一只大手稳稳拖住,带回到怀中。 感受到那大掌的温度,她附在他耳畔,“你回来了......” “嗯。”他将她抱起,手臂仍在颤抖,穿过层层人群向城内走去,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安心地闭上眼眸,“我来护住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