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声萃鳄》 第1章 第 1 章 牛奶送至门汀处时,送奶工摇了摇门框顺下包浆的麻绳,檐上铜铃叮当响几下,送奶工骑着自行车离开。铁门打开一条缝隙,小武哥侧身挤出去,把两瓶玻璃罐装的牛奶抱到怀里,一面用脚后跟抵着门再灵活如一条鱼般滑进屋里。 牛奶刚从泡沫箱里拿出不久,依旧是烫的,灼着他的单衫,让他斯哈着倒腾手,圆脸皱做一团。 他放一瓶到客厅桌上,留一瓶揣到裤子肥大的口袋里,静悄悄的回卧室。 九月底的朝早不拉窗帘室内一片郁暗暗,空气没有流通,有些暖。他爬上室内的上下铺楼梯,他睡下铺,他哥睡上铺。 小武哥今年有八岁,已经比同龄孩子高出一截儿了,他的爸爸有一米八六,母亲一米七,因而自他哥出生后,武家的基因就开始了又一代的传承。 他站在倒数第三个楼梯台阶,拽了拽那只耷拉在外的长手,掏口袋往那只手里塞牛奶,小声说道:“哥,起床了。” 牛奶被握住,像是要往被窝里塞,小武哥连声嚷嚷道:“要讲卫生!你快点起来,本来就逃了早读,咋还赖床嘛。” 他又叫了两声,被褥掀动,他极有默契的跳下台阶,没看清他哥是怎么翻下来的,人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他面前了。 内双睡成双眼皮了都,小武哥念叨:“快点快点,你要迟到了。” 那只手又伸到他面前,他去找桌面的清单,塞到他哥手里,清单被攥住,人利落的朝外走,一点都看不出没睡醒。 “哥,路上不要闯灯。”小武哥冲他哥背影喊,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这一带的走读生离学校距离都不远,骑自行车十来分钟。一路上卖油条煎包糖包胡辣汤的串成线,自行车连过去,车把上就能挂一兜又一兜的吃食。 等到了学校门口,一概往双肩包里放,推着车给门卫看胸前的名牌,得了首肯就能进了。 马上十月,园里栽的金桂将要铺天盖地的香,铃声响彻教学楼的一霎,读书声渐小。学生鱼贯而行,直到楼梯上疏了,武成晚才迈上台阶,一步两阶的快速从后门进教室。 今天很不一样,他惯常从后门擦进来,速度不慢,以往宽敞的后排今天突然又加了张桌子,稍不留神,他就撞了上去。 单人木桌因为惯性往前冲了几厘米,被撞的同学缩了下,像是撞到了肋骨条儿,捂着肚子趴在桌面上吸气。 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是谁撞的。 武成晚怔住,刚要道歉,就被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像一个明星。不同的是,他们需要的是他包里的吃的。 每个走读生都要经这么一遭,被人央着带东西,吃的居多,用的也有。有嫌麻烦不带的,这也没什么,一句耽误事影响学习就推掉了。 热闹散尽,武成晚立在原地,那个新来的同学始终没有抬头,他沉默片刻,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个儿高,本来是坐最后一排的,现在又新来了同学,居然坐在了他后面。 新同学缩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小,瘦骨嶙峋,衣物空荡。 他真的不会挡到他吗? 尽管有疑问,不等他多想,旁边的位置就坐上了人。是他同桌。离第一堂课还有几分钟,同桌在草稿纸上给他传消息: 后面那个转学生,昨晚来的,你不在,错过了他的自我介绍。嘻。 嘻?武成晚抬眼看他同桌,只见同桌怂了怂肩膀,有模有样地结巴道:“我,我叫…陈,萃…萃。” 陈萃似乎是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头,莫名的三人视线相交。 武成晚第一次见陈萃就记住了他额上乌青的淤痕,左眼睑的一颗黑痣,瘦的奇大奇圆的一双眼,和营养不良似的没有血色的嘴唇。 瞬时的沉默,武成晚同桌也就是冼兵捏着腔调喊了声:“翠翠~” 武成晚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屈辱,平静的,像是一面反光的湖。湖里有冼兵的作弄,和武成晚的默不作声。 他又埋下了头,冼兵见戏耍无果,又要发作。被武成晚兜头给转了回去。 吃过早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前两节语文课,老师在前面板书,武成晚坐的端正,与有些靠墙坐就要歪七扭八的学生不同。 这就给坐在他后面的陈萃造成了困扰。坐侧面也会被正前方的同学挡吗? 会。陈萃坐在新教室仍不适应,恍惚的想他那个篾匠爹昨晚给校长磕头了,求校长缓几天他入学的费用。他爹不仅自己磕,还按着他的脑袋,在水泥地上磕出哐哐的声响。校长似乎是被他父子俩的架势给吓到了,这才同意让他入学。 他爹私下里说这还是怨他成绩不好,他成绩要是好,校长能不收?势利眼说不定巴巴的求着收。 陈萃对他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态度无法认同,但他爹确实给校长磕了三个响头,为了让他有书念。他爹昨晚离开时,黑漆漆的校园只剩下虫鸣,稀薄的灯光照不亮那个佝偻又瘦弱的身影。陈萃昨晚望着他爹的背影,鼻头一酸,差点想跟着回去。 第2章 他有些晃神,前面的同学太高了,把他挡了个严实,宽阔的后背,雪白的校服,浆洗过后依旧干净挺括的衣领,还是短袖。等国庆结束,应该就要套长袖了。他总是容易走神,思绪乱飘。等他再一次缓过神来,语文老师正站在他跟前,看他没有动的笔,目光严厉,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但好在老师并没有说他什么。 冼兵冲着武成晚挤眼睛,十足的看陈萃的笑话。武成晚扫了眼他空白的课本,英挺的眉将拧不拧。 科目是连上的,对于高三还有转学生这一现象,各科老师不免好奇,会往最后一排走动。 可陈萃看上去怯怯地,不怎么敢跟老师对视,不够大方。听说他成绩也不好,经常在班上考倒数,转到现在的班是因为私人原因,没有相熟的人,谁也不了解他。虽然目光会往他这里瞟,会窃窃私语,但不会上前跟他搭腔。 就这么过到下午,他各科的书籍都是空白的。来得晚没有教材,幸而课本是通用的,他书兜里装的是他爹从新华书店给他买的全新的书籍,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在书口的位置。怕有人把他写名字那页撕掉,这样方便认。 他没有听讲。 武成晚下午去了趟办公室,路过操场,看到有班上在上体育课。绿茵草坪在烈日下发亮,学生挤在树荫下,聊天。高大的体育老师冲他扬了扬下巴,他停下脚步点头,随后直奔办公室。 到了自习,班上还没静下来,纪律委员站起来维持纪律。武成晚从后门悄悄进来,食指敲了敲陈萃的桌面,两下。很有节奏。 缩着肩膀的陈萃像惊弓之鸟,被一颗炮弹射中。他先是看见曲起来也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惊惶的视线掠过那截腕骨,小臂线条,很高。陈萃仰着脸看清武成晚的表情,他是没有表情的,这让陈萃更加难以接受。 没有等来预期中的嬉笑嘲讽怒骂,他看见武成晚笔直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对调的手势。 什么意思?陈萃傻眼,像个哑巴一样连问都忘记问。 —— 第 2 章 还是冼兵先明白过来武成晚的意思,一个猛起身,凳子腿在水泥砌的地上拖出沉闷地一声,他激动道:“成晚!干嘛呢?我不跟他坐同桌啊!” 武成晚按住冼兵的肩膀,让他冷静。全班同学几乎都看向这里,陈萃唯唯诺诺地站在墙角,像被他们两个高个子欺负惨了。纪律委员把手上的书卷成一根棍状,狠敲桌面,让同学们认真自习。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冼兵撅嘴,能挂油瓶,嫌弃道:“邋遢大王,我才不跟他坐同桌。” 武成晚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陈萃长衣袖袖口上未洗去的油渍,蓝白条纹大多都按部就班,但也有白色已经不成白色了,灰?还是一种黯淡的让人叫不上来的颜色。 这个年纪的学生早到爱美的阶段了,会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分外留意自己的形象。头发是否清爽,脸上是否无痘,衣着是否整洁。 也有例外吧。最起码他的脸是干净的,武成晚这么想。 陈萃害怕别人凝视的目光,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被盯上了,被盯上的结果就是被作弄。他在武成晚的视线移过来的瞬间,就把双手背向了身后,肩膀微微内扣,一个抵抗防御又窝囊的身体语言。 有人在悄声讲话,武成晚对陈萃招了招手,陈萃不明所以,不敢动。他伸手的瞬间,看到陈萃缩了下。很夸张,又不是要打他。 他把陈萃拉到一边,陈萃被他握的发懵,紧接着就看到他把两人的位置坐了调换。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陈萃呆愣着往位置上去坐,被坐在外面的冼兵挡着不让进。陈萃嘴角撇了撇,为难的僵持在外面。 武成晚单桌,径直往后拉桌子,好给陈萃挪空间让他进去。 好歹是坐进去了,陈萃刚坐下,就听到冼兵鼻腔出的恶气,很不欢迎他。他往后看,想跟武成晚换回来,武成晚摇摇头,眼神示意他坐着别怕。 别人都在自习,只有冼兵在和武成晚传纸条。 ‘你为啥换座?’冼兵质问他。 武成晚在他那张纸上面写:‘他太矮了,不换会挡到他。’ 冼兵这才拿正眼瞧陈萃,正在拿铅笔的陈萃被他一眼瞧的不敢动,冼兵这下更没好气,看不上陈萃,觉得他没有气概,于是龙飞凤舞地写道:‘那你也不问我同不同意?’ 武成晚回:‘我问过班主任,他同意了。’ 冼兵更加生气,垂了下桌子,班上人被他吓了一跳。武成晚慢悠悠地从书桌里掏奶糖,算是‘赔礼道歉’,什么意思都有。三颗,全给他了。他知道武成晚每天都会揣三颗奶糖,小武哥给揣的,因为给了他三颗,所以他决定不那么生陈萃的气了。 陈萃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敢放松下来,等到吃晚饭,班上同学都去食堂了,他才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摸家里带来的火烧。凉了,硬了,就着水吃都嫌噎,他又吃得快,生怕被早回来的人看见,有点儿狼吞虎咽。 就换座儿这事,冼兵又讹了武成晚一顿晚饭,到窗口打饭,使劲儿要肉。武成晚在他一旁,看他活阎王那副排场,自己的饭都没点,可着冼兵盘里的肉吃。 冼兵说:“抢着吃才香。” 武成晚不置可否,觉得饱了速度就慢下来,看他吃。 第3章 冼兵吃饭也说话,埋怨道:“咱俩高中坐了一年多同桌,就新来一个邋遢王,你就不跟我坐了?再说谁愿意跟他坐同桌啊,看见他我都学不进去了。” 你学不进去能怨人家? 武成晚给他一个眼神。又唠了几句,冼兵才端着餐盘去洗碗,食堂人渐少,等他们回到教室,离晚上的课仍有一段时间。 不过刚离开一会儿,班上就又闹出了新的事端。 他俩到教室的时候正逢陈萃被人薅着领子嚷嚷着要他赔钱。 陈萃真的好瘦,同龄男孩拎他都像是能拎起来,欺猫逗狗般,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起因是吃过晚饭后回来有俩人在玩篮球,霸着过道,陈萃上完厕所回来经过,不知是被人无意还是有意碰到,不小心撞掉了别人的玻璃杯。 双层玻璃杯,看上去挺贵的,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一片,陈萃看着都心疼,他们村村长喝水才用这样的杯子。在他眼里,这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用的杯子,他大抵是要饿半个月的肚子才能赔回来。 也没说不赔,但杯子的主人回来刚撞见这一幕,怒从心头起,扯着陈萃,本来没准备打架,见着陈萃闭眼准备挨揍的模样,愈发窝火,于是就有了武成晚回来见着的场景。 武成晚掰开那只手,陈萃没了外力得以脚跟落地,他小口喘气,喉管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这事要怎么算呢?冼兵见武成晚要管,只好上前,揽着那人的肩膀,哥俩好的兜着朝外走,去厕所抽烟解决问题去了。 武成晚看陈萃,他立刻屏住呼吸,憋红一张脸,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武成晚随后出教室,也是朝厕所的方向。 要赔钱的,杯子不贵,但打碎了别人的东西。武成晚进去的时候冼兵已经哥俩好的跟人抽上烟了,男厕所,中学生聚众抽烟地。 武成晚不抽烟,他晚上回去会被检查的,身上的烟味儿消不掉,被抓到又要挨批评教育。他替陈萃给了钱,不等冼兵嚷嚷的等等他,人已经走远了。 就这一会儿,身上铁定得染上味道。 晚自习,陈萃坐立难安,一直往一个方向看。武成晚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没有任何表示,陈萃像有多动症一样熬了半节课,忍不住回头。武成晚正在演算一道数学题,陈萃扭过头来,薄薄的阴影洒在试卷上。 接着是张卷曲如豆芽菜的一角钱,五角钱,还有一毛钱的硬币,被排列组合成一目了然的金额。 “还差多少,我下次还,行吗?”陈萃说得小心翼翼,怕他拒绝,也怕他说出一个天价数目来,自己可能承担不起。 武成晚把那枚一角硬币拨到自己跟前,剩余的钱推了回去。 陈萃愕然,难以置信的看他,冼兵凑热闹要把剩余的钱抢走,被武成晚用钢笔重重敲了下手背。陈萃还在发愣,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陈萃把钱拿走。 陈萃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后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还有最后一节自习,武成晚趁着课间收拾书包先走了。走读生是可以不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他单肩背着包,一手摸钥匙,走到车棚,这会儿都是人。他在旁边站着等了几分钟,人稀了些,他打开车锁,推着车掉头时看到了棚下站着的白天的体育老师————他的父亲武徽金。 棚里的光把父亲揉成温和的模样,自行车轱辘转出机械的响声,他走到武徽金跟前,被武徽金拍了拍肩膀,说:“一起走吧。” 他推着车,武徽金走在他旁边,跟他讲学校接下里的假日安排,马上要国庆了,高三生有三天假期,全家要上哪里玩呢?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出游是必须的。街上那排灯很暗,隔很远才会有一盏灯,武徽金手上拿着把铝壳手电筒,把前路照成一束光的模样。 “少抽点烟。”快到家门口,武徽金提醒他。 他没有否认,只是点头。大多时候,他都在点头,这样也好那样也罢,对他而言关系并不大。 -------------------- 第 3 章 翌日早晨,送奶工照常上门,小武哥照常抱牛奶进屋,循环往复的一天。他看见武徽金在他卧室门口,像是要进去,忙不迭地把牛奶放到桌上,拽着武徽金的衣摆叫:“爸,别喊哥。” 武徽金嘿了声,说:“你哥班主任都开始跟我投诉你哥逃早读了,你小子还帮着你哥呢。” 小武哥扣了扣手指头,嘟囔道:“你知道他不喜欢上早自习。” 要他在那片朗朗读书声中干嘛呢? 武徽金顿了顿,蹲下来,搓着小儿子的手,玩儿似道:“人活世上不喜欢的事情多了,能都不干吗?” 小武哥一本正经道:“能先不干的就先不干,你别喊我哥。” 怪乐的,武徽金拍了拍他的后脑壳,说:“知道了,小武哥。” 武家‘当家作主’的人,是小武哥。 他刷完牙洗完脸才去卧室叫他哥起床,依着习惯,把桌子上的清单塞到他哥手里。清单是前一天班上同学给武成晚,让他帮忙带的早餐,挺长一串的,但每个人吃的都很固定,小武哥看两遍就能背下来。不排除有人想换换口味,所以罗列清单还是很必要的。原来是没有清单的,是后来小武哥见他哥拿回来的纸条越来越多,自作主张的给他哥罗列成了清单。 第4章 不会漏,整挺好,能干。 武成晚路上等了一个红灯,到教室晚了两分钟,一群人饿狼般围着他,站在最后一排分吃的。陈萃还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像没见过他去食堂,不过也无人在意。有人挤的时候踩着陈萃脚了,没道歉,瞥了眼陈萃提着袋子回自己座位去了。 陈萃被挤的很多余,他不好意思从桌兜里掏干粮了。武成晚把书包拎到冼兵桌子上去了,冼兵去食堂了,这会儿不在。 好不容易等这群人领完早餐,陈萃在桌兜里摸,武成晚目光看过来,他像一二三木头人似的被定住,干睁着一双眼睛。黑而亮,兽一般纯粹。武成晚给了他一颗水煮蛋。 小武哥塞书包里的,说是来了新同学,要处好关系。 陈萃这时才看到,武成晚的白色校服口袋里别了一支笔,铝制笔夹有银光,闪闪亮亮的在他胸前。陈萃第一次看到有这个年纪的人往胸口别笔的,没有那种年少老成,也没有不合时宜,自然而然的,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他觉得武成晚别的很好,笔夹很细,有弧,和校服很配。 武成晚被陈萃盯了很久,上一个盯他这么久的还是过道里的小狗。他拿起熟鸡蛋,好像是要往陈萃脑门上敲,陈萃又紧闭起双眼,浓黑且平直的睫毛霎着。 为什么总要闭起眼睛像是别人要打他?武成晚单手帮他开了壳,也是极富技巧的,陈萃闭着眼睛,因而错过了他的绝活。 他把剥了一半的鸡蛋放进陈萃手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班上同学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陈萃惊讶地捏着那枚鸡蛋,想回头看,又怕被凶,只能偷偷摸摸的,用向后瞥的余光扫他。 武成晚从书中抬头,掀起的眼帘恰好叫陈萃看清楚他那双单眼皮,明明昨天还是双的。单的也好看,单的也好看,陈萃在心里重复了两遍,又觉得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 冼兵从食堂回来,哀嚎道:“大事不妙,下周放假,这周要月考。” 教室里顿时‘哀嚎遍野’,又考啊?分班考了一次,分好班还没多久,又要考! 后排那几个凑到一块儿,商量着要去办公室偷试卷。陈萃听见了,吓一跳,呆呆地朝他们的方向看,被其中一个隔空挥了挥拳头,威胁。他赶忙把头掉过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心扑腾扑腾直跳。 武成晚看见冼兵扭头过来,痞里痞气地:“我坐你后面,给我抄抄。” 他不答,陈萃僵直着脊背,似乎好奇,但也没有回头看,怕惹着他们当中的谁。 冼兵突然踹了陈萃的凳子一脚,陈萃瑟缩的更厉害了,听见他骂道:“考完又要叫家长,烦死了。” 武成晚的纸条是在这时过来的,苍劲字体,写道:可以告诉你考什么,自己背答案。不要拿他撒气。 冼兵眼睛一斜,嘻嘻地笑,说:“救命之恩,当…” 武成晚做打住的手势,让他闭嘴。 考试是在后面一天,考完直接放假。冼兵当真信任武成晚,所谓的考什么不过是武成晚给了他一个缩小的范围,死记硬背,到了考场上自当瞎猫撞上死耗子,撞对一个是一个。毕竟以他这样的成绩,突然考了班上前几名也不现实,老师只会怀疑他作弊。 陈萃比冼兵还要紧张,他成绩不好,是真的,每次一到考试,就要临时抱佛脚。冼兵努力,他比冼兵还要努力,抱着课本闭眼背,就差摇头晃脑了。冼兵每次看到他这副样子都想笑,无不得意的指指他在背的诗句,说错了,这次考试不考这个。他傻眼,又没见着试卷,怎么知道会不会考? 等到考试当天,陈萃才知道,冼兵说的是真的。 而冼兵,拿着试卷乐开了花,笑的监考老师过来他跟前提醒,拿小抄的赶紧交出来,被抓到可就不得了了。 冼兵神气的监考老师愣是在他旁边站了十分钟。 考完最后一场,全都在收拾东西回家,武成晚留在最后,等他父亲。武徽金这次也监考学生了,忙着把试卷收好密封,回家自然是比学生晚。 武成晚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武徽金见是他,说道:“你先走吧,去市场买条鱼,你妈今晚出差回来,咱家吃鱼。” 武成晚点头,到车棚推车,路上学生三三两两,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好像看到了陈萃的背影。 陈萃背影不难认,永远的空空荡荡,袖口或是裤脚有污渍,那种污渍属于旧污渍没有洗干净以后的残留。他好像家庭条件不是太好,武成晚的自行车慢下来,看到他背上鼓囊囊的书包,三天,还要背那么多书回家温习吗? 他走的挺着急,不知要去哪里坐车,到尽头的拐角武成晚就没再留意他了。 陈萃要先等一路公交车,坐到可以停靠的最近的站点,然后下车。穿过无穷无尽的田埂,黄泥路荡起土尘,他如果不走快,到家可能就没饭吃了。走快的后果就是一双布鞋被踩的脏兮兮的。 他还在穿家里人亲手做的鞋,这种鞋一点都不时髦,甚至土里土气。但是穿着舒服,陈萃每次都会这么告诉自己,买来的鞋都硬,磨脚。 新世纪,一个崭新的世纪,有人越过越好,有些手艺人却越过越穷。 陈萃的篾匠爹现在已经赚不到多少钱了,手工活儿慢,要价又不能高,比不过机器,渐渐地,穷了下来。陈萃不爱学习,他就想跟着他爹编竹篓,然后背到集市上卖。他爹不愿意,抄着鞋底抽他,说他没出息,没眼界。陈萃眼下那颗泪痣好像就是那时候哭出来的,也可能是小时候就有,但他没留意,长大了才发现眼下有痣。 第5章 人家说那是泪痣,有泪痣的人天生就爱哭,陈萃心想才不是,他就闹着不上学那段时间哭过,别时候都不哭。 -------------------- 第 4 章 他走到一半天就慢慢暗了下来,四野的黑带着凄寂,随着新一轮季节的变更,树杈不再如夏季那般馥郁,他穿过那条笔直的田地,直觉好像那些朦胧的树影在缩水。叶子落了吧,青黄在交接? 田地里是有坟的,他不怕,坟头像倒扣的小山包,一座挨一座。他好像一个穿山越岭的旅人,当然,这是他身处平原的无畏的幻想,他会用幻想先走遍世界。 等陈萃到家时都八点一刻了,家门口的老榆树地下坐着他的篾匠爹,陈钢。很少有人会再叫老篾匠的名字,一般都喊篾匠陈。 “爹。”陈萃先望见他嘴上叼着的烟,一个橙红小点,明一下,暗一下。 “回来了。”陈钢磕了磕烟灰,说:“锅里留了稀饭。” 陈萃哎一声,回屋放书包,随后到厨房去吃饭。灶台还是温的,他掀开锅盖,就在厨房自己吃。 他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姐姐比他大五六岁,出嫁了,在隔壁村。时不时会回来给爷俩做饭带粮。 陈钢是典型的老一代,在家里话不多,不怎么会对孩子嘘寒问暖,偶尔会问下作业写了吗?知道孩子学习成绩不好也会说爬回来放羊别念书了这种气话。陈萃长这么大,从没在他口中听过一句鼓励的话,说最多的尽是:你看看人家那谁谁谁。 陈萃不敢顶嘴,老叫他看别人家的孩子,他眼里哪有别人家的孩子,他看的都是别人家的父母,怎么怎么有钱,怎么怎么给孩子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 老的念小的,小的怨老的。陈萃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不多,毕竟是生养的父母,不尽孝还敢跟老子怄气顶嘴,没听说过。 放假陈钢要去集上卖货,陈萃跟着打下手,他就爱赶集,人少他爹用不着他的时候,压根儿不管他,他自己就把集从头逛到尾,一分钱没花,热闹一个也没落下。 国庆节人多,他跟他爹蹲在摊后头,眼巴巴地等人来问价。陈钢手艺不错,少时学来的技艺,编的篓筐都结实,耐用。有些篓一用能用好些年,这种消磨的慢的东西,需求量降下来,篾匠怎么糊口?有些干脆用看上去崭新漂亮的料,编粗制滥造的货,这样一年不到就坏了,坏了就能买新的。 昧良心。陈钢就从来不赚这种钱。 他上集嘴皮子稍微利索些,会喊人来看,陈萃张不开那个口,就守着摊,用炯亮的眼睛兜人。客没捞着几个,看到了他大姐陈丽梅。 “姐!”陈萃喜出望外,站起来往她跟前跑。 陈丽梅眼睛也圆,笑起来弯弯的,姐弟俩眼睛像,笑起来都像月牙。她拉住陈萃的手,先是对着陈钢喊了声爸,说是要带弟弟买衣服,陈钢显得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是不愿意她把钱花到陈萃身上,又没有明确表示不同意。 就这样,陈萃在这个集会上当了回顾客。 陈丽梅知道他最近转到新的学校去了,婆家忙顾不上问,趁着假日,带他买体面的衣服,一边问他:“新学校还有人欺负你吗?” 陈萃摇头,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很高兴。他不摆那副苦大仇深的脸,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小两岁。 “有交到新朋友吗?”陈丽梅拿着衬衫往他身上比,集上衣服料子都硬,肩上好几处线头,这样的衣服方便她跟人搞价,能多给他买两件。 陈萃想了想,一下子想到后排同学的不苟言笑和沉默寡言,私自将他纳为自己的朋友,说:“有,他还给我鸡蛋吃了。” 陈丽梅闻言抿嘴笑,说:“真好。”她看衣袖长了,想着拿回去改改,又怕陈萃正在长个子,一改改小了。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有一米七吗?陈丽梅微微偏头打量了一眼弟弟,陈萃看见她看就笑,一笑脸上就有窝。 他笑的少,别个不知道他脸上有两个可爱的窝。 陈丽梅让老板把衣服包起来,讲价又讲了几分钟,来回为了那么一点钱杀来杀去,剑拔弩张的,陈萃看的很有意思。 终于讲下来,老板说让他们多光顾生意,这种集会,都是哪个庄上办就跑哪个庄的,只要赶集,还能遇上。陈丽梅说一定一定。 陈萃主动把袋子提手里,不让他姐拎东西。 她要给他买全身的,两套嫌不够,想再添一套,被他拉着说不用,现在天还热,穿一天洗了晾着,隔天就能干。 她扭不过他,妥协说好吧。想给他买零嘴,他非说不吃,于是只买了水果,等下给陈钢带回去。 回陈钢的摊位之前,陈丽梅从口袋掏了几张钱,往陈萃手里塞,就在阴凉的巷子里,姐弟俩推搡着。 “不要。”陈萃犟着,怎么也不肯收。 “到学校好好吃饭,饿了就去买,咱爸能给你多少钱?你留着,不然我不放心。”陈丽梅硬往他裤子口袋里塞,那条裤子是用别人穿剩下的改的,陈萃太瘦了,穿着显得很肥。这样一条裤子口袋,被陈萃捂的严严实实的。 她委实没有办法,有些丧气,说:“实在不行拿着给你同学买吃的也行,讨好一下,只要他们不再打你,你能顺利毕业。” 陈萃愣了下,陈丽梅话锋转的太突然,像一记回旋镖,剮进他心头。 第6章 “新学校…没有同学欺负我。”陈萃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陈丽梅说:“是,你刚去,是没有。所以你要趁机跟他们打好关系,没有学校再给你转了,弟。” 陈萃低下了头,舌头舔了舔后面的牙齿,他在上一个学校被人打掉了两颗大牙,肚皮上还有烟疤,没死。没死啊,他舔着后槽牙,还能笑出来,嗓子软乎乎地:“不转,我一定拿到高中毕业证。” “收着吧。”陈丽梅抹了把眼睛,飞速走到他前头,手里提着鲜红的苹果,给到陈钢就回婆家去了。 陈钢看了眼陈萃手上提的袋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烟卷吸的更厉害。 -------------------- 第 5 章 莫贤回家那会儿家里红烧鱼已经做好上桌了,每次她出差,武徽金都会安排这道菜欢迎她回家。 武成晚正在沙发上看新闻,听见动静,她已经在打手语,说妈妈回来了。 家里只有莫贤会这么跟他沟通,因为他不是先天性的哑巴,助听器那些都不需要,除了不能说话,表面看上去是与常人无异的。他回她一个好的,辛苦。 莫贤出差是因为有人建了栋歪楼,楼都成型了,肉眼看上去歪的厉害,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开建的,项目负责人承受不住这个后果,跳楼自杀了。这件事影响挺大的,她要去处理。 饭桌上就这个话题聊了几句,武徽金觉得孩子在饭桌上,不适合谈这个,就问她假期去爬山行不行? 莫贤没意见,怎么着都成,武成晚没做过多表态,留小武哥一人嚷嚷着要去爬泰山。 武徽金说:“好儿子,泰山等你长大以后自己去爬吧,知道泰山不在咱省吧?你哥就三天假期,来回都不够跑的,就隔壁市山头,咱去望望风,放松一下。好不容易放假,别把自己整那么累。” 小武哥有点儿想撇嘴,莫贤是了解他的,犀利利的视线扫过来,他一溜坐的端正,比他哥的背打的还要直。 期间莫贤又用手语问了武成晚两句,考试还行吧?最近都好吧?武成晚都回好。 鉴于明日有出行计划,用罢饭一家人都散的早,莫贤抽空到哥俩房间给小的整理背包,她说:“成材,明天记得叫你哥不要赖床。” 小武哥大名儿武成材,他绰号是从武徽金那里开始叫的,具体为什么这么叫…武徽金没有解释过,好像这个家里的哥哥就是他,因为他们叫武成晚叫小晚。 “好的,妈妈。”小武哥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莫贤看了他一眼,指出他姿势不到位,他受挫的一骨碌栽倒在床,这时武成晚正在他床上坐着,他就栽到他哥怀里,玩儿。 莫贤给他收拾好书包就出去了,武成晚揪他耳朵,把他揪起来,让他别赖。要早起就没睡太晚。 旭日东升的早晨,一家人整装待发,武徽金开着他那辆皮卡,穿过街道柏油路,开上大道,窗外急速倒退的树影拉出浅淡的绿意,还不到金黄的时候。 山脚下已经有游客在排队了,不收门票,节假日人偏多。 武成晚排在最后面,莫贤和武徽金一直在聊,小武哥听不懂也要插嘴,叽叽喳喳,寻求父母的关注。他神情太平淡,与其说是与他们同游,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观察。莫贤听到不满意的会先皱眉头,不会第一时间否决,她通常是在大脑过一遍之后才会开口。武徽金则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他俩讨论问题像打辩论。 很快从入口进去,要先从斜坡上去才能走台阶,山还没开发好,原生态的很。半山腰还有一座菩萨庙,行至半途,能闻到香的味道。 武成晚始终走在最后面,哪怕路很宽,他也只是跟在他们身后,莫贤偶尔会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一开始前面三人还有说有笑,后来累了,话音逐渐变小,愈登顶愈沉默,到最后只剩喘息声。 气温尚未彻底降下来,登山的人后背都洇一些湿,等起风,站定感受微风拂面,疲惫感一扫而空,不自觉地,畅意直达心底。 不是特别高的山,不然依小武哥的脚力也无法独立完成。爬上山顶时正逢拨云见日,金灿灿的光大面积泼泻,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灿烂在天穹上。天离人有那么远,蔚蓝无边,对面的山头看上去格外的小,被植被覆盖的绿也让它看上去格外的沉默,像是被谁遗忘在那里的。 人能比山还沉默吗? 武成晚望着对岸的山头,风把他的运动服吹的猎猎作响。 小武哥拽了拽他衣角,给他递了一瓶水。 他们在山顶歇脚,下山时特意去了菩萨庙,请了个手串,给武成晚戴的。菩提子没那么大粒,叫他戴上不会嫌碍事。再慢悠悠的往回走。 就近住一晚,明天还能去动物园玩,小武哥想骑大象拍照,他居然不怕那种庞然大物。莫贤同他讲,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被驯养的,即使大象很喜欢人类,并不代表大象喜欢被人骑在背上。 小武哥奥一声,懂了。武徽金猛一下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嘴里嚷嚷着骑大象。莫贤跟在爷俩身后喊,说武徽金你儿子多大多重你不知道啊!明天把脖子扭了还得找中医。 武成晚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小武哥的手够树上的叶子,他伸手,自己也是能够到的。零星的光束落到他刚戴的手串上,他直直的盯着看,蜿蜒的纹路如同迷宫。 第7章 “小晚!跟上。”莫贤叫他。 武成晚开始迈着步子朝下走。 晚上住宾馆,小武哥非要跟爸爸妈妈睡,武成晚就自己睡一间。宾馆的床很硬,他睡不惯,单人间没有窗户,拉灭灯泡什么也看不见,他摸上腕间手串,一颗一颗的盘,直到有睡意。 隔天动物园走马观花的看,到了下午都觉着累,就决定开车回家,最后一天留作休息。 武成晚最后一天用来温书,冼兵回乡下去了,不然可能会拉他打游戏机。 假期来的快去得也快,上学第一天,尽是无精打采的脸。武成晚进教室,胳膊上搭着校服外套,没穿,嫌热。 陈萃在前面坐,穿一件长袖,很新,新的跟他甚至不是很搭。 他怎么还不穿校服? 武成晚因为他的格格不入而有一丝好奇,并未深入,班上就开始紧张起来了。第一节班主任的课,要公布成绩了! 戴眼镜的班主任进来,清了清嗓子,要说不说的,吊下面学生胃口。 “老张!念啊!”后排有同学喊。 老张说:“你这么急,我得倒着念,你才能不那么急。” “嗨,谁在乎那个呀,第一名是谁?” 老张推了推眼镜,故作玄虚,彻底把人整着急了,急的又不是那一个两个。卖关子卖到家了。 “是不是武成晚?” 老张说是。 “那第二名是不是安雨?” 老张又说是。 奥,永远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的纠葛,他俩老霸榜,没意思。 “哎?那最后一名是谁啊?” 班上突然沉默了,老张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我贴墙上,下课自己看。” 问话那个还以为是他,结果等下课,一窝蜂去看成绩单,才炸出一句:“是陈萃啊,最后一名。” -------------------- 第 6 章 陈萃趴在桌子上不愿意抬头,他也好像总是这样面对这个集体。 武成晚垂眼就能看到他稍长的头发,有点窝脖子了,又黑,发质看上去很细很软。冼兵兴冲冲地过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跟高中了似的,明明是在跟武成晚说话,偏要一巴掌把陈萃拍起来,说:“哎我考了二十五。” 陈萃不知要做什么表情出来,明明自己不开心,还有强扯笑脸,说:“恭…恭喜。” 那么虚假的表情,招的冼兵忍不住又要往他后脑勺上面扇,武成晚朝冼兵脸上丢了个纸团,冼兵乐呵呵的拆开,就是一张草稿纸,武成晚就是想丢他。 热闹一阵,第三节课大课间,武成晚在理试卷,陈萃突然扭过来,像是要跟他说话,这让他觉得新奇,停下手上的动作等陈萃开口。 陈萃说话很犹豫,看上去格外为难,不知道要捡哪句话开口,淡色嘴唇开开合合,最后说了句:“你好厉害。” 十足的恭维,这是陈萃能想出来的跟人交朋友的绝对不会出错的话。 武成晚定定地看他眼睛,很闪烁,里面像装了玻璃弹珠来回晃,大抵不是真心。武成晚未对他这句话做出反应,陈萃碰了软钉子,有些尴尬。交朋友很难的,要看别人能不能看得上他,陈萃感到泄气,嘴角微微的垂,他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还是从桌兜里摸出了一把青竹尺,这次不敢看武成晚的反应了,直接往人桌上一放,就把头给扭了回去。 这把青竹尺是陈萃自己做的,从他爹那顺了一块儿平整的材料,边角打磨圆润,确保不会有竹刺刺手。一边照着尺子雕刻度,花了个把小时才做好。倒不是简单的为了讨好同学,他在集上看到卖水杯的了,一问价钱,一毛钱连个杯盖都买不着,他想武成晚绝对是帮他了,他得还回来。 武成晚握着那把竹尺,还能闻到青竹的味道,偏涩。送他的啊。他拔开钢笔笔帽,直接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遒劲有力,也像是刻上去的。 陈萃缩在自己位置上不开心,他实在不想念书了,感觉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每天都很辛苦。又交不到朋友,因为人性很复杂,他跟武成晚讲话的时候甚至很窝囊的想,如果武成晚愿意当他的朋友,那么他任武成晚使唤也是没有关系的。 以往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前一个学校,给人当跑腿,把人伺候好,这样就不会被孤立。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唯诺,学校都这样,出了学校就好了,他想。 武成晚也是有烦恼的,这次的第一跟第二拉开的差距不大,就十一分,说不定人家努努劲儿下次就赶上了。老张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上早读吧,一天四十五分钟,一年多少个小时你自己算,要比别人少学这么多个小时,你心里不慌吗?” 武成晚在纸上给他回:我晚上回去有学。 老张不满意,认为他还能更优秀些,语重心长的对他讲大道理,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武成晚有什么回应。最后只得挥手让他走了。武徽金在隔壁办公室,老张端着茶杯,去找武徽金。 “哟,老张。”武徽金喜滋滋的叫他。 老张说:“看到成绩单了是吧,对你儿子很满意?” 武徽金肯定道:“那当然。” “你看你,”老张倚在他桌子边,开始新一轮的劝说:“保守了。要我说,成晚是上清北的料啊,老武,你想想,咱小镇虽然不大,但是前年是不是出过状元?又是登报纸,又是敲锣打鼓拉横幅的。你就不想你们家也这样?” 第8章 武徽金被他说愣住了,有点儿认真考虑的意思,看上去很听劝。老张瞧他听进去了,赶忙喝了口水又道:“金子发光还需要打磨呢,成晚再加把劲儿,飞黄腾达完全不是问题啊!” “飞黄腾达?”武徽金老觉得这个词用的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有毛病。 “阶级跨越,这是实现阶级跨越至关重要的一步!”老张快把自己说冒汗了,很激动,几乎是一锤定音,“要不别让他走读了,住校吧。早自习晚自习两头抓住,绝对不成问题。” 武徽金跟老张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嘟囔道:“等我回去跟我媳妇儿商量一下。” 武成晚走出办公室,路过操场,看到一群学生在打球,极是张扬,又喊又叫的,像要把脚下的地皮掀翻,打球打得很凶。 陈萃从小卖部出来,他的橡皮丢了,实在找不着,只得重新买。小卖部回教室途径操场,他走路习惯只看眼前,不抬头,很畏缩,这就导致他没有看到飞过来的篮球。那么迅疾的球,直直朝他脸上砸,人都要被砸懵。 “同学,把球传过来啊。”一行人停在篮球场等陈萃传球,好像刚才那一砸,他们都没看到。 陈萃低血糖犯了,眼前黑的厉害,摇摇欲坠,朦胧中被一只手握住胳膊。他被人扶住,缓了两秒,正好看清武成晚抛球的手势,很轻松,只是动动手腕,就把球丢进了篮筐。 篮球场传来一声咒骂,武成晚脸色不是太好看,他大可以也把球丢到谁脸上,但他懂得更体面的羞辱。 等他把视线转回来,陈萃在偷摸摸擦鼻血,刚才被砸出来的,他把上唇擦的很红,越擦越狼狈。武成晚换了只手,一面让他老老实实自己捂着鼻子扬起脸,一面快速拉着他去校外头的小诊所。门卫见学生这样,直接让出去了。 医生沾湿棉球给陈萃擦鼻血,陈萃一直仰着脸,直到被塞上鼻子不再出血。 诊所又来病人了,武成晚接过医生手上的镊子,不是什么大毛病,让他们自己处理也可以。陈萃摆正头,就见武成晚坐他对面,视线低下来,目光很专注,看他的嘴唇。他又要抿嘴,被武成晚用拇指按住,陈萃跟着心一紧。 武成晚用消过毒的棉球给他擦上嘴唇,清理干净血迹,好在没有染衣服上面。 靠太近了,陈萃嗅到他衣领的肥皂味,清清爽爽,被这样的同龄男孩对待,陈萃觉得很不好意思,局促的搅起衣角,脸上涨起不自然的红。 -------------------- 第 7 章 回去上课时都迟到了,老师本来要念两句,一看武成晚跟在陈萃后面,什么也没说,就让他俩进去了。 反倒是冼兵,看陈萃那个样子,多事的给武成晚写纸条:不是吧,这么霸道吗?转学生只给你一个人欺负啊? 他以为陈萃是被武成晚打的出鼻血了,心说你小子,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比谁都狠啊。不叫别个欺负,自己下起手来都能见血。 武成晚回他:想我点好。 冼兵肉麻道:好的,天下第一大善人。 晚上下起了雨,天黑看不出乌云,大雨倾盆只把窗户打的哗哗响。他们这列是靠走廊过道的,影响没那么大,反倒是对角的同学,慌着往往玻璃缝里塞纸,省的雨扫进来。 秋天的雨,下起来气温直降,不少同学拿出了校服外套,裹着在静谧的雨声里写作业。武成晚火力旺,暂时还穿不着。冼兵披着,把袖子在脖子前头打结,不说好好穿,也不知道是冷是热。反观陈萃,他似乎是真的冷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天而降的校服兜头把他罩住,陈萃眼前一片黑暗,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一顿拳打脚踢,他甚至没有尝试掀开衣服。 武成晚皱眉。 冼兵去掀衣服,让他把脑袋露出来,吐槽说:“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还要人掀盖头啊。” 典型的狗嘴,吐不出好话。 陈萃有些愕然,反应了一会儿,见他衣服还在肩上披着,就知自己身上这件不是他的。那又是谁的?他突然福至心灵,朝后看,武成晚正转着手上的笔,直白的瞧他。陈萃觉得这件衣服就是他的,取下来叠好想还给他,真递出去,武成晚目光一下变了。 他半阖眼皮,伏到桌上,从低处横上来的视线反比平视更多了丝侵略性。陈萃被看的一惊,见他这副懒散样,终于明白过来了。 给…给我穿的?陈萃有些不敢相信,怕会错意,尝试性地问了句:“我能穿吗?” 没有回应。 不说话啊。陈萃向冼兵求助,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在男孩子的相处里面他实在太小心翼翼了,冼兵可没他这份细腻,大咧咧道:“穿呗,人家都给你了,就是让你穿的,说不定你不穿人家还会生气,一生气就拿拳头揍你。”冼兵装模作样的挥挥拳头,把陈萃唬地连忙穿上了。 雨势不见小,没雨衣,还不知道等下怎么回去。武成晚找同学借了把伞,直接从后门出去了,找武徽金。 武徽金正对着窗玻璃看上面滑水线的雨滴,武成晚就进来了,父子俩之间的默契甚至不肖对话。武徽金说:“没有多的雨衣,不然等会儿我先回去把车开过来,你跟我车回去,自行车就先不管了。” 武成晚打手语说:你回去也是淋,还要再跑一趟,算了,一起回吧。 第9章 武徽金不大同意:“这雨太大了。” 武成晚回他:没事。 等到下课雨也没小,武徽金还是借到了一把伞,可惜雨势凶,撑了伞也不顶什么用,两人逆着风雨走的艰难。回到家被莫贤催着赶快去洗热水澡,省的感冒了。 隔天,一群嗷嗷待哺地等早餐的人没把武成晚等来,反而把以前教过他们的体育老师等来了。没人敢上前问他是干嘛的,就见他把书包放到后排桌子,说:“自己领。” 武徽金走了他们才围上去,咕哝了两句。陈萃本来是要等武成晚来的,昨晚没来得及说谢谢,结果巴巴地不见人来。他们把早餐拿走了,但是没有人管武成晚的书包,开口歪着,很凌乱。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陈萃扭头,把书包拉链给他拉上,挂到桌侧的挂钩上。 武成晚淋雨发烧了,他免疫<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不好,一般来说,耳朵最好是不要进水的。他甚至很有先见之明的在睡前冲了小柴胡,结果醒来还是中招了。莫贤要上班,小武哥要上学,武徽金课不是满的,领他去医院,针还没扎上,就被他使唤着给一群学生买早餐,还给了什么清单。惯的,什么毛病,学生就是要吃食堂。武徽金老大不乐意,给学生买早餐的时候又想起了老张昨天劝的让成晚住校的事。他忘记跟莫贤说了。 针扎上,护士跟武成晚说:“要吊两瓶,第一瓶没得时候你叫我。” 来得急,忘记揣笔了,他给护士比了个手势,要借笔。护士这时才反应过来,从窗口给他拿了笔和纸。他写道:抱歉,我不会说话,等下快没的时候,我举纸条给你可以吗?麻烦你等会儿留意下我这边。 护士说好。 他的点滴走的不快,差不多半个小时第一瓶才下到瓶口,武徽金没过来,应该是学校有事,他给护士举纸条,上面写着你好。护士忙忘了,他等了会儿,本来想自己换的,一看铝盖没开。只能举着瓶子去找护士。好在护士反应快,及时换了瓶子,道歉说:“不好意思啊,那会儿有点忙,你要不坐门口这里吧,等下拔针我好看到你。” 他于是坐在门口,等第二瓶水吊完。 武徽金先是找老张给儿子请了假,一时有事,没顾上去医院,等他赶到的时候,武成晚的水依旧吊完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武徽金问他。 他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只想回去睡觉。 “下午去上课吗?”武徽金给他拉开车门,让他坐上副驾驶。 他表示要上,等睡醒自己会去的,要武徽金别操心。 武徽金说好吧,他都把课让给数学老师了,想着中午在家给儿子做顿饭的。武成晚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武徽金在家守着他,做了点清淡的。吃完饭,武徽金把药揣他兜里,让他等会儿去教室了别忘记吃。 武成晚进教室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是陈萃,陈萃正在发呆,感觉后面有动静,回头看了眼,武成晚像是从天而降的。他看上去有些苍白,好像生病了,陈萃写纸条问他:你生病了吗? -------------------- 第 8 章 嗯。 他的回答很简短,但是陈萃收到回应,居然有些激动,回了好过不回吧。毕竟这么多天,他一个字也没跟自己说过呀。 陈萃又问:感冒了? 武成晚后面就没回复了,他忙着补作业,陈萃有点想往回头看他,不是太好意思,就有些坐立难安。到了下课,陈萃急匆匆出去,差点被冼兵绊了一跤,冼兵说他急着投胎啊,他也不理。 课间很短,陈萃急着回寝室取热水瓶,他跟宿管说了挺多好话,才被放进去。好在锅炉房离宿舍近,陈萃到那打热水,这会儿不用排队,不像大课间要挤来挤去,连水龙头里的热水都流的格外欢实。 招呼别把瓶给磕了,陈萃上楼走的慢了些,几乎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站了,他从后门悄悄进去的。 学坏。 一般学生是不走后门的,后门留给后排那些不爱学习的走。倒不是偏见,当初排座,就是按成绩排的,学习好的都坐前头,好座位挑光了,后头就给成绩不好的坐,人家还巴不得呢,不用坐老师眼皮子底下。 武成晚是个例外,他太高了,坐的又端正,哪哪都挡,干脆自己坐最后一排,只要成绩不下滑,就不碍事。 陈萃喘着气坐下,十月的天,跑了一头汗,额前潮潮的,汗凝的头发格外黑。武成晚正翻书,看见陈萃扭过来,小声说:“我打了热水,喝水吗?” 连颧骨都泛着红,武成晚看了他一眼,他难得没怯,伸手要杯子说:“我给你倒。” 武成晚把玻璃杯给他,太烫了,倒了三分之二,就冷在窗台上。 隔一节课,陈萃就问一句喝热水吗?武成晚喝到后面都不想喝了。陈萃晃晃热水瓶,觉得瓶里热水要到底了,赶着课间又去打热水,把冼兵看的啧声连连。有什么抹屈的话特意留到陈萃回来说。 此时的月亮已经漫上来了,窗外呈钴蓝色。陈萃打水回来,冼兵眼珠子跟着他说道:“翠翠,一天打几趟热水啊?” 陈萃用袖子擦额头,一边回说:“就,跑了两趟。” 冼兵猛地朝他跟前凑,他被吓得一激灵,脊梁骨直贴墙。冼兵把他恐惧的神态尽收眼底,这才满意道:“两趟啊,明儿不得跑个五六七八趟?” 第10章 武成晚恹恹地,撩着眼皮瞧了冼兵一眼,没丢纸团子。 陈萃认认真真的算,下午两趟,上午两趟差不多也管够,就回冼兵说:“四…四趟,够了。” 冼兵逮着他刁难,说:“四趟哪够你献殷勤啊,看看成晚生病把你忙的,脚不着地,别成晚病好了,你又累病了。” 不阴不阳的语气,陈萃这时候也听出来了,冼兵在挤兑他。 德行。武成晚起身,抽了冼兵的水杯,从陈萃的热水瓶里给他倒了一杯,哐地搁桌上,这一放,有脾气极了。冼兵见好就收,也不理陈萃了,抖着腿跟别个说话去了。 陈萃有些呆,他都忘了,热水瓶里的水也是可以给别人喝的,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喝。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武成晚背起书包就走了,陈萃刚想扭头问他好点了没有,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背影。背脊很直,走路都是目不斜视的,陈萃没见过这号人走路,他们村连老师都不会走的这么…骄傲?陈萃不知道那叫什么,只是觉得他不一样。 隔天依旧重复前一天,日日都是如此重复的。 武成晚睡一觉起来好多了,但药仍不能停。按照惯例,分完清单上的早餐,他自己也带了一份,吃得很慢,不是很有胃口。陈萃几乎是准时准点的提着热水瓶回来了,给他倒热水,让他多喝。 武成晚现在看到陈萃就觉得热,像热水把筋给泡麻了,他想提醒陈萃,不用特意为他打热水,他已经不需要了。但…这样的回绝让他很有负担,于是压着没提。 就在陈萃又一次颠颠儿的跑着打热水时,冼兵终于忍不住在武成晚跟前吐槽他,说:“成晚,看见了吗?你的小保姆,快把锅炉房的热水给打干了。” 武成晚回道:别这样说他。 冼兵撇嘴,不以为然,“说了又怎么样,他也听不着。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看你好说话,想巴结你啊。我跟你说,你可别信他,他第一天来,自我介绍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囫囵,下了讲桌,被人家绊倒了,起来还先跟绊他的人道歉。窝囊。” 武成晚脸色有些白,冼兵在对陈萃嗤之以鼻的同时,更加八卦道:“哎,我说出来你真别不信,就他不去食堂吃饭你知道吧,自己在教室啃干粮。真<a href="" target="_blank">搞笑,那火烧都长绿毛了,把毛刮掉还能吃,他也不怕有细菌?” 陈萃回来了,武成晚眼角余光瞥到窗外,一把捏住冼兵的嘴,冼兵被他捏的呜呜叫。 “别打架。”陈萃放下热水瓶,不敢使劲儿,拉了拉武成晚的衣袖,胳膊都没敢碰。“别打架哦。”陈萃小声重复一遍,乞乞地看武成晚。乌溜溜的眼睛,里头太亮了,又有水儿,武成晚被他看的没脾气,松开冼兵。 冼兵嚷嚷道:“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嘴没给我扯下来。” 武成晚看都没看他一眼,稍晚一会儿才飞了纸条过去,写说:该。 冼兵就在想,他要是能说话,说这个字儿该是什么语气,要么是恶狠狠的,要么是冷飕飕地。很可惜。冼兵捏着纸条沉默,忽的扭头,朝他撅嘴,说:“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恶行。”武成晚就差没一巴掌扇他嘴上了,他笑嘻嘻地躲开,又招猫逗狗的去惹陈萃了。 又一日,早自习下课,武成晚上楼,等那群‘饿狼’散开,陈萃桌上突然多了袋水煎包,他抬起头,看见武成晚。 “给我的?”陈萃惊讶地问。 武成晚点头。 陈萃愣了两秒,慌着从兜里掏钱,太着急,掉出来两毛。他弯腰,武成晚已经捡到了,急匆匆地指尖对上指尖,因为弯腰的姿势脸部充血,颊烫的厉害。 武成晚把钱递给他,陈萃没接,意思很明显。 “一共多少,我都给你。”陈萃从兜里把钱都掏出来,开始数。镇上的水煎包应该比村里卖的贵,具体贵多少,他也没买过,拿不准。多给点,多给总比少给强,他抽了几张纸钞,正要往武成晚手里塞,忽的望见武成晚挑起的眉。英朗的眉,以一个微妙的弧度,把整张脸带的都很有生机。 -------------------- 第 9 章 用武徽金一句话来说,就是陈萃这种人挺贫的。他俩人熟吗?还真不好界定,热水喝了吧,尺子收了吧,就白拿他的?他就该着自己这些东西了?武成晚要是收他钱,那他早该在清单上了。他是清单之外的存在。 武成晚冲他挑眉,薄薄的单眼皮压下去的角度看上去有些凌厉。陈萃觉得凶,但又不是那种要打人的凶。 随着武成晚坐回自己位置上,陈萃拿起水煎包,小口小口吃的斯文,吃完才对他说:“好吃。” 武成晚点头,没做什么表示。陈萃吃得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这可比硬火烧好吃多了,油煎的两面儿都焦脆,嚼起来口口香,甚至于它是热的这一点就已经把硬火烧打败了,食物就该在热的时候被人享用。他又怎么不知道,图给他爹省钱罢了,把自己省的营养不良似的发不着个子。但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偏瘦,就导致他的不正常看起来又稍微有些正常。 冼兵从食堂回来,闻着味儿,还没叫呢,武成晚给他也递了袋。太有先见之明了,再不给,冼兵的手就要伸陈萃眼前了。 “哟,还记得我是你哥们儿呢。”冼兵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吃饱了。不过给你面子,还能再吃点。” 第11章 武成晚对他这副德行见怪不怪了,偏是陈萃,见着冼兵也有,原先还嚼的又香又脆的水煎包突然就没那么好吃了。他速度慢下来,快上课了,还剩了两三个在桌子里没吃完。 为什么要给他买早餐呀?陈萃琢磨了一上午,想不明白,课都没听,神游天际。武成晚坐他后面,看他发呆的样子,就跟学前班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小孩儿一样,能明显看出来是在开小差。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在学习面前无压力,一种是学着学着融会贯通发现规律的人,另一种则是学什么都像在听天书干脆放弃的人。武成晚属于前者,陈萃则属于后者。 陈萃脸上确实没有这个年龄段学生该有的压力,他目的也单纯,就混个毕业证,等毕业了走街串巷卖竹筐。听上去没什么志向,但他爹就是靠卖竹筐把他姐俩养活大的,这不就够了吗? 他做人,只图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与其为未来愁破头,还不如去打壶水来的实在。 武成晚见他又提着热水瓶出去,右眼皮直跳。病都好了,陈萃打热水的习惯却延续了下来。 气温一点点降下来,去锅炉房打热水的同学也多了起来。教学楼在前,操场宿舍锅炉房一律在后。学校就没有不排队的地方,上厕所要排队,去小卖部要排队,打热水也要排队。 陈萃去了好一会儿,上课铃声都落了还不回来,得亏是自习课,被老师发现保准得挨说。又过一会儿,武成晚站起来,冼兵不专心学习,斜眼看着他要出去,小声问:“干嘛去?”武成晚摆手让他别管。 教学楼出来下了台阶先过一排矮冬青,桂花树,路过教职工宿舍,从一层阳台探出来紫红色的花。学校挺多老师爱养花的,养的尽是叫不出来名字的花,连角落里的仙人掌养久了都能开花。过了教职工宿舍往左拐,校园一下安静了起来,榆树根下铺满残叶,他踏过这些落叶,在锅炉房靠近篮球场那条道上看见了陈萃。 树影摇曳着,陈萃蹲下来的身形在空寂的红砖路上看起来很小,小到像一颗幼苗。 武成晚走过去,正在捡瓶胆碎片的陈萃错愕的看向他,他似乎是误闯进来的,要不然怎么会看到陈萃发红的眼圈,兜着即将要兜不住的苦水,下一场雨。 风掀动着陈萃的衣角,几乎要吹出他骨骼的形状,他想武成晚要是问他一句怎么了,他下一秒可能就要不争气的哭出来了。万幸武成晚没有说话,因为这会儿他根本经不住别人的关心,他吞咽着翻涌上来的委屈,抹了抹眼睛,说:“有点倒霉,热水瓶破了。” 只是热水瓶破了,就要难过成这个样子吗? 武成晚扫向一旁的热水瓶外壳,天蓝色的水壶,上面还留有一只脚印,但是顽强的没有崩裂,只是瓶胆碎了。 他垂了垂眼帘,从地上捡起那个空荡荡的外壳,收好所有的零部件,朝小卖部走。陈萃傻站在原地,他回头,给了陈萃一个眼神,陈萃忙小跑跟上。 小卖部有卖瓶胆的,学生磕碎热水瓶太常见了,武成晚买了质量好点的,站在小卖部门口给陈萃换瓶胆。装进去,套好瓶嘴,把底部拧结实就好了。陈萃眼巴巴地瞧他,好像他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 武成晚装好热水瓶,在递给陈萃之前,顺手把上面的脚印给擦掉了。陈萃炯亮的眼睛颤一下,彻底不再伤心难过。 小卖部后面有水池,武成晚就近洗了个手,陈萃像条尾巴粘着他,说:“新内胆接的第一壶水不能喝,会有怪味。” 武成晚洗的细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又说道:“我等下一节,拿你水杯去热水房接吧。” “天干,得多喝水。”北方的天气实在干,陈萃小声嘟囔,武成晚根本没有理过他,一切都像是他的自作多情。 就在他泄气的时候,武成晚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兜里掏了两颗泡泡糖给他。他惊喜地接过,又想问给我买的?又要遏制住自己的蠢问题,显得嘴角有些抽搐,要笑不笑的。 看吧看吧,人不会一直倒霉的。陈萃捏着泡泡糖,在无限欢喜中膨胀。 武成晚带陈萃回教室那会儿被武徽金给瞧见了,正上着课!在教室外面闲逛,像什么样子! 武徽金下了班儿就回家了,没等武成晚,他着急跟莫贤说让儿子住校的事。家里是莫贤当家,他不好自己下决定。老张还真把他说的心动了,他想让成晚一定考取名校,有没有实现阶级跨越对他来说不重要,他就是想扬眉吐气一下。当年他跟莫贤结婚扯证,莫贤家庭条件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弄得他成了个倒插门女婿。女方还没啥意见呢,武徽金他老子先不愿意了,认为莫贤太强势不看好,儿子跟她在一起要遭打压,死活就是不同意,还说武徽金要是结这个婚,以后就别进他老武家的门。真就是结婚以后回一次家被老子用扫帚撵一次,狼狈极了。 他想成晚要是考上了,上报纸了,依他老子的性子,不得拿着报纸吹嘘那是他老武家的状元。 他跟莫贤什么话都说,莫贤听完没他那么乐天,抱臂说道:“小晚那年生病,你爸一个当爷爷的,连孩子病情都不关心,一听孩子哑巴了,说什么都让你再要一个,真以为这事儿我不知道?现在又来说这套,有什么意思?” 武徽金被她打击的脸有些垮,别扭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关系老闹这么僵,有必要吗?” 第12章 莫贤冷着脸,说:“你要是为小晚学习成绩着想,住校这事我们就跟孩子商量,要是为了你们老武家的虚荣心,我劝你及时止损。” “看看你说的,哪那么严重。”武徽金软着性子娓娓道:“就算不管爸,孩子考上名校,对咱来说不都是好事吗?干嘛一说爸你就这么抵触,他当时让我们生二胎也没不对啊,你看小武哥,健健康康的,说不定将来成晚还指着弟弟照顾呢。” 莫贤闻言只管瞪他,最主要还是气武老爷子当年不管不顾给孩子改了名。小武哥没有出生以前,小晚还叫武顷粼,有了小武哥以后,武老爷子给他起名叫武成材,哥哥就跟着弟弟的成字辈,改叫武成晚了。 成晚成晚,不过是大器晚成颠倒一番,好像孩子哑了就不能做事了似的。哪有弟弟叫成材,哥哥叫成晚的,莫贤知道那会儿成晚的名字都已经上户口本了,把她气的差点没撕破脸皮。 -------------------- 第 10 章 武成晚回家正撞见他爸妈沟通不愉快的场景,第一反应是回避,他还没走过客厅,就被叫住,说是有事要谈。 他坐下,莫贤用手语问他:小晚,住校可以吗? 他问:为什么? 走读了两年,突然要他住校,他是很不能理解的。 武徽金说:“你今年高三,时间紧,来回浪费时间,不如住到学校里。等天慢慢冷下来,后面还要下雪,路上又是结冰,你大冬天又是早起的,还是学校里方便。” 他说:以往冬天不是也这么过了吗?为什么今年就要我住校? 他表现的很排斥,自然,学校有学校的方便,家就没有家的便利了?莫贤同他讲:今年很重要,要抓住,不如住校吧。 武成晚沉默下来,莫贤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通知。他不喜欢他们这样,再直白些来说,他讨厌的是上早读,住校意味着他要在一群读书的学生当中默记,住校也意味着晚上回宿舍他要听他们的喋喋不休。他不关心这些,比起待在人群中,他更宁愿一个人。 他说:我不愿意。 莫贤一脸无奈,他拎起书包回卧室,面部线条很硬,脸是冷的。 小武哥围过来,说:“哥,我听半天了,妈妈爸爸是真想让你住学校。” 他点头,坐在小沙发上,小武哥朝他腿上爬。小武哥这个年纪,还很黏人,喜欢一些肢体接触。武成晚揽过他的背,兜着他在半空中回旋,他咯咯地笑。 “哥,我舍不得你。” 武成晚捏捏他的脸,无声叹气。 这一周又快过完了!武成晚给陈萃带了豆浆油条,横竖是没有清单,他看着发挥。一般来说液体不好带,他都是拒绝的。 陈萃第二天又收到早餐,惊讶的一双眼瞪大,嘴唇翕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能不给钱还一直收的吗?! 武成晚提前温书,陈萃缩在角落里吃早餐,他总是习惯贴着墙,尽量缩小存在感,武成晚的视线掠过他,觉得他身上保留有某种动物习性。 十月的天,下个月气温会骤降吧。武成晚想到那个雨天,又想到昨晚他父母坚决的脸,以前老认为父母不是那种人,现在想来天下父母大致无二,为孩子好的,和自以为是为孩子好的。 课间冼兵正跟他闹,窗玻璃突然被敲响,他看过去,看到武徽金的脸,上扬的嘴角霎时落下,走了出去。 陈萃也瞧见了,伸着脖子望向窗外,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拐过头来,对上冼兵打量他的不友好的眼神。他心拧一下,撇过头去翻书,实际一个字也看不进脑袋。 冼兵胳膊搭他肩膀上,像摆弄物件似的让他坐不安生,边问:“翠翠,刚才看啥呢?” 陈萃不敢挣扎,怕他突然发作,跟冼兵坐这么久同桌了,始终摸不准冼兵的性子,只知道多半是个混不吝。他有些磕巴,回道:“没,没看。” 冼兵虎口攥过他下巴,让他把脸扭过来,说:“那么大俩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还说没看,装什么装?看成晚是吧,想知道谁把他叫走了?怎么不问我,说不定我知道点啥。” 陈萃被他钳制的很没有尊严,冼兵也把他捏的很痛,他轻声问:“是谁…叫他呀?” 还真会顺着问,冼兵一下乐了,松开他说道:“他老子。成晚家里人想让他住校,他烦着呢。”陈萃似懂非懂的点头,不知道住校有什么好烦的,冼兵见他呆愣愣地样儿,忽悠道:“等会儿他回来,记得好好献殷勤,让他开心开心。” 陈萃眼睛睁的滚圆,怎么…让他开心啊? 武徽金叫武成晚是说住校的事,他已经给他安排好宿舍了,下周一直接搬进去就行。 武成晚问:我不愿意住呢? “你会愿意的,住段时间就知道了,态度不要那么强硬,爸爸妈妈会害你吗?” 武成晚反问他:难道我不住校学习成绩就会下降吗?我不懂为我的人生负责吗?到底要怎样才会让你们满意? 直到他问出最后一句,武徽金紧跟着反驳道:“小晚,没有人对你不满意,我们都各自退一步,不要在问题的萌芽阶段就持那么否定的态度。” 武成晚不愿意跟他长篇大论,回说:知道了,按你们的意思吧。 武徽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一次感叹为人父母的不易,要好好沟通怎么那么难呢。 第13章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人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采取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武成晚八成会接受,但就是操之过急,对他的感受不管不顾,才让他这么抵触。他是在过一种集体生活,但集体生活中的不合群与特别都会让其陷入困境或是危机当中,比如,他的生理缺陷。 武成晚回到教室,陈萃频频扭头看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终于,陈萃转过身,武成晚放下手中的笔,正视他,等他开口。 奥,陈萃揪着裤缝,拧的指甲盖前端泛白,不敢看他如此郑重的目光,就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自己脖子上,让陈萃抬不起头。 “喝,喝热水吗?” 冼兵在前面埋头,有点儿想笑,骂了句傻子。 武成晚把杯子递给他,他倒了满满一杯,搁到窗台的位置。如果是夏天,阳光顶好的时候,光锥折射,台面就会有虹光。 “你好,我叫陈萃,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陈萃畏缩的伸手,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武成晚皱眉,上这么些天课了,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一面捉上陈萃的手,温凉,手上有茧,骨架偏小,他快要包住那只手。 “你的…名字。”陈萃其实是想听他跟自己说话,来了这么久,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别的不说,名字总要答的吧。 武成晚不作答,自我介绍失败了,陈萃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慌着要撤,一抽,就抽出来了。 “真的,一句话都不讲呀。”陈萃喃喃低语,太冷酷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萃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道:我是哑巴。 像是砸了一只碗,哗啦一声,陈萃听到猴子七上八下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对上武成晚噙笑的嘴角。武成晚不常写哑巴这两个字,多是写不会说话,写哑巴说明他心情不好。 陈萃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揉着纸条,几乎是要往桌兜里面扎。 冼兵骂道:“发什么神经。”顺手把他从桌子底下捞了出来。 陈萃拘着肩膀,老师来了也不上课听讲,就在笔记本上面写: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 第 11 章 这一周过得太快,简单的一个周六,周日下午就要返校。 原来班级宿舍都分配满了,武成晚只能住到另外班级的宿舍,好消息是宿舍本来是八人间,但因为人没住满,加上他也只有四个人。唯一能保证的是一个宿舍都是同年级的,这样方便大家时间一致。 他要住的宿舍在走廊尽头,学生宿舍都是一副光线不足的样子,白天不开灯,看上去又阴又寂。 下午两点,来学校的人还少,莫贤要帮他理床铺,被他拒绝了。因为别的上铺都堆积的有行李,要么就是碗筷和书本,不好动别人东西,他挑了一个空上铺。下铺其实有人,铺蓝白格的床单,被子叠的四四方方,这让他没有那么抗拒。 收拾好床,备好住校需要用的物品,他神色依旧冷淡。 怕他不看自己,莫贤开口道:“先回去吧,上晚课的时候再来。” 他跟在莫贤身后,零交流的走出校园。 莫贤不知道怎么跟他讲,但显然他现在还在怄气,讲了也不听,不如过段时间没那么大脾气了再说。 陈萃中午吃过饭收拾好背包就开始赶路了,走路差不多走快一个小时吧,等车也要时间。公交车走走停停,等到站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好在可以直接到学校附近! 路上都是学生,他路过桥会停下来看里面的死水,不是流动的水,有点儿脏,水也浅,不过下午的阳光撒上水面灿灿地,扶着石墩桥,他就有种在镇上的感觉了。此时的镇还在发展,规模虽小,边缘厂区不少,再过个几年就会成为某某市。 他到宿舍四点半,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上铺的床褥,来…新室友了?他茫然的看向在宿舍坐着补作业的室友,没开口问。他跟这个寝室的人其实不太熟,加上今天新来的一共四人,有两个是同班的,经常回宿舍后讲话,没人理他,他也张不开那个嘴。约莫半个月了,还不知道室友的名字。 他放下书包,收拾好东西就回教室去了。 武成晚踩着晚自习的点儿来的,武徽金下午跟朋友打球去了,没在家,不然又要对着他絮叨。他顶不耐烦的,稀里糊涂的要住宿,没一点儿自在,以至于到了教室,连书都懒得看,只想趴着睡觉。 陈萃扭头就看见他的发旋了,别人都在写作业,沙沙的动静,冼兵藏了武侠小说偷偷看,只有他一个人在睡觉。不敢吵醒他,陈萃伸手帮他把要掉地上的笔给推回书桌上,看了两眼他从书堆里露出的侧脸。他就很像城里人,丁点儿都不村。陈萃评判人的标准是以自己家里那片土地为基准的,一种是像自己但比自己强的人,一种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武成晚燥的睡不着,陈萃那点动静在他这里被无限放大,等闲得发慌的陈萃帮他把桌上摞的高高的试卷用拇指抵整齐,他一把抓住了那只细瘦的腕子,直起身看到陈萃被捉包的惊慌。他好像拽住了兔子耳朵。 陈萃挣一下,他松开。 第14章 ‘你好。’ ‘吃饭了吗?’ 陈萃笨拙的冲他打手语,他有些愣,陈萃是这么多人里,除了他妈,第一个知道他不会说话以后对他打手语的人。连从小玩到大的冼兵都没去学过。他当然不能因为这个就去对比冼兵,冼兵是正常人,不需要学习手语。 碍于他没回,陈萃担心是不是自己学的不标准,他们村上只有两个聋哑人,他跑老远去找他们学的。难道没看懂?还是学错了?陈萃不敢保证,就像口头语言也分方言和普通话一样,手语也分方不方言和普不普通了? 陈萃扭回去,给他写纸条:我说的是你好,和吃了吗。 武成晚拿到纸条,头回留意陈萃的字体,有点儿圆,钝钝的。他回:知道。 陈萃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没出洋相。又给他写说:就学会了这两句,别的记不住,我太笨了。 武成晚回复:没有。 什么没有?陈萃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在纸上写了划划了写,最后落成一句话,问说:你能教我手语吗? 武成晚道:可以。 就这么摸了三节课,铃声响起,武成晚没动,冼兵扭头问:“真住宿舍了啊?” 他点头。 陈萃正准备走呢,一听这个,无不好奇的朝他望。住…住校了啊? “住几零几啊?我找你串寝去,哎要不你搬来我宿舍吧,我罩你。”冼兵流里流气的揽他肩膀,被他别开,边在冼兵肩上给了一下,冼兵捂着肩膀笑,挤着他要一起回宿舍。 陈萃最后一个出来的,锁了门,跟在他俩的后面。他俩身形相仿,冼兵壮点儿,武成晚看上去要比冼兵高,像俩体育生。他绕开武成晚的影子,小心不让自己踩上。 武成晚快到宿舍门口才回头,瞥见离得不远不近的陈萃,被他一看,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带着冼兵认了门,先让回去了,武成晚进宿舍,这时宿舍已经有两个人了。见是他,那两个人俱是一愣,别说,他俩还真知道他。哪怕他对这两人很是陌生,点头示意,那两人也都回应了,看上去比他要热情多了。 武成晚把莫贤分好的零食礼包给到新室友,他家里一向大方,给零食还要买外国货,提着纸袋沉甸甸的。实在周到。 等陈萃进屋,看到熟悉的身影,先惊后喜,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像是见到亲人了! 他的亲人转身,看清是他后顿了下,不如他表现的那么明显。 武成晚没想到会是陈萃,黯淡灯光下陈萃的眼睛好比发着光,光圈曝在他身上,他被烫了下。陈萃不接他的见面礼,小气抠搜道:“太不好意思了,我不能要。” 一句话把另外两位给得罪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边纸袋被掂得哗哗响,像在宣泄一种不满。 武成晚从衬衣口袋里掏笔,在袋子上写道:收下我会很开心。 陈萃为难的接过,倒不是说扭捏,而是平白就这样收别人的东西,不好。天生的就受不得别人一点好。 武成晚用手语教他说谢谢,自己又回了不客气。这个很简单,陈萃默默记下,一直到上床睡觉,还在被子里比手势。 熄灯后,夜彻底静下来。秋天的夜晚惯常好眠。 第一声闹钟响起时,宿舍已经有人起床了,陈萃跟着起,困顿地去水房洗漱,男生都收拾的快,别人要走了,他惊讶的发现,武成晚还没起! 陈萃不是那种会大声叫起床的人,他站在下面小声叫武成晚的名字,喊不应,只好踩上中梯,站在一定的高度,又小声叫了句:“起床。” “要迟到了。” 无动于衷。 陈萃傻眼,怎么那么会赖床?别人都学习去了他也睡得着觉?陈萃伸手推他,就像每天会接的牛奶瓶一样,武成晚捞过陈萃那只手,习惯性朝被窝里塞。 很硌。还很凉。 武成晚缓缓睁眼,望见陈萃亮的要出水儿的眼睛。四目相对,陈萃先败下阵来,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匆匆道:“快点起床。” 话音刚落,人就没影儿了。 -------------------- 第 12 章 老张守在门口,看着武成晚最后一个进教室,铃声都响十分钟了,人才有个影儿,还是见他在门口,才装模作样的跑了两步。老张眼神警告他一次,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冼兵举着书,冲陈萃说:“嘿,这要是我,老张不得让我站一节课。” 陈萃单词背到一半,被他吸引注意力,看他拉开凳子坐下,动作很轻。 武成晚坐下,老张进教室走了两圈,这时他还坐的很端正,等老张一走,他就伏下了,打瞌睡。 冼兵乐呵道:“高中上两年了,头一次在早自习看见你,还真不习惯。” 武成晚摆摆手,让冼兵别理他,早读太吵了,很多人背书,他一时适应不了。陈萃书也不背了,扭头,轻轻推他。他抬起头来,看见陈萃从兜里掏清凉油出来,那个比硬币大不了多少的红色外壳他太熟悉了,哪家不备清凉油的。陈萃给他,说:“提神。” 他眼神一时变得有些微妙,用得着吗。他由着自己犯困不过是想把早读给熬过去,这种需要开口的场合,他是很抵触的。 不懂事。他用怪异的眼神看陈萃,陈萃被他看的畏手畏脚地,半晌才把清凉油放他桌上,自己扭回去背那永远也记不住的英语单词去了。 第15章 武成晚又趴了一会儿,老张拐回来了,敲他桌面,让他起来背书。他配合的坐起来,书是拿了,视线却不知道在哪飘,一会儿是看前排拼命背书的同学,一会儿是看冼兵做鸡零狗碎的动作,最后目光停在陈萃身上。 有意思了,他单手托腮,听陈萃背单词,磕磕绊绊地,一个单词怎么能重复十次还记不住的?陈萃背书不是很投入,会突然停下来,大概是走神,过一会儿再续上。注意力未免太难集中,武成晚抬眼,盯着陈萃在晨光中不时咬指甲的样子,居然把早读时间给熬过去了。 他们班唯一的走读生也住校了,这意味着没人给带早餐了,苦,实在是苦。 武成晚合上书,冼兵端着饭缸叫他,“走,跟哥吃食堂去。” 瞎得瑟。武成晚看他一眼,起身之际见陈萃还在位置上坐着,动也不动。大抵又要吃那干的咬不动的火烧,他去敲了陈萃的桌面,曲直仅扣了一下,足够陈萃抬头看他了。 ‘去吃饭。’他给陈萃看手中的瓷碗,示意陈萃和他们一起去食堂。 陈萃半边肩膀贴着墙,左手手指卷着书页,脚在桌下并拢,坐的乖巧,也有点儿防御。他说:“我…有早餐,不去了,你们快去。” 冼兵老大不乐意地催:“管他干嘛啊成晚,赶紧的,等会儿挤不上了。”就那一个食堂,下了课都朝那里冲,能打上想吃的饭都不容易了,去晚就要没了。他急性子到不行。 武成晚摇头,打了一个手势,陈萃看不懂,有点儿慌,从裁做笔筒的塑料水瓶里拿笔想让他写下来,递笔的时候被武成晚捉了手腕。不知道是第几次抓陈萃的手,但次次感觉都不一样,瘦,还轻。 他把陈萃给拉起来了。 冼兵用铁勺敲碗,不耐烦极了,“快点儿的,吃不吃饭了。” 显然是在对陈萃发脾气。 陈萃从桌兜里拿饭碗,跟在了后面。他俩个儿高,腿长,迈的步子大,陈萃跟一会儿就跟不上了,还要靠武成晚压冼兵的步子,漫不经心的等陈萃跟上。 冼兵等陈萃跟上以后阴阳怪气,“这三个人的友谊就是拥挤。” 陈萃听懂装听不懂,低着头只管跟在武成晚身后。 到了食堂还要靠冼兵冲锋,他们的食堂挤窗口的现象不多,一般学生都会排队,冼兵当然也得排,不同的是,他会啧前面那些排队排一半不知道往前走的,还会啧在他前面犹犹豫豫不知道吃包子还是花卷还是馒头的。很强势,被啧的人回头,见他瞪眼的样儿,又不敢轻易招惹,只能自认倒霉,大早上吃饭遇上晦气事。 陈萃那顿饭是武成晚请的,武成晚知道他啃干粮是为了省钱,再省也不能把肠胃给搞坏了。陈萃给他钱他没收,加上冼兵一脸蛮横地说陈萃吃饭慢让他吃快点别墨迹,陈萃不好再浪费时间,只得先把钱收进口袋。 冼兵吃得快先去洗碗了,武成晚坐着等陈萃,给他写道:不要着急。 吃饭吃太快了其实也不好。 陈萃喉管细,吃东西细嚼慢咽,怎么都吃不快,对面又坐了一个人等他,说不急是假的。 冼兵洗碗回来,换武成晚去洗,冼兵叨叨他:“翠儿,小姑娘吃饭都比你快,你怎么吃什么都慢吞吞的,有这么难吃吗?” “不是。”陈萃额头冒一点细汗,终于把碗底吃完,能去洗碗了。 就这一顿就把陈萃给吃撑着了,上课一个劲儿的捂肚子,感觉坠坠的,很不舒服。 这点儿出息。冼兵说他娇滴滴的。 武成晚去武徽金办公室找消食片去了。这是住校后父子俩第一次见面,武徽金问:“住的习惯不?” 他点头,拿了消食片要走,被武徽金拽住胳膊,说:“行了吧小晚,爸爸是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吗,你看你脸臭的。” 武成晚打手语道:十恶不赦算不上,也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武徽金见他愿意理自己,话锋一转道:“下个月出办校庆,高二年级有个节目,缺鼓手,你要不要顶上?” 知子莫如父,这一年武成晚收的磁带里正放崔健王菲齐秦窦唯罗大佑,他还小的时候武徽金就带他听迪斯科,没出事以前,他那么丁大点儿,就说要组乐队。真有志向,武徽金逗他,问组乐队总得有名字吧,你是要起英文的还是中文的?纯是一乐子,比起玩音乐武徽金更愿意让他接触体育运动,武成晚说乐队名字叫:不是胡杨,他要当鼓手。 后来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他也许已经记不得当初要组的乐队的名字了。 这事儿还真是巧,校庆的节目早在排了,鼓手在校外活动突然骨折了,倒霉催的,整组人训练到一半,不能搁置吧。武徽金觉得这是个机会,父子俩和好的机会。他先是‘慰问’了骨折的学生,说放心吧,老师期末考试绝对给你写好评语,甭操心。扭头就把鼓手的位置给留下来,想让武成晚来。 也不能说是玩物丧志,武徽金坚信,玩儿好了学习劲头自然也来了。 “今天晚课之前回我吧,我特意帮你留的,要是不行我就叫学生赶紧再找人了。” 武成晚临走前回了他一个‘来’。 -------------------- 第 13 章 排练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高三原因,武成晚不用像高二年级那样必须准时准点,他在他们需要的时间出现就够了。这是他用第一次打架子鼓时的完美呈现争取来的特权。 第16章 他是有点学习天赋在的,托小时候邻居的福,他六岁就摸架子鼓了,鼓棒耍的流利,那股劲儿,颇有年少成名的运势在身上。玩了两年,要是没出事,估计都能上电视节目出风头了。所以说,人有时候也不知道命运的长河终究会蜿蜒向何方,在未知面前,哪一条分叉路又能被叫做弯路呢? 武成晚上课手上拿笔也像在拿鼓棒,转着,像能转出花儿来。他很兴奋,课业原因,许久没有碰过架子鼓,鼓棒敲下去那一刹,就跟复活了旧时的武成晚一样,新旧时光交叠出一个完整的他。 陈萃扭头瞧见他转笔,自己也试了下,得亏复写笔耐摔,不然给陈萃摔几次笔都要断墨了。 啪嗒的落笔声,滚到武成晚脚边。他弯腰给陈萃捡笔,陈萃还在往前面找呢,他正准备拍陈萃,眼尖扫到陈萃衣服后背的黑印子,半个圆弧。于是假借拍陈萃之名,拂了拂他衣服脏掉的部分。 陈萃扭过来,被他递了一支笔,不是自己那支。 ‘换换。’武成晚给他做了个手势。 陈萃知道!这支是他经常别在衬衣口袋里的那支笔,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下陈萃不敢再转着玩儿了,怕摔。 武成晚改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终于有要冲刺的样子了。 老张在办公室给武徽金说:“你这招真好使。” 武徽金端着一杯满是茶叶的香茶道:“人就活一个盼头,你且看吧,这小子下个月月考得甩第二名好几十分。” 老张推了推眼镜,觉得他有点儿吹,参加乐队打架子鼓不要时间吗?这段时间别人可都是在学习!但这话他也不说,留着等下次月考出成绩了再说。 武成晚的时间彻底满了,但仍有一件事情要做,他会在大课间时候去操场散步,自当放松身心。大课间的校园最热闹,拥挤的学生像棋盘上拥有自主意识的棋,胡乱下,走哪儿是哪儿。 学校的金桂已经开过一轮,轮到杨树往下掉叶子了。 他路过那排白杨,望见锅炉房上空升起的烟,很淡,被稀释殆尽。这个时间陈萃固定会来打热水,他隔着许多个学生,跟远处的陈萃平行走。陈萃打满热水,习惯靠右沿着墙或是树走。武成晚逆着鱼贯的学生,发觉陈萃的步子让他无法正常走路,他需要放慢步调,才能与陈萃保持一定距离。 篮球场永远有人,被抛起的篮球在空中拉一条弧线,哐当一声,进球。 陈萃像万千学生当中最不起眼那一个,又不尽然,比如,路过的他会被球盯上,砸在肩膀后背或胸膛的位置。篮球带着惯性冲的陈萃踉跄下,紧接着被球场里的宁可叫道:“哎!把球传过来。” 宁可不是第一次砸陈萃了,他的球很有针对性,陈萃每次路过都会被他给盯上。 陈萃不会打篮球,他也知道如果球丢的不是位置,就会被宁可一众人围着不让走。他需要走到宁可跟前,把球交到宁可手上,让宁可满意了才能走,否则宁可会在食堂厕所等场合围堵他。 柿子专挑软的捏。 陈萃放下热水壶,走进篮球场,双手把球递到宁可眼皮子底下。陈萃不会跟这种人起冲突,完全没必要,唱反调只会让宁可变本加厉,比起被拳打脚踢烫烟疤,递个球又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宁可接过球,用拍球的手拍了拍陈萃的脸,陈萃到这个年纪了还不发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偏小,有些干瘪,纯到发呆气。 “行,不错,走吧。”宁可心情好的放过他。 武成晚等陈萃提着热水壶走远了才进篮球场,宁可是高二生,翘课翘到个别科目老师都不认识他,关系户,混到现在也没被怎么样。 他刚进来,宁可眼神就飞过来了,硝烟味儿说起就起。宁可把球砸过来,武成晚接住,这一接,就相当于应战了。 比一比。 宁可是整个篮球场上打球最凶的,武成晚当然知道,他的球很狂,属于独占鳌头的类型,不适合打团队赛。跟宁可打,他极易处于防守状态。但武徽金教他这么多年,也不白教,他算技术流,不像宁可那么生猛,弹跳力也不错,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后发制人。 宁可越打越愤怒,眼里的怒火要冒出来,武成晚觑见他的眼神,笑了。 宁可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在篮球场讥笑他的,不服,越不服越进不着球,打到最后,几乎是被武成晚按在地上摩擦了。 有病。宁可倒在地上,暗自咒骂。 武成晚把球留给宁可,随着球留下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下次陈萃的衣服再脏掉,就你来洗。 “哎。”宁可被人用鞋尖踢了踢,他抬手遮住刺眼的太阳光,先看见阳光下闪着暗红的头发,等眼里的光圈融掉,才看清安霜的脸。她蹲下,百褶裙的裙摆险些落地上,宁可闻见一股很浓的香水味儿。 “他叫啥?”安霜在场外看半天了,目光一直跟着武成晚,没离开过。 宁可坐起来说:“叫啥关你什么事儿,不是,我哥还没死你知道吧,这就开始盯上别人了?” 安霜笑道:“搞笑的吧你,问个名字你就这反应,你哥进去了,还留个眼线在外头是吧。” 宁可突然沉默,有些疤来回揭久了好像都不知道痛了,人怎么那么容易麻木啊?他没那么飞扬跋扈了,反而小声说道:“我哥出来前你要是敢找别人,我杀了你。” 第17章 这回轮到安霜拍他的脸了,使了劲儿,拍的有些响。“行呗,你哥王八蛋,你小王八蛋,都进去,一家人团团圆圆。” 教导主任巡到篮球场,见上课了还有学生在那儿,喊道:“哪个班的?怎么还不回去上课!” 宁可着急推安霜胳膊,说:“赶紧翻墙出去,等会儿被查到你不是本校学生麻烦又大了。” 教导主任刚要走近,一看是宁可,拉着脸让他赶紧进教室,一面又要追问那个女学生怎么染头发了,宁可拉着教导主任把他拉一边,给安霜留时间撤。 -------------------- 第 14 章 在此之前,武成晚对宁可这个人是没有什么了解的,只知道他是篮球场的‘钉子户’。排同一节目的高二生跟武成晚讲,宁可的哥哥宁康去年因为涉黑被抓进去了,当时还上了报纸。这种头条没谁想上。 又说,学校的操场,听说是位姓宁的好心人捐助的。一个姓,至于是宁家的谁,还真没确切的消息。要不人宁可怎么能一天到晚耗在篮球场像个不用读书的学生又不会被开除呢。 没谁敢招惹他,主要是他哥那性质太恶劣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敢去招。 武成晚相信,断不会是陈萃主动去招惹,学校这么大点儿地,要避开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现在由于他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排练,吃饭的时间跟冼兵就有点凑不上了,可能要晚个十五分钟左右。冼兵一开始还会等他,后来他就不让冼兵等了,该吃就去吃。他自己也能吃饭,就是有些麻烦,不能开口说话的原因,打饭没那么方便。 这点陈萃也想到了,所以当他去到食堂门口,发现陈萃站在一旁张望,就能料定陈萃是在等他无疑了。 “结束了?”陈萃等他上来台阶以后问。 他点头。 陈萃又问:“晚上吃啥?” 武成晚在窗口站定,陈萃充当一个代言人,端好碗和他一起找位置坐下。他俩吃饭都安静,慢条斯理对上慢吞吞,除了碗勺磕碰,再没别的声音了。 他吃完饭给陈萃写道:不用等我。 陈萃捏着纸条,小声说:“刚下课人多,错峰吃饭不挤。” 武成晚没再有什么表示,吃完饭两人就回教室学习去了。 好像是秋风把温度给刮下来的,一夜之间气温骤降,还不到月底,十一月尚未到来,班上没几次老老实实穿秋裤的。都爱美,嫌穿了肿。 陈萃有次从小卖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安雨,他知道她,但两人没说过话。安雨学习成绩好,好像被人知道是应该的。她的马尾扎的很高,穿一身校服,裤子后面有脏污。陈萃家里有姐姐,对女孩子的生理期是了解的。他不像一般男孩会对这种现象持调侃回避或是别的什么态度,安雨自己不知道,旁边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他追上安雨,把刚领到没两天的校服外套递给她,说:“遮遮,后面。” 安雨脸腾一下红了,接过后用袖子在腰上系了个结,轻声说了句:“谢谢。” 陈萃在她前面回教室的,这种天不穿外套是实打实能觉出冷。 武成晚看陈萃缩着肩膀回来,不见校服外套,就一直盯着他,以为是宁可没被打服,把他校服外套给扣了。 直到某堂课下课,从前边传回来一个校服,帮忙递的同学就起哄,说陈萃喜欢安雨。 为什么不说安雨喜欢陈萃?安雨有张鹅蛋脸,明眸,高鼻,鼻头翘,唇红齿白的,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样的女生喜欢陈萃,可能吗? 陈萃被人调侃的抬不起头,连冼兵都欠儿着搂他脖子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那可是我们班的班花。你知道吧,虽然班草是我,我都没追,你就开始让班花穿你外套啦?” “冼兵,就你还班草,哪种草啊?毒草吗?” 前面传过来的,不知道谁损他,损的冼兵松开陈萃嚷道:“边儿去,懂什么呀。” 陈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扭了头,武成晚正打量他呢,薄薄的单眼皮有点耷拉下来,看不出神色。这阵子他正跟武成晚学手语,学习不行,学这个倒快,也不知道是假笨还是对学习不上心。 武成晚瞧见他对自己打手语,说:我没有。 解释什么呀,武成晚挑了挑眉,在陈萃眼里就是‘我不信’。 陈萃趴他桌上,开口道:“我就是路过的时候,她刚好有需要,就给了。他们…瞎说的。” 武成晚也不跟他写纸条了,直接打手语,陈萃眼看‘超纲’了自己看不懂,急得把他的手给按住,有点儿乞求的样子,“看不懂,写纸条行吗?” 手都冻得冰凉了,还把校服外套脱给别人,武成晚摇头,把手抽出来,拿了本书。陈萃吃了没趣,默默把头转回去了。 晚上回宿舍,陈萃特意去热水房打了壶热水,武成晚才从水房回来,陈萃就把热水壶里的水倒他盆里,边用手调着水温,觉得合适才停下。 无端端地,整这一出。 武成晚坐在下铺,泡脚。陈萃站在床一旁,换睡衣,他的睡衣是那种老式的,灰扑扑的,好像可以外穿的秋衣,土里土气的。之前另外两个室友还笑过他,他没多想。 宿舍的灯泡不知道经几代学生了,外壁落的灰和老旧的钨丝导致光线郁郁暗暗,柔和的洒在陈萃身上。武成晚瞥见他抬起双臂后外凸的肋条,肚子很瘪,皮肤泛着象牙白,星许的伤癍就很明显。 第18章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陈萃快速把衣服套上,不管弄得凌乱的头发,端着盆去水房洗漱去了。 等陈萃再回来武成晚已经从他床上起来了,他额前的头发沾的有点湿,胡乱用毛巾擦了把,左右环顾没看到武成晚。 武成晚去冼兵那儿了,有点儿事,熄灯才回宿舍。陈萃给他留着门,等他进来小声问他去哪了?黑不隆咚地,就这么问武成晚。陈萃有时候总会忘记他是个哑巴,他看上去太正常了,不熟悉的只会以为他不爱说话。看不清纸条看不清手语,陈萃感觉耳边落了一道呼吸,是热的,羽毛一样飘进耳朵里,很痒。陈萃缩了缩脖子,耳垂随即被掸了下,只知道他从自己身边路过,上床去了。 下霜了,下的矮冬青叶子白蒙蒙一片,水泥地上颜色看上去格外重,踩上去总叫人觉得又干又冷。秋天随在夏天后面显短了,丰收过后紧跟着萧索,难道这个季节就该这些枯黄的叶子和泛白的霜?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 第 15 章 校庆在即,武成晚去排练的时间逐渐增多,老张本来想说他点啥,但见人家作业完成度高,早读也用功,突然就挑不出毛病了。 武成晚不在教室也会错过些什么,比如安雨生日,给全班同学都派了糖果,两颗水果硬糖一颗牛奶糖,这个每个人的标配,除了陈萃。陈萃还收到了巧克力。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架不住无聊的日子有人爱起哄。说他俩是不是在早恋啊。 安雨脸皮薄,陈萃脸皮更薄,不收吧,驳人女孩儿面子,收吧,他们就和该被编排? 连冼兵都问:“安雨是不是只想给你,但是不好意思,所以全班都给了?” 陈萃听完脸上腾火云,不赞同道:“你们…收人家东西,还这样说人家,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要没有,还怕别人说?”冼兵说的头头是道。 武成晚回来正赶上冼兵说这句话,他似乎心情很好,俯身看了冼兵一眼,冼兵扭头就把陈萃给忘了,跟他乐去了。 他留意到桌面的糖果,望向冼兵,冼兵解释道:“安大小姐生日,给的。挺甜的,不过没有陈萃的巧克力甜。” 武成晚闻言扫向陈萃,看到桌面上那份他没有的巧克力,冼兵一通颠倒黑白地说,就跟这俩人正在谈似的。冼兵喋喋不休期间他的视线一直锁在陈萃身上,陈萃的背影不坦荡,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猛地把桌面的糖果全收了起来。陈萃没有看他。 晚修,他晃着陈萃那支笔做题,陈萃的笔太轻,他最近玩儿鼓棒玩儿多了,手里总想转点东西。极是惬意,长腿往前头展,分不清是不是故意的,脚勾上陈萃的凳子。陈萃一下子察觉到,以为他是不小心,没动弹。他又勾一下,撬动陈萃,陈萃只得转过来。 他掸了掸光滑的纸面,清脆的声响,好像那晚他就是这么掸陈萃耳垂的。陈萃耳朵遽然发烫。 上面演算了一道大题,他把草稿纸给陈萃,陈萃看到熟悉的题目,想起来这是自己数学课上被老师叫上讲台解不出来的题。 陈萃颊边咧出来一个窝,有点深,大眼睛弯的像月牙,满是稚气地冲他笑。 他把陈萃的脑袋转过去,宽又薄的手掌按在陈萃后脑勺,不许陈萃动。陈萃多时被欺负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被人按住后脑勺,狠狠地戳,让陈萃抬不起头。可他的手与那些人又着实不一样,掌心是暖的,指尖穿过发梢,把陈萃给罩住。 陈萃勾下头,动也不动的想心事。 十一月,校庆当天,台子搭在操场外围,靠墙的位置,学生自带板凳,每个班级排成四个纵队,各自在自己班级的地盘内挑位置。陈萃坐的靠前,因为这种节目,说白了就是给学生放松的,不爱看的就往后坐,方便走动,陈萃想看。早些时候只有村里搭戏台子或是拉露天幕布看电影,才能这么热闹。陈萃不止想看热闹,他也想看武成晚打架子鼓。 这天学校管的相对宽松,安霜在宁可的接应下再次翻了墙,天色渐渐暗下来,没人去注意她那头艳丽的发色。她混入其中,跟宁可在最后面闹着玩儿。 主持人报完幕就抓紧下去了,这种临时搭的舞台面积小,人下的方便。舞台上方闪烁的灯球在换场时渐现黯淡。陈萃看了几个语言类的节目,舞蹈,乐器,打竹板的,直到听到武成晚的名字,他才坐的稍稍直了些,伸头看舞台。 临时乐队,玩儿从京那边传过来的摇滚,一开始吉他手就把场子给燥起来了,女主唱在灯光下也放开了。她嗓子很特别,透着股力量,陈萃第一次听这种音乐,说不上来吵不吵。他只顾着在扑朔的光里找武成晚了。 鼓手在最后面,光只给了主唱。武成晚不在意,因为鼓手有自己的光。 鼓棒穿过红绿激光,在他手上翻转,他敲的随性,总是施施然显得做什么都毫不费力。年少时的一身傲骨,交给节奏,音浪喧嚣,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陈萃像看皮影戏似的只能看清他的一道剪影,重重黑暗让他的影子看上去厚重,无法分辨。只有偶尔,偶尔聚光灯掠过他,陈萃捕捉到他的修长骨感的手,冷峻的脸,鼓点登时敲进陈萃心脏。 廉价音响让陈萃有点儿呼吸不过来,声音太大了,心脏都打颤。 第19章 安霜站在后面直直往台上瞧,边扯着嗓子对宁可说:“我等下得去要他联系方式。” 宁可死死拽住安霜手腕,凶恶道:“你少去。” 安霜笑嘻嘻道:“弟弟,管那么宽。” 武成晚谢幕前深深望了眼操场上那无边的黑暗,对面墙外的树杈森然,沸腾过后台下的吵闹一时传不到他的耳朵里,他有些耳鸣。 才到后台,他就被人堵着。那是他第一次见安霜,即使安霜画着全包眼线,涂紫红色的唇膏,烫了头,他也能认出她是安雨的双胞胎妹妹。 “帅哥,交个朋友吧。” 他路过安霜,像没见过她。 安霜被他的冷淡气笑了,冲他背影喊:“下次见!” 宁可泼冷水道:“上赶着见见见,一天到晚净倒贴了。” -------------------- 第 16 章 那场暴雨正赶上过周末,陈萃留下打扫卫生,因为同组的都说有事,所以打扫教室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事。平常坐满学生看不出来,现在人走空,教室扫起来竟觉得大,比他家的堂屋加他爹的卧室合起来都大。陈萃干这种活儿细致,扫的慢,即使窗外雨已经噼里啪啦的像在砸雨豆了,他没伞,就想磨洋工等雨停。 然而,这场雨下的天都有点儿黑了,乌云密布的天穹看上去很低。陈萃站在教学楼底下避雨,此时的校园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突然发起愁来,盘算怎么回家。 雨积的地面快要无法落脚,他想冒雨到车站去,可雨势凶极,他寻思再等等。 武成晚和武徽金从办公室出来,一人打一把伞,极端天气让他们无法骑行,于是决定走路回家。穿行至高三教学楼的时候,武成晚先看到了陈萃。陈萃站的靠外,裤脚潮湿,仰着头看雨,始终是清瘦,风刮的衣服贴出身型。 陈萃眼前一暗,都没留意,武成晚已经举着伞站在他跟前了。 “没带伞吗?”武徽金问。 陈萃已经知道体育老师是武成晚的父亲,他抿了抿唇,说:“忘记带了。” “小晚,稍你同学一段。” 陈萃就被纳入武成晚的伞檐下,是那种大的,能两人用的伞。武成晚伞往陈萃那边倾了些,陈萃矮点儿,雨豆简直要扑面。走几步鞋就湿的像在蹚水,湿都湿了,后来再走就放开了不少。 武成晚正走着,陈萃一根指头把伞柄抵正,他看过去,陈萃顶着潮潮的脸说:“你的肩膀湿了。” 他如同没有听到,过不一会儿伞又往陈萃那边倾。 怪这雨势泼天,好不容易行至公交车站点,露天的停靠点让武成晚一时无法离开,他要等陈萃上车。柏油路上流过不歇的雨河,大道上几乎不见人影,连车都见不着一辆。时间随着雨水流走,黯淡的街被冲刷的雾蒙蒙的,武成晚撑着伞,直觉车不会再来了。 陈萃内心逐渐焦灼,他也许是错过最后一班车了,这样的天气可能不会再发车,他也就不能准时回家。 大抵是这样没错了。 陈萃等得快要站不住,有点儿想原地踱步,手腕忽的被攥住。他抬头,伞落到自己手中,武成晚给他打手语:去我家。 “不…不方便吧?”陈萃本能要拒绝,他上了这么多年学,从没到哪个同学家里去过。 武成晚拿回伞,陈萃站定在原地,一时没跟上,大雨浇下来,他拉过陈萃到自己的伞下,湿滑的手握住,跟平常的握手不一样。 等回到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莫贤看见陈萃愣了下,陈萃那头稍长的头发被雨淋的湿漉漉贴在脸上,眼睛水亮,小痣优柔,她以为这是个女孩子,直到视线下移,才舒了口气。 武成晚简单解释下,陈萃今晚可能要留宿他们家。 小武哥闻声凑过来的时候武成晚去洗澡了,陈萃在外面排队,他给陈萃递毛巾,问:“你是我哥的新同学吗?” 陈萃拘谨的用手指头抠毛巾,说:“嗯。” “我哥有把我给你的鸡蛋给你吗?” 他连着说了两个‘给你’,陈萃反应下,用力点头。 “那就行,我哥人很好的,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他提,同学间互帮互助嘛。”小武哥对着陈萃念叨,他居然一点都不怕人,陈萃在他这个年纪,家里来生人都避着,不会像他这样反过来把人家说的不好意思。 陈萃局促的眼神发直,好在武成晚出来,把他给解救了。 陈萃去洗澡的空档,武成晚问小武哥:你今晚睡哪个屋? 小武哥眼珠子打转,说:“我去睡爸爸妈妈那里。” 武成晚点头。 陈萃洗完澡出来客厅没一个人,他愣着,武成晚开门朝他招了招手,他才慌着走过去。 刚洗过澡,水汽蒸的他很白,武成晚瞧见他一张粉脸,平常在宿舍也没见过的他这副模样。武成晚的衣服在他身上着实大,袖子长的手只露指尖出来,忒不合身。 陈萃站着,武成晚坐在下铺,伸手给他折袖口,不是胡乱撸上去,而是一节一节的折。卧室的灯光柔和,不同于宿舍或是陈萃老家那种年久的昏暗,这样的光停在人身上,人是有神的,是清晰又内敛的。 武成晚帮他折好袖口,顺势在纸上写道:我妈他们已经吃过了,你想吃什么?面行吗? “都行,我不挑食的。”陈萃觉得给他们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还能再提什么要求。 第20章 是武成晚自己要莫贤别管他们的,他带陈萃在厨房煮面,陈萃惊讶的发现他还会煮溏心蛋,卧在面上,卖相不错。 武徽金朋友给带的牛肉,武成晚把它片成片儿,用油烹了蘸料出来。这种吃法很糙,一般情况下他们家不这么吃,在外面折腾久了,肚子早饿了,他选择相对便捷的方式。 就在厨房吃,他发现陈萃吃饭只吃面,一口肉都没吃。他把碟盘推到陈萃跟前,手语比道:不喜欢吃吗? 陈萃脸还透着粉,在外做客的抠搜劲儿上来,怕吃肉被他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认为自己没吃过肉似的,没出息,所以干脆看都不看。 ‘尝尝。’武成晚坚持,不配肉这样清汤寡水的面如果是给冼兵吃,冼兵说不定连碗都懒得端。 架不住他的坚持,陈萃尝了一口。不是很能吃辣,牛肉在口腔爆出香味儿,一面辣的陈萃吐了吐舌头,端起碗喝了口面汤。 武成晚笑他吃的着急,沾那么多辣椒。陈萃被辣红了脸,舌头发僵,沁着水儿的眼睛看武成晚笑。这样的笑,陈萃看一眼就能记住,无声,又叫他耳热。 吃过饭莫贤问陈萃是不是要给家里打声招呼,小区楼下有电话亭,陈萃一下从天堂回到地上,他家里没有电话那种东西,怎么说?他爹等不到他会不会着急?陈萃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武成晚看出来他的焦虑,写道:外面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先睡吧,明一早我送你回去。 -------------------- 第 17 章 小武哥的床要比陈萃在学校那张床软的多,太软了,他躺下后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武成晚在上铺一动不动,他想他是不是睡了,当然,他就算不睡也不可能跟自己讲话。睡不着干睡实在痛苦,陈萃耐不住翻了个身,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红点,晃了晃。 木架的床发出挤压声,陈萃坐起来,正琢磨,武成晚从上铺下来,手上拿着红光激光笔。这支笔是他使唤小武哥用的工具,现下小武哥不在屋子里,自然是用来逗陈萃玩儿的。 他去开灯,突如其来的灯光让陈萃遮了遮眼睛,他手上拿着便携的棋谱,问陈萃要不要下棋。陈萃不太会,但有的消遣总比没有好,两人就坐在一张床上下棋。 陈萃下棋从不犹豫,走了就是走了,武成晚执棋,被他莽撞到,原先眼神还盯着棋谱,后来视线逐渐移到陈萃身上。这样的玩儿法,不输才怪。 既然输,就要有惩罚。 桌上放着小武哥班上女同学给的爱心贴纸,陈萃被他吃掉一个子,他就朝陈萃脸上贴一颗爱心。第一颗在眉心,像嵌上去的,白生生的面庞忽然有了魂儿似的,那点砂般的痕同眼下乌黑的痣处在一条斜线上,连着水灵灵的目珠,一霎不霎的看他。 他只教陈萃步步都输,一颗颗的心被扣在陈萃颊和腮,陈萃被他贴的秀气无比。 他再看陈萃,陈萃觉得整张脸被贴的有些紧绷,咧不出一个笑,表情被颗颗心牵着,腼腆,又不好意思地夸他好厉害。棋下的好。 武成晚问陈萃要不要睡,困意来袭,陈萃点头。他手触上陈萃的脸,陈萃呆住,屋外雨似乎停了,室内的空气凉丝丝,他的手温热,抚着陈萃的脸,再把那一颗颗心回收。 陈萃倒在床上脸都还在烧,胶扯到他的脸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烫。 翌日清早,陈萃生理钟极其准时,醒的时候室内还是一片黑暗。这间屋子的窗帘很遮光,昏瞑又温暖的闭塞空间让他打了个哈欠,他躺了两分钟,决定悄悄起床,他要赶早班车回家。昨晚因为下棋他都把回家这茬给忘了。 武成晚赖床成瘾,平常在学校都这样,更别说周末在家。 陈萃摸黑换好衣服,刚打开门,就看见客厅坐的整齐的一家三口,他们仨在吃饭,没人叫武成晚。 “你起床啦,快来吃饭。”小武哥放下筷子,热情的过来拉他的手,小孩子火力旺,陈萃手还没他的热。 “不吃了不吃了,我要赶紧回家。”陈萃嘴上说着拒绝,边又被小武哥拽着,硬生生坐到了餐桌前。 “不耽误,吃完饭让小晚送你回去。”莫贤起身去给他盛饭,她家早餐是丰盛的,小菜好几碟,馒头包子摆着,配粥。 陈萃脸皮薄,客气的直想鞠躬,武徽金笑道:“幸亏没教过你,教过你这还能一桌吃饭吗?” 小武哥歪头说:“教过也能一桌吃啊,冼兵哥哥不就来咱家吃过饭嘛。” 武徽金:“那是个厚脸皮,搁哪儿都能吃的香。” 还是小武哥会聊天,他跟陈萃讲的全是陈萃班上的,叫陈萃能接上话。原来这家人在饭桌上是讲话的,陈萃吃着饭默默寻思。 “我哥班上的人我都认识,”小武哥说这话没丁点儿骄傲,不像一般小孩儿爱显摆,他往陈萃跟前放了个鸡蛋,说:“你以后多来家里吃饭。” 陈萃简直不敢应他。等到武徽金觉得差不多要去叫武成晚起床,陈萃本想拦着武徽金让他不用叫的,小武哥直接拉住陈萃的手,摇了摇。陈萃低下头来,听小武哥小声讲:“哥哥,拜托在学校照顾我哥一点可以吗?他不会说话,很多事情不方便。” 陈萃心被狙一下,很酸涩,很涨。 武成晚出来的快,眯着眼睛去洗漱,套好外套对陈萃招手,要陈萃跟他走。 第21章 下楼以后,陈萃才拉住他的衣角,说:“这么近,不用送了吧,抱歉他们叫你起来。” 武成晚显然还没睡醒,冷冷淡淡的一张脸,比了个手势要陈萃跟上。到了车库,下过雨有股腥味儿,他拿头盔给陈萃,陈萃不知所措的接过,他侧身,陈萃看清他身后的摩托车。 ‘送你回家。’武成晚插上钥匙,笔直的长腿一跨,板正身姿坐在摩托车上,对陈萃打手语。 陈萃傻眼,他很少见同龄人骑摩托,除了父辈,亦或是那些早早辍学打工的,一天到晚骑着轰隆响的摩托在大街上风驰电掣。 武成晚给他扣好安全帽,没有防风镜,就这么着也不影响。 要靠陈萃指路,刚开始行驶武成晚速度并不快,陈萃坐的很靠后,两手向后抓着座儿,两人之间隔开距离,武成晚感受不到他。 等出了人多的街道,武成晚猛地把车速提上来,风化作实物,割在陈萃脸上,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并且后怕的往前挪了挪,他怕被甩下去。 这下不知道抓哪儿了。武成晚像不知道后面还坐着一个人,把车行的路两旁的树影都斑驳陆离,陈萃怯懦的趴在他肩头讲:“慢点。” 声音那么小,武成晚没有听清,不过猜也知道他在说什么。昨晚似乎是局部阵雨,走下水泥路到土路上,黄泥并不怎么泥泞。也算是幸运,不然大雨过后这样的路是无法行车的,轮胎只会在泥里打转。 田地平整,武成晚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这么浓郁的泥土味儿了,陈萃不知不觉间抓上了他衣角,他被指挥着,在纵横间左拐右拐。太阳照的大地明黄,晚秋在一片肃静中漫漶,雨水把土地变薄,变新。 及至到了树下,武成晚看到陈萃的父亲,他瘦削,眼神有刃,皱纹里藏满愤懑,武成晚直觉这是一个霸道的人。 果不其然,陈萃下车,还没进家门,陈钢的巴掌就扇在了陈萃的头上。武成晚皱眉,想要下车阻止,陈萃扭头冲他笑,两个窝里兑进日头光,清朗朗地,背着手给他打手语:没事啊没事。 武成晚顿住,没有进一步向前,陈萃被陈钢大力推着踉跄进家门。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杈发出一种颓唐的声响,他依稀听到院子里的巴掌声,陈萃说话声音太小了,他根本听不清。他怔忪着,返程路上狂风灌进他的领口,教他只觉得秋天实在没有温度。 -------------------- 第 18 章 这周末正赶上武老爷子武霈的大寿,武徽金上面有两个姐姐,寿宴摆在武家,两张大圆桌,刚好能坐满。 去之前莫贤还在犹豫,要不要让武成晚去,因为老爷子对成晚意见大,怕去了儿子受委屈,又怕不去被数落,当那么多亲戚跟前下武徽金的面儿。最终一家四口还是去了。宴席没在酒楼摆,院里头就请了几位师傅烧菜,冲菜洗肉淋下的水渲着腥味儿。 武成晚跟着莫贤进屋,敞亮的堂屋里已经摆了不少客送的礼了,他把他爸他妈买的寿礼放桌上。武霈就在沙发上坐,摆物什的那张桌上方墙壁上裱了面硕大的镜子,他从镜子里看到武霈的斜眼。转瞬即逝,因为小武哥进来了,武霈笑的脸上褶子堆积,喊着大孙子来了。 他俨然习以为常,悄无声息的退回莫贤身后,莫贤脸上表情已经开始难看了,武徽金私下里拽拽她,压低声音道:“今天爸生日,别让大家看笑话。” 她冷哼一声,扭头跟武成晚打手语骂武霈去了,横竖武霈也看不懂。 待客就是要等,等这里的客来等那里的客来,武成晚百无聊赖的看电视机里放的连续剧,没头没尾的看,一副投入的样子。这样可以拒绝别人的交谈,他甚至可以装出听力不好的样子,反正不能说话已成既定事实,几乎每见一次不熟的亲戚,都要被他们‘问候’一番的。 正午开席,男人坐一桌,女人小孩坐一桌。武成晚本来跟着武徽金坐主桌,武霈突然说道:“你别坐这儿,让小武哥过来。”他愣在原地,凳子腿抵着他,圆桌也让他动不得,他一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连武徽金脸上都出现一丝尴尬,他咳了下,委婉劝道:“爸,小武哥还小,坐这桌不合适。” “我大孙子坐这桌怎么不合适。”武霈吹胡子瞪眼地开口,武成晚没再迟疑,动作利索的转身,去坐了另一桌。屋子里的空气像被抽干,压抑,半晌酒杯碰撞,热闹劲儿才重新腾起来。 小武哥当真坐了大人那桌,一群男人,酒气冲天。他撇嘴不放心的扭头看他哥,只看到了他哥笔挺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出来。 武成晚坐在莫贤旁边,她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席上已婚妇女都在讲八卦,她融不进去这种氛围。他和她就像是被孤立的一类人。 有老好人跟她母子聊天,说:“你儿子长这么高了。” 莫贤点头,道:“十七了,是比同龄男孩高一点。” “哟,高的可不是一点吧,我看这身高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他爸的同事。” 武成晚视线没抬,斯斯文文的吃饭,只听莫贤回道:“健康就行,他愿干嘛就干嘛。” 另一桌男人都喝高了,生日蛋糕才端上来,武霈带着生日帽,看着大蛋糕上面那一圈蜡烛,烛火把他清癯的脸映的血红,他没喝多少,头脑清醒,神情得意,喊着小武哥和他一起吹蜡烛。这期间一群人站起来给老爷子唱生日快乐歌,武成晚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武霈目光依旧扫过他,看他连做样子都不肯张一张的嘴。 第22章 蜡烛熄灭,武霈切蛋糕,把裱着大红玫瑰花那块儿切的完完整整的给小武哥,然后才是后面的儿孙。 吃蛋糕图个喜庆,谁也不能指着它吃饱不是,偏偏武霈给了一众人,就是没给武成晚。莫贤当时被人拉着看十字绣样式去了,没在,不知道这事。武徽金喝高了,迷蒙着眼睛在凳子上放空,武成晚没分到蛋糕就是没分到,即使托盘上还剩了不少,也没人再去分。 武成晚定定地看着武霈不拿正眼瞧他的蔑视相,看了足有一分钟,什么举动也没做,转身去屋顶晒太阳去了。 武徽金喝成那个样子自然开不了车,好在莫贤会开车,回去路上武徽金就在后座睡觉,小武哥跟他挤在后排,武成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半路上小武哥说道:“妈妈,哥今天没有吃到蛋糕。” 莫贤通过车内视镜看他,随即瞥向武成晚,问:“为什么。” 话自然是小武哥答的,他说:“爷爷没给,我要给哥切的,爷爷拦着我不让,手都给我攥青了。”他腕子确实青了一块儿,不像在说假话。 莫贤气腾地一下上来了,她正眼看武成晚,武成晚给她打手语:‘小心开车。’ 武徽金在车上睡死了,不知道莫贤一路上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赶回家的,一直到了吃晚饭武徽金才睡醒。这一醒,家里就爆发了争吵。 他才坐起来,莫贤就立在床边数落他,“睡香了,回魂儿了?” “咋了是?”武徽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的问。 他不问还好,问了莫贤就彻底憋不住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咋了,中午饭桌那会儿我就想说你,凭什么不让小晚坐那桌?嫌他不会说话给你爹丢人了?你是哑巴吗老武,你就会在你爹跟前孝顺,合着当爹的都得儿子孝顺,为老不尊就没人管了是吧。” 武徽金抹了把脸,酒醒后十分疲惫,回道:“不是什么大事,别那么大声说话。” 莫贤眉高挑,冷静应说:“行,咱来捋一捋。小晚八岁那年,你爹非要看孙子,孩子给他带,他忙着看老头下棋,不管孩子,孩子失足落水。救回来感冒发烧,诊所开错药,导致孩子哑巴了,我问你,这事儿怨谁?” 一本陈年旧账,又要开始翻。 “这怎么说?你要怨爸?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总提何必呢。”武徽金几乎是妥协的开口,哪边儿都不得罪。 莫贤继续道:“不提,不提我问你,为什么今天别人都有蛋糕吃,就小晚没有?你当爹的怎么看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们就欺负他不会说话,就往狠里把人欺负是不是?” 武徽金叹气道:“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爹什么样子你当儿子的不清楚?孩子不会说话谁害的?他当年一句要不是小晚贪玩能掉水里吗,我那时候真想跟你离婚。老武你这么些年做梦就没梦到过小时候孩子喊爸爸妈妈?他把小晚害成这样,现在还敢这样对小晚,你就只给他当儿子,不是小晚当父亲是吧。”莫贤气不打一处来,恨自己白天给武霈面子,回来才知道成晚连口蛋糕都没吃上,早知道是这样,她桌子都能掀了。 “小材叫小武哥也是你爹的意思吧,还一口一个大孙子,小晚呢?” 武徽金缄默不语,莫贤道:“我真烦透你们家了,往后过年咱各回各家过,小晚跟我回去,不受那种气。” 莫贤拉开门,武成晚在外面站,面无表情的看她。 ‘不要吵架。’ 莫贤回他:‘我出去买蛋糕给你吃,别管你爸。’ -------------------- 第 19 章 这一周武成晚到学校到的早,他爸妈吵架,家里氛围实在算不上好。他以为他到的很早,结果进门,看到陈萃已经在了。 陈萃冲他笑,背着光,等走近了他才看见陈萃脸上的淤青。他眉心动一下,问陈萃是不是陈钢打他了。 陈萃从塑料袋里掏板栗,声音有些低,说:“没有,我自己磕的。” 拙劣的借口。陈萃确实撒谎了,周五那天小镇的雨太大,但陈萃家里反倒还好,下一阵儿就停了。陈钢在家等不到陈萃,出去在村口晃了一会儿,等不到又回去了。周六早上陈萃回来,陈钢关上门把他打的更厉害,用编竹筐的竹条抽,用巴掌打。陈钢就是这样的,心情不好拿陈萃发泄。 陈萃也被打习惯了,陈钢下手不如以前学校的同学狠,说不痛是假的,只是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陈钢打完陈萃后悔了,周天陈萃来上学,他到街上小摊前给陈萃买了袋栗子,以作补偿。 武成晚不接陈萃的栗子,陈萃着急说:“吃呀,甜的,我都尝过了。” 棕栗个头小,没有开口,吃起来很麻烦。武成晚摇摇头,他现在可以用简单的手语跟陈萃沟通,动笔的频率在下降。他告诉陈萃,冼兵那里有药,晚上拿过来涂。 陈萃坐在床边,费劲吧啦的用指头肚给他开栗子,嘴角有伤,说话都不如以前脆爽,“不用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陈萃把剥好的板栗给到他,他接过,陈萃又去开第二个。陈钢没有买很多,陈萃不好分给别人,大集体里吃独食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最起码是趁另外两个室友没来,可以多让他吃一点。 稀不稀罕的是一回事,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23章 陈萃像剥瓜子一样给他剥板栗,吃到一半,他做了个停的手势。陈萃听话的停下来,问他要不要喝水,热水瓶里还有水。 武成晚摇头,面生生的,吃多了无趣。 晚修之前,还没上课,班上学生在活动。武成晚瞧见安雨走过来,这时冼兵还没到,她把手上的零食给陈萃,连同笔记本也给他,用很小但是武成晚依旧能听清的音量说:“笔记借你抄,你的成绩…提升空间很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陈萃讶然,不知所措的看她,没说出一个好字或是不好。班上立刻有人起哄,哄堂大笑,说:“安雨,没考第一是不是因为在谈恋爱啊?” 安雨不理那些幼稚的男生,板着脸回自己座位了。陈萃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说,他拿着安雨的笔记,看里面工工整整的字迹,又像在看天书。 冼兵迟到了,到门口被老张逮着说了一顿,好不容易坐下,想跟武成晚说句话,见他不是太有兴致,索性埋头看漫画。 闹归闹,连陈萃都没想到,安雨似乎当真了,她要给陈萃补习。下了课就把冼兵‘请’出自己的座位,坐在他的位置上给陈萃讲数学题。陈萃听不懂,没好意思让她讲第二遍,她问什么他都点头。 安雨脾气好,不问他哪里没懂了,只说让他给她讲,哪里不顺,她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了。陈萃很少跟班上女生讲话,他接触过最多的异性是自己的姐姐,只知道女孩子性情温和,说话语速慢,不会咄咄逼人,不会稍有不满就拳打脚踢。连她长长的乌发都有洗头水的苹果味儿,陈萃不敢靠近她,课间十分钟过得比整堂课都漫长。 一到上课,冼兵就吊儿郎当的质问陈萃,“不会吧,这样的班花不会真是你这么矬的人在谈吧?” 他嘴够毒,陈萃性子软,连反驳都不会。 武成晚默默坐在后面,整个人像是不存在。 本以为安雨是一时兴起,哪想到隔天她还是这样,冼兵要是不肯让座,她就会再讲一遍。冼兵只会为难男生,对女孩子还是顶有绅士风度的,无非是想让她看自己一眼,然后再乖乖起来。 陈萃面对安雨不得不认真,即使他最想对安雨说的是不要浪费时间给他讲题了,他听不懂的,基础太差,很难理解。但!他实在讲不出口,因为安雨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也很久没有遇见过肯对他这样好的人。 就讲题这事儿,午饭武成晚都没等到陈萃,说不来就不来了啊,热水也没再打过。他攥住筷子阴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冼兵吵着让陈萃开安雨给他的零食,陈萃犹豫了下,还是掏出来给冼兵了。冼兵纯是看他不顺眼,吃一口就还回去。开都开了,陈萃转过去,问武成晚要不要。 武成晚从书堆中抬头,沉默异常,四目相对,陈萃晃了晃神,看见他启唇,分明是说了一个‘要’字。无声罢了。 要又不自己拿,陈萃取出来,递到他跟前,他却是低头用嘴衔了,齿擦过陈萃的手,尝出一点点的咸。 陈萃脸訇然涨红,因为他的唇很软,就是…就是比橡皮泥还要软。 后来那袋零食就落到了武成晚手里,直至晚上,陈萃正抄单词,笔记本从天而降,他抬头,看见武成晚把原先安雨放他桌上的笔记本拿走,把自己的换过来了。武成晚字比安雨的潇洒,笔锋苍劲,他看两眼,禁不住上手摸了摸,不会割手。 突然班上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就都要借笔记本给他了,他有些飘飘然,很快又把自己那颗心给摁回去。提醒自己不要虚荣。 武成晚这个举动冼兵也看见了,嗤笑,说:“吃陈萃的醋啦?见不得安雨给他零食,不许安雨的笔记本给他看?” 武成晚耷拉下眼皮,没有明确表态。 冼兵又说:“你俩咬那么紧,不就为了各自争口气嘛,我说,别把陈萃卷进去,来,卷我,我愿意加入你们两个的家庭。” 陈萃正在削铅笔,听到冼兵的话,小刀差点剌手上。他惊愕地看向武成晚,武成晚不为所动,怪这人不会说话,一沉默就像默认。陈萃一颗心猝然收紧,像被雷劈过。难怪不吃他的零食但是吃了安雨给的那份,用自己的笔记来换安雨的笔记,就是因为…喜欢安雨? -------------------- 第 20 章 喜欢安雨这件事,武成晚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也就是去年,有人假借他的名义给安雨写了封情书,结果安雨还没看着,先被老师给抓住了。安雨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听见是他写情书,气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从没因为这种事被老师给批评过!他当真是有口难辩了,偏偏武徽金当时也在那个办公室,把事情给压下去了。 不要早恋,严抓早恋。老师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武成晚被武徽金留着教育了一堂课。 他后来给安雨写了张纸条,寥寥几笔:不是我写的。 安雨看见是他传过来的都憷,看也没看就把纸条给撕了,往后见着他都是绕道走的。他也没再解释过。 不过他倒能耐,找了两个星期,还真把冒充他的人给找着了。以为多大仇多大怨,结果就是因为看不惯他俩学习成绩好,憋着劲儿的整他俩。 武成晚不能够是忍气吞声的人,不是爱写情书嘛,抄呗。买了两本厚的跟砖头似的情书大全,逼着那人天天抄,一天到晚抄不够一万字就有得收拾他的。抄了快一个月,都要不认识爱字了。后来就转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第24章 外人不知情,就这么传呗,谁不爱看热闹啊。 冼兵满嘴跑火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武成晚懒得搭理他,陈萃反而当真了。晚上回宿舍都有些魂不守舍,他夹在人间俩人中间算啥? 武成晚眼神扫过陈萃,陈萃也没看见。人真善变,以往天天都给他倒热水,热乎劲儿比水瓶的开水还实在,现在有了‘新欢’,就把‘旧爱’给忘了。 又一天安雨发现自己的笔记本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站起来向后看,陈萃靠着墙蜷缩没有抬头,于是直不愣登的撞上武成晚的视线。黑沉沉地眼珠直叫她觉得看见了湖水深处,她飞快移开眼,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先开始以为是陈萃的意思,现在看很可能是武成晚还回来的。她叹了口气,总觉得这群男生欺负陈萃,一天到晚使唤他,很想让老师把陈萃给调到前排坐,但陈萃那种拖车尾的成绩,老师大抵是不会答应。所以要先把陈萃的成绩给提上来。 武成晚笔记比安雨做的更精更细,基本上没有废话。然而再好的笔记到陈萃手里都没两样,他确实基础差,初升高的时候还能跟上,后来在学校被人恫吓打骂关厕所,渐渐就学不会了。 他们欺负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看他不顺眼。说白了就是好欺负。高二那年陈萃在学校割腕,用削铅笔的小刀,上面还有铅,他擦也没擦就朝手上割。可能是害怕,没割太深,被老师及时发现,叫了家长。陈钢给了陈萃两巴掌,过完暑假就给陈萃转学了。 笔记都还回去了,安雨还是能找上陈萃。 天愈发的冷,教室冬冷夏热,外面霜下的像雪,陈萃总是怕冷一样的缩着。武成晚把自己的校服也给他,他可以穿两件。武成晚的衣服比他大两个号,叠上去没那么突兀。 安雨把他叫出去,给了他一双手套。毛线钩的,五指分开,大拇指和食指还能像开盖儿一样打开,方便写字。 他不安道:“谢谢你,但是我不能要。” 安雨笑着说:“看看呀,你都没看,纯手工做的,你不会是嫌丑吧。” 陈萃朝手套上看了眼,愣住,眼睛里的光凝滞在那副手套上。安雨二话不说塞到他手里,小声叮嘱道:“保管好,别叫丢了。” 武成晚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看到陈萃的影子,一种冷色调拓在他瞳膜上。他把玻璃擦了擦,瞬间看清陈萃的脸。陈萃在发呆,盯着安雨给的东西出神。他直勾勾的冲着陈萃瞧,待到陈萃无意中发现他的目光,猛然把手往后背。 还敢藏。 武成晚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等陈萃进教室。 他在等,等冼兵出手。不需要他问陈萃安雨给了什么,冼兵就会手欠的把手套从陈萃手上夺走,对着那蹩脚的针线连连啧声,挖苦陈萃:“不得了,亲手织的。” “还给我。”陈萃伸手向冼兵讨,冼兵非但不给,还要推他。 陈萃那点力气在冼兵跟前太微弱,冼兵差点没把他脑袋磕墙上。武成晚一只胳膊横在陈萃后背,把他给揽住,一只手取了冼兵还在拿着的手套。海军蓝的线,中间有颗黄色的月亮。武成晚注视着手套,全然不顾这样的姿势,就像陈萃在他怀里。 陈萃眼睛瞪大,嗅到他手上的墨水味,出溜一下从他臂弯里钻出来,坐在了凳子上,连手套都忘记拿。 武成晚拿着手套把玩,等陈萃自己开口找他要。 陈萃憋了两节课,终于转过身,对上武成晚正在等他的眼神,登时想扭回去,被武成晚一手握住脖子,长长的指节把在他颈侧,支配着。 “我…”陈萃有种插足介入别人感情的难堪,他真不是故意的… 武成晚拇指摩挲过他的血管,他颤栗一下,开始感觉到害怕。接下来,武成晚又牵住了他的手,是很凉啊,不知道跟女孩儿的手比哪个更凉。陈萃不敢动,他不知道武成晚要做什么,只知道乖顺不反抗会减少暴力冲击。 武成晚捉住他的手,往手套里戴。兴许是没有量过尺寸,手套有些许的大,这样武成晚的手也能塞进来。手心盖在手背,陈萃觉出他掌心的烫,没有茧,嫩的像没干过农活。如此裹挟,几乎要动弹不得。陈萃的脸在他手指硬要往戴时开始烧,本就不是给两个人用的,手套被撑的没个形儿,使劲箍着。陈萃的手完完全全在他手里。 手套险些没坏掉。 武成晚给陈萃写道:挺暖和的,我手也冷,左手借我戴吧。 陈萃啥也没说的就把左手手套给他了,心想他这人好讲理,要才只要一只。这毕竟是安雨给的,还以为他会全部拿去。 -------------------- 第 21 章 新一周考试成绩出来,武成晚那会儿正在办公室,武徽金叫他有事,老张顺手就给他看了成绩单。 神了,武徽金说的丁点儿不差。老张端着玻璃杯呷了口,心想班上传的安雨早恋的事儿是不是真的,要不是,怎么就能被人家拉开那么大的差距?倒也不尽然,毕竟相较上次安雨也没退步,这种成绩要想再往上拔可不容易,只能说武成晚进步神速。不会人平常压根儿就没用心吧? 正好当事人也在,老张直接道:“成晚,市里有竞赛,你这个成绩不去可惜。” 武徽金也这么觉得,武成晚于是跟镇上的队伍一道去市里参加竞赛去了。 第25章 他一共走了四天,中间还有一天是星期天。安雨当然知道,如果她能冲上去,那么这次去参加竞赛的人一定也有她。但这种事实在强求不来,人不会叫自己把自己给逼死。 陈萃成绩还是那么差,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实在没什么区别。老张看着陈萃那个不配合的样儿,心一阵阵的累。 安雨还是愿意教陈萃的,后来有一天,陈萃实在忍不住,只好告诉她,不要再教他了,有教他的时间不如去多刷几道题。她笑道没关系呀,这点儿时间她还是抽的出来的。陈萃不得不坦言,班上很多流言蜚语,他不愿意听见别人这么说她,可他也无法让别人闭嘴,总觉得这样很对不住她。 安雨听完仍是笑,说他们都太幼稚了,好像男女之间只能存在一种关系,就是恋爱关系。她没那个心思,谈恋爱哪有学习好,只是讲道题搞得就像两个人在谈恋爱,就那么见不得别人好? 陈萃愣住,她比他坦然多了。他不由得在安雨面前低下头,他觉得安雨像水,他像油渍,油渍只会浮于水面。他说:“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你自然…值得最好的,但他们笑话你的眼睛里长满毒刺,你不要承受这些。” 安雨问:“你讲话怎么文邹邹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陈萃低声道:“就是别给我讲题,别跟我讲话,当不认识我,成吗。” 他的瞳孔漫上抑郁的底色,安雨看的喉头一哽,简直没有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一面又被他的铜墙铁壁给挡回去。陈萃的性格也不好,她想。 武成晚回来那天气温又在降,铅灰色的天铺盖一样压下来,保不齐要下雪。他悄无声息的从后门进教室,现在天儿冷了,后门关不严实,需要叠一块纸塞在门缝才能不来回咣当。 冼兵不知道去哪了,他正正瞧见安雨给陈萃递东西,陈萃不接,她硬塞进陈萃手里。安雨临走前瞧见他了,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有点不是太客气。他把板凳弄出声响,陈萃惊讶的回头,看见他,顶着红扑扑的脸蛋问他:“回来了?” 他点头,冲陈萃挑眉,无声询问安雨又给了什么。 陈萃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话到嘴边突然撒了个谎,说:“我发烧了,托她帮忙买的药。”他不敢说是安雨主动给的,怕武成晚多想。 武成晚冰块儿似的手背贴到他额头,着实烫。他甚至觉着舒服,想在武成晚手背上滚一滚额心。 快要落雪的天了还在穿单的,武成晚顺手把冼兵的校服也拿了出来,给他披。 冼兵串完回教室,正准备呵斥陈萃,怎么不经人同意就动别人的东西。陈萃看见他横眉立目就怕,赶忙要还,被武成晚按住。武成晚朝冼兵比了个手势,冼兵立刻偃旗息鼓,打哈哈道:“逗他玩儿呢。” 及至回了宿舍,武成晚特意扫了眼陈萃床上的被褥,初秋到冬都是那一条被子,冷呵呵的天还不从家里带厚被子来。 熄灯后,屋子里响起鼾声,陈萃蜷缩在被子里,难受的睡不着觉。武成晚从上铺下来,陈萃屏住呼吸,以为他是起夜,没料到他在自己床边站定,又用手背测了一次自己的温度。 他的呼吸很乱,武成晚察觉到他没睡,他似乎是想开口说话,被武成晚食指抵住,意思是噤声。 武成晚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药’字。 陈萃被他细瘦的指尖在手心连线,很痒,痒到好像生命线在深秋的夜里狂舞。陈萃不禁抓住他的手,死命攥着。他默默由着陈萃捉,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写了一遍药字。 他知道陈萃睡前没吃药,教室没吃,宿舍也没吃。陈萃从枕头下摸出一包药,他静悄悄的往热水壶盖里倒水,晃啊摇,手指隔着外壁觉得不烫了,才喂到陈萃嘴边。 陈萃几时生病都没有这种待遇,最不济是陈钢给他钱让他自己去诊所,别说热水,陈钢连一瓢冷水都没给他打过。 武成晚喂他吃了药一时半会儿也没走,就坐在他床边,他拉过武成晚的手有模有样的写字,写:回去睡。 那么凉的指头,哪像从被窝里伸出来的,分明是从冰窟里出来的。武成晚起身,陈萃以为他是听劝了,刚松一口气,不想他褪了外套,掀开被子,就这么躺进来。 狭小的床有点儿容不下他。 他侧躺着,胳膊横在陈萃腹前,抓着陈萃的手写字。 陈萃脑子在他躺下来那刻已经一团乱麻了,什么字,一个也不认得。只知道他一躺被褥都是热的,像睡在阳光曝晒的谷场,而陈萃则是一颗最不起眼的谷粒,太阳无法把他照匀,他痛痒难耐,他接触地底的那一面始终阴沉。 记不得是谁先睡熟的,一夜无梦,陈萃在睡醒后伸了个懒腰,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准备出门了。他惊讶的看向床一侧,什么也没有,好像武成晚才是那个梦。 洗漱回来的武成晚额发耷拉下来两缕,潮潮的,撩着薄眼皮打量发懵的陈萃。陈萃不知所谓的看他,目光无遮无拦,胆子大了几分。直到…武成晚的手背再次落在他额头,他险些要缩回被子里,因为武成晚问他:为什么要那样看人? -------------------- 第 22 章 陈萃的烧下了,他认为这是托了武成晚的福,又不知道怎么道谢,每次一想说谢谢,就会想到那个夜晚,四肢交错,依偎到近乎暧昧。这是他长这么大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场景。 第26章 进入十二月以后,天晴的时候总是少,锡灰色的天把植物映得黯淡无比。 武成晚竞赛的成绩出来,因为太过拔尖,被人登在杂志上,供各中学传阅。邮寄到武成晚手上的有一块儿奖牌和一本杂志,挺薄的,像本习题册。 那是武成晚第一次打开这本杂志,首页刊登的是人物传记,当然不是他们这种无名的学生,印着他的那页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标题大的显眼:残障学生靠惊人意志取得竞赛第一! 下面铅字小的像没了墨,冗长的篇幅介绍武成晚是怎样日夜苦学拼得第一,像这样身残志坚的人无愧于学生的榜样。 武成晚握着杂志的手有点儿颤,指甲盖捏到发白,这篇文章,除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个字是他愿意承认的。他并未从字里行间看到祝贺,反而通篇都是在强调他是一个哑巴,条件不如常人,但是又以优异的成绩打败了常人。它庆贺他不是因为他是第一名,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哑巴的第一名。 这种文章在刊登以前甚至不会告知一下当事人。 冼兵替他高兴,不问一声就夺过了杂志,陈萃也想看,巴巴的看冼兵指着冼兵看完给他看。哪成想冼兵看到内容,一脸生气的把杂志给撕了!陈萃错愕地张了张嘴,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走,出去。”冼兵拽着武成晚把他给拉了出去。 余陈萃一人坐着,弯腰捡地上的碎片,好好的杂志,说撕就撕。 陈萃认认真真的拼了几遍,才把文章给拼对,他学习都没这个劲儿。可真等拼出来这篇文章,读着每个他都认识的字,他又好像不认识字了。 哑巴,残障,这些字眼比往日招呼在陈萃身上的拳脚还要毒辣。他知道皮肉上的疤早晚有一天会消,可屈辱不会。屈辱是尖刀,打磨人的骨头,剜薄了还要把那点儿骨气当齑粉给扬了。 陈萃掏出胶带,一点点的粘合,他手稳,不会叫裂痕大的像蛛网。只是任他一双巧手也修不好这几百字拼凑而成的内容。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竞赛第一名并没有什么好刊登的,是撰稿人知道第一名的学生不会说话后,才生出的灵感。优秀的人层出不穷,特立独行值得讴歌,身有缺陷值得讴歌,唯有正常,最普遍不过,最不值一提。 冼兵点烟,武成晚没接,烟雾缭绕而起,他听见冼兵说:“有病,别理那本破杂志,写那篇文章的人脑子有包。” 冼兵能看懂的手语不多,武成晚回他:无所谓了。 “你别生气,你要是生气,明儿我就去打听是谁写的,手指不给他掰折两根,爷爷跟他姓。” 武成晚摇头,突然又接过冼兵手上吸一半的烟,噙住,抽了一口。尼古丁呛进来,辛辣,也清醒。 是事实,是不争的事实。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俩带着一身烟味儿回教室,陈萃睁大眼睛打量他俩,默默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让冷空气流进来。 武成晚刚坐下没一会儿,陈萃扭过头来,把用胶带粘好的那篇文章给他,手语比划道:你好厉害。 难得武成晚没给陈萃写字,他在教室里几乎是不打手语的,这次偏偏回了陈萃:哪里厉害?是个哑巴所以厉害? 陈萃急于否认,手语不大熟练,磕磕绊绊地回他: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你学习成绩好,比别人都好,就是很厉害。 武成晚冷淡回他:谢谢。 他并不打算沟通,陈萃看出来了,琢磨了半天,用学的半吊子的手语同他讲:翡翠是翡翠,金子是金子,翡翠不会变成发光的金子。 武成晚定定瞧他,他的真诚要从那双汪着水儿的眼睛里流溢出来,他是笨拙的,又是坚定的,对武成晚说:事实是你本身就很棒,很厉害。 窗户缝隙刮进来的风冻红他的耳朵,武成晚用拇指抿了他的耳廓,从耳轮滑向耳垂,不等他反应过来,顺手就关了窗户。 关了窗,耳朵还能红一整节课。武成晚偶尔托腮,眼光找他绯红的耳朵,觉得他耳朵有些小巧,透着股过分的可爱。 陈萃缩着肩膀,不知道在桌子底下摸什么,就是不说学习。 等到晚修,武成晚桌上突然多了只竹子编的动物,看着像老鼠,黑色圆珠笔还点了两只眼睛。他故意不问,等着主人亲自开口说。 熬过漫长的三节课,陈萃终于忍不住回头,小声问他:“喜欢吗?” 武成晚装不知道,问:什么? 陈萃坐不住道:“老鼠,我的小老鼠,你喜欢吗?” 武成晚歪了歪头,陈萃趴在他桌面像说悄悄话:“地支子水,鼠排第一。” 武成晚一下就懂了。陈萃才是那个有手段的,会哄人开心的,难怪安雨‘追’着他不放。 -------------------- 第 23 章 安雨现在不给陈萃讲题了,这让陈萃松了一口气。周末来的那天,班上坐的人还很少,武成晚在拧小武哥给他买的魔方,他用速记背公式,还原的速度快极。陈萃在前面看他那双长骨节的手,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很是漂亮。 安雨就是这时候来的,她捧着保温饭盒,叫了一声陈萃的名字。武成晚率先扭头看过去,她的目光只给陈萃,陈萃有一丝窘迫,甚至结巴了下:“啊,啊?” “尝尝。”安雨坐在冼兵的位置,打开盒盖,一股酸汤的味道扑鼻,又很香。 第27章 陈萃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谢谢你。” 武成晚放下手中的魔方,托腮看陈萃。陈萃显得很慌张,眼光余光不时朝他这里瞥,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特意给你做的呀,快尝尝,一定是你想吃的味道。”安雨坚持,汤勾芡勾的地道,卖相也佳,还热乎着。 陈萃一脸苦相的说:“真不用。” 安雨沉默着瞅他一眼,使脾气道:“给你做的,你不吃,那就倒掉吧。” 她把饭盒留下,人回去了。陈萃为难的看武成晚,他家里从没教过他浪费粮食,单是把饭倒了这种行为要是给陈钢知道,准拿皮带抽他。武成晚重又拿起魔方,把还原好的面儿打乱,拧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陈萃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斗争,倒掉实在可惜,又怕吃了武成晚生气,他倒是想问问武成晚要不要吃,但这种行为不是更像挑衅吗?他皱着眉毛,想还给安雨,安雨好像知道他会还,特意给他写了纸条:食物本身是无罪的吧,你不想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吗? 班上开始来人,陈萃留意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跟安雨讲话,只得返回去,开了饭盒,一勺一勺的吃。 他的背影好像在抖,武成晚探过去,下巴戳在他肩膀,侧脸看到他有点儿红的眼圈。武成晚顿了下,陈萃也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不知所措,他启唇缓缓道:我也要。 陈萃把勺子喂进他嘴里,小心翼翼,因为他基本不会开口‘说话’,哪怕是无声的,他也介意哑巴这个身份,所以当他对陈萃说出要,陈萃就一定会给。 没到难吃的要哭的地步,武成晚忖了会儿,给陈萃写字道:我也会做。 陈萃攥着他的纸条,半天才扭头,轻声说:“我妈做酸汤就这个味儿,她会勾芡,汤不会越喝越稀,也够酸,喝了能开胃。” 合着是想妈妈了。武成晚上次去他家没见着他妈,正准备写点别的给他,眼见陈萃豆大的泪珠掉下来,甚至没有划过脸庞,直直滚落在地。陈萃惊惶地抹了把脸,似乎是也没想到自己会憋不住哭出来,他不迭声地冲武成晚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什么呢。 他妈都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十四岁吧,陈萃十四岁那年,她带他去照相馆照相,就他俩,照完相她领着他吃了碗牛肉面,买了一双鞋。陈萃就是从那天起知道糖衣炮弹这个词的,因为她把他留在汽车站,一个人拿着相片走了。 走了就是陈萃孤身一人回去被陈钢用木棍使劲夯,陈钢恨不能把他打死,馋嘴吃什么饭把他这个家给吃散了。 陈萃受不住痛就会哭,他想妈妈为什么不能多给照相师傅一点钱,让师傅再洗一张照片出来,给他留着。 武成晚愣住,陈萃趴在桌面头也不抬,直到要上课,冼兵手欠去扒拉他,看见他哭的红通通的眼睛,没心没肺地扭头问武成晚:“你弄的啊?” 武成晚橡皮朝他脸上丢,冼兵乐呵的接住,说陈萃像个小姑娘。 三节课陈萃偏是不抬头,晚修结束别人都走了,他拖拖拉拉到最后,武成晚也没走,等他站起来,四目相接。他水淋淋的可怜,武成晚伸手揩了揩他的眼角,对他手语道:去我家,我给你做。 陈萃把委屈哭干了,不好意思的摇头,两人默默回宿舍。 以为是个插曲,等放周末,临走前武成晚让陈萃跟着他回家。陈萃被他吓了一跳,忆及过往不回家会被陈钢教训的经历,陈萃推脱说不去。 武成晚好像叹了口气,回他:周日早点来行不行呢? 陈萃不带犹豫地回:“好。” 周日下午武成晚支使小武哥拉着爸爸妈妈出去看电影,陈萃上他家门恰逢家里只有他自己,一问是家里人都出去了,陈萃姿态就放松了些。 可武成晚并没有买菜,他叫着陈萃去菜市场。武家的菜一般是武徽金买,莫贤平日比谁都忙,武徽金一个大男人,买菜不好意思还价,常是别人秤好他直接给钱就是了。武成晚本是继承武徽金作派的,陈萃看不下去。市场里头跟在学校全然两个样,嘴巴甜,会叫阿姨,问菜能不能便宜些,抹个零头也成,不然送几颗小葱也是好的。 一趟市场走下来,武成晚手上提着大袋小袋,钱还剩不少。陈萃出了市场又变回那副模样,拘着,放不开。 陈萃自然也是会做饭的,两个人在厨房备菜,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比陈萃家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暖和,不是特别冻手。武成晚有做功课,想还原那天在学校吃过的味道,昨儿特意试了,觉得差一点,他口轻,不够劲儿。 做菜是门学问,连火候时机不对,就全都不对了。 确实不对,出锅后他自己又试了下,不是那个味儿。陈萃等了他半天,不见他把汤盛出来,去厨房看,被他堵在门口不让进。 “不是好了?”陈萃又一次讶于他的身高,靠近了自成压迫感,但又退不得,想看看什么情况。 武成晚垂下眼睫,陈萃承着他的目光,霎时难以形容,只觉得这目光温吞的有些软,无有力道,绵的能盖下来。把陈萃给罩住。 “我看看。”陈萃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想往里进,被他拉住手腕,轻轻的牵。 如果不好吃呢? 武成晚问陈萃。 陈萃说:“不好吃…那就都我吃,不能让别人吃着了。” 第28章 如果好吃呢? 武成晚又问。 陈萃咧出一个笑:“好吃,我得吃光。” -------------------- 第 24 章 陈萃的说到做到让武成晚不得不带消食片去学校,害怕他难受,陈萃平日里饭量小,下午吃太多,连去学校的路上都走的异常的慢。 武成晚把消食片塞他嘴里让他嚼,此时的风砭人肌骨,陈萃露着瘦长的脖子,鼻头通红。应该戴一条围巾。 安雨好像永远比武成晚想的要早一步,她在陈萃桌上放了围巾,还是海军蓝的线,针脚看上去不大熟练。陈萃收她东西收出负担感来了,想还,等抖开看到那条围巾的样式,心狠狠一揪。 过时了,陈萃小时候才围那种直径的线织成的围巾,现在看来根本赶不上时髦。他妈给他织过一模一样的。 武成晚看见陈萃拿着围巾叫安雨出去,两人倚着围栏。阳光是浅淡的一层,照的陈萃看上去有些透明。就像飘零在冬日里,迟迟未落的雪。武成晚打开窗户,风声和室外的喧嚣一下扑进来。 陈萃问安雨:“是她给的吗?” 安雨愣了下,装糊涂道:“谁?除了我还能有谁。” 陈萃抓了抓头发,他难得在安雨面前放下戒备,甚至有些孩子气,“那双手套,小时候我妈给我织过,用我姐旧毛衣拆下来的线团织的。还有围巾,也是。酸汤也是妈妈的味道,事不过三,不能那么巧合了。是我妈妈吗?你认识她吗?” 安雨眼神闪烁,不满道:“东西是我给的,就算不想和我做朋友,也不至于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吧。”她佯装生气,理也不理陈萃的回教室。 陈萃望着她的背影,失落的低头,他是不是太敏感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安雨的东西,因为那双手套太像妈妈织的了,围巾也是,都是。 他固执的认为,妈妈会回来,不是今天,就是未来的某一天。 陈萃进教室,感觉屋里也格外的冷,瞥到窗户大敞着,武成晚在埋头写题,他顺手把窗户给关上,搓了搓冰凉的双手。 武成晚都听见了,他给安雨写纸条,借冼兵的名义。 冼兵名声也不好,安雨拒绝了两次,终于肯看看他要干嘛。一打开,就认出武成晚的字,下意识要撕,看到陈萃的名字,她迟疑了,耐着性子把纸条读完。 后来课间武成晚还叫安雨出去了一次,叫陈萃给瞧见,眼巴巴的隔着窗户看外面的两人。安雨也不矮,得有一米六七,站武成晚跟前,显很搭。他趴在窗台,想武成晚会跟安雨讲什么,要安雨别跟他说话?会吃醋?安雨又会不会跟武成晚告他的状呢?陈萃每次都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到,他觉得他们两个都很好,要是武成晚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安雨,他以后再也不会收安雨的东西了,也不会再搭理安雨。毕竟他……得罪不起武成晚。 武成晚回来的时候觑见陈萃张望的表情了,很茫然,像一张白纸,上面什么内容都没有。他猛地凑近,陈萃瞳孔开始聚焦,等聚焦到一定程度就慌着后退,冷不丁后脑勺磕在墙上,咚的一下。他来不及出手垫上,只好揉着陈萃的脑袋,把陈萃细软的头发给揉的乱糟糟。 ‘下周末也早点来,不要吃午饭好了,带你去玩儿。’武成晚约陈萃。 陈萃回他纸条前先摸了摸口袋,是有钱的,底气一下有,果断回了个好。 这周倒也快,周末陈萃不吃午饭上午就要去上学,陈钢吸着烟卷儿教育他:“别不学好啊。” 陈萃连连点头,等出了家门口,走上田埂,低温冻的土地踩上格外的硬。他在上面奔跑,风刮着电线杆上缠绕的黑线呼啸,他胸口有些火辣,但仍是想笑。他赶上那班公共汽车,占着一个靠窗的位置,雀跃难耐。 对他来说,不在家就是好的,不上学读书也是好的。自由自在最好。 武成晚在汽车停靠处等他,他一走近,武成晚就接过他的书包,让他跟自己走。 自然是先吃饭,他比武成晚能吃辣,武成晚是怕吃辣上火影响听力,外面的伙食确实不如家里健康。他吃的有些快,好像饭很好吃,武成晚从他碗里挟一块头,尝了一口,放下筷子喝水去了。 陈萃看上去不会打篮球,武成晚也不会叫他早来打篮球,两人去玩了格斗街机,就在路边,一人坐板凳的一边。陈萃听着机器里传出来的声音新奇,机械成串的节奏让他整个人像坠入漩涡,他手放在按钮处彷徨,因为武成晚玩儿的斯文,不会猛锤机器,他对按钮就没有概念。他从没玩过这种游戏。 武成晚对他手语:看我怎么玩。 陈萃视线追着武成晚,看不懂屏幕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是先天对这种充斥着暴力的格斗不敏感,看着看着就走了神,视线移到武成晚侧脸上。已是渐显硬朗的轮廓,挺鼻和专注时紧抿的嘴角带着锋芒,这样的人怎么不会说话?陈萃盯着他,发癔症想听他跟街边男孩一样骂一句脏话,或者是哈哈大笑。 可他只有沉默。 武成晚抽空瞥了陈萃一眼,抓过陈萃的手,放在按钮上。陈萃被抓了个猝不及防,慌着一通乱按,眼睁睁看着game over,于是苦着脸看向武成晚。武成晚露出一个笑,问他打游戏怎么像在打仗,看上去有那么忙。 陈萃窘道:“我…不会。” 第29章 武成晚回他:我教你。 陈萃要是知道他是手把手的教,就不说那句不会了。武成晚教陈萃那会儿就像在教小武哥,不同的是小武哥聪明伶俐,陈萃则…缓慢至极。武成晚无法开口指导陈萃,于是握陈萃的手就格外用力,陈萃被他攥的心一紧一紧的。好像自己是他手里的木偶,他提线,陈萃就可以在格斗街机里跳舞。 -------------------- 去看音乐节,回来再更 (是的,没人关心,是我自己要说的。我要去看草东了-,-) 第 25 章 他似乎真的很迟钝,武成晚把他手捂热了也没教他赢一局,末了干脆抓过他的手,摇了摇,意思是说怎么那么笨。陈萃无法理解,只以为他在表达激动的情绪,于是也握住他的手,裹了他的指尖。 室外寒风瑟瑟,但这条街却热闹的出奇,作为靠近学校的小型商业街,一条道把吃喝玩乐给包笼全了。 陈萃要去给武成晚买游戏币让他接着玩,武成晚摇头,他不是会对游戏上瘾的人,会玩也是被冼兵拉着玩的。冼兵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被他狠虐几次之后,叫他玩的次数也不怎么多了,美其名曰不影响他的学习。 他本意也是带着陈萃玩,因为陈萃看上去很内敛,不知道这样的人喜欢什么,试过以后才知道。 街道还在建设,此时的电脑尚未尚未普及,小人书碟片不少,沿街就有书店摆出来的,一摊摊一摞摞在泡沫箱上。有些书设计的很小,比巴掌还要小,方便随身携带,卖给学生看的。武成晚蹲下,从那些崭新的小人书里面挑。陈萃惊讶他还会看这种书,也一起蹲下,说:“要看哪本,我给你买。” 刚才吃饭的钱和打游戏的钱是武成晚给的,陈萃想还回去。 武成晚挑挑拣拣,像是没看上。陈萃帮着看,翻起其中一本,看到里面的内容,起先是愣住,反应了一会儿,噌地一下把书给合上,猛然站起,武成晚被他拉着,风也似的从那个书摊逃离。 初冬的风像是会刮进肺里,陈萃呼吸急促,小声咳嗽。 武成晚帮他捋后背,问怎么了。 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武成晚笑话他被书咬了。陈萃红着脸心想,那种带颜色的书,是会吞噬人的意志的,说被咬了也没毛病。 武成晚心下了然,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不知道。搁冼兵就要拿着这种书出来传阅了,陈萃是会把书给捂起来的人,所以他融不进去男孩子的圈子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跑肚子里又有位置了,能再装一杯莲子粥。 武成晚站在推车前,要陈萃帮忙给老板说多加山楂。陈萃传完话,看着车上的龙头,盯着年久褪色的金龙一直看,武成晚顺着他的视线,不出意外看到车摊上挂的印有莲子粥字样的旗,在冷空气里无精打采的耷拉。 陈萃拽拽他袖子,他俯身,陈萃凑到他耳朵边说:“以前以为这种龙头都是装饰,没想到还能从里面倒出来货。” 陈萃在分享自己的心情,像个小乡巴佬,落地跑的小孩都知道的事,他却像头一次见。武成晚没有敷衍他,而是点头,顺便告诉他哪里是保温的,这样粥就能一直是热的。 这天下午几乎是陈萃有史以来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吃了以前没吃过的零嘴,咬了冰糖葫芦,甚至吃不下的还可以给武成晚让他帮忙解决。 陈萃觉得冬日是和煦的,甚至比秋天要好。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星期四那天,陈萃去上厕所,因为老师拖堂,晚了几分钟,去的就格外匆忙,上课铃声快要响起,他从最里面出来,不小心跟正在抽烟的宁可看了个对眼。他愣了下,处于一种本能,他缩起肩膀就要走,被宁可叫住,“高三生。”他宛如一尊石像,杵在原地。宁可冲旁边抽烟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陈萃就被一股蛮力拽了过去。 宁可把眼圈吐他脸上,他闭了下眼睛,紧跟着宁可掐住他下巴,用夹烟的巴掌拍了拍他的脸,说:“看什么看。” “没看。”陈萃小声回他,不回答宁可只会变本加厉,陈萃几乎是被欺负出了经验,只求宁可能早点结束,放他走。 “哦。”宁可扯着嘴角,说:“没看?看了吧,在看什么啊高三生,我抽烟碍你事了吗?” 陈萃回:“没有。” 宁可觉得他很神奇,以往隔大老远见着自己都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现在到自己手里反而呆的像块木头,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意思极了。不如玩点有意思的。宁可把烟头递给他,命令道:“抽。” 陈萃抗拒地说:“我不会,你让我走吧,上课铃都打了。” 宁可偏不,他粗暴的把烟塞进陈萃嘴里,说:“抽完,不抽完不许走。”陈萃做势要取,被宁可掐住下巴又说:“不抽你就把它吃下去。” 火星在燃,红的有些扎眼,陈萃不知所措,恐惧的摇头。再这样拖下去,半根烟都点没了。宁可对同伴说道:“愣着干嘛,高三生不会,你们不教教他?” 陈萃被几人围上,死活不张嘴,抽是抽不了了,只能用虎钳般的手劲儿掰开他的嘴,把正燃着的烟塞到陈萃喉咙里。他发出凄惨的叫声,宁可一把捂住他的嘴,怕把老师招来了。陈萃被烫的有些痉挛,喉咙的异物令他作呕,宁可钳着他,他几乎要分不清,现在是以前吗? 第30章 陈萃上高中以前并不知道校园霸凌是什么,他母亲离家出走那年起,他只被陈钢打过。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总是带伤,对人又有些不搭理,就变成了大家眼中最孤僻的存在。噩梦始于升旗结束的那个上午,他在人群之中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鞋,哪怕他道歉了,人家也没接受。 不接受的表现是陈萃在厕所被人堵住,被那只他自己踩脏的鞋践踏,他们踹他的肚子,他的后背,但就是没动他的脸。他被打的全是别人看不出来的部位,陈萃选择忍气吞声,没有去告状。可现实是忍气吞声的人要么是一直忍气吞声,要么是在沉默当中爆发。再一再二便可再三再四,陈萃频繁被人支使着跑腿,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干就是挨打。他们甚至要陈萃去办公室偷试卷,他做不到,那次被打的最惨,打断了一只胳膊。 陈钢带陈萃去医院包扎,那时的陈萃很想告诉陈钢,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他酝酿了很久,怕陈钢担心一直没敢讲。可没等陈萃开口,陈钢反而先说陈萃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的惹事,上医院不要花钱吗?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陈萃骨头疼得厉害,被陈钢一说,眼泪差点掉下来。陈钢看他那副模样,低声咒骂了句没出息。 自那以后,陈萃彻底放弃了抵抗,然而他的窝囊带来的不是息事宁人,反倒像是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陈萃成了他们的无聊消遣,没事叫过来抄抄作业。陈萃常是自己的作业没写完就要先给别人写的,交的晚了又是一顿毒打。长久下去,他的成绩一落千丈。 陈萃以为他能忍下去的,忍到毕业,直到他帮其中的一个人交情书,被女孩子直接拒绝,情书没有送出去。那天陈萃被人拉到厕所,惯例打骂过后,他蜷缩着躺倒在地,被人抓着头发要往便池里摁。陈萃从没挣扎的那么厉害,大叫着你放开我,屈辱感从地上蔓延,漫上陈萃的眼睛。 他想杀人,他想杀了这里欺负他的每一个。 他的叫喊换来的是更加歹毒的打骂,□□的巴掌终于从过往扇了过来,重重,重重的击打陈萃麻木的灵魂。陈萃被扇肿脸,嘴角也破了。 他们后来放他走了,他耷拉着脑袋,觉得脖子很重,好像难以支撑项上的头颅。人的一生竟有这么沉重吗?他想。 陈萃没回教室,他去了办公室,找老师,抬起脸给老师看。老师很气愤,斥责着学生哪能这样! 随后,隔天,陈萃以为他终于寻求到了庇护,哪料老师私底下跟他讲,让他忍一忍算了,以后毕业了就没事了。那群混学生里头有一个有钱有势,老师实在惹不起。陈萃被老师塞了一只药膏,并叮嘱他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来办公室了。陈萃的绝望突然与空气融为一体,他感觉到窒息。 告状的下场当时逃不脱挨打,陈萃被打完以后,迟滞的回宿舍,一并带回的还有一把小刀。 真割下去,他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那种害怕源于对生的渴望。他太没用了。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自己很没用,不然也不会被宁可塞烟头。 似乎是觉得不够,其中一人提议,把他衣服扒了,看他还敢不敢顶嘴。宁可默许,陈萃死死捂着棉服拉链,被人强制锁住双手,扒开衣服。宁可重新点燃一支烟,塞到陈萃嘴巴,让他抽。 陈萃哆嗦着,红了眼睛,他被呛出眼泪,直到他咳着把整支烟抽完,宁可一行人才肯放过他。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很晚了,被老张批评两句,低着头走进了教室。 没有人知道他走回位置的那短短几秒在想什么。 武成晚嗅到他身上的烟味,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人欺负了,因为他不会自己偷偷去厕所抽烟。武成晚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肯说,趴在桌上一直趴到晚修结束。 有够让人担心的了。 武成晚又问了陈萃一遍,他仍是不肯说,把武成晚急的回他:真是欺负我不会说话。 会说话,非要把事情问清楚。毕竟两个‘哑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周五下午,放学以后,武成晚要把换洗衣物带回家,回宿舍正碰上陈萃收拾铺盖。不是放假时间收拾什么铺盖? 武成晚拉住他,一霎时对上他红红的眼睛,便皱了眉,问:你到底说不说? 宿舍人走的只剩他俩,陈萃别过头,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不上了,没有用,本来…也考不上大学。我读书,也是,浪费钱。不读了。” 武成晚第一次从学生嘴里听到这种话,他摸摸陈萃眼下那颗小痣,好柔软好柔软的抚摸,边回:有用,只要在学习,就有用。 陈萃登时难受的紧,推开他的手粗糙的抹了把脸,带着浓重鼻音说:“你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一个不理智不成熟的决定又叫什么安排?武成晚插手他的决定,并不无霸道的回他:要管。 陈萃哭丧着脸,烦躁的揪头发,他这会儿已经在钻牛角尖了,想死,又想活。要死不活极了。 武成晚圈住他的手,他不安的挣扎,出于无奈,武成晚只好抱住他,下巴戳在他头顶,手指一节一节的捋他的脊骨。陈萃在难得的温存间平静下来,回过神,悄悄抬手,抱住武成晚后背。 陈萃始终是不肯说,武成晚问不出来,暂时不问,帮他把铺盖放回去,一面叫着陈萃跟他走,他要送陈萃回家。 第31章 摩托车像利箭冲向前,路两旁干枯的树只留下影儿,武成晚低头,腰上环着一双手,陈萃把他搂的很紧,他只以为陈萃是怕冷。后来等新的一周陈萃不来上学了,他才隐隐回味过来,陈萃也许是在告别。 陈萃不跟老张沟通,私自辍学了。 -------------------- 第 26 章 发现武成晚上课心不在焉的人是冼兵,已是周二,他肉眼可见的走神。 冼兵写纸条问他:这是咋了?你家里又吵架? 武成晚回:没有。他今天还是没有来上课,老张说他没请假。 冼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陈萃,回说:他不来就不来呗,你管他那么多干嘛? 武成晚避而不答,下午抽空去了趟高二那边,隔着窗玻璃,他看着宁可。宁可正跟班上人打闹,无意跟他对上,先愣了下,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能怂,于是走了出去。 武成晚在他出来以后向教学楼外走,宁可迟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在充当杂物间的器材室,蛛网暗结,灰尘密布。宁可站在门的位置,叫嚣道:“有事儿说事儿。” 光线从顶部狭小的窗户照进来,武成晚垂了垂眼,丢给宁可第一张纸条,问:你对陈萃做了什么? 宁可把纸条撕的稀巴烂,说:“搞笑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武成晚抓他衣领,把人抵在门上,第二张纸条于是塞进他领口。宁可挣了下,没挣脱,武成晚比他高大半个头,四肢力量叫他在近距离间毫无回旋余地。他看到纸条上面写:说一句废话,敲你一颗牙齿。 就像是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种可能,纸条才能接上宁可的话。他是做了准备来的,宁可意识到这点后,放弃了挣扎,而是说道:“我外面有人你知道吧。” 知道。武成晚点头,坦然递出第三张纸条:我也有。 宁可愣住,将信将疑的呢喃:“骗人的吧。” 武成晚拳头突然落在他腹部,猛烈的冲击让他后背砸向门板,门框震的角落蛛网摇摇欲坠。他蜷缩成半只虾米,被武成晚拽起来,让他说。 宁可笑嘻嘻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教高三生抽烟,高三生应该感谢我。你是他谁啊,三天两头的给他出头,真搞笑,我弄他是弄你马子了?” 武成晚倒也没生气,他冲宁可打了个手语,宁可看不懂。在他离开之际叫道:“哑巴哥,下次出门当心点。” 武成晚回了他一个手势。 宁可阴测测的盯着他背影,过了一个礼拜才问到武成晚那两个手语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 和,你也是。 一直到周五的下午,武成晚才请了假,他请的病假,身体原因,这种假老张是会批的。 他骑摩托去的,那条道儿比前一阵走更萧条了,兴许是过了大车,碾出两道车辙,让原先就不平坦的路愈发难走。雪仍未落,空气干燥又冷呵,刮穿皮衣,感觉到刺痛。 他到那颗树下时,车速已经降到不能再降了。他停好车,只取了头盔,皮手套没摘,头盔挂在把手上,拔了钥匙站在门前,轻敲两下。 没人应。 他用铜环叩门,家里似乎是没人,木板门在他的轻叩下开了一道缝,门没锁。他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板凳上编竹筐的陈萃。陈萃穿了件老式棉袄,用的还是盘扣,分不清是深蓝还是黑,衬得陈萃露在外面的那截脖子格外的白。脸瘦了,脸蛋儿有些许的红血丝,听到声音正诧异的抬头看他。 那么明亮又汪着水儿的眼睛,像潭里的月,粼粼的波,无止境的河。 他在河里颠簸。 他在河里颠簸。 武成晚像是松了口气,再次看向陈萃。陈萃在家里穿的很土,那种土就像门上贴的韶了色的年画娃娃,没有光泽,太阳和风霜一并把他的底色掠去,他于是变得过了时。 “你…怎么来了?”陈萃开口打破沉默。 武成晚摘下手套,冲他手语:来看看。 陈萃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么多话,不知道捡哪句说好。武成晚走进院内,坐在他的板凳旁,看他编到一半的竹筐,问他能不能教教自己。 陈萃连连点头,拿了竹篾来教他衔松紧,他甚至连动手能力都那么强,一学就会。 编到一半,陈萃想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 武成晚点头,陈萃去堂屋掂热水壶,壶是空的,热水要现烧。陈萃就喊他上灶屋,两个人蹲在灶前烧火煮开水。 柴火用的是玉米芯,还有一些豆秸秆,火势旺,明火把陈萃脸庞跃的亮堂堂,陈萃伸手塞柴火,袖子短一截,武成晚眼尖的觑到他腕子上的伤。陈萃毫无察觉,武成晚蹙了蹙眉,蓦地拉住陈萃的手腕。陈萃茫然的看他,他问陈萃:什么时候去上学? 陈萃装作看不懂,目光闪烁,问道:“要不要吃荷包蛋,我给你打两个。” 武成晚摇头,陈萃做势起身,被他拉住手,拽下来,两人持平在同一高度。橙黄火光把周遭空气烤化,不冷。他伸手解陈萃的盘扣,陈萃后知后觉的捂住扣子,结巴道:“做做做做做做什么?” ‘他打你了吗?’ 陈萃脸被火烤的滚烫,兀自系扣,嘟囔道:“我不去上学,他肯定要打我的。” ‘让我看看。’ 陈萃红着脸推脱:“就是…嗯…没什么好看的,不疼了,我皮厚。” 第32章 武成晚静静的望着他,始终是自持的,除了伸手解他两颗扣以外,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信我吗?’武成晚问。 陈萃毫不犹豫:“信。” ‘跟我去上学,我教你。’武成晚的手指细长,哪怕手语只是一种生存的技能,陈萃也可耻的觉得他在光影里打这段手语的时候特别好看。 “我…学不会,不能耽误你。”陈萃撇开头,他真的学不会,学校里的环境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没有高中毕业证,也不想再被人围堵在厕所或是篮球场了。 武成晚扳过他的脸,揉揉他那颗小痣,回:不耽误,信我。 陈萃登时赧了,以前没觉得那颗泪痣有什么不同,被人揉了才觉得堂皇,像是被触及到最私密的领域。被冒犯。 ‘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武成晚把飘落在陈萃袖口的烟灰拂掉,陈萃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在火舌摇曳中都无法撼动的自信,他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第 27 章 陈萃险些在他的话里迷失自己,一口就要答应了,等豆秸秆嘭的一声在火光里爆裂,陈萃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我还是,不上学了。” 武成晚不得不摊牌:是不是在学校被他们欺负,会害怕? 陈萃讶然,一件最不齿的事被他戳破。害怕,怎么会不害怕,那种提心吊胆的心情让陈萃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喷发的火山边缘,哪怕是一声呐喊,都会让火山爆发。 武成晚提醒陈萃:可以跟我告状。 陈萃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好半天,说道:“打架…不好。” 武成晚笑,陈萃发觉他笑的很嘲讽,这样的笑让他显得很不近人情。武成晚就问陈萃:打架不好,哪样好呢?以德报怨? 陈萃不知道怎么反驳,拽住他的手,好使他无法再打手语。陈萃说:“就是不好,你别…打架,要叫家长的。” 拽住他的手,跟捂他的嘴有什么区别。武成晚反手扣住陈萃的手,用黏糊腻歪的十指相扣,把陈萃捉在掌心。陈萃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打架,他低敛的眉眼只顾得上看陈萃瘦削的指头,指甲盖儿旁边起了倒刺,手又干又糙。就是这么一只手,握不起笔杆。 武成晚端详他的手玩儿,被陈萃发现,忙着抽手,边磕磕巴巴地问:“听,听我说话了吗?” 武成晚点头,回:不去上学就不去吧,我在你家里玩几天,可以吗。 陈钢最讨厌家里来人,陈萃推辞道:“不方便,不方便的,周末那么短,你在我家休息不好,周一上学要困。你…贪觉,要好好睡觉。” 武成晚挑眉:下周一我不去上课,周二周三周四周五都不去。 陈萃惊掉下巴,为难地说:“不许,不许逃课。” 武成晚: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 任陈萃怎么暗示武成晚都不走。冬天黑的快,五点钟陈钢就挑着担子回家了,到家门口看见那辆摩托车,脸立刻拉了下来,进门再看见武成晚,脸膛黑的陈萃不敢上前搭话。 陈萃已经做好饭了,喊陈钢来吃,陈钢端上饭碗,对谁都没好脸,就像在屋里这俩人欠他的。他粗声粗气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上学还不够享福的,不用下地干活,不用为了那几毛钱起早贪黑,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数落陈萃,同时冲着武成晚,话碾到陈萃跟前,“少认识些不三不四的,把你卖了你都得倒贴他数钱。” 武成晚不知道陈钢对他印象有这么差,也不怪他。陈钢的性子,对全天下的人都一个样,他们欠他的。但武成晚心理素质好,听见了当作没听见。 陈萃最近因为不上学理亏,在陈钢跟前抬不起头,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只有陈钢说他的份儿。 陈钢吃完饭就去树底下抽烟去了,天蒙蒙黑,武成晚围着陈萃在灶台洗碗,陈萃问:“你还不走?” 武成晚反问:这么黑我怎么走? 陈萃像是没想到,纠结了一会儿,说:“那你晚上在我家睡,但是我家里床很硬,你睡不习惯。明儿一早你就走行吗?” 武成晚糊弄的回:可以。 农村晚上没有活动,睡的早,陈钢先歇下,陈萃给武成晚烧洗脚水,俩人睡他那间屋子。屋子不大,放的东西又不少,万幸陈萃没再邋里邋遢,武成晚坐在床上,陈萃给他倒热水,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条件简陋,只能简单收拾一下,陈萃的屋子冷的出奇,床上铺的棉絮跟学校宿舍铺的没两样,摸上去冷硬。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武成晚接过,应是前几天刚晒过,比床上那条被子蓬些。 拉灭灯泡以后,窸窸窣窣响动一番,武成晚听见陈萃问:“是不是很冷?” 他在陈萃手上写:是。 陈萃好像笑了一下,嘟囔道:“你手怎么那么凉啊?”一边把他手放在自己怀里捂,用早料到如此的语气说:“都说了你不习惯,非要在这儿待。” 他的反驳是用手冰陈萃,陈萃怕痒的挪两下,闹走热气儿。他无意摸到陈萃肚皮的烟疤,总归是疤,他有些在意。 陈萃小声跟他说:“以前学校被人烫的,后背也有,我真的好讨厌烟哦。”武成晚唯有沉默,陈萃又说:“也讨厌学校。” 第33章 武成晚覆过去,陈萃给他掖住被角,房间黑的具象化到陈萃觉得他好像给了自己一个浓到化不开彼此的拥抱,粗重的呼吸打在耳边,陈萃大脑一片空白,乞着夜别太黑,好让他看看他的眼睛。那双薄薄的单眼皮,勾起的弧,挑着陈萃如一颗麦粒在黄土地上不停的翻滚。 武成晚食言了。翌日他依旧不肯走,任凭陈萃怎么撵,他都不为所动。他在一刻,陈钢的针对就明显一刻。陈钢让陈萃跟着他上集卖筐,武成晚也去了,眼看这父子俩一天到头也没卖掉几个出去,一整天的功夫,甚至没有赚到辛苦钱。武成晚突然就明白开学之初陈萃啃那些火烧的意义了。 是夜狂风大作,打的门窗直响,陈萃爬起来去压遮竹篾的篷布,陈钢也起来了。武成晚站在堂屋那盏灯下,就着昏暗的光,一时差点分不清暗处的哪个是陈萃哪个是陈钢。陈萃也会变成陈钢那个样子吗?这个想法让武成晚不寒而栗,陈萃一定要去上学,他想。 周末,陈萃开始着急,武成晚在他家都开始自来熟了,万一因为他真不去上学了怎么弄呢? 趁着陈钢编筐,陈萃把武成晚拽出去,站在大树底下,枯枝颤动着。陈萃说:“你得回去上课。” 武成晚无所谓地: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陈萃差点儿生他的气,颇有些自暴自弃道:“为了我不值当,你是好学生,我不是,我连学生都不是了。你回去吧,求求你了。” 武成晚回他:你和你父亲昨天连饭钱都没赚到,你以后就要这么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吗?你想要的自由不叫自由,连竹签都得削尖了才有用,你不往上爬,别人只会把你挤下去当那个尖儿。 陈萃几近麻木,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武成晚盯着他,良久没有反应。 是陈钢掂着竹篾从家里走出来,一脚踹在陈萃身上,陈萃被踹的朝前扑,武成晚一把撑住他,让他站稳。陈钢瞪着凶神恶煞的眼睛,像要吃人,武成晚挡在陈萃身前,听见陈钢说:“没出息的样儿,滚回去上学,别在家招人烦。不去老子把你抽去。”陈钢说着挥了挥手中的竹篾,恨不能抽到陈萃身上。 生了这么个儿子出来,简直是来讨债的。 陈萃是被陈钢撵回学校的,武成晚载着他,一路上陈萃内心悲戚,宛如流亡。 好歹是把人带回来了,后面怎么样再说吧。武成晚跟冼兵打商量,两人换个座。一向对武成晚好说话的冼兵这次偏偏不依了,冼兵气愤道:“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换座,让你们俩坐同桌。武成晚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是不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待陈萃那么好,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你以后是不是只认他这一个朋友了?” 武成晚和气的写道: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冼兵梗着脖子说:“不信,你这人言行不一。” ‘至少我从没骗过你。’ 冼兵郁闷不已,原先他俩还坐同桌呢,现在把他一个人搞到最后一排去,像在孤立。 武成晚问冼兵:帮你把你最想买的游戏机买回来,怎么样? 冼兵眼睛亮一下,随后摇头,就是死活不同意。武成晚对冼兵只来软的,冼兵也是个刺儿头,吃软不吃硬。好不容易磨了两天,冼兵松口了,武成晚把桌子搬到陈萃旁边,遇上陈萃打水回来。陈萃现在会打他们三个人的水,没再那么死心眼的不给冼兵喝。 武成晚眼尖的觑见陈萃黑棉服后面画的一个王八,不动声色的帮他拍掉,像在帮小孩儿整理衣服。陈萃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亲昵,问:“咋…咋坐这儿了?” 武成晚不答,问他打水路上遇见谁了?他想了想,老实道宁可。但是宁可没有为难他。武成晚心想他当然没有为难你,他看你出丑看了一路了。 下雪那天,鹅毛飞舞,宁可单手插兜吹着口哨,走到楼梯拐角,被人一把拽进器材室。 他正准备破口大骂,看清武成晚的脸以后,冷哼道:“哑巴哥,又见面了。” 武成晚把打火机丢他身上,他条件反射的接住,疑惑要干嘛,就见武成晚从背后提出来一大袋烟丝。武成晚特意买的莫合烟丝,有够糙的,宁可光是闻,就生出了抵触。 ‘请你抽烟。’ 宁可觉出一丝诡异,说:“用不着。”他想出去,被武成晚一把推回去,并反锁上了门。顶窗开着,雪花飘进来,空气有些潮湿。 武成晚点燃第一支烟,塞进宁可嘴里,莫合烟呛的宁可咳出声。武成晚拍拍他的脸,示意赶紧别墨迹。 宁可放狠话道:“让我出去,我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不然等我今天出去,后面有你好果子吃。” 武成晚搬了凳子靠着门坐,耸肩表示无所谓。他告诉宁可,不抽可以,把这一袋烟丝嚼巴嚼巴吃进去也行。 宁可不服气极了,撸起袖子要跟他茬架,被他迅疾的一个过肩摔在地,随后他的拳头就落下来,比那天的狠多了,宁可舔着后槽牙,觉出腥甜的味道。他打松了宁可的牙齿。 烟卷丢在宁可脸上,武成晚睥睨他,只给了他三个选择:抽掉,吃掉,或挨揍。 宁可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嘴欠,前几根还能接受,越到后面越难受,问他能不能不抽了。他摇头。宁可边吞云吐雾边不屑道:“至于吗?大不了我以后不招他了。” 第34章 武成晚回:可你已经招他了。 宁可又说:“你这样,我以后一定报复他。” 武成晚:你先把这袋烟抽完再说。 宁可看着大红塑料袋里的烟丝,只觉得越抽烟丝越多,烦躁道:“这烟太冲了,你不能买点好烟?” 武成晚:山猪吃不了细糠。 宁可开始遭不住,肺像在被蚕食,烟又臭,他妥协说:“你让我出去,我以后不烦他了,你再让我抽,我可不敢保证以后会做出来什么事。” 武成晚:说过了,不抽就吃掉。 宁可难以置信:“你来真的?” 武成晚点头,宁可收到他的纸条,上面写道:我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你再欺负他,我弄死你。 宁可看着他力透纸背的字迹,晃了神。 这张纸条也被武成晚拿来卷烟卷儿了,到最后宁可实在抽不下去,武成晚就‘帮忙’喂到他嘴里,直到塑料袋里什么也不剩。器材室烟雾缭绕,宁可走出去,呼吸着飘雪的空气,一阵阵的反胃。 武成晚脱了校服外套去办公室还器材室的钥匙给武徽金,大雪像是能覆盖一切,后来听说宁可请假洗胃去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这算什么打击报复,武成晚校服口袋里还有一颗宁可的牙齿,他告诉宁可,宁可做什么,他都会百倍奉还,如果宁可想,他也可以等宁可成年以后,再把宁可送进去监狱跟宁康团聚。宁可被他震慑住,他好像一个疯子,宁可意外在他身上看到了宁康的存在。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极端的两面,宁可含着烟丝的嘴里吐出:“你是疯子,你是疯子。”的哀嚎。 -------------------- 第 28 章 武成晚跟陈萃坐同桌以后,对他而言最方便的一点就是卡住安雨来叫陈萃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给陈萃挪位置,这样陈萃就没办法出去。他没想过,这么幼稚的举动居然是他做出来的。陈萃性子很软,胆子不大,每次想让他挪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后来学会了拽他袖子,他就给挪。往后次次都要拽他袖子。 他写纸条给陈萃,说:不方便,下次少出去。 骗人。陈萃才不信,就是他故意挡着不让出去,他应该真的很喜欢安雨,不过很会避嫌,但是陈萃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让陈萃出去跟安雨说话。 更让武成晚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居然会被陈萃管上闲事。 他教陈萃写题,发现陈萃这人,会的题就很有底气,眼神儿鬼精,不会的就丁点儿底气都没有,目光闪烁,不肖说他都知道陈萃是什么意思。然而陈萃有底气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他开不了口,便要在陈萃卡壳的地方停笔,食指敲过一遍又一遍,直到陈萃理解过来,他才会继续往下演算。 幸在他从没对陈萃发过脾气,好几次冼兵在后边看着,都忍不住嚷嚷:“猪都会了,猪一边上树一边把这道题写好几遍了,你怎么还不会?你是猪吗?” 陈萃注意力太难集中,武成晚是知道他的,冼兵不知道,没点耐性,说两句,武成晚不得不扭头过来,让冼兵噤声。 冼兵在嘴巴上画个叉,陈萃被打击的不敢叫武成晚再教了,武成晚跟他打手语,让他别理冼兵。 陈萃窘得不行,小声说:“我太笨了,你要不别教了。” 武成晚回他:不笨,这不是快解出来了。 陈萃趴在桌子上,眼珠子像玻璃弹珠一样的晃,被冼兵给敲打的,他再难有自信。武成晚纵使再有心力,如果他不配合,那神仙也没辙。 又过了一会儿,武成晚袖子被拽拽,陈萃递过来一张纸条。他俩之间自陈萃学会手语以后基本就不写纸条了。武成晚展开,看到陈萃窝的小小的字,问:你要追安雨吗?我可以帮你递情书。 武成晚内心登时五味杂陈。 陈萃觉得这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他太没用啦,什么忙都帮不上。 武成晚回:晚点吧,我看看情书怎么写。 陈萃收回纸条,把这件事记挂在心上,等他把情书写好那天。 也不知道是哪天。 武成晚辅导陈萃,颇有种雕不动朽木的感觉,陈萃甚至听一半都能走神,被武成晚发现,就会缩起来,好像是他严厉的视线令陈萃有些无措,把人给吓着了。武成晚倒是从没对陈萃发过脾气,陈萃这样怕他,叫他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实在是陈萃不认真,武成晚才拿起竹尺,做势要敲他手。陈萃颤巍巍的伸出手掌,叫打,还不忘提醒,“尺子是…我刻的。” “打吧,打断了,我再…给你刻一根。”陈萃边说边抖着睫毛,也不知道哪儿冒上来的委屈劲儿,倒叫武成晚笑了。 武成晚放下尺子,问他:到底能不能认真听?不能我就跟冼兵换回来了。 陈萃着急道:“能,能嘛。你不跟他换了,换来换去多麻烦。” 冼兵就跟家长嘴里吓唬小孩儿的狼似的,还浑然不知。陈萃成绩确实挺差的,比冼兵还差。冼兵成绩差是因为爱打游戏看课外书,他桌兜里多的是没有封面的书,关键是啥书都有。 他那天难得当了回好心人,见陈萃学的那么痛苦,丢了本课外书给陈萃,不忘挤眉弄眼,陈萃呆兮兮的什么也不懂。那会儿是武成晚不在,回来也没留意到陈萃在看什么,差点儿就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陈萃会认真学习了。 第35章 陈萃看冼兵给的那本书,越看越不对劲,脸渐渐烧起来,有些坐立难安。 太坏了,看这种书太坏了。陈萃扭头,几乎是不讲礼貌的把书丢回给冼兵的。冼兵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调侃道:“看到哪一页了?看懂了没啊?” 陈萃捂耳朵,说:“不知道!” 武成晚这才看向冼兵手里的书,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让他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 冼兵偏偏去拽陈萃,说:“不好看吗?你问问你同桌后面都讲了啥,他可是都知道。” 陈萃抗拒的挣开冼兵,一面难以置信的看武成晚,喃喃道:“你也…你也看这种书?” 武成晚没摇头也没点头,冷冷淡淡的模样,在陈萃眼里分明就是默认。陈萃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好半天不肯跟他讲话。 都一样,男生都一样。 武成晚留到晚上才写纸条给他:跟我说话。 陈萃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装没看见。连陈萃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好像是武成晚跟他想象中有出入,或者是他的晚熟让他跟武成晚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一下子又变的很远很远。 及至晚自习结束,教室里只剩他俩,武成晚端坐着,无异于堵陈萃。陈萃抱着书包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让让,就想硬挤,真是胆儿肥了。武成晚拉陈萃手腕,差一点儿趔趄的陈萃就要坐他腿上了,被他摁着给摁回座位。 ‘书是你自己要看的,哪里不舒服,反过来怪我头上,不理我?’ 陈萃像是被戳破心事,如坐针毡的不说话,也不回应。 ‘说话。’武成晚脸上表情不大好看,只有这时候他才自嘲于他的缺陷,一个哑巴,无法从另一个‘哑巴’嘴里撬出来东西。 陈萃膝盖被他一只手攥着,极有力的手,不免让陈萃心悸。 “没有。”陈萃声音始终很小,“我以为你跟冼兵不一样,你不会看那种书,后来发现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 整栋楼的灯忽然熄掉,铺天盖地的黑压下来,黑的那么浓,让陈萃分不清他的影子。是气息,他手上总有股浅淡的墨水味儿,这会儿忽的靠近,陈萃好像嗅到了湿棉花在雪地里翻滚的味道。白融入白,影子堕入无边的黑。 -------------------- 第 29 章 黑到陈萃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直到慢慢察觉到他曲起的食指扣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隔着厚厚的棉服,节奏一下又一下的起落。陈萃想起他打架子鼓的模样,叫嚣的,偾张的,轮到自己变成他手里的鼓,才知原来鼓是紧绷的,颤巍的。 陈萃的紧张来源于未知的黑暗和武成晚的不按常理出牌,不若摸了他的手,或是掠掠脖颈,也比把心脏敲的悸动不已好。 陈萃魔怔了一样觉得武成晚好像笑了,明明没有声音,可又分明是。因为紧接着武成晚拉起他的腕子,带他走了两个节拍,两人才抹黑回宿舍。他无疑是高兴的。 隔了很久陈萃从他的walkman里听到窦唯的噢!乖才知道他那晚打的节奏是这首歌。 雪后来又下了第二场,武成晚在刷题的时候被陈萃拽了拽袖子,他瞥向陈萃,陈萃指指窗外,窗玻璃始终雾蒙蒙的,但也知道是下了雪。陈萃在玻璃上画了颗桃心,嘴角咧出可爱的窝,他目光不得不正视陈萃,正视那份纯真。 陈萃问:“下雪了,要写情书吗?” 挺会抓时机。武成晚点头,陈萃老实趴在桌上,侧过脑袋,不朝他那边看,像是给他留足空间写情书。只能听见钢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陈萃抿了抿嘴唇,等他写好叫自己去送。 武成晚没叫他失望,下午就把情书给他了。陈萃拿着情书,小心翼翼的叫安雨跟他去没人的地方,安雨信任他,二话不说的跟着走。他们学校是没有所谓天台可以上的,坚决不给任何学生留私闭空间。陈萃把安雨带到操场,白皑皑的雪将大地涂成银色,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地面看上去比天空还要灿烂。他立在雪地上,把信递给安雨,安雨大吃一惊,疑惑的问:“给我的?” 陈萃点头,补充说:“成晚…给的。” 安雨闻言脸色骤变,抬手就要撕,被陈萃拦道:“别撕,别撕呀,他特意让我跟你说别撕,拿回去看的。” “他使唤你干这种事?”安雨手上使着劲儿,把信封团的皱皱巴巴,看上去极其不满。 陈萃解释说:“没有,是我…要帮他给的,他真的很喜欢你,要是不影响学习,你看看他写的信可以吗?他写了一下午,很…努力。” 安雨很快冷静下来,反问陈萃:“他努不努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事都是要有回应的吗?” 陈萃愣住,像是头一次听这种话,呢喃道:“可他是因为你才……” “你讲这话好没道理,难道我要对每一个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的人都感到愧疚或是自责吗?这是对我的困扰,该觉得抱歉的是他而不是我。” 陈萃内心揪一下,着急了,他替武成晚辩解道:“不是不是,他没打扰你,你就看看信,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可是他真的很好,学习成绩好,人也好,长得也帅的。” 安雨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生气道:“没听说过因为一个人好就要喜欢他的,那是极度缺爱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别傻了陈萃。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第36章 陈萃被她一席话呛的哑口无言,脑子里尽是把武成晚的事给搞砸了,也没去细想安雨话里是什么意思。 武成晚见陈萃耷拉着脑袋回来,嘴角差点没压住,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失望淡泊的样子,问他安雨收情书了吗。 陈萃愧疚开口,说:“收是收了,没叫她撕。就是……” 武成晚垂了垂眼,什么也没表示,这下陈萃更加过意不去了。陈萃好想问他能不能换个人喜欢,或者是能不能等高考完了再去谈恋爱,不然这样下去多影响心情啊!看他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陈萃心情也跟着拧巴。 等到晚修结束,陈萃才敢跟他搭话,问:“心情好点吗?” 武成晚摇头。 陈萃苦着一张脸,宛如自己犯了事,又问:“那…那怎么样才能心情好点?” 武成晚想了想,打手语给他:赔我一个女朋友。 陈萃瞪圆眼睛,结巴道:“怎,怎,怎么赔啊?她都不,不喜欢你。” 武成晚手指就指向陈萃,陈萃怔了好半天,语无伦次道:“没,懂就是,不是,我,啊?” 武成晚笑的痞气,一把揽过他,好紧实的拥抱,陈萃在他怀里不知道手往哪儿搁。“我不是女孩儿。”陈萃小声。武成晚想他知道啊,他不会抱错,他只是不知道陈萃为什么要以为他喜欢安雨。冼兵那一嘴玩笑除了陈萃还真没一个人放在心上,武成晚早忘了。 “不…不给你当女朋友。”陈萃抗拒的推他,有些不乐意。陈萃长得过于秀气,以往没少被人取绰号,叫什么的都有。陈萃不愿意被人当女孩儿,觉得那是一种侮辱,尤其是不乏一些对他动手动脚的,陈萃恨透了。 武成晚一推就开,纯是逗他玩儿,见他要生气,反过来宽慰道:不得了,抱一下就要这么生气。你可以还回来,抱我十下,一百下,我绝不生气了啦。 陈萃捏着纸条,脸腾地红了,赧他的调侃,想到他也是个坏的,就不肯再理他。 安雨一直到回宿舍才在被窝里挑灯拆了那封信,抚平,看到武成晚中规中矩的字体,问她楼上邻居考虑的怎么样了?她长叹一口气,关了手电筒对着天花板出神。 早在陈萃问安雨是不是他妈妈托她给他东西的那天,武成晚就已经联系上她了。武成晚只是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要跟陈萃交朋友,她没回。后来陈萃的问话武成晚听见了,开始问她能不能跟‘她’见面。这个‘她’自然是陈萃口中的妈妈。 真的是妈妈吗。 安雨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缘分,因为科学可以解释一切,但并非一切都是科学的。安雨楼上的邻居是在安雨上初中时搬来的,很漂亮很纤细的一位独居女性,讲话慢条斯理,很有教养的样子。她一开始跟楼上邻居还不熟,安霜有次在家里开火忘记关就出门去了,冒烟的窗户被楼上邻居发现,及时帮忙灭了火,她们一家才开始跟楼上邻居有往来。 她又过了一年才知道楼上邻居姓莫,叫莫恒。 莫恒独来独往,安雨去她家看到她桌上的照片,才知道她原来有个儿子。儿随母,也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起初,安雨并未留意到班上的转学生,实在没什么交集,后来有次陈萃递了校服给她,她才留意到陈萃,分外眼熟! 是照片上的男孩! 她飞奔到楼上,莫恒给她倒菊花茶,她顾不上喝一口,问:“莫姨,你儿子是叫陈萃吗?” 莫恒手中的玻璃杯哗地坠地,安雨兴奋道:“他转到我们班上了!” 这才有了以后安雨同陈萃的相处,她都是在帮莫恒转达,被陈萃戳破后,她问莫恒要见陈萃吗?莫恒迟疑着拒绝了。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现阶段无法正常面对陈萃。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她爱陈萃,她也惧怕陈萃恨她。 -------------------- 第 30 章 周日下午学生把教室坐满,零下的气温冰一般把紧闭门窗的屋子镇的发凉,武成晚没来,冼兵也没来,陈萃坐在角落里,觉得冷。 武成晚正在家被莫贤教训,他和冼兵跟人茬架,冼兵右胳膊骨折,他脸上挂了彩,左手崴的肿了些,别的问题没有。 冼兵是去见义勇为的,这几年不总是太平,团伙作案抢劫的不在少数。周日下午,他和冼兵从街里出来,路过银行门口,一位奶奶走在他们前面,手里提着自己织的袋子,还没来得及把存折往缝制的衣服口袋里面装。她动作缓慢,大抵是路上融化的冰碴儿让她不敢走太快,也不知怎么就忘记在银行大厅就把存折给装口袋,这会儿想起来装。难免被盯上。 冼兵正念叨新出的那款游戏,眼角余光瞥到奶奶被抢,低声咒骂一句,人就朝前冲去了。 武成晚把惊慌失措的奶奶扶进银行,让她在塑胶椅子上坐着,她缺牙的嘴里已经吐不出清晰的话了,只知是绝望。养老钱,没了连死都死不起。 武成晚很快跟上冼兵,抢存折的就俩人,可等拐进胡同街,死角墙,人一下子变成七八个。好像进了窝点。 运气不好,他们手上还有铝棍,武成晚拎了墙角的破旧椅子给冼兵防身。真打起来,又不免想,运气也还算好,毕竟他们手上拿的不是刀。拳头,棍棒,扭打的肢体,暴力因子破裂在红砖墙之间。 第37章 冼兵把抢回来的存折捂在怀里,被人用铝棒撬胳膊,武成晚挡在他身前,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是有人路过嚷嚷着干嘛呢,保不准他俩就要吃亏。 冼兵把存折还回去,奶奶激动的要给他钱,他还能潇洒的说他这是学雷锋。到了没人的地方,只剩捂着胳膊一个劲儿的嚎,天杀的疼死了。 武成晚送他去医院,路上同冼兵沟通,找人把这个窝给他们端了吧。冼兵怔住,问他来真的?他点头。 英雄也是有家人的。莫贤最怕武成晚在外打架,照武徽金的教育方法,男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莫贤不敢苟同,武成晚跟别人不一样,不能说话以后,她尤其关注他的听力,因为聋和哑不免有联系,她害怕,年年都要带他体检。 莫贤其实不在乎他什么原因跟别人打架,她在乎的是他要承担的某一种行为的后果。 武成晚又不会为自己辩解,就像他知道莫贤并不关心打上石膏的冼兵是去见义勇为了,她只知道他们是打架了。家长总是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生活发生变化,这会让他们觉得孩子脱离掌控,他们不再是秩序的建设者和维护者。简言之,破坏了他们作为家长的权威。 莫贤问他有没有伤到头,他回没有。莫贤仍是不放心,要请假明天带他去医院检查,她总是担心某天的一次磕碰会伤害到他的听觉。武成晚不能说她小题大做,为了安她的心,周一两人上了趟医院,检查下来什么事没有,莫贤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莫贤开车把他送回学校,武成晚下车之前,莫贤突然开口,声音低低地,语气沧桑起来,人在车里看上去像老了几岁,她说:“小晚,别让妈妈担心,行吗?” 武成晚解安全带的手一顿,车窗没开,车内空气让他有些不适。人在感到压力之时,连空气都会加以刁难,他呼吸乱掉一个节拍,点了点头。走在校园里,踩着新落的雪,鞋底咯吱咯吱的响。他想,莫贤大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就因为他是个哑巴,原来松散的,无边无际的世界好像一下子被收缩,缩的只有莫贤瞳孔直径那么大。他无法脱离她的视线做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事,让父母担心本就是他做儿子的不对。 他的人生要按他们目光照出来的那条轨迹走,唯有这样才是不会走弯路,因为他们都是为他好。 他嘴角和颊上挂着彩,刚一落座,陈萃就好奇的看过来,皱着眉毛问:“疼不疼啊?” 武成晚动动嘴角,牵着眉毛一拧,就是疼的意思呗。 陈萃改用手语问他:是宁可? 武成晚挑眉,对这个名字不屑一顾,陈萃见状,惊慌地又问:你还跟校外的人打架? 真叫人担心。 武成晚回陈萃:不碍事。 真当没事人一样理着桌面的试卷,上午没来,桌上已经堆了几张卷子了,陈萃帮他码好的。陈萃虽然自己不会听课,但是会帮他把作业记好,让他及时完成。 陈萃见他不怎么理人,心里发堵,从书包口袋里摸了半天,找出来一支药膏。这是陈萃提防在学校被人欺负随身备的,以前也被陈钢打,所以陈萃药不离身。 武成晚正写作业,被陈萃塞过药膏来。他阖了阖眼皮,把药推回去。陈萃皱着脸说:“涂点,好得快。” 武成晚肯张嘴了,嘴角都烂了还要对陈萃开口,说:看不见。 陈萃眉心蹙着,说:“别张嘴啊,不疼吗。”边拧开瓶盖,手指抿药之前先用杯子里的水净了手。凉飕飕的食指,在他嘴角打圈。他盯陈萃,一个冬天就能把陈萃捂的这么白,愈发显得那双眼睛亮。他能看清陈萃脸上的绒毛。 陈萃手指又移到他颧骨,会用嘴巴吹,细心的,耐心的叮嘱他:“疼要跟我说。”陈萃药膏买的便宜,涂上去很刺激,容易蛰。 他小小的,武成晚突然好想把陈萃拉起来,看看他是不是长高了一点,陈萃伙食跟上以后貌似长高了三厘米,有一米七四?颧骨处仍有风送上来,不疼,但是痒。武成晚低压的视线停留在他嘴唇上,看了很久。 陈萃把药膏在他脸上揉开,冷不丁对上他极具侵略意味的视线,下意识向后退,退到肩胛骨抵上石膏墙,退无可退。 武成晚移开目光,把桌上的纸折两折,递给陈萃,眼珠子转向安雨的方向,一切不言而喻。 又要他去递! 陈萃乱跳的心脏霎时沉入谷底,甚至有些生气,她都不喜欢你!才刚来,就想她!陈萃又不敢大声和他说话,只好劝告道:“要……好好学习。”甚至停顿的间隔都比以往长。 武成晚简直要吃惊,他俩之间到底谁有立场来说这句话? 陈萃鼓起勇气,好小声:“高考完,再谈恋爱,可以吗?” 武成晚问:你想高考完再谈?可以。 陈萃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是漏了主语,但也有可能是他手语没有学到位。横竖是答应他了,干脆就把信给还了回去,说:“不,不给了。后面你也,不要写了。” 武成晚反问他:不是你让我写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萃涨红脸,恼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武成晚慢悠悠的把信拆开,陈萃看他展在自己跟前的信纸上写着:晚上吃什么? 分明就是逗他玩!陈萃埋头,脸贴着冰冷的书桌,半天不肯抬头。 第38章 -------------------- 第 31 章 冼兵有一周没来上学,周末武成晚找他,真的叫人把上次的贼窝给端了。堵人的时候遇着一个小孩儿,五岁左右的样子,居然也做扒手了。小孩年纪小,本来看不出来,他跟武成晚对上眼了,贼精贼精的,武成晚当即要抓他,被冼兵一把给拦下了。 “算了算了,他就一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冼兵见他冬天还穿凉鞋,把雪地踩的呱嗒响,觉得没那个必要连孩子也一起送派出所。 武成晚甩开冼兵的手,回冼兵:就是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要送去管教。 冼兵不以为然道:“少管所出来的就能改了?别太赶尽杀绝,差不多得了成晚。”冼兵小时候有邻居被送去少管所,出来反而变本加厉,他始终认为人有时候会受环境影响,但决定因素绝对不是环境本身。 武成晚极其认真的回:你能不能别那么理想主义,把他送去少管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难道还要看他在街上当小偷吗? 冼兵被他话堵的有点儿难堪,老大不乐意道:“那你去抓,看你还能不能抓到他。” 武成晚皱眉,冷冷看了冼兵一眼,先走了。冼兵吊着胳膊,余一只手握拳,狠狠捶向身旁的电线杆,末了不解气的踹上一脚,冲武成晚背影喊道:“别他妈的那么冷血!成吗!” 武成晚头也不回的走。 冼兵开始来上课,陈萃惊讶的发现,武成晚他俩居然零沟通。尤其是冼兵有一只胳膊不方便的情况下,宁愿接受他的帮助,都不肯让武成晚帮忙。 奇了怪了。 陈萃冲武成晚打手语,反正冼兵看不懂,他直接问:你俩吵架了? 武成晚没什么好隐瞒的,回了个是。 陈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了抓头发,又问:为什么啊? 武成晚直白道:意见不合。 陈萃还是不懂,让他说详细点。武成晚不对别人解释那么多的,这天却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萃,他跟陈萃讲,冼兵的仁慈在现实面前毫无用处。把陈萃惊的,一把捂住他的手,生怕冼兵坐后面看懂这句,两人矛盾再被激化。 武成晚被陈萃牵手,有点儿乐,拽着陈萃的手往自己外套兜里塞。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意思。 冼兵看着前头他俩鸡零狗碎的动作,冷哼一声,腹诽道你俩好,你俩全世界第一好,有了新朋就忘旧友的能是什么好人啊。 陈萃觉得为这事吵架太不值当,问他能不能和好。武成晚是了解冼兵的,不然也不能跟人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冼兵这人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越服软,冼兵越拿乔,就不能让他丁点儿。 陈萃说那也不能冷战吧,不好。武成晚准备先晾他两天,过两天再说。 冼兵很快跟隔壁班的男生玩儿上了,现在连看都不看武成晚,俩人骨头一个比一个硬,路上遇见就跟陌生人似的,把陈萃看的干着急,嘴上都起了个燎泡。 还闹,再这样闹下去都要放寒假了。 陈萃说你先低头不行吗?武成晚思忖片刻,告诉陈萃,他没办法低头,因为这事儿他没错。 陈萃呆住,心想冼兵说他真没说错,认理不认亲,性子忒冷。 “这样相处不别扭吗?”陈萃发愁,他跟冼兵没那么熟,不好直接去说冼兵。并且他的话在冼兵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分量。 武成晚沉默,陈萃知道他这会儿的沉默里头肯定也带了默认,但就是好面子,不知道往哪儿找台阶下。 陈萃为他这事操碎了心,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他问武成晚,周六约冼兵吃饭行不行呢?武成晚没说行还是不行,陈萃默认为行。 于是周五放学以前,冼兵就收到陈萃的邀请,说:“我周六过生日,可以请你一起吃个饭吗?” 冼兵第一反应:“你谁啊,咱俩熟吗?” 陈萃脸皮也变厚了,装没听见他这句话,话赶话道:“成晚也来,就…咱仨。” 这下冼兵知道什么意思,不呛陈萃,低头翻漫画书去了。 武成晚问陈萃: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陈萃嘴角笑出俩窝,趴在他耳边悄悄道:“不是生日,我编的。” 热气吹进耳朵眼,武成晚没躲,陈萃很少会主动同他亲昵,这样的举动让他觉得陈萃放下了边界感,愿意跟他好了。 周六约在大排档,吃烧烤。武成晚和陈萃早来了,在里面坐着,轮流朝外张望,看冼兵什么时候来。 “我告诉他时间了的,怎么还不来?”陈萃嘟囔。 武成晚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冼兵早来了,墙根蹲着呢。一尺深的雪被他碾成泥水,他顶着被冻红的鼻头,在寒风中呵气,一团团的白气散开。算逑!有什么好迈不开腿的!他猛然站起,眼前一黑,扶着墙缓了下,搓着脸进去了。 武成晚先瞧见他进来的,两人视线相撞,都点了下头。 不喝酒不行,啤的,冼兵叫了六瓶。不用起盖儿器,武成晚用筷子开的,陈萃看直了眼,觉着他那套流畅的动作太帅了。冼兵则是咬开的,一看就是没少喝。陈萃不怎么会喝,平常陈钢都是自己喝酒,没教过陈萃,陈萃也没有朋友带他,这算是第一次。 玻璃酒瓶碰撞,陈萃也拿了一瓶,一口下去,食道又凉又刺激。他皱了皱脸。冼兵吐槽他出洋相,武成晚把他手上那瓶收走了,后面就没再让他喝。 第39章 冼兵喝大舌头才说的,说:“成晚咱俩认识这么久,就没吵过这么长时间的架。” 武成晚点头,往陈萃跟前推了碟花生米,顺手捏了捏陈萃的耳垂,陈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也醉了。 他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冼兵眯着眼睛看,上面写着:倔驴。 冼兵哈哈大笑,说:“彼此彼此。” 后来又叫了几瓶啤酒,陈萃都不敢拦,看他俩喝的挺开心的,话也密起来,往回数了好几年,连小学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要抖出来了。 再后来冼兵先醉倒了,武成晚在路边给他拦了辆计程车,把他给送回家。陈萃这晚注定要在武成晚家睡,武成晚看上去很开心,拉着陈萃在深夜无人的街上奔跑。嘴边呵出的白气就像昏黄路灯下跑出来的影子,的士尾灯的红光模糊不清,夜间变成土褐色的电线杆和水泥墙为他俩站岗,他俩不停的路过,路过星河,路过月亮。 -------------------- 第 32 章 给他们留门的是小武哥,甫一拉开门,他冲着陈萃喊了声哥哥。陈萃被武成晚握着手一路没放,进屋暖气熏的身上棉袄又厚又重。 “哥!你喝酒!”小武哥生气,瞪着两只浑圆的眼睛,射出的目光扎在他哥身上。他哥脱了外套,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蹲下来,捂他的嘴。他抗议的唔唔唔,都被武成晚一并截住。 陈萃看见他跟小武哥抵了抵额头,牵起的嘴角在笑,小武哥一下子安静了。 武成晚搓了把小孩儿的头,拽着陈萃进屋去了。 进了屋才觉浑身的酒气,这个点儿再去澡堂子洗也太晚了,家里能洗,无非就是冷,将就将就得。武成晚先去洗澡了,留陈萃在屋里,小武哥来了一趟,给他端了个果盘,里头盛满零嘴儿,喊着哥哥吃。 陈萃帮他把武成晚给他弄乱的头发捋顺,他一头扎进陈萃怀里,陈萃僵硬了下,他太热情了。 “哥哥,等会儿我哥要是这么朝你身上栽,你记得接住他。”小武哥声音闷闷的,隔着衣服,叮嘱陈萃说:“我哥喝多了很黏人的。” 陈萃暗忖不会吧,他看上去很正常的。 真等武成晚出来,陈萃才知小武哥没说假话。拢共喝了多少瓶?陈萃有点儿记不清了,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往长毛地毯上一坐,行动迟缓的好似要睡着。 这会儿武家人应该都睡了,陈萃靠过去,跪在地毯上,接过他手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他发质比想象中要软,陈萃手指穿过湿漉漉的发,一点点帮他吸干水分。他坐着视线也能跟陈萃持平在同一水平线,乌黑的眸眼,直直望着陈萃,潮湿水汽像融掉的雪,悄无声息的蒸发。 他抬手摸陈萃眼睑下的小痣,陈萃垂下视线扫过他,默许了他酒后的行为。 陈萃后来就没怎么哭过了,他想陈萃这颗泪痣生的就像一颗棋,下到了制胜的一步,不然怎么把陈萃那双眼睛衬得如此。如此悲悯。 他倏地离陈萃又近几分,陈萃放在他头上的手霎时不敢动了,因为他的额头正挨陈萃额头,陈萃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像贴小武哥那样笑了,但又有哪里不一样。鹅毛般的呼吸扫在陈萃嘴唇,陈萃不多时就要梗过去样,不敢换气。 陈萃甚至紧张的抓了他的头发,这下他真的笑了,因为陈萃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的视线沿陈萃小巧的鼻头攀上来,对上陈萃出神的目光,陈萃的仰望于他而言无异于乞求。 僻静,独身。 武成晚低下头,腮滚过陈萃的腮,径自埋头在他颈窝,深吸了一口气。陈萃手无措的半举着,像在投降。 又过了一会儿,武成晚如同睡醒了,拉着陈萃到桌前,说有生日礼物要送他。陈萃小声辩驳说今天不是他生日,不要礼物。 武成晚送给他一支崭新的钢笔,陈萃眼熟,这跟武成晚习惯夹在口袋里的钢笔是同一个款式。他一直在拿他的笔。 武成晚同陈萃手语,表示好伤愁。 陈萃掂着钢笔问他有什么好愁的,他跟冼兵已经和好了,最近学习又没困难,吃也吃的饱穿也穿的暖,愁什么呢? 武成晚:自然是愁你。 陈萃惊讶的拿手指指自己,问为什么是愁他。 武成晚就道下周都要期末考了,一个寒假见不着,他会不会趁此时机不学习?以及以他这样的成绩,怎么能考得上大学? 陈萃脸上有些窘,几乎是坦诚的开口:“我…学不好,那些课本上的知识,我捡不起来。考不上大学就不上了,后面跟着我爹学手艺。” 武成晚蹙了蹙眉,拧陈萃的脸,陈萃被他拧的差点叫出来。他斥责陈萃没有上进心,一天到晚想着偷懒。大半夜,陈萃被他骂得要睡不着觉。 他从抽屉里翻出牛皮纸包的笔记和习题册,都是他高一高二这两年用的,一股脑全给了陈萃,让陈萃拿回家,寒假好好温习,下学期来要认真听讲。 陈萃有一刹被点燃了学习的积极性,但这一刹那太短暂,比一根火柴燃烧的时间还要短。他现在一动脑筋就头疼,实在学不进去,收了就是白白糟践武成晚的心意。他想拒绝。 武成晚也料到了,他问陈萃:高中毕业以后,不想去更大的城市吗? 陈萃说想啊,也想过,说不定以后就能去了。 武成晚直白地:跟我去北京。 第40章 陈萃傻眼,一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出现在他眼前。 武成晚扣他的手,十指交缠,两人倒在地毯上听walkman里面的摇滚乐。凌晨两点半,他先睡着了。武成晚摘下他的耳机,把他抱起,两人挤在下铺,他朝武成晚的怀里钻。武成晚反倒睡不着了,愈发清醒,他疑惑陈萃会不会跟他走。 他向来知道,温室是象牙塔,乌托邦只存在于梦里。 -------------------- 第 33 章 期末考试前,雪已经落了好几场,屋檐的冰凌在太阳照射下能反光。武成晚在结冰的篮球场看到宁可组人铲冰,这群人就像离了篮球场不能活。宁可自然也瞅见他了,眼神很快避过去,没以前那副刺儿头的样子。武成晚其实不太信宁可这样的人能改,他更愿意相信宁可是吃到教训,懂得怎样的选择是对自己更有利的。他也没指望宁可怎么样,还有一个学期,宁可不动陈萃,他就不会对宁可如何如何。 更别提宁可现在看见他肺就不舒服,上次那一斤多的烟丝,差点没让宁可得厌食症。 够狠。宁可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灵光乍现,心生一计。 没两天就要放假了,学校氛围突然活跃起来,学生当中尤其陈萃,笑的次数都多了。武成晚心想他太没心没肺了,就没想过寒假二十来天,他们都要见不着面了吗? 陈萃还真没朝那处想,总之对于假期不可能不开心。 要么说乐极生悲。陈萃在厕所遇见宁可的时候,整个人都战栗了,宁可像盘踞在暗处的毒蛇,总是在他人生稍见太阳的时候咬上一口。他看见宁可就要头皮发麻。 “高三生,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宁可舔着后槽牙笑,他邪性的很,陈萃怕他怕的要死。 陈萃不说话,也不动作。宁可嗤笑一声,缓慢地朝他走去,陈萃立在原地,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世道,再也不能好了。 宁可出人意料地没有对他动手,反而压低声音,说悄悄话般低头对陈萃说道:“高三生,你该怕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班的学霸。”陈萃惶惑,不解的看宁可,就好像他在胡扯。 “不信?他凭什么对你好,你就没想过?来,你照照镜子。”宁可从兜里掏出小镜子,粗鲁的捋起他耷拉在额心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处在惊慌中不觉水汽四溢的眼睛。陈萃那份窝囊下到底藏的是什么?一份不符合大众审美,但又不得不叫人承认的精致样貌?宁可刁钻地暗示:“你要是留长头发,可比安雨好看多了。” 陈萃哆嗦了下,否认的摇头。 宁可又说:“你以为他图你什么?像他那种品学兼优的人,背地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见不得人的癖好。比如说,夜里想着你的脸**,想跟你睡觉,想让你给他***。” “别说,你别说了!”陈萃猛地推开宁可,飞速逃离现场。冰碴儿在他脚下碎裂,陈萃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觉得此刻自己比脚下的污泥浊水还要脏。 武成晚正给冼兵圈题,陈萃突然跑回来,涨红着脸大喘气。他要把陈萃拉起来让他别弯腰,那样容易岔气,谁知陈萃居然躲他,没让他碰上。 他神色就冷下来了。冼兵识趣的把自己的书拿走,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怎么了?武成晚问。 陈萃还真不好跟他说是怎么了,这种事…太腌臢,陈萃目光闪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武成晚其实不怕陈萃使性子,他顶无奈的是陈萃拒绝沟通,不说,又怎么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下节课,我要知道怎么了。武成晚给陈萃下最后通牒。 不得不说宁可的心理暗示起到了一定作用,陈萃没有认同他说的武成晚是图自己这张脸,而是陈萃也想过,武成晚凭什么会对他好?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值得武成晚付出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定不是因为他本身。陈萃从来没有自信,就像他长这么大以来,自青春期潜意识觉醒,周遭变故,莫名承受欺辱,无一不是在打压他的个性。彷徨,放弃,不敢以自我为中心,这些都是眼下刻在陈萃骨子里的懦弱。陈萃知道,他缺乏勇气,而勇气是人类尤为可贵的品质。 如果武成晚真的,真的就是想对他做那种事呢? 陈萃陷入一个怪圈,抗拒的想要摆脱眼前的一切,又不免自暴自弃,剑走偏锋的想,让他要了就能维持现状吗? 武成晚把陈萃的走神和战战兢兢看在眼里,陈萃这会儿好像很抵触他,他只是用眼神把陈萃浑身上下摹了几遍,断定没有受伤,就想不把人逼那么紧,等陈萃想说的时候他再听好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陈萃能耐大的很,期末考完对他都是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简直要气笑,忍无可忍的把陈萃留在宿舍,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卷铺盖卷儿回家了,陈萃没人接,正合他意。他把插销扣上,转身冲陈萃招手,随性的两根指头在冬日里显得清瘦,细长。 以后都不准备和我说话了?他问。 陈萃别扭的摇头。 那为什么要这种态度对我?我哪里不对? 陈萃抬头看他,只一瞬,像第一次认识他般,恢复了以往的怯懦。武成晚眉宇间笼罩浓云,是陈萃叫云越积越重,他有时候情愿自己不是哑巴,能像正常人那样开口说话。这样他就能在陈萃跟他闹别扭的时候叫叫陈萃的名字。 第41章 走吧,你愿这样相处,我们以后就这样吧。 武成晚冲陈萃打这段手语时格外冷静,好像情感可以完全受理性支配。 陈萃听他啪嗒一声打开插销,心知出了这个门,一切便再也无可挽回了。 “宁可说…”陈萃扬声,忽又哽咽,难以启齿,偏偏要张这个口,“他污蔑你想…我。”他把那个字吞掉,咽下去的瞬间,喉咙像被烫到,声音发抖的剖白道:“是我不对,我竟然跟着他那样想你,我害怕,成晚。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对我好的?我更自私更卑劣,由着我下贱的自尊这样猜忌你。” 武成晚叹气,拨开他捂脸的双手,看他发红潮湿但尚未凝成水泊的眼睛,问他,被同性喜欢会让你觉得恶心吗? 陈萃不知如何作答。 武成晚用手语比划:有时候会很想你,总是想你,很想找你。好像是喜欢你。 陈萃睁大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 武成晚也有些无奈,问陈萃:怎么那么困扰?早知道你这么困扰,我也可以不喜欢你。 陈萃如遭雷劈,脸上表情看不出是好是坏。 武成晚紧跟着露出一个笑,难得稚气,补充道:骗你的。 哪一句是骗他的?陈萃脑筋有点儿转不过来,傻傻的愣在原地,等高大身影压下来。小痣被濡湿,被浸润。陈萃死死揪着他衣服,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唯恐自己站不住。 -------------------- 第 34 章 武成晚如愿吃到他的小痣,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什么酸甜苦辣,都比不过张扬放纵得逞那一刻的心满意足。他攥陈萃的手,双手牢牢锁住,陈萃是他唯一的手语朋友,就像他要用手来表达语言,手成为第二张开口的嘴,他时时爱拉陈萃的手,宛如只有他二人相通的世界里的第二张嘴的亲密接触。 陈萃是他哑巴这么多年里,第一个学着手语磕磕绊绊跟他交流的人。他此前从不知道,被人迁就是这般容易。仅仅只是不需要他口袋里一直装着笔和纸。 他咬他唯一手语朋友软软的颊,意到浓时,恨不能不管不顾,去吃那双因为痛呼而微启的粉色的唇。 他不敢。动了情的人,一开始就把主动权给交出去了。 他改松开陈萃的手,用宽又松的怀抱和陈萃腻着。窗外的喧闹渐渐远了,白天看不到树的影子,只能觉出灰又黯的光,把满室掩映得秘密重重。 陈萃竟未挣扎一丝一毫,他心再度动了,狠狠地颤,好似这颗心是为陈萃跳的,全然的陷进去,无法自拔。 有那么喜欢吗?他自己也分不清。 过了良久,陈萃才叫他的名字,问能不能回家,再晚就要没车了。陈萃的迟钝令他不得不莽撞询问: 必须要考完试才能谈恋爱吗? 陈萃颊上霞云流溢,半圈牙印,凹出几分慌张,不由自主的结巴:“不,不,不知道,知道啊,能不,能,就是,写…写信邮,邮给你。我有,点儿喘,喘不过,气。” 他瞧进去陈萃的慌张,不合时宜的笑,笑的陈萃痴痴的望着他不言语。 一样,两个都一样。 他把陈萃送回家,不忘提醒信一定记得写。 武成晚收到信是在腊月二十六,大寒,小年已过,零一年的年初。陈萃写信告诉他,只要不耽误他的学习,陈萃都可以配合。他看信纸上陈萃窝的小小的字,恼陈萃把情书写的这么死板,一句想念和喜欢都未曾提及。一面又用胶带把信封住,过了膜的信纸能放更久不褪色。 翌日,腊月二十七,镇上人头攒动,还有这时候出门置办年货的。 武成晚随武徽金出门买炮,市场地上满是红色纸屑,莫名的喜气随每个人的鞋底漫游世界。花生瓜子糖,大喇叭里不迭声的放。他仗着个子高,在人群中看到市场前门卖对联的档口,那对蹲下挑拣年画的父子。 十来日不曾见,陈萃着一身红色短袄,白皙,崭新,亮的像一旁年画里头掉出来的。他跟武徽金示意离开,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他想见他。 这时他才知人山人海一词也可用于表达想念,一股脑的迫不及待让他穿过山,穿过海,抵达陈萃。 陈萃正跟陈钢买对联,武成晚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 跟我走。 武成晚叫他。 陈萃跟陈钢说了两句,就跟着武成晚离开这喧闹之地,到了一处僻静的场所。武成晚盯着他看,看他那身新袄,往常学校里穿多了黑白灰,乍看红色新鲜,便眨也不眨地看。陈萃被看的不好意思,小声说:“别看了。” 他对陈萃比划道:好看。 陈萃糖人一般被他看化了,简直要融成甜腻腻的稀,没有筋和骨,用软绵绵的手去捂他的眼睛,让他别看。 他掀动嘴角,痞里痞气的笑,被蒙了眼睛也要无声的对陈萃说:可爱死了。 陈萃赧然,紧紧抿着唇,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陈萃只是穿了陈丽梅新买的衣服,新年图个喜庆,陈萃其实不舍得穿,也不太能接受这么艳丽的颜色。总觉得不好意思。 武成晚被陈萃松开眼睛,就见陈萃伸出右手,给他看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畸形的中指。陈萃说他这十几天都有在认真学习,每天抄笔记,背单词,背课本,很努力! 武成晚给他揉那根手指,夸他听话。 第42章 陈萃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拽拽武成晚袖口,让他低头。他把头勾下,陈萃从口袋里掏红绳出来,上面还吊着一块儿翡翠,环着他颈项把吊绳给他戴上。他抬头之际陈萃正正搂着他,咫尺的距离,他笑着要亲陈萃的嘴,被陈萃慌着躲开。 他并不在意,转而去看那条红绳,陈萃脸红的要命,解释说东西…不贵,去庙里烧香的时候求的。武成晚摸翡翠的质地,很轻,就是寺庙门口,那些假僧人卖的冒牌货。无所谓,陈萃要是给他庙里价值不菲的珠串,他才是真的受不起。这玩意儿就挺好,他爱不释手的看。 陈萃也纠结这东西要不要给他,送礼,太轻的话,像把人也轻贱了。所以陈萃特意挑了靠近庙门口的,贵了些的给他买。能保平安呢!陈萃真心实意的拜过,对着菩萨弯腰的时候默默念着来年成晚要健健康康,万事顺遂。 真招人稀罕。武成晚掐掐他的脸,生了留人的心,问他能不能在家里睡一晚再回去。陈萃为难道年关家里忙,他爹可能不会同意。 武成晚思忖片刻,道忙也是家里人忙,少他半天一晚的功夫,也不会怎么样。 陈萃动摇了,拐回去想问问陈钢同不同意,哪成想回去看见武徽金跟陈钢正在一起采买年货,俩人有说有笑的。陈萃心里酸一下,知陈钢铁定是占了人家的便宜,不然不会赔这么多笑脸。他又不想在武成晚家里待了,现在就想拉着陈钢回去。 他和陈钢都是不能以彼此为荣,甚至是让彼此难堪的存在。 武徽金会来事儿,要开着皮卡把陈钢那堆年货都送回去。武成晚借机挽留陈萃,陈钢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路上陈萃都低着头不说话,直到把陈钢送回家,武徽金带他们回去那会儿,武成晚敏锐的察觉到陈萃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犟着要往武成晚手里塞钱。 武成晚一头雾水,问他俩这辈分,给的什么钱?压岁钱? 陈萃那点儿可怜的自尊让他说不出话来。武成晚把卷成豆角页的钱给他折整齐,平整的塞到他口袋里,末了不忘拍一拍,让他别那么斤斤计较。这些都不是事儿。 -------------------- 第 35 章 一开始,筒子楼里的年味儿还没那么重,走动的人少,窗台飘扬着晾晒的肉制品,杀鸡宰鱼,油下锅后滋出的哗啦声,每每都有新的声音加入。 武成晚只给陈萃提了最轻的那袋棉花糖,三个人排成一列上楼。兴许是小武哥听出了武徽金的脚步声,飞快拉开门,冲着楼道喊爸爸。 这楼是因着工作方便租的,武宅在老家,武霈给武徽金盖的新楼空着,一家人过年时候才会回去住。莫贤那边也有院子,仍是远,来回跑着不方便。大小儿子都要读书,一家四口就住楼里。 莫贤再见陈萃愣了下,这个节骨眼儿还串门的不多见,连冼兵都不会这时候上门。第一印象很重要,陈萃太秀气,她没见过这样文静的男孩儿。 陈萃进屋那会儿把腰弯的很低,讲礼貌极了,也没人留意到莫贤打量的目光,心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知是年,忙碌到头,再糟心的事儿也不能来触霉头。 小武哥围着陈萃转了一会儿,被武成晚找了个借口支走,房间终于安静。陈萃把袄脱了,暖气足,蒸出一团粉脸。没了新袄,袒出袖口紧收的毛衣,他一下又变回学校那副模样,不起眼。没想着会遇上人,都是新衣服里藏旧衣服,变不了本。 武成晚觉得他的毛衣有点儿小了,拘着他让他看上去很局促,肩膀微微内扣,脖颈抬不起来。 穿我的衣服。 武成晚从衣柜里给他挑了件毛衣,雪白的色,像没穿过。陈萃低敛着眸,高抬双手,被协助着换上了松软的线衣。静电声噼里啪啦,他瘦弱的骨始终展不开,头发被领口带的炸了毛。武成晚按按他的头,仍是说他可爱。 陈萃在接受一个新的身份,进入一段新的关系,这种茫然让他不知作何反应。他不会,不懂,怎么谈。就像他从未想过攀附,他只会缩在自己那丁点儿大的地盘,蜗牛一般,等另一只蜗牛来碰他的触角。武成晚不是蜗牛。也许是狼,也许是虎。 ‘你要是女孩儿,今天这门可绝关不上。’ 武成晚眼神示意他瞧那已经反锁的门,陈萃忽的想到宁可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武家讲究隐私和空间,他们给足尊重,当然如果今天武成晚带回来的是女同学,那么这扇门是绝对绝对不允许合上的。 陈萃认为他是在暗示,尤其是当他下巴杵在自己颈窝,鼻息燎在耳后根,那股不由分说的亲昵,莫名的让陈萃大脑缺氧。 “不做,不做别的行吗?”陈萃缩着脖子回避他的嘴唇,顾不上回看他的神色,推搡时毛衣领口歪斜,露出象牙白的锁骨。 武成晚离他稍远了些,单手拎正他的领口,问他为什么要害怕? 陈萃说不上来,不想太快亲热,不想亲吻,只想两个人静静坐着,看电视也好,读书也好。只是别做宁可口中他要对他做的事。 武成晚尚未发觉自己挑头担子一头热,他也怕吓着陈萃,但人生总在克制,连喜欢也要克制,那么什么是被允许放纵的? 他想不明白,是缩回去的手,还是按耐的一颗心。 陈萃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写试卷,他托腮看陈萃凝神思考的模样,几分迟滞,钝钝的犹如一粒石。圆润的,温吞的鹅卵石,那么他要做水,这样陈萃就是水中的鹅卵石。 第43章 他给陈萃批改试卷,称赞陈萃的进步,只有陈萃自己看着鲜红的叉不好意思。怎么还是…那么笨。 晚间用过饭,武成晚带小武哥和陈萃下楼放炮。楼前空地已经有人在点炮了,空气中满是硫磺味,烟雾灰蒙蒙,夜晚开始变幻莫测。 双响炮容易崩着手,武成晚下来就没带,只给小武哥和陈萃玩同等的小炮,捻子长,燃的慢,危险系数低。他看陈萃在炮仗腾出来的雾里捂着耳朵跑,肆意的笑,无限明朗。他于是把呲花塞到陈萃手里,一霎时,明黄跃动的火花,就像跳舞的星星。而陈萃,则在一群星星后面笑弯了眼睛。 ‘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陈萃仰头,看向夜空,纠正道:“缺了。” 武成晚不做辩解,一同抬头看浩瀚夜空,及至炮声止息,寂静来袭。夜才真正暗下来。 隔日,二十八贴花花。武家人起了个大早,用搅好的糨糊贴春联。房内木门用胶带,正对着楼道的那联就用糨糊。单扇门,不便贴门神,倒挂一张福。植绒面也掉色,武成晚摸了一手红,胭脂粉,恶劣劣的朝陈萃鼻头抹,颊也抹。陈萃被他抹出好气色,愈发眉目秀丽,样貌清俊。 他看陈萃的目光带了点儿别的,穿堂风哐一下,砸上门。静静的楼道,唯他二人,连老天爷都在相帮。他要陈萃要他,他要陈萃主动。 低压的视线掠在陈萃双唇,他绝不冲动,施施然的,指尖勾上指尖,若即若离。各自生命线在两指曲拢间遥遥相隔,忽而近了,忽而远了。如有实质的目光压的陈萃喉头滑动,紧张的,一把攥住他的手,用力握他。 “冷,冷不冷?”陈萃问他。 -------------------- 第 36 章 小武哥开门的时候武成晚正把地上那碗糨糊捡起来,他要把陈萃送回家了。这天暖阳正好,路两旁的雪融化,黄泥粘连,他只来得及把陈萃送到临村的路口,因为里面路太难走了,陈萃不让他送。 陈萃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回家,身上还穿着武成晚那件毛衣,回去换衣服才发现武成晚在里面给他塞了个红包。他都不知道! 陈钢见他回来,使唤他贴对联,让他抓紧把家里卫生做一下。陈萃的劳碌命在这一刻又活了过来,脚打着转的忙。 除夕夜,照惯例,武徽金一家是要回武家老宅过年的。为着吃口团圆饭,各个都得回,不管天南海北的家人在这时都得归家。 莫贤把礼备齐,登婆家的门像赴宴,武家除了武霈,再没这么强势的人了,一大家子和和气气的。 岔子就出在拜年那会儿,除夕夜人最齐,武霈的红包是在这天发的。他最疼小武哥,理所当然第一个小武哥来拜,吉利话从嘴边溜出来,赶个场,屋外烟花爆竹齐鸣,氛围好不热闹。武霈给小武哥包了个大红包。后面孩子一个接一个的道贺爷爷新年快乐,武霈高高兴兴的都给了。 武成晚过完年都要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在读书的年纪,武霈理当也给一份。但整个屋子孩子都把红包领完了,也没见武霈叫一声武成晚。武成晚深知武霈脾性,他是不缺这点儿钱,只是没沾上外人眼中的喜气,他全然不在意。 他不在意,有人在意。莫贤跟姑婆唠嗑那会儿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他,就是怕武霈又搞什么幺蛾子出来,她格外关注。看到孩子落座,年夜饭开席,就他没领到红包,憋在胸口的气突然就不顺了起来。 他是哑巴,什么也说不了,稍不留意,就被欺了去。 莫贤在席上脸色不好看,武徽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要这样,桌子底下碰她好几回了,让她别大过年的还要摆脸。莫贤好歹能忍,没当场翻脸,年夜饭吃完,回到平素不住人的小洋房,二层楼,漏装暖气片,屋子里没一点暖和气。 她甚至没等到俩孩子回屋,对武徽金发作道:“武徽金,年前我怎么提醒你的?你爸为什么给了所有人红包,就是不给小晚?” 拔高的音量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小武哥被吓了一跳,从没见她发过这样的火,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武成晚蹲下揉揉他头发,让他自个儿先回屋。小武哥为难的,声音孱弱的喊了声:“妈妈。” 莫贤没理。 武成晚把他送回房间,并关上了门,再出来之际,他爸妈已经吵上了。 武徽金说:“爸忘记了吧,他记性不好,家里那么多孩子,准是谁家小孩回来了,爸把小晚的红包给别人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莫贤气的嘴唇都在抖,她问:“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他怎么那么坏啊,就这样针对小晚,你就和稀泥,装不知道!” 武徽金多多少少是知道些,不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武霈心脏不好,老人家到这把年纪都是基础病,操劳一辈子了,还能再享多少福?他用无奈的口吻道:“我年前已经跟他说了,让他别把小晚的红包漏了,他都点头了。” 他知道!他摆明是知道!他爹什么样子。莫贤努力深呼吸,保持理智道:“你为小晚做的就只有这些吗?给你爸交待一句,不管他放不放在心上,这就是你为人父亲给孩子做的全部吗?看别人都领红包,就他没有,是要戳着他心窝子再提醒一遍他跟别人有多不一样吗!!!” 武徽金从口袋里掏红包出来,给莫贤看,“爸不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我都给小晚准备了,双份的。行了吗?” 第44章 一句行了吗就想堵上她的嘴,莫贤发觉男人一旦结了婚日子过久了耐心就被柴米油盐给磨没了,动不动就是行了吗? “你怎么不跟你爸说这种话?武徽金你自己数数,咱俩结婚这么多年,为了这种事大大小小吵过多少次架。你数得清吗?” 武成晚站在楼上,听着莫贤的指责,生活的怨气一下铺天盖地,让人想歇斯底里。 莫贤跟武徽金是自由恋爱,武徽金当年被指了一门亲,武霈很看重,结果莫贤突然出现,让他看好的婚事告吹了。他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是。 “你爸单单就是针对小晚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嫁到你家,哪点儿没做好,刚进门前几年给你爸妈端茶倒水,他领过情吗?后来到了小晚,处处针对他是个哑巴。叫他吃尽哑巴亏。”莫贤眼眶兜不住眼泪,狠狠抹了把,说:“你在这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你有调和过一点吗!” 她说:“武徽金要是没遇上你,我说不定不结婚逍遥自在的很。” 武徽金垮了肩膀,她一哭他就没辙,说:“大过年的,别这样行吗?” “离婚。咱俩离婚。” 离了暖气片的屋子像四片木板立着,什么作用也起不到。离婚二字一出,没人不惊诧。 武成晚下楼,拉她的手,让她先回屋。她一把拽住他,拽到武徽金面前,说:“武徽金,你要是还想过,现在就跟我带着小晚到你爸跟前,让你爸给小晚发红包,让你爸给小晚陪不是。往后哪一次,他再对小晚特殊对待,咱俩就离婚孩子都归我,我让他一个亲孙子也没有!” 武徽金叹气,脸孔漫上疲惫。武成晚松开她的手,告诉她,他不要那个红包的,没关系。 莫贤强要的那口气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她目光对准武徽金,逼问道:“你是去还是不去。” 武徽金沉默不语,男人大多在这种时刻都会选择沉默。在婚姻里活成了个哑巴。 ‘妈妈,我不需要那个红包。’武成晚对莫贤打手语,有些急:‘你知道他什么性子,如果我们改变不了别人,那么唯一能做出改变的只有我们自己。不要吵架了,回去休息吧。’ 他指的是武霈,莫贤当然知道,她凭什么一直忍让,退一步叫武霈的海更阔天更空,把堵留给自己? “武徽金,你还是不说话吗?”她问。 武徽金猛地拉上武成晚的手,愤怒道:“走!”作势要朝老宅去。 他明明是在朝自家人发火,莫贤拽开他拉武成晚的手,质问道:“你什么态度?” 武徽金恼道:“什么态度,不是你要去要红包吗?走啊!怎么不去了!” 何必,闹来闹去又是何必。武成晚抬手,擦掉莫贤脸上的泪水,直白道:妈妈,算了。 莫贤偏执道:“算什么!是今天算了!还是这辈子就这么算了!” 武成晚低敛眉眼,缓慢的,打出那段手语:妈妈,你这样我压力很大。能不能不要让我觉得,我要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武徽金看懂他的手语,呵斥说:“怎么能这样跟妈妈说话!” 一时间,莫贤愕然的看他,像是从不了解他。她为了谁,她到底是为了谁啊。 武成晚从他俩中间路过,上楼。每次,他们吵到最后都只剩下一个话题,那就是他的哑巴。恍若是他的哑巴带来了这个家庭的不幸,他是不幸。自此,他不得夹起他并不存在于世的尾巴,勉力学做一个正常人。什么叫正常?秩序以内的都叫正常吗? 这年,家里氛围坏到不能再坏,连小武哥都不敢在家大声讲话。年初五,迎财神。门被扣响,武成晚拉开门,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陈萃。 陈萃脸蛋红扑扑,微微喘气,眼睛弯的好看,先说了句新年快乐。武成晚真觉得他是新年里唯一的喜。 -------------------- 第 37 章 怎么来的?他问陈萃。 陈萃鞋上有点脏,他走路来的,上楼之前简单弄了下,好使看上去没有那么泥泞。新年伊始,公共汽车班次不多,一两趟那个样子,陈萃没赶上,等又等不到,只好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走来的,我看树上的雪都要挂不住,过完灯节开春就没那么冷啦。”陈萃很会转移话题,陈钢在家里骂他神经病大过年的非要出去,自行车都不许他骑,因为骑了会把车弄脏。 武成晚伸手给他揩额头的潮气,他快要出汗了,看上去很热。武成晚让他进屋,他推脱说不进去了,把身后那一大袋的麻叶片儿递给武成晚。忒大一袋,竟有些沉,天冷放得住,他装了很多。 陈萃很少弄这种吃的,一则陈钢克扣着他,不许他乱用油,二则平常天气弄了也放不住,容易遭老鼠那些。沾着过年的光,陈萃借着新油炸麻叶片,因着是要给武成晚的,芝麻都放了不少,这样吃起来更香脆。陈萃听陈钢说年前武徽金送他们回家那次,给了一条硬中华。他真是气死陈钢爱占小便宜的毛病,武成晚给他塞的红包里钱也不少,他真想把钱还回去,又怕武成晚生气,变了个法儿,年初五就来送东西了。 武成晚上下打量他,极快,也看到那双鞋,不由分说的把陈萃给拉进了屋。陈萃一进光洁明亮的屋子,脚都不敢踩实了,怕把他家屋子弄脏。武成晚弯腰给他找拖鞋,他见家里安静,小声问了句叔叔阿姨呢?武成晚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换鞋,陈萃觑见他神色冷淡,估摸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第45章 进卧室以后武成晚才告诉他,莫贤带着小武哥回娘家去了,武徽金被朋友叫去赶场子,他自己在家。陈萃嘀咕着怎么不把你也带去,让你自己看家。武成晚听见了,没做任何反应,起身给陈萃倒了杯热水,让陈萃用他自己的杯子。 ‘歇会儿,我送你回去。’武成晚坐在床边,离桌旁坐的陈萃有段距离,上次陈萃来,他可是贴着人后背腻歪的,现下真把陈萃当外来的客了。陈萃自己觉出差异,捧着杯子小口的呷,想了好一会儿,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武成晚对上陈萃的眼光,心想真纯粹,什么杂质都没有。陈萃的烦恼在哪里?他端详,陈萃的烦恼兴许像草尖上的露珠,待不久。 陈萃被他看的抿了抿嘴唇,坚持的问,“给我说说。” 武成晚才是顶能藏事的人,一个哑巴,说也说不出口。但他会告诉陈萃,只要陈萃问。他喜欢陈萃跟他用手语交流,这样仿佛他俩是在这正常世界里窃窃私语。 陈萃看明白了,他爷爷偏心眼儿。这么优秀的人还得不偏心?陈萃同他讲,这样的人,得不到他的偏心也好,省的到时候又来百般要求,要你这也做好那也做好。不是所有家庭关系都和睦的,但是他不可以那样对妈妈讲话,因为妈妈很辛苦,这样会寒妈妈的心。 武成晚点头,莫贤这几天不怎么搭理他,想来也是生气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哄。 话题一时冷下来,陈萃见他没什么事,索性就不打扰,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说:“不用送我,怪冷的,我自己走,路上可多好玩的了,不无聊。” 他这就要走了。武成晚始终坐着,在静默的光里看他,他脸上潮红褪去,平和中甚至有几分拘谨。 武成晚问他: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陈萃绞着手指头,眼睫压下来,密密的睫毛盖住少许心事,唇珠在翕合间滑一下,欲言又止。门是闭的,陈萃几乎是挪过去他身旁的,紧闭的房门,难掩的心事。 陈萃打着商量的语气问他:开心一点行不行呢? 武成晚又是点头,这时他已有人生不是简单的用开心和不开心来概括的认知了。陈萃不信,他面上不是这样的,于是又问:抱抱,抱抱可以吗? 武成晚张开手臂,陈萃弯腰去抱坐着的他,被他一把拉到腿上,陈萃瞬时僵硬,有点儿怕他。 他又问了一遍,跟我去北京吗? 陈萃说去,语气是坚定的,包括目光。武成晚说他好乖,陈萃见他要笑,低着头,戳戳眼睑下的小痣,让他摸。 他会错了意,吻上去,陈萃颤抖的眼睫毛刷在他肌肤,钩着,缠着,分明是紧张的要命。他在陈萃那颗泪痣上笑,热烈的气息,陈萃仿佛听到他的声音。陈萃像发癔症,抚他下颌,问他在说什么。 他启唇,吐出无声的三个字,不要哭。 陈萃张着干涸的眼睛,握他的手,掌心冒出的汗交融,一时分不清彼此。 -------------------- 第 38 章 开学之初,武成晚跟莫贤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他问妈妈,我们能把对彼此的不满都讲一讲吗?莫贤心头一哽,她说小晚,妈妈从没有对你有过不满,她说是日积月累的生活本身,而不是他让她觉得不满。武成晚就问,那妈妈能讲一讲是什么,让妈妈那么累吗? 曙光乍现之际,那一晚竟有那么短,且短且长的半边人生,莫贤都讲予了他。 到了最后一个学期,班上氛围明显比以往更凝重,连陈萃都开始埋头苦学了。这让冼兵觉到了一种背叛,他闲着没事就要逗陈萃,武成晚忍了两次以后叫冼兵别打扰陈萃学习。冼兵说学学学,就咱萃萃的聪明脑瓜,能考上班级倒数第十吗? 陈萃被说的脸一红,往些时候都没辩解过,这学期不知道怎么开窍了,懂得小声反驳:“能,考上。” 冼兵嗤笑,只有武成晚在陈萃说这话之时暗暗在桌下给他竖了大拇指。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去北京! 月考成绩下来,陈萃当真进步了,还不小,老张当着全班同学面儿表扬陈萃。陈萃在鼓掌声中低着头,还是学不会大方接受称赞。 模考之前,武成晚又找了安雨一次,他不去很远,就在教室门口,问安雨陈萃的妈妈还是没有答应见面吗? 安雨故作不知,说:“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能别一天到晚脑子里跟过电视剧似的行吗?这种事也能出现在现实生活当中,有那么巧吗?” 武成晚看定她,将她面部的微妙表情尽收眼底,他只道:那麻烦转告她,人生苦短,耗掉的光阴绝不会回头。别等到陈萃不需要这份爱的时候她再突然出现。 安雨怔住,她的同理心在这一刻泛滥到了极致,她说:“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有没有难处?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种话?” 她急了。武成晚淡然地,在将要写出下一句话时,陈萃从楼梯拐角出现,手里提着热水壶,春天了他还在坚持打水。武成晚决定不写了。陈萃拐上来就看见他俩的身形,那么高挑,想不看见也难。他路过他俩,没能装作普通同学上前问一句他们在说什么,只敢用眼角余光,默默的瞥。瞥到武成晚扫过来的不咸不淡的眼神,有点硬,陈萃很久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了,最起码是谈恋爱以后,没见过。乍见心里不免咯噔,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还喜欢安雨。 第46章 陈萃走后安雨又跟武成晚聊了几句,陈萃趴在窗台,看他俩在风里飞扬的发,邪邪的风,吹他们偏吹的那么浪漫,刮到陈萃脸上就似刀绞。陈萃合上窗户,闷头写作业。 武成晚回到位置上,没事人一样的写试卷,他仍是那么努力,模考以后,他的成绩大概可以保送了。这件事武徽金跟他提过,他没太当回事,不知学校有没有拿他的哑去做文章,他无非是想向他们证明,不保送,他的成绩照样能上。 他沉得住气,但架不住心疼,陈萃整整一个下午都没理过他,不知道憋成什么样了,中途甚至跟冼兵说了句话,都没理他。 气性,怪适合搞冷战的。 晚修,陈萃正写作业,一张纸条盖在他的作文题目上,一个‘恩?’字,非写的潇洒连勾。多一个字都不肯写。陈萃不知回还是不回,桌下膝盖碰过来,状似无意,春间衣衫渐薄,陈萃觉出他倔强的骨头,和灼人的温度。 干脆写,落笔字依旧窝的小小,说:你跟安雨说话。 武成晚看着纸条笑,回:是啊。 陈萃看着他的是,惊讶,再没下文了?颊腮鼓了些,胸腔也起伏不定,控诉道:都…谈恋爱了,咋还给人家女孩儿说话了。 武成晚问:吃醋? 陈萃脸腾地烧起来,字有些潦草,说:她不喜欢你的,你不要喜欢她了。 武成晚就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本来要递给陈萃,又拿回来追加了句:情书的事儿逗你玩的,看你无聊,给你安排点事做。 陈萃傻眼,懵懵地问:啊?那…你找她说什么? 武成晚:学习上的事… 也学着陈萃点省略号。 陈萃在座位上窝了半天,回他句:一到学习就翻脸不认人,说学习…还用那么凶的眼神看人。 武成晚彻底乐了,要不是有人在,横竖是要吻一吻他的。 到了隔天,因着学习压力,两个室友走的愈发的早。武成晚赖床不分时间,陈萃肩负叫醒他的重任,他有时醒了,又不下去,非等陈萃踩着中梯来叫他。大抵是怕他的起床气,早上陈萃声音软乎乎的,他听的骨头麻,想把陈萃往被窝里拽。陈萃吓得一双眼睛浑圆,简直要结巴。 他起了是不允许陈萃早走的,陈萃说去学习,他打趣陈萃是不是要每天多学十分钟超过他,不然为什么连这十分钟都不肯等他。 陈萃是怕他。他不会脸红,陈萃会。早读那会儿塞纸条,说陈萃牙膏橘子味的,很像儿童牙膏。 陈萃赧地恨不得去钻地缝,决计再不让他吃嘴。 -------------------- 第 39 章 春末武成晚放弃保送资格,他告诉武徽金他要正常参加高考,武徽金知道他的用意,为了冲省状元,走了条在老张眼里不保险的路。他让武徽金别担心。 他保证的底气源自于夜以继日的挑灯奋读,是每个黑漆漆的凌晨,大地沉睡,远古的黑犹如天地尚未劈开,他见证过,每一缕熹微的晨光。陈萃看到眼里,惊诧于他的变化,知原来真的有人能连拿两科的满分。陈萃切切实实的在他身上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真铆足了劲要拿省状元。 第一声蝉鸣撕开这个夏天,短暂的,来不及作别的夏天。 搬离宿舍前的最后一晚,武成晚挨个给陈萃叮嘱考试注意事项,并帮他找好了离考点近的旅馆。临考前武成晚都还在写题。 等那轮硕大的橙日渐渐西斜,血色从天边一隅漫上楼的顶尖,霞云游走,燕鸟孤飞。考场人几乎散尽,武成晚立在门口,等陈萃来找他。 结束了。他们班上组织了小团体的聚会,这种场合陈萃不擅长,武成晚沟通不便,索性也不去。冼兵倒是去了,往后便是天涯海角散落的人,见一面少一面罢了。 武成晚问陈萃考的怎么样,陈萃想了想,简单道大概是可以上专科的。武成晚又问了他一遍,是不是要去北京。陈萃不迟疑,说去。武成晚给他选学校,要离自己近的,看了好几天,总是征求陈萃意见,陈萃此刻懵懵懂懂,把未知的命运走向交到他手上。他竟也敢担当,就问了陈萃一句相不相信他。陈萃点头。 因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陈萃宁愿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 出成绩那天,电视台已经到了文理科状元的家,隔天武家人才看到转播,莫贤眼见武成晚一脸平静的看电视里陌生同学的采访,问了才知道成晚差了八分。她顿感遗憾,明明只差一点的。武成晚出人意料的对武徽金道歉,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对人生的不可抗力低头,他说他让武徽金失望了。武徽金对他已经很满意了,不让他讲这样的话。 他没显露,到了陈萃跟前,才长长叹气。陈萃把他抱进怀里,说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只告诉陈萃,人见识到的世界越宽广,就越会认识到自己的渺小。陈萃不懂他,彼时仍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惋惜当中。 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陈萃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那就是他上学的学费。陈钢的财力不足以支撑他上学,更别提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陈萃做了难,想找亲戚借钱,一家全是穷亲戚,借来借去把自己的面皮都磨薄了。陈萃不是武成晚,他要是也能上名校,陈钢还能借着这个名义给他周旋些钱用,可陈萃上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院校。陈钢听到学费,有种想让陈萃留在家里当篾匠的想法。 第47章 武成晚主动出手,他预备资助陈萃读书。陈萃吓,自尊作祟,绝不同意,两人因为这事还闹了别扭。陈萃说他都还是学生,哪来的钱,家里人同意吗?就算家里人同意,又是以什么立场同意的?这不是道德绑架吗?陈萃不让他这样。 武成晚问陈萃,如果筹不到钱读书呢?就不去上了? 陈萃苦着一张脸,说我先去打打暑假工,到时候再看。武成晚说他天真,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天无绝人之路,陈萃的运势仿佛来了,他接到一封信,是一名热心人士要资助他读书。起先他还怀疑是不是武成晚,得到武成晚的自证后,方知这真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人有时候就是轴,在钱这件事上,宁可接受陌生人的,也不愿意受亲近人的帮助。 开学一个月后陈萃才知道资助他的人是位好心阿姨,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火车鸣笛声响彻平原之地,轮同铁轨合出的哐且声有节奏的驱使车厢前行,窗外的田野平展,望不着边际。往北,一路往北。 武徽金坐在俩孩子对面,一会儿问他们要不要吃泡面,一会儿又问要不要热水。武成晚看向陈萃,陈萃兴奋的摇头,他甚至有些紧张。武徽金离座以后,他去抓武成晚的手,黏黏的冷汗,车厢温度低的出奇,他还在出手汗。 武成晚侧脸瞧他,他的新奇,他的茫然,都写在脸上。小巧的一张脸,眉目黑黑,鼻有些皱,湿润润的唇半张。他乖乖的,没有见过世面,就像窝在武成晚手掌心的毛绒动物。捧着他,把他拐出来,在他没有习得生存经验以前,他都是我的,武成晚的目光在过隧道那刻暗下来,无法分辨的环境里,陈萃看不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占有,浑然的占有。 漫长的车程后,三人带着行李出车站,骄阳似火,热辣辣的引燃汗珠。 陈萃学校更近,武徽金本意是先送陈萃,武成晚坚持要先去报道,武徽金去争取陈萃的同意,陈萃好说话的依他。 报道,缴费,上宿舍,毫不费力。 武成晚给陈萃选的专业是中文系,他想陈萃毕业以后可以当老师,这个职业对陈萃的性格来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给陈萃办好手续以后,武徽金本意是再逗留两天,正逢暑假,他有时间,能带孩子附近逛逛,熟悉熟悉环境。武成晚急于在附近看房子,只叫武徽金留了一天,借口开销大,把人‘撵’走了。 老胡同绿意葱茏,遮天的华盖,房顶飞过白鸽。爱玩儿,爱吃,这地界人固有的习性。 房租高的要命,陈萃已经有些受不住了,人还刁,看着没眼缘不愿意租你。武成晚不在意,他只挑自己喜欢的,花钱大手大脚,在开学前就选好了房子。 往里面堆放物品那天,陈萃问:“真要…一直租吗?我们不是可以住宿舍吗,这太贵了。” 武成晚反问陈萃,不租,以后他们见面都要开房吗? 陈萃脸訇然窜红,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支支吾吾,没想到那一步。武成晚靠近他,他不敢再如一只蚂蚁般乱转,无法再用匆忙掩饰自己的惊惶。他又高了点儿,一米七六?武成晚身架能罩住他,高高大大的威压,伸手,在暗影里摄住陈萃。新打扫的房间里有股樟脑丸的味道,陈萃呼吸困难,等他那只手擦过耳廓,高抬,摘下自己头发上落的丝线。 怕什么?武成晚故意问他。 陈萃胡乱摇头,说不出口。 -------------------- 第 40 章 武成晚盯他嘴唇,温热指腹摸他因为天气干燥而起皮的嘴,陈萃嫌痒,略略缩了脖子要躲,反被握住后颈,吻下来。濡湿,细细的咬,舌头不知何时顶进来。陈萃被吃的有些痛,抵在他肩膀的手扒着,被他抓过环自己的脖子。 窗格影儿照在墙壁,蓦地两人变一人,他把陈萃抱起,不甚温柔的落在床上,陈萃晕眩的看他冷硬的五官,充满欲/望,人就变了。妖魔一样的使人害怕。 陈萃腕肘挡在他胸前,推着,他被陈萃止住,静静地望。陈萃不让他说话的时候就会拉他的手,自顾自道:“还要收拾行李。” 武成晚偏吃他这一套,给他牵手,摸他手上的茧,挠着要抠掉一般,陈萃怕痒又怕痛,就会把他握的更紧。 简陋的室,床桌衣柜理一番,一开始手头还算阔绰,武成晚给陈萃钱,怕他没得花,借口是用具慢慢添,饭也要好好吃。陈萃第一反应是拒绝,他来上学,陈丽梅也给他塞钱了,长远来看可能不多,但钱总会赚来的。 他把钱推回去,武成晚神色不变,问他这个家的开销要怎么算? 说是家。陈萃平白的,担起责任。 武成晚同他细数水电各项开支,渐渐把草稿纸演算出账本的派势,陈萃被说服,把钱留下。暮色悄然来临,他们先要各自回校,明天便是开学第一天。 武成晚把陈萃送进学校,陈萃孤身一人难免不知所措,武成晚宽慰他不要怕,等训练结束,就可以往家那边住。还告诉陈萃,他们系女生多,大概是好相处的。陈萃点头又点头,武成晚临走之际,想再叮嘱陈萃一句,转念一想,他对自己也要有信心,陈萃如果真的那么轻易喜欢上别人,那说明他自己也没多值得喜欢。于是作罢。 新室友和善,一开始大家交往还不多,加之他无法开口说话,别个又不知道怎么沟通才能不伤及他的自尊,话就少了。武成晚不在意,他需要时间做自己的事。 第48章 他学计算机,武徽金原来不同意,觉得这太‘时髦’,新的不知道前景,不如理化方面来的实在。他坚持,莫贤让武徽金别插手他那么多,这才选定。 新生忙的好似陀螺,免不了的活动训练,不能在一开始就脱离队伍。 一个月,他只见过陈萃两次。毒辣的日头也没把陈萃晒黑,腰带勒出那把细瘦的腰,武成晚握他那截腰,找腰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吃得惯吗? 陈萃见他就像见亲人,腼腆地笑,只说都好。 训练结束以后他问陈萃要了课表,两人开始往新居跑,这么大的北京,都还没逛过。新环境着实需要人适应,武成晚回家前总会拐一趟,去给陈萃买门钉肉饼和驴打滚。两地儿还不顺路,就为了口正宗,他总要特意绕。 他沟通不便,跟陈萃在一起时是最好的,陈萃会充作‘翻译’。他知什么最便捷,但有时候也不愿意这样,人毕竟是独立的个体。所以他要做什么,总是会提前写好纸条,递给人看。 买糕点那天,原是递了纸条了,恰恰赶上老招牌店庆,店员说你再买半斤还能送半斤,可以跟掺着买,要吗? 武成晚想了想,要也可以,都买来给陈萃尝尝。低头写字那会儿,后面排队的有人嚷嚷,“麻溜儿的!赶时间呐!” 他落笔的手一顿,把纸揉进掌心,摇头示意不要了,只要原来的就好。 又出一道嗓音,利落,道:“催什么,都在排队有什么好催的!缺着这口儿耽误你饿死鬼投胎了?” 武成晚拎过纸包上的麻绳结,转身离开时朝刚才开口的路人点了头。人家摆摆手,嘛事没有。 陈萃已经在家门口等他了,只见他笔挺身形,走的缓,从从容容。陈萃上前去接他,说:“要放假啦。” 陈萃给他腾出手,这样方便他打手语。他问陈萃长假要回家吗? “你要回吗?”陈萃反问他。 他总觉得陈萃声音脆脆的,听上去很开心,像是很喜欢这里。他低头,收进陈萃晶亮亮熠熠闪动的眸眼,可爱的窝浮在嘴角。关上门,先尝了遍软软的嘴巴,里里外外,陈萃被他抵在门板上,羞赧的不敢动,一动门便要吱嘎响。要被吃干净了。气血翻涌,脸红的煞是好看。 纽扣死死锁住扣眼儿,单手解费功夫,干脆食指点点,要陈萃自己帮忙解开。 “你还…没回答我。”陈萃装模作样的解一颗,捂住,半遮半掩。象牙白润润的,武成晚目珠黑的仿若不透光。 ‘依你。’ 陈萃高兴道:“不回行吗?我去打零工,赚点钱呀。” 武成晚眉心几不可见的蹙,问他要作什么工,他说同学帮忙介绍看店,他想去。武成晚同意,他想去也是可以的。又过了会儿,陈萃吃的嘴巴满是糖霜,武成晚帮他一点一点的揩掉。嘴巴中央的实在太呆,就凑上去舔吃掉。 他同陈萃讲,毕了业自然有做不完的工,不如趁着在学校,多学一点,考取证书,升学历,比眼下这点钱有益多了。 陈萃勾着头,像在想心事。家境不同,看到的自然不同,陈萃现在是个大人了,学费有人资助,难道生活费也要向别人伸手吗? 武成晚碰碰他指尖,道:我只是建议,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 第 41 章 他当真没回家,往家里去了一封信,讲明一切都好,寒假再回。 他要拿驾驶证,上驾校考试,天不明就起床,陈萃还在床上睡,迷迷糊糊要起来送送他,还是陪他吃个早饭,被他摁回床上,拍着后背再哄睡。 秋日的太阳格外晃眼,照在人身上,熏陶陶还有些晒。 才三天,他就好像黑了点,奇怪紫外线怎么那么强烈。 陈萃在一家五金店铺作收银员,没事理理货架,卖出去的大件小件都能计数算钱。因为节日老板外出旅游,店面租金比招人还贵,索性找了个大学生,临时照看。陈萃对五金不如篾条熟悉,现在人不用竹筐,改用不锈钢的盆和铁铝制品,经摔又耐用。他想是城市人用这些,并非就是竹筐竹篓卖不出去了,未曾想时代的飞速转动早已把某些行业给抛在身后。 武成晚从驾校出来,夕阳余晖洒满云层,天空像在燃烧。他穿过胡同,陈萃打工那家店正临十字路口,好位置,往左拐尽是小饭馆,朝右花鸟市场,喧腾腾的半条街。他来接陈萃下班,五金店旁边卖烟酒,老板跟五金店老板是熟识,偶尔往店里串,嘴上不得闲,唠吧,又像在监管陈萃干活。他来了,不进去,而是在附近的音像店闲看。 台式的联想电脑摆在橱窗,标了一半的配置,他站在那扇玻璃前,视线摹过鼠标键盘,看了很久,陈萃到他跟前他都没发现。 “怎么在这儿?”陈萃问。 他收回视线,目光仍是若有所思,没能第一时间回应陈萃。陈萃朝橱窗看了眼,上了心,被他叫着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 长假他们竟一天也没能抽出时间去逛,武成晚除了去驾校,别时候都在家温习,他学习是习惯,陈萃不得不习惯他的习惯。任他又厚又重的理论书像衣服一样随意堆在藤椅,床头,或是水井旁。陈萃一本一本的给他收回去,秋天院子里开始掉枯叶,老槐树无精打采的在西风里飘摇,陈萃把掉在地上的槐树叶捡几片,挑看着顺眼的给他做成书签。他的书里长出青黄叶片。 第49章 先开始,武成晚还没发觉自己晒黑了,那天手往陈萃胳膊上握,色差一下出来了。他不是黑的粗糙,而是被金色阳光浇灌出蜜一样稠暗的肤,他哪里变了,陈萃具体说不上来。 匆忙的假期结束后,不查宿舍的日子,他们都会往小胡同跑。四合院里还住着两位老人,陈萃没事就给他们养的植物浇水,偶尔也会顺口吃的。 武成晚下完课回来陈萃已经在家了,撩开竹帘进屋,第一眼就瞅见桌上摆放的那台电脑了。他在橱窗外看的那台联想电脑。陈萃在院里洗果子,他走到桌前,摸了摸电脑的磨砂边框外壳。 哗啦一声,陈萃端着盘子进来,他回头,对上陈萃那双眼睛。 无限怜爱的眼睛。 “喜欢吗?”陈萃问的小心翼翼,很谨慎,电脑太贵了,他真怕武成晚回头不喜欢了,那么多钱就打水飘了。 武成晚点头。 陈萃看似松了口气,到他跟前,喃喃道:“看你表情,还以为不喜欢。” 武成晚回他喜欢。他问喜欢怎么都不笑?毕竟陈萃当时买的时候,高昂的物价让他心疼的大脑都空白了,实在贵,打零工的钱加陈丽梅给的钱都不够,又额外透支了些,才能把这台电脑给搬回家。 武成晚心里挫上来一股滋味儿,三天前他刚订了一台电脑,比这台的配置要高,奔4传送速度更快。那天他看这台电脑,纯是为了做比较。陈萃误会了。但他不可能让陈萃退回去。他想起欧亨利麦琪的礼物,妻子剪掉长发,丈夫卖掉手表。他不要跟陈萃错开心意。 ‘太贵。’他回陈萃。 陈萃终于拾回些自信,小声说:“你喜欢,就不贵。” 他倚着桌角,朝陈萃勾手,总是只动食指和中指,像在召一只小狗。陈萃靠近他,他低头,自然而然的亲陈萃的嘴。较少有的,纯情的连舌头都不伸的吻。陈萃在他身上失掉初吻的时候,一面惊诧于接吻要顶舌头,一面又次次都松开牙关让他侵占。如果你爱一个人,对他的身体有欲/望很正常,他是要把整个青春都燃烧给陈萃的。 陈萃睁着眼睛,有些许的茫然。 他掐陈萃的腰,倏尔转身把人放在桌上,陈萃背脊靠着窗,玻璃顺着框抖动,暮色合下的四方框拓出剪影。 -------------------- 第 42 章 鲜枣在盘中尤带水珠,武成晚衔起一颗,青中透红的枣,尚不知甜酸。他凑近陈萃,半启的唇,口中的枣,停在陈萃面前。 陈萃紧张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率先看到他薄薄的眼皮,纤长睫毛在鼻梁处投下阴影,郁黄的光映得人迷蒙。他似乎挑了眉,眉骨硬朗,目光如有实质。直勾勾的对陈萃。 陈萃抿了抿唇,抬起胳膊揽他脖子,识趣的吃他喂上来的枣。半边圆弧,陈萃仔细,吃到他的嘴。咔嚓的脆。他一动不动,反叫陈萃更提心吊胆,一个不留神,牙齿咬上他嘴唇,他蹙眉,陈萃惊惶的对着他泛血痕的唇吹气。 宛如鹅毛飘零。 他‘好心’放过陈萃,又喂第二颗,这次衔不结实,陈萃凑上来,没咬住,唇贴上,酸枣往下滚。 陈萃洗过澡,穿一身棉软软的料,枣子一路畅通无阻,从他干瘪扁平的胸脯滚过,滞留在尴尬的位置。 老旧灯泡揉的屋子满是蜜色,武成晚缓缓向下,叼枣。 …… 陈萃潮湿着眼睛艰难的扭头看他,正对上他黢黑的眸眼,他扣紧陈萃的双手,十指紧扣,指缝黏腻的像生出了璞。 电脑是武成晚自己装的,陈萃本来想让老板帮忙安装,但他买电脑就已经跟人杀过一轮价了,再叫人来□□,辛劳费总是要的,他钱不够,问能不能先赊账。老板想了想,说缓两天可以帮他装,国庆单子多,忙不过来,他就先把电脑给带回来了。 电脑装好以后,武成晚正式接管了这个家的财政权,除去日常开销,往后陈萃每笔费用都要经过他手。 陈萃有些懵,迟疑道:“我手上,没钱了。”他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可以给武成晚没收的私房钱了。 武成晚把自己手上那笔钱拿出来,作为共有财产来开支。陈萃这会儿脑子转得快,说:“那我不是要花你的钱了?” 武成晚纠正他,是我们的钱。 陈萃想了想,开口商量道:“那我能,买几盒桃酥吗?给资助我的那位阿姨邮过去。开学以后我跟她写过一次信,发现她居然是我们的同乡,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我的信息的。” 他心里犯嘀咕,本来没准备跟武成晚讲这个,他甚至从不准备跟武成晚提及这个话题的。打工那点钱,他是想让手头宽松些的,但阿姨的信来了,又给他寄了一笔生活费,他一齐都用来买电脑了。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桃酥也就搁置了。 武成晚自然同意,原本还想带些别的一齐邮递回去,转念又一想,怕阿姨觉得陈萃花钱大手大脚,聊表心意足矣。 陈萃抽课少那天去买的桃酥,到邮局,填好地址,交了钱。出门的时候看到熟人,他惊讶的立在原地,等安雨眼角余光瞥到他,无不开心的叫他的名字。他其实不知道安雨也在北京读书,毕业以后各奔东西,一个班上除了武成晚,他谁也没联系。 十月中旬的天气,安雨穿一件风衣,做工优良的百褶半身裙,平头小皮鞋,走路刮起一阵香风。她到他跟前,用熟稔的口吻道:“一起吃个饭?” 第50章 陈萃答应,随她七拐八拐的在胡同里找炸酱面,她落落大方,陈萃不好再拘谨。 “早听说你来北京,一直没联系上,有企鹅号不?给我一个,加个好友先。” 陈萃把桌上的卷纸放到她跟前,摇了摇头,他不太会用电脑,武成晚最近课业忙,说等抽空再教他。自打他上次不知道点哪里把电脑弄关机以后,就不敢再瞎弄了,怕搞坏了,修着也要钱。 安雨顿了下,停下筷子开始端详他,他被看的不知所措,问:“怎么了?” “学霸上名校这事儿都拉横幅了,你学校好像离他很近。”她若有所思,近乎喃喃自语,“连冼兵都留本地了,你却在北京。”她几乎要捋出蛛丝马迹。 陈萃蓦地低下头,无端地要掩饰,带着欲盖弥彰的慌乱,起身说去结账。 分别前安雨要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他,都在一个地界,方便叙旧,这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个熟人也算一种慰藉。陈萃胡乱把她给的手帕揣兜里,上面写着她的号码。他什么都没有关心,还是安雨自己说的,她现在在师大,让他有空来找她玩。 陈萃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四合院那颗老槐树比黑夜还黑,他绕过树,进到屋拉灯泡绳,发现怎么也不亮。疑心停电,他去小姥爷那屋,站在窗下,叫:“爷,停电了吗?” 老人家口齿清晰道:“跳闸,甭管了,明儿个喊人来修。” 两位老人都躺下了,陈萃蹲在老槐树下,等武成晚回来。约好了今天要回的。 武成晚小组临时开会,耽搁了,回来看见院里黑漆漆,以为陈萃没回来,或是等不住他走了。路过树下的时候突然一个影儿冒出来,把他惊的拳头都攥紧了。 “跳闸了。”陈萃小声说。 树枝遮云蔽月,什么也看不清,他把陈萃从树下拉出来,就着银蓝清晖,渐渐熟悉陈萃的表情。 很香,甜腻腻的。他凑近了闻陈萃,陈萃不自觉屏住呼吸,被他用鼻子嗅。一壁暗自揪裤缝,莫名的紧张。 从脖子窝,到手腕肘,带着亲密性质的检查让陈萃讶异于他的敏锐,因为他在衰黑的夜色里打手语问:今天见谁了? 陈萃犹豫,坦白道:“安雨。” 无声的,陈萃仿佛听到他呼吸一重,不知暗夜里翻涌的情绪是什么,恼月色不再清一些,叫彼此能彻底看清彼此的脸。 “邮局遇见的,说了两句,一起…吃了个饭。”陈萃苍白的解释。 武成晚伸手,摸他的兜,他似乎有些抗拒这样的举动,武成晚强势地,从他裤兜里摸出那条香扑扑的手帕。展开,白的在晚间都刺眼。 不明白意义何在,陈萃闷声道:“她把联系方式给我了,你想加,就去加好了。” 武成晚用手语回他,他没看懂。后来才琢磨过来,武成晚是说他:恶人先告状。 -------------------- 第 43 章 武成晚摸黑到屋里找了手电筒,这只手电筒是他跟陈萃有一次逛超市,抽奖抽到的。小款,只能调一个档,射出来的光是米黄色的,可照射的范围并不很远。家里没有蜡烛,他不情愿去买,到厢房找梯子,去修理跳闸的电路。 陈萃跟在他身后像条尾巴,一声不吭,远处楼房鸽笼里的鸽子扇动翅膀,在这儿都能听见。 武成晚站在梯子上,螺丝刀拧十字口的螺丝,陈萃在下面照不大准,那支手电筒实在太小了。他把螺丝刀揣兜里,下几阶梯,冲陈萃伸手。陈萃愣住,不知道他要什么。两个人拒绝沟通似的,他动动指头,要陈萃把手电筒给他。 陈萃照做,心里犯嘀咕他一只手怎么修电路,太危险了。陈萃很想让他下来,不弄了,等天明了再找人看。但又说不出口,他的脸在强光下很冷,面部线条被锐化,过度曝光让陈萃不敢认他。 他把手电筒衔在嘴里,很快,手上动作没停过。陈萃站在下面,紧紧盯着他又明又暗的轮廓,想起他刚才搜自己口袋时的霸道,不愿意他这样。每次,遇到安雨的事他都要变得不近人情,陈萃有点儿不相信他不喜欢安雨,即使他嘴上这么说,但陈萃始终无法认同。因为安雨漂亮,优秀,他放着这样的安雨不喜欢来喜欢自己,实在令陈萃想不通。 武成晚从梯子上下来陈萃还在发呆,他就默默立着,居高临下的等陈萃发现并让开扶着梯子的手和被挡到的路。陈萃望着远处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武成晚已经看他很久了,忙不迭移开,让人下来。 灯泡被拉开,武成晚在院子里洗手,进屋看到墙上的时钟,九点过一刻。陈萃趴在桌子上写东西,他走近看了眼,是一串号码。陈萃察觉到纸上的阴影,扭头看他,说:“号码留给你,我帮她把帕子洗了,晚点洗不掉了。” 武成晚闻言紧紧抿着唇,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事简直如恼人的柳絮般没完没了了。 什么意思?他问陈萃。 陈萃低着头,很认真的解释,“就是你想联系她就可以联系她的意思。” 武成晚沉着脸问:我为什么要联系她? 陈萃觉出一种酸和涩,好像青春期的阵痛再度涌上来,他并未能完全摆脱那段雾蒙蒙阴暗暗的光景。他说:“要是你还喜欢她……” 武成晚骇然,眉心阴郁,手速变快,几近凌厉地问:然后我就去和她在一起? 第51章 陈萃错愕地抬头,仰视他,目光中晃荡着依稀的水汽,鼻腔浓重道:“如果你真的想…” 武成晚讽刺他:谢谢你的体贴。 陈萃绷不住,溃不成军的抓头发,断断续续道:“对,对,你每次因为她的事都要这样对我。你在乎她啊,你是不是把我当她的…”替身,陈萃说不出这两个字,他没那个本事能替一个女孩儿,他连性别都不对。 武成晚开始怀疑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跟自己在一起,陈萃当初答应他答应的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被一种顺遂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不相信,如果陈萃真的喜欢他,此时此刻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谁要无私的爱,他只是小人物,他不要什么无疆的爱和所谓的牺牲,爱要是能拱手让人,那么爱也就能上秤被论斤算两的给秤个明白了。 为什么陈萃还是不懂? ‘你要不要想想清楚,我是在乎她,还是在乎你?’武成晚拿下他狂躁,彷徨的手,神色冷峻的发问。 陈萃说:“你好凶。” 武成晚被气笑,反问:你出去一趟,带女孩儿的贴身手帕回来,怨我凶你? 陈萃回说:“你…怎么知道的。” 武成晚凑上前去嗅他,他躲避的缩脖子,武成晚握住他后脖颈,强迫他抬头看自己,等陈萃肯直视,才缓缓比划道:她用香水。 又道:你身上带别人的香水味儿,我问一句,有错? 陈萃霎时理亏,不知所措起来,恨不能蜷缩成一团,找个地缝钻了。武成晚想他吃醋吃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归根结底,到底谁的占有欲更强? 就在陈萃以为他要再嘲讽两句或是做点别的以泄愤时,他径自转身,朝外走。 “你去哪!”陈萃着急发问。 他道:回宿舍,还有课业没做。 撒谎!明明都回来了,家里又有电,陈萃指指电脑,口吻颇为无助,说:“家里不能…写吗?” 武成晚回:可以。但是不想。 陈萃要被他逼疯了,上前抓住他的手,率先认了错,“你别走,明天是周六,不用上课的。我…跟你道歉,我不是真的想让你联系安雨,你不联系她才好。家里只有我俩,往后都只有我俩,行吗?” 武成晚在一刹又理解了陈萃,陈萃想跟他有个家,就像他不远迢迢把陈萃从小镇带出来,在这无人熟悉的地方,拼凑出一方天地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家,一个不需要他步步谨慎的家。 他把陈萃抱进怀里,拍了拍陈萃瑟瑟发抖的后背,陈萃逐渐放松下来。他道:我先回学校,睡觉记得把门反锁。 陈萃张着浑圆的眼睛,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搞砸了,陈萃双手抱头,呼吸有些困难,他感到眼前一黑,供血不足的颤巍,扶住高凳才没能倒下。他把桌上的纸条撕的粉碎,无法控制情绪的咬紧齿列,这是他时隔一年后,又一次被失控的情绪覆盖。 他倒在床上,生理泪水流满整张面孔,他感觉不到,世界飘飘浮浮,一切毫无意义。 -------------------- 第 44 章 他有一天没有吃饭,实在咽不下,胃里只能装下水。秋风横扫小院,小姥爷把院子里的落叶都扫了,大扫帚刷啦啦的响,陈萃听在心里,更觉难受。他从床上爬起来,往武成晚的学校去。 周六,学校人明显少了,陈萃走路目不斜视,直奔宿舍楼。武成晚的宿舍他来的次数不多,但还记得。 实在是巧,陈萃在楼下踟蹰那几分钟,武成晚就下来了,和他的室友,‘有说有笑’。说自然是别人说,陈萃看到他脸上浅淡的笑意,麻痹的大脑开始运转。接着,陈萃就看到他跟他的室友打手语,人家回了。 同样的手语。 秋意到底是从哪里漫上来的,陈萃搞不懂,天为什么要那么凉,他暗自低头,有一瞬间想默默走掉。武成晚的室友会手语也是后来学的,为了武成晚特意学的,大概是为了交流方便。学霸一学就会,不像陈萃,磕磕绊绊学了很久。 可他是第一个,他是第一个为了他这么做的人。陈萃突然发觉到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他只可能是第一个,除了占据出场的顺序外,他似乎无法再与武成晚人生中出现的任何人做比较。 他懊恼,垂头转身,风直冲面门,他兀地被人握住手臂,回眸那刹对上武成晚的眼睛。武成晚正平静的,温吞的注视他。风便绕道而驰了。 武成晚把陈萃带到江开面前,简单做了介绍,江开老派的伸手,陈萃跟他握一下,极快速的松开。江开的手很硬,不如打手语的时候看上去灵活。 他们要去食堂吃饭,陈萃依旧没有胃口,因着江开在,他很想先回去,自当这遭白来了。不,也不算白来,好歹是见过一面。够了。 武成晚拉了下陈萃的手,示意他跟上。陈萃跟在他们身后,眼观江开的健谈,他们在讲课题,陈萃听不懂,许多陌生词汇一下涌到陈萃脑海,他听了后句忘前句,只会跟在武成晚背后,看他阔肩挺脊,笔直犹如标杆。 等进了食堂,江开熟练叫饭,他跟武成晚之间的沟通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陈萃怔怔地,立在原地,不说去买饭。 武成晚留意到他的神情,到窗口帮他点了一份饭。期间江开口若悬河,陈萃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第52章 没有人理他,陈萃窝缩着吃饭,大米进到口腔,犹如白蜡。他吃不出来味道了。其实不应该来,陈萃握筷子的手一紧,头更低。 又过了一会儿,一双筷子伸到陈萃碗边,挑走他不吃的茄子,又把西葫芦夹过来。武成晚做这套动作的时候熟稔,自然,目光却是留在江开那儿的。陈萃只能看到他交谈时的半张侧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眼角余光接上时,恍若看到他的漫不经心。 终于,饭吃完了。江开先回宿舍,武成晚和陈萃走在小径,天凉叶片黄,他突然站定,指了指眼睛,陈萃看他,回过神反应到他是在询问自己的眼睛。 陈萃错开视线,支吾道:“没有,休息好。” 武成晚俯身,影子拢在陈萃身上,天黑的那么快,路灯四散出漶漫的光。一种别扭,仍在持续。陈萃微微撇头,不想叫他看那么仔细。眼睛肿的倒不厉害,就是红,红的好似哭过。武成晚戳戳他那颗小痣,他眼圈就浮上来一层薄绯色。 “回家吗?”陈萃声调怪异的发问。 武成晚摇头,回他:有事,忙完和你说。 陈萃心里咯噔一下,任什么七上八下的心情一路只有下,驰着下坡似的再也不会好起来。他说不出你不回那我也不回的话,他有点失语。于是用手语回武成晚:那我,等你。 陈萃走时背影在萧索的风中显得羸弱,武成晚一直目送他直至消失不见。课业早已作结,回宿舍江开问他的朋友话怎么那么少,武成晚解释道他怕生。 陈萃何止怕生,武成晚躺在宿舍窄小的床上想,陈萃根本不情愿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陈萃学校他去过,不提学风,任何学校都存在向上走和待在舒适区的现象。陈萃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很沉默,不主动,成年人已然冷漠,各自发展,不再过分给予和索取朋友关系,陈萃渐渐变得孤僻。 他陪陈萃上过两节课,陈萃依旧害怕被老师提问,被人围观时脸会窘到发红。他在陈萃会放松些,他不在的时候,陈萃什么样子他也知道。他是了解陈萃的。对,他了解陈萃。但他也只是了解陈萃这个人,陈萃面对他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细细琢磨过往种种,他从枕下摸出陈萃当时给他的回信,那封被他奉为情书的回信。 胶带泛黄,信纸却完好无损。他盯着陈萃那句‘会尽全力配合’,登时回过味儿来。他只以为陈萃是害羞,不肯说一句喜欢或爱。 糊涂。 武成晚把信塞回枕下,半阖眼皮,良久,窗外响起急雨声。他下床,抓起雨伞朝外走。 -------------------- 第 45 章 天上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倾倒,顷刻间地面汇集成河。极端天气叫不到车,武成晚从学校走到小胡同,裤脚已被打湿,伞颇重,重到犹如雨水都下到了他这里。拐进胡同以后,窄巷黑的望不到头,雨声叫嚣着,他忽的松了伞,雨的压力瞬间砸向他,他湿了个透彻。 八十米,他走到屋门口,站着敲门的功夫,脚边已形成小小的水滩。雨着实大。 门被拉开,他看见陈萃惊讶的脸,一面把他迎进来,一面找干毛巾给他擦脸。 “没带伞吗?”陈萃拉拉他的手,让他弯腰,不然就要伸长胳膊去擦他那一头湿透的发。 他低了头,就着满室昏黄的光,看到陈萃白净脖子上的痦子,洗过澡一身清爽的肥皂味。陈萃的毛巾压下来,仔细吸干水分,他下巴就戳在陈萃脖子窝,陈萃感觉到一股潮湿。 “不行,还是快去洗澡吧。”陈萃焦灼的给他擦耳朵,怕灌进水,引发系列炎症。 陈萃推他,他直起身,缓缓的,陈萃对上他湿成簇的睫毛,单眼皮清清冷冷,对陈萃比手语道:伞被风刮走了。 “我明天再买一把,你赶紧。”陈萃催促,知大雨过后寒意更重,怕他生病,趁他过去的空档给他找了睡衣放门口。 不常下雨的,天干的要命,风有时候都迷眼睛。 陈萃坐在床上,盯着窗玻璃上飞斜的雨珠,外面一片朦胧。他回来了,陈萃想他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在学校那会儿跟着一起回。等他的时候雨势也不见小。 武成晚擦着头发出来,坐在床尾,陈萃凑上前接过毛巾,小声问:“忙…完了?” 武成晚抬头,陈萃在床上跪的很直,他目光要抬起来,回:没有。 陈萃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说什么好,说他可以忙完再回来,还是可以等雨停了再回来。说这些有什么用,陈萃只知道他回来今晚注定不会失眠。 及至躺下,两个枕头,睡出一段距离,陈萃有些茫然,总觉得今天很怪,天气也怪,他也怪,一切都不同寻常了。 外头雨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的铁皮上,滴滴答答,不得清净。陈萃倍受煎熬的翻身,背对他。武成晚的手就是在这时候伸过来的,朝陈萃耳朵了塞了只耳机。 是张楚的蚂蚁蚂蚁。 陈萃心一揪。他似乎很爱摇滚乐,陈萃想每次耳机里的声音在嘶吼的时候,武成晚心里也在跟着吼叫吗? 陈萃后来才知道这首歌收录的那张专辑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他了解他总是迟来一步。 武成晚贴向陈萃,用鼻子拱乱他蓬软的头发,还能嗅到淡淡的薄荷香。耳机什么时候掉的也不知道,陈萃抱他的脖子,低声跟他说话。说他不在的时候,家里跑来了一只野猫,叼了小姥爷晒的肉,小姥爷一点也不心疼,乐意叫猫吃。陈萃看猫吃熏肉吃的很香,喉管里发出护食的呜呜声,咀嚼时头歪着,碧蓝的瞳孔很防备。 第53章 武成晚问陈萃想要猫吗? 陈萃抱他又紧了点儿,说不想。又过了一会儿,细声问他是不是喜欢猫,或者是狗。 武成晚问陈萃为什么要这么问。 陈萃说小姥爷今天注视那只猫吃肉的时候很慈祥,说猫有毛,很可爱。 陈萃说完去捞武成晚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脊背,光滑的,脊骨又是嶙峋的。陈萃说:我没有毛。 等于不可爱。 不可爱就会少几分讨人欢心的本领。 武成晚回答他:那是宠物。你不是宠物。你是爱人。 陈萃脸红,认为这个词太郑重,他听完不敢去抱武成晚的脖子了。武成晚由着他,等他一霎,又拍了拍手,张开双臂,在一片寂静声中等陈萃缓缓挪进他的怀里。抱实。 陈萃不懂,不懂的可以教,他想。 雨停后的天高远,朗日,武成晚叫陈萃过来学电脑。 陈萃坐到桌前,性质不很高,因为武成晚不教他娱乐,反叫他学习软件,陈萃头开始发涨,后面学的就不认真。武成晚看不惯他用一根手指戳键盘,干脆叫他浏览有色网站。 陈萃单纯的,根据他的指示,等待缓冲,直到页面跳出双人运动后,惊的把手里的鼠标都甩开。 武成晚挑眉。 陈萃彷徨,问:“怎怎怎么关?” 武成晚反问:刚才不是教过了? 陈萃欲哭无泪,坦白道:“刚才没听。” -------------------- 第 46 章 不会关就别关了,学点别的。 武成晚给陈萃搜索,青天白日,陈萃恼他怎么这样,出也不叫出,非要摁着人看。半晌,逼急了硬着脾性说:“不…要脸。” 武成晚回他:对。 陈萃怔住,是他自己一直在抗拒,这种事情,难道到最后不是应该水到渠成吗?陈萃也不明白自己在抗拒什么,武成晚倚着桌沿,观察他。 太直观的面部表情,一眉二眼,拧着,虚焦着,先写出迷茫。但不可避免的,他也脸红的好看。 武成晚顺手关掉电脑,等陈萃劲儿缓过来,急着要从椅子上离开,被他一把拽住手,拉到跟前。他坐桌上,陈萃立在他面前,又高了点儿,有一米七七? 他只是拉着陈萃的手,奥,从电脑屏幕外溢的荷尔蒙让陈萃觉得他会在这一刻做出比以往更过分的事情。可他没有。 陈萃招架不住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低下头,问:“你想吗?” 他想了想,回道:现在不。 陈萃盯着他的手,他又道:等你想的时候我就想了。 陈萃黑亮的眼珠有点晃,说不清里面是什么。 邮局来了封陈萃的信,回信很短,娟秀字体写道: 桃酥已收到,味佳,请不要再寄东西过来。天凉记得添衣,生活有困难再来信予我。 陈萃捏着信看了好几遍,心里暖烘烘的,这时是存了几分上进的心,誓等毕业以后要把恩情都还回去。反观陈钢,说来没有良心,陈萃远在他乡能想起陈钢的时候很少,几乎没有。他不挂念陈钢,陈钢也没有联系过他,陈萃反而觉得这对他们父子来说是最好的状态。彼此不给彼此添麻烦。当然,陈萃以后是要给陈钢养老的,陈钢不好,陈萃想想自己也不好,所以没资格挑三拣四。他最起码不能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秋天的觉仿佛更好睡,陈萃竟然做起了梦,过于真实以至于陈萃不觉得那是梦。 陈萃梦见他的高中时代,没有霸凌没有欺辱,他有在认真备考,成绩中游,大概率能考上本科。他有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人生,真好。 他路过篮球场,奇怪学校篮球场好像比以前小了些,篮球滚到他脚边,他听见一道爽朗的声音,说:“同学,帮忙捡下球。” 陈萃扭头,看见日头光圈下他那双单眼皮,眼弧扬出的走向妙极,随着说话动态时是痞的,静下来又是俊的。陈萃向来觉得单眼皮比双眼皮要耐看,他有固执的审美。 看够他,陈萃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会说话了! 陈萃一壁帮他捡球,留神他血色健康的唇,额上有汗,接过球的刹那甚至捕捉到了他因为运动而上下滑动的喉结。陈萃较少注意他的喉结,从不说话的缘故,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压的陈萃脑筋转不过来,对他说道:“再跟我说句话。” 武成晚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眼陈萃,接道:“谢谢。” 陈萃心咚咚咚的跳,像在打擂,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陈萃觉得这个声音自己从没听过,跟谁的声线都不像,陈萃无法形容,只想让他再跟自己多说几句。 他不认识陈萃,陈萃坐在篮球场的角落,看他起跃的身姿,每一下,都那么鲜活。 放学后,陈萃跟着他走出学校,看他跟一群朋友结对揽肩的过马路。他很爱笑,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别人说话时候就静静的听。陈萃看了眼红灯,默默地想,不要沉默,不要做一个聆听者,热闹点,再热闹点。 下一秒,他们那行人就发出一阵爆笑,陈萃跟着看过去,他笑的开怀,头微微的仰,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头顶,他像一幅画。 过马路,拐弯,到巷子口最热闹那家大排档,光他们几个就占了一张大桌。陈萃坐单桌,偷窥似的瞧斜对面的武成晚。 武成晚正跟朋友不知讲什么,讲到兴处,朋友笑出声。笑会传染,那一桌又笑了一阵。陈萃看的眼热,真想坐过去,听听他的声音。 第54章 他们讲游戏,讲老师坏话,偶尔还会爆出几句粗口。 陈萃直勾勾的看他,他视线扫过来,陈萃愣了下,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加入谈话,没再看陈萃一眼。 散了席,人越走越少,陈萃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身边再也没有别人。他拐进一条不属于回家的路,陈萃好奇他要做什么,跟过去,甫一进到黑不隆咚的巷子,就被一只手捂住嘴。 “跟我做什么?” 陈萃听见他问。那把嗓子,咬字清晰极了,陈萃神经质的有点儿想哭。 “嗯?” 他拽陈萃的领子,以往这是陈萃最害怕的动作,因为这样的举动意味着接下来陈萃可能会挨打。但这会儿陈萃不怕,陈萃甚至在笑。武成晚蹙眉,用冷漠的目光凝视他。 “我比你大一岁。”陈萃答非所问,叫他:“小晚。” 武成晚似乎受不了他这样叫自己,甩开他要走,被他牵住手,挽留道:“你再跟我说句话,一句就行。” “松开。”武成晚不耐烦。 陈萃看见他走出巷子,明明巷子外更亮,可他却像一脚踏入黑暗里,陈萃眼睁睁的瞧不见他。 “小晚!”陈萃叫他。 武成晚在电脑前回头,陈萃从睡梦中惊醒,看见武成晚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边把他扶起来喂他喝水。陈萃要分不清了,他喘着气,死死盯住武成晚,希冀下一秒武成晚能开口跟他说话。 什么梦?武成晚问。 陈萃看到他的手语,顷刻明白过来,不能说,说了怕他不开心,只道:“好梦。” 武成晚帮他抹了把脖子后面的黏腻,嘴角像在笑,问:叫我什么了? 陈萃后知后觉,不肯开口,武成晚也不在意,调侃他:不会只在梦里对我主动吧? 陈萃抿了抿唇,转移话题的问:“还能治吗?”指指他脖子上的喉结。 武成晚笑:治不好了。 陈萃张着一双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能笑着回自己治不好。陈萃垂下眼帘,要抱他,他揽过来,把陈萃抱的严实,陈萃生出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 第 47 章 秋再深一点儿,陈萃学校举办运动会,周末也要去学校操场排练。陈萃报了400米和多人版的两人三足比赛,武成晚问他怎么那么积极?陈萃说班上男生少,他是被拉去凑数的。 排了有半个月,陈萃都没回过家,也就是俩人有半个月没见着面。武成晚这边忙起来也顾不上,时间金子般宝贵。 一个傍晚,夕阳像要掉下来,红的绚烂。武成晚去图书馆的路上遇见树下等他的陈萃。他眼睛亮一下,缓步过去,问:结束了? 陈萃回没有,明天才比赛,周六。要不要去我们学校看? 武成晚思忖片刻,答应了。他手上仍拿着专业书,有课题要做,原计划定好的,不想耽误进度,准备让陈萃先回,他晚点再走。陈萃念及上次来两人闹别扭,一前一后的回家,干脆问他能不能一起去图书馆,结束了再一起走。 武成晚用借书证给他借了本杂志,学习的时候陈萃就在一旁翻,夕阳余晖迅极的通过玻璃洒下来,陈萃迎着微醺的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图书馆睡觉的人,武成晚静悄悄的把风衣披给他,觉他在光影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心跟着发软。植物离不开光,人也是。 等武成晚再抬头时已是晚上,陈萃睡醒了睁着眼睛看他,不出声,也不动弹。 ‘回家。’他收拾东西。 陈萃把衣服还给他,夜间实在凉。 恰逢周六早上出太阳,武成晚还在睡,陈萃趴他耳边小声叫他起床,叫他,又提防他把自己卷进被窝。等他伸出手臂,紧着离床远远的,小声嘟囔,“快起来呀,等会儿吃完早饭过去刚好。再晚就迟到了。” 听到迟到,武成晚瞬间清明。 出了小胡同,又绕到另一条胡同,找早餐。豆汁儿没一人能喝得惯,味儿冲,没喝那个的胃,关于这点两人口味出奇的一致。 武成晚爱在早上吃麻花,过了油腻,陈萃吃不完整根,留一半出来给他,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彼此成了彼此的习惯。 及至到操场,一行人领了号,陈萃叫武成晚帮他别号码标,挂在背后。上头一个硕大的7. 陈萃上去要跑400米,十点才开始比,九点半,人紧张的不顾在外面这种场合,抓武成晚的手。他总是紧张要抓他的手,好像不需要得到他的回应,只要他是在自己身边陪着就好。 武成晚慢慢觉出陈萃为什么要叫他来了,手心发汗,湿黏。武成晚从口袋里掏纸巾给他擦手,问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陈萃目光盯着操场上的人群,和主席台前热闹的喇叭声,集体荣誉感在此刻达到顶峰,他说:“我怕拿不了第一。” 武成晚道:你可以的,跑就是了。 陈萃叹气,说道:“你没看我跑的,本来不想参加的,被人喊着把名字填上了,他们也没说要我跑第一,但我感觉就是那个意思。” 活像是被人赶鸭子上架,武成晚掐他的脸,知道他高中那会儿就不擅长体育,现在这种比赛,突然包袱这么重,能跑好才怪。 ‘你是比赛,不是竞技,每个人都想拿第一,但第一只有一个。’武成晚拇指抵了抵他心口,‘但求全力以赴问心无愧。’ 第55章 陈萃焦躁的心像被他摁下去,一旁又叫着集合,陈萃跑下台阶前攥了攥他的手,让他原地等自己回来。 武成晚远望他渐渐收缩的身影,小成一粒粟,一粒叫武成晚难以静默下来背自己手上单词的粟。陈萃的成长道路上始终裹挟着极重的道德观,老好人,不肯拒绝别人,一面又无法肯定自己。 哨声响起,起跑线上的每一个都在朝前冲,武成晚没有站起来在终点线等陈萃,陈萃不让。他坐在榆树下,枝干蜿蜒在他头顶,天空被尚未脱落完的叶子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小块儿,青黄夹杂蔚蓝。陈萃的身影从他瞳孔中闪过,第二名。 应该是拿了第一名可以加学分,但陈萃没跟他提过这个,他听旁边人说的。 陈萃气喘吁吁的过来找他,穿过跑道的空档,有两个女生搭话,陈萃回了。隔一段距离,他没听到说了什么。陈萃大喘气,他递给陈萃一瓶水,问陈萃和女生说了什么? 陈萃脸发红,额上有些潮,自己胡乱撸了把,头发乱糟糟的,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声说:“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怎么回?’ 陈萃抿了抿唇,磕巴道:“不,不给的。” 武成晚笑,起身顺手把头发给他捋顺,两人回去吃饭等下午比赛再来集合。 下午的日头不毒,甚至是温和的,可惜陈萃在两人三足比赛中摔了跤,膝盖磕破,脚倒没事。 武成晚难得没那么淡定,在医务室给他上了药,才背着人回家。陈萃趴在他背上,说:“结痂就好了,我不怕疼。” 武成晚无法回答他,只是不能去想他鲜红的膝盖,陈萃身上留丁点儿疤都格外明显。 陈萃顶会察颜观色,觉着他心情不好,不能招惹,得顺。到了家门口,小姥爷两个出门遛弯儿了,陈萃低头亲他发顶,他甫一迟疑,脚步停下,像是在猜。陈萃的嘴唇紧跟着落在衣领上头,他后脖子的位置,亲亲,鼻尖拱拱,嗓子拐了弯,道:“晚上再涂一次药,你帮我,行不?” 奥,武成晚琢磨陈萃为什么不等进屋再来这套,怕他把他吃了还是拆了? 他磕那块儿正是石砾,没有草皮,膝盖挂红一整圈,手肘也破了点皮,比着膝盖不算什么。武成晚仔细给他上药,他一声没吭,压根儿不怕蛰似的。惹得武成晚时不时要抬头看他,不知自己下手轻重。他抿着嘴笑,说明天就好了那种话。 武成晚眼神扫他膝盖,不便打弯,直挺挺的,叫他脚踝搭在自己肩头。能存什么好心思。欺身那一霎,陈萃知道不能嘴硬了,抓了他的手,乞乞道:“膝盖一动就疼,真的。” -------------------- 第 48 章 不是不疼? 武成晚佯装惊讶,俯身之时,看见陈萃躲着往床头挪,被他掐住腰一把拽下来。褥子乱成一团,陈萃怕痒的讨饶,叫他的名字:“成晚。” 他道:叫医生都不行。 陈萃乐着勾他的脖子,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跟他小声腻歪:“安雨问过年能不能一起回去。”武成晚闻言面无表情的看陈萃,陈萃装看不见,继续道:“过年都要回家的吧?但是我不想回去,虽然这里冬天也挺冷的,可家里也一样。我想打工,过年工资高点,我能攒钱。” 武成晚要放开他跟他好好沟通,他学会赖,挂身上用柔软的嘴唇亲吻,时不时露出尖利的牙齿,又说:“我就是说说,还没想好。” 陈萃的社交账号是上次两人闹完别扭武成晚帮忙申请的,先加上了彼此好友,什么简介都没弄。武成晚账号是用来学习的,陈萃有时候在家会给他发些没营养的信息,早安,晚安,和无聊的表情。武成晚回的比较少,陈萃刚开始玩,号上就他一个人,想起来就发消息。后来安雨通过冼兵问武成晚的号码,才加上陈萃的。也就是说,安雨加陈萃以前,先加上了武成晚。陈萃有时候神经质的揣摩这俩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可比起他们两个,最不坦荡人的好像是陈萃自己。 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陈萃自己都搞不清楚。 安雨跟他聊的也不多,因为陈萃不回消息,但到了问寒假回家过年这种事情,陈萃总要回的。 安雨问:同学,过年回家能一起坐火车吗?帮忙拎箱子啊。 陈萃回:好。 其实陈萃顶不想回家,他和武成晚现在居住的地方环境很好,邻居友善,经济来源努努力就有,没人管,不用看人脸色。现阶段俨然是陈萃最轻松的阶段。不比回家,狗不嫌家贫,陈萃没觉得家里如何如何不好,他只是害怕陈钢问他,怕陈钢觉得他补贴不了家用,让他辍学。 武成晚多少能猜到点儿,陈萃那个家庭条件,能提供给他的支持不多。但过年不就意味着团圆吗?武成晚想再跟他讲讲,可他今晚格外黏人,什么话也不让说。 胶合的吻,陈萃张着嘴巴,让他吻的好深好深。 钮扣,旧式木板上的禁果,汁水淋漓。 陈萃泛滥着水汽的眼睛看到他那段可耻的手语:哥哥,小点声,小姥爷要听见了。 于是把喉管的呜咽吞下去,等窗子外头的暮色彻彻底底的压下来。 武成晚很在意他肚皮的烟疤,消不下,时光让它们在陈萃的身上凝固,一同留下的还有那段记忆。陈萃手腕的印子倒是褪的只剩一条线了,武成晚把他的手串戴陈萃手上,菩提衬得陈萃手腕子细细的,一派温吞。 第56章 深秋衣服穿的多,陈萃已经不在意那些疤了,武成晚却是见一次难受一次,后来趁着有中医药的学生来他们学校,找人问祛疤的药膏去了。 这种药都贵,家里钱匣子一下子少了一笔钱,桌上多了一盒不写明成分的药膏,陈萃铁定要问,买啥了? 武成晚叫陈萃过来,陈萃穿阔版的毛衣,正好方便上药,蘸着药膏的冰凉指头,往陈萃肚皮上抹。 陈萃不争气的脑子想起来看过的电视购物频道,消妊辰纹的油,广告上丈夫就是这样往妻子肚子上涂的。 武成晚抬眼,看到陈萃炯亮的眼睛,闪闪烁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钱。”陈萃说他,疤有衣服遮,又不碍事,花钱买了还不一定能消掉。太浪费钱。 武成晚只管动作,不听陈萃念叨。他此刻手不得闲,嘴不能说,陈萃又能奈他何?可他好认真,陈萃垂下来的视线落在他半张侧脸,锐利的面部线条被陈萃目光泡的很软,倔强的嘴唇合着。陈萃凑上去亲他,青涩的只贴了贴嘴,他像是突然愣住,忘了松开齿列。 “谢谢。”陈萃不好意思,舔舔他的嘴唇,问他能不能张嘴。 他笑,掐着陈萃抱坐着亲嘴。 等叶子落光了,药膏用完,陈萃的疤没见有褪,武成晚多少有点失望。换陈萃拉着他说怪自己疤痕体质,说不定这药别人用就行,啥药不都是因人而异吗。武成晚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陈萃嘟嘟囔囔道,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好像变滑了点。 武成晚作势要检查,被陈萃抱着肚皮说痒。 再后来北京下了雪,天地茫茫,顾不上去看故宫,就到要买票回家的时候了。 武成晚让陈萃跟着回,不在意过年那点钱,他自己在这里武成晚也不放心。陈萃经不住劝,也可能是想到自己孤零零在这个地方,未免太凄凉。两人就去火车站买了邻座的票。 快到期末考试陈萃才想起来安雨,他跟安雨说了他们车票的时间,安雨说她买晚了,没票,得比他们迟两天走。 陈萃直不楞登的问:那你的行李… 安雨发过来一个大笑的表情,说:你真以为我是让你帮忙搬行李的?没必要,我已经也能行。 陈萃发:奥。 安雨紧跟着回:我买了特产,想着火车站分你点儿,不赶巧,明儿去你学校给你吧。 陈萃拒绝道:不用,你自己留着。 安雨直接回了他一个时间,让他那时候在校门口等着。陈萃谈恋爱也老实,会报备,把安雨的消息给武成晚看,问说,给她钱行不行? 武成晚出奇的大方,没酸陈萃,同意了。 隔天安雨送东西,陈萃真给了钱,安雨说:“你这人真没劲。” 陈萃接了特产袋,较真道:“你爸妈挣钱也不容易,不能麻烦你。” 安雨在寒风中跺了跺脚,心说不是我爸妈的钱,但一想跟陈萃也没什么好说的,收了钱,准备过年的时候再物归原主。 这年雪格外的大,窗玻璃上总有擦不完的哈气,也有画不完的桃心。情啊爱啊,在迎来送往的火车站,公共汽车站,奔流于无数少男少女之间。最是爱恨的年纪,好像别的都看不进眼里。 -------------------- 第 49 章 陈萃一眼就在人群当中认出了武家人,都来了,小武哥个儿往上拔了些,对着出站口张望,比武徽金和莫贤都先看到武成晚,胳膊伸在寒冷的半空中摇摆,大声的喊:“哥!” 武成晚放下行李过去接他,他像一颗雪球,砸进武成晚怀里,被抱的高高的。 几乎是银光闪闪的太阳,铺在一家四口身上,陈萃出神的看他们有说有笑,突然感觉不到自己。他跟武成晚当然不一样,陈钢从没接过他上下学,陈萃走过最多的就是乡下夜里没有灯光的路,四野黑的无边无际,但陈萃就是知道路有尽头,所以从不害怕。 热闹完了,他们都要走了,像是把陈萃给忘了,一只手,抓住陈萃的行李,说:“走,先吃饭,吃完饭叔送你回家。”武徽金接过陈萃的箱子,往远处的皮卡车上放。 小武哥话格外的多,陈萃听他讲话听的口干,偏偏武成晚专注的听,这让小武哥停不下来。 进了一家饭店,五个人坐一间包厢,热菜一道接一道的上。陈萃只吃跟前的菜,得亏桌面能转,不然那盘豆腐得让陈萃一人吃完。武成晚用公筷给他布菜,这也要那也要,惹得陈萃在长又阔的桌布底下碰他的腿,让他收敛点,总觉着他不管不顾的下一秒就要露馅。 武成晚垂眸,握了握他耷拉下去的手,暧昧的,充满挑逗的,让陈萃瞬间坐的笔直,猛然把手撤回来,不敢正眼看他。 莫贤扫了陈萃一眼,没说话,等散席,她招呼陈萃过年上家里玩,陈萃唯唯诺诺的说好。武成晚驾照早拿下来了,送陈萃就没让武徽金跟。 半年没回,那条路居然修了,宽的让人心里舒畅。路过的墙上用红漆刷着‘要想富先修路’,白杨枝干笔挺,雪窝在原上,一个正盛的冬天,跃入眼帘。 武成晚车开的稳,停在那颗树下,帮陈萃把行李搬到家门口。门是开的,不见人,陈萃趁此跟他告别,“路上慢点。” 他点头,不说走。陈萃手背上嶙峋的骨头蹭蹭他的手,动作隐秘的不易察觉,“回吧,我过几天…去找你。” 第57章 武成晚得了话,在陈萃目光下驱车远去。陈萃望着他走远,心骤然变空。 院子里充斥着一股尘土味儿,像是很久不打扫。陈萃拖着箱子进屋,喊:“爸。” 里屋传来陈钢的咳嗽声,陈萃急着进去,看到陈钢窝在床上,一副潦草的模样。“回来了。”陈钢说。 “爸你咋了?”陈萃心慌,他不知道陈钢出事了。 “不碍事,前一阵儿劈蔑伤着腰了,贴几贴膏药就好。”陈钢摆手,让他自己去给自己做饭吃,陈钢顾不上他。陈萃低头瞥到他床头摆的水壶,一只瓷碗,半个蒸馍,饿了就泡点蒸馍。陈萃眼眶一下酸了,觉着个把小时前的自己忒不是东西。一面在外吃香喝辣,一面又责备爹不来接。 陈萃去灶屋生火给陈钢做饭去了。 离年关稍远,陈萃张罗着把家里收拾了,后面几天出了日头,腊八前一天,陈萃买完米蜜枣葡萄干花生回来,准备第二天一早煮八宝粥。陈钢已经能下地走了,他扶着树,吸了一卷烟,看着屋檐上的砖瓦,问了句让陈萃险些打破碗的话,“你有钱吗?” 陈萃拆毛衣线头的手一顿,闻言难以置信的看向陈钢,说:“什么意思?” 陈钢磕了磕烟灰,道:“看你穿的比以前好,是不是挣到钱了?家里的顶该翻修翻修了……” 陈萃想说自己是去上学,不是去打工,闷声回了句:“没有。” 交谈不欢而散,翌日陈钢直接对陈萃说:“我听说你学校不咋样,以后出来当老师啊?老师工资又低,你不如跟村上那谁一样,出去打工,挣的还多。你没看人家跟你一样的年纪,出去打两年工,回来都娶上媳妇了。” 陈萃立在原地,惊觉人原来是会变得。以前不读书,爹的拖鞋摔着打着要把他往学校撵,现在读书了,爹又嫌他只会花钱了。 “上大学得花不少钱。”陈钢嘀咕,有点儿想让陈萃辍学,犹豫了半晌,还是直接说了。他问陈萃能不能跟着临村的村民外出挖矿,听说很赚钱,他现在光卖竹筐竹篓赚不到什么钱了。时代变了。 陈萃红着眼圈儿,头一次在他爹跟前硬气,恶狠狠地说了句:“不能!” 腊八粥做好,人跑了。陈萃又一次奔跑在那条被冻僵的田埂上,逃命一般,任冷风从口灌进肺。太冷了,他真是讨厌每一个下雪又结冰的冬天,不近人情,没有温度。 陈萃跑了很久,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时,人已经站在武成晚家楼下了。赶巧,遇上武成晚一家出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躲在电线杆后面,看莫贤拐着武成晚的胳膊,说话时空气里会飘出白色的哈气。 武成晚像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陈萃讶然,完完全全的缩在电线杆后面,不敢回头。 走远了。 陈萃沿着电线杆缓缓蹲下,疲惫感蔓延,他跑了几公里来的。又不敢见他了,大过年的,自己家一团糟的事,干嘛还要去给别人添堵。他吸了吸鼻子,街上人不多,路标牌新贴的,哪个方向都一目了然。 镇上新了。陈萃贴着路沿儿缓慢的走,忽一抬头,看到泗水路,觉得眼熟。再一想,资助他的阿姨就住这条街。怎么可能会遇上,陈萃嘲笑自己的无聊,又因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陈钢,索性朝信封上的地址走。 他想资助他的阿姨什么样儿?是跟成晚妈妈那样?还是一个矮一点胖一点但笑起来很近人情的阿姨?他想不到。 那栋楼前栽着一颗北栾,奇怪树有那么高大,看起来比楼的年龄还要长。陈萃站在栾树下,从稀薄的人烟当中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影,瘦,步履从容,等她越走越近,陈萃的脑子突然开始发涨,好像身旁的树和楼和光影都遽然倒退。退回到他十四岁那年,鞋店,照相馆,和让他在原地等着的妈妈。 她没变样啊,就是瘦了,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楼上传来安雨的叫声:“莫姨!” 和陈萃那句许久未叫出口而显得无比陌生的:“妈妈。” 莫恒不知道安雨是在提醒她,要回避陈萃,她甚至想都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陈萃。好些年,她在梦里想儿子,如今亲眼见着了,突然觉得梦真是荒诞。“怎么看着像营养不良?” 阔别多年,她对陈萃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营养不良,太瘦了,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该有的体重。 陈萃愣住,这个如梦似幻的冬天里居然有妈妈。 “宝宝,过来跟妈妈走。”莫恒朝他招手,等他跟上,两人一起上楼。 安雨在楼道急的乱转,先前的努力宛如白费,辛苦遮了那么久,居然在这莫名其妙的一天里被撞破。莫恒比她淡定多了,上楼遇见她,说:“小雨,晚点阿姨做好饭了你来一起吃。” 安霜在门口大声喊:“安雨!我睫毛膏呢!” 安雨对上陈萃探究的目光,第一次没嫌安霜是个烦人精,嘴里应着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回家去了。 莫恒住着两室一厅,屋子布置的暖黄,陈萃掉了魂儿一样被她安排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电视机,什么也没看进去。 腊八粥做好在盆里用凉水冰,好快点降温让陈萃吃进嘴里。陈萃看到柜子上那个装桃酥的铁盒,又叫了声:“妈妈。” 莫恒嗯着,从柜子里给他找纸包,是他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她倒直接,说:“宝宝钱是现在就拿走花,还是等开学妈妈给你邮过去?” 第58章 陈萃愣怔地,说:“这里离家不超过十公里。” 这么近,她就没想过回去看看?这么近两人竟从没遇见过!陈萃用惋惜的口吻说:“妈妈,早点来信多好,钱可以不要的,你的信又短又晚。” 莫恒叹气,道:“你长大以后我能做的事情不多,钱不重要,多吃点吧,看你这个样子妈妈难受。” 陈萃捧着那碗腊八粥,听见莫恒又道:“不要跟你爸讲我在这里,宝宝,妈妈想自己一个人过。” 陈萃低着头,吃出一股咸味。莫恒用纸巾给他擦脸,怜爱道:“小时候不爱哭,长大怎么喜欢哭?” “你放心。”陈萃应她前一句。 天总黑的早,陈萃没让莫恒送,他是走的,跳的,发神经一样的去到武成晚家门口,敲门。 武成晚开门,看见他在冷风中冻红的鼻头,耳朵尖,以及他在此刻穿堂风里咧出的可爱的酒窝,粉粉的,喜盈盈的。 说:“找到妈妈了!” -------------------- 第 50 章 武成晚把他领进屋,关了门,脱掉厚重的外套,倒了杯桃汁儿,才问他怎么找到的。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 武成晚想他没有通讯工具,要么是跟安雨见面了,不然怎么能找到?他又是怎么跟安雨联系的?疑心今天中午在楼下看到他,当时只以为是太想他,细细一琢磨,有可能真是看见了。 陈萃灌了一大口饮料,把刚才没在莫恒那里表现出来的,一股脑全倾倒给武成晚了。震惊,开心,被喜悦冲昏头脑。他问武成晚说:“你有没有特别想的人,她一下子出现在你眼前,你突然间觉得,想念其实不会说话。我看到她,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可我一个字都没说。我只是叫她。” 陈萃胸腔起伏着,武成晚很少见他这么激动,叫他又喝了一杯水。 陈萃又问:“只有我会这样吗?只有我嘴巴这么笨吗?” 武成晚摇头,表示他也会这样。陈萃愣住,呢喃道:“你也有这样的人吗?” 武成晚回:有。你。 暖气片叫陈萃红着脸,高领毛衣窝着他脖子,让他不自在的掖了掖领子。他一下从见到妈妈的喜悦当中回过神来,低了头,搁下马克杯。武成晚倚着桌沿半坐半靠,陈萃从凳子上起身,双手抓在桌两旁,仰头,攀上武成晚静默的视线。很安静,家里人都出去了,陈萃眨眨眼睛,睫毛有些抖。唇缓慢的贴上,桃子味,软的,甜的,多汁的。 恰逢他主动,武成晚难得没有反客为主。陈萃接吻的节奏很慢,很磨人,吃吃的吻,有种交融的归属感。 “嗯!”陈萃颤栗着搂他的脖子,把他抱的有些紧。 杂乱的呼吸落在颈窝,武成晚视线停在小沙发,上面堆着陈萃的棉袄和围巾。他叫陈萃知道穿高领毛衣的用处,陈萃仰颈,感受到他头发的刺挠。 又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出其不意的问陈萃:为什么会到那栋楼去。 陈萃发懵,局促道:“跟…我爹吵架了。” 于是又得一五一十的讲,武成晚听得眉心紧蹙,陈萃用带着茧子的指头抿开他眉心,摸他浓眉,说:“我不听他的。” 武成晚叹气,他不知道陈钢会这么急切的要陈萃反哺,陈萃尚未习得自我生存的能力。 陈萃看他眼色,懊恼道:“真挺烦的,我是不想大过年给你讲这个,你别担心,行吗?我就要读书。” ‘我带你回去跟你爸解释吧。’武成晚牵他的手,要出这道门。 陈萃猛然甩开他,说:“你不懂,他根本不是会讲道理的人,他只图什么对自己有利。他是老顽固,讲不通。”提到陈钢,陈萃难免情绪激动,陈钢如果是一个会妥善处理情绪的人,那么陈萃这些年就不会挨他的打受他的骂。陈萃不懂陈钢,就像他不懂书上为什么说父爱如山,那座山压的陈萃要喘不过气了。 武成晚这时候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半的问题是沟通解决不了的,因为误解,因为人心中的傲慢,偏执,自以为是,和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以及恼羞成怒。世界无法受情绪摆布,能被情绪摆布的只有人。 “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一晚?”陈萃使性子,不愿意回去。 武成晚反问:你以为在我这里就会更安全? 陈萃后知后觉,瞪大眼睛要出去,被他拽着手腕扯回来,从桌边,一路吻到床上。陈萃慌着推他,说:“床,你弟弟的。” 武成晚解释:他现在搬去另一间屋子睡了。 单人床依旧很窄,陈萃缩在墙角,只有后背是凉的。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武哥好像在说话,隔着一扇门听不清说了什么。这点动静足够让陈萃心惊了。武成晚身量能盖住陈萃,陈萃在他身下蜷缩,小声说:“有人。” 武成晚摸他小痣,像没听到。得有十来天没这样接触了,陈萃从没对他说过想字。可是他很想,他毛毛躁躁,想要陈萃也想他。 “哥,买了灶糖。”小武哥在外面敲门。 陈萃愣住,武成晚的唇压下来,不合时宜的,陈萃觉得他的唇很软,明明看上去那么冷硬,吻却是炙热滚烫的。 “哥,出来呀。”小武哥音量抬了几分。 武成晚掐住陈萃的下巴,不让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咬人,陈萃被他霸道钳制,无法合上嘴巴,唇角有些微的湿。 第59章 “哥。”小武哥喊到最后气馁了,怏怏的离开。 这时陈萃才被他恶劣的吻出声,又凶,又急,毛衣的摆都往上窜了窜。“小晚。”陈萃意乱,搂着他脖子,说:“你叫叫我。” 灼热的气,撩在耳廓,陈萃心跳个不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听见他在耳朵边叫哥哥。陈萃迷蒙着眼睛抬头,看到他启唇,无声的,吐露出哥哥两个字。 -------------------- 第 51 章 陈萃在武家留宿这件事没什么稀奇,莫贤只以为他俩感情好,否则临年关,很少有人会这样走动。 隔天武成晚送陈萃回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陈萃不让他送到那颗树下,只让他把自己送到村口。武成晚把车停靠在路边,告诉陈萃:不要乱跑。 他是说陈萃跟陈钢吵架乱跑,年关人多,很乱,他不放心。 陈萃高领毛衣下面还藏着他嘬的红痕,换了也只能是穿另一件高领的。他帮陈萃解安全带,斜睨到陈萃脖子露出那星梅点,目光兀自软了些,低下头要再亲亲陈萃的嘴,被陈萃推着,惊慌道:“被看见。” 这地方实在太容易暴露,陈萃心跳加速,被他吓得不轻。 武成晚埋头在他肩膀,黏腻的抱了下,才抬头解释,窗户贴膜了,外面看不见。陈萃不信,他能看看外头,万一外头也能看见里面呢。 约了年后再见,陈萃下车回家,陈钢在家门口那颗树下蹲着抽烟,叫陈萃回来,盯着看了两眼,什么也没说。 这个话题似乎是借着过年被压下去了,短暂的平和的假象让陈家过了个“好年”。 正月十五闹花灯,武成晚跟莫贤出门,一般人是晚上才出来看灯,白天都在家歇着。他陪着莫贤给莫老爷子挑保暖毛衫,大型商超里放着喜庆的音乐,走一层楼,节奏比一层欢快。 莫贤挑了就朝武成晚身上比,莫老爷子身材不魁梧,倒也高,没武成晚那么高。武成晚身架子顺,肌肉没那么厚,像模特。莫贤相当于是挑正合身的,到莫老爷子那儿刚好大一点,方便老人家多穿些。 就这一会儿,商超人流量也大,来来往往的。莫贤拿着件羊绒衫,衣裳撑子都没取,透过武成晚的肩膀朝门口看。武成晚回头,正撞见陈萃跟人进来,应该是陈萃的妈妈,他愣住。 不是第一次见。 莫家相框最中间那张全家福,少了的那位“小姨妈”,赫然就是陈萃身旁的莫恒。说小是因为当年照相的时候莫恒年纪还小,眉眼弯弯,清秀的跟莫贤不像一胞生的。莫贤五官英气,叫莫恒叫姐。 岁月到底给人留下了些什么?是身旁血脉的延伸?武成晚听到自莫贤口中的那声“姐”,他眼神直直的扎在陈萃脸上,见陈萃由偶遇时的惊喜逐渐转为惊诧,讶然,震惊,而后沦为难以置信。 陈萃懵在原地。 武成晚被莫贤拉着手让打招呼,她说:“姐,这是我儿子,小晚。他…不会说话,不然怎么也要叫你一声姨妈。” 莫恒笑着点头,见的太突然,没红包可给,就把手上那盏给陈萃买的灯笼送给武成晚了。只当都是小孩子。 莫贤正沉浸在喜悦当中,没留意到武成晚和陈萃的异常,她叫莫恒说:“姐,好多年没见,你也不回家,爸一直惦念。” “我抽空回去一趟。”相比莫贤的热切,莫恒显得冷淡,但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没让谁掉面子。 “宝宝,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武成晚听见莫恒叫陈萃宝宝,她看陈萃的眼神很专注,又有点哄,好像陈萃还是个小朋友。 陈萃为难的看向武成晚,只一眼,欲言又止。 “姐,一起吃个饭。”莫贤拉住莫恒,没让她走。四个人坐到快餐店,一时相顾无言。只有莫贤一个人在说,因为莫恒的缘故,莫贤对陈萃的态度莫名热衷,以前也客气,但是当外人,更多是客套。现在当自己人,叫陈萃都把姓给去了。 武成晚越听脸越冷,莫贤问莫恒这些年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姐夫…怎么姓陈了。 莫恒简短道:“小吴没了。” 武成晚和陈萃听的一头雾水,只能靠猜,大概是在陈钢之前,莫恒还有一个对象。人没了。 莫贤也没想着把他俩支开,可能是怕陈萃走了莫恒也不愿意待,直接问说:“那你怎么不回家呢?”原是莫恒当年跟吴三志谈恋爱,莫老爷子强烈反对,后来莫恒为了吴三志,跟家里决裂了。莫家祖上就家底殷实,大动荡完了以后家里人南下,重又富实起来。莫恒在当年算大小姐,说跟家里人断绝关系就断绝,再没联系过。 如今莫贤见着她,恨不能现在就把她叫回家,莫老爷子年纪也大了,难免会对当年的决定感到后悔。亲骨肉,哪有不想的。莫贤干脆道:“你跟我回家吧,现在。” 武成晚皱眉,莫恒看上去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妈很少这么不会‘察言观色’。而陈萃,则是在场唯一一个坐立难安的人,他似乎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现在成了武成晚的表哥。真正的哥哥,名副其实了。 莫恒借口今天还有安排,拒绝了莫贤的邀请,她带陈萃离开那会儿,莫贤母子俩望着她俩背影,各怀心事。 当天,莫贤连元宵节都没过,就驱车回莫家去了。想必是要同家里商量遇见莫恒的事。 第60章 此时矛盾尚未爆发,武成晚见不着陈萃,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到了要买票回学校的时间,陈萃也不来找,武成晚自己去火车站买了两张票,陈萃的身份证就在他手上,他掐准时间买了票。 等到要开学,陈萃坐不住,上门来问他要身份证。 武成晚问:为什么要身份证。 陈萃说:“要…买票。” 武成晚又问:不跟我一起买? 陈萃支吾着,不敢抬头看他,就说:“我先去火车站问问,还有没有票。” 他的回避过于拙劣,武成晚简直要被气笑,返校高峰,这个时候才去买票,别说能不能买到连坐票,连坐票说不定都没有了。 武成晚甚至懒得跟他装,他自从知道两人的妈妈是亲姐妹以后,对自己怕不是要避如蛇蝎了。武成晚拉陈萃的手,准备回屋关上门讲。谁知道陈萃在他手伸过来的那刹,直接往后退,退着躲他。 他怔住,面沉如水,问:怎么,我现在是连碰都不能碰你了? -------------------- 第 52 章 陈萃委实不知所措,他站着,脚尖不自觉朝外。血亲的背德感加身,不得不让他正式这段感情,他时而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时而又想不管不顾。这几天夜里做梦,他总梦到自己变成一颗豆芽,武成晚是流淌的水,他洗刷他,他泡发他。他好像饱涨了,又好像变得又旧又黄了。 “我不知道。”陈萃手有些抖,想薅头发,被武成晚一把拽住。陈萃手心被硬物卡一下,是身份证,和一张返京的火车票,他茫然的看向武成晚。 武成晚同他道:走吧。 本来要走的,偏偏这会儿脚下生根了似的,陈萃惶惑的看他,想再说点什么。可就是嘴笨!脑筋转不过来,急得瞳孔水亮亮的,像要哭。 武成晚转身关上门,不去想门外还有一个陈萃,陈萃躲他还不够明显吗?下意识的肢体语言,恨不能从他身旁逃开。他无法思考,如果陈萃不坚定,往后这条路要怎么走下去。 启程那天,陈萃自己去火车站,陆陆续续来的都是学生,他习惯性的东张西望,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检票进站,独自等候。他从书包里找水杯,不是口渴,就想喝水。然而翻了半天,只找到一袋瘪了气的老式面包。他颓然的低下头,听着广播员广播列车进站。 拥挤的排队,上车,找放行李的位置。待一切落定,陈萃抱着书包坐下,嘈杂的人声把他包裹在一个真空地带,里面只有他自己。 火车启动,身旁坐了一个女孩儿,戴着耳机,看向窗外。这下陈萃连窗外的方向都不敢看了,他垂眸,盯着书包拉链上的玩偶,武成晚给他挂的,一只毛茸茸的小老虎。 陈萃不可能不想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是这趟车,还是要过两天再走。灯节过后他们根本没有好好说过话,他忧心忡忡的,连累莫恒问他怎么了。却是什么也不能说,这时陈萃才发现他居然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都没有。 未免太可悲。 路程还长,火车还慢,陈萃想着想着耷拉下了脑袋,埋头在书包上睡着了。隔壁女孩儿见他睡了,踢踢对面的男生,使眼色让他去喊人。 武成晚就在后面两个车厢,从过道走过来,穿过窗外朦胧的夜色,一眼看到睡得乖顺的陈萃。连趴都是蜷缩着,生怕占了别人的位置。武成晚在他对面坐下,先前的闷气消了个七七八八,望着他的发旋,伸手触了触他的头发,担心扰醒他,连摸都没摸实在。 就这么守着他睡了会儿。火车过完涵洞,人像得到释放,陈萃睡不舒服,直起腰换了个方向,对面睡得歪七扭八,把脚伸到他这里,让他瑟缩的更厉害。 他换方向那会儿邻座女孩儿在看书,摘下耳机问他要不要换个位置方便睡觉,他不好意思的拒绝了,埋头睡意全无,想再入睡也很难了。 熬到停靠了几个站点以后,终于到他下站。他拖着行李,走在人群的后面,不紧不慢。 武成晚也下车,默默跟着他,看他吃力的提行李,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把头发睡得有些乱,翘起一缕,看着呆呆的。 他走路总是很慢,再加上行李,更是慢的出奇。武成晚耐着性子,看他下台阶时把行李侧拎在右侧,好不吃力。 等到出站口,陈萃突然回头望,火车站人头攒动,全是为着生计奔波的面孔,他融入其中,显得青涩稚嫩。什么也没看到,他死心了,认命的去找公交车站,他得换乘两次才能到校。 武成晚无法再跟他,接下去就要露馅儿,他能平安到,没被扒钱包,武成晚就算放心了。 可接下来呢? -------------------- 第 53 章 武成晚收到陈萃的留言是在晚上,告诉他到学校了,说要忙找兼职的事情,暂时先不到小胡同住。武成晚隔了会儿才回了一个嗯,别的什么都没说。 开学,尽是喜气洋洋的脸,愁肠的人不多。上个学期的课题拿了奖,武成晚被同组的人叫去聚餐。男生多,女生少,刚开席就上啤酒,玻璃酒杯碰的叮当响。 他现在已经没有在口袋里装笔的习惯了,好在应阳也跟来了,能充当个翻译。就是那个为他学了手语的室友,应阳脑子灵光,学什么都快。当然,前提是有心。 他们预备这个学期再开一个新课题,说到这个,一张圆桌像是坐不下他们这十来个人般,喧闹的要命。 第61章 后来就是都喝多了,应阳酒精过敏,没喝,帮着叫人善后,一回头发现武成晚还在饭馆的大堂坐着,走神。 “回宿舍还是胡同?”他问。 武成晚迟钝,回他:胡同。 应阳把他架起来,让他带路,离得近,车都没叫。早开化了,夜间风凉,凉中透着能把树木叫醒的本领,枝尖唤出新芽,在无限的黑暗中蜷缩,一扫光秃秃的模样,连夜晚都充斥着生机。 开学得有一个月了,春天要来了。他跟陈萃也有一个月没联系了。 应阳说他这地界找的好,不挤,住的舒坦。他把胳膊从应阳肩膀拿开,回应阳道找这地儿就找了很久,除了贵,没毛病。 应阳说是吧是吧,再怎么着这也是首都。两人回去路上还在交流,他喝多了脚步有点儿浮,慢吞吞的像踩了云。应阳就把他重又架起来,认命的带他走直线。 大门开着,直接进了,应阳怕扰着老人家说话音量都不自觉的降,武成晚听不清,低头附耳过去,大院里的灯郁黄,陈萃蹲在窗格下,看见的就是他朝应阳凑耳,应阳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带笑的模样。 陈萃怔怔地看应阳进来,这间院子从没进过外人,如今应阳不仅进了,还同他姿态亲密。陈萃蹲久了脚麻,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地上撒出他的影子。 武成晚看见他就不笑了,应阳叫陈萃说:“搭把手。” 陈萃走过去,应阳把人“移”到陈萃肩膀,他那么高的个子,陈萃被他压的歪斜了一下。应阳开玩笑的碰了下他肩膀,说:“喂,别把人压坏了。”陈萃听不出好赖话,一手环他后背,一手抱他臂膀,全然的占有。 “谢谢。”陈萃小声。 应阳摆摆手,说走就走了。 陈萃吃力的搂他抱他进屋,他被应阳架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人有那么重,丝毫都不配合。陈萃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喃喃道:“喝那么多。” 他坐在床边,单眼皮半阖,良久,掀了掀,回:没醉。 陈萃不信他,出去打热水,回来拧毛巾给他擦脸擦手。万幸他没耍酒疯,只是在陈萃给他擦手的时候,笑着凑上去要亲陈萃的嘴,陈萃惊的躲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武成晚嘴角还没落下去,看向陈萃时仍在笑,问陈萃:怎么了? “你…喝多了。”陈萃不肯正面回答问题。 武成晚道:也没那么多,至少神志还是清醒的。 他把手语打的很慢,慢到对陈萃来说像是一种煎熬。就像他起身,铁了心要同陈萃亲热,慢慢,慢慢弯下的腰,和贴近的唇,伙同咄咄逼人的酒气,叫陈萃在最后一秒挣开他,狼狈道:“我们不能这样。” 武成晚脸上表情平淡,反问:以前都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能? 陈萃目光闪烁,翕动的唇泄露他的迟疑,半晌,回说:“因为我是你…哥。” 武成晚笑的莫名其妙,他道:那就不要照顾我,不要当我哥,我不需要。 “可我就是…” 对!哥哥,你就是我的哥哥,今天是,明天是,这辈子都是。所以呢? 武成晚问陈萃,所以呢?我们要怎么办呢,哥哥。 陈萃顿住,像被他戳着脊梁骨,问这辈子还要不要做人。 武成晚道:怎么不早点找到妈妈呢?早一点找到,早知道就可以不跟我谈恋爱了,不是吗?哥哥。 陈萃无言以对,就好像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存在,那么他们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后悔吗?武成晚问他,一壁报复性道:高三那年,你不是问安雨给你送东西的人是不是妈妈吗?我也问了,通过安雨问了她三次,她都不见。要是见了,我能认不出她吗?要是见了,我还敢躲在宿舍里亲你的嘴吃你的舌头吗?哥哥。 陈萃被他折磨的直摇头,他扯着嘴角无所谓的笑,分不清到底是在折磨谁。就算那年知道了这层关系又怎么样?他要喜欢谁就喜欢谁,绝不改变。 “别说。”陈萃懦弱的想要逃离,被他一把拽住,掷在床上。 他抚摸陈萃的泪痣,脉脉温情,情感万分割裂。陈萃在他手下发抖。可他非是,要吻陈萃那张嘴,吻到苦涩,吻到陈萃抵触的咬他舌尖,铁锈味儿随之蔓延。疼痛,酸涩,倒了他的牙,让他清醒,让他无法再沉沦。 “你别…犯浑。”陈萃睫毛挂上水珠,可怜楚楚。 他道:是,你说得对。若到最后成了互相伤害,那一定不是爱的本意。 分开吧。 -------------------- 第 54 章 屋里头一下变得安静,武成晚擦掉陈萃脸上的潮湿水迹,又重复了一遍。分开吧。 陈萃拧头,避开他的手,似是哽咽了下,说:“你喝醉了。” 武成晚松弛的坐在他身旁,个把月没住人,窗台落了灰,灰把笑语掩埋,窗帘被陈萃用一根扁平的绳绑住,褶皱平整。窗外黑隆隆的只剩树影,当初陈萃还说要种一颗枣树,院子里用水泥封了,觉着花盆里载不了大树,就只弄了几盆吊兰。 他同陈萃道:以前不觉得春天来的有这么快。 陈萃不答,他继续道:很早以前计划跟你一起出门玩,爬山游水,吃街头小吃,你都没去过,每次听别人说,回来自己搜半天。 他朝陈萃看了眼,刮了下陈萃的鼻头,笑道:搜的时候很会皱鼻子,像小孩。 第62章 武成晚怎么不知道,陈萃想这些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小时候同班同学去动物园,再大点去爬山,出省游玩,回来上学能挂嘴边好几个月。陈萃次次听别人讲,讲的好像出了镇出了省外面的世界能变得有多不同,弄得他也想去。可太早就艳羡别人,容易忽略自己已有的东西。 陈萃揩了下眼圈儿,说:“没有。” 武成晚敷衍他,点头,回道:是,反正你也后也会去,只是不跟我一起去。 啊,陈萃这时心头才泛上酸楚,窝心的要命,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不做你弟弟。’武成晚挺直脊背,肯定道:你找别人做你弟弟。我要的只是陈萃,而不是一个哥哥。 陈萃有些绷不住,说:“以后回家呢?” 怎么面对那一家子人呢?他们是家里发出的枝桠,根在家里,做不了浮萍。 武成晚嘲讽他:我以为你压根儿没想过那一步,光是想到我俩的关系就不愿意再跟我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了。 陈萃嗫嚅,好像要辩解,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结果总归是一样。 ‘你不要那么为难,不合适就分开,长痛不如短痛。’武成晚下床,找备用钥匙,又从平时陈萃收纳塑料袋的地方翻袋子,收拾必须要拿走的证件。陈萃望着他微弯的背,很果断,很坚决,目的性也很强。 他的执行力一向是最强的。 武成晚告诉陈萃他下次回来会提前打招呼,这样可以避开两人的碰面。天知道陈萃光是看见这一句,就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走的悄无声息,陈萃徒留在原地,觉得塌了半边天。 陈萃不得不对自己坦诚,是他把自己拉出来的。人有时候就是要承认,如果没有武成晚,陈萃根本不指望能拿到高三毕业证,更别提考大学,兴许一辈子就做个井底之蛙,走街串巷的卖竹篓。这是陈萃人生最无望也最可能触及到的一面,稍有不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生活的重压镇在焦黄的土地上,做一粒稗子。 陈萃没遇上过几个可以自己拿主意的大场合,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软弱,没有主心骨,离了他就不行。他是旗,他在终点,有他陈萃只需要朝着他的方向走就好。如今要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拔掉,陈萃一下觉得世界有那么大,大到让人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武成晚回学校住以后,应阳问他俩人是不是吵架了?武成晚说算不上,各自都有事情要忙,新课题一开,人窝到电脑房,键盘被敲的噼里啪啦响。 外套都由厚变薄了,风沙吹的迷眼。 期间武成晚只给陈萃发过两条消息,问箱子放哪了,和房东更换了联系方式,他把消息同步给了陈萃,以防万一陈萃有什么事儿找房东。 陈萃回他回得很殷勤,话题也只终结在他得到答案以后,陈萃的嘘寒问暖他一概忽视了,没必要回复。 不知他性子有这么冷。陈萃像在四月吃到了黄连,他给莫恒写信,问妈妈最近还好吗,他晚上有些睡不着觉,天很干,水喝多了总要起夜,醒了就无法入眠。 他实在需要一个倾泄的出口。 莫恒的回信里还有几只润唇膏,和一些现金,信上写道: 宝宝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谈恋爱了,还是学习上遇见困难了,跟妈妈讲讲。晚饭不要吃太咸,睡前少喝水,平常要注意吃水果。 陈萃攥着她的信,想哭,生生忍住,回信说: 妈妈,我惹他生气了。 信纸皱巴巴的,像揉了又展开的,纠结的要命。后面又问:妈妈来信地址怎么变了?下次我写信到哪里呢? 莫恒收到信忖了很久,陈萃为什么要写他,而不是她?这让莫恒也睡不着觉了,她站在窗口,凝视着深夜层次不一的暗,担心他。凌晨了,她伏案给陈萃写回信,道: 妈妈最近换工作,这边寄信比较方便,宝宝暂时按新地址寄信,有变更妈妈会告诉你。 只是他生气,宝宝没有生气吗?是你单方面的问题,还是两人都有问题?谈恋爱不要追究对错,要沟通,但不是一味谦让。 陈萃开始频繁跟莫恒来信,只字不提他谈恋爱的对象是谁,天马行空的同莫恒讲,除了武成晚的身份,他几乎什么都说了,可谓是无话不谈。 莫恒窥不到两人之间的根本问题,陈萃的话让她抓不着重点,常是没头没尾,毫无逻辑。看上去分明是在热恋中的人,跟对象闹别扭。她只能宽慰。 通信只到五月,陈萃等了几天还没收到莫恒的回信,心里总盼着。 武成晚收到莫贤的消息,说姨妈病了,很严重,让他带哥哥回来一趟。 这是上次说分开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陈萃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瘦,也许是体质原因,有些羸弱,但脸上好歹挂住了肉,像是长开了。武成晚盯着他看的时候有点久,他睫毛扇动着,肉眼可见的紧张。直到武成晚移开视线。 请假,拿上身份证买票,非节假日票好买,直接买了两张卧铺,一觉睡醒就能到家了。 两张下铺,武成晚听陈萃问他妈妈得了什么病?他摇头表示不知道,陈萃担心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被褥一重,陈萃扒开被子瞧。武成晚坐在他床边,手上端着一杯茶。 第63章 刚冲的夏桑菊,找不到别的了,下火。 水温稍烫,陈萃猫舌头,喝的皱了眉,声音绵绵的,像在撒娇气,说:“好烫。” 武成晚低头给他吹热气,窗外疾驰过明明暗暗的庄稼地和路灯,光影泼洒,陈萃偷偷看他,手指绞着偏硬的褥子,心乱的不像话。 水喝了,陈萃翻身背对着,不敢对上他视线,他也没走,一直坐着,等陈萃睡着。 天幕开始变蓝,黎明将至,火车也抵达站点。 武成晚叫车到莫贤告诉他的地址,陈萃在车上揪书包带,手掌心不停出汗。 到达医院时莫恒人还在手术室动手术,莫贤守着,看上去很是憔悴,她说是什么癌,陈萃根本没有听清,只听到了晚期。 医院拐角就有一个邮局,陈萃来时看到了,路牌跟莫恒来信正好对上。他懊恼信上怎么不多关心一下妈妈,只顾着说自己。 莫贤叹气,说:“好些年了,她自己知道,治了没治好,心硬着也不说回家。” 她是说莫恒治疗需要费用,既然支撑不起,为什么不回家求助?硬生生把自己拖到晚期。 莫恒隔天才转醒,看到陈萃就笑,声音虚弱,说:“宝宝,还能看见你妈妈好开心。” 病房里就他俩,陈萃握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她道:“宝宝,妈妈好累,让妈妈先说好吗?” 陈萃重重点头,莫恒手是凉的,勉力回握他的手,解释说:“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后面可能不再有机会了,当初想着不治把钱都留给你,又怕你乱想。妈妈没有因为要给你留钱而不治病,你记住。妈妈走了以后,如果……你姥爷他们要资助你,你考虑清楚,用了他们的钱,可能要看他们的脸色,听他们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当然这样可能你以后的路会好走些也说不定。” 她累的直喘气,陈萃给她喂水,被她拒绝,她继续交代:“妈妈给你留的钱够到你找工作,再然后就帮不上你的忙了,对不起啊宝宝。” 陈萃摇头,想让她别说了,她笑的有几分解脱,说:“妈妈从没想过跟你相认,如果不是那天遇上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知道这些。” 陈萃啜泣着叫她,她抚了抚陈萃的头发,累的睡了过去。 陈萃蹲在走廊尽头,雪白的墙壁,像天堂,陈萃把他的脊柱贴在天堂的墙壁上失声痛哭,眼泪模糊掉他的视线。察觉到有人,他才从臂弯里抬头,看到武成晚垂下来的视线,满是悲悯。 他抹了抹眼睛,眼眶被揉的猩红,他彷徨的问:“我要告诉爹吗?” 武成晚摇头,莫恒不想看见陈钢,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她甚至不想提,如果不是有陈萃的存在,谁又能知道她的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晚。”陈萃仰头,只是叫他:“小晚。” 直到武成晚朝他伸出一只手。 -------------------- 第 55 章 莫恒情况很不好,陈萃在医院见到拄着拐杖的莫执,一头花白的银发,走路迟缓,腰杆笔直,陈萃听见武成晚叫他姥爷。 莫执进病房跟莫恒单独待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脸上是平静的,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路过陈萃,看了两眼,陈萃想叫他,但他那身威严让陈萃叫不出口。以什么身份来叫,陈萃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莫执,而莫执也不见得是想认他。 又过了一周,中下旬的一个夜晚,陈萃进来给莫恒喂水,发现她安安静静,再也叫不醒了。 她什么交代也没有,手上握了张陈萃十四岁那年两人的合照,大概他是她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陈萃跑出去叫医生,慌张,心跳加速,头脑乱糟糟的听医生宣判莫恒的死亡时间。 遗体要火化,葬礼办的匆忙。陈萃什么也不懂,莫贤陪着操持完了全部。直到最后,她对陈萃说:“告诉你爸,让你爸给你妈销户吧。” 陈萃像具木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贤不放心,让武成晚陪着。 门前老树蓬勃如盖,武成晚站在树下,看一身黑的陈萃进家门。 陈萃回家的时候陈钢正在编竹筐,看见他愣了下,问:“你咋回来了?” 陈萃声音有些失真,说:“妈妈没有了,要销户。” 嚓的一声,陈钢把手上蔑条掰断,下意识的起身,他身型已经不如陈萃记忆中高大了,甚至开始佝偻。下苦力的人都老得快。莫恒走的那年,陈钢找过几回,没找着,他也没报案。像是知道莫恒为什么离开的,逢人问他就说莫恒是回娘家了。他回屋给陈萃找户口本,交到陈萃手上,又拐了趟屋,关上门。 陈萃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嚎,这么些天,陈萃都没怎么掉眼泪,如今听到陈钢哭,人恍惚的不得了。 武成晚带陈萃去派出所,他不会说话,所以还是要陈萃来走这些流程。陈萃出乎意料的坚强,等莫恒被抹掉,他像是麻木的接受了。 再然后就是回学校准备接下来的期末考试。 莫贤让武成晚这段时间多照顾点陈萃,他抽空跟陈萃吃了两次饭,陈萃看上去还好,没有一蹶不振,陈萃反过来跟他说:“太阳东边升西边落,每天还是一样。” 没什么变化。 武成晚蹙眉,总觉得陈萃这种状态不对,他情愿陈萃是大哭一场,也好过被麻痹。 期末考试前,陈萃把那只菩提手串还给他了,他当时也没留意,思索编程的时候习惯性盘菩提,数着数着发现少了一颗。 第64章 陈萃取了其中一颗,用红绳穿着,挂脖子上,藏在衣服下面,夜深人静失眠会去摸,一遍遍的想,想妈妈,想他。可事实是陈萃根本想不明白。这像是一场加过速的山洪,洪水过后,遍地淤泥。陈萃就在午夜一点点的扣泥巴。 这年暑假陈萃没想着打工,而是要回去,跟陈钢待着,哪怕他跟陈钢不对付,陈钢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武成晚倒没回,跟应阳去天津了,研学,顺便放松。 陈萃回到家以后帮陈钢卖竹篓,下雨天才会去网吧,他始终不怎么会打游戏,去上网就是为了看武成晚的动态。武成晚其实不怎么发布动态,陈萃翻来覆去,只看到他写到了两个字。为什么不多写点,吃什么,玩什么,不可以都发出来吗?陈萃点进去跟他的聊天对话框,发现两人上次对话还停留在暑假前,说退租的事。 武成晚把小胡同的房子退掉了,没人住,租着浪费钱,于是跟陈萃打商量。 陈萃当时只说好,可真等搬家,收拾那些一起买的家具小玩意儿,回忆瞬间涌上来,陈萃窝囊的看他,发现他只是收拾东西,一点儿没有不舍的意思。陈萃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刀两断的分手,甚至还能因为家里那点儿关系勉强搭理一下自己。 断不清的只有陈萃自己,陈萃突然想起妈妈,以前没找到妈妈还能糊弄自己给个念想,现在连念想都没了。可是妈妈很爱他,这还不够吗? 陈萃最终没能把话发出去,太打扰他了,敲敲打打,最后连个句号都不剩。 一个暑假,陈钢没跟陈萃发过一次脾气,这让陈萃感到稀奇。陈钢也没问过陈萃怎么知道莫恒去世这回事,人没了就是没了,再计较痛苦的只有留下来的人。莫恒确实给陈萃留了一笔钱,为防出现变故,她是立了遗嘱的,而遗嘱的日期赫然是一九九八年。那时她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陈萃思来想去,没把莫恒的遗嘱告诉陈钢,他怕陈钢把这笔钱拿走,他想读书,有钱他可以轻松些。他现在也不用四处找兼职了,以前武成晚总劝他考证书,他不听,现在人家不管了,他自己懂得开窍去学了。 这个夏天陈萃还在镇上遇着冼兵了,冼兵学体育的,人变得壮实了些,看见陈萃没再那么混不吝,反而是问成晚还好吗? 陈萃问:“你们…没联系吗?” 冼兵回道:“也联系,不多,大家都是各顾各的吧。” 陈萃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当时关系那么好的两个人,现在也都淡了。什么都是阶段性的,缘分着实强求不来。 夏天的暴雨总是多,临开学前,陈萃坐在网吧里头,给武成晚发消息,说:今天碰见冼兵了。 武成晚正好在线,回:他跟我说了。 陈萃又说:天津好玩吗? 武成晚没再回复,陈萃坐在网吧里又续了一个小时的费用,在线上问他:可以帮忙带点特产吗? 武成晚问:你要什么。 陈萃浏览网页,挑那些特产挨个给他报名字,半晌,武成晚回说:有些你买了也没用,我看着捎吧。 陈萃就回:谢谢。 他想什么特产都行,甚至无所谓,那只是借口,他想见他的借口。 -------------------- 第 56 章 武成晚跟应阳从天津回来,人晒的肤色深了些,他冬天捂白的那点儿,到夏天又全还回来了。 他跟陈萃约在咖啡馆,西餐厅看上去格外小资,他来时陈萃已经在等了。于是大袋小袋的提给陈萃,吃的玩的,还有些匀出来让陈萃分给室友同学。 着实多,陈萃要掏钱给他,他见陈萃非要这样,干脆道,都是亲戚,用不着给。 陈萃被他一个亲戚杀的猝不及防,连坐在这儿的立场都没有了,徒生难过之心。 他也不愿意多待,问: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了。 陈萃低了低头,说:“没事,就是想见见你。” 武成晚闻言掀了掀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确凿的讥讽,他抬起陈萃的下巴,蛮横的让陈萃直视他,开门见山的问:哪种想?是想弟弟了?还是想男人了? 陈萃张着眼睛,瞳膜里倒影着他的恶劣,像浑身长了刺,刺的陈萃眼睛痛,心也跟着痛。 说话,怎么不说话了?武成晚对着他显得咄咄逼人,问道:是我自己走,还是你跟我走? “去…哪里?”陈萃还敢问。 武成晚回他:开房。 陈萃一路被他拽的踉跄,到了宾馆门口,人傻住,武成晚站在门内,不急于让陈萃进来,而是问:想清楚了吗?你就告诉我,你联系我是因为不想跟我分手,还是因为不习惯身边少了个人。 廊道昏暗暗的,陈萃没有开口,而是用手语缓慢的回: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武成晚点头,道:那就等你想清楚以后再联系我,如果是要做朋友,没必要,我不跟前男友做朋友。 他把门关上,不管陈萃是什么反应。室内闷热,他旋开电风扇,对着吹,却始终有一股火下不去。小半年,跟陈萃都是藕断丝连,他有时候也挺恨陈萃的,恨陈萃为什么不一股脑跟他稀里糊涂的走下去,要是不爱,前面又委曲求全做什么?陈萃只知自己是哥哥,难道就没设身处地的想过他知道两人关系以后是什么态度? 第65章 他对陈萃从来没有犹豫过。 如果他想,他可以对陈萃使任何手段,软的,硬的,只要陈萃听话。可是呢。他真怕陈萃到头来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大头电视机旁放着烟卷打火机和避孕套,他拆了烟盒的塑封,点了支烟,他现在也学会抽烟了。以前为着陈萃才不沾的,后来沾上也不能全说是因为陈萃,他也有需要宣泄的时候,不是学业,陈萃比学业难多了。再这样缠下去他得为陈萃长第一根白头发。 大二这年是武成晚最忙的时候,新开的专业课,以及课题竞赛,简直是无暇顾及其他。 到入秋以后,陈萃约过他一次,他不跟陈萃废话,直接给了陈萃一个酒店地址,让陈萃来。 那天陈萃比约好的时候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武成晚坐在酒店的电脑桌前,听他拧门进来,压根儿不回头看他。他呼吸节奏是平和的,说明他不是路上堵车或临时有事,兴许是在楼下徘徊,对着这家酒店进进出出了。 不愿来可以不来。他做着手头的事,没理陈萃。 陈萃来了就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等他忙完,从晚上八点等到十一点,及至陈萃蜷缩在床脚睡着,他才回头,看陈萃睡着以后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给陈萃褪了鞋和外套,把人塞进被窝,陈萃侧着缩了缩脖子,红绳露出来,他食指挑着,缓缓,看到那颗菩提。 后半夜他才睡,一觉到天亮,陈萃先醒,看到他还以为是半年前,搂着脖子在他耳朵窝叫小晚。 武成晚醒来就觉得不对劲,陈萃的激灵是在武成晚把他推下床后,他抱着被子,窘红一张脸,武成晚数落他:别不自觉。 陈萃去洗漱时发现自己脖子上的菩提不见了,于是着急的问他:“我的…珠子呢?” 武成晚摊开手掌,陈萃去拿,被他避开,回说:东西是我的,现在物归原主。 陈萃无措道:“能不能…送给我?” 武成晚回:不能,因为我不想。 陈萃懊恼,来一趟,还把自己的珠子给弄丢了。实在没脸找他讨。 就这么不温不火到寒假,莫贤让武成晚回来的时候跟哥哥一起回,先让哥哥在自己家里住几天再回去。武成晚没辙,叫陈萃配合着好好演戏,别漏马脚。 第一个发现他俩关系异常的是小武哥,小武哥现在也窜个子,过段时间不见就是一个样儿。他好热情,陈萃私心觉得,他比他哥热情一万倍。 “哥哥,你跟我下去打羽毛球。”小武哥叫陈萃,他不喊武成晚是因为武成晚太高,他接不住武成晚的球。 小武哥一边发球,一边问:“哥哥,我哥惹你生气啦?你俩咋不说话?” 陈萃被他问的差点没接上球,胡乱道:“没有。” 小武哥歪头,说:“不可能,绝对吵架了,饭桌上我哥都不看你。他咋着你了嘛,你跟我说,我让他给你道歉。” 陈萃肩膀一垮,不知道怎么回。 小武哥干脆球也不打,过来哄他开心,“我哥听我的,不许他讨厌你,他得喜欢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陈萃哭丧着脸,被踩着痛处,愈发无言。 小武哥是好孩儿,晚上不睡觉拉着两个哥哥打纸牌,斗地主,打到自己睡着,被武成晚抱着回屋睡觉,他被武成晚放到床上的时候醒了,嘟嘟囔囔的问:“哥,你俩和好了吗?” 武成晚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别管。他一骨碌的爬起来,说:“不行,爸说了,我得管你。” 武成晚笑,说管个屁。 小武哥栽到他怀里,说他不文明,一壁童言无忌道:“哥哥长得好看,不像会欺负人,一定是你,你去道歉。” 武成晚拧他耳朵,说越是漂亮的心肠越坏,知不知道。 小武哥说:“不信!哥哥好,哥哥讲话软软的,比我们班女孩子还善良。” 奥,武成晚心说,你的哥哥气起人来也能比你们班女孩子还气人。又跟他闹了会儿,才把他哄睡着。 而这个年关,却比以往都难过,因为非典,人心惶惶。 -------------------- 第 57 章 村里一直在宣传勤洗手,讲究个人卫生,大喇叭和标语齐上阵。不如南边儿严重,但也够让人焦心了。 陈萃在家待着无聊,陈钢跟他几乎不讲闲话,他把家里的雪扫了,院墙恨不能也用扫帚剮一遍。陈钢突然叫他过去,给他讲怎么劈竹篾,这时节没有新鲜竹子可劈,全是厢房攒的,陈竹不如新竹能抖开,陈钢嗓音沙哑,耐心极了,陈萃听得入神。 等他上手,动作倒也利索,陈钢觉得他虽然不是读书那块儿料,动手能力不错,不会叫自己饿死。 陈钢教了陈萃半个来月,其实手艺人已经不吃香了,就像他不懂时代更迭下篾匠的出路,他也不懂他教陈萃的意义到底何在。是让陈萃传下去,还是让陈萃将来不至于没一点手艺流浪街头。 年过得稍显寡淡,陈萃没在年关再见过武成晚,很近的,陈萃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他家门口。缘分靠天,陈萃无法登门,去过一次,就在楼外头,徘徊了很久,没那个运气遇上他。后来就开学了。 大街上出行全带口罩,氛围不由凝重。 陈萃四月的时候收到家里一封来信,陈钢托人写的,说是父亲病了,请他知悉。 第66章 知悉,甚至没敢说让他回家照料,传染性疾病非医护人员怎么敢近身?陈萃把莫恒留给他的那笔钱抽了大半寄回去,给陈钢看病。 这事他没告诉武成晚,武成晚也忙,陈萃很少能联系上他。摊上了没办法,陈萃胆战心惊的,怕再收到家书。 五月间陈钢又来信了,说是情况不大乐观,让陈萃做好心理准备。 陈萃慌了,一股脑把钱全寄回家去了,让陈钢好好看病,把病看好。 武成晚再见陈萃就是跟应阳在校门口吃饭,陈萃明显是在等他,应阳会来事儿,拍拍他肩膀先走了。气温正好,陈萃穿一件单衫,身形又薄又弱,他带陈萃去吃手擀面,给陈萃额外加了两个煎蛋。 陈萃有点儿吃不下,说:“爹病了。” 武成晚问:是非典? 陈萃点头,脸色苍白,嗫嚅道:“他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平常再不对付,到了关键时刻血脉始终连着,去年莫恒走,陈萃郁郁了小半年,没敢叫人看出来,太突然了,对他而言是打击。而今年陈钢染病对陈萃无异于重创,陈萃觉得这个过程很像伐木,陈钢是那颗老树,病魔是锯齿,陈萃就是刨出来的那堆没用的木屑。陈钢如果倒下了,陈萃就会被树躯震的四处纷飞。 陈萃不是没了陈钢不行,他只是要陈钢活着,活到八十岁,活到陈萃能坦然面对这世界上大多数的锉磨。他是要一个父亲,他要这层关系在。陈萃已经矛盾的不像话了,他又想起那年陈钢为了让他有书读而给人下跪,到底什么是父子关系?陈萃到现在仍一知半解。 武成晚说给家里打招呼,让武徽金去照料下,叫陈萃先别担心。分别的时候武成晚给陈萃塞了些钱,陈萃推辞,被他冷眉冷眼的瞪回去,问陈萃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陈萃皱巴着脸,小声回吃了。吃不下三个字没说出口。临了陈萃想再拉拉他的手,还是抱抱他,被他无视掉。 诚然眼下的陈萃颇为可怜,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他都要挨个去可怜?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心硬如铁。 他告诉陈萃,兄弟之间不会这样。 陈萃攥紧手里的钱,逐渐喘不上气。 等陈萃再收到家里的消息,就是喊陈萃回去奔丧。差不多的时间,陈萃再度穿上去年那身黑衣裳,表情麻木。 陈丽梅这时候正在医院生孩子,夫家瞒着陈钢过世的消息,陈萃一人操持了陈钢的葬礼,他已经熟悉流程了。莫贤和武徽金都要工作,轮流请假陪陈萃,刚轮两天,陈萃就没再让他们任何一个人陪。 响器也不能吹,硕大的奠字,这下真如山一般压在陈萃心头。人如潮水散去,屋子里静的什么也不剩。他跪在地上,仰头看陈钢那张黑白照片,忘记是哪一年陈钢出门办事时拍的,四十岁不到吧,远比现在年轻多了。陈萃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了,真不孝,他想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孝。 武成晚当时收到陈萃消息时正在忙论文,陈萃说爹没了,武成晚心里一咯噔,不知道怎么回,只能焦头烂额的赶考试和论文。通宵熬了两天,不眠不休的。忙完手头的事才买了张火车票,沾着座儿就困的睁不开眼,一觉睡到家。期间陈萃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全是无关痛痒的话,他一概没回。 他赶到陈萃家时正逢祭奠,他在那颗树下站着,一直到祭奠的人走完。浓荫蔽日,哭丧结束,这期间他在墙外没听到一句陈萃的哭嚎。安静的像是黄昏时分大梦初醒,天地一片混沌。 他在外面站的实在久,最终还是迈过了那道门槛,院子里乱糟糟,花圈纸钱,半个草台班子似的荒诞。 屋里光线不足,他先看到陈钢的遗照,棺材,最后才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陈萃。陈萃虚空的掌心落着一根竹篾,身旁滚了瓶空的农药。武成晚冲过去,一把抱起陈萃,开车往医院去。他出奇的冷静,除了额上暴起的青筋和蜿蜒的汗珠,他要把方向盘捏碎了。 土路干燥,荡起一片尘烟,他超速疾行,闯路口红灯的时候什么也没想。不,也可能想了,他想这个灯不应该是红的,就像陈萃此刻不应该口吐白沫,就像如果这一霎路口窜出来一辆大货车,那陈萃只能命不好的和他一起去死。 他把陈萃送到医院,因为是个哑巴,被护士盘问时无以作答,只能从窗口拽过纸和笔,写下这一生最潦草的一行字: 他喝药了,请给他洗胃。 末了最后两个字几乎要认不清他在写什么。 他站在手术室外,感觉到血要爆出血管的压力,他很紧张,很焦躁,很颓唐。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再笔直的站立,他蹲在地上,终于明白陈萃以往做这个举动时那种无力。他不情愿校门口吃饭那次是他跟陈萃见的最后一面,那不完美,陈萃不能,最起码是不要这样从他生活当中黯淡出去。 现在为了防着人喝农药,药都是兑了水的,要么稀释过,导致效果不好。医生把陈萃从鬼门关拉回来,叮嘱家属照顾好病人情绪。 武成晚红着眼睛的样子更像那个需要被照顾情绪的人。 陈萃是晚上醒来的,武成晚寸步不离的守着,见他醒来,给他喂水,一双眼熬红熬干。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陈萃小声,干的起皮的嘴唇被武成晚用温水浸着,得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没回消息。” 第67章 武成晚面无表情的看陈萃,听陈萃问第三遍,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回了你就不喝农药了? 陈萃点头,说是。 武成晚突然给了他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得陈萃偏了头。 陈萃红肿着半张脸,驯顺的笑,他拉武成晚的手,艰难的仰头,吻上武成晚的嘴唇,舌头也顶进去。他被人教的,接吻就是要伸舌头。 无比苦涩。 武成晚动也不动,由着陈萃最后脱力倒回病床,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应该,理理我。” 武成晚看向陈萃,黢黑的眸定住,人的瞳孔冷凝时竟比如镜的湖面还能倒影情绪,他是涨潮前的江,他回陈萃: 我们完了。 -------------------- 第 58 章 二零一二年,春分,订婚宴上的新人迟迟未到。 高朋满座,莫贤着急给邹理理打电话,那头接的快,莫贤问:“你们人呢?” 邹理理抱歉道:“阿姨,我裙子坏了,成晚带我换裙子,半个小时后就到。” 莫贤闻言不敢再催,叮嘱道:“叫成晚开车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大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武成晚和邹理理的相片,人声鼎沸,多为祝贺。武霈坐主席,昂首挺胸的接受周围恭维的话。 按理说席应该开了,但因为新人的迟到,宴席变得散漫。他从侧门进来的,入席时弯着腰,不太愿意被人发现。待他坐定,小武哥一扭头,正撞见他,喊了声:“哥哥。” “嗯。”陈萃松了口气,顺手解了第一颗纽扣,问:“咋还没开始?” 小武哥皱眉毛,说:“我嫂子裙子坏了。” 陈萃听到嫂子二字,平静下来的面孔不由得一沉,他端着跟前的酒杯,有些神游。 再等下去人都要有怨气了,莫贤跟后厨说开席,聚光灯忽地打在红毯上,不要音乐,高跟鞋敲的地板哒哒响。那束光跟着妆容精致的邹理理,照得她晶亮,她连笑都是那么标准。需得郎才女貌才般配,武成晚被邹理理安排着穿了一身阿玛尼高定,西服线条贴合,阔肩可靠,掐出腰线。邹理理说他这样的身材穿正装再合适不过,让他等会儿敬完酒跟她一块儿去拍照,她要po出去,让某些人看看。 邹理理嘴甜,会绕话,客套完正好开席。于是按辈分去敬酒,感谢他们前来参加武成晚先生和邹理理女士的订婚宴。 先敬武霈,武霈对邹理理格外满意,武成晚响应人才号召从国外回来,武霈就介绍他俩认识了。相处不过一年,就对外宣布订婚。邹理理忒有仪式感,订婚宴办的比别人结婚还隆重,结果赶上礼服坏了,险些闹出乌龙。 敬武霈的那杯酒邹理理干了,后面再跟武成晚走,就喝的没那么实在了。敬完男宾,到莫贤和小武哥那桌,邹理理脸上笑容都快挂僵了,却看武成晚愣住。 见着故人了。 武成晚对上陈萃的时候有些怔忪,细数他跟陈萃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十年见了有三四次吧,上次见面是零八年,北京奥运会。 “成晚?”邹理理悄摸摸推他胳膊肘,让他赶快敬人。 武成晚敬莫贤,轮下来就到了陈萃,陈萃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的白酒,轮到武成晚添酒的时候压了下他的手腕,没让他加满。邹理理歪头,好奇的打量陈萃。她从没见过陈萃,陈萃白净,眉眼柔和,俊,俊里头英气和秀气来回博弈,最终英气输在那颗泪痣上。一颗温情脉脉的痣,邹理理突然也想在自己眼下点上这么个痣了。 陈萃一饮而尽,垂眸时看到新人手上戴的对戒,那口酒自胃里翻涌,难受的他脸色苍白。 邹理理问:“这位是?” 她指望陈萃自我介绍的,小武哥先站起来,说:“是表哥。” 邹理理惊讶,陈萃看上去比她还要小,结果是表哥。她唤了声表哥,武成晚拉着她往下一位敬去了。 她八卦,问:“你这表哥,我从未见过,什么来头?” 武成晚斜她一眼,给了个手势,他现在很少对人打手语了,身边能看懂手语的人不多,随着手机的普及,还是打字方便。 他让她管好自己。 酒过三巡,席上放开吃喝,武成晚被人拉着灌酒,邹理理遭不住,找个借口溜去阳台。陈萃正在阳台发呆,邹理理来时也不看周围有没有人,大概是陈萃处于她视线盲区了,她掏出手机自顾自的打电话,“我今天订婚你知道吧?” 陈萃下意识想走,她站在出口,陈萃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祈祷她这通电话快点拨完。 “你为什么不来抢亲?当年不是说,要是有一天我结婚,新郎不是你,你抢也要来抢亲的吗?” 陈萃瞳孔颤了颤,这话太抓马,可她声音抖着,听上去又很伤心。陈萃头皮开始发麻。 “对,玩笑话,就我当真了。你们男的真有本事,说不爱就不爱了!”邹理理生气的挂断电话,接着陈萃听见一声金属壳碎裂的声响,她把手机摔了。 她走后陈萃望着大堂的方向发呆,她长长的裙子后摆好像拖出了一条银河,河那头站着西装笔挺的武成晚。在觥筹交错中,陈萃投出去的视线宛如大海捞针,他有点儿找不着他了。 订婚宴结束,邹理理要去还身上这条裙子,事发突然,这条裙子是租的。武成晚说把这条裙子买下来,就不要再绕十来公里还了,他还有公事要处理。 第68章 邹理理说:“不要,你那套西装花了我很多钱,这条裙子不能买,我自己还,你去加你的班去吧。” 武成晚没拦她,酒喝多了,他反应稍显迟钝。 到了晚上,邹理理还没回来,武成晚就知道她又去喝酒了。一周,有四天她是要醉倒在酒场的。 十点一刻,她的电话打过来。只有她,明知道他讲话不便,还是要给他打电话,舌头都喝大了,嚷着:“你来接我。” 武成晚挂断她的电话,回了条短信:自己回来。 他跟她约好了互不干涉的。武成晚当年见邹理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上去不像个哑巴。要怎么样才能像个哑巴?邹理理从来看不懂手语,他知道她有一个初恋男友,分分合合好多年,她是因为被甩了才会答应见他的。他觉得邹理理最大的愚蠢就是妄想一个男人会为她做出改变。邹理理在订婚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你什么都挺好的,可惜是个哑巴。 门铃声打断他的思路,很有礼貌的按铃,不像邹理理,她只会抡着拳头捶。 他打开门,见着来人,平光镜片后闪出一道锐利的光。 陈萃看见他戴眼镜也是一愣,白天都没见他这副模样,斯文冷淡,看什么都不屑一顾。 他从陈萃手中接过邹理理,邹理理一进家门酒醒了大半,挣开他跌跌撞撞的朝卧室去,他不管她。陈萃站在门口没走,春风料峭,刮的横冲直撞。陈萃问:“我能进去坐坐吗?叫的车还没到。” 他不偏不倚的挡在门口,不让,反问:你怎么遇到她的? 陈萃抬头,目光描摹玄关灯光下他浓重眉眼,说:“商圈遇到的,她在便利店买水,醉的分不清钱包里的一块钱和一百块。” 武成晚侧身,陈萃进来,他去倒了杯水,搁在陈萃面前。伸过来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对戒,只有修长笔直的骨节。 这对新人好像都不爱戴对戒。陈萃咽了口水,喉结狠狠滑动。 “没有带礼,下次摘点草莓送过来。”陈萃解释。 武成晚交叠长腿,倚着沙发看他,神色不明。 陈萃顶住了他的视线,镇定自若的把杯子里的水喝完,随后抿着湿润润的唇咧出嘴角的窝,说:“我其实没叫车。” 武成晚睨他,他笑的似乎是腼腆,不好意思道:“现在要下去叫车了,再见。” -------------------- 第 59 章 这是兵荒马乱的一天,邹理理半夜酒醒,到客厅找水喝,看见武成晚在客厅坐着,以为他还加班,嘟囔道:“这班是上不完了。” 武成晚合上电脑,他有些失眠,只是睡不着。 邹理理坐在地毯上问:“你接我回来的?” 他摇头。 邹理理纳闷,说:“不应该啊,我记得有人接我的。” 他于是点头,回她:是有人送你回来。 邹理理捂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是不是康帅把我送回来的?” 康帅就是她那个前男友。武成晚看她两眼,她被看的心虚,想着总不会两个人为了她打架了吧?结果武成晚道:不是你前男友,是我的。 我前男友送你回来的。 邹理理被水呛到,咳了半天,断片的记忆终于接上来点,她困惑道:“不对啊,那不是……” 你表哥?邹理理眼睛瞪大,看他默认的神情,后仰着栽在沙发上,说:“太魔幻了。” 武成晚捏了捏额角,他其实以为陈萃不会来参加他们的订婚宴的,陈萃这些年在忙什么他不太清楚,也不怎么关注。总归是谁离了谁都能过,地球照样转。 陈萃当时学业完成的坎坷,陈钢去世以后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别提读书,吃饭都困难。大三那年本来是要辍学了,陈钢在世的时候让他跟临村的伯伯去挖矿他不去,人没了以后,选择就不再是选择,而是谋生的手段了。北京不比小镇,花钱如流水的开销,陈萃支撑不起,被人蛊惑着下了矿,说是干两个月能赚一年生活费。陈萃单纯的只以为人家是好心给他介绍工作,不知道介绍成功一个人能有多少钱的奖励。 陈萃在地下干了一个月,因为矿井的塌方,眼睁睁看着活人被埋,落下心理阴影,实在干不了这行。 后来莫贤找上他,说是要替她姐继续支持他的学业,陈萃当时就想到莫恒临终前的话了。拿了他们的钱,就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陈萃脑子里都是武成晚,想着两个人还会再一起,坚决不收莫贤一分钱。收了,不是弯下脊梁骨给他们戳吗? 莫贤叹气,跟陈萃说:“老爷子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就是你妈妈。我是莫家抱养来的。” 陈萃当时在河边,险些站不稳脚跟,他看莫贤,像是不明白莫贤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个。 “小晚让我来找你的,叫我劝你读书。”莫贤惆怅,说:“我不止一次想过,姐当年要是没任性,说不定现在你的条件比小晚还要好。”但人生哪有如果呢,每一天,睁开眼,都能做一道选择。就像做人没有不后悔的,做选择也是。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莫贤盯住陈萃,那一眼要把陈萃看穿,她道:“我只告诉你,你跟小晚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结。” 陈萃愕然,久久不能做出反应。他要是个活络的,他就应该跑到武成晚跟前,兴冲冲的跟武成晚说我们不是兄弟。可覆水难收! 第69章 莫贤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的念头打得七零八落,她说:“我上周才告诉小晚的,他没说什么,好像不在意。他要去英国读书了,让我别跟你讲,他不想我在你跟前提他。” 莫贤走后陈萃在江边坐了很久,江边没有雾,他像是一下子看清了飘渺的人生。江面的波一道又一道的涌,最终都归为虚空。他不可能再踏进同一条河了。他是自私的,他是懦弱的,他几乎呈现了人性所有的弱点。他甚至是坏的,他让武成晚那天在病房哭红了眼睛,流着泪跟他说分手。 一个哑巴,手指用来讲分手,就没有办法再擦眼泪了。 真像鳄鱼的眼泪啊,陈萃低下头,第一次见他哭,就彻彻底底的失恋了。 再后来陈萃贷款读书,拿到毕业证,急于还钱和生存,没去做那个刚工作赚不到钱的小学老师,而是进了厂子,跑车间,后来坐办公室,成了人们口中的‘陈工’。 陈萃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好几年,在一家印刷厂,天天跑车间看色,看样版。忙也是真的忙,到了周五才有空去大棚里摘草莓,他一颗颗摘的,弯腰弯到险些没直起来。装了两小箱,结账的时候还跟人杀了价,省下来的钱另作他用。 他到那间屋子赶上晚上八点,还以为人都在家,结果只有邹理理在。她给他开门,看见他时脸皱了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陈萃见她自己在,不方便进去,放下草莓要走,被她拉着问:“表哥,会做饭吗?” 陈萃一头雾水的说:“会。” 邹理理咋咋呼呼,抓起包往外走,赶时间道:“表哥帮忙给成晚做顿饭,我这边有急事,外出一趟,谢谢啦。” 门被带上,陈萃傻眼,就这么放心他?厨房小案板上留着邹理理切的不知道是土豆块还是土豆丝还是土豆条的土豆,她连美甲都是做的长长的,看上去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陈萃洗了手,从冰箱里找食材,简单做了两道菜。 武成晚回到家,先换鞋,站在玄关忖了下。陈萃闻声擦手出来,两人对上,俱是一愣。 他办公都是西装打领,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很精英。陈萃望着他,眼睛一热。他仰颈拽了拽领结,扯松,从陈萃身旁路过,像没看见人似的。陈萃在他跟前有些低眉顺眼,解释说:“邹小姐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我送草莓的时候被她叫住帮忙做了顿饭。” 武成晚突然扭头,陈萃被他斜过来的视线看的心惊,住了嘴。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果然是会成长的,陈萃现在说话都不会奇奇怪怪的断句,也不磕巴了。 空气安静的快要凝固,武成晚抬手,道:谢谢,你可以走了。 陈萃尴尬的背手,在背地里绞着手指头,他上赶着做这顿饭,武成晚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客套又生分的倒了谢。放前两年,陈萃脸皮还薄那会儿,估计这时候都已经夺门而出了。 他摸摸干瘪的肚子,小声说:“有点饿。” 武成晚掀了掀眼皮,看他礼貌且畏缩的坐下,说:“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 第 60 章 武成晚坐下,给邹理理发短信,问:邹理理,你人呢? 陈萃看他坐下后低头看手机,似乎不准备跟自己交流,眼神变得无处可放。也这么多年了,陈萃应该做好一个准备,比如他不想回首过去,他要开始新的人生,娶妻<a href=" target="_blank">生子。他的动态里只出现过邹理理,从来沉寂的生活,在有了邹理理以后,一切都成了炫耀。他会给邹理理买花买钻石买所有,在他发布的动态里,邹理理俨然是他生活的全部。 对,他陷入恋爱就是这样的,陈萃不是也知道吗? 邹理理的电话过来,陈萃看到他接电话,视线冷淡的扫过来,像在看陌生人。陈萃不得不埋头吃饭,隐隐约约听到邹理理的声音,不知道讲了什么。 邹理理说:“康帅约我出来,王八蛋好像放我鸽子了。哦,对了,让你前男友给你做了顿饭,需要我回避吗?我今晚可以不回家,让你们好好叙叙旧。” 她说的不怀好意,武成晚挂断她的电话,再对着晚饭,已经有些食不知味了。 “不好吃吗?”陈萃问。他不答,陈萃从他筷子下面夹过来一筷头土豆丝,尝了,问:“咸了还是淡了?” 根本无关咸淡,他想陈萃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兄友弟恭?他褪下腕表,不再动筷子。 陈萃无法坦然面对他的凝视,他的沉默里头夹杂着太多别的,这让陈萃无所适从。 “周末回老宅吗?”陈萃又问。武徽金今年退休,现在没课就回去,带着莫执钓鱼,俩人犟着钓不到鱼绝不回家,闹得老宅一到周末就吃鱼。 武成晚摇头,陈萃好歹是得到了他的回应,再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问出这话的时候武成晚正正打量陈萃,时过境迁,陈萃没事人一样问他什么时候跟别人结婚,他道:明年。 “那还早。”陈萃想到邹理理心里装着别人,他又好像非跟邹理理结婚不可,难免惆怅。 嗯。武成晚手指搭在桌上,无意识的敲了两下,陈萃看他那只手,仍是不戴戒指。 “我去把碗洗了吧。”陈萃打破沉默,被他抬手拒绝,陈萃坚持道:“洗了我就走。” 武成晚突然问他:你来就是为了给人当保姆?做了饭还要洗碗? 第70章 陈萃顿了下,手指蜷缩,有些难堪。 武成晚继续道:不用作出这副样子,显得有多委屈,没人要你做这些。 “我不是。”陈萃辩解,结果发现那只是徒劳,他甚至不知道武成晚还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他,更别提旧情复燃了。“能不能不结婚?”他问的堂皇,又真心实意。 武成晚反问他:凭什么? 奥,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现我就要不结婚?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吸引力?陈萃嚼着这三个字,发现武成晚连客套都没有,直直把他看穿,然后戳破他。 陈萃不能说邹理理如何如何,因为这本就不涉及邹理理,而是他一个人的事。是他在订婚宴上听到了不该听的。 “凭不了什么。”陈萃问:“你爱她吗?” 武成晚不答,陈萃拉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他空落落的中指,那里本来应该有一只戒指。陈萃手糙了点儿,指腹上有早年搬铜版纸留下的硬茧,摸他的时候沙沙的。他抽手,说不关你的事。 陈萃苦笑,道:“小晚,你从不会吝啬于表达爱。”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答非所问是变相的否认?武成晚正色,告诉陈萃,爱不爱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另一回事,人结婚并不都是为了爱,比起爱意消磨殆尽,到最后什么也不剩,能彼此迁就走完大半辈子更适合他。 陈萃宁愿他直接回一个爱字,也不要这样意有所指。就好像人到最后都要屈服,连他这么骄傲的人对感情也选了一条最符合世俗常理的路。 连陈萃也无话可说了,他似乎真的应该走了,再也不要出现在武成晚面前才是。 邹理理就是赶着这样一个点儿回来的,她哭花了底妆,不管陈萃还在,一边抽泣,一边斥责道:“他真是王八蛋,他叫我出来看他跟别的女孩子约会!” 武成晚皱眉,疲于听邹理理每日各式各样但都是吐槽康帅的话,他准备回书房了,被邹理理一把拉住手,陈萃眼球先颤动了下,心开始不正常的跳。哪料邹理理紧接着又抓了陈萃的手,说:“来,都坐下,帮我评评理。” 她明明没有酒气却像喝多了,掏出手机给他俩看康帅约会对象的照片,问:“她有我漂亮吗?” 武成晚不做评论女孩长相的事,邹理理于是把目光转向陈萃,陈萃为难,不得已看向武成晚。 “拜托,能不能不要眉来眼去?现在是在说我的事情,尊重一下我可以吗?”邹理理气极,骂康帅,“狗东西,我前脚刚订婚,后脚他就跟别人约会。还说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干嘛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陈萃尴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犹豫道:“有没有可能你订不订婚他都会跟别人约会?” 邹理理目瞪口呆,崩溃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眼看邹理理要把话匣子打开没完没了了,武成晚一把抓起陈萃,将人带到书房,陈萃还在回味他有力的手指,就见他道:不要再来了。 陈萃答非所问:“她叫你什么?她有叫过你老公吗?” 武成晚冷脸,见刚才还蔫了吧唧的陈萃在邹理理回来以后变得神采奕奕,说:“看来是没有。” “那你告诉她吧,她不叫我就要叫了。” -------------------- 第 61 章 那天结束后,陈萃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网名叫‘狗不理’的申请加他为好友。他通过,那头发过来招呼,说:表哥好,我是理理。 陈萃不习惯她叫表哥,这层身份提醒着他也是武成晚的表哥。是或不是,关系已经不大了,陈萃这几年才想明白的,他想要是再早点儿想通,哪会是现在这个局面。说什么人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陈萃后来算是想明白,他跟成晚之间的矛盾不在这个,而在他自己。 邹理理加上他以后,他顺便也能看邹理理的动态了,他发现武成晚的动态跟邹理理的一模一样,两个人账号像关联了似的。她发的都是两人生活有多甜蜜,要不是那晚看见她把隐形眼镜都哭出来了,陈萃差不多就要信了。 邹理理加他也不为什么,好像就是单纯加个好友,闲聊几句。 春分过后是清明,放一天假,陈萃回镇上给陈钢扫墓,莫恒的墓不在镇上,葬在了莫家,他都是选当年跟莫恒重逢的日子回去祭拜的。 陈钢坟头草杂乱丛生,这一带是墓地,坟多,陈萃当年葬他手上钱不多,碑都没挑特别贵的。他坐在陈钢坟头,拔野草,青草汁染的他手掌心都是绿的,生涩的难闻。他给陈钢点了一支烟,末了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 又过了两天,陈萃提了袋核桃去找武成晚,邹理理开的门,惊讶道:“他出差了,你不知道?” 陈萃甚至没说明来意,她的话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袋子往门口一放就要走。她拽着他袖子说:“急什么,进来喝口水嘛,我又不吃人。” “不太方便。”陈萃婉拒。 邹理理蛮横的把他拉进来,给他从冰箱里拿了杯冻啤酒,这个天气喝冰的还尚早,她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陈萃坐下,看见她也开了罐啤酒,说:“成晚去德国了,下周才回来。” 陈萃摸着易拉罐外壁的水珠,很凉,凉到心里不是滋味。他的消息还要从她口中得知,陈萃嗯了声,越发觉得这是在自找没趣。 第71章 邹理理交代了两句,就开始跟陈萃吐槽康帅,她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平常在家对着武成晚得不到回应,现在有个能说的,她恨不得把康帅老底都揭了。陈萃听的脑袋瓜嗡嗡的,终于知道她把他拉进来是干嘛的了。 邹理理说:“初恋不要爱上太合拍的人,这样分手会心碎。” 陈萃点头表示赞同。 邹理理又说:“男人一旦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说抽身就能抽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萃想到武成晚当年跟他分手,也是说抽身就能抽身,他刚开始打工步入社会那会儿还想过,武成晚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不然怎么能断的这么干净?后来零六年有一个凌晨,陈萃接到一通国外来电,听筒里揉杂着呼吸声,断断续续的杂音,陈萃带着浓重的鼻音叫小晚,问是你吗?那头就把电话给掐了。谁也没提过那个电话,但陈萃笃定,那通电话一定是武成晚打的。他时常想如果武成晚不是个哑巴,会在那通电话里说什么? 是说想,还是说恨? 陈萃问邹理理,“康帅明显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在他跟前刷存在感?” 邹理理脾气也怪,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一听这个,尖牙利齿的反问:“你呢?来这里难道是因为成晚爱你?” 陈萃接不上话,可谓在她跟前灰头土脸,败的一塌糊涂。 周五飞机落地赶上凌晨,陈萃八点多就到机场了,跟邹理理打听了他的航班信息,早早在出站口守着。明明知道时间会很晚,硬要来那么早。陈萃站在口外,看着窗玻璃透出的浓浓夜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蓝的发乌。 武成晚落地取了行李箱准备打车,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他一眼看到陈萃。陈萃正张望,时不时看一眼时间,来回睃巡,看到他,白生生的面孔忽的渲上喜色,朝他招手,朝他奔跑。及至到他跟前,微微喘气,说:“你回来了。接你回家。” 他再不是因为这点事就会被感动的年纪了,陈萃接着从包里掏出面包和牛奶,念叨说:“你肠胃不好,飞机上肯定没吃东西,先垫垫。” 武成晚接过面包,行李箱自然而然的被陈萃拎过去,出站。陈萃开了辆领克,不贵,二手车通勤用。陈萃自己坐的时候不觉得,武成晚坐上副驾驶,车内空间一下变小,长腿看似要窝着。他拉安全带,陈萃副驾驶基本没人坐,安全带扯半天也没扯出个所以然来。他像是无语,看向陈萃。陈萃讪然,解释道:“小毛病,能用的。” 说罢凑过去帮他扯安全带,颇近,他能闻到陈萃洗发水的味道。黯黄的光给陈萃露在他眼前那段脖颈渡上层蜜,后颈乌发茸茸的,像蓬软的犬科动物。 陈萃发誓,这条安全带平日里都没有问题的,他伏在他身上扯了半天,拧着腰,别扭的差点儿岔气。陈萃尴尬的抿唇,嘴角的窝被光揉的有些嗲,小声:“真能用。” 武成晚落下的视线明摆着不信他,抬手推着他额头把他推开,再拉安全带,唰的顺滑扣上。 陈萃窘着,承了他清清冷冷的目光,说:“别这样看我,好像我是在故意占你便宜。” 话一出口,陈萃就后悔了,慌着启动车子,不敢朝他那边看。一路无言,中途武成晚电话突然响了,邹理理的,在电话里嚷:“成晚,你要不今晚别回来了,我跟我闺蜜几个在家里开派对,怪闹的。” 她也知道闹,补充说:“真是她们几个,不是康帅,我不会乱来的,拜托拜托。” 武成晚挂断电话,收到邹理理发过来的照片,几个女生在镜头前比耶。他告诉陈萃,找个就近的酒店把他放下就好。陈萃迟疑,说:“酒店不干净,你要不要去我那儿?我租的两室居。” -------------------- 先把文案萃的人设去掉了,因为他的性格我还在摸索… 第 62 章 武成晚回:你觉得合适? 哥哥。 再见到他的哥哥,陈萃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抓了抓,心悸,以至于回话的声音轻飘飘地,说:“比你去酒店合适。”如果没有那层关系在,陈萃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叫哥哥,因为他拥有高大身架,一个可靠的外在,叫哥哥的时候会把陈萃抱在怀里,埋头在陈萃肩膀,手不便,就用嘴巴无声的叫。陈萃摸他滑动的喉结,感受到一股原始的生命力,陈萃总想如果他会说话,他的声带会对这个世界发出怎样一种震颤。 可这样的记忆离陈萃也已经很久了。 武成晚眼看陈萃固执着把他带到小区楼下,打开后备箱给他拎行李,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为了不扰民而把箱子拎着扛在一侧。回忆不会说谎,武成晚很讨厌陈萃这样背对着他提行李远去,于是在上楼前顺手拿走行李,只让陈萃在前面带路。 陈萃的出租屋当然比不上武成晚家,好赖是看着干净,小点归小点,以前武家人租的房子也没比这间大多少。只是人长大了,房子就变小了。 武成晚去洗澡的功夫陈萃在厨房煮面,不清楚他要吃多少,下着下着就弄了一锅。武成晚擦头发出来,看见陈萃蹲在茶几旁,偷摸摸的尝,嘟囔怎么尝不出来咸淡,一回头看到他,喊说:“吃点饭。” 他坐了很久的飞机,疲惫到没有胃口,神情恹恹,对陈萃摇头。 陈萃用筷子卷到小碗里,过去他跟前喂,道:“吃一点,不然好浪费。” 第72章 他的身高,陈萃要喂得伸长胳膊,露出腕骨,手腕绳子绕着一颗菩提,凌空晃两下。武成晚看到那颗被岁月磨得要分不清原本样貌的菩提,是他们分手的时候陈萃在病房求的,求他给他。 ‘不用,谢谢。’他退后一步,转身去了卧室。陈萃失落的耷拉下胳膊,收拾客厅的残局。 陈萃床有一股陈萃身上的味道,说不上来,武成晚翻身,嗅到肥皂儿,兴许是陈萃新洗换上的。陌生的床会让他原就不好的睡眠质量更差。他多少有些睡不着,从国外飞回来要倒时差,睡到陈萃这里更让他煎熬。他坐起身,恰逢陈萃推门进来,四目相对,擦出异样的光。 ‘有事?’他问陈萃。 陈萃站在门口,说:“另一间房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径直道:我还是出去住吧。 陈萃啪的一声按灭了灯,窗外有月光,房间像一个闪着幽蓝浮光的盒子。陈萃开口,乞乞道:“你不走,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把灯关了,明摆就是不想看武成晚是什么态度,因为夜黑起来是分不清手语的。 陈萃踱步到他跟前,坐在床尾,离他有段距离。窗外旋过风声,陈萃声音低低地,“小晚,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十年前该说的,当时没说,我想不管什么时候说你都不会接受,对不对。” 武成晚只能模糊看到陈萃的身影,一个微微蜷缩,在暗地里可怜到家的影子。 “爹走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药是我在买纸钱的时候稍的。妈妈刚走一年,爹也走了,有时候真想要是没有拥有过这一切就好了。没有稀里糊涂的撞见妈妈,没有和妈妈相认。当时觉得,我只有你了。” 陈萃顿了顿,旋即正常道:“很神经质对吧,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因为你不回我就去喝药。自私的想着一了百了,这样就能解脱。我不知道你在,真的,还好你在。小晚,我午夜梦回总会想到,万一我那个时候死了,你怎么办。” 床垫动弹了下,房间又归于安静。 陈萃抱歉道:“真是好对不起。” 他爬上床,窸窸窣窣到武成晚跟前,摸黑在一个无法分辨彼此心情的情况下,捉武成晚的手,要朝自己脸上挥。武成晚察觉到他的意图硬生生止住手腕,他细瘦的腕子发起蛮力杵得慌,被武成晚包住手压了下去。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小晚。”陈萃叫他的名字,生涩的想哭。 “我好想你。”陈萃挣开他的手,搂他的脖子,一个浑然的重量,坠着他。“你不要结婚。”陈萃急促的呼吸,说:“行吗?” 武成晚不为所动,陈萃也没重多少,压着他,又能随时被掀下去。 “我也可以,我都可以,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陈萃抵着他额头,细数:“哥哥,妻子,情人……” 陈萃的唇压下来,被他避开,只亲到了嘴角。 “张嘴,你张嘴,老公。”陈萃叫出口,两行热泪霎时滚下来,觉得自己不要脸,叫别人的未婚夫叫老公。“求求你了。” 温凉的手指擦上来,陈萃发懵,被他如此温柔地揩眼泪,便止不住的凄湿一整张脸。 -------------------- 第 63 章 他大抵是能哭的,武成晚衣袖都擦湿了,无奈摸了摸他眼下泪痣,奇怪这么黑还能准确无误的摸着。陈萃感觉他点点那颗痣,似乎在说没白长。 武成晚脱了上衣,团着给陈萃擦脸,陈萃闷声又叫了句:“老公。” 武成晚擦他脸的手就用了劲儿,陈萃什么也看不见,手朝下探,被锁住一双手,按倒在床。 他挣扎一番,被武成晚锁得更死,活生生的擒拿,像在制敌。“不要,我不要这样。”陈萃小声抗议。 棉被窸窸窣窣,亟欲挣脱的陈萃被武成晚扣住,后背紧贴他前胸,骨骼和骨骼撞了满怀。陈萃什么时候也没能在力气上胜过他,除非他想让。 “我看不见你。”陈萃干巴巴地说。 他捉陈萃的手,在掌心写:别哭。 陈萃潮湿的眼角在枕头上蹭了蹭,鼻音哝哝道:“没有哭。” 他手掌心上就是陈萃的手心,捉着,写:睡。 繁复的笔画让陈萃分不清他到底写了什么,或者是陈萃到最后已经不想管了,扯着他的手往上拽,他被陈萃拉扯成拥抱的姿势,陈萃用柔软嘴唇贴他的指尖,他抽手,陈萃就用牙齿咬。咬他的指腹,咬他手指骨节,齿列轻轻闭合,混杂着口水的靡音重复:“我想你。” 闹了好久,最后在武成晚怀里睡着了,武成晚拥着他,困倦的随之睡去。 第二天陈萃睡醒,床上已经没人了,屋子里安安静静,昨夜像是他的一场梦,武成晚什么痕迹都没留给他。 武成晚从德国回来后,冼兵找了他两次,出差前就有在找他,他当时忙,问了句怎么了?冼兵后面没回。出完差要做汇总,忙了两天才看到冼兵又找他了,直接回:说。 冼兵磨磨叽叽,问:成晚,能再借我点钱吗? 武成晚问:多少? 冼兵半天没回,隔了三四个小时说:六万。行吗? 武成晚把钱打他账上。订婚前莫贤为了给武成晚和邹理理塑造一种夫妻共体的理念,是把两人的银行卡消费关联了的。武成晚刚把钱打出去,邹理理消息就过来了,问:你干嘛? 第73章 武成晚:冼兵借。 邹理理一听就要炸毛,连发五六个发怒的表情,道:又借!上次借的还了吗?哥,拜托,你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出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吗!你让他把上次借你那几万块先还了。 武成晚回:他女儿生病。 邹理理气愤的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道:“有没有搞错?是他女儿生病还是你女儿生病啊?逮着你一个人薅?你有没有算过你前前后后借给他多少钱了,十三万,什么概念?你要张不开口,这个钱我来要。不行我就告诉你妈。” 武成晚挂了她的电话,邹理理气的下午的班都不想上了,觉得冼兵欺负人。 晚上陈萃来,刚一进门就听见邹理理大声说话,“我真是服了你,你是过日子的还是混江湖的啊?那么讲义气?” 陈萃愣住,武成晚看向他,邹理理的也看过来,拉着陈萃说:“表哥,你来评评理。” 每次陈萃来都要评理,他心想评不了,他心是偏的。偏到哪不言而喻。 邹理理添油加醋的重复,武成晚打了个手语,她看不懂,抹不开面子直接问,就问陈萃:“他说啥?是给我道歉了吗?” 陈萃好看的眉毛拧着,迟疑道:“他说你是王语嫣。” 邹理理:“?” 陈萃又翻译道:“一天到晚只会表哥表哥。” 这下把邹理理彻底气坏,恨不能指着他鼻子说:“你真行,到底是我王语嫣还是你王语嫣啊,咱俩谁离不了表哥?你不把钱要回来我以后都不再踏入这个家!你这样的男人没办法结婚!” 武成晚挑眉,邹理理气急败坏的嚷着:“语嫣,再见!” 她哐的一声把门带上,留陈萃和武成晚尴尬对视。 “冼兵怎么问你借那么多钱?”陈萃坐下来,小心翼翼的问。这数目委实高的离谱了。 武成晚解释道:冼兵女儿出生五个月后发现肢体不协调,脑部发育异常,需要复健治疗。 陈萃张了张嘴,先问:“能治好吗?” 武成晚回:发现的早,应该可以吧。 陈萃松了口气,紧跟着问:冼兵打借条了吗? 这一问,两人俱是无言相对,陈萃终于知道邹理理为什么要生气了。借这么笔钱出去居然一张借条都不打,万一以后冼兵撕破脸不认账钱还能要回来吗? 陈萃发出一声喟叹,问:“我要是问你借十来万,你借吗?” 武成晚看向他,这一眼充斥着太多内容,考究,打量,陈萃几乎是被看透。也没说要借。陈萃低下头,在开导他之前,先开导了自己。宽慰自己目前两个人没关系,他不愿意借也正常,哪怕是口头的一句玩笑话。 下一秒,卡被推到他眼前,陈萃惊讶的抬头,看到武成晚的手语:拿去。 陈萃心软烂的不像话,看他解释说:私卡,别人不知道。 别人当然是指邹理理,到了这会儿,她还是别人。 陈萃慌张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说他不愿意借,陈萃就能接着说下去,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只是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所以往后借大数额的钱出去要留下证据,以便后续起纠纷可以作为证明。但眼下,陈萃一个字也说不出,无措的把卡推回去,细声说:“你收好。” 武成晚再度把卡给他,不由分说,陈萃像捧着烫手山芋,看他道:不给的话,你好像很难过。 -------------------- 第 64 章 陈萃连连摆手,说:“不是难过。” 武成晚没理他,起身去倒水,陈萃忙还他卡,被他面无表情的戳下眼睑的动作给赧住。 不给会哭鼻子。不是吗。 陈萃耳朵莫名发热,攥着卡无所适从。 天稍微热点,陈萃到医院去,在白色走廊里看到抱女儿的冼兵,冼兵正指着窗外,不知道在教什么。 如果不是武成晚,陈萃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冼兵打交道,他的朋友圈子又窄又小,圈进来的人都弥足珍贵。 冼兵身量高大,但不知是否被病魔连坐,他看上去瘦的有些像被风吹弯的柳树,脊梁骨被迫低垂,柔韧如草。 陈萃没有叫他,而是等他跟女儿嬉笑完,看过来的时候招了招手。冼兵微微发怔,随后把女儿带到病房,才出来见他。 谁也没有料到老同学再见会是这副模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冼兵对着陈萃已全然没有高中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说:“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陈萃晃晃手上提的药,道:“隔很远看着像你,过来看看。” 冼兵问:“你生病了?” 陈萃抿抿唇,勉强挤出嘴角的窝,他同当年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不比冼兵鬓角冒出的银丝,他看上去与冼兵已不是同龄人了,年轻太多。“小毛病。” 他口中的小毛病让他连着吃了几年的药,抵抗低落的情绪,他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病,但累及肠胃无法容纳食物,使他不得不求医问药。近来才好点,他领的药量已经大大减少了。 “注意身体。”冼兵哑声叮嘱。 消毒水味道充斥鼻尖,让这句话显出几分诚恳。陈萃同他聊了几句,才知他女儿在市中心医院做的康复训练是全套的,如流水线一般,难怪费用高昂,一个月的开销就去了近万块。 第74章 “我有认识的医生,能帮你介绍,你愿意换个地方治疗吗?能省很多钱。”陈萃开口,他瞟着冼兵的表情,看冼兵眼角皱纹的变换,沟壑挤压,重重关卡落在那条纹路里,叫它深刻到无法抚平。 “谢谢。谢谢!” 陈萃话锋一转,又道:“你有困难可以找我,我不准备结婚,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你借成晚的钱,先打个借条过去吧。你也知道,他今年,订婚了。”说到这里,陈萃语速变缓,口吻莫名怪异,“他和他未婚妻筹备明年的婚礼开销大,买房装修,都是破钱的口子。别让他为难。” 陈萃走后,冼兵在廊道尽头站了很久,夜晚,武成晚收到他的消息,是一张欠条,上面还盖了手印。冼兵说: 兄弟,你放心,钱我一定还。 武成晚回:先应急吧。 冼兵打欠条这事他以为是邹理理的主意,发消息道:满意了,还不回来? 邹理理:有你这么道歉的?什么语气,放下你的身段跟我好好说话。 武成晚:…… 邹理理:你还用省略号骂我?? 武成晚把冼兵的借条转过去,道:大小姐,你的杰作。 邹理理啧道:还真不是我。 她从不撒谎,武成晚转念一想,给陈萃发了条消息,问:你找冼兵了? 陈萃秒回:找了的。 武成晚就说:是你让他打的欠条? 陈萃:我只是推荐了医生给他,那个医生在香港进修过,很专业,费用良心。别的就不知道了。 他这么说,武成晚不好再深究,陈萃紧跟着发:周末有时间吗?想给姥爷挑双鞋。 陈萃跟莫贤学的,要给莫执买东西,就在武成晚身上试。陈萃跟莫执关系破冰也就这两年的事,莫恒没了的头几年,莫执派人找过陈萃,陈萃犟,不回莫家。后来慢慢有了积蓄,才跟莫执说上话。 莫执有时候也会说陈萃,跟你妈一样倔。陈萃没反驳过,他有他的理由。 周末,武成晚在商场等陈萃,陈萃到地下停车场找停车位找了半天,上来迟了,跑着到一楼找他,脸腮奔的发粉,到他跟前喘气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武成晚看他一眼,转身朝楼上去。 陈萃跟上,在鞋店挑鞋,选中一双,叫武成晚帮忙试。店员没那么热衷,毕竟来的不是老人,服务太到位了把年轻客人弄得不好意思。陈萃半蹲,要给他换鞋,被他抬手拨开,利落的换上,踩着试了试,回陈萃一个还行。 陈萃把那双鞋买下来,武成晚抬脚朝外走,他在后面急忙忙的跟,问:“你接下来还有事吗?能不能一起看个电影?我自己不敢看。” 武成晚回忙。 陈萃哦了两声,又说:“看完电影再忙行不行?来都来了。” 他所谓不敢看的电影是恐怖片。早些时候,俩人读大学那年,一起在小胡同看电视,也看从香港那边引进来的<a href="" target="_blank">僵尸片恐怖片,陈萃胆子确实小,被武成晚拉着,害怕的捂眼睛,在音量爆增时钻进武成晚怀里。武成晚抱宝宝一样抱他,手上动作分明爱怜,表情又带笑。在恋爱的把戏里沉溺。 晚间场人少,成双结对的,尽是情侣。武成晚手上拿着陈萃的爆米花,默默落座。中间只有他俩,剩下的人都在后排。 影院声波一开始就震耳朵,陈萃在幽幽的背景音乐声中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逐渐蜷缩,想把自己藏进座椅里,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在荧幕出现鬼影时禁不住发出一声呼喊。武成晚在他尖叫之前,就已经捂上了他的嘴。仿佛了解他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陈萃翕张的唇被他堵住,舌尖舐着他掌心,濡湿。陈萃在极度惶恐中舔他手心,频频,颤动的眼睫抖如蝶翼,在光怪陆离中翻飞。大荧幕的光冷如深秋的霜,无声无息从地面渗上来,寒意侵袭,一下分不清戏里戏外。陈萃打了个哆嗦,眼睛倏地被那只湿漉漉的手盖住,天地霎时昏黑,茫然无际。 -------------------- 第 65 章 他是暖的,无边的黑里也都是他带来的安全感,陈萃静静,一动不动。不要沉湎于过去,总在回望过去的人生活的并不幸福。陈萃比谁都懂,揪着那段过往一直想摆脱的回忆不放,连人都会变成过去式。 武成晚松手,在明暗交替中问他:走吗? 陈萃侧身,看他紧闭的双唇,他也许是抵触要开口这件事的,因为不会说话,可科技的发达甚至让他连手语也不做了,死板的手机屏幕会用黑线表达出他的意愿和诉求。陈萃手落在他胸膛,衬衫口袋空空如也,不再有他精心搭配的钢笔。看吧,所有都在变,只有陈萃想倒回去。只有陈萃一人停滞不前。 陈萃像一只悲哀的,执拗的孤雁。侧身凸出的肩胛骨犹如发育不全的翅膀,抻着背,缓缓吻向武成晚的嘴巴。 武成晚垂眸,偏头避开他的吻。 又一次,陈萃看到他讲:抱歉,我无法信任你。 出了电影院,武成晚先行离开,陈萃站在路灯下,发着浅薄翠绿微光的灯照不透漆黑的夜,月亮也躲起来,他低头,觑到不远处葱茏的树影。婆娑。一层又一层的影子压在大地上。他突然觉得人生就像黑夜里地上依稀可见的树影,影子越暗,人生阴霾越重。 武成晚到家的时候邹理理已经在了,正敷着面膜,看着无聊的泡沫剧。稀松平常。生活本就是无聊透顶又稀松平常的日复一日。 第75章 邹理理见他回来,摘掉面膜问:“约会回来了?” 他松松领口,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开了罐啤酒。 从来都爱搭不理。邹理理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尽管大多数男人<a href="" target="_blank">婚后都会变成哑巴,可他不说,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干嘛臭脸,表哥惹你生气了?”邹理理从沙发上滑下来,也坐到地毯上,没一点儿眼力见的开口:“哎,你俩怎么分手的?异地恋受不了相思之苦?还是他也受不了你这块儿冰,投入别人热情似火的怀抱了?” 武成晚:分手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比你还要恋爱脑。 他从不认为两人分手是陈萃单方面的原因,他也有错。他不适合陈萃,也许陈萃要的不是一个哑巴。他跟陈萃之间的遗憾是那年陈萃告诉他,翡翠是翡翠,金子是金子,翡翠不会变成发着光的金子。他信了。他在陈萃一声声的肯定当中陷进去,比起陈萃需要他,他更需要陈萃。陈萃留着菩提,他就没留着陈萃送的那块儿翡翠吗?廉价的,又他妈的比世界上所有玉石都珍贵的宝贝。 他跟陈萃之间只剩下这个了。 邹理理:“我都分不清你是在骂你自己还是在骂我。” 武成晚:都。 邹理理难得大方不跟他计较,正色道:“不能和好吗?”她也是局中人,怎么能不懂,这世界是山,是泥潭,是困住无数人的一盘棋。 武成晚对着手机写了很久,拿给她看的却只有一句话:他为我自杀过。 邹理理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诚然她再为情所困,也不想为了康帅那个王八蛋去死。康帅死了她都不要死,康帅死了她还能放挂鞭。 “表哥糊涂啊。”邹理理同情心泛滥要去抱他,被他一个手势止住。 他道:咱俩不是这种关系。 邹理理嗤一声,腔调一转,调侃道:“奥奥奥,不是。咱俩只是单纯的能领结婚证的关系呗。”她好事道:“我看你没忘了他,不如这样吧,长成表哥这样的不好找,不过长得像的铁定有。我给你找找。他那颗痣长得真妙啊,你说我要不要也去点一颗?”她说着说着就去照镜子了。 武成晚只当她无厘头,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她撺掇他收拾收拾,跟她去“相亲”。 他道无聊,就没去。 邹理理古道心肠,非要把事办成了。她给武成晚打电话,说高跟鞋坏了,让他下楼送一双,不然她崴着脚没办法回家。 武成晚发短信说她:事多。 一面又下楼给她送鞋,小区楼下长椅,邹理理和陌生男人相谈正欢,见他下来,忙戳男人胳膊肘,让他好好表现。 “成晚,这我同事,解选。” 武成晚扫了解选一眼,很周正的长相,痣长在颊上,他一下就明白了邹理理的意图。 解选同他握手,柔若无骨一般,他想陈萃手不是这样的,筋骨很硬,又糙。没有惯养过。他松开解选,邹理理装模作样的换了鞋,笑眯眯的同解选道别。解选刚走,她兴冲冲的问:“怎么样怎么样?” 武成晚:还行。 邹理理一看有戏,乐道:“那明儿你俩去约会。” 武成晚:配你还行。 邹理理斥他:“狗咬吕洞宾。” 武成晚敷衍耸肩。 陈萃其实有一阵儿没找武成晚了,上次电影院两人算不欢而散,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他。工厂到了旺季,印刷机器连轴转到发烫,陈萃常是大半夜还在机台看色。 趁着换纸,忙里偷闲,他不抽烟,只剩下看手机。刷到邹理理的动态,海边,沙滩,椰子冻。这样的生活好。陈萃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鼻间充斥着墨臭,他是由冷硬的机器,滑腻的机油,和无数张铜版纸组成的。 安雨的消息冒出来,问:周末有时间? 陈萃:有。 安雨:我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陈萃:好。 他跟安雨一直保持着联系,安雨有时候也会到莫恒坟前祭拜。安家人移民到美国去了,因为宁康出狱,跟安霜纠缠不清,一家人干脆离得远远的。 商场周末人多,邹理理跟朋友吃牛排,正好碰见陈萃跟安雨吃饭。她警觉的掏出手机,拍照,发给武成晚,说:后院起火。 武成晚:… 邹理理:哥,你说句话啊,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去把他们拆散了。 武成晚:找个医院看看脑子吧。 邹理理哈哈大笑,道:可我看表哥他俩关系非比寻常啊。 武成晚:嗯。 -------------------- 第 66 章 陈萃迁就安雨的外国胃,吃饭吃的慢条斯理,安雨见他味同嚼蜡,问:“是饭难吃还是不想跟我吃?” 陈萃笑,说:“没有,不太有胃口。” 安雨放下叉子,问他:“最近身体好点?” 他点头,回:“好多了。” 安雨观察他,干脆的说:“放下不行吗?” 陈萃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有时候也会想,一定要在一起吗?但情绪泛滥到不可控也是一种病,如果武成晚的婚姻生活会幸福,那他的出现就非常不必要。可眼下,一切开始变得像闹剧。邹理理很好,但他再不是当年觉得谁好谁就配武成晚的年纪了。 他摇头,“放不下。” 安雨说:“别再优柔寡断了,放不下你就要,人生在世,各凭本事。要到了就是你的,要不到你再放不下也没用。” 第76章 陈萃说是。安雨临走前给了他两张门票,摇滚乐的,叫他没事去放松放松,不要过的那么枯燥。陈萃没有喜好,他听什么看什么都是被武成晚带的,他给了他启蒙。陈萃深夜睡不着听耳机里喧闹时不时就会想起武成晚打架子鼓的那双手,太洒脱了,像要干翻这个世界。 傍晚时分,最后一抹霞云被天幕吞噬,武成晚被武徽金叫着下来取鱼。小区稀稀拉拉开始出现散步的人,武成晚瞥向绿化带的栾树,他眼真尖,刺一样扎的陈萃不敢动。陈萃刚到小区没一会儿,仅仅是静默的站着,没准备打扰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下来。 他看陈萃,陈萃呆愣的站着,不进也不退。他旋即向外走,武徽金没去停车,短暂停靠,只是为了给他送条鱼。他接过,叮嘱武徽金,天慢慢热了,别老带莫执出去钓鱼,容易中暑。武徽金摆摆手,驱车走了。 陈萃还站着,他走过去,栾树下暗暗的,陈萃杵得像另一棵树。 他不问,陈萃也不说,僵持片刻,他像要走了,被陈萃拉住衣袖。问:“一起去看演出,好不好?” 他低头看陈萃塞过来的票,被汗水浸的有些皱,陈萃似乎很紧张。 “我等你。”陈萃塞完票就走了。 武成晚盯着那张票看了很久,最终把它放进抽屉里,没再拿出来。 等到演出那天,陈萃早早来了,在门口等了很久,怕错过他,一直东张西望。可惜到最后也没看见人,陈萃卡着截止检票的时间自己进去的。 场外飘了小雨,伞被收起,工作人员通融最后一名观众进场。武成晚抚了抚袖口的水迹,眼前的视角还能看到陈萃的背影,慌慌张张,又难掩落寞。 他落座的位置显然不是陈萃的邻座,他又买了张票,在陈萃给他票之后。 他的视野依旧能把陈萃收进来,陈萃只是望着前方硕大的屏幕,放空。他在人声鼎沸之中看陈萃,恍恍惚惚像看到了陈萃被抽空的灵魂。他知道陈萃此时此刻正在想着的人是他。 狂欢结束后,人群鱼贯而出,武成晚在后面,看陈萃随大流出去,而后又在大雨中停留。陈萃没有带伞,他见陈萃茫然环顾,人越来越少,雨越下越狂。陈萃蹲下,潲过来的雨打湿他额发。 雨水在地面汇集,急促雨滴砸的世界在颤动。 陈萃眼前出现一双皮鞋,挺括西裤,视线再往上,是伞檐被抬起露出的那张冷淡的脸。 “小晚。”陈萃缓缓起身,胡乱把头发捋开,炯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轻飘,竭力道:“这个时间,结束了。” 武成晚点头。 陈萃扯出一张苦涩的笑脸,问:“能借下你的伞,送我到前面的站点打车吗?” 这里没有停车场,陈萃就没开车来,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会下雨。武成晚的伞倾过去,陈萃靠近他,几步路走的艰难。到了站点,武成晚突然拉过他,让他跟自己走。 陈萃被拽的踉跄,走到他停车的地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换。 武成晚从后备箱取了备用衣物给陈萃,让他换掉湿哒哒的衣服。 陈萃在后排解扣子,衣服褪到一半,想起来去看他。两人目光在车内视镜上相交,陈萃的无措显得他冷硬,不近人情。他直直看着,并不避让。 陈萃耳尖蹿红,窸窸窣窣,等套上他的衬衫,连手指都被袖口盖住,才莫名生出一种被他包裹的赧然感。 他的衣服。陈萃低头嗅,脸烧到眼睛都是水灵灵的。人在跟前,陈萃木讷的只敢想这件衣服穿回去就是自己的。 武成晚送他回家,到楼下雨已经停了。陈萃下车前蓦地发问:“上去,坐坐吗?” 武成晚透过镜子扫到他松垮的领口,莹白的肤,赤着,在深夜邀请男人上家里坐。 -------------------- 第 67 章 “你上来,我把衣服还给你。不然…”陈萃看他眼色,怯怯地:“下次还要找你还。你不是,不喜欢我找你吗。” 武成晚挑眉看他,大可以说句不要了,视线胶着片刻,还是下了车。 夜深人静,声控灯反应迟钝,武成晚站着等陈萃摸黑开门,钥匙在锁孔里鼓捣了半天,门才啪嗒被打开。 及至门关上,陈萃拉他的手,牵着他朝卧室去。他该料到的,陈萃接下来的举动,他只是想看看,陈萃会做到哪一步。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陈萃弯腰在抽屉中翻找,拿出一串透明的珠子。珠直径过大,绝无可能是首饰。他始终是腼腆的,问:“你要吗?” 武成晚看他,他声音低低地,“放进去,然后拿出来。” 陈萃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武成晚看他的生涩,起身要走,陈萃忙从背后抱他,挽留道:“小晚,怎么样都可以的。” 他拿下陈萃的手,问:你把我当什么人? 陈萃闷声:“爱人。” 窗外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空气开始变得潮湿。他们有过无数个雨夜,今夜似乎没什么不同。 陈萃解开缠绕的耳机线,朝他耳朵里塞了只耳机,mp3里循环播放着张楚的蚂蚁蚂蚁。窗玻璃划过无尽水线,陈萃扭头,亲他的嘴。 濡湿双唇,咂出水声。一个急切的吻。 武成晚仰着头,陈萃抱着他的脑袋,这个姿势让他喉头止不住的吞咽。陈萃还是那么轻,脊背很薄,清瘦。他那个时候就觉得陈萃像兔子,一身的柔软,耐痛。但他不可能把陈萃圈养。 第77章 耳机脱落,陈萃不愿意他动,所以丢了播放器,塑料壳在地板砸出一声的哒。 “老公。”陈萃抚他头发,一下又一下的吻他,“你摸摸。” 电话铃声骤响,只有一个人会给武成晚打电话,陈萃低头吻的好深,想叫他别管那聒噪的铃声。他接电话那刻,陈萃泄气的吻出水声,像报复。 他似是嗔了陈萃,近到陈萃也能完完整整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成晚,轮轮腹泻,我爸要送它去医院,我陪着,这两天先不回家。” 轮轮是邹理理爸爸养的狗,一个串儿,看不出什么品种,倒是一家人的宝贝。 武成晚突然把电话递给陈萃,陈萃懵着,软声道:“好,好的。再见。” 邹理理惊掉下巴,武成晚在她发出惊叫前挂断电话。 陈萃要再度吻下来,他像是清醒了,避开陈萃。窗外闪电疾驰,照亮他的脸,温吞的眸眼,陈萃在电闪雷鸣中渴求他的动摇。 下去。 他让陈萃从他身上下去。 陈萃听话的下来,他捡起地上的mp3,把耳机线缠成一个圈。雨淅沥沥,陈萃问他能不能留宿。即便留下,也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了。 他绕道到厨房烧水那会儿,路过卫生间,陈萃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很卖力。不肖想,洗的自然是他的。 小阳台那儿有一台洗衣机,天热穿单衫以后陈萃都是手洗衣服了。阳台上飘着几件陈萃的上衣,全是雪白衣领,衬衫工衣。还有他的衣服。独独不见陈萃穿他的那件。 他阖了阖眼帘,转而问陈萃为什么会做现在这份工作。 陈萃用泡皱的手给他洗水果,回说:“着急还钱,觉得自己也做不好老师,教不了学生。” 武成晚沉默,陈萃自己说道:“现在的工作,可以攒钱,车是我去年全款买的,手上还有积蓄。” 他真没靠过莫执,更说不上巴结了。 不欠别人什么,除了武成晚。 -------------------- 第 68 章 邹理理不在家这几天,陈萃都要上门给武成晚做饭,武成晚问他折腾那个干嘛,上班还不够累吗?还要跑大老远来做饭。再说邹理理就算在家,做饭的人也不一定是她… 陈萃又想起来邹理理尖的能戳人的美甲,问道:“平常在家你们俩谁做饭呢?” 武成晚:没人做。 陈萃惊讶,觉着这样不像要过日子的,但是又不好说,干脆往冰箱里多塞了些速食产品。 陈萃都是晚上来做饭,八点钟,武成晚有时候回来正赶上做好饭,偏偏这天回来饭桌上干干净净。他扯松领带,朝厨房走,水龙头哗哗直流,他看见陈萃弯着腰,洗眼睛。 不停的洗。 他拉起陈萃,问怎么了。 陈萃睁不开眼睛,皱巴一张脸,含糊道:“辣椒溅眼睛了。”说罢又要弯腰去洗。 武成晚给他调了热水,帮着洗了会儿,陈萃还是睁不开眼。武成晚索性拧了条毛巾,给他敷眼睛。 陈萃站着,仰头仰的厉害,毛巾盖住他的眉眼,唇微张,武成晚垂眸看到里面红艳艳的。看不见,陈萃似乎有些紧张,喉咙止不住的吞咽,一双手用力的抓武成晚胳膊。 武成晚一手扶毛巾,一手牵他。陈萃茫茫然的跟着走,等到了大约是沙发上,他被指引着躺下,头枕上硬邦邦的大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姿势。他僵硬着,不敢压武成晚了。 武成晚在给邹理理发消息,问:轮轮怎么样。 邹理理:还在留院观察,我爸挺喜欢他狗儿子的,这周我先不回了,有什么需要逢场作戏的你再叫我。 武成晚回她:忙你的。 他察觉到陈萃的僵硬,放下手机的那霎揉了揉陈萃的头发。陈萃听见电视机播放新闻的声音,眼睛没那么痛,才缓缓拿下毛巾。眼前雾蒙蒙,陈萃用力眨眼睛,看到他下颌线,他正看新闻频道,面部表情放松,手指搭在陈萃头顶似有若无的擦过。 陈萃扭头,他低下视线。 链声轻轻的响。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口齿清晰,武成晚盯着屏幕上发出的光,眯了眯眼睛,手指穿过陈萃密实的黑发,抓着。 他的目光开始落到陈萃的颊,陈萃有与生俱来的柔和与怜悯,他见陈萃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五官,这样的神情,比石头刻出来的菩萨差什么。 什么都不,菩萨落到世间也要受苦受难。否则天上怎么叫天上。 他们只能在人世饱受七情六欲的折磨。 武成晚拉开他,冷掉的毛巾又派上用场,陈萃红着脸说:“晚饭还没好,我要不叫个外卖吧。” 武成晚回了他一句手语,他看完脸红到起烧! 你吃饱就行。 当夜陈萃厚着脸皮睡他和邹理理那张新婚大床,还没结婚,房间墙壁上没挂照片没贴红色的剪纸双喜,除了床上那一双枕头。 一个人也要睡两个枕头吗?陈萃不敢问,他以什么立场问?他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第三者,不是吗? 武成晚不抱他,就像只是收容他留宿,是他自己硬要留下,末了对着武成晚的背影问:“小晚,零八年那晚,你还记得吗?你是…醉了吗?” -------------------- 第 69 章 他说零八年,武成晚心想,怎么可能忘记。 第78章 零八年北京奥运会,武成晚和应阳回来观看现场,那时应阳已经有回国的打算了,武成晚要继续攻读,应阳就在纠结中,两个人想着先回来看比赛,有什么等看完再说。 那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时刻,武成晚坐在看台,听着应阳疯了一样的呐喊,为奥运健儿加油。他沉默的如一座山。 看完乒乓球女单,他和应阳去吃饭,应阳骄傲的好像是自己夺了冠,路上喋喋不休,到了饭馆理所当然的叫了酒。他跟应阳碰杯,没坐包厢,就坐在角落,听着饭馆里形形色色的人谈天论地。 他一向能在人群中看到陈萃,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看到陈萃被一桌人起哄敬酒。分手后到现在,他跟陈萃只见过三次面,几乎都是在过年的时候。隔着一大家子人,两人相望,并未说过话。 他恨过陈萃,说恨太具象,他想谁也不懂被巨大的后怕过度吞噬的那种紧张感。陈萃当时没死,老天爷应该是站他这边的,他守着陈萃洗胃那天心慌到手抖,他甚至一个劲儿的想,怎么不早点进去,早点进去拦住,陈萃就不会做出那种举动了。如果陈萃死了,那么就是他对陈萃的沉默加剧了陈萃的死亡。 万幸陈萃没事,他比病床上的陈萃看上去还要累,结果听到陈萃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陈萃把他后怕的结果又加注给了他。 他从没后悔过任何事,跟陈萃谈恋爱不后悔,说分开不后悔,独独那天站在病房里后悔自己的自大,后悔他的盲目。试图去改变陈萃就是他做过最愚蠢的事。 应阳叫他,问他在想什么,他摇摇头,不再去看陈萃。 陈萃那天是出差,他从学校毕业后就回老家了,不跑业务也被领导叫着出差,其实就是跟着喝酒。好在那天的客户没那么难缠,酒过三巡,陈萃只被灌了几杯,轮到他叫车送客户回去,人家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陈萃在他跟前显得瘦弱,颤巍巍的把他架起,到门口去叫出租车。 就到门口的几步路,他开始摸陈萃的脸,腾着酒气的嘴要凑上来亲陈萃。陈萃人都吓傻了,横空的一只手,把陈萃身上的人撕开,再把陈萃捞到自己跟前。拢共不过几秒,陈萃回过神,看着武成晚发怔。 “哎?怎么回事啊?”陈萃经理过来‘打抱不平’。 奥,挑刺儿挑到武成晚这儿了,这让他很难不多想,陈萃在酒桌上的作用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对皮相佳的人予以通融,也予以挑战,不是吗? 应阳看出武成晚有要动手的架势,忙拦着人家,充当和事佬。他是见识过武成晚身手的,国外留学那几年,受歧视不消说,武成晚从不忍着。拳头比骨头都硬。 应阳给陈萃使眼色让他带着人赶紧走,到最后与其说是陈萃带着武成晚走,倒不如说他是给武成晚暴力拉扯走的。 武成晚带陈萃去酒店,陈萃看着他,目光无不痴迷。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谁都能亲你是吗?哥哥。’ 他好像醉了,陈萃生硬的撇开视线,去浴室给他拧毛巾擦脸。就在陈萃转身的刹那,他攥着陈萃的胳膊,把人堵到墙壁粗鲁的接吻。 陈萃愣住,张开嘴任他为所欲为。 他吻到一半,问陈萃为什么不推开他这个当弟弟的。摆明了是报复。陈萃呼吸凌乱,搂着他脖子贴上去,吞咽着他的口水叫:“小晚”。 他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那把竹尺,陈萃晃神,惊讶他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转而就被他用竹尺拍了拍脸,带着□□意味的,陈萃红着脸,看见他问:怎么不叫老公? 陈萃要被他逼疯,知道他回国,知道他的一切,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有段时间,陈萃每天都会给他留言,像极了无聊爱情里的问候,早午晚安,吃了什么饭,听了什么歌,看了什么电影,连准备买的二手车都要拍照给他看哪辆车好看。他一概不回。 “老公。”陈萃声音抖着,他坐在床边,食指和中指轻勾,陈萃在靠近他的瞬间,被他抓着脖子按下,膝盖跪在酒店地板上,抬头望见他修长的腿。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陈萃,告诉陈萃说,这把尺子在这件外套里装很久了,他先前加固过,不然也放不了这么久。本来准备烧了,现在打算拿它做点别的。 陈萃禁不住打了个战栗。 …… 混乱的一夜让陈萃以为做了场梦,梦醒后他已经不在了,若不是疤痕体质留下骇人的斑斑点点,陈萃真以为自己想他想到不可自拔了。 他在乎!陈萃抓着床单心想他根本也没有放下!不然陈萃从头到脚的咬痕又说明什么呢? -------------------- 评论~ 第 70 章 武成晚回陈萃:记得。 陈萃掀了掀睫毛,眼睛亮晶晶,他喜形于色极了。记得就好,陈萃想,然而喜悦持续不过一刻,他的情绪就又落了回来,他问:“隔天,你就不见了,是不想见我,还是临时有事?” 在武成晚沉默的空档,陈萃又道:“后来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天知道,他一个哑巴,怎么可能会给别人打电话。打来做什么?听话筒里漫长的电流声吗? 可他就是打了。犯了失心疯一样给陈萃拨过去一通电话,什么也说不了,陈萃怎么可能会从他凌乱的呼吸声中听出来他的意思。他的冲动只持续了八秒,随后结束。 第79章 床头夜灯连人脸都照不清,陈萃在朦胧中捕捉他的手语。他告诉陈萃,那天导师紧急召他,他……确实是不辞而别了。 陈萃啊了声,什么也没说。设若他把陈萃叫醒道别,或是给陈萃留张纸条,亦或是在通讯软件上回一下陈萃,那么他们接下来的四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可惜没如果,他们之间已经失掉了那种可能。 他很少会做这种事,陈萃理解为他也很乱,所以才丢了分寸。陈萃看他的手指,问得小心:“电话,打了吗?” 他点头。 陈萃嘴角浮出一对小窝,笑呢,口吻又格外惋惜,“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想你回来了我们能好好谈谈,你去年回国,我从姥爷那儿知道的,没赶上接机。” “没想到,你会那么快交女朋友然后订婚。”陈萃说到这里语气已经渐趋平缓了,他早该明白有些人和事情是等不来的。比如他苦苦等的一个健康的母亲,和他想起来就会心脏骤然收紧的武成晚的名字。有些人运气好,生来什么都有,而陈萃早在十四岁那年就遭遇了一场命运的飓风,风暴席卷他,他开始在风暴中心迷失。从莫恒的消失,陈钢的暴力,到同学的欺辱,再到他遇见武成晚,一切都像是在倒流,他看似长大的年岁实则拥有的尽是失去的筹码。 直到他从那张病床上下来,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只有他自己。他也只能先从认识他自己开始,再来认识这个世界。 武成晚没有否认邹理理的身份,他不戳穿,连他在感情当中也变得拖泥带水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约定,所以不存在谁对不起谁。 “小晚。”陈萃声音轻轻地,道:“你跟邹理理结婚我就没办法再靠近你了,那种事情我也做不出来,对谁都不好。你们能不能晚点结婚?等大家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呢?” 武成晚没回,陈萃无法再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这分明是婉拒。陈萃一度想问能不能再信任他一次,又心知信任这回事绝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那么简单。他们像进了死胡同,干耗着。 结婚日期是武霈叫媒人根据武成晚和邹理理的生辰八字选的,他本来更心急,是邹理理拖着,任性道她的婚礼只办一次,不能那么潦草,于是把原定的结婚日期改做订婚日期,另择良辰结婚。 武霈这两年心脏不好,家里人都尽量顺着,他手伸到武成晚这儿来,起初莫贤是反对的。武成晚留学那几年她跟武徽金也闹过一次离婚,没成,可能是顾及着小武哥还在上学,也可能是觉得还能将就,毕竟生活不是只有情啊爱,摩擦总会有。武徽金还是和稀泥的性子,莫贤不指望他。武成晚对婚姻无所谓,称不上是任人摆布,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帮他堵上家里人的探寻和催促。而邹理理,刚好合适。 周末武成晚回莫宅,老爷子上个星期下楼梯踩空了,脆酥酥的骨头哪儿经得住磕,脚上打了石膏,人坐轮椅了。 没法儿再跟武徽金钓鱼了,武徽金就把武成晚喊过来,陪老爷子下棋。 武成晚什么都会点儿,说精通实在差得远,但是能跟莫执下半个小时甚至更久,下的莫执心里舒坦。说他让棋吧,看不太出来,说他能赢吧,莫执又觉得他赢不了,爷俩就在花园石坛的树下切磋。 夏天已至,浓荫如盖,青草长成碧波,在熏风中荡漾。 莫执落子,突然道:“成晚,姥爷最近在立遗嘱,遗产留给你哥哥,你没意见吧。” 啪嗒,武成晚落棋,不紧不慢的摇头。 莫执说:“别怪姥爷偏心,你哥哥没你有本事,你跟你弟弟是好材料,将来你哥哥还要靠你们帮衬。” 莫执说这话像极了早年间武徽金叮嘱小武哥的话,要他们兄弟相互扶持,就因为他是个哑巴,走到社会上肯定会吃亏。武成晚神色不明,莫执看不懂手语,基本也就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告知。 这盘棋下完,陈萃抓了只乌鸡过来,给莫执炖汤。 莫执见他来,说是去屋里躺一会儿,要家里阿姨推着他轮椅回屋。武成晚过去厨房,看到陈萃正拿着菜刀杀鸡,利落的抹脖子,放血,烧热水拔毛。 陈萃头也不抬地忙活,边道:“姥爷跟你说啥了?他最近摔着脚,老是多愁善感的。” 武成晚蹲下,陈萃坐在小板凳上烫鸡毛,脖子一热。武成晚手探过来,揩掉他颈间沾的鸡血。陈萃动作突然就乱套了,看上去很忙,实则白忙活。 “你别听他瞎说。”陈萃差点儿就要磕巴了,捋顺舌头转移话题,不去想他刚才伸过来的手,温温柔柔的擦拭。要疯。 武成晚道:他不是瞎说。 陈萃脸红彤彤的好看,这个年纪,身上仍弥漫着纯真。大眼睛眨眨,回说:“他大惊小怪。” 武成晚话锋一转,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回莫家的? 陈萃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血腥味,实在不浪漫,颇有些自惭形秽道:“姨妈叫我,我才回的。”莫贤是可怜他一人孤苦伶仃,却不想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陈萃看到过武成晚的动态发全家大合照,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可以看见武成晚,是最近的距离,不需要他漂洋过海,就能看见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在全家团聚的时刻,武成晚躲不开他。 -------------------- 第80章 第 71 章 哦,这时候不想着当哥哥了? 武成晚揶揄陈萃,可他脸上表情看起来也没有多放松,他疑心莫贤当时看出来什么了,否则不会在那个节骨眼告诉他她的身世。他不需要知道妈妈是不是被抱养来的,他只知道妈妈是妈妈,这就够了。 聊到这儿,他起身,再没有跟陈萃继续交谈下去的心情了。 陈萃眼瞅他去花园后坡的草坪,手上活没忙完,一时走不开。 莫执似乎是去午睡了,武成晚拿了他的收音机,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收听广播。草尖干燥,武成晚嗅到泥土的味道,阳光曝晒后的草地像铺满饼干屑同时又失去弹力的弹簧床,他被大地托举住,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耀眼的阳光。 收音机里播放着电台频道,xx村于昨夜凌晨天空飘过不明飞行物,疑似ufo。随即某户人家称在自家的后院看到了外星人,四肢瘦长而腹腔鼓胀,比例极不协调。 武成晚听得入神,拉长了天线,觑见不远处陈萃的身影。陈萃端着搪瓷碗走过来,雪白杯壁内是西瓜肉鲜红的瓤,冰块儿碰出叮当的脆响。他仍是躺着,陈萃跪坐在他身旁,用冰凉的手心擦他额上隐隐冒出的汗。 “热不热?”陈萃问。 他不答,只是望着,陈萃在高温下走来绯红的脸。收音机仍在喋喋不休的讲述外星人,他突然坐起来,问陈萃: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陈萃小声道:“有吧,恐龙是真的,外星人应该也是真的。” 武成晚挑眉,风刮过来栀子的清香,他抓了抓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又问:如果此刻我告诉你我是外星人呢? 叶间漏下来的日头光就落在他身上,他露出光洁额头俊眉朗目,一霎时吸附所有太阳光。陈萃对着他怔忪片刻,呢喃低语:“那我也是。” 武成晚不问他为什么,而是倒回草地笑。陈萃很久没见他笑的这么开怀,好像世间烦心事都绕道走,他笑的草丛都在颤。幼稚的不像三十岁的人该讲出来的话,陈萃手指绕着长长的草茎,心事也一圈又一圈。 终于,他不笑了,因为陈萃弯腰,在高高的草丛里亲他的嘴。 很短,像是怕人发现。陈萃快速起身,眼珠子骨碌碌转,不敢看他,怕他责怪。叉子扎着鲜红的西瓜,喂到他嘴边,乞乞求道:“吃吧。” 夏天的风总是能解围。他吃了那口西瓜,不在草地上停留,而是回家去了。 邹理理的信息过来,告诉他轮轮走了,她爸悄悄抹眼泪,她不想在家里待了,她要他来接。 接上邹理理,武成晚看到她肿如核桃的双眼,问:是你爸抹眼泪还是你抹眼泪? 她大哭:“我爸撵我,说我在家哭的心烦,他看见我哭,他也想哭。” 武成晚转了方向盘,邹理理一边哭一边说:“去哪,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开车不好回,等红灯的间隙告诉她:再买一条狗。 邹理理看到他的话,大怒,虚张声势地斥道:“轮轮在你眼里是什么,难道就是一条狗吗!它是家人!是不可替代的!” 武成晚皱眉,回:再给你买个新家人,不行吗? 邹理理绷不住,断断续续道:“轮轮从小就跟了我爸,我爸上班,我放学,它又送又接的,会给我递拖鞋,还会在康帅那个王八蛋惹我生气的时候逗我开心。再没有比我们家轮轮还要好的小狗了。” 她表白轮轮那会儿,武成晚已经把车开到宠物店了,挑狗。邹理理一进去闻到狗味儿,忍不住又要哭。她拽他衣角,说:“走吧,不买了,我越看越难过。” 武成晚问她:你们养狗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它的寿命? 邹理理委屈巴巴道:“刚接回家轮轮比我的巴掌大不了多少,它那么可爱,谁会去想它的寿命。” 武成晚:记忆不会说谎,你们记得,它就还在。如果我是你,我会再给你爸买一只。 邹理理:“然后我爸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伤痛?” 武成晚叹气,难得耐心回她:是陪伴,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人不能因为畏惧结局而不选择开始。 就像人都会死,但是可以选择怎么活。 到底是没有买新的狗,邹理理回家以后闷闷不乐的,武成晚也不去招她,他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她身上。 夏季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豆大的雨滴哗哗洗礼这个世界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武成晚去应门,看到被淋成落汤鸡的陈萃,和他怀里抱着的瑟瑟发抖的小狗。 是条土狗,黄黑的毛掺杂,缩在陈萃怀里打哆嗦。 他去叫邹理理,邹理理出来看到小狗,心疼的拿毛巾给它擦毛。而陈萃,浑身淌水的站着,淋出一张白煞人的脸。武成晚递给陈萃一条毛巾,听到陈萃说:“狗是捡的,流浪狗,没人要。” 邹理理道谢说:“表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雨又要停了,她抱着小狗找纸箱,哼着歌说:“成晚,我去找我爸,你好好招待表哥。” 她的脸比天变得还快。 邹理理走后屋子里开始变安静,武成晚叫陈萃去洗澡,省得淋感冒。陈萃洗了很久,出来全身上下只着一件衬衫,武成晚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身上,像是质问。 陈萃勾着头,说:“别的都不合身。” 又宽又大的衬衫也不合身,衬得他清瘦,连袖子卷几卷到手肘,都阔的能生风,时时像要掉下来。武成晚冲他招手,食指和中指曲一曲,他唯诺的过去。武成晚给他卷衣袖,折的很规整,白衬衫在光里透出内容,肉桂色,洗头水的香,还有他站立时笔直的双腿,比青春期多出熟透果实的馥郁。 第81章 -------------------- 第 72 章 武成晚让他露出半截手臂,原来被过长袖子遮住的指尖露出来,纤长,在武成晚跟前垂着。 ‘狗哪来的?’武成晚问。 陈萃耷拉下睫毛,回:“就是捡的,很多小猫小狗在流浪,还有人在流浪呢。”说话间用手指掰扯着衬衫最后一粒扣子,扣眼儿紧的,没那么好松。 配着他这样的动作倒像意有所指,武成晚乜他,他频频掀扇睫毛,投射的视线如线团般乱绕,他把他兜住。眼睛,鼻梁,嘴唇,目光滑下,又攀上。他想他是真的,使不使心机,耍不耍手段,他都想要他。 于是他牵他的手,搭在自己后腰,人就坐上来,比犬科动物还会团。他坐在他腿上,硬邦邦的肌肉硌着他,陈萃眼尾勾挑上来,在想他肌肉僵硬是因为平常锻炼还是紧张下的紧绷。仍是有余,他无疑是高大的。陈萃一直看他,看他薄薄的单眼皮,和他的唇。 电光火石之间,吻上,毫无理智的吻的又湿又火热。 炙烫的鼻息燎开,陈萃恍惚听到他发出的微妙的动静,是这样了,他激动的时候总如冬天枝头的雪,扑簌簌的朝下抖,抖落满地的欢喜。陈萃被他舔到牙齿,扫荡口腔,唔着,深到喉管的位置,而后吞咽。 “小晚。”陈萃颤栗,被他抚摸耳垂,软成没有筋骨的模样,驯顺的趴伏。 直至衣摆往上走,他摸到凹凸不平的烟疤,狂热的吻才停下。陈萃不解的看他,他抻好陈萃身上那件衬衫,拍拍陈萃的腰,让他去沙发上坐好。 奥,陈萃张着被躏得水红的唇,嗫嚅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听话的坐着。 只剩下他敲键盘的声音。陈萃望着他的侧影,空调风静静吹着,他顺手丢过来一条毛毯,陈萃捞过,知他惦记,心里舒坦极了,窝在沙发上想睡觉。 武成晚忙完回头他已经睡着了,蜷缩成一团,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轻轻地抱他,手穿过膝弯,他动着像是要醒了,武成晚顿住,等他在颈窝蹭蹭,才缓慢抱回床上。 陈萃就睡在他怀里。 陈萃身上有很多疤,武成晚记得,柔软的肚皮有,瘦且薄的后背也有,那些疤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们蜕成肉色,起伏在陈萃肌肤纹理,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 他下巴搁在陈萃头顶,依偎着在雨后的傍晚出神。留学那几年总是时不时有阵雨,伞从未离身,天阴沉地,疑心积雨云就在头顶。他看得到陈萃的消息,陈萃把他们之间的对话框当作备忘录使,夸张的好像远在英国陈萃也如影随形。 武成晚知道思念是什么,是暴雨后地面的水洼,一层层的思恋沉淀,最深的那层随着雨水渗入地底,愈沉淀,清澈水面愈能倒映出他的脸。可偏偏一年四季都在下雨。 邹理理又不回来了,夜色漫上来,武成晚再睁眼,陈萃正窝在他怀里看他,他也有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时候,只以为小胡同,消暑的夜,低头要吃陈萃的嘴。陈萃搂他脖子,他才在温柔乡里反应过来,没亲上,陈萃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陈萃问。 他起身,陈萃就着朦胧月光看清他的手语:没怎么,哥哥。 他称呼他为哥哥。倒也没错,十年前陈萃不就口口声声说是他哥吗。 陈萃发出一声喟叹,轮到他为自己青春期的阵痛买单了。他们原就要这样僵持的,陈萃突然开口道:“别叫哥,叫老婆。” -------------------- 第 73 章 武成晚笑,问是哪种老婆,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偷情的那种野老婆吗? 陈萃这时才发现他冷淡笑意里的嘲讽,他又问,为什么不能叫哥?哥就是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哥也还是哥。今天是,明天是,这辈子都是。 哥的道德感去哪了?不怕被我妈发现咱俩睡一个被窝?然后把哥或是把我撵出去,这辈子都不许回家。这样也要做我老婆吗? 陈萃怔住,嗓音低哑,说:“我去出柜。” 武成晚手放在膝盖,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不再表态。 太阳伙同泼天的绿意席卷夏季,田地被烤的发硬发烫。陈萃把领克停在陈丽梅家大院外头,这块儿没有树荫,车停个把小时就得热得不像话。 陈丽梅在院里晒辣椒,陈萃进来,影子把她遮住,她抬头,惊喜道:“咋回来了嘛?” 陈萃递上手里的东西,给孩子带的牛奶,她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说他瞎花钱,嘴角止不住扬着叫他进屋喝气水。陈萃工作以后很少回来,给陈钢扫墓的时候会顺道往她这儿拐,她也不怎么用手机,姐弟俩一年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已经不忍心看她了,他开始感觉到一种残忍,她只是一名农村妇女,根本没有接触过同性恋,他却要残忍的告诉她她的弟弟喜欢同性。若是传出去,她的脸面还能要吗? 二零一二年,听说玛雅人预言今年会迎来世界末日。 陈萃站在她跟前,一字一句平静道:“姐,我今天回来就是告诉你我喜欢同性,以后不要再费尽心思的张罗女孩儿跟我相亲了。” 啪地一下,玻璃瓶在堂屋里碎裂,褐色气体冒着泡,碳酸腐蚀凉丝丝的水泥地。 她捋了捋鬓前散落的头发,说:“怎么会呢,没听说过这种,你看着不像,别闹了。” 第82章 陈萃低头看她,眼神里尽是笃定和无奈,陈丽梅怎么能不懂他,方才还六神无主的,这会儿用力攥着他胳膊,死死盯住他瞧。瞧他白生生的面孔,瞧他浓眉大眼,瞧他淡粉色的嘴唇,怎么也瞧不出媚态来。 她知道,他读高三那年有个男生,比他高,会骑着摩托带他在原野里驰骋,她撞见过。可她从没往那方面想。如今时过境迁,他身边的人是谁她不管,但一定不能是个男人。 “你知道这是变态吗?”她噙着眼泪看他,说得恶狠狠。 陈萃轻声:“是吗。那姐,你还能接受我这个变态吗?” 陈丽梅哭着打他,打他胳膊,打他后背,他动也不动,犹如一根木头。 “你好好的,非要这样!”陈丽梅失声痛哭,她对他的怜悯被他的叛逆冲击,他们本该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她如果能接受,就不会哭得如此失态,陈萃早料到了,他不为难她,不被理解和接受是一种宿命,他正在释然。 从陈丽梅那儿出来以后,陈萃几乎是一股作气,开车去了莫家。他想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知道心脏承不承受得住,真把老人家气出好歹来,他才真不是个东西。 那天赶巧莫贤也在,莫执拆石膏,可以不坐轮椅了,但是要拄拐杖。老头好面子,不肯要,她斥重金买的拐杖,气派,哄着莫执用。陈萃的心在太阳炙热的曝晒下依旧是冷的,他进去,莫执招呼他看拐杖,显摆。 陈萃叹了口气,说明来意。他开口那会儿,莫贤正在莫执身后头站,莫执不拄拐,抛过光的拐杖在日头里显得油亮,他一句话,叫莫执一个趔趄,莫贤眼疾手快的扶住老父亲。陈萃也去扶,两个人把莫执架到太师椅上坐着。 莫执愤怒的以拐拄地,铛啷,陈萃跪下。 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萃回:“知道。” 他气的胡子有点儿撅,用食指指着陈萃,数落道:“你不图上进!败坏家门!你……”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连人都不会骂。莫执当年也留过洋,可惜白有一肚子墨水,教不好女儿,现如今更教不好孙子。 莫贤神色复杂的看陈萃,她倒像是第一天认识陈萃,仔仔细细的盯他的脸,觉着他面相不亲人,五官精致的像个媚子。 “你把话收回去,我当没听见,你要是不悔改,我现在就改遗嘱!什么都不会留给你!”莫执像只纸老虎,凭白宣泄怒气。 陈萃抬头,视线却是穿过莫执的肩膀,看莫贤,说:“我不要遗产,我要的只有一个。” 莫贤心一惊,被他看的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出去,出去!”莫执赶他,拐杖丢在他身上,而后咣当的滚落。 他走以后莫贤又安抚了一会儿莫执,抽空给邹理理打电话,邹理理接到她电话颇为惊讶,甜着嗓子喊阿姨,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理理,你跟成晚的婚事提前吧,下周办,行吗?” 邹理理惊掉下巴,讪笑道:“阿姨,这还有半年呢,着什么急啊。” 莫贤口吻生硬道:“早点办不好吗!只是一个仪式,提前对你们不会有任何影响。理理,早结婚,早生小孩儿,将来工作不会有那么大压力。” 邹理理接不上话,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强势,补救道:“生不生孩子你们自己决定,婚要趁早结,姥爷最近生病,沾沾你们的喜气好得快。” 她不等邹理理答应,径自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抖,上了年纪,连肢体都可悲的控制不好了。 邹理理回家跟武成晚汇报,问他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道:陈萃去出柜了。 邹理理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问:“为什么啊?”他不答。邹理理琢磨了半天,扒着沙发说:“为了你?” 他问:为什么是为我,为他自己不可以吗? 邹理理激动道:“鬼扯,他那种家庭条件,无父无母,有什么必要出柜,这年头出了柜还能有好日子过?拜托,现在人的有色眼镜比我三百度近视镜的镜片儿都厚,一人一口唾沫,能把人淹死。” 他比邹理理淡定多了,无甚反应。邹理理吊着眼梢瞅他,半晌说道:“您真是好手段,三天不见就有一个男人为你出了柜。” 武成晚正色,沉默的应下所有。陈萃比他想象的要果敢,然而这也只是第一步,如果不能坚定不移的被陈萃选择,那他决计不会再重蹈覆辙。 “问题是,你妈着急了,咱这婚还要结吗?”邹理理发愁,编辑动态,想给康帅看,一时又不知道写什么。康帅去贵州避暑了,真会享受啊。 他回:我跟她说,你不用管。 -------------------- 第 74 章 莫贤没有主动找武成晚,她应该是了解他的,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背叛。陈钢去世那年,陈萃自杀未遂,她看见了儿子的眼泪。她是敏感的,但不纤弱,总觉得他俩之间笼罩了些什么,又不好断定。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姐姐的儿子。武徽金什么都不知道,她纠结,挣扎,单单那一个晚上,脑海里过完了半辈子的事。 她想缘分就是这样的。 她告诉武成晚她的身世,讲明她的愧疚,没来由得,她像偷了莫恒的命,一个千金大小姐的富贵命。莫恒离家出走那晚她撞见了,莫恒要她别吱声,她就真的没有跟莫执说一句,直到莫恒从他们的生活当中隐去。 第83章 她道:“你跟陈萃,没有血缘关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可武成晚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去找陈萃,而是选择出国留学。 都断了!断都断了!有十年!放着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又要掀起什么滔天的浪。 武成晚回家的时候小武哥没在,武徽金外出了,家里只有莫贤,她闲暇时刻会给小武哥缝衣服,新学的手艺,缝纫机踩的哗哗响。她低头,视线从老花镜后面射出来,投到他身上,凌厉,带着几分审视。 “我以为你回来是跟我说婚期的事。” 武成晚点头。 她踩着脚下的缝纫机,不带停,说:“下周,结吗?” 稀松平常的语气,像在问,饭,吃吗? 武成晚给了一个拒绝的手势,终于,缝纫机不转了。她取下老花镜,摘了手上的顶针,直至此刻为止,她还是平静的。“有什么好拖的?你拖着,是为了等自己回心转意,还是为了等你哥哥对你死心塌地?” 她的开门见山让他不再伪装,他回:什么也不为,爷爷定好了时间,不是吗? 莫贤掌落在缝纫机台面,啪的一声,她起身,说:“早干嘛去了!现在都要成家的人了,整成这个样子,不难看吗?” 他似乎是不在乎,道:什么样子? 莫贤很难再从他身上看到幼时的影子,他的成长伴随着父母的缺席,毕竟孩子长大都迫不及待的离开父母,不是吗?“你自己说,成晚,谁能容忍你们的身份?你们这样叫谁能接受?他是健全的人,他厌了腻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呢。孩子,你是哑巴,这么些年你受过什么冷眼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再加一个同性恋,你怎么在社会立足?我老生常谈,你就没想过这样的关系怎么能提供给你一个保障?你要时时刻刻紧张着你们这不被社会认可的关系,脆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比一张纸还脆弱,今天风吹了就要摇摇欲坠,明天雨淋就能坍塌。” 武成晚反问道:妈,你要这样紧张我到什么时候?我是哑巴,不是弱智低能儿,要你这样担心吗? 莫贤手又在抖,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说这些混账话。 “你以为谁会为你的错误买单?” 武成晚敛眸,回:人的一生本就是在不断地犯错,谁的人生,谁各自买单。妈,怕什么,觉得丢人,把我赶出去,或是叫我像小姨那样离家,眼不见为净。 莫贤抬手,枯皱的手落在他肩膀,说:“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跟小姨比?你看她是善终吗!” 他道:我不是她。 莫贤吼道:“你当然不是!可你是哑巴!成晚,你懂不懂!哑巴生来就是要吃亏,你比陈萃还差着张会说话的嘴。” 他平淡的看她,像是免疫,人就是会对日复一日的现状麻痹,她就是这么看他的,从小到大都是。 他回:对。你不是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儿子吗? 莫贤那一巴掌终究是落了下来,他受着,偏了头,留下一句:结不结婚我自己说了算,要和谁在一起也是我自己说了算。妈妈,要不要我这个儿子,你说了算。 她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你们这代人就是自私,自利!” 他想对啊,不然去吃人生永远无法弥补的亏吗。 日子开始变得像一团浑水。 陈萃的霉运接踵而至,同组同事偷奸耍滑,任务量开始往他这儿堆,他开始高频机台看色,在聚光灯下把眼睛看的酸涩不已,眨眼远眺那会儿,眼前雾蒙蒙白花花的,疑心自己用眼过度,下了班关掉手机,不肯再被叫着加班。 他也得有十天半月没见过武成晚了,也不咋联系,武成晚基本不会回他。 实在想的不得了,传短讯问能不能去找他。不出意外,没回。 陈萃矫情的觉得自己处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僻到不行。 过了半晌,武成晚的回讯过来,很短,两个字:下来。 陈萃猝不及防,连居家短裤都没换,急匆匆下来,认出他的车,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先看两眼。想的紧,眼睛里要冒酸酸的泡泡,他好帅啊,陈萃两扇睫毛抖抖,被自己肉麻到。 “怎么来了?”陈萃问。 他道:路过。 陈萃咧出酒窝,嗓子像被泡过,用只对他才有的那股黏腻劲儿道:“撒谎,你家到我家怎么也不会顺路。” 武成晚眼神扫过纸袋里装的撒子,回他:邹理理要吃撒子,所以路过。 陈萃眼神没再那么亮,嘟囔道:“奥,她会吃,撒子好吃。我也喜欢。”好些年的口味了,以前穷,对着不常吃的都馋,街头推车玻璃窗里的撒子晶莹,糖像要溢出来,陈萃就爱吃这种腻死人的东西,贼齁嗓子眼儿。 纸袋落在他腿上,他抬头,武成晚正看他,眼神一扫而过,道:喜欢就吃。再买就是了。 陈萃撕开口子,尝一个,甜的牙有些绵。他递给武成晚一根,武成晚不吃这么甜的东西,他痴痴地,为了夜晚路灯下这袋口是心非的撒子,噙着,跨过去,挤着坐人腿上。牙齿咀嚼脆生生的响,武成晚抬眸,望着他眼睛,唇与唇之间的距离随着撒子的消失而变为零。 哺进来。 甜的武成晚直皱眉。 陈萃吃他的舌头,斯斯文文的小口的吻,捧他的脸,窝心窝的一塌糊涂。 第84章 “你都记得。”陈萃擦他湿漉漉的嘴唇,说:“是我的口味。” -------------------- 第 75 章 武成晚不答,他倒没有被戳穿的尴尬,而是指指陈萃眼角。陈萃一开始以为他又去戳了那颗泪痣,后来发现他目光看的地方不对,琢磨了下,问:“是在说我的眼睛?” 他点头。陈萃的眼球布了丝丝缕缕的红血丝,乍一看还有些唬人。 说着说着陈萃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最近工作量大,用眼过度了吧。” 武成晚让他去买人工泪液点,他应下,被按了按太阳穴。太温存了,陈萃忍不住开口道:“小晚,我跟两边都出柜了。”他说话间稍有停顿,留意武成晚的神色,发现并无甚喜悦或赞许,更别提感动那些了。于是也敛了敛情绪,问:“别结婚,行吗?你不用出柜,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别跟人结婚,好不好?” 武成晚答非所问,反问陈萃:你害怕吗? 陈萃愣了下,说:“害怕什么?” 如果到最后我一定要跟邹理理结婚,你不仅不能跟我在一起,甚至连你的家人也可能不会接受你。你会害怕吗? 他察觉到陈萃看到这句话后的僵硬,车内冷气吹得陈萃汗毛直竖,他的手就放在陈萃折叠的小腿上,暖着。滑油油的肌肤,在郁黄的灯下泛起蜜色,他手摩挲着,不动声色的看陈萃怔忪。 陈萃想过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吗?想过,哪怕他万分不愿意,也并不能排除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旦在感情上得不到回应,一切都会变成他的一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也不后悔,唯一称得上遗憾的就是年少的时候不懂爱。包括到现在,他也不够格来说懂爱这个字眼,爱太刁钻,要他辗转,要他蹉跎。 “不怕。”陈萃声音轻飘飘地,“我有时候也会想,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吗?小晚。”他直视武成晚的眼睛,红通通的酸楚的四目相接,他强迫自己连词成句,完整道:“邹理理真是让人嫉妒。” 所以呢。武成晚突然问他:去爬山吗? 陈萃傻眼,说:“现在?” 他点头,驱车掉头,黑隆隆的夜把街道吞噬,他像把车驶入了漆寂的夜的胃囊,就此与陈萃消失不见。 后备箱放着邹理理的登山杖,还有手电筒,她顶爱夜爬,听说是康帅带的。人分开了,习惯还在。陈萃穿着短裤,下车被山脚的风刮了一哆嗦,武成晚后备箱还有多余的外套,拿给他。两人从山下出发。 彼时的山已不再是人类的地界,山影联合四野,树丛兀自变得尖锐,犹如钢浇铁铸,远远地看过去,分不清是山中植有树,还是树根里长出了山。黄泥裸/露的地面野草杂芜,手电筒强光晃过,立即响起窸窣声。虫鸣渐止,风掠动枝头叶片嘈嘈杂杂,属于植物的私语,在空气中弥漫起生涩的桉叶味儿。 不过刚上山,台阶踏起来还没有那么陡,陈萃第一次体会到黑的如有实质一般的夜,压迫着他的心房,让他不敢四处张望。武成晚很安静,陈萃走在他一旁,心安定下来些许,无有交谈的攀登像赶路。 忽的,武成晚被拍了拍手臂,回头,陈萃手电筒支在下巴,映出曝光过度的一张白森森的脸,他发出一声:“呜!!”以期冀能吓到武成晚或是给出些额外的反应来。 武成晚定定的瞧显得他很傻,最起码这一刻陈萃是这么认为的,他放下手电筒,软声道:“没吓到哦。” 愈攀台阶愈窄,坡像要垂直,拐角却又能豁然开朗。叶片失去光合作用后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的善良,只有他二人的身影,宛如走进了山神的梦,梦中一片幽暗。 陈萃后腰被刺了下,只以为是擦到路边的树,直到第二次触碰,坚硬的犹如树的枝桠抵过他腰窝,一霎时把他惊的头皮发麻。他不敢回头,拽着武成晚问:“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 武成晚视线压下来,陈萃分明从中看到了他的不耐,和一种默不作声的对陈萃装神弄鬼的无聊的谴责。陈萃瘪了瘪嘴,低下头似是辩驳了一句真的有,亦或是什么也没说。又行一段,葱茏的树让周遭笼罩在一片逼仄当中,陈萃感觉后背一凉,果不其然,那东西又触上陈萃的腰。 “啊啊啊啊啊!”陈萃崩溃的朝武成晚怀里挤,口不择言道:“有脏东西!”只差没说鬼。 武成晚被他箍的死死的,陈萃以前胆子没那么小的,后来恐怖片看多了,薄弱的心理防线总是会被击垮。他好有劲儿,抱着武成晚不撒手,柔顺的头发戳在武成晚下巴,戳的人痒痒的。 “我不骗你,我们回去吧。明天得去庙里烧香,去邪气。”陈萃碎碎念,害怕的在他颈窝里吸了口气,窝囊极了。 武成晚缓缓抬手,陈萃在手电筒光线里看清飞舞的杂质,以及他手上那截小树棍儿。陈萃懵,对上他视线,见他笑的痞里痞气,登时反应过来,捂着脸说:“你怎么这样!” 分不清是不是生气了,武成晚拉他的手,拽不开,他嘟囔着:“吓死我了。”又絮叨道:“好丢脸。” 大概是赧透了,武成晚一时拽不开他的手,他还在呢喃,也许真的吓坏了。陈萃读大学时候胆子还没他们班上女生的胆子大。武成晚低头,陈萃察觉到手背湿湿的,软软的,想撒手看一眼,跟着就被吻上了嘴唇。 第85章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武成晚第一次主动亲他,明明接过无数次吻,热辣的,炙烫的,失控的,苦涩的,就是没有哪次像这样。陈萃如同忘记如何接吻,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搁,腾地窜红一整张脸。 武成晚牵住他的手,他开始变得安静,乖顺,甚至有些黏。 越往上仿佛越开阔,连矗立的远山的轮廓都要绵延到眼前,夜空的云游移,露出半个月亮。他拉他的手一路上都没再放开过,风吹的冲锋衣衣摆猎猎作响,说是要一起看日出,迎接一个太阳。 -------------------- 第 76 章 那会儿天幕正在变浅,开始泛起乌蓝,苍茫茫一片。外套几乎要兜出风的形状,人在呼啸的山风中屹立。 等待日出前那段时间,陈萃同他闲聊,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读书,我们就说要一起看日出。”他点头。陈萃笑道:“但是都没去,不是你忙就是我临时有事,有一次差点就去成了,下雨,有印象吗?” 他在朦胧不见天光的山顶回陈萃手语:我们到山脚,路很滑,暴雨打掉了伞,你钻进我的伞下问剪刀石头布行不行,你赢我们就回去,我赢就继续往山上走。 陈萃连连点头,说着:“是啊,那天你让我,我就傻着带你回去了。怎么就没想着山脚下住一晚,天晴了再爬呢。” 武成晚不答,旧事重提也不过令人唏嘘,最重要是眼前,不是吗。 天穹的颜色骤然变幻,好似一个眨眼,就被漆成了瓦蓝。山间起了薄雾,腾的远山如突降的天宫,巍峨着,仙境一般壮丽。黛色,在日头从天边升起的那刹被点亮,山野万物苏醒。 红日将天边一隅涂抹为血橙,遥遥远观,递进的色块儿映得天顶愈发不可及。硕大的一轮太阳,新生在他们两个之间。 陈萃不自觉的张开手臂,雾霭退散,穿行过他,他错觉自己长出不会飞的翅膀,胸腔奔涌着一股冲动。他回头,武成晚脸上落了金光,潮湿空气里的对视擦出异样情愫。武成晚被他抱住,太阳在缓缓升起。 “小晚。”陈萃呢喃,紧着他,听到他轻微的呼吸。 武成晚拥到他的脊骨,嘴巴贴向他耳朵,鼻息散落,生辉的太阳高悬,沐浴着晨光,像要说话一般,一道道热气钻进陈萃耳朵眼儿。他怕痒的缩了缩脖子,旋即被武成晚一只手掌握住细瘦的半截腰,不由分说的拥抱。 夏季山顶的风要把两人吹做一人,陈萃陷进他怀里,恍惚间抱了很久。突然,陈萃拽拽他衣摆,问:“拍照吗?” 说话间才想到,两人基本没有合照,于是掏了手机,背对着那轮火红的太阳,陈萃伸长手臂,他太高,一时框不进来,小小的屏幕装不下那么多。离得也不近,拍照还那么客气,他攥着陈萃的腰,忽的,人贴人。一手接过手机,陈萃倚着他,被他拍下起风时紧绷的神情,大眼睛茫然的张着,纯的要命。 只肯拍这一张,他拉着陈萃下山,陈萃小声说没拍好,显得自己很呆。他乜陈萃一眼,陈萃立刻噤声,用手语回他:没说你拍照技术不好。 简直是此地无银。 下了山就近吃早餐,开车回去那会儿,武成晚电话响了,他示意陈萃接。陈萃小心翼翼地,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接通后先发制人道:“我是陈萃,小…晚在开车。” 邹理理咋咋呼呼的话都到嘴边儿了,立刻拐了个弯,讪笑道:“表哥啊,没事儿,你跟成晚说我回家了,带狗打疫苗呢。” 说挂就挂,生怕怪了别人的什么事。陈萃望着屏幕一愣,看到他给邹理理的备注就是全名,不知道怎么想的,干坏事一样,想看他给自己什么备注。等红灯,武成晚留意到陈萃微勾的头,和心无旁骛看他手机的样子,好整以暇的观察陈萃的反应。 他并未给陈萃备注,陈萃的手机号码在他这儿就是一串数字。陈萃盯着自己的号码,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武成晚把陈萃送回家,周末的早上,还能再睡个回笼觉,也就听了陈萃的,到他家洗漱睡觉。 陈萃在他前头洗的,他出来陈萃已经在床上盘腿坐着看手机了,吹得半干的头发乖顺的垂着,叫陈萃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多了。他凑近,下巴戳在陈萃颈窝,看陈萃在看什么。 是那张照片。 他要比陈萃看着上相,最起码是帅的,陈萃觉得这样也行。他叫陈萃把照片发出来,陈萃嘟囔了一句,说睡醒再发。直不楞登地总不会以为他要完照片就走了。 他掏出手机,晃晃。陈萃老老实实的发,发完了见他还是拿着,就问:“睡吗?” 他反而是转到号码那栏,手机塞给陈萃,道:帮我加个备注。 陈萃低头,看到自己的号码,难为情地说:“加什么备注?” 武成晚回:问我? 陈萃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地打下“老婆”两个字。他听到武成晚在他耳边笑,不是声音,是气息,他听得出。扭头去看武成晚,看到一张淡然的脸。 问:万一给别人看到以为是邹理理呢? 陈萃反应过来,闷闷不乐的把老婆二字删掉,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陈萃。 他还手机,武成晚没接,而是握着他的手,手把手的把陈萃的名字改成“哥哥”。陈萃望着冷硬的哥哥二字,被武成晚勾着下巴亲嘴。 第86章 双唇分离的霎那,啵的一声,他看到武成晚的手语: 哥哥的牙膏,水果味。 陈萃脸一红,解释说:“原来的用完了,拿这个…应下急。” 他再亲一遍,忖了忖,陈萃以为他要说什么,看到的却是: 太甜了。 陈萃道:“牙膏都是甜的,我明天就换掉了,前两天偷懒忘记去买。” 他回:不是在说牙膏。 陈萃脸遽然起烧,绞着床单把灰色床单揪出几道褶皱,深深,似一个漩涡。 -------------------- 第 77 章 武成晚这次出门被邹理理调侃的不轻,问他啥情况,现在都开始夜不归宿了。她是逗个乐子,但他俩之间也有约定,尤其是这样特殊时期,莫贤随时可能上家里来,他俩要出门还是会做好报备,互通有无的。 他不理,邹理理就说:“别装哑巴啊。” 他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没人在他跟前提哑巴两个字,生怕伤了他自尊,邹理理一天到晚电话调侃不带停的,他俨然是脱敏了。 大小姐,我就是哑巴。 邹理理拿开他手机,说:“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们什么情况…要告诉我,不要到时候突然跟我说不结婚了,这样我很被动的。” 他回:放心,结不结婚你说了算。 邹理理盯着手机屏幕笑:“万一我就要跟你结婚呢?” 四目相接,他探究的眼神刺的邹理理脸上笑容淡下去,撇嘴道:“干嘛,不能开玩笑啊,我还等着康帅那个王八蛋跟我回头认错呢。” 他似乎叹了气,道:算了吧,不是一路人,不能强求。 她永远是不许别人说康帅一句不是的,听了就要生气,怒气冲冲的起来,把他一个人留在客厅,像是生闷气。 稀奇的是那会儿武成晚收到了解选的消息,他跟解选加上好友后没怎么聊过,他基本不会去关注别人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别人对他感兴趣。 解选:你听张楚吗?我这儿有两张唱片,最近搬家,东西多有些用不着,家是越搬越小,你要我给你。 武成晚:谢谢,帮忙快递过来吧,费用我出。 解选:囧。没多远,你要不来一趟,顺便帮我搬点东西…呵呵。 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武成晚看着他发过来的图片,唱片确实绝版了,不好收。不要白不要,武成晚回:地址发我。 解选搬家的地方没很远,十来公里,武成晚开车接上他,他东西也不多,零星一点儿,只以为很多需要劳力。他把唱片递给武成晚,武成晚用手语回了个谢谢。 解选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他,自来熟道:“这个手语我认得,不用客气,你今天不是也来接我了。你真看不出来,别人只会以为你不说话是在装酷。” 武成晚手一顿,这话耳熟,陈萃先开始不就这么看他的吗。他自然可以不答,凭他是个哑巴,就能跟人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他原本是要把解选送到家的,解选邀请他上楼坐坐,他拒绝了。解选改口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吧,我刚好找理理有事。” 武成晚真没想这么多,驱车到楼下,他要先把车停地下车库,就说让解选先下他再去停车。在此之前解选表现还挺正常的,解了安全带以后,突然问:“能不能跟你睡觉?”言语间目光朝他胯扫,武成晚直觉被冒犯,头一次,皱眉想把人撵出去。 亏就亏在他不会说话,解选猛地朝他跟前凑,差点儿咬上他,被他锁了手,别扭的擒拿住。 “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解选拧着身段,噘嘴,作态,说:“哥,请试试我,我那啥好,还能当你的丫头。” 武成晚不懂圈儿里已经玩成这个样子了吗,他丢开解选,让解选下车。车门哐的被拉开又合上,他想到解选说话的音,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疑心是不是邹理理整他。 要么说赶早不赶巧,就那一会儿,正正被陈萃瞧个正着,武成晚下车,对上陈萃神情复杂的脸,步伐节奏乱了下。 陈萃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问:“他是谁。” 武成晚:谁也不是。 陈萃说:“你知道你车贴了防窥膜,我在外面看到你车子震了吗?” 武成晚疑惑,望着陈萃,进家门才琢磨过来陈萃这句话什么意思。他道:你想多了。 “可是……”陈萃欲言又止,他的态度很冷淡,闹得陈萃再多说一句两人就要呛声也说不准。他都不解释的,陈萃想到这儿,登时感到委屈,他好像对自己也没那么多耐性,陈萃现在根本不敢跟他大小声,更别提闹脾气还是吵架,一吵准完。陈萃那点可怜的占有欲也被和着委屈咽进肚子了,说话声音低低地:“我先回去吧,也没什么事。” 说罢朝玄关走,空调冷风还没打上来,屋子里闷闷的,还有些热。他跨两步,拦住陈萃,头埋在陈萃肩膀,陈萃被他抵在墙壁,低头看见他发旋儿。 莫名的,陈萃抚摸他头发,一下又一下。他抬头,跟陈萃说:他骚扰我。 他伸出手,给陈萃看解选在他手背上挠得印儿。心道真是死丫头。一面又在陈萃肩膀埋头,高高大大的人,压的陈萃手足无措,还要陈萃到沙发上抚慰他。 也没破皮,不需要上药,陈萃拿嘴边给他吹吹,哄一下,当服软。他撩着眼皮看陈萃眼下小痣,忒标志,反手扣住陈萃的手,十指相扣,吃那颗痣。 第87章 陈萃被他嘬的眼下红红的,软在沙发上抱他脑袋,夏季薄衫不济事,乱作一团。 被他抵着,黑亮的眼睛,诉说言语。陈萃心软的一塌糊涂,道:“我不知道,刚才态度不好。” “以后,绝不猜忌你。”陈萃抚他浓眉,好抱歉,带着茧子的手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游走,眼窝,鼻梁,嘴唇,倏地被他噙住指头。细细的咬。眸光闪烁着,被他投过来的极富侵略性的眼神给震住,也启了唇,啊的一下,抽出手指,湿漉漉的指头按在他下颌。他分明凑近,额头碰了下额头,唇几乎要贴上,玩儿也似的拿手掌去按陈萃心口。陈萃着急吻他,他避开,往下附耳听陈萃心跳的声音。砰砰砰的杂乱,犯了心悸症一般。 “小晚,别玩儿了。”陈萃抓他头发,声音在抖。 -------------------- 第 78 章 他把耳朵换成嘴巴,陈萃脊背弯出一道弧,如同一张弓。冷风吹上来,甚至能感受到汗毛微弱的存在。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却又输在动了一次心就能栽一辈子的年纪。 武成晚问:哥哥有过别人吗? 犀利利的话题让陈萃涨红的脸褪了几分血色,白生生的脸,上面腾出情绪。陈萃只有他,是他把陈萃从男孩变成男人的,亦或是女人?陈萃茫然四顾,谁也没爱过,谁也接纳不了,只能是他。 陈萃缓缓摇头,黑发奓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他起身而居高临下的目光筑起壁垒,陈萃看不破,问不出,也不敢问。真是窝囊,陈翠想,这时候不应该顺其自然的问一句你呢?有那么难吗。 大抵是有的。陈萃承受不起那个后果,那将在他两人之间竖起隔膜。陈萃可以装作不在意,假使他有过男人或者女人,那也都是过去,可他眼下还要跟邹理理结婚不是吗?他们以后也可能生一个小孩,或者两个。他并没有答应陈萃不结婚。 结婚两个字就像迟来了十年的死刑,轰然判给陈萃,陈萃不过是得了个死缓。 不,命不是他的,他也死不了。陈萃情绪病最严重的半年,有一次半夜惊醒手里拿着刀。干嘛呢,想什么呢,陈萃把刀放回案板,颓丧的蹲在地上,双眼干涸,带着厌恶的瞪着肉橙色的瓷砖,固执的用眼神描绘瓷砖拼接的黑色的缝,板直。 他为什么不能掉进去?也许他已经掉进那条缝了,只是他不知道。 能够开心起来是一种能力,一直开心不起来则是一种病。安雨劝他去看医生。陈萃开始没当回事,这种事情在陈钢看来就是矫情,这也要花钱去看病?陈萃第一次发觉心理不舒服那年不过高二,陈钢觉得他矫情的要命,用穿着老北京布鞋的脚踹他。陈萃记得,他被踹的踉跄了好几步,但是没有摔倒。农村人干嘛要生这种病,是朝天的黄土让人闲的? 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陈萃觉得他这条命是武成晚的,所以不能自己私自结束。但医生告诉他不是的,每个人都是先有自己,才能有别人。因为灵魂的坚固能叫人无坚不摧,而寻找灵魂,则是人毕生的使命。 武成晚凝望着陈萃,似乎是在等,陈萃爱出神的毛病始终没改,等他神游回来对上武成晚的眼睛,骇了下。 他瞳孔里有化不开的墨,假使陈萃不能使它溶解,那么他看陈萃的眼神永远都会是如此。 陈萃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带由于堂皇而不自然的发紧,干巴巴地:“要是会生孩子,她现在得三岁。”陈萃抬手比了下,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可武成晚就是懂。他说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发了疯的意乱情迷。 他的思维总是很怪,可武成晚又能奇异的与他合拍。设若孩子是维系一个家庭的纽带,他就能在订婚宴上带着孩子,让孩子叫武成晚父亲,以后不管什么邹理理还是别人,都抵不过他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来的直接。 他离谱的认为,他们之间可以有一个家,不管以什么为名来把他霸占,过往的一切都会化作云烟。 武成晚摸他的肚子,想象不到,如果里面有一朵蒲公英,在陈萃的腔道里四散,陈萃膨胀的肚子会让他的双腿浮肿,肌肤纹理出现裂纹,陈萃也许会间歇性的不开心,这样也愿意吗。 武成晚摇了摇头,道:不要别的。你不问,我不会回答。 陈萃沮丧的低头,回说:“那你呢?”武成晚凑近他,他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乌木味儿,这个味道不会让他想起夏天。 武成晚掐起他的下巴,因为对答案的恐惧让他的眼睛里不再波光流转,瞳膜上动着一池死水,禁不起扑簌。他看到他的手语:哥哥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 陈萃嗫嚅着,近乎默认。 哥哥,来争取吧,只有努力得到的才会加倍珍惜。 那天过后,武成晚本来是要问邹理理有关解选的事,结果光顾着陈萃,扭头就忘了。邹理理也不知道这回事,康帅最近去哈尔滨了,最热的月份,他真是会享福。 她又去夜场喝酒了,武成晚从不作陪,她电话只管打,对于她的这种行为他一向嗤之以鼻。她就是不懂远离让自己变糟糕的人。 坏就坏在,那天邹理理的电话打过来,说话的人是解选。武成晚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谁,解选在酒吧扯着嗓子喊:“她喝醉了!你来接一下。” 他以为邹理理跟女性朋友出去喝酒的,有异性在场他不放心,就去接了。 第88章 到了灯红酒绿的场所,解选一旁坐着邹理理,双眼迷离,包厢里还有别人,乌烟瘴气的。他拉起邹理理,被解选拦住,道:“喝一杯,让你把人带走。” 他回:开车来的,不方便。 解选一群人起哄:“给你叫代驾呀,喝,不喝今儿个你们夫妻俩都不许走。” 他拧眉,接过解选手上那杯酒,一饮而尽。邹理理软趴趴的,他架着,走出包厢才听到她说:“那个酒,不对劲。” 他开始觉得头晕,眼前乱射的光线把这里绞成盘丝洞,他一手扶墙,脸色难看至极。邹理理只是乏力,他比邹理理厉害多了,无奈只能推开邹理理,呼吸声渐重。 邹理理摸手机找号码,身后脚步声传过来,解选一把扶住武成晚,瞥了眼她,只把他带走了。 陈萃接到电话时正赶上下班,邹理理向他求助,她说:“成晚被人下/药了,你来一下,我给你地址。” 他着急,生怕出了什么差池,一路开飞车。 邹理理药效下去了不少,等陈萃来,慌着道歉说:“表哥,在楼上,我不知道解选他…” 她腿肚子还在打转,不知是没有上楼的力气还是勇气,陈萃神色匆匆道:“照顾好你自己,我要先去看看小晚。” 武成晚发誓,这是他经历过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解选确实不能是什么正常人,圈子太乱了磕药也是有的。更何况只是一点*药。他道:出去。 解选无所谓道:“我看不懂手语,你可以跟我说谢谢,我只看得懂那个。” 武成晚还能嗤笑他,说谢谢?解选看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愣住,下一刻就被他按下,左脸颊贴着地板,上方是他杂乱无章的呼吸声。解选只以为人所需要遵守和顺从的是本能,比如他们现在应该在上床,然而桌角架好的dv机录到的却是武成晚正在掐他的脖子。 他红涨着脸,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气,喉管卡出呜咽,听说x窒息也会是大脑空白。 武成晚甚至看不出任何异常,唯独那只手,解选惊觉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解选尝试挣扎,结果连呼吸都要做不到,武成晚把他掐的眼白渐渐露出来,他像池里翻白肚的鱼,下一刻就要死去。 “小晚!!!”陈萃冲过来撞开他的手,解选出于本能鼻腔喉咙吸进空气,进到肺,而后剧烈咳嗽。 “咳咳,”解选捂着脖子,骂道:“神经病。” 陈萃抱着武成晚,他浑身发烫,僵硬,犹如一根炭火。“我带你去医院。”陈萃艰难的扶起他,他把火热的嘴唇落在陈萃脖子窝,陈萃心疼坏了,生不出旖旎的心思。 没出门口,邹理理堵着问:“都这样了还去哪?” 陈萃说:“给他…看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就你这种一根筋,怎么把他套用的,凭脸吗?”邹理理扶额,头疼道:“顺水推舟你不会吗?” 陈萃怔住,“我怕他醒过来生气。” 邹理理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吃亏的又不是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让人搞不懂,就这样还想和好,入土都别指望了。” 她劈头盖脸的骂,一壁合上门,陈萃愣在原地。武成晚开始叼陈萃软润润的耳垂,陈萃张开嘴叫他抵舌头,被撕扯衣服的时候突然问:“我是谁?” 武成晚摸他那颗泪痣。 陈萃抱着他脑袋说:“宝宝好乖。” …… 翌日晨光照射进来,陈萃趴着揉眼睛,反应过来去看一旁,武成晚已经醒了,手上正拿着dv机看。 “小晚。”他哑着嗓子叫,“在看什么。” 武成晚把dv递过去,陈萃看到交叠的身影,耳朵尖猛然蹿红,挪动着说不看,又扯到腰,一时苦不堪言。 “解选的dv?”他问。 武成晚点头。 陈萃说:“删掉吧。” 他一反常态的拒绝了,回:不要。 陈萃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留那种东西干嘛啦。” 武成晚:学习。 陈萃说:“那种东西给别人看见不好。” 武成晚:自己看。 陈萃跟他说不通,又被折腾的够呛,不忘他昨晚掐解选的样子,像害病。寻思抽时间问问他。他想的却是dv机很好用,以前怎么没想着买一台,今天就要去买台dv。 -------------------- 第 79 章 他执行力一向强,说买就买了,电子产品上手快,陈萃被他暂时带回家,修养两天,怕生病发烧就先看着。 反倒是邹理理,现在不回家也不报备了,他给邹理理发消息:回来。 邹理理回就回,带着块儿搓衣板,裙子往上一垫,说跪就跪,噼里啪啦把解选一通骂。 他道:起来。 邹理理看他眼色,冷冷淡淡的,只当他还在生气,就不起。他说:戒酒我会原谅你。邹理理点头如捣蒜。扶着酸痛的膝盖起来,忽的见他又问:解选,怎么认识的? 她答:“以前康帅的朋友,后来业务上有一点往来。”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萃突然出现在他们家本来就很尴尬了,现在睡醒还要被dv怼着脸拍,人懵懵地,用手拨开摄像头,武成晚就拨开他的手,觉得某个角度他好看的要命,就要一直拍。 “别拍了。”陈萃耐着性子,声音绵绵的。 第89章 dv里只会出现他的声音,武成晚摇头,跟着他,毫无内容的零碎全被录进去。他疲累的叹了口气,下床,到客厅武成晚也在跟着,陈萃想怎么才能让他放下dv。邹理理一出现,他果断合上,惹得邹理理要来看他录什么。 他是断不会给邹理理看的。 邹理理翻他白眼,说幼稚。 约莫过了一周,解选的高清视频突然被人爆在网上,铺天盖地的传播,解选慌得不得了,找来找去,找到始作俑者的头上。 夏天热的人心烦,武成晚在巷口,被解选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视频传出去!你这样犯法你知道吗?” 他挑眉,惊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耸肩回: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解选瞪他:“还装,你要毁了我!” 他笑,伸手拍了拍解选的脸,建议道:换一行吧,岔开腿就能赚钱,还能当明星,不好吗。 解选觉得他比毒蛇还恶毒,骂道:“你有病吧,你怎么不去做?” 他那只有力的手背青筋凸起,抓了解选的脖子,解选惊魂未定,害怕他又发神经,妥协道:“你把视频删了吧。” 他回:为什么?你不是愿意拍吗?那晚如果你跟我上床了,现在被发出去的人不就是我了吗? 解选惊惶的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这样做。武成晚笑,他谁也不相信。解选看见他道歉:不好意思了,你的视频,不知道都被哪些用户保存了。真是抱歉。 解选怕极反怒,“是你先惹我的,你等着。” 他倒是敢放狠话,武成晚冷笑,低头在手机上打字。解选打了个哆嗦,冷汗开始在脊背蜿蜒,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他被武成晚握住后颈,看武成晚举到他眼前的手机,因为凑近而陡然放大的字体叫解选不寒而栗: 不管是你,还是康帅,谁使手段,我要谁身败名裂。 这事辗转,不管是不是康帅,武成晚想一定同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邹理理一天到晚晒给康帅看,谁又知道康帅是什么心理。 不要相信人性。更不要测试人性。 武成晚没跟邹理理说过,要看清一个人,绝不是听别人的几句闲言碎语,而是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解选大概也没想过他会踢到铁板上,武成晚绝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命里就不带那个。 武成晚的人脉一直有,他交朋友不看地位,看品行。这些不为人知的朋友也伴他很多年了,他是白日里的精英,他这些朋友就是暗夜里的影子。 高中就开始了。他一开始不是哑巴,后来突然变成哑巴,学习同龄人都看不懂的手语,被嘲笑是鬼画符。他被排挤最严重是小升初,陌生的环境,针刺的目光,早熟伴随的是旁人捂嘴时的窃窃私语。 他也封闭过,跟人混。后来知道□□才纹身,正常学生身上不该有除胎记外的任何标记,那不叫酷,那是为了与众不同吸引人目光的拙劣手法。 他后面就想退出了,但他被认为讲义气,适合混江湖,个儿又高,拳头还硬,“舍不得”他所以他们还跟他玩儿。 高二那年,武成晚和冼兵被叫去茬架,给人阴了,用十几厘米长的刀捅进肚子,他叫冼兵先走,报警也好叫救兵也好。他一人倒在后巷的垃圾桶旁边,又腥又臭,他抬眼就能看到火烧云染红的半边天,太绚烂了,跟用他的血染红的似的。 他知道还会有人回来,不是敌就是友。运气好是友,就会把他送进医院。混这种日子有什么好,特立独行有什么好,等痛得喘不上气了才知道普普通通有多好。他盯着天穹,看云层拉出的斑斓,尝试着发出一种声音。可他是哑巴!他连开口寻求帮助都不可以。 就在他放弃的那刻,一双灰布鞋出现在他跟前,他扭头,看到一张彤云般的脸。他把来人吓了一跳,因为满脸的鲜血,和一声不吭的阴鸷目光。接着,他被人拖着胳膊,本要拖出去的,但远远瞧见一伙人在搜寻,只好拐进隐蔽的角落。 “你不要出声哦。”武成晚听见他软绵的嗓子,一时分不清性别,直到后背抵上他胸膛,干瘪的,平坦的,男孩儿。哑巴怎么发出声音?武成晚阖了阖眼,不屑的要笑,却又在看到他手腕上的割痕愣住。 自杀过啊。 他一手捂武成晚的嘴巴,一手捂武成晚肚子上的豁口。不远处铁棍摩擦水泥地发出尖锐的令人不适的声响,他听见那些人说:“找到那个哑巴,打坏他的脑子。” 他身后的胸膛抖了下,明显是害怕,一面把他抱的紧紧的。明明一身的骨头,又硬,武成晚发痴一样觉得是软的,怀抱是软的,人也是软的。 脚步声越传越近,头顶的烂草席在风中颤了颤,眼看要被掀起。武成晚感觉他的呼吸都要停滞了,硬是把自己死死搂住。瘦干的手捂的武成晚在他掌心里笑,嘴角裂开,鲜血流了他满手。 幸而他们是走运的,有人来了! 武成晚失志的想怎么不能待得再久一点,冼兵搬救兵来了,他听到冼兵对身后的人道谢,临走,武成晚被鲜血模糊的眼睛只来得及看清他脸上那颗泪痣。小小的,好可爱。 -------------------- 第 80 章 他的那台dv拍的陈萃心里发毛,总觉得一回头镜头就已经对准自己了,无时无刻…… 他跟陈萃说要陈萃搬家,搬进来,他工作时间松散,可以接送陈萃上下班,叫陈萃把那间偏僻的房子退掉。陈萃租房本就是靠近公司,公司又是工厂,位置不能好到哪去。 第90章 陈萃说:“你俩住,我搬进来不好。” 武成晚意味深长的看他,陈萃被他看的一头雾水,老神在在的模样,十足的卖关子,摆明是有什么没跟陈萃说。陈萃嘟囔:“不会是叫我搬进来你好继续用你那台dv录像吧。” 武成晚笑,摊手,表示随他。 陈萃是还没搬,邹理理也不知道他有跟陈萃提过这件事,如是知道,高低要跟他呛几句。不是不要陈萃搬进来,而是这事不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吗?拜托,她也在这里住的好不好。 很快,世事就变了。 邹理理接到康帅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家卸美甲,康帅消息一来,她甲片也不贴了,不管武成晚在笔记本电脑前是不是办公,拉着他问她穿哪套裙子好看。武成晚敷衍:都行。 邹理理:“没有都行,快点,帮我看下!” 他抬眼看她,随手指那套粉色的短裙。她拿着裙子得意,说:“康帅也喜欢女孩子穿粉色。”武成晚手指一拐,立刻指向那套小黑裙。邹理理生气,转瞬看到他屏幕上硕大的两个字: 优雅。 她又喜滋滋的拿上黑裙子,康帅在楼下等她,她不能叫康帅等太久,换上那条裙子,哼着歌就出门了。 武成晚脸色在她出门后沉下来,盯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 天热莫执不钓鱼后开始改去瓜地看人卖瓜了,闲不住,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老头看个乐子,闹的家里西瓜没少添。他还在生陈萃的气,不叫陈萃上门,瓜也不给陈萃。但是给成晚。武徽金被他支使着跑腿送西瓜,来的路上遇见陈萃,就把俩大西瓜给陈萃,让陈萃给成晚捎上去,他就不去了,还有别的事。 陈萃看到武徽金心情颇为复杂,但武徽金看着没事人一样,想来是什么也不知道。不比莫贤,女人心细。 陈萃给武成晚发消息:小晚,下来接西瓜,不准带dv,我手上还有别的东西,拿不下。 武成晚回:嗯。 他是真想带dv的,估摸陈萃也许带了别的东西,不方便,下楼就只带了钥匙。叫他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已经走远了的邹理理还在楼下,康帅也在。他隔老远看见了,本来是看陈萃的,因为陈萃正好从那边过来,结果看到了康帅。 陈萃走到他跟前,冒出一句:“那是康帅吗?”就没见过邹理理那个不值钱的样儿,除了康帅不能是别人。 他接过陈萃手上的西瓜,点头。 陈萃说:“原来电视上他用艺名啊。” 武成晚挑眉,抱着西瓜不好问话,叫陈萃跟他先回去,进了屋,手上得闲了,才问:你也看他演的电视剧? 陈萃洗西瓜,说:看过一点。 武成晚直接道:凭他的名气你还能看到,平常没少看电视吧。 他甚至有些刻薄,陈萃愣了下,用勺挖中间那口,塞他嘴里,自然而然地,亲亲他淋漓的嘴唇,说:“你讨厌他哦。” 他不回答。陈萃低头看沙瓤的瓜,心说他最不喜欢吃沙瓤了,武徽金送瓜前怎么不先选好瓜。“还吃吗?”陈萃问。 摇头。 陈萃说:“先放起来吧,晚些时候看看能做什么甜点。” 往冰箱放西瓜那会儿,邹理理回来了,她好像哭过,眼圈儿红红的。瞪着一双眼睛冲武成晚看,哀怨,愤恨,一汪眼泪泡里蓄满负面情绪。 武成晚看向她,始终淡淡的,他不在意时就那样儿。陈萃直觉他俩氛围不对,叹了口气,给邹理理递纸巾。他不动还好,尚能僵持,一动,邹理理就像得到了信号,凶狠狠恶煞煞地问:“是你干的吗?爆他的料?” 武成晚回的手语,她根本看不懂,也不需要看懂,因为陈萃开口道:“他说,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你别跟我玩字眼。”邹理理深吸一口气,脸上难堪极了,她说:“我知道他有好几个女朋友,不需要你这样大费周章的告诉我。” 他笑,手势缓缓,轻描淡写。陈萃看着他,说:“他说他只是要你知道,你是他那么多女友里最愚蠢的一个。因为你一捞不着名,二捞不着利,他愿意哄你你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他对你厌了腻了,你就是一个…”陈萃顿了下,迟疑片刻,武成晚让他照原话说,陈萃接道:“用彩色颜料涂墙的粉刷匠。” 邹理理主业是做彩绘的,她有钱,愿意上班就上班,不愿意上也能活的好好的。 “行,你说的是,我现在在他眼里连个粉刷匠都不是了,他恨得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你开心了?” 他点头。陈萃抿唇,暗地里拽了拽他的手,让他别那么过分,对着邹理理一点情面都不讲。 他拉陈萃的手,不合时宜的要牵。陈萃挡住两人相扣的手,眼看邹理理蹲下嚎啕大哭。 “我恨康帅,更恨你!”邹理理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你比康帅还冷血,我刚才在楼下…”她哭掉一根假睫毛,边揉眼睛边说:“把康帅骂的狗血淋头,我知道你这人记仇,爆这些花边新闻就是为了给康帅警告。他唆使解选给你下药,是因为我。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把康帅甩了,让他去死吧。”她猛然起身,眼前一黑,扶着沙发,沙哑着嗓子说:“可我也不能跟一个哑巴在一起过一辈子。” “婚礼取消吧。”她道。 她黯然地回屋收拾东西,今天!此时此刻!她就要搬出去,再不回来! 第91章 他们当初约好的,取消婚礼这件事只能由邹理理提,很霸道,他也同意了。结婚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凭一对戒指一本证明就能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未免太荒谬。人心会变,当下是真的,未来也未必是假的,如果时空错轨,当下与未来一同出现,他始终认为能够重合的寥寥无几,所谓不变的只有变化。仅此而已。 她拖着行李箱愤然离场,不要人送。 陈萃说:“你对她太过分了。” 武成晚不否认,回:快刀斩乱麻。她应该谢谢我。 可婚礼取消,随之而来的就是武家人的诘问,没有人理解他在跟邹理理闹什么别扭,觉着他应该把人哄回来。只有莫贤,避开他找了陈萃。 -------------------- 第 81 章 “你跟我去个地方。”莫贤开车带上陈萃,驶离城市。 一开始,陈萃以为她会开门见山的要他离开,但不尽然,她带他去的是一个村庄,叫望闻村。路途中,她问:“十年前你干嘛去了,我告诉你你跟小晚没有血缘关系,那个时候,你们的反应让我以为你们彻底完了。” 陈萃不吃惊于她的态度,回道:“他不会原谅我的,尤其当我知道我不是他哥哥以后再去找他,他会觉得我背叛了他。” “难道你不是?”莫贤反问。 陈萃低头,他在人前抬起头的时候总是不多,他说:“我怎样都对不起他,他一直很勇敢,勇敢的人勇敢起来就像在走路。而我,姨妈,”他声音平平的,“每走一步都像在挣破牢笼。” 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不是吗。 “在一起是他提的,我简直被他吓傻,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陈萃说这句的时候又像在笑,“当时想两个男生也能在一起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啊,拒绝他会影响他的学习吗?”陈萃发誓,他为着两人在一起失眠一整夜,写回信又写的绞尽脑汁,信纸来来回回撕了十几张,才写出那么份回信来。 他们在一起所走的每一步都匆忙,慌张的在一起,急促的逃离原生家庭,又如破镜一般奔离在人生各自的轨道。 慢一点就好了,陈萃不止一次想,可长大往往只在某一个瞬间。吃饱了不是因为只吃了最后一口才饱的,要爱他也不是因为突然就爱他。他们之间也有过无数个夜晚,大雨落下,光影漶漫,漫无目的的神游,奔跑,牵手,想要一粒能种出外星人的种子。 莫贤静静的听。望闻村坐落在郊区,公路顺畅,驶进村口,两排白杨夹道,风把柏油路吹的干净,麦田一望无际。天边散落着或深或浅的云,絮一般游走。 陈萃从不知有这么个地方,石牌上写着望闻村三个字,从他们遇见的第一个人起,就持续不断的有人观望他们这两位陌生来客。他看到的全是笑脸,就好像生来没有烦心事。 莫贤带他去村里最大的面馆,用手语叫了两碗面,陈萃看她的手语,很熟练,武成晚说她是特意为他学的。陈萃好奇母子俩在家打手语吗?莫贤说基本是的。 为他们上菜的阿姨给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好好吃,有什么需要再叫她。陈萃看她悠闲的坐在门口,跟她的聋哑朋友用手语聊天。他收回视线,看到莫贤正在看他。 “怎么了?”陈萃问。 “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 陈萃想了想说:“这个村子,住的都是聋哑人?” 莫贤点头,问:“还有呢?” 陈萃困惑的摇头,说:“还有什么呢。” 她道:“在这里,我们才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们聚集比他们零散分布在我们当中更快乐不是吗?小晚不会说话的头一年,我带他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让他学手语。他很聪明,尤其小孩儿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更强,他在这里甚至很活泼。他比他们多一双能听见声音的耳朵。” 陈萃想不到他那么小就不会说话有多么暴躁,她问:“他跟你表达吗?” “什么?” “他会跟你聊天吗?他会跟你讨论电视剧情吗?他会跟你说他那些令人无语的同学或是同事吗?你有听过吗?” 陈萃愣住,他说:“我一直以为他不说这些。” 莫贤说:“怎么可能呢,哑巴也是人,难道就没有倾诉欲吗?” 陈萃勾下头,弯弯的颈子在日头光下有一截儿影子,吊顶风叶扇慢慢悠悠的转,绞破些许的沉静。 “你有看过他每年的体检报告吗?”莫贤又问。 陈萃说没有。 莫贤叹气,说:“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每年都要他去体检,聋哑聋哑,聋和哑相伴的几率很大,我时时都在担惊受怕,怕他哪天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了。我想我的儿子吃了很多苦,他不能再苦了。” “所以你能离开他吗?” 陈萃怔住,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问道:“他跟我在一起是受苦吗?” 莫贤说:“你要这村子里任何一个人走出村子到正常人的生活当中去,你看他们有人愿意吗?缺陷就是缺陷,它叫他们受尽委屈。你又知道培养一个人才需要耗费家庭社会多大的支出和精力吗?他能到现在这一步,凭的是他自己的努力,你跟他在一起,同性恋的身份,再加一个哑巴,你知道他在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吗?” 陈萃回:“我知道。”他声音低哑,“就是因为这样,你的支持对他来说不是更重要吗?我不需要他公开身份,他只要不结婚,剩下的我来做。” 第92章 莫贤问:“你能做什么?你连他的体检报告都没看过,陈萃,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跟我儿子在一起?” “所有。”陈萃笃定,“所有我能做的。” 莫贤道:“你们这个年纪开空口支票不是太容易了吗?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人哄的天花乱坠。” “你想要我怎么做?” 莫贤从包里掏出一份协议,说:“老爷子遗产会留给你,我们不稀罕,但是我要你签字,一旦你们分开,你名下所有财产尽数归成晚。我也知道他不要,这份协议最好是用不着,但你要给我承诺。做他最后的保障。” 陈萃径直签字,没有犹豫。 这顿饭后陈萃跟莫贤分道扬镳,他又去了一趟寺庙。以前来这种地方,内心一片空白,现在在大佛前跪拜都显得虔诚无比,额心缓缓的落,心被坠着。他求了块儿开过光的玉回去。 武成晚在家剪dv里的内容,成片里只有陈萃一人,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眼光先看过去,打手语问:去哪了?那么久。 陈萃晃晃手上的玉,跑过来给他戴脖子上,说:“佛祖保佑。” 他笑,回:佛祖也保佑你。 陈萃顺势在他身旁坐下,问他在干嘛。他给陈萃看他剪成片的视频,开始的镜头还很晃,陈萃的一张脸,近的能看到纤密的睫毛,卷成花的蕊。他把他拍的未免太嗲了些,声音软软,目光软软,陈萃快要不认识自己。 “你剪的很好,很棒!”陈萃抓住他手指亲亲,说:“费了不少时间吧?” 他眼光微微的斜,不当回事,陈萃偏是能看出他的傲气。薄薄的单眼皮掀出一道弧,陈萃看他的眼睛,渐渐,视线移向他的耳朵。健康的耳朵。陈萃一直盯着他的耳朵,目光里包含着复杂的情愫,他觉得陈萃像是千帆阅尽要跟他道别,不然怎么用那种惋惜的眼神描摹他。 你是想出家了还是想亲亲?他问。 -------------------- 第 82 章 陈萃笑着摸摸他的耳朵,什么也没说,总叫他觉得怪怪的。 夏季的雷阵雨可谓是不速之客。武成晚早上上班的时候陈萃给他做了午餐,便当盒装给他,本来是记得带伞,拿了饭盒,在玄关换鞋的功夫,就把长柄伞给忘了,到了停车场才想起来。抬眼望铅灰色的天,侥幸以为不会下。 上班那会儿确实没能下下来,可等到下班,倾盆的雨好似天上裂了道口子,瀑布一般倾斜而下。他公司地下停车场最近扩建,施工不便停车,车就停在商场。过去也要徒步几百米,浑身上下淋得透透的。 他是不加班的,陈萃最近忙得要命,回家赶上九十点钟都是常事。他淋了雨觉得不舒服,洗完热水澡就去睡了,吃药吃的嘴巴里苦苦的。 陈萃回来是九点半,见客厅暗暗的,寻思他没下班?边发消息询问边往卧室去,开了灯,看到床上的人,踏实了点。旋即心就吊了起来。 “小晚?”陈萃坐在床边,摸他额头,起烫。 好的不灵坏的灵,陈萃倏地明白莫贤为什么会那么担心他。 “吃药了?”陈萃问,手往他脖子里伸,摸到一手心黏腻的汗。他点点头,又要睡。陈萃给他掖了掖被角,开了空调,去厨房煮粥。 开小火那会儿,陈萃又给他拧了毛巾,擦汗津津的脸和脖,他像是要睁开眼睛,被陈萃哄着睡。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应该多给他备几把伞。陈萃操心他耳朵,趴在他心口听了听,一切像是如常,除了偏高的体温。 他醒了,抱陈萃的脑袋,陈萃被他挟到枕头上。他张着眼睛,被高温烧到水朦朦的瞳孔不知道把焦聚到了哪里,看陈萃的眼神温吞,脉脉。 陈萃摸摸他的发际,问:“吃点东西?” 他摇头,往陈萃怀里钻,他此刻对陈萃的依赖像是达到了顶峰,想不起来会不会过给陈萃,只是抱着,听窗外忽又响起的雨声。 怎么那么多雨。 他在陈萃怀里又睡过去。陈萃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去客厅打电话,得有十二点钟了,他经理的电话一拨就通。问他怎么了? 陈萃看向阳台昏黑的夜,说:“经理,我明天请一天假。” “为什么?” 陈萃叹气说:“我家人生病了。” 他经理问道:“你家人生病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你生病。再说了,工厂这千百号人,小病忍忍就过去了,犯不着兴师动众的请假啊。不批。” 陈萃有些失语,耐着性子解释说:“他身体不一样,我要确保他恢复。不会耽误进度的,只请明天一天。” “你说不会耽误就不会耽误?那么多人都要等着你?最近旺季,大家都在加班加点的忙,怎么你就想着偷懒呢?” 陈萃冷静道:“机台看色的工作都我一个人看了,你要是觉得我请假是拖累大家进度,就请把工作也派给别人。” “哎?你怎么说话的,你觉得地球离了你不会转?你有什么可了不起的,开除你不还是分分钟的事。” 陈萃说:“您请便。”说罢直接挂了电话,在阳台飘着雨滴的檐下,长出一口气。他实在疲惫,早上八点起陀螺似的忙得脚不着地,到头来不还是个穷打工的。人最忌讳没有独立思考的时间,他蹲在阳台上,看对面楼那家拉上窗帘后的剪影。父亲抱着小孩扔高高,母亲在一旁鼓掌。太幸福了,幸福的陈萃眼睛发酸。他撇过头,起身去卧室看武成晚烧有没有下。 第93章 水银温度计测出来是三十八度五,陈萃有点怕,想问莫贤他发烧都是吃什么药,因着太晚了把莫贤打扰起来也不好,就拧了毛巾给他擦,乞着物理降温有用。 他中途醒过一次,想把在床边趴着的陈萃抱上床,磕着陈萃肋骨了,陈萃在凌晨两点跟他大眼瞪小眼,都是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疲乏的望着彼此。陈萃摸他额头,实在摸不出,只好额头贴着额头,仍觉着烫。叹气说:“明天去医院吧。” 他反倒好心情的蹭蹭陈萃的鼻尖,要抱陈萃睡觉。 不是他把陈萃抱在怀里而是他偎在陈萃胸前,陈萃抚着他头发,难以入睡。 后来迷糊到天亮,困顿的眼皮沉重,挣扎着要起床,想起来自己请假了。挪挪,蹭蹭,摸他的额头。一系列动作下来没睁过眼睛。猛然惊醒,正正看到武成晚那双清明的眸眼,烧退了。 他亲亲陈萃,下床。陈萃叫道:“小晚,再量一次体温吧。” 他没有回应,陈萃又叫了一遍,“小晚,测体温。” 武成晚到衣柜前取衣服,陈萃忽的觉得不对劲,到他跟前,用手语问:烧退了? 他点头,弓腰退了睡衣,正系衬衫的纽扣,笔直修长的手指顿住,缓缓看向陈萃。陈萃如一条影子,被他黯淡的钉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陈萃彷徨,启唇道:“小晚,你别吓我。” 他看着陈萃的口型,扯了扯嘴角,跌回床上,用手语告诉陈萃:我不起了。 总是这样的,他安安静静地躺着,感受这失真的世界到底能带给他什么。 陈萃碰碰他的手,道:你跟我去医院检查。 他回:发烧过后有段时间会这样,没事。我不去。 陈萃着急:换个医院看看。 他笑:没用。你去上班,不用管我。 陈萃努力道:有用,多看看,我有认识的医生,我托他帮忙打听。 武成晚碰碰他眼下小痣,说:哥哥,怕我聋是吗?我还没听你说过爱我,聋了到底是我亏还是你亏啊? -------------------- 第 83 章 我亏。陈萃手语打的飞快,好像生来就有那么熟练,很久没用,他也有些词不达意。道:我找医生,你别怕。 武成晚回:这是常有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陈萃被他习以为常的无力感给挫败,他并不是时时都准备好面对这个世界。陈萃陪他躺下,窗外已经放晴了,阳光把玻璃照成透色,如同涂抹的糖浆,原来早晨有那么亮。 他们好像两具并排的尸体。 陈萃被自己的想法给震诧住,不由得扭头去看他。他在思索,明明听不到,偏偏感知又格外清晰,同样的扭过头,在早晨过曝的阳光下看他。 大抵是因为听不到,他的目光沉下去了些,穿透力令陈萃睫毛颤了颤。陈萃张开双手,他覆上来,耳鬓厮磨,手掌附着在后背,体温在朝早显得热烈。 陈萃听到他的鼻息,他在想什么,他在失聪的这一刻里想什么。陈萃在他颈窝里埋了埋,突然想哭。 他决计不跟陈萃去医院,陈萃不得已问莫贤,莫贤叫陈萃随他吧,这事确实有,去了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谁愿一遍遍被别人强调自己的缺陷。 陈萃只好找自己的医生,问:老师,你有看耳科看的好的医师朋友吗? 他叫医生叫老师,就好像不愿意承认自己生过病。 医生回:怎么了,你不舒服? 陈萃说:不是我,是他。 医生反应很快,问:你和他遇上了? 奥,陈萃已经很久没找医生咨询过了,上次拿药他也没提过这事,就回医生说:是的,我们在…尝试交往。 陈萃根本无从定义,医生要他坦白,所以他从不在医生面前说一切自以为的观点。 但当他发出这条消息后,还是跟了一句:在一起了。 我们在一起了的。 医生说:那挺好,你药吃完了吗? 陈萃:没有,我没那么不能自控,就把药停了。 医生回他:好的。 陈萃沉不住气,说:老师,你帮我问问好吗?他不舒服,我们有钱。 医生:可以,联系过后回复你。 而武成晚因为婚礼取消这件事,被武霈叫着回去,甚至不管是不是工作日。他耳朵还没恢复,什么也听不到,武徽金给他发短信,说:成晚,爷爷叫你。 莫贤在武徽金后面给他来消息,叫他等她下了班一起回武家。 他上次见武霈还是订婚宴,已经半年多没见过了。傍晚,天长的七点半仍有霞云,暗不下去。他和父母一起回的,武徽金对他管的没那么严,莫贤这两年出奇的好说话,他长这么大仍在桎梏他的就好像只有武霈。 武霈横眉竖目的问他为什么取消婚约,他听不见这事约略就莫贤一人知道,所以他看武霈看的认真,看老头上唇留的灰白的胡子,要奓起来似的,对他挑剔。说什么他一个哑巴,不赶紧找个媳妇儿成家,再过几年三十好几,这种条件还能找着人吗? 他自看到武霈的哑巴就阖下眼帘,不看就不知道武霈在说什么,清净的昏昏欲睡。武霈骂的起劲,得不到他的回应,反而看上去老神在在的模样,惹恼了武霈。武霈端起手上的空茶碗,朝他砸过去。 第94章 他要是受着,武霈的气还能消下些许。那天不知怎么了,听不到声音后他反应却是更灵敏,竟能反手接住茶碗,别个看不着的功夫,把茶碗拿在手上把玩。好一个气定神闲。 武霈猛拍桌子,说:“反了你了!” 他好整以暇的搁下茶碗,管武霈看不看得懂手语,径自回道:以后都不会结了,您老省点心,顾好自己吧。 说走便走了,留武霈在原地吼道:“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了!” 武成晚那天没听着武霈的怒气,往后也听不着了。原是那天家宴有鱼,红烧鱼,绣花针恁长的鱼刺绣到武霈喉咙里,取鱼刺取了半天,终于取出来了。当天好好的,隔天武霈就不能说话了,只能从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气音,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怜他霸道了大半辈子,半截儿身子入土的人,一个囫囵字都说不出,比划半天,始终不被人理解。 莫贤把这事告诉武成晚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听完,既没有幸灾乐祸,又没有表示出儿孙应有的关心。 莫贤问:“你恨他吗?” 武成晚耳朵已经好了,回:他倒不值得我放在心上。我把他恨透了他也不会给我半点好处。 莫贤说:“我顶恨他的,索性只当天道有轮回,报应来的迟了些。” 武成晚笑,说妈你这样我爸要怎么想。 莫贤吊了吊眼梢儿,道:“你爸还能看到你爷爷嗬嗬嗬就得在佛前烧高香了。我还管他怎么想,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 第 84 章 武成晚收到陈萃的消息,说:要不要约会?后面跟着串地址。他心想谁约会到拉面馆约会?去了被陈萃拉着走了条街,才知道拉面馆后面是一家医院。陈萃怕他不来,骗他说是约会。 “就做个检查,行吗?”陈萃看他面无表情,生怕他走了,攥着他的手,握出浅浅的潮湿。 他挑眉,要陈萃松手,不然他怎么打手语。陈萃后知后觉,撒手道:“做完检查再约会,也是一样的。” 还来这套。武成晚猛地把陈萃扛上肩,朝车里去。陈萃在天旋地转后血只往脑袋涌,驯顺的不挣扎,他太高了,陈萃怕摔下来磕到脑袋。硬硬的肩膀抵着陈萃的胃,陈萃不舒服的发出一声呜咽,从喉管溢出来,哼哼唧唧的。 武成晚把他塞进后排的时候顺手拍了他屁股,暗含警告的要他别再开口,很会扫兴。 陈萃拉他的腕肘,不识趣,劝道:“我跟医生约好了,我们今天只做检查。” 他欺在陈萃身上,陈萃被他压的挪了挪,他很重的,陈萃殷切道:“等会儿要迟了,先去做检查,小晚。” 还想着做检查,他指指自己耳朵,意思是现在听得到,要陈萃别小题大做。顺便让陈萃赔他,为了约会他都是西装打领来的,结果陈萃把他骗到医院来,这跟狼来了有什么区别? 陈萃嘴唇翕张,刚想说你这样我会担心,转念一想他平常也没少听莫贤说这种话,陈萃应该了解他。“老公。”陈萃抱他,声音低低地,“你不听我话。” 他闻着陈萃脖子窝的肥皂气,知道陈萃使什么招数,不为所动。陈萃被他掐腰端坐着,怯生生的,总觉得车外面的人会看到,不由得贴向他,想躲起来。 “条件交换不可以吗?”陈萃跟他打商量,他们无法达成共识总会用这个,今天听了你的,下次要听我的。 他摇头,陈萃固定住他的脖子,亲他的嘴。也是哄的。他倒会反客为主,要陈萃喘不过气来推他,不让。 “嗯嗯!”陈萃瞳膜激荡起水汽,乌溜溜,晶莹莹的,纤密睫毛被沾成一簇簇,透过睫毛的视线嗔也似的,刷在他脸上。 他好心肠的结束这个吻,听到陈萃呼吸杂乱,不忘问他:“可以吗?” 他摩挲陈萃小腿,应下。 陈萃拉他去找医生,领了单子做体检,报告要一周后才能出。陈萃松了口气,跟他说自己来拿报告就行,但是看医生的时候他必须要来。武成晚点头。从医院出来,陈萃问他还要约会吗?他回不要了,现在要回家。 陈萃知道他要折腾的,求他别往脖子上咬,他虽然不会说话但舌头是好使的,又吸又咬夏天里根本遭不住。他不听!陈萃没辙,气极不跟他说话。后又被颠簸出恼人的声音。 隔天陈萃上班,把工服最上面那颗扣子系的严实,左右端详镜子,总觉得还是能看出吻痕。陈萃现在上班时间比他早一个小时,通常陈萃起床的时候他还在睡,这天纯属意外。他上卫生间,看见陈萃照镜子,也凑上来瞅瞅。 “早餐在桌上,吃的时候再热下。”陈萃叮嘱他。 他低头亲陈萃的脖子,吓得陈萃捂他嘴,明令禁止:“工作日不许。” 他耸肩,没说自己同意。 陈萃自上次跟经理吵架后,也没见他经理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唯独工作量愈重。那种自己累的要死要活办公室同事还在有说有笑的八卦带来的不平衡让陈萃一度想辞职,可哪份工作都一样,全天下工作都一样,不外是从一个火坑跳向另一个火坑。得过且过罢了。除非不工作。陈萃拍拍自己的脸,暗忖想啥呢。 他照例下车间,到机台。那天新来了一个开小型叉车的员工,运铜版纸过来,陈萃正在对色,终于等他眨着酸涩的眼睛看向别处,赫然对上那名新来的员工。 第95章 陈萃心脏抽搐了下,他看见宁可朝他笑,因为是无烟车间,宁可那只烟别在耳后没抽,阴恻恻的盯着陈萃,狞笑。 过往回忆潮水一般拍打陈萃,陈萃晃神,这么多年了仍心有余悸,不敢同宁可对视,移开视线,假装有事要走。 他步履匆忙,宁可跟在他身后,到了监控死角把他堵住,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 陈萃点头,对着穿黄色普工工衣的宁可客气极了,一言不发的要走。宁可推了他一把,眼尖的瞥到他脖子上的吻痕,用手指勾开他的领子,瞧了个真切。 “还在被人搞屁股啊。”宁可粗鄙又直白。 陈萃缩了缩脖子,撞开他,落荒而逃。 -------------------- 第 85 章 陈萃想不到他的人生还会怎样糟糕,他不能再是以前那个连反击都不会的学生了。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内心就会充满力量,而真正面对宁可时,他又宛若一只气球,不用别人戳,就能自己泄气。 他破天荒的没有完成工作任务就下班了。武成晚回家见他在,惊讶地问:今天怎么没加班? 陈萃看见他,黢黑的眼珠颤动,身体仍是僵硬,似乎无法控制,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武成晚走近他,扯松领带,顺手刮了他鼻子,就势坐下,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似有若无的圈占。 电视上还在播新闻,陈萃回过神,艰难道:“我去,给你做饭。” 武成晚很久不听他这样断句了,用胳膊圈住他脖子兜进自己怀里,道:坐会儿。 陈萃空白的大脑开始活跃,缓缓,侧身朝他怀里挤。陈萃要把自己缩到他身上的行为很像动物,他拍陈萃后背,下巴杵在陈萃肩膀,就这样,抱起陈萃回卧室。 陈萃遇事不爱跟他说,他这时还不知道,只以为陈萃工作太糟心,想劝陈萃别做了,不如去读书。读书好,但陈萃不是那块儿料,接触社会那么久,也很难收心了,本来就无法集中注意力,现在更是学会了待在舒适圈里温水泡青蛙。 夜晚相对平静,第二天陈萃看上去好了,结果一打完卡开始上班,心脏就感觉到了不舒服。 宁可拿着色纸,在工位上等他,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说:“陈工,现在混得不错啊,小组长。” 陈萃脸色不自觉的苍白,接过他手上的半成品,干巴巴道:“你可以回去了。” 宁可倚着桌子说:“没那么快吧,你们不是还要沟通这个潘通行不行吗?我在这儿等着,省得跑第二趟。” “回去!你偷懒我可以告诉你主管。”陈萃凶巴巴的开口。 宁可啧了声,无所谓道:“行呗,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走后陈萃才绷不住,双手莫名其妙的发抖,陈萃从抽屉里翻出药瓶,到茶水间猛灌一杯水。还在害怕吗?陈萃问自己,他本来不应该对宁可产生这么强的心里抵触的。然而当宁可靠近,陈萃闻到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烟味儿,胃就开始翻涌。 比起耻辱,恐惧显然更让陈萃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学生时代并不明显,他是生了病以后才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的。 陈萃现在没办法自己去机台看色了,这在同事的眼中无异于不做事,一上午被人白眼相待。他打开跟医生的对话框,想如实描述点什么,写了些字,又全部删掉。 他给武成晚发消息:小晚。 武成晚回:嗯。 陈萃问:你在干嘛。 武成晚:工作。 陈萃:哦。 武成晚:想老婆。 陈萃脸上开始回血,下意识的咬嘴唇,而后死死抿着,问:能不能教我抽烟? 武成晚道:你不是讨厌? 陈萃说:我变了。 武成晚回他:回家再说。 陈萃巴不得尽早下班,到点儿直接打卡走人,惹得他经理给他发消息,说他最近心思不在工作上,应该好好检讨一下。陈萃装作没有看见,关了机。 他天真的以为武成晚真的会教他,像是为了验证他是不是准时下班的,武成晚掐准时间回来,果不其然跟他在电梯口遇上。躲着监控,在背地里牵手。 回了家,陈萃说:“你教我。” 武成晚带着探究的目光射在他身上,见他不是闹着玩儿,就问:理由? 他当然是在问陈萃要学抽烟的理由,陈萃踟蹰,小声说:“因为酷?” 他一把扛起陈萃,巴掌删在人屁股上,陈萃脸红,挣扎道:“你都会的,为什么我不可以?我那天看到你抽烟了,你背着我。” 武成晚把他抛床上,回道:不学好? 陈萃爬起来,膝行且巴巴望的样子更让武成晚觉得他是在小狗拜拜。小狗是不是都会拜拜? “老公,求求。” 武成晚拒绝他,问:装酷干嘛?要讨别人欢心吗?如果是讨我欢心,那没必要,我还是蛮喜欢你的。 陈萃还要开口,被他压下来,接湿漉漉的吻,长长的手指在陈萃身上点下火苗,陈萃像根木头,在他手上逐渐燃为炭火。 陈萃仰颈,一面笑道好痒,一面捧着他脑袋找他的嘴唇,吃吃的吻。 他才不要陈萃学抽烟,老烟枪身上浸着烟臭,怎么抹都抹不去。尼古丁也会叫人上瘾,陈萃只需要对他上瘾就够了。 -------------------- 第96章 第 86 章 陈萃的反常在第二天早晨八点还在床上躺着不去上班而引起武成晚的重视,他睡醒那会儿见陈萃还不起,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八点零四。陈萃张着一双眼睛,透光的窗帘叫室内朦朦胧胧,陈萃牵牵他的手,像在讨好。 他抽手,问:怎么不去上班? 不想上学就私自辍学,不愿意上班就旷工,陈萃仍是那个样子,世界恍若一口圈住人的缸,而陈萃这类人则会蜕变出自己的壳。躲避也会美其名曰‘防御’。 陈萃说:“明天再去好了。” 武成晚回他:你很不对劲,要聊聊吗? 陈萃想到宁可,鸡皮疙瘩陡地冒出来,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讨厌上班。” 武成晚平静的望着陈萃,幸而陈萃是没有组建家庭的,有了家庭以后鸡毛蒜皮柴米油盐他更招架不住吧。所以陈萃同他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 陈萃这种抵触的心理并未持续太久,武成晚出门前问他:我要去上班,你去吗? “去…你公司,还是我公司啊?”陈萃茫然的问。 武成晚笑,招手要他跟上,别的没说。 这是陈萃第一次进那栋大厦,商圈繁华的耀人眼,百尺玻璃反射出瓦蓝的天和云。陈萃跟随他在电梯上行的过程中看频频跳动的数字,楼很高,陈萃徒生忐忑,不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跟着来了。 他的办公条件自然好得没话说,尤其是陈萃拿自己那堆满档案袋的办公室来比,井井有条与超前的科技感让陈萃却步。陈萃永远都不会像那种来开眼界的人一样落落大方的走进他的办公室,这只会让陈萃拘谨,并觉得格格不入。 武成晚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但他要开会,他们每天都要汇报开发进度。陈萃被他安排在办公室那张铁灰色的沙发上,他问陈萃:看动画片吗? 他如果有一个儿子,儿子赖着要跟他上班,他也会这样询问要看动画片吗?陈萃因为被他当成幼稚的小孩儿而脸红,喃喃道:“你不用…管我。” 他笑笑,搓了把陈萃的脑袋去会议室了。 陈萃在他开会期间接了通经理的电话,活像转了性,经理好声好气地问:“怎么没来上班?” 陈萃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到远处的云,一团一团的铺在天上,他的工位只能看到食堂做饭时升起的浓烟,他说:“我不舒服。” 他经理顿了下,似乎是想发火,粗喘气后,用虚伪造作的口吻,嘘寒问暖道:“生什么病了?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陈萃想他为什么不发脾气啊?他今天,此时此刻,在这栋能看到蓝天白云的大厦里跟自己发脾气,那陈萃立刻就能跟他提离职。可他没有,他只是要陈萃明天抓紧来上班。 陈萃怅然的挂断电话,武成晚还没回来,门关着,他不时能听到走动的声音。在等待武成晚的过程中,陈萃把宁可又想了一遍,他断定,宁可是无法改变的,他只能改变自己。 武成晚回来撞见他走神,皱了眉,等他看见自己,给出吓一跳的反应,便问:到底怎么了? 陈萃愣怔地说:“我是胆小鬼。” 武成晚点头,道:你是胆小,外加心里有鬼,所以是胆小鬼。我没说错吧,哥哥。 “我…” 不许结巴。武成晚制止他,说:想清楚以后再开口,不要结巴。 陈萃苦着一张脸,安静下来。武成晚还有工作要做,给了陈萃一台备用的电脑,陈萃登陆的时候看到消息在跳动,来自「狗不理」。他以为是自己的账号,点开看了,邹理理在问:你爸找我,我咋回? 他已经没有爸爸了,陈萃恍惚,反应过来这是武成晚的账号,他不小心点了他们俩的消息。 多台设备同时登陆一个账号,武成晚好像不知道,在另一端回邹理理,陈萃也能看得到。‘拉黑他。’ 陈萃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他是叉不掉这个账号的,就好像特意给他看的。邹理理说:这不好吧,以我的人品,干不出来这种事。 武成晚回:那就不要理。 邹理理:你怎么那么没礼貌!你就不能自己去搞定你的爸爸吗?还要他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跟你取消婚约。 武成晚:可以,过两天吧。 陈萃想他过两天会怎么跟武徽金说呢?陈丽梅的电话就过来了,自陈萃出柜以后,她就没再联系过他。陈萃慌慌张张的接,喊了声:“姐。” 武成晚的视线看过来。 “我想见见他。”陈丽梅开门见山。 陈萃不会傻着问他是谁,只是把眼光往武成晚身上瞧,偷偷的,为难道:“您见他干嘛呢?” “我不能见他吗?”陈丽梅说到他对象,语气不由得冲。 陈萃叹气,说:“我先问问吧。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陈丽梅啪把电话给他挂了,陈萃无奈,武成晚一颗玲珑心,问:要见我? 陈萃道:“她…就是想看看,不方便可以不用管的。” 武成晚发现陈萃原生家庭的缘故,对感情总是带着股漠然,或者说是不开窍。他道:方便,问下姐什么时候有空。 陈丽梅要顾家,最远只能跑镇上。武成晚和陈萃各开了一辆车回去,到小镇,砖瓦都变水泥了,镇像是快速发展时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崭新中始终透着荒凉。大街的电线杆上纵横着线路,理发店门前泼着洗头水,流浪猫竖起尾巴在墙头走。太阳把小镇晒得有气无力,他们坐在一家苍蝇馆,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欢迎观临四个大字。 第97章 武成晚见到陈丽梅,她新焗油的头发黑亮,染的太黑了显得不自然,他都能想到她是为了给陈萃撑场面才去染了头。 她不会说狠话,眼角也没有尖酸与刻薄,她只是看着他,说:“我见过你。” 他打着手语问:什么时候呢?陈萃充做翻译。 她说:“你们读书的时候,村子路上,碰见过。” 陈萃不好意思,给她叫了杯汽水,有了开头,她便能顺下去,她道:“我弟弟条件也很好的,不比你差。”他点头。陈丽梅从他的肯定中获得些许谈判的勇气,她继续道:“我管不住他,但你们不能乱来,要在一起,扯不了证,我都伤愁。” 她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 “你是哑巴,”她说这句话时,陈萃明显紧张,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武成晚神色不变,等她说下去,“理应是陈萃照顾你多些。只要你对陈萃好,我紧着陈萃他要是敢变心,我带他姐夫打断他的腿。” “姐。”陈萃嗔她似的,听她说这个简直要抬不起头。 武成晚像是在笑,回:放心好了。 陈丽梅从兜里掏了个红包,塞到武成晚手里,说:“收下,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她连口饭都没吃就走了,陈萃跑出去送她,被她拒绝了,说是叫他没事少回去,上了公共汽车人就变成指头肚大小的影儿了。 陈萃望着公交车消失的方向红了眼眶,他出柜以后根本就没联系过她,也不知道她做了多少次挣扎,才能把他俩叫出来,不是指责,不是说教,而是塞了红包给武成晚要他待陈萃好点。她哪管什么颜面什么被人戳脊梁骨,她就是想让他好过点。叫他活的没那么难。 她往红包里塞了好几千,武成晚要陈萃送回去,陈萃在车里难受,说:“她不会收的。” 武成晚摸摸他小痣,说别哭。 陈萃说没哭啊没哭,眼泪始终不肯落下来。 -------------------- 第 87 章 陈萃后来补了假条,他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打鸡血,说了一个小时,要陈萃好好干,升职加薪慢慢都会有的。 他手头的工作总归是做不完,那天下车间,提着档案袋对色稿。车间的风吹的很凉,他聚精会神的看,忽的感觉后背有人,扭头看到宁可。汗毛立即倒竖。 宁可脱下工作手套,陈萃闻道他身上的机油混杂烟臭,一瞬间有些反胃。 “你前两天怎么没来?”宁可不看陈萃,低头看机台上陈萃扶着色稿的手,圆润的指头秀气的要命,手指关节也不粗大,浑身上下简直如出一辙。 陈萃敏感的缩手,提着稿袋弄出哗啦啦的声响,疾步朝廊外走去。 机台到楼梯口有段货物堆积,一米来高,人走进去要看不见。陈萃刚到风扇底下,就被宁可给拦住,说:“有没有礼貌?不是在问你话?” 陈萃撇过头,不愿意跟他讲话。 “哑巴了?”宁可看他,他露在外头那截儿脖子干干净净,谁又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宁可眼神化作一把刀,扎向陈萃。 陈萃顶着他的视线,突然说了句:“恶心。” 宁可惊讶,反问道:“说我什么?” “恶心。”陈萃小声,口吻坚定,他猛地推开宁可,朝楼梯口跑。愕然的宁可就这么让他给溜了。 到了办公室后,陈萃心有余悸,不敢再往车间去,盼着下班,甚至不知道下次要怎么面对那犹如盘着毒蛇的魔窟。他十分不情愿再下车间了。 下午下班那会儿,武成晚收到陈萃的消息,说他在菜市场,车没油了,让他来接下。 武成晚很久没来过菜市场了,绕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他这样西装打领出现在肉摊的人几乎不常见,腥极了,地板黏着鞋底,他缓慢的走,寻找陈萃。 陈萃在一个奶奶摊前挑西红柿,奶奶没有摊位,只有一个麻袋铺在地上,陈萃挑挑拣拣,最后全要了。武成晚觑到他蹲在地上的影子,圆圆的后脑勺,感觉人没怎么变,就是不会讨价还价了。 他过去给陈萃提袋子,陈萃见着他,不好意思道:“抱歉,下次会把油加满。” 他只是接过装西红柿鲜红的塑料袋,跟在陈萃身后,看他挑菜。 回到车上以后,菜都放后备箱了,只有一杯鲜榨的果汁是陈萃在市场门口给他买的,橙汁。这个好榨,没有添加,别的都要加水加糖精的。陈萃喂他一口,自己尝一口,吐吐舌头说:“有点酸。” 放果汁的那霎,陈萃还没系上安全带,他也没启动,很钝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他低头,看到副驾驶边掉的一把水果刀。陈萃反应快极了,捡起来装进自己口袋,讪讪地:“走吧。” 他伸手,不言而喻。 陈萃说:“就是一把水果刀,家里那把要换了。” 他动动食指和中指,陈萃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来,双手递给他。 弹式地,触到开关刀锋就能跳出来,根本不需要折。这种刀存在安全隐患,他要没收。陈萃惋惜道:“不能还给我吗?” 他道:你用危险。 陈萃舔了舔下嘴唇,有点儿想摸鼻子,忍住了,说:“削水果而已,不会的。” 武成晚定定地看他,他强装镇定,分明就是在心虚。于是俯身凑近,陈萃紧张的吞咽,后背陷进座椅,被囚在胸膛与座椅之间。 第98章 “小晚。”陈萃声音抖着。 噌的一下,刀刃闪现,跃动着冷兵器的寒光。他执刀,锐刃让陈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呼吸是热的而刀尖是冷的。陈萃紧绷着感受到刀在自己锁骨处的那枚纽扣上挑,新刀,卸去锁扣的线不外是小试牛刀。他使刀使得漫不经心,陈萃大气也不敢喘,哔,塑料纽扣不知滚向何方。陈萃敞出雪白的锁骨。陈萃穿衣一向保守,白多半是捂出来,夏天也能穿长袖,不觉着热。也不时髦。 武成晚敛眸凝视他凹凸有致的锁骨,不可思议地,他锁骨开始透出水粉色。 手腕小幅度的下压,第二颗扣子比第一颗好说话多了,所谓熟能生巧,随着又一颗扣子的脱落,陈萃皮肤开始泛起肉眼可见的红。隐隐能看到心口。胸膛不住的起伏,改口叫他老公。 ‘还用吗?’武成晚问。 陈萃摇头,说不用了。 武成晚收到刀,手指在他腰间摸索,陈萃怕痒的后缩,连连叫他,气息不稳,直到看见他夹在指尖的纽扣。 家里有针线,陈萃会做活,勾着脑袋在灯下缝扣子。武成晚看他不够,耐着性子等他缝完,开了二十一二度的空调在被子里抱他。 武成晚道:把家里原来那把水果刀也拿来试试吧。 陈萃吓,问:“试什么?” 他回:试试好不好用。 陈萃拒绝说:“不用不用。” 他就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买? 陈萃惊觉他是发现了什么,细细一想不能够,也不肯叫他知道。宁可是在膈应陈萃。陈萃认为他带把水果刀防身很有必要,不管宁可是出于什么意图,陈萃都提防他。 “只是顺手买的。”陈萃解释。 武成晚:然后顺手随身携带? 陈萃差点儿就要说漏嘴,嗫嚅道:“管好严。” 武成晚道:没你嘴严。 想着法儿的撬也没撬开。隔天,叫陈萃开眼的是,怎么就在会客室看到武成晚的身影了。他经理客套道:“小陈,来,见见贵宾。” 陈萃眼见端坐的武成晚跟他装不熟,单眼皮扫过来的眼光清冷,漠然,哪有昨晚刚滚过一个被窝的样子。陈萃觉着他这时候就跟订婚宴上看着没两样,全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清高,也看谁都不起。 他在笔记本上敲下一行字,叫陈萃经理看,上面写着:「劳驾拿一下潘通色卡,我选个色。」 陈萃经理有求必应,本来要使唤陈萃上楼去拿,对上他眼梢的一刹,福至心灵,说:“小陈,好好招待,别怠慢了啊。我上楼拿个色卡。” 磨砂玻璃门被带上,陈萃对着他不逊的模样,低着头问:“你怎么来了?” 他拽陈萃手腕,扯进怀里,亲嘴,喟叹,道:总不能是偷情来了。 -------------------- 第 88 章 会客厅的隔断尽是磨砂玻璃,朦朦胧胧又好像能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武成晚揽陈萃那会儿,觉着他忒僵硬,不由得笑了,又不是要霸王硬上弓。没有装监控,武成晚变戏法儿似的掏给陈萃一支人工泪液,要他现在点。他最近好像上火了,眼睛红红的,也有可能是用眼过度。 陈萃揣兜里,说:“等下我经理要下来了,晚点再弄。” 武成晚道:你现在点吧,我刚才给你经理发消息让他半个小时后再下来了。 陈萃说他:“滥用职权。” 武成晚接过他手中的眼药水壳,掰开,叫他躺自己腿上。他再三犹豫,跑过去反锁了门,躺下,被掀着眼皮轮番点人工泪液。没有太大的不适,陈萃放下拘谨,问:“你今天要来怎么不和我说?” 满室的安静,陈萃不想他无法开口说话,单凭手被占着,亦或自己闭上眼睛就无法与他交流,而是又道:“刚才看我的时候可凶了。” 陈萃话音刚落,眼角被轻轻揩拭,睁开眼睛,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同一刻钟前判若两人。 他回:第一次见面就那么熟稔,不好吧,小陈。 陈萃眼睛水汪汪的透亮,过去拧开门锁,说:“你别这样叫我。” 还得一会儿,陈萃去人事那里给武成晚切果盘去了,他们招待贵宾的时候可会撑面子了,应季的水果,捡最贵的买,摆俩漂亮的盘,往人跟前一端。 武成晚叫他别忙活了,坐下歇会儿,陈萃劳碌命闲不住,端茶倒水‘贤惠’极了。及至他经理下来,选好颜色,三人才去到车间。 老旧车间始终有一股浓浓的油墨味儿,尤其是撩开胶帘子那霎,扑鼻的墨臭。陈萃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了个口罩,叫他带上。车间大风扇转个不停,带上也不会觉着闷。陈萃瞧见他英朗眉眼,黑色的眸,从色稿移到陈萃身上的时候,沉沉的,陈萃被看的失了专业水准。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调情的错觉。 陈萃火速错开视线,听他经理侃侃而谈。 武成晚来不光是为了选包装,他环顾这层车间,四台机器,开着叉车的工人进进出出,清一水的黄色工服,什么也看不出。 那天恰逢宁可跟人换班,所以武成晚去了也没看见他。从车间出来以后,赶上吃饭的点,陈萃经理无比殷勤,说是订了包厢,请武成晚务必赏脸。武成晚手指隔空轻轻的点,要陈萃也来。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们三个人的席。 陈萃经理觉着陈萃来了也不错,多了张能说话的嘴,热闹。 第99章 可惜陈萃是个闷葫芦,业务也跑过,没啥效果,后来就老老实实待办公室不出差了。他经理咬牙开了瓶自己收的茅台,抠门中又透着大方,可见是真想把生意谈成了。 武成晚施施然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跟他浅浅的碰一杯,后面就不见喝了。 这哪行,摆明是不给面子。陈萃经理私下戳戳陈萃,使眼色要他去敬酒。陈萃起身,硬着头皮叫人,差点脱口而出小晚,临了改口叫老板,听上去干巴巴的。武成晚饶有兴致,跟他干了。 后来又喝了几杯,他经理见气氛到这儿了,问说要不要去洗脚? 陈萃喝红的脸顿时褪地煞白,直愣愣的看武成晚,他平常工作也会收到这种邀请吗? 武成晚的沉默好似摇摆不定,在犹豫。他经理又开始给他使眼色,陈萃撇头,装看不懂。武成晚找了个借口推辞,陈萃经理只好作罢,一个劲儿的叫陈萃敬酒,直把这瓶酒喝完,陈萃眼神都迷离了,舌头捋不直,趴在桌子浑噩。 班是上不成了,陈萃经理架着陈萃要走,忽的被武成晚拦住,示意他俩顺路,他送陈萃就行了。陈萃经理纳闷,人精,看看陈萃被武成晚接过时咧出的笑窝,心里一咯噔。赶在他俩前头走了。 武成晚一只手臂就能把陈萃抱住,余一手摸钥匙开车门。陈萃环着他遒劲的腰,咕咕哝哝,问:“那种地方,你去过吗?” 洗浴场所。 他不理陈萃的酒气,把陈萃塞进副驾驶的时候,陈萃突然抓住他的手,用粗糙指腹带着情/色意味的捏捏他存在感过强的骨节,亲吻他的指缝,濡湿,带着夏季宿命般的湿漉漉。他从来不知道陈萃酒量有这般差。 回到小区地下停车场那会儿陈萃已经睡着了,下午正晒的时候,武成晚坐在车上没动,他等电子屏上的时钟一分一分的跳动,陈萃在睡梦中动了动脖子,似乎在寻找更舒适的睡姿。 陈萃的梦总是光怪陆离,他没有梦见过妈妈,仿佛出现在他梦中的常客只有一位————会说话的武成晚。 他甚至不觉得那是梦。 他睁开眼是在那年香火鼎盛的观音庙前,大树葱茏,人来人往,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香火气混杂着绿意。他还在念高三,专门从村里跑出来给成晚祈福。 庙在一座小山脚,沿着人工湖上一段台阶,参天古木把蓝天给遮盖住,没有风的时候树影好比把人罩进了干涸的湖底。香火自游客周身漂浮,他们都没有船,但他们有金子,大把的金子投进功德箱,香火就能把他们托举向天。 陈萃两手空空,他走路从不张望,肩膀微微拘着,头有些勾。 他在圆拱门前撞到了人,慌张着道歉说:“不好意思。”抬眼,看到武成晚冷峻的脸,石刻般的轮廓,仿佛生来就不会笑。 陈萃傻傻地叫他:“小晚。” 武成晚浓眉紧蹙,显然是对这个称呼不满意,他抬脚要走。陈萃眼尖的瞧见他手上的菩提手串,陈萃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不懂是十八岁还是三十岁,只会着急忙慌的跟在他身后,怯懦的问:“小晚,菩提子,能给我一颗吗?” 陈萃想把它戴脖子上,这样以后失眠就能盘着想事情。 “不能。”简短有力,音稍稍的低,听的陈萃想哭。 “我不要了。”陈萃堵在他身前,一旁人影穿梭,拉出时光的影子。陈萃看到他青涩的轮廓逐渐蜕变,眼光彻彻底底的变凉,变冷。电光火石间,陈萃听到他说:“我恨你。” 陈萃心头一热,喃喃自语:“你应该恨我,可是小晚,恨了我你也就忘不掉我。” 钟声响起,厚重的音叫树木抖擞。 武成晚回他:“嗯。” 陈萃问他:“你来庙里拜什么?”又像是不需要得到他的回话,懊恼道:“我有时候也想拜菩萨,要求的事情很多,怕菩萨听了烦,就想只问菩萨,能不能让我们晚几年再遇见,不要是高三。大学毕业最好,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就能更勇敢了。” 武成晚蓦地开口:“我不要。时间没错,地点没错,”他敛眸,很笃定,“人也没错。” 陈萃茫然道:“我不好。” 武成晚把那串菩提子脱给他,短短的手串突然变很长,被武成晚戴在他脖子上,“别说一个,我会给你全部。我会给你我的全部,你只需要给我你的坦诚。你有什么瞒着我?”陈萃怔住,恍惚间耳边一直萦绕着那句你有什么瞒着我,武成晚变得如佛像一般巨大,自高处俯瞰他,压的他喘不过气。 陈萃惊醒,急促呼吸,他此刻正在床上,武成晚在一旁桌案办公,见他醒了,眼神示意他喝床头柜保温杯里的水。陈萃大口喝水,赤着脚下床,有点儿离不开他,环着他脖颈,用湿润的嘴唇亲吻他耳垂,刚睡醒声音沙沙地,“想你。” 武成晚把他拽到身前,推开笔记本电脑,叫他坐在桌上,问:头痛吗? 陈萃摇头,重复了一遍,“好想你。” 武成晚起身,凳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他压下来那瞬陈萃压根儿没有做好准备,肩胛骨堪堪抵着桌后的墙,生硬的,任他舌头顶进来,很热。陈萃抬手抱他脖子,鼻腔哼出黏腻的喘息。 -------------------- 第 89 章 陈萃最近又开始上车间了,主要是给武成晚看那批色稿,要对色,怕墨印出来不对。车间有一个吊顶风扇坏了,又闷,不流通的空气叫工人都爱去门口或是值班室蹲着蹭空调。陈萃在车间站的隐隐发汗,他很少会出汗,但这天气实在叫人受不了。 第100章 他拎了拎衣领,领口有两颗扣子没系,来回煽动,能露出半截锁骨及其下若隐若现的皮肤。 宁可神出鬼没的,陈萃注意到他时他已经在一旁站了有一会儿了,邪性的眼神紧紧盯着陈萃的脖子。陈萃反应过来,像被毒蛇用鳞片扼住咽喉,脸色煞白的后退半步,急匆匆的收起稿袋就要走。 “啧,躲什么?”宁可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稿袋,陈萃不得不停留。 “还给我。”陈萃干巴巴的开口,他对着宁可始终底气不足,这就导致了宁可的得寸进尺。 宁可凑近他,陈萃不由得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中午一起吃饭?”宁可问。 “不吃,我要出差。”陈萃扯谎,眼睛也不眨,唰一下从他手中夺过稿袋,逃命似的跑了。 陈萃坐在办公室只觉后背发凉,他不知道宁可接近他的目的,也许光是他颤栗的反应就够叫宁可笑的了。看他胆战心惊,宁可就开心了。有这样的可能存在不是吗。 武成晚接到武徽金消息那会儿临近下班,说是让他回家一趟,他问什么事。武徽金让他回家再说。 工人们鱼贯而出时天际橙黄一片,黄昏已至,陈萃脚步乱糟糟的,怕碰上宁可,结果转头就在工厂门口撞上人了。几乎是同前些天的梦一模一样,陈萃抬起头,视线先掠过分明的喉结,下颌线,掀动的嘴角,而后一眼扎进他柔软视线。 陈萃手指捻了捻,如果没有这么多人,他横竖要抱一抱他的。 “你咋来了?” ‘跟我回家。’ 几乎是不约而同,武成晚率先转身,陈萃跟在他身后,穿过渐渐稀疏的工人走到车前,驱车回家。 武徽金已经做好饭了,莫贤和小武哥都在,陈萃进门的时候武徽金愣了下,像是没想到他会把外人也带回家。小武哥兴奋地喊:“哥哥,好久不见!” 陈萃也回他好久不见。五人围着一张圆桌坐,起初饭桌还很沉默,小武哥讲起他学校的事情,氛围才得以缓和。一顿饭吃的像是鸿门宴。饭后莫贤叫小武哥带着陈萃回房玩一会儿,看上去是有话要单独跟武成晚讲的样子。陈萃不安的朝武成晚看,武成晚给他一个手势,叫他别担心。 武徽金问:“为什么不结婚?” 他回:结不了。 武徽金就问:“为什么别人都能结就你结不了?” 莫贤在一旁脸色铁青,不知是在生儿子的气还是生丈夫的气。 武成晚道:爸爸,那间屋子。他指了指方才小武哥和陈萃进去的那间卧室。里面有我的爱人。 武徽金两眼一抹黑,差点踉跄,食指指着他,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受到冲击的大脑运转了会儿,从桌上瓷器瓶里抽<a href=" target="_blank">年代久远的鸡毛掸子,要上演一场‘父慈子孝’的场面。 哪怕他是个哑巴,他也在别人眼里优秀了这么些年。时至今日,而立之年,这般叛逆与特立独行,武徽金实在接受不了。他说:“你什么毛病啊?你们这样对吗?” 武成晚摇头:我喜欢他不是毛病,要是病那也治不好了。 武徽金横眉立目,强势道:“断了!你们必须断了!你跟理理结婚。” 武成晚反问:不断会怎么样? “不断你就别再进武家的门!别说你姓武!别再叫我爸,你跟这个家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武徽金老来反倒固执了,有一二分武霈的做派,这是以前没有的。 武成晚看向莫贤,莫贤一言不发,他捉摸不透她的态度。 陈萃在屋内跟小武哥聊天,忽的听到外面的动静。武徽金用鸡毛掸子把瓷器瓶抽到了地上,瓷片碎裂一地。他出去,看见武徽金的掸子朝武成晚身上落。 知是闹崩了,不知是因为什么闹崩的。陈萃条件反射的扑在他身前,挡着,拦着,说:“别打。” 没见着陈萃还好,见了陈萃,武徽金恨不能把他俩都给抽醒。鸡毛在空气中翻飞,挟着风,带出呼啸。陈萃死死搂着武成晚,末了被武成晚拉过,宽阔脊背迎着武徽金那一下,啪的闷响。陈萃眼见他眉心紧拧,疼坏了,小声叫:“小晚,你疼咬我,别憋。” 武成晚连闷哼都没有,他的声带早已不对这个世界颤动。 武徽金还要打,今夜誓要他如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一般,赔个清白。 因为他是父亲。 陈萃颤抖着说:“老师,你别打他,是我找他的,是我把他的婚姻搅黄了的。我要他,我能照顾好他。” “恶心!出去,滚出去!”武徽金大怒。 武成晚拉着执拗的陈萃出门,陈萃冥顽不灵的要再辩解,父母不都是为了儿女幸福吗?可幸福没有模板,幸福无法复制啊。陈萃被他拽的步伐不稳,漆黑一团的夜,天上的星星隐去,连月光都黯淡不已。 “小晚。”陈萃叫他。 武成晚站在路灯下,陈萃看他的手语:哥哥,从今以后,你和我,是我们。 武徽金那一下也够武成晚遭罪了,陈萃拿了药酒给他擦。对着狰狞的印子,陈萃趴上去吹,鹅毛一般的呼吸扫在他后背,他反手把陈萃捞到跟前。 “怎么,怎么了?”陈萃不明所以。 他用近乎撕咬的方式亲陈萃的嘴,陈萃大张着嘴巴,他吻好深,陈萃喉管不住的吞咽。他们不是一对亡命鸳鸯,陈萃吃他的舌头,可悲的想他们居然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祝福。 第101章 武成晚胸膛起伏着,猛然按下陈萃的脑袋,叫他再也无法分心。 -------------------- 第 90 章 色稿尚未调好,要等排机,上次安排的时间被挤没了,陈萃只好再等。他时不时要给武成晚发消息,也不为着什么,想他了,和怕他跟家里闹掰了不开心。陈萃有时也想过,如果陈钢还在,知道他喜欢男人,一定比武徽金还要暴跳如雷。用蔑条抽,用拖鞋打,能去陈萃半条命。这些年陈萃能想起陈钢的次数实在不多,他独身太久了,要忘记家是什么样子,可他也知道跟家里闹没什么好处。莫执到现在还不见他呢。 纵使一团糟了,班仍是要上的。 陈萃下车间那天大风扇修好了,仍是热,他跟机长试了好多次机,等颜色看上去无二致。机长出去抽烟了,陈萃收起稿子,准备告诉武成晚进度,宁可就是这时候来的。 陈萃看见他心里总是会一咯噔,宁可对着陈萃空白的表情笑,瘆地陈萃抬脚要走。 “呵。”宁可发出一声冷笑。 陈萃咬了咬牙,面白如纸,从宁可身旁路过,被宁可一把抓住胳膊。陈萃突然开始恐慌,好像宁可握住的是他的心脏。太久了,陈萃出社会太久,遇到的大多是冷漠的人,像宁可这样带着过去阴影,又漫无目的的接近,总叫陈萃窝囊的想起学生时代,被人掐着后脖子按向小便池的屈辱。 陈萃在他手里打了个寒颤。 “怕我啊?”宁可咧嘴笑,车间没人,他离陈萃颇近,叫陈萃听见他那句恶劣的用半气音说的:“我会吃人吗?” 陈萃不情愿的挣扎,念在公共场合,宁可把他松开,陈萃又一次落荒而逃。 他开始感受到一种折磨,控制不住的手抖,陈萃怕自己犯病,想起宁可他胃囊似乎就要抽搐,一阵阵的反胃。只能在茶水间吃药,布满灰渍的玻璃窗外,陈萃看到飞翔的鸟,他盯着看了很久。路过的同事问他发什么呆,是不是在偷懒,小心一会儿被经理看见。陈萃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茶水间站了十五分钟。 到下班,办公室跟车间的休息时间一致,陈萃下楼梯,看到穿橙黄工服的工人去食堂或是走出大门,他勾着头直朝大门外走去,车就停在不远处。 不等他走到停车的地方,宁可自拐角出现,陈萃脚步一顿,下意识想逃。 “吃个饭吧。”宁可叼着烟,话音含糊。烟雾从他口中弥漫,陈萃好似看到恶煞。 “不。”陈萃摇头,决定不开车了,他要朝人多的地方去。这段路是在拐角,工人都在另一头吃饭,他习惯不把车停那么近,这样会很堵。可就是这样的习惯,叫他被宁可逮了个正着。 宁可丢下烟头,用鞋底碾灭。陈萃看见他用鞋底狠踹了一脚泥砖,暴戾,阴鸷,偏激,一切因素都叫陈萃汗毛倒竖。 “为什么不?怕我让你掏钱?”宁可薅住陈萃的头发,把他拽到拐角的墙壁上,陈萃宛如失去语言功能,不会喊叫。宁可对着他闪烁的瞳孔哈哈大笑,说:“不会是怕我搞你屁股吧。你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 陈萃的心脏有一霎的麻木,张嘴,喉头像被水泥封住,发不出声。他尝试着又张了张嘴,应激反应让他哆嗦着嘴唇在宁可手下僵硬。 宁可拽的他头皮一痛,“装什么清高?” “今天不搞你,下次吧。”有行人经过,宁可松开他,舔着后槽牙要陈萃下次小心点。 陈萃怔忪,不知是怎么上车的,以他这种状态回到家不出事实在是运气好。 武成晚跟同事有局,回来晚了些,进玄关那会儿屋子里黑漆漆的,纳闷,松了领结去卧室查看。窗帘紧合,他摁开灯,在床脚看到坐着发呆的陈萃。陈萃的磁场太不对了,武成晚一眼看出来,过去陈萃跟前,先用手碰碰陈萃指尖,等陈萃回过神,两眼开始聚焦,才问道:怎么了? 陈萃睁着干涸的眼睛,松开环着膝盖的手,目光闪躲,回说:“我睡着了。” 撒谎。武成晚指他红血丝泛滥的眼睛,说你睡醒眼睛是这样的吗?不许骗我。 陈萃说:“真的,好像是睡着了,忘记有没有合眼。你吃饭了吗?” 武成晚:吃了。 手就势去摸陈萃的肚子,陈萃的话他现在也挑着信了,他不问陈萃吃没吃,而是用手摸。陈萃肚皮干瘪,温热,滑腻腻的。被他摸时会下意识的缩起,等聪明的反应过来他是在摸什么,又会鼓起肚皮,装作一副吃了饭的样子。 武成晚比划一下,说他这样好像怀孕。手一壁探进去衣摆,摸到满手的滑,可惜他还是不怎么长脂肪,肋骨坚硬,一如青春期。 陈萃拧了下腰,被他摸到痒痒肉,笑着拽他的手,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说想要吃宵夜。 及至睡觉,陈萃偷摸摸去卫生间吃药,他认为自己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但身体机能又在提醒他,他需要借助药物平复。医生没有给他开安眠药,陈萃可惜的想他今晚是需要一粒的。 武成晚等陈萃上床,他很喜欢从床尾开始上,膝行上来,像一只小动物。亲亲武成晚的下巴,说:“晚安。”然后背对着武成晚睡觉。 没有过这种事。 武成晚捞他的腰,要把他转过来,却在伸手臂那刻察觉到他的僵硬,脸色一变,就势躺下,胸膛贴后背的抱他。床头小夜灯没拔,光影漫漶,拓出一道影子。 第102章 武成晚在他手上写字,一笔一画,指尖撩拨着掌心纹路,写:怕我? 陈萃说:“没有。” 武成晚按住他肩头接吻,陈萃顺从的张开嘴巴。同一支牙膏,还能尝出不一样的味道。武成晚吃出他嘴巴里过药的苦味,舌头在他口腔里停了下,陈萃痴痴的勾上去,缠着吻。 武成晚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觑到陈萃颤抖的睫毛,湿黏的吻没断,人反倒若有所思。 夏季炎热到近乎漫长,疑心高温会把一切融化掉,汗珠,蒸腾出一条碱线,犹如地图。绿化带青翠的叶子,在光合作用下油亮馥郁,人不是树,无法做到适应这个气温并旺盛蓬勃。 武成晚去陈萃公司那会儿没叫陈萃知道,特意叮嘱了他经理不说,陈萃被支开,武成晚叫他经理领着又去了次车间。 车间入口黑压压的,像一张血盆大口,透明门帘似牙齿,撩开,人就被吞吃入腹。 颜色已经对过没有问题,开始上机了,这种事实在不至于让武成晚跑一趟。他的到来让陈萃经理十分紧张,生怕他不满意再叫停机重调。武成晚略略看过机台,睃巡充斥着油墨气味的车间,工人三两,散漫的工作着。 长长的出口门敞着,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武成晚看过去,路过位穿工衣的工人,指缝夹着烟,侧脸有几分眼熟。他自然不可能记得所有见过的人,但个别留有印象的除外。他朝那个方向看,思忖片刻,记忆如纷纷扬扬的雪花涌现。 真是阴魂不散啊。 武成晚后来就走了,但也没走远,他不放心陈萃的时候总要默默守着,高中是,大学是,进了社会还是。他不愿意叫陈萃发现,这样显得他对陈萃的控制欲很强,事无巨细都要知道。他确实是要知道的,陈萃无法让他放心,他对陈萃实在是操心惯了,仍停留在陈萃无法独立解决问题的阶段。他叹了口气,好像是把陈钢的责任给接过来了。 他的车陈萃认得,所以今天来时换了一辆,没开过,新上的牌,陈萃不知道。车就泊在公司对面,工厂下班是五点半,还没过半,已经开始有人外出了。门卫站着聊天,浅浅霞云自天的另一边蔓过来,傍晚,天上也要姹紫嫣红的亮,比地上还热闹。 嘈杂的人声在车里听不真切,武成晚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陈萃。平心而论,陈萃如果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滴,也是溶于水之前最圆润漂亮的那滴。学生时代还不明显。武成晚眼光自那时起就毒辣,看见他,接近他,占有他,几乎是一气呵成。 陈萃似乎从来不自信,所以他在熙攘的人流中难以昂首挺胸,目光并不直视,走的极其缓慢,甚至于他连影子都比别人要黯淡。 武成晚侧首瞧他,他抿着嘴唇,看上去很不开心。刮风了,裹挟出陈萃羸弱的身形,窄窄的一把腰,被白衬衫勒的显娇。车子渐渐驱动,陈萃身后猛地出现条尾巴,武成晚握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 是宁可,他下午在车间没有看错。 透过防窥膜,武成晚看到宁可要与陈萃肩并肩,陈萃畏缩的躲避,越是这样,宁可越猖狂。这条路上依旧过人,宁可按耐住没对陈萃动手动脚。他们似乎起了争执,陈萃瞪着一双眼睛,武成晚视力好极,觉着陈萃那双眼睛瞪人实在没有威慑力,只会显得可怜楚楚。 他没下车,他还不清楚宁可是什么目的。 但他想到陈萃前一阵买的水果刀,很像要用来防身。他当然不会神经质的以为是个男人就会喜欢陈萃,那种醋他一向不吃。眼前的形势太怪,他盯着宁可不欢而散的背影,陈萃也去开自己的车了。 说什么了呢。武成晚单手托腮,陈萃已经开车走了,他过会儿也得赶回家,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吃饭。 -------------------- 第 91 章 武成晚去挑那把藏刀的时候人是在市场,卖野货的,杂乱无章,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跟前路过。他这些年穿正装穿习惯了,连运动风都很少再碰。他干净,光鲜,拐进地摊那刻起,就被人盯上了。 卖刀的老板左眼戴一只眼罩,手心掬了捧瓜子,一个脚尖叠在另一只脚尖前,吊儿郎当的流气。他瓜子皮也不知道吐哪了,摆着破布当席的地前头极其整洁。 武成晚扫到他摊钱的一把刀,折叠式,很小巧,有武成晚半个巴掌大。手工制的,每把刀都只有一个样式。 “要这个呀?”老板把瓜子揣兜里,拿起武成晚看上的那把刀,拔出来,刀锋寒光乍现,够凶的。 武成晚点头。 “八千。”老板咬定,“一口价。” 武成晚听到这个价格直接笑出来,他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讥讽的,极为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刚来就被宰,他心想到底是哪儿看出来他有那么好骗了,区区一把刀就敢问他要八千。八千够他们家抠搜陈萃买一个季的衣服了。 他伸出手掌,老板愣住,嘀咕道:“穿那么有钱,上来就还三千啊,五千勉强能卖给你吧,再低我就要亏本了。” 武成晚摇头,他的沉默在外人眼里就是故弄玄虚,谁又能知道他是哑巴还是在装蒜。 “不是吧,你连五千都出不起?”老板掀了掀自己的眼罩,想起来什么,赶紧把扣眼珠子的手放下去,说:“你给实价,我听听。” 武成晚在纸上写下500. 第103章 “搞笑的吧,500我进都进不来,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武成晚轻飘飘的看他一眼,抬脚要走,刚走没两步,就被喊住,说:“回来!会不会买东西?遇见喜欢的就是要争取,怎么刚遇上一点挫折就要放弃。不就是五百块钱嘛,给你了,当我发善心,让你捡个便宜。” 老板用牛皮把刀包起来交给他那刻,忽的压低声音,幽幽道:“妥善保管,刀见血就要开刃了。” 武成晚沉默的收下刀,赶回家天都已经黑透了。陈萃趴在阳台,百无聊赖的朝下看,楼层格外的高,茫茫无际的暗被路灯给冲散,园区的树连成暗夜的影子。慢慢,武成晚走出暗夜,陈萃也能瞧出他的身型来。俩眼视力好到出奇,不爱学习,认别的一认一个准。陈萃见他走进楼,数着墙上挂的时钟,在钥匙旋动锁孔那刻,守在门口。 武成晚甫一开门,陈萃用亮晶晶的眼睛望他,脱口而出:“欢迎回家。” 他点头。陈萃给他拿拖鞋,太殷勤了,他几乎要不适应。坐在玄关小凳换鞋那会儿,他问陈萃:做坏事了? 陈萃说:“没有,你回来的晚,我都要去接你了。” 空调温度打得有些低,武成晚拥着陈萃也不会觉得热,手搭在他腰窝,白天就想握,想掐一把。照实做,陈萃被他掐的一激灵,眼眶兜着水儿,说:“痛。” 武成晚作势要瞧,陈萃衣裳被他推的乱糟糟,在他手底下软成熟的糕。米黄色沙发不够两个成年男人滚,陈萃像要掉下去,被他有力的臂膀箍着,胸膛挤着胸膛,很硬。 老想着换个再敞点儿的沙发,一直记不起来。 事后空调温度显得不够,汗涔涔的。他只套了条运动裤,抽绳也不系,懒洋洋的去给陈萃倒水,随后拿起那把刀。 像个老物件,没那么精致,倒有分量。落到陈萃手里,刀显得没那么小了。 “有锈。”陈萃泛着粉色的指尖点点刀柄,眼尖的很。 武成晚撩着他衣摆去擦,赤/裸的胸膛透出一股热气,陈萃被蒸腾的红了脸,扯着自己衣摆扯回来了,说他:“衣服要不好洗了。” 那就丢掉。 武成晚看他那件松垮的衣服也不顺眼很久了,他在外面还能收拾收拾,在家全然的不修边幅。不是邋遢,说节俭不为过。无论几年前的衣服,只要没坏,他就能一直穿。陈萃穿那些又陈又旧衣服的时候特像个学生,丁点儿心眼儿都没有的在武成晚跟前晃。 陈萃穷过很长一段时间,断断续续,饿肚子的感觉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就是眼花。所以他很能攒钱,赚的不多但是攒的多。他不在乎那些,不管是外在还是精神层面,他的需求微乎其微。没什么欲望,也挺无趣,就是活着。 “还能穿。”陈萃声音有些软,气不足,抽桌上的纸巾磨铁锈。他还不知道这把刀是武成晚要送给他的,只是反复擦拭,待干净了,献宝似的给武成晚看。武成晚懒散的接过,打量两眼。他趁武成晚看刀的功夫脱了短袖,边走边脱,弓腰那刻肋骨像要挣破肌肤,嶙峋的,白皙的肤上三两梅红,嘬的咬的都有。他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泡刚才武成晚弄上的铁锈,洗迟了就要弄不掉。 武成晚斜在沙发上看他搓衣服,泡上,紧跟着去卧室找了件衣服套上,才旋回沙发边坐下。 会使刀吗? 武成晚一壁问,刀就塞到他手上。他新换的衣服洗多了棉料软趴趴的,贴在武成晚胸前,他被抱着,掂量那边刀。 “不会,不用吧。”陈萃推诿的要把刀还给他。 武成晚不由分说的攥住他的手,宽大手掌包住他,引着他骨节,教他握刀。刀尖在玻璃茶几上方游走,陈萃耳尖几欲滴血,武成晚呵出的热气全钻到他耳朵眼,他快要握不住刀。武成晚不知从哪儿弄的解刨图谱,一张彩页一张彩页的的叫陈萃认。 陈萃眼前都是小字,记不住,磕巴道:“学…这个,干嘛呢,不看了吧。” 武成晚捉住他的手不放,显然是没有同意。 他们中学时代是没有上过解刨课的,但武成晚自主解刨过青蛙,用课余的美工刀,薄薄的刀片丝毫不顺滑,以至于他初次解刨的过程就像杀死了一只青蛙。好在他后来的解刨都很顺利,只是标本不能在玻璃瓶里泡太久,会被莫贤发现,他要及时清理。 他要陈萃学会用这把小小的刀,在宁可面前。 陈萃瑟缩在他怀里,后颈汗毛倒竖,被他强制着看解刨学课程,发过汗的毛孔张开,恐怖因子犹如顺着毛孔进到陈萃颅腔,陈萃被摄住,僵硬的动弹不得。 “老公。”陈萃改口,松开刀,冰凉的手蜷在他掌心,仰着脖子向后找他的嘴唇,吃住。热的,软的,陈萃松了口气,扭着身子抱他,脸埋进他颈窝,又埋了埋,翕张的唇擦过他脖子根,不肯再去看桌上的书。 武成晚抱他一会儿,把那把藏刀别进了他钥匙扣,索性刀不是太大,看上去没那么累赘。 天气还在持续燥热,在秋天来临之前像要把空气里最后的水分给拧干。 武成晚观察陈萃是在下午四点钟以后,他上班的时间很活,不像陈萃要打卡。天委实热,他在车里静默的等。 陈萃还是被宁可给堵了个正着。 宁可说:“走吧,陈组,请我吃个大排档,别枉我找你这么久。” 第104章 陈萃低头说好哦,武成晚瞧见陈萃低头摸手机,旋即自己就收到短信,来自哥哥:小晚,我不回去吃了。 宁可眼光探下去,像要刺穿陈萃的手机屏幕,啧了声,说:“这也要报备,有意思吗?” 陈萃点点头,回答的颇为认真。宁可翻了个白眼儿,伸手拦路边的的士,两人上了同一辆车。陈萃通勤有开车,跟宁可出去吃饭偏偏不开,大概率是怕宁可灌他酒,他可以不喝,但宁可让不让他喝就是另一回事了。 武成晚跟在那辆车后面,不远不近,天边的晚霞绚烂的要命,云一多天幕就显得低,就跟在眼前似的。 驱车三公里,就近一排街上都夜市,还没黑透,彩灯led屏亮起,俨然已经灯火通明。他们坐在了外头,店铺对面是马路沿儿,武成晚车就停在对面,不动,只被人当作是来客停的车,车里有没有人就不清楚了。 宁可点不少,陈萃几次想劝,他们就两个人,忒多了也吃不完。宁可吊儿郎当的样子,陈萃只好闭嘴,由着他造。凉菜上的快,烧烤慢,要排队等。宁可开了瓶啤酒,没头没尾道:“是哑巴哥吧?” 陈萃愣了下,反应过来,宁可说和他在一起的人还是武成晚吧?他说是。 宁可突然笑了声,说:“你配他,就跟铝盖儿搭金锅似的,不配,你知道吧。” 陈萃难得平静地反驳:“你每次都不说好话。” 宁可把玻璃酒瓶重重的按在桌上,武成晚瞧见陈萃小幅度的动了下肩膀。暮色四合,灯偏偏是亮的,叫武成晚瞧出他无端的不安。 “对什么人我就说什么话。”宁可粗鲁的把他下巴掰过来,凝视他在霓虹闪烁的光影下过于清秀的一张脸。妈的,长成这个样子。陈萃怕他。宁可从陈萃那双颤动的瞳孔里觉摸出他的情绪,毫不客气的说,此时此刻的陈萃对他而言更像一条猫亦或是一只狗。他跟陈萃不是平等的。永远也不可能平等。 陈萃被他的狞笑唬住,拼尽全力的挣开他,抓起桌上的钥匙,留下句:“我去结账。”人就没影儿了。 宁可一个人吃饱喝足从店里离开,吹着口哨,脚底像踩了棉花,走路走出摇摇欲坠的架势。 甫一从灯火通明的街道离开,小径昏暗的路灯就像接触不良了般,扑朔的路段,冒出一点猩红的火光,尼古丁四散,宁可用力挤了挤眼,方看清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是谁。 “哑巴哥,好久不见。”他讥笑。 武成晚那几步走的太慢了,以至于宁可根本没有料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一记勾拳,下绊,宁可倒在地上的时候好像把身体里的酒精也给摔了出去。清醒几分,还是笑,说:“好身手。” 武成晚俯身,掐着他脖子,单手打字,嘴里叼的烟渐渐的燃。宁可盯着他那半截烟,很难去嗤笑一个哑巴,跟人打架都没办法放狠话,还要用手机打字。他气势哪来的?宁可目光刺向他眉心,看到全然的平展,冷淡,漠不关心。 ‘你想死了?’ 宁可看他手机屏幕,抬了抬头,倏地又把头枕向大地,夺过他口中的烟,在吞云吐雾中含糊道:“装什么精英滥好人,看吧,这才是你。动不动就要人死。” 武成晚敛眸,最起码在这一刻,宁可清晰的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算是个聪明的糊涂蛋。 “他有什么可金贵的?”宁可嗤之以鼻,看不上陈萃那个窝囊的样子。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要听你评判他。’ 宁可哈哈大笑,说:“是啊,我不是个东西,看把你们俩愁的,不会长白头发了吧。他好*吗?我就问你他好*吗?” 武成晚一拳打断他的污言秽语,黝黑的巷猛然安静,宁可被一把不锈钢水果刀拍着脸颊,刀锋走进他的口腔,武成晚好整以暇的看他僵硬的张大嘴巴,生怕那把刀划破口腔内壁或舌头。舌苔上的刺痛让他惊惶的把嘴巴张更大,撕裂嘴角,铁锈味险些盖过尼古丁。 ‘你让我今晚还要哄陈萃。’武成晚敲下这行字,又道:‘你知道的,下次,你怎么对我们家陈萃的,我就怎么加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你想让我变成你这样的人。’武成晚晃晃带血的刀,冷笑,‘就不怕我先让你变成「像我这样」的人啊。’ 嘴巴放干净点。 宁可含着血水忍痛冲他背影喊:“都一样!烂吧!你也是个烂人!” 武成晚回家近十点,那点儿烟气怎么都驱不散,陈萃狗鼻子,他指着陈萃早早睡下他好先去洗漱。一面又担心陈萃做噩梦,忍不住去卧室瞧。新换的四件套,奶油黄融掉房间原本的简洁冷硬,陈萃趴在上头看电视,修长的小腿斜斜的耷拉在床外,被武成晚一把攥住。 “唔!”陈萃受到惊吓回头,蜷缩着跪起来调转方向去抱他,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嘟囔道:“咋抽上了。” 他脖子上沾到了一滴血,太黑了他自己也没看见,陈萃皱着眉头,起初以为是他流血了,轻轻的探过去,一碰,痕迹就不像了。他也扭头看,对上陈萃要追问的眼神,疲于解释,他本来就是个哑巴,解释不了一点儿。 陈萃被他吻住那会儿还想问,后来被强吻的险些缺氧,也就把这件事给翻篇了。 *** 老师,我的药吃完了。 陈萃跟医生聊天总是背着武成晚,不肯叫他知道。等以后,好了,再和他说。陈萃相信自己会好的,如果没有宁可,他已经不需要再吃药了。 第105章 医生问:最近好点吗。 陈萃说:我觉得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可当我面对他,他那双阴暗的眼睛朝我看,我就好像又回到中学时代。他不是第一个欺负我的人,他也不是欺负我欺负的最厉害的那个人,我太怪了。看着他那张脸,总是能想起所有欺负过我的人。 医生道:你觉得他会给你带来伤害?诸如暴力,威胁,恐吓? 陈萃回:是,也不是。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太懦弱,不然他为什么总能盯上我。 医生:你现在还是会选择对他逆来顺受吗? 陈萃说:我想过,以前害怕是因为逃不脱既定环境,因为要上学读书,反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我不太会保护自己。现在应该不用了,大不了我可以换工作。可是老师,环境可以换,谁又能在梦里救我。我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被他们追杀,我太害怕了,脚一滑就立在悬崖边上。 您知道吗?我当时想的不是跳下去,而是扭头把他们都杀掉。我觉得这是一种反抗意识,只局限在梦里,醒来以后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自己真的杀了人。 医生说:你下次来我这里,催眠看看吧。 陈萃:可以先不要吗?我没有告诉过我的爱人,对不起老师,我私心以为这个病不光彩。我们两个现在处境很艰难,他家里人反对,我这边也是,我总得好一点,让他家里人放心吧。 医生沉默了会儿,说:再开点药吧。 陈萃回好。 陈萃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请宁可吃顿饭两个人关系就会有所缓和,这么容易被收买,那宁可早八辈子转性了。 夏天几乎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季节了,暴雨把墙根冲刷的陈旧,裂痕蔓延,墙脚堆垢。宁可把茶杯里装的泡发大的茶叶渣子泼在墙角,余光瞥见雨后潮湿路上走来的陈萃。这条路是车间最长的路了,工厂面积大,也绕,大大小小的车间不计其数。陈萃走的慢死了,宁可蹲下,嘴里叼着烟,眼见陈萃由火柴大小越变越清晰。 “哎。”宁可粗着嗓子叫住路过的陈萃。 陈萃怎么能不知道蹲着的是宁可,他斜眼看,脸色在初晴的阳光照射下泛起一种透亮的白。只消一眼,他抬脚朝前迈。宁可猛然起身,监控下也不能做什么,于是疾步跟在陈萃身后,沉声道:“我他妈叫你,没听见?” 陈萃脊背僵硬了下,缓缓,转身看宁可。宁可没能如愿从他脸上看到惊惶和不安,觉得可惜,转而视线刻薄的剜着陈萃,像要把他千刀万剐。 冷不丁的,陈萃扫了眼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夜里怕是又要做噩梦。却能小声反驳:“我有名字。” “哦,不叫你名字就不知道是在叫你了?装什么蒜?” 陈萃垂在裤缝的手蜷了蜷,说:“有事吗?” 宁可死死盯着他,似乎对他给出的反应不满意。下过雨的空气格外腥,角落里不知是不是死了老鼠,臭臭的。陈萃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他低估了宁可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情愿宁可能给出一种实质性的反馈,比如是打或是骂,总好过这种不明不白的心理施压。 “你想我有什么事?”宁可开口。 陈萃巴不得他什么事都没有。显然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只好看他,说:“没事我要走了,我去仓库有事。” 宁可顶腮,觉着他这句话是在跟自己打商量,征得自己的同意。大发善心的让他走了。 陈萃琢磨晚上做什么饭,他跟武成晚最近在家都没好好坐一张桌上吃过饭。 武成晚准备接陈萃回家的,突然收到冼兵的消息,冼兵还了他两万块钱。距离上次冼兵跟他借钱也没过几个月,他叫冼兵不用急,慢慢还就是了。冼兵说最近手上有能周转的,之前是考虑不周,只借不还了,问他能不能出来吃顿饭。他答应了。 他问陈萃:跟冼兵一起吃饭,行吗? 陈萃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见冼兵的名字,怕露馅儿。冼兵今天也还陈萃钱了,尽管是很小的一笔,陈萃不想去,他怕冼兵不愿意看见他。今非昔比,冼兵看见旧友心里也要有落差的吧。再说他跟冼兵也不熟,干脆回道:你们去吧,我在家等你。 武成晚:我先接你回家吧。 陈萃低头给他发消息:我开车了,不要你接,你忙你的。 武成晚叮嘱他下班赶紧回家,这天就没跟他。 恰恰是没跟的这天,出事了。 武成晚跟冼兵吃饭纯是叙旧,搁十年前,两个人吃饭哪儿会让饭桌上冷下来。真真是不一样了,他俩都要三十了。冼兵没把谢字挂嘴边,总归是那么个意思,武成晚的手语他也不懂,两人就交换手机来看。 冼兵给他看相册里孩子的照片,看孩子画的画儿,说哪能是脑瘫嘛,脑瘫根本画不出来这么好看的画。他瞧屏幕里头彩色蜡笔绘制的房子,歪七扭八,大抵全天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所以乱涂乱画。毫无价值的东西,只有父母会视如珍宝。 他点头,用手机敲下:很棒。 冼兵就笑,冼兵只有在笑的时候看上去没有那么愁苦。万般皆是命,他叹气,武成晚从没见他这么愁过。他愁也不喝酒,俩人呷着菊花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晚九点半,武成晚接到陈萃的电话,陈萃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除非是出事了。他接通,听到那头说:“小晚,你来一趟派出所吧。”陈萃怕他在谈事没看手机,只能是打电话。 第106章 武成晚着急过去,冼兵在后面叮嘱他:“开车小心!”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及至他赶到派出所,墙上的挂钟已是十点。他呼吸乱糟糟的,进门口,望见勾着脑袋抓头发的陈萃,人没事,他松了口气,继而又看到陈萃衣服上的血迹,心突地一下跳到嗓子眼。几乎是冲过去陈萃跟前的,陈萃被他一把拽起,上下打量。 他听见陈萃说:“小晚,我把宁可给捅了。” 他怔住,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正盯着陈萃脖子上的掐痕,陈萃补充,轻飘飘地:“我说我是出于自卫。” 武成晚直觉他被吓坏了,问:你呢?哪里受伤? 顾不得场合,武成晚抱住他,额上隐隐冒青筋。陈萃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因为他说,他感兴趣的是你。” 旱雷疾驰,武成晚有一瞬的耳鸣,天地好似被拉成一条直线,他要消失在黑暗里面。 陈萃下班的时候是没有碰见宁可的,不凑巧的是那天他车胎瘪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约小于他买彩票能刮到一千块,可就是发生了。买的时候就是二手,陈萃有一个备用车胎,在后备箱,工具也有,就是不会换。他先给保险公司的人打了个电话,可能是下班别人没接到,他打第二通电话那会儿,宁可出现了。 宁可在外面租房子,这条路该是必经之地。他单手插兜,流里流气的走过来,看了眼,说他能换。陈萃瞧他蹲下去作业,知他说会换不是假话。那一刻,陈萃望着他手臂上的机油,已经要对他改观了。 换完车胎,两个人去路边摊吃了顿烧烤,宁可喝了几瓶啤酒,微醺,要陈萃开车送他回家。陈萃没多想,答应了。 宁可住的地方很偏,房租应该便宜,陈萃以前也住过类似的,能明白。这种地方电线走的不同寻常,偶尔耷拉下来,垂着在黑夜里极是骇人。 一开始,陈萃并没有下车,宁可像是一头载下去了,陈萃不得不下车去查看。乌漆嘛黑的巷子连路灯都是坏的,陈萃弯腰把宁可扶起来,宁可反手把他拽倒,天旋地转,陈萃害怕的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了。他怕宁可对他做什么。 “你喝醉了。”陈萃提醒他,希冀能将他从身上掀开。 宁可借着酒意,说:“才几瓶,醉个屁。” “起来。”陈萃不愿意的推他,后怕,手上使了力,宁可真被推动了。然而接下来,陈萃才知道他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 宁可抓着他头发,狠狠贯在地上,陈萃眼前一黑,晕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宁可趴着看他,薄薄的月光像是共犯,陈萃从宁可眼睛里看到轻蔑,鄙夷,真正的看他不起。 “你有什么可清高的?”宁可薅的他头皮发麻。 陈萃颤了下,说:“你让我走吧。” 宁可拍他的脸,啪的一巴掌,陈萃被打的不再哆嗦了。宁可愤恨道:“他妈的一天到晚没跟你说两句话,你就避之不及,现在怎么不避了?躲啊?你怎么不躲了?” 陈萃红了眼睛,这场景就像当年宁可强迫他要教他抽烟一样,陈萃始终没学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闻到烟味儿胃囊就要抽搐。再后来,又遇上宁可,陈萃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学抽烟,武成晚没教他。有些东西注定就是学不会。 但有些可以。 陈萃仿佛生来就要比别的孩子多走几步路,走出父母的庇护,走出天降的爱,再兜兜转转的走回来。人生是一个圈吗?陈萃无法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到底是在得到还是失去。 “为什么?”陈萃睁大眼睛,没叫眼水滑下来,他问:“为什么是我?” 宁可皱眉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欺负的人是我?”陈萃喉咙发紧,冲撞的灵魂像要从颅顶奔出来,他说:“为什么你们的粉笔头是砸在我身上?为什么你们吃不完的剩菜剩饭要倒在我的头上,为什么给你们写作业的人是我,给你们跑腿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挨拳头的人是我,为什么在厕所里被扒衣服的人是我,为什么,”陈萃急促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激动极了,发出一记深刻的追问:“为什么到现在被你欺压的人还是我。” 宁可闻言不怒反笑,他要笑出泪花了,才撂出一句:“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就是招人嫌啊。” 陈萃眼睛潮潮的,这么多年,他想问的问题,被宁可一句话给回答了。对啊,他有问过自己吗。陈萃满怀对自己和宁可的憎恶,厌恨,开口道:“滚下去。从我身上滚上去!”他甚至要歇斯底里。 宁可双手掐着他脖子,笑呵呵道:“真当他喜欢你你就是香的?呸!他可比你有意思多了,知道吧,我当年好心教你学抽烟,他护你咧。堵着我让我抽那种劣质烟,害我进医院,真他妈的是个疯子,跟我哥一个德行。我哥杀人坐牢你听说过吧,我哥要是没杀人,估计跟他现在一个样。” 陈萃被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钦慕给摄住,低声道:“恶心。” “哈哈哈哈是吗?你不恶心?你都被他搞烂了吧。”宁可双手倏地收紧,横眉冷对,说:“我今天杀了你,他能记我一辈子,你信吗。” 陈萃挣扎,渐渐无法呼吸,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松开抓宁可的手,掏出那把藏刀。 刺啦。 刀攮进皮肉,宁可难以置信的低头,陈萃被染红的手正在他肚皮横向的走。 第107章 “你他……” 陈萃猛然抓地上的土朝他眼睛里撒,宁可扑倒在地,夜风扑面,秋意来袭。陈萃立在原地,很想拔出刀,捅宁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第五第数不清多少刀。他有些魔怔了,好像脚下那块儿平坦的水泥地变成了壁立的悬崖,他就站在崖边。 跳!跳!千万个声音充斥在他耳边,跳下去! 陈萃弯腰拔出那把刀,刺向宁可,宁可逐渐沦为他手里的一块儿烂肉,毫无声息。 又像过了很久,陈萃在凉风中打了个哆嗦,黏稠的双手变得发紧,血干了。他回过神,宁可正趴在地上闷哼。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报了警。 武成晚搓了搓陈萃脏污的手,道: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请两天假吧。休息休息。 -------------------- 第 92 章 这事后面武成晚处理的,陈萃只捅了宁可一刀,并未造成永久性伤害。陈萃不知道他是如何沟通的,只是此后再也没见过宁可就是。 秋天来了,起初,只有满大街的被风撵着跑的落叶,后来行人渐渐穿起长袖。 武成晚下班回家,陈萃已经在家了,说他工作到了淡季没那么忙也谈不上,就是不加班了。陈萃在厨房做饭,炉上锅咕嘟咕嘟响,武成晚过去,从兜里给他掏了颗软糖。陈萃看着幼稚的款式,问:“小学门口买的?” 武成晚扯扯嘴角,软糖喂他嘴里,一面从兜里掏出另外的物什。陈萃接过来,五包,避孕套。 小学门口有卖这个的? 武成晚反问他,瞅他在锅炉热汽前微红的脸,好笑的揶揄。 陈萃来回数,觉着太多了,退回去三包给他,说:“两个就够了。” 武成晚不接,倚着台面,道:够不够我说了算。 陈萃拽他,叫他别随随便便往厨房的桌前靠,擦的再干净也还是会黏,“你衣服太贵了,不好洗。” 武成晚随他轻易的拽,顺势要抱,陈萃敷衍的拍拍他,说:“我锅上还煮着东西呢。” 他道:不吃那个。 陈萃啊了声,不解道:“中午不是告诉我要吃这个?怎么变卦了。” 他挨挨陈萃的颊,陈萃听到他呼吸声,了然,小声道:“饭都不吃了啊?” 他点头。陈萃抚了抚他的发际,咕哝说:“那晚点我再起来给你煮吧。”武成晚闻言看向陈萃,陈萃被他看的发毛,不明所以。到后半夜别说起来,连说话都不能够了。 入秋后,陈萃去看过几次莫执,老头不见他,头两次叫阿姨赶他,后面看他还来,就自己端着铜盘朝他脚下泼水。 陈萃说:“姥爷,你别闪着腰。” 莫执中气十足:“你还敢咒我?” 陈萃把提的果子放下,说:“没事我先回了。” 莫执不要,斥他说:“带着你的东西一道走,看见我就心烦。” 陈萃不理,扭头就走了。莫执用拐杖挑着塑料袋看里头装的是啥,见他走远了,才弯腰提起来,给阿姨让阿姨收着。 秋季似乎又很短,冷空气来袭,外套逐渐加成厚的。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武成晚难得没起,陈萃以为是天凉了他赖床,叫他两声以后才发现不对劲。他又听不到了。 陈萃打着手语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武成晚摇头,习以为常,让他去上班。 陈萃亲亲他额头,上班走了,中午抽空给莫贤打电话,说:“小晚又听不到了。” 莫贤说这是常有的事,陈萃不放心,急道:“距离上次才没过几个月,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呀,有这么频繁吗?” 莫贤沉默片刻,劝说:“他今年体检过的,再叫他检查也不容易,他很犟,不喜欢我提这个。” 陈萃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说不定明天就好了,我先再观察观察吧。” 武成晚一副没事人模样,陈萃这时才知道他会读唇语,以为他好了,能听到人说话了,结果不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到十二月的上旬,天冷呵呵的,陈萃几次提出去医院检查,他都装没听见。 又检查不出什么,他不去。 陈萃真要跟他急眼了,说:我担心死了,你到底去不去啊! 他还能笑出来,回说:你打人挺疼的。 陈萃巴掌招呼到他胳膊上,跟来真的似的。恼了,瞪着大眼睛道:不去往后都别碰我,咱俩分房睡。 他懒洋洋地,说:行。 莫名其妙开始了冷战,陈萃拿他没辙,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也算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脾气。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莫贤。一个月时间太久了,莫贤登门那天,把武徽金也叫上了,武徽金生他的气不肯来,可说到生病,还是黑着脸来了。 武成晚从卧室出来,见家里坐着莫贤站着武徽金和小武哥,就知道是陈萃的意思。陈萃在厨房烧茶,他走过去,对上武徽金的视线,俱是冷眼。 莫贤:成晚,我们去检查。 他只是摇头。 莫贤动了动嘴角,手语生疏了,用的很慢:不看怎么知道是什么问题?这不是你的风格。 武成晚反问:我什么风格?妈妈,你告诉我去了有什么用,是拎着几瓶耳聋丸回来吃吗?我不去。 小武哥突然说:“哥,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说完就后悔了,又用手语重复了遍。 第108章 武成晚无动于衷的坐着。陈萃端茶出来,坐到他旁边,被他悄悄掐了把腰,疼的一哆嗦。 武徽金突然开口,严厉的口吻,说:“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遇到点事就自暴自弃你白长这么大了。” 气氛陡地降至冰点,莫贤不知作何表情,武成晚缓缓,回复道:要怎么爱惜?变成哑巴是我愿意的?听不到又是我愿意的?你是不能接受你的儿子是个聋子,还是不能接受我不听你们的话? 武徽金要被他气到眼斜嘴歪,说:“歪理!” 莫贤生气道:“武徽金你要是来吵架的你就先回去,这里用不着你。” “是我要吵?你看看他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他变成这样怪谁啊?这时候你爸怎么不出来说话了,我好好的儿子,落得这么个下场,你还跟他大小声?”莫贤忍不住,怨怼。陈萃脑袋涨涨的,本来是要她来劝的,这下好了,陈年旧帐,全抖落出来了。 小武哥夹在中间劝架,好一会儿,武成晚嫌坐着没意思,自个儿回屋去了。 等到一家三口离去,家里才算彻底安静。陈萃抹了把脸,回屋,拧不动门,后知后觉武成晚把门给反锁了。 他疲惫的靠着门坐下,给武成晚发消息:小晚,别生气了。 武成晚:你去睡沙发。 陈萃:好的。那我拿下被子? 门被拉开,陈萃回头,作势要往屋里进。武成晚道:不准。 陈萃蔫巴道:好哦。 隔天早晨,陈萃在沙发上睡醒,去屋里找他,已经不见人了。周末,不知道去哪儿了,连字条也不留。 陈萃把家里收拾了一通,傍晚,人依旧不见踪影。于是发消息问在哪,未收到回复。陈萃其实挺担心他这种状态出去的,如果身边有人还好,没人过马路是很危险的。陈萃挨个问他的朋友,都说没在,甚至连应阳也问了。 应阳说,他应该是想自己待会儿吧,这么大人了,甭那么操心。 道理都懂,陈萃心说他终于体会到莫贤的心情了。 又过了一天,周日,天黑的越来越早,他还是没有回家,消息也不回。陈萃坐不住,开车去找,没头苍蝇一样,路过了无生机的绿化带,甚至都想下去扒开瞧一瞧。疯了似的。不敢叫莫贤知道,在砭人肌骨的冷风中把车窗摇下来,风割的耳朵都是痛的。 叫着一帮健全的人劝他什么呢?他自己病没病自己不知道吗?还要人来劝吗。陈萃自责,觉得自己不够懂他,前车灯在夜里照出一条路,陈萃调转车头,向大道驶去。 望闻村的夜灯比别地儿要亮,兴许是错觉,陈萃驶进来那刻心开始平复。 他们在看露天电影,夜放,人排排坐,有秩序极了。陈萃把车停的有些远,没有板凳,就站在后排。太安静了,只有大银幕发出的声音。陈萃看了一会儿,禁不住睃巡,然后看到他的影子。 他坐的板正,神情认真。陈萃望见他的侧脸,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弓着腰在人群中穿梭,行至他跟前,蹲下。他垂下视线,陈萃手语道:小晚,跟我出来下。 对于离席时扰到的人表示抱歉,站在空旷的大街上,陈萃长出一口气,已是隐隐要有一团白气的温度了。 还要住多久?陈萃问。 武成晚:不清楚。 陈萃握握他的手,很暖,松开又问: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奇怪这里的夜晚居然有星星,城市的夜幕只有月亮。风从四野来,泠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武成晚道:这里,我们说一样的语言。 他在这里太正常了,正常到只是一个普通人。可陈萃看的眼窝一热,他什么时候需要这样来寻求心里的平衡了。陈萃可怕的感知到他似乎是在接受听不到的事实,一个除了他以外身边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陈萃愁眉不展,说:我们回家吧。 武成晚拒绝,问他什么意思呢?回家然后去看怎么也看不好的病吗? 他像是在钻牛角尖,陈萃说,你太激进了,我们只是想确保你健康。 路灯光芒下细小的颗粒都能看得清,武成晚的手穿过颗粒,缓缓道:我请问,看了我的耳朵就能听见吗? 陈萃泄气,无能为力道:可是不看怎么知道呢? 武成晚说,那就等你能知道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陈萃挣扎着,满脸苦楚,说:你不是在接受,你只是在抗拒,抗拒再也听不到的可能,不是吗小晚。只要医生没说,你就能等到某个清晨你起床,听见窗外的汽车鸣笛声。 武成晚沉默,陈萃掉下一颗眼泪,砸下去,如露水滚落。他道:别抗拒我。你只是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 第 93 章 武成晚想了想,说:不看病的话,我就回去。 陈萃犹豫了,他觑见陈萃的犹豫,二话不说的扭头,惹得陈萃追他,斩钉截铁道:不看。 他这才同意回家。 他几乎没有这样使过性子,回去的路上陈萃一直在想,难道以后就这样了吗? 冷战了多久就有多久没有同床,已经开始供暖了,房间里热的盖不成被子。陈萃一双眼睛追着他,他压下来的视线沉沉,感官的丢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更沉默。陈萃被他弄痛了,嘴唇翕张,他打着手语说:哥哥,大声点,我听不见。 第109章 陈萃眼眶兀地湿漉,眼泪连成线,扑簌簌地。 他笑,用拇指给陈萃擦眼泪,问是不是非要这个时候哭。 两双手,在陈萃一张脸上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陈萃哭着说:你别管我。 武成晚停下来,边揩,边摸他眼下小痣,摸的他眼睛红彤彤的。武成晚也要叹气了,一味的痛苦除了情绪的贬值再没有别的用处了,他情愿陈萃不要过度共情他,如果这是爱人的必经之路,陈萃只需要爱他爱一半就好了,剩下的他选择独自消化。 他歪着脑袋看陈萃,直到陈萃不哭,才恶劣的顶上去。是他使陈萃哭而不是叫陈萃来哭他。 看似的平淡的日子,不过一个星期又被打破。 陈萃上班那天已经下楼了,想起来样品没带,一面从地下车库驱车,一面叫武成晚帮忙送下来。武成晚现在都居家办公,基本不出门,他愿意这样宅着,陈萃和莫贤也不敢说什么,怕他一个不乐意又闹‘离家出走’。 武成晚给陈萃送样品那会儿还早,小区还没醒呢,干枯的树杈子,阴冷又冒橙色的太阳,从东边冒出来。从单元楼下过去对面大道的距离很短,平常他长腿只消迈几步。但他的世界毕竟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他走那几步的时候在想什么。陈萃从车库出来,看见拐角冲出来的摩托车疯狂按喇叭,直直地,冲向他的方向。 他还在看陈萃,根本没有留意后方冲出来的车,陈萃大喊着让他躲开,边奔向他。摩托车胎在水泥路上擦出打滑的声响,武成晚被陈萃扑倒在地,车主摘了头盔下来大骂:“妈的,走路长不长眼睛啊!聋了?” 陈萃真是庆幸他听不见,可转眼又看到他双唇微启,在读唇语。心都凉了半截。 那人气势汹汹的过来,还要指责。这样冰冷冷的清晨,陈萃实在受够了,怒气冲冲道:“你长眼睛了?你车开多少迈?在小区开这种速度你是赶着早死早投胎吗?” 对面一愣,陈萃又说:“你今天要是撞着小孩,高低把你讹死。嘴巴积点德。” 对双方来说都挺晦气,又都有事要办,就不欢而散了。 武成晚在陈萃摸上来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的时候避开了,他把样品递给陈萃,默不作声的上楼。陈萃跟在他身后,心有余悸,劝说:小晚,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耳朵吧。 别提。 武成晚拒绝。 陈萃说:往后再有这种情况怎么办啊?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动的等,等哪天你的耳朵大发慈悲让你重新听见声音? 武成晚投来清清冷冷的一眼,陈萃没再顺着他,坚持必须上医院。他表态道:难道我没看过? 陈萃焦急地问:你为什么就是那么固执呢? 他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陈萃怔住,茫然的看他,他仍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陈萃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沟通。 他回:你可以不提医院。 陈萃彻底崩溃,问:然后呢?看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我求求你,我请医生来给你看好吗?只要你配合。 他摇头,说:陈萃你现在特别像在可怜我,我是什么需要你可怜的人吗? 陈萃手指都在抖,道:我可怜你?我用什么可怜你?小晚,我只有你。 武成晚:那就听我的。 陈萃连连摇头,坚持道:这次你要听我的。 武成晚眉心微蹙,径直朝门外走。陈萃蓦地把他拉住,说: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 陈萃认为他这种状态不适合出门,又因两人实在谈不拢,只好离开。先前租的房子已经退了,陈萃没有地方去,便就近订了酒店,没再回去。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晚,陈萃坐在他家楼下,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张楚的蚂蚁蚂蚁。地震,海啸,火山爆发这些伴随着世界末日预言而可能出现的都销迹了。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北风刮的陈萃双脚冰凉,他跺跺脚,抬头看阳台那点儿微弱的黄光。 很晚了,十一点半,还有几家亮着灯,陈萃仰头仰的脖子痛,太冷的天气,在室外穿棉袄也无法御寒。他不得不站起来走走,漫无目的,偶尔朝阳台看。灯一直亮着。 要真是世界末日,而他们还在吵架,陈萃打了个寒颤,对这种可能性感到不适。 到了后半夜,小区黑隆隆的,树影变得更重,阳台的灯也熄了。陈萃其实不怕这种环境,他更多害怕的是人为制造的恐惧,诸如学生时代的恶作剧,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永远是出自人的恶意。 他的小指被冻的有些僵硬,又迟迟不肯离去,新的一天尚未来临,末日的预言就不算离去。他要守着他。 是天幕开始变蓝,遥遥天际破出灰白的如雾一般的气象,像是一眨眼的功夫,黎明已至。陈萃抬头,看天色以推进式的变亮,而月亮还在。 二十二日。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后的第一天。 陈萃松了口气,他们都还活着。命中注定的他们要在一起。陈萃执拗的想。 他收到武成晚的短信,只有很短的两个字:上来。 陈萃跑上去,呼吸急促,在他打开门的一霎那,扑上去,被他托着屁股高高抱起。因为拥抱而无法说话,陈萃手缩进袖子里,怕冻僵的手冰到他。脸蛋也是冷的,只敢悄悄在他腮边滚,一下一下。 第110章 缠绵悱恻。 宛如劫后余生的吻,陈萃被他吃痛舌根,大张着嘴巴,分离时搅出难堪的银丝。红了脸,再亲亲他湿润的嘴唇,许不出好听的诺言来。 他说:听你的。 他松口了。陈萃忍住想哭的冲动,也说:我问医生了,他建议我们到国外去看看。小晚,我辞职了,我们就去看看行吗? 武成晚说好。 以他这种状态,再在家过年也是不可能了,陈萃跟莫执说他要带成晚去国外看耳朵,莫执表面一声不吭,悄悄往他卡里打了钱。莫贤很想让他们过完年再去,又怕拖久了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不舍的把他俩送到了机场。 一路上,陈萃不安的攥他的手,趁机学几句蹩脚的英语,实在是不够聪明。得要很努力。武成晚会再多也说不出,真到了异国他乡,简直是难上加难。于是大衣口袋又出现了一支钢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中学时代。 -------------------- 第 94 章 尖顶教堂那群灰色鸽子飞过时,河面水波粼粼,他们住的地方远眺正能看到群鸽煽动翅膀下教堂的顶。武成晚总觉得那像一块儿遗失的拼图,哪怕它的顶尖细的像要戳到太阳。 这个住所是他们在被拒绝了四次以后才找到的,房东太太没有所谓的歧视,总会在星期三请他和陈萃吃土豆泥绘菜。 陈萃的中国胃让他们在自己的厨房里创新,不知是水不对还是食材不对,怎么吃都觉得不够味儿。陈萃瘦的晚上睡觉抱起来骨头都戳人。他习惯在睡前给陈萃温一杯牛奶,陈萃说国外连牛奶都齁嗓子眼儿。 壁炉的火光让房间充斥在一股棕红色的包围之中,地毯的花纹连同墙纸叫人觉得晕眩,陈萃拉开落地灯,把睡在沙发上的他叫醒。 自他听不到以后,陈萃每次叫醒他都格外小心翼翼,不能推,怕他形成条件反射。大多时候都会亲他的嘴,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太像睡美人了,陈萃调侃他是公主。 他反应平平,问:把你*的下不来床的公主? 陈萃赧得扯他的手,叫他别没个正形。 他们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刚来那会儿赶上别人过年,欢天喜地的氛围,一扫他们初来乍到的不适。再就是去医院约医生就诊,检查。碍于语言不通,陈萃快要急成个结巴,书到用时方恨少!同他比起来,武成晚什么时候也没慌过。 他的适应能力叫陈萃惊叹,大抵是一手流利的外文书写征服了护士小姐,愿意耐心跟他们讲解,到最后竟也还是要靠他。 在医院做完检查回家的那个夜晚,陈萃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摇头。 陈萃说:是啊,你不要否认,我应该照顾你的,最起码要打点好这些,但是我都没做到。好像一个累赘。 他摸摸陈萃那颗泪痣,回说: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只是不适应,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太陌生了。别怕,你做的很好。 陈萃一面感动,一面掏他摸到自己胸口的手,嗔怪的看他,心想他是一点都不让人矫情啊。 他笑,脑袋滚在陈萃心口,滚的陈萃心软烂的不成样子。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还要再观察他一段时间,他们索性在这里住下。陈萃每天吃法棍都吃的苦大仇深,好想像在家溜馍一样把这硬的能当擀面杖的法棍给溜一溜。武成晚笑着捏他脸,亲亲他不满意时微微翘起的上嘴唇,喜欢极了,压着他在紧实的地毯上乱来。 新鲜劲儿过了以后,陈萃提出去打点零工。因为照目前进度来说,他们可能还要住个一年半载,他偶尔还是可以居家办公的,每天发跨洋邮件,陈萃则不行。 无所事事总会叫人怀疑自己的价值。 陈萃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武成晚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而是问:打算做什么零工? 陈萃从兜里掏出一张宣传页,他看不懂,但是武成晚可以。奥,面包店急需小时工。武成晚盯着那张纸,直白,干脆:留在家里,我每天付你两小时**费用。 啊他怎么到了国外就像变了一个人,陈萃眨着大眼睛,佯装生气的咬他手指,让他乱说话。他用被陈萃裹的湿漉漉的手指情/色的揉搓陈萃的耳垂,噙着笑,痞子似的叫陈萃嘴唇再张大一点。 最终还是同意陈萃去了,他陪着一同去谈的薪资,回家陈萃高兴坏了,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拍拍陈萃的腰,叫陈萃去整理需要用到的证件。陈萃翻箱倒柜,找到刚来时他们办的证,好奇的问:这本是什么? 诸如签证一类陈萃是不懂的,只知道他要干嘛就干嘛。 他说:是结婚证。 陈萃愣住,像没看懂他那句手语,又问了一遍。这本证是他们刚来一个星期武成晚拉着陈萃办的,陈萃不知道是办理什么,只在他手指指着要签字的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陈萃觉得自己真的很呆,稀里糊涂的要命。 咱俩的结婚证?陈萃惊诧,不敢相信。 他挑眉,问:不然呢?你还想跟谁结? 陈萃咬着嘴唇,让他一行一行的给自己翻译。听完了,认识到两人真是husband与husband的关系,脑袋昏昏涨涨,眼里汪着一潭水儿。 武成晚:你的反应很不妙,不愿意? 陈萃忙不迭地摇头,说:我哪有,你怎么骗人结婚也不说一声?咱俩都结婚半个多月了,我居然不知道。 第111章 武成晚道:哥哥,这本证只在当地有法律效益,回了国,就做不得数了。 他也说不出要陈萃别那么当真的话,他要是能说出这种话,还会一声不吭刚来就哄着陈萃跟他领证吗? 陈萃赌气说:干脆不要回去了。 话一落,两人俱是一愣,两眼相望,什么情绪都翻涌上来。他跟陈萃说要陈萃努努力,这里不仅可以结婚,做多了男人还能怀孕。陈萃直不楞登的问真的可以吗?简直就要相信了。 他笃定:是真的。 陈萃被骗了三天才大彻大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第 95 章 陈萃上班那条路上时常出没流浪汉或‘艺术家’,如果拉小提琴拉得响亮也算艺术家的话。武成晚总会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接他下班,起初陈萃并不愿意,怕武成晚独自出门有危险,紧张到夸张的程度。 他势必要牢牢握住武成晚的手,攥的紧了就是车多了,松松散散的十指相扣偶尔还能在风中闲晃就是路上走两个并肩的成年男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里像乡下,但城镇的发展始终无法与乡下挂钩,地广人稀是真的,自由散漫也是真的。 武成晚的检查结果出来,遗憾的是医生也诊断不出什么,只能暂时归结为神经性的,短暂失聪。陈萃差点就要抓着医生的袖子问有没有什么办法了,这样的判断让他们在异地显得更如飘萍。 医生丢下句‘乐观点’。 陈萃结舌,又不是什么危险性疾病,还要怎么乐观?后来回家一琢磨,才想明白医生这句话也许是对武成晚说的,要他乐观点,开心点,说不定哪天就好了。语言不通让陈萃格外苦恼,他问武成晚说:小晚,你不快乐吗? 武成晚对他所谓的解读轻笑,只是摇头。 陈萃这时才发现,他并未刻意去留意武成晚是否快乐,每天过的是否开心,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幼稚的同时,难免认真思考。很难吗?想要开心很难吗? 又是一个刮冷风的傍晚,即使天上霞云密布,注了铅的色调依旧让周遭事物变得萧瑟,毫无暖意。 武成晚站在大道上,看面前拉小提琴的男人,他演奏了很久,裸/露在风中的双手冻得通红,但目光是锐利的,专注的。对音乐如对人生。武成晚看着他,笔挺的站立,悠扬的小提琴从武成晚的世界流过,音符无法被捕捉。男人因为有了观众而愈发高亢,哪怕武成晚分文未向琴盒里投,但有了观众便不一样。 站立了很久,有近四十分钟。武成晚提前半个小时出门,遇到演奏的男人而没去陈萃的面包店里接陈萃下班。只有几分钟的路程罢了,武成晚回过神,演奏结束的男人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边把礼帽的口兜向他,意为收取小费。 他本来也是要给的,大衣口袋里装着零零碎碎的钱,大额面值也有,说给便都给了。男人大概是很少遇到这么大方的朋友,连连用西语向他道谢,他听不到,摆手告别,转身的刹那,看到街角站着的陈萃。 陈萃看上去像站了有一会儿了。他走过去,不见陈萃如往日的笑脸,回去的路上甚至忘记牵他的手。 陈萃不高兴。武成晚乜斜着看他,他们和好以后基本不吵架,因而这样的陈萃他很少见。是不是工作上不开心,他揣测,暗暗把手探向陈萃垂在裤缝的手,反手扣住,终于,陈萃舍得看他了。 气什么? 他启唇无声的问。 陈萃挣开他的手,回说:没有生气。 晚饭草草解决,陈萃洗漱完坐在地毯上背书,毫无记忆点的单词又把他折磨成愁眉苦脸的学生。武成晚过去,握住他不穿袜子的脚,颇有些霸道的捞一把。陈萃保持背书的姿势不变,头微微的勾,只有眼神抬上去,扫一眼,复又垂下看拐来拐去的字母。 他确实生气了,说出去什么没有必要,可他就是心里不舒坦。因为武成晚把口袋里的钱都给流浪汉了,所以他生气。没错,那类络腮胡衣着落魄又背着小提琴的人在外乡的街上很常见,在陈萃眼里不过是体面的流浪汉,没有正当工作,靠吃补贴度日的‘懒人’。陈萃无法理解,教育体系的不同让他在这个积雪堆满山尖的地方难以与别人达成共识。他七岁就会给家里的兔子割草喂食了,而有些人却为了理想不愿意踏实勤恳的劳作。 当然,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他都管不着。他气武成晚怎么一下子给了那么多钱出去。气到一半又想人家给的也是自己的钱,他俩经济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他有什么可说的。 更别提那些个小提琴协奏曲武成晚一个音都听不着。 陈萃拧巴的咬自己的下嘴唇,不知道在气个什么劲儿,总归是心里堵。 武成晚拇指重重抿他嘴唇,把那块儿娇嫩的肉从他牙齿下解救出来。他瞪着一双炯亮的眼睛,很倔。武成晚凑上前,含住他丰润的下嘴唇吮,吻的他痒痒的。 陈萃泄了气,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同他亲嘴。想他吃药已经够苦了,何必再让他不痛快。 武成晚挨他近近的,又问了一遍:在生什么气? 陈萃回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给那人的钱,我在这里赚一个月也赚不到。 他顿了下,陈萃又道:你的钱,你愿意怎么给就怎么给。我当时就站在你身后,想着你一定会给他钱,可是小晚,我没想到你全给了。你知道你大衣两个口袋里的钱…我塞的时候都在想塞多少好,少了怕你不够用,再多我手上暂时也没了。 第112章 那也是陈萃手上兑的所有外币了。是的,他们不穷,经济不拮据,陈萃只是会在感慨物价飞涨的同时给他挑最好的牛奶和面包,这并不意味着陈萃可以阔绰的出手。这样的理论像是强行加之于他的,但陈萃攒几万块就要攒几年,普通人要把钱留在手上只能卖命的干。陈萃不努力吗?陈萃起早贪黑的日子多了去了,不是所有的境遇都能三言两语来概括的。 他在陈萃面前挥霍理想主义,陈萃只能对着现实干怄气。 武成晚似乎是在思索,陈萃补充道:你没错,我只是生自己莫名其妙要生气的气。 陈萃捡起书,顺着没有背完的单词继续背。他背书时嘴巴翕张着咕哝,以前背书就这个习惯。武成晚从背后抱他,陈萃肩膀不宽,完完全全被拢在怀。下巴搁到他脖子窝,呵出热气到他锁骨上,双臂收紧,他施展不开的看过来。武成晚碰碰他鼻尖,耷拉眉眼,温吞到叫陈萃以为他在讨好。 -------------------- 第 96 章 他只是没注意陈萃会在意这个,尤其是当陈萃说出一个月工资的概念,他莫名觉出陈萃的委屈。怎么不呢,三十岁,干的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到异国他乡,甚至说不上白手起家,但就是为他做了这些。 他也曾想过耳朵无法康复,后面的人生会是什么样,连他都觉得恍惚,就像置身辽野观天象,什么也观测不到。天上的事,人哪儿说得准。他可悲的发现,信命是人到了一定年龄所必经的道路。但他不愿意妥协,就像下雨天也想出门,坏掉的电子产品执意要修好,他要是不争那口气,也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 家里刻的碟片里仔细翻找还有他小时候说话的片段,太久远了,他都要忘记自己曾经不是个哑巴,也口齿伶俐的在武徽金的教导下学会天津贯口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他心里默默念过,记忆一连串的涌上来,可就是记不清声带震颤的感觉了。 他捉陈萃的脚,黑黢黢的眼珠投射出困顿的,犹如泥里挣扎一般的目光,他连累陈萃跟着他一同对这个世界沉默。 吻是湿的,陈萃倒在地毯上环抱他后背,他有一身精健的肌肉,在陈萃身上动作时叫陈萃想起动物世界里猎豹捕猎扑出的优雅又致命的线条。陈萃收紧拥抱,闭着眼睛,不肯再生他的气。 小武哥视频请求打来时正逢灯节,春节太忙了他们只是通了电话,陈萃抱着笔记本电脑,找阳光好的角落,窗外铅灰色的天极不配合,找来找去,赶着请求断掉前被接通。 “哥哥!”小武哥叫他。 陈萃一张脸挤在屏幕上有些变形,架不住皮相好,马上三十一了也还是看不大出年龄。他稍稍退后,终于,武成晚也出现在镜头里。小武哥激动的叫他亲哥,见武成晚无动于衷,明知他哥就那个性子,还要低头用马克笔在白纸上写上硕大的哥!!!!连着四个感叹号,武成晚掀掀嘴角,回了他一个手势。 贫。 忒贫了,尤其是当了大学生以后,总有种不合时宜的热情。 “哥哥,你们在那儿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我哥的?”小武哥殷切的问,一句接一句,没给人回答的空隙。 陈萃一面朝武成晚翻译他说的话,一面回答:“挺好的,你哥还在吃药,见效没那么快。” 小武哥有些失落,继而打起精神,说:“我哥一定能好的!” 陈萃说是啊,这些话他就没有翻译给武成晚了。又聊了一会儿,莫执突然路过镜头,看了一眼,陈萃大声喊:“姥爷。”边拽拽武成晚的袖子。那会儿武成晚一条胳膊正搭在陈萃椅子靠背上,不大有坐相,姿势又透出浑然的亲昵,陈萃提醒他坐好,他像没看到似的,我行我素。陈萃扭头瞪他一眼,他投以无所谓的眼神,有一霎,陈萃有种他要跟莫执通破他们这层关系的错觉。 不过是跨了条大洋,就敢不把家里当回事了。 莫执老花眼,离镜头有些远,横竖是不靠近,站着似有若无的朝四四方方的小电脑里头看,看他那两个许久未见的外孙。哼,莫执撇开眼,不愿意跟陈萃讲话,任凭陈萃喊了好几声姥爷,也当没听见。大声咳两下,清清嗓子,拿着茶几上的花生奶喝。 莫贤后面才出来,要吃汤圆,她当然不会做。是在厨房包饺子,家里又是汤圆又是饺子的,看的陈萃眼馋。 陈萃说你们知道我看到手工饺子是什么心情吗?我口水都咽几遭了,饿坏了。乡愁化作浓浓的食欲。难得吐槽,说老外没吃过好的。这话也不能拿出去说,偷偷的,给小武哥讲的,叫他别老觉得国外好,哪儿呢。没去过的都好呗。去了才知道人不应该对未知事物抱太大期待,这世界的魅力源自于想象本身啊! 这通视频连线了很久,直到那头催促着吃饭,说要挂断。陈萃起身去喝水了,说的口干舌燥的,武成晚突然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靠近镜头,给莫贤看的。 ‘妈,邮点吃的来。陈萃都瘦了。’ 莫贤眼窝一热,手语回他说:你也瘦了。 他摇头,不说太多,切断了通讯。 陈萃在厨房烧水,一离了家人,房间蓦地冷清。他想起莫恒来,新的一年清明大概赶不上给她扫墓了,刚才忘记跟莫贤说,有时间帮忙给他妈扫个墓了。他在厨房待挺久,武成晚进来,那点儿可怜的天光落在陈萃身上,没有人在光里会不好看,尤其是爱人。 第113章 哭鼻子? 他问。 陈萃回:才没有。 武成晚抱他,陈萃埋头,格外的依赖。 医生建议陈萃可以开口跟武成晚说话,说不上诱导或是锻炼听力,长期处于无声的环境对陈萃本人并不好。陈萃也会把家里的电视机开着,下班回到家就开,一直到上床睡觉,哪怕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盯着金发碧眼的主持人讲新闻。 陈萃躺在他怀里,偶尔做完还不困,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夜晚好像是黑色的河流,又冷,又静,谁能听见水消逝的声音? 安雨突然给陈萃发消息,说碰巧在这里落地,顺便来看看他。 -------------------- 第 97 章 安雨的到来让陈萃感到兴奋,他乡故知,此刻哪怕来的是冼兵,都有够叫陈萃兴奋的了。陈萃提着块儿草莓蛋糕,武成晚走在他右侧,被他牵着,一手牵人一手提蛋糕,哪个都不肯松。 教堂顶飞起群鸽,天上蓬软的云有如外溢的奶油,掉在流窜的空气中,大地倏然变得甜腻。 安雨先到的,靠窗的玻璃上留着哈气,陈萃趴在窗玻璃上朝她挥手,笑容幅度比往日都大。武成晚被他牵着,穿过一推把手风铃就会作响的厚重玻璃门,进到内里,暖气混杂着咖啡味,扑面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安雨坐着,陈萃搁下蛋糕,撒开武成晚的手,他手心都发汗了,因为出门前被武成晚又套了件保暖衫。武成晚动动被陈萃握的滑腻的手,朝安雨点头,坐到靠窗的位置,窗外一片明朗。 “好久不见。”安雨对陈萃打招呼,说:“你结实了。” 陈萃耸肩,回说:“没有吧,这段时间不敢上称,感觉是瘦了。” 安雨摇摇头,“精气神儿,比我上次见你好多了,很结实。” 陈萃习惯抿嘴笑,唇边的窝深深,武成晚侧目瞧他,极为安静的世界,也不知道陈萃有没有笑出声。陈萃察觉到他的视线,顺手问服务生要了杯水。 “你怎么会路过这里?”陈萃好奇,觉着天南海北,能遇到实在是缘分。 安雨勾了勾头,长长的头发从肩上掉落,她笑笑,说:“不是路过,是来看你。” 陈萃愣了下,当即回道:“没必要。” 武成晚托腮,读唇语对他来说并不轻松,一直盯着安雨看也不大礼貌,他静静的,仅是坐着,未能参与其中。 比起专程来看他,陈萃更宁愿安雨只是路过,他们之间不需要刻意。就如周遭同学都成家立业,普通如冼兵,结婚抱小孩,似乎这才是常态。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在他们就像多了重身份,一种到哪都被冠以‘眼光高’‘挑剔’‘难伺候’的头衔及如影随形般的大龄青年的窘态。当人们做某件事的初衷由自发变成了是时候去做这件事的被动,那么秩序就显得尤为可笑。安雨也还没成家,每每在班级群里潜水,看到同学不怀好意的将他们俩撮合为一对,陈萃浑身上下连毛孔都透出一种不适。开不起玩笑,和干嘛当真让他一度也想和安雨保持距离。他想他们之间最好像湖里的两片落叶,当命运的洪流碰巧让他们相遇,那他们就相遇。而当水流冲刷,他们身不由己的各自离散,也就在告别后独自远行。 安雨略掉他的抗拒,说:“何必抵触,谈谈心罢了。” 陈萃拨弄着咖啡杯里精致的勺子,低声道:“上次,班级群里的玩笑,你为什么不反驳?”那个群,武成晚也在,常年隐身,可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被收起在众多的班级群社区群等等了。他疑心武成晚也看见了,只是没有表示。 “我为什么要反驳?”安雨撩开碍事的头发,“不说我没存这样的心思,就算我存了,被流言蜚语命中是扎根浊世的人的宿命。” 陈萃叹气,无奈道:“谢谢你说话这么客气,不如直接说我俗。” 安雨又笑,她说:“你知道我不骗你,不是就流行到了多少多少岁我未嫁你未娶我们就在一起嘛,你愿意,我们也能赶趟时髦。” 陈萃条件反射的去看武成晚的脸色,见他淡然处之,不由得松了口气,小声道:“别说这种话,他吃起醋来也是很厉害的。” 原先气氛好像一下缓和了。安雨还真没骗陈萃,她偶尔也会觉得陈萃纤敏的灵魂适合做伴,没有父系社会当中男性固有的傲慢攀比自私自利与懒惰。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比迷宫还要复杂,身处其中,没有谁能轻易走出去。所以关系不应只局限于情爱,对她来说那太功利。 “他又听不到。”安雨摊手。 武成晚正神游,陈萃突然碰碰他的手,说吃药。小药瓶随身装着,极为便携,一次的量,倒进手心,药品轻到没有分量。每次吃都是十几丸,陈萃给他递上水,看他喉咙吞咽,凸起的喉结滑动。末了抽餐巾纸给他,切出的蛋糕顶正有一块儿草莓,叫他拈着顺药味儿。 安雨道:“他要是就此聋了,你可就要照顾一辈子了。” 陈萃:“不是照顾,是互相扶持。” “莫姨知道的话,应该会心疼吧。” 陈萃有一瞬的茫然,莫恒离世后很少有人再记得她了,安雨说:“是心疼他呢。又聋又哑,觉得造化弄人,一面又会说,宝宝你要待人家好点。”说罢她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被自己恶到。 第114章 陈萃笑了,“还真是。” 武成晚看过来,他俩都对着他笑,也不知道在开朗什么。 相聚的时间很短,安雨离开时没叫陈萃再送,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回到家以后,陈萃在厨房洗水果,武成晚路过,拐进来,低头张嘴,陈萃湿漉漉的手指探过来,一口咬住,闭合齿列,吮的陈萃发燥。 他捉陈萃的腰,掐着那把又窄又细,粗鲁的将人抱上流理台。陈萃面上血色翻涌,看见他道:忘记自己结婚了? 陈萃露出一副糟糕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动声色是装的,回说:哪里敢。 武成晚扯扯嘴角,说:当我面都这样,不酸一下说不过去吧。 陈萃眼睛亮晶晶,有点儿弯弧,答非所问道:快点好起来吧小晚。 -------------------- 第 98 章 武成晚戳他嘴角的窝,说他干嘛转移话题,对着安雨笑那么开心,怎么不跟着安雨走,还回家做什么?陈萃咧出笑窝,腿挂在他腰间,连连摇头。武成晚就问:笑出声音了吗? 你对她笑出声音了吗? 陈萃说没有,捞过他手指放在自己喉结上,朝他笑。四目相对,陈萃问:有声音吗? 因为没有震颤故而没有声音。 武成晚回:没有。但是… 陈萃疑惑,等他的但是,见他压下来,一个吻,手指重又覆在刚才陈萃拉他放的位置,有力的舌头重重的搅弄,陈萃被迫吞咽,喉头滑动,他手指被喉结顶一下,又一下。 “唔。”陈萃禁不住发出声音,口腔内里的软肉痒到出奇,吮吸,吞咽,鼻腔哼出难耐细碎的动静。胳膊圈住他,仰头叫他吻进来,吻再深些。 后来武成晚就松开握他脖子的手,捉他腰,摁着胯骨厮磨,大理石冰冷的材质激的陈萃一哆嗦,无甚意义的叫他。 小晚。小晚。 武成晚看他张的圆圆的口型,艳红的唇舌,抖出自己的名字。好爱他啊,像雨水坠入池塘一圈圈的涟漪,以可察觉的形态浮出表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池水激烈动荡。 陈萃在料峭时节着凉感冒,鼻音浓重,声音嗡嗡的。武成晚给他烧姜茶,太辣了,陈萃皱巴一张脸,不肯喝。 武成晚问:要我嘴对嘴喂你? 陈萃猛摇头,太肉麻了,接过茶碗,讨厌姜,喝的不情不愿。武成晚见他磨洋工,干脆拿过碗,含着,哺进去。陈萃挣扎,恼他握着自己脖子不松,两个人吃了同一个辣味。舌头都僵了。 烦人。陈萃说他。 他挑眉,觉着感冒药见效慢,听不到声音,又总能看到陈萃抽鼻子,替陈萃难受罢了。陈萃不领情,说他非要在厨房闹,不然能感冒吗?厨房那扇窗合不严,冷风跑进来,砭人肌骨。 佯装理亏,末了又把手伸进陈萃松软的毛衣衣摆,被陈萃抓出来,没好气,道:我感冒了,可别传染你。 他笑,说:明明你也想,中招又怨我? 陈萃点头,回说:没错。 他把陈萃扛起,任陈萃在他背上拍打,软绵绵的手掌,能使什么劲儿。陈萃被他抛在床上,窗外冰雪在融化,他搂着陈萃看花样年华。 陈萃窝在他怀里睡着,蜷成一团,他看陈萃熟睡的半张侧脸,埋在他的黑色毛衣上,雪白雪白。他缓缓下移,陈萃不舒服的挪动,他轻轻拍陈萃的后背,陈萃安静了。他好像听到了陈萃浊重的呼吸声,因为感冒,也因为他无端的垂怜,才会产生幻听一般的感觉。 那扇浓密的睫毛正低低的垂着,他凝视陈萃紧阖的双眼,视线沿着高高的鼻梁骨下滑,落在绯红的唇上。他应该是魔怔了,耳朵凑近陈萃的嘴唇,鼻息打在他耳廓,他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声音。 感官退化,情愫憋闷的滋生。 他抬头亲陈萃的嘴,陈萃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嗓子太细了。他倏然撩起眼皮,发疯一样的吻陈萃。 陈萃惊醒,红着脸看他,觉摸不出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下意识的叫了声“小晚”。 他开始笑,陈萃莫名其妙,痴痴的搂着他脖子继续刚才的吻。 雪融化时枝头也会发出声响,细微的,也像过了电。武成晚站在窗边,风一路疾驰,呼啸着擦过耳边。这让他想起来揉塑料袋的声音,鼓在耳膜,笃笃直达心脏。 他一度认为指甲刮擦黑板是最惹人厌的声音,现下楼下铁锹摩擦柏油路铲走积雪的声音与其并无二致,聒噪,又机械的重复。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清晨陈萃醒来,迷蒙着下床找他,揉着眼睛下意识的喊:“小晚。” 武成晚回头。 陈萃朝他走去,没走两步,怔住,停留在原地,眼神清明,复又叫了一声:“小晚,你过来。” 武成晚便过去,陈萃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激动的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老公,你抱抱我。” 武成晚托着他臀尖把人抱起,陈萃眼睛湿润着说:“能听到了是吗?” 他点头。 “太好了。”陈萃语无伦次,捧着他的脸摩挲,眼前一花,像是哭了。意识到这一点,陈萃忙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哽咽,鼻音重重,“真的。太好了。” 武成晚笑着看他,陈萃拍拍他手臂说:“放我下来,我们去洗漱,吃了饭就去医院。” 破开冷空气火急火燎的去到医院,医生肉眼观察完后又拍了片,针对他的情况,始终无法给予明确的断定。 第115章 在好转了吧?陈萃口语仍是蹩脚,问出他最为关心的问题:“还会复发吗?” 医生摇头。陈萃紧绷的身躯得到放松,医生说:“是不知道,不是不会。” 陈萃慌张着去看武成晚,当事人气定神闲的像是没当回事,领了新的诊单走出医院门口,陈萃心里没有着落的问:“你害怕吗?” 意料之外的,他点了头。 陈萃口中的话猛地被禁锢,决计不说一个泄气的字眼,口吻发黏发软,说:“别怕,你别怕。” 只准有一个人害怕,陈萃深吸一口气,面容在寒风中格外牵强,却又坚定的牵他手说道:“我守着你,不怕啊。” -------------------- 第 99 章 在理应高兴之处,武成晚给莫贤去了消息,说妈妈我能听到声音了,请抽时间给我打通电话吧。莫贤趁着小武哥星期天回来,叫会打视频的小武哥给他打了视频通话,声音通过电流后变得有些沙哑,武成晚第一次听出莫贤声音的苍老。 她不年轻了,形同浑浊的眼球,渐退的听力,她声音也不再如往日清透了。 他可怕的察觉到时间流逝的痕迹。 抱歉,让你担心了。似乎在感官被封闭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封闭了,没去想这场病给旁人带了什么。莫贤在摄像头前捂了捂脸,深吸一口气,说:“你说这种话做什么。好了…就回来吧。” 他摇头,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吧,不着急回去。他不敢告诉莫贤,那些药吃的他反胃,总觉得好了不是因为吃药好了,而是耳朵突然想听见,就好了。 简短的通话以后,他叫着陈萃出去走走。他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怎么压过街。 傍晚时分,尖顶教堂人始终不少,原来群鸽振翅扑楞翅膀的声音有那么大,像风猎猎吹起晾晒的床单。武成晚仰头,看到鸽子在昏黄天光中的影子,浓重,神秘。 陈萃两个拇指别着,手指做出翻飞的形态,给他比拟鸽子飞翔的方向。 “咻。”两片嘴唇一撅一闭,掀出音节。 武成晚低下视线来看他,他张大眼睛,手指舞的更快,古灵精怪。武成晚被生活挫在心房的褶皱纹理都要被他抚平了。他笑的不露牙齿,始终腼腆,凑到武成晚耳边说:“老北京的鸽子没那么大个儿,不会一个劲儿在上空盘旋,它们飞的好像在跳舞。” 武成晚乐了,问他:怎么分辨鸽子是不是在跳舞? 陈萃头一仰,耍赖道:“我不是鸽子我怎么知道,我给你抓一只鸽子问问吧。” 人于是跑到教堂门前,惊飞一群灰色的鸽。武成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笑,陈萃远远伸出手,要他过来。 教堂不是什么有名的建筑,但过往的人总络绎不绝。他俩都没选择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抬头看那个尖尖的顶,他说:像天线。 陈萃动也不动的观察,接道:“像避雷针。” 武成晚侧目看他,他说:“幸亏雷震子不是西方的神。” 武成晚笑着低头亲他柔软的嘴唇,他吓了一跳,四下环顾,嗫嚅着说:“乖乖,还有人过路呢。” 大抵是不在乎,武成晚低头亲实在了,才拉着要跳脚的陈萃往夕阳落下的河的另一边去。夕阳宛如沉入河里,零度以上的气温叫河流不再结薄薄的冰,流于河面的余晖泛起绸金色,黑暗压下来,兑出一种斑斓。 河水撞击防护栏的石壁,武成晚听到水滴负隅顽抗的动静。 他在河边发呆,风吹起他刚修剪过的发,东倒西歪的凌乱。陈萃眨也不眨的瞧他,觉着风把他吹的好看。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撞进陈萃发直的目光,问:怎么? 陈萃条件反射的摇头,脸上起烧,吞吞吐吐。 他逼近,陈萃后背抵着护栏,胳膊挡在他胸膛,也问:“做什么?” 泡你。 陈萃惊讶的看他启唇,无声掷出两个带钩子的字,心砰砰砰的撞,一下两下,像要从喉咙里撞出来。不着地的被他凑更近,手先抓上他大衣领口,不知是他俯下来还是陈萃拽的,熟稔的吻住。 陈萃心脏好像通过口腔跳进他身体里,那种心悸的症状被他湿热的吻抽空,继而浑身发软,骨头酥成一节一节。 “喜欢。”陈萃声音打着颤,说:“喜欢。” 武成晚顿了下,有些妥协,还没说一句,陈萃轻声道:“爱你。” 陈萃天生就不懂浪漫,一根筋,周遭环境让他筑起自己的壳。武成晚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了解陈萃,例如过犹不及的爱在十八岁的陈萃身上显得不合时宜,武成晚在陈萃这里撞南墙。陈萃好踏实,比起恋爱更像过日子。陈萃不懂买花,更懂买菜籽。在一起无论多久,似乎都耻于表达。没人教过他,他像一块儿泥巴被揉搓成现如今的样子。不说并不等于不爱。 可他说了。 武成晚深深的望他一眼,他被风吹的四散的声音很软,贴在武成晚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爱。 陈萃说:“永远。” 武成晚回他:哥哥,你知道的,我最恨骗子。 所以别骗我。 陈萃牵他的手,摸两下而已的程度,就把戒指套他手上了。“骗你下辈子就不做人啦。”陈萃看他手上的素圈,嘟哝道:“下辈子还想跟你在一起呢,不做人不行。” 河的味道有些腥,武成晚一直记得陈萃说爱他的时候风刮起河的腥味,像是江被倒了过来,淋了他一身的水浪。他避躲不及,甘之如饴。 第116章 -------------------- 第 100 章 乐极生悲这个词出现在武成晚生命里的次数委实算不上多,成年以后,快乐的权利被悄无声息的剥夺,某个瞬间,悲从中来那刻才发现前一秒的情绪是快乐。 他又听不见了,在恢复听力的短短十天后。那天陈萃还在上班,他在家参与线上会议,头戴式耳机里突然没了声音,他拔掉插头,把音量调到百分百,发现世界又出现了犹如耳鸣般拉长的一条空白的线,他知道他又失聪了。 尚能理智的敲下“抱歉,会议内容请再以文字形式发给我。”后,独自去了医院。 气温在回升,太阳有温度,他沿着河走向矗立的医院。冷色调的建筑在太阳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医院比教堂更像教堂。 他找到医生,重又做过往频频做的检查,这次医生不再像过去那样告诉他无法判定,而是在纸上写下:永久性耳聋。 他拿着报告回了家,陈萃正在厨房烧咖喱,因为不够辣而皱了眉。听到他回来,陈萃在厨房喊了声:“你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陈萃手上拿着铲勺,见他坐在沙发上,徒留一个背影。陈萃把火关小,缓缓走过去问:“怎么了?” 一直到立在他跟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他脸上流露出一瞬的空白,陈萃才像被雷给击中。 铲勺在桌上敲出当啷的一声,陈萃双手发抖的问:听不到了是吗? 他点头,把一侧的报告递给陈萃,陈萃站在灯下吃力的读那些专业术语,只能看懂医生写得那行字。几乎是立刻,陈萃否认道:不会,怎么会呢,他看错了。我们再找别的医生。 窗外汽车不知因何发出尖锐的鸣笛声,陈萃被吓了一跳,哆嗦。武成晚看着他,冷静的眸眼,回道:来之前,这是你说的最有权威的医生。 陈萃难过的看他,一霎时竟品出了怨怼,他说了不看,说了看也看不好,是陈萃非把他叫来。等到一纸轻飘飘的“永久性耳聋”,无异于亲手断送了他的希望。陈萃手脚兀地冰凉,埋怨初春为什么这么冷,冷的陈萃大脑简直要缺氧。 不看了。他说。 他始终是冷静的,拒绝陈萃。 陈萃攥着那页纸,湿了眼眶,毫无底气的回:不是的,你等我问问,别的医生。他有可能是误诊了。 陈萃急于否认那个结果,一个劲儿的要武成晚不要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忽略掉了武成晚冷漠的神情。 算了。他推开陈萃的手。 陈萃彷徨的站着,后来蹲下,眼泪像阵雨一滴一滴的砸在地板上,伤心太平洋那首歌写的什么啊,陈萃看到地板上汇集的水流,伤心如江洋挥洒,哭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半夜武成晚出来,站在他跟前伸手,陈萃不理。他们早该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他们的犄角会互相撞到彼此。陈萃被他蛮横的拽起来,而后抗拒的甩开他,说:你是不是在怨我啊。 这句话说出来太诡异了,在异乡的不眠的夜。武成晚木然的看他,回说:去睡。 陈萃红肿的眼睛流出无能为力的哀愁,道:我睡不着小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恨我。可我总想你会听见,我们换个医生吧,好不好?我求求你。 他还在坚持。 武成晚冷着脸回:够了吧,还要怎么样? 这似乎是他对陈萃说过最重的一句话,除了分手时那句我们完了,他从不曾这样对过陈萃。把棱角露出来,刺进陈萃的心脏。可就像他一开始不是哑巴,后来成了哑巴,他生来也不是聋子,现在!他妈的就是听不到。他的人生一直在接受,在允许,所有事情如龙卷风过阵一般,席卷他的青春活力激情与理想。不是个哑巴他现在兴许跟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舞台上玩儿乐队,不是聋子他现在就不用跟陈萃在这个早中晚餐都煮不出可口的饭菜的地方浪费时间,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就好像有一节骨头是被生活的双手硬生生掰弯的,低头!弯腰!这个世界的门不允许直挺挺的脊梁通过,就算是高傲的灵魂也会碰壁。 所以他可以聋。 陈萃眼泪扑簌簌的掉,他没来擦,而是问:我还要怎样照顾你的情绪?陈萃,聋的人是我,别让你自己过的那么难受,行吗? 壁炉早已不再燃火,满灶的黑,宛如生活激烈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翌日他们没讲一句话,陈萃想了想,还是出门上班了。 等傍晚陈萃回来,房间空无一人,他紧张的推开所有房门,一切都维持着原状。陈萃胸腔骤然一缩,掏出手机给武成晚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奔下楼去找房东太太,问她有没有见过武成晚。房东太太说:“他下午出去了。” 陈萃问:“他…有说什么吗?或是哪里不一样?” 房东太太思索片刻,说:“他跟我点了头,然后就出门了,和往常一样。” 陈萃想是不是自己逼他太紧了,只能颓然的回房间,等他回来。暮色四合,陈萃坐在阳台四肢无力,不甘心。陈萃在电视频道上见过许多成功人士,刻苦努力和天赋是这些人身上的闪光点,陈萃不止一次想武成晚也是的,他是陈萃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优秀不是一种身份,可他们都以这样的目光看待他,他理应将所有事情都做好,因为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第117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陈萃开始痛恨自己以爱的名义胁迫他看医生,吃一堑长一智是聪明人做的事,陈萃要吃很多堑,才能长一智。 陈萃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消息最终都石沉大海。陈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不过凌晨四点,再也睡不着了。 太阳升起那刻,陈萃依旧决定去上班,他会回来的,陈萃坚信。 然而等这天过完,他仍是联系不上的状态,陈萃开始着急,发消息说:你想自己静静也行,至少给我发条消息告诉我你没事吧,我好担心。 未回。 陈萃心态隐隐作乱,迫使自己镇定,打电话,没有关机,只是不接。陈萃无助的窝在床脚,眼睛潮湿。 及至第三天,陈萃再也无法冷静,发消息给他说:我要报警了。 陈萃在警局的门外徘徊,他们都是外籍人员,陈萃语言并未流畅到那个地步,能直截了当的告诉警员他失踪了。 有了前车之鉴,陈萃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独自消化,只是偶尔想到他好狠的心,就忍不住的要崩溃。 陈萃最终没有报案,可他也开始睡不着了,手抖着吃安眠药,日子无法再平静。做点什么吧,陈萃苍白着脸打印寻人启事,用的照片还是他们俩的合照,陈萃把自己那半边折起来,一道裂痕出现在他们之间。 陈萃开始在街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多数人并未理会。仅一天,陈萃就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好像走丢亦或是失踪的那个人不是武成晚,而是陈萃。陈萃被他丢掉,在街上流浪。陈萃想起初始他最不认可的流浪汉,如今看来,天道轮回,千变万化。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把自己过的那么糟糕。陈萃在他乡的街上感到了恐慌,好像是发病了,有点想干呕。 他扶住围墙,胃里反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给武成晚发消息,问:小晚,你还要不要我? -------------------- 第 101 章 武成晚出行那天手机电量37%,他的出行漫无目的,也许,也许等他想明白了就能好好跟陈萃沟通了。他昨天也很凶不是吗? 城市位于山脚下,积雪的山尖在春初也不见融化,日光落上去,山体清晰的恍若就在眼前。他们从没想过要去看看那座山。 武成晚一直往山的方向走,事实是除了人是渺小的以外,山和天都辽阔的让人误以为能追上。期间他搭乘了汽车,到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傍晚,山下信号差到手机只能用来看时间。他竟不怕,因为远处的木屋正升起炊烟。 他踏着坚硬的泥土向木屋走去,因为雪水反复冻结开化,寒冷的夜间土地被冻上,靴底踩上去有种不同于城市水泥的硬。 守屋的狼狗突然从木屋后窜出来朝他叫,一连串的吼叫落在他眼里只剩下露出的獠牙,屋门被打开,老人出来,大声问他是不是迷路了。 他用钢笔在纸上写下:我听不到,您能写给我吗? 老人靠近,端详纸上的字,一面打量他,确信他真的只是迷路了,才将他领进屋,给他倒了杯热茶。狗趴在火炉旁小憩,他呷着热茶,屋子里仅剩的光亮居然是炭火与煤油灯。这里不通电,也无法通电,暴雪与寒风及降雨无法让电路展开,这里是目之所及的雪山下被遗忘的角落。 老人捧着本厚厚的伊索寓言,武成晚问他,为什么要读这本。 他说因为简单,可以读给他的约翰听。约翰就是炉旁睡着的狗。 不再通车让武成晚只能借宿,加之毫无信号他于是放弃了与外界沟通的可能。难得,他睡的踏实。翌日老人要到林间打猎,他被叫着陪同,不知怎么答应的,潮湿森林让他呼吸顺畅,风送来一粒粒雪花飞舞的形状,好似薄纱,他隐约看到风要他看到的声音。 他在林间掉了手机,说来也怪,自他出了城市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 约翰没能帮他找到手机,老人威胁说要减掉约翰的晚餐,终于约翰努力的在褐色树根下刨出他的手机,不知是被熊还是什么动物咬过,他的手机坏掉了。 傍晚他谢过老人后预备离去,老人指指山下的邮筒说可以写信过来,dhl可以送到这里的。武成晚笑,收下老人给他的纸条,上面留有地址。他想回去以后要寄几本书过来。 他需要先修理手机,奇幻似乎仍在持续,他在手机店修好手机后钱包被人偷了。简直是祸从天降。他要求店老板调取监控,而老板似乎不大愿意,这让他怀疑团伙作案,于是报了警。 由于沟通困难,他反被店老板污蔑盗窃,人要被关押。离谱至极! 他甚至没来得及联系陈萃,而是直接给应阳去了电话,要他帮忙处理。陈萃不善于应对这种事情,他被没收手机前也考虑了是否要告知陈萃,这太荒谬了,他决定不要陈萃担心。 应阳办事很有效率,他出来后预备做局端了手机店,应阳说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赶紧联系陈萃吧。 陈萃当时要去警局报案说不定真能遇上他呢。 他在街角找到陈萃的时候陈萃还在拦着人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等问他这里,已经是出于身体的本能。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陈萃看着他,怔了两秒,眸底氤氲起水汽,看上去要哭。 第118章 陈萃急速转过去,背对他,用手背抹眼泪。心底里起过誓,再也不要在他跟前哭。 他等陈萃转过来,把那张纸叠好装进口袋,陈萃一句话也不问,而是扑进他怀里。他抱住陈萃,手掌抚摸陈萃瘦削的背,捋的狠了,陈萃在他怀里打颤。 我想明白了。他摸摸陈萃眼下那颗小痣,道:我们回国吧。 陈萃忙不迭的点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回家,洗漱再到坐在地毯上。陈萃把自己折进他怀里,连日来的委屈已无法再启齿,陈萃吻他的嘴唇,殷切,要他回应。 他说对不起啊。 陈萃咬他的嘴唇,说不听这个。 他笑着问那要听什么。 陈萃握着他的手穿过自己毛衣的衣摆,印在心口的位置,戒指硌到陈萃的皮肤,难以忽略的存在感。陈萃说我在你手心里。所以应该我听你的。 他摇头,抽手道: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计较听谁的。因为爱在我们这里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哥哥,在下次能听到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吝于表达自己的爱。 陈萃茫然的问:我还有机会吗? 他道:只要我想,就能。 -------------------- 正文完。 其实出国后面我都当番外写的,截止这里本来也觉得没完,但好像又可以完了。也不想在作话说太多,但还是谢谢大家的评论!没有大家的评论就到不了这里。感恩的心。 第 102 章 老中医针扎下来那会儿,武成晚人都麻木了,疼的有点儿太是地方了,他这么大人了都险些遭不住。邹理理介绍他来的,打包票说管用。老中医没给他开药,就是定期来针灸,说什么‘拨乱反正’,让他的神经归位。悬乎。 扎了两个月,开始能听见声音,武成晚谁也没告诉,沉得住气,还叫陈萃每天跟他打手语。 陈萃回国以后新找了一个工作,在一家面包店做烘焙,他跟武成晚说做这份工作实在太快乐了,他要是成了以后就自己开一家店,做欧包的时候往里塞自己爱吃的馅儿。 武成晚问他爱吃什么馅儿。 他说:桑葚。 武成晚:那玩意儿不好清理,有虫子你知道吧。 陈萃头一撇,装没看懂他手语,换衣服那会儿嘴上哼着歌,爱极了蚂蚁蚂蚁,不开心的时候要听开心的时候也要听。 武成晚望着他赤/裸后背,陈萃悄悄长肉了,比在国外那会儿看着匀称多了。顺手拿过dv就要拍。封闭的空间,暧昧的光线,陈萃转过身,羞赧的捂住镜头,说:“你怎么什么都拍啊。” 说完反应过来他听不到,准备用手语重复一遍,只见他搁下dv回:更过分的都拍了…… 陈萃脑筋从没转的那么快,疑心他能听到了?不应该啊,听到难道不跟自己说?陈萃觉着他忒在意听力这回事,都有点魔怔了,一听不着就闹失踪,压根儿就说不得。思来想去,陈萃决定试试他。 武成晚过片的时候看偶尔失焦镜头里纤薄的陈萃,永远都有股青春期的感觉,他迷恋那时候的陈萃,生涩的叫他心萌动。 陈萃躺床上见他还捧着dv,心说看吧看吧,就不看正经的。做戏也要时间的,陈萃背对着他侧躺,约莫有十分钟了,喉管开始溢出细碎的哼声,捂着肚子,动也不动的装疼。 武成晚听到动静,趴在他肩头,把他扳过来,问怎么了? 陈萃摇头,下嘴唇咬的白生生的。 武成晚问:肚子疼? 陈萃眼睛里都冒水儿了,做戏做全套,喃喃道:“好疼。” 武成晚去按他阑尾的位置,问他是不是这里疼,怕他是阑尾炎犯了,疼起来可不得了。陈萃捞过他的手放正,声音掐的有点细,说:“不是那里啊,是这里,好痛。你看看我是不是流产了。” 武成晚先开始还没听出哪里不对,真照着陈萃放的位置去按了,才反应过来流产两个字。失语的看陈萃,一脸无奈。 陈萃笑的没心没肺,开心道:“真能听见了啊?” 他回:能。 陈萃快速坐起来喊他老公,说爱你爱你爱你。武成晚掐他脸,问:好玩儿吗?我都着急了。 陈萃被他掐的半边脸红红的,说:“你着急啊,你能听见不告诉我,我不着急吗?” 武成晚紧跟着回:行,扯平了。现在来讨论讨论刚才流产的那个孩子。 陈萃脸这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红,含糊不清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啊,当真也没用。” 武成晚就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人不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 “你……”陈萃瞠目结舌,不知回什么好。 武成晚:腿张开,我要检查。 陈萃有点儿想跑,爬着下床的时候被他拦腰给摔回来了。 初夏,陈萃学会了用遮暇,盖脖子上的吻痕,他由衷的感谢教他使用遮暇的邹理理,一面冲武成晚生气,“别在我后脖子吸。” 武成晚耸肩,接过遮暇,站他身后给他盖后脖子的印儿。陈萃骨架偏小,头骨圆圆的,很可爱。武成晚心猿意马,又想亲他。 陈萃手腕子抵他下巴,真要生气了,“我上班要迟到了。” 他道:请假吧,就说你备孕。 陈萃锤他肩膀,说:“你怎么这样。” 第119章 武成晚抱他,叹气。陈萃抚摸他的头发,不再抗拒,而是用牙齿咬他的耳朵,等回血,再轻轻的吻上去,发烫的耳朵薄且韧,陈萃禁不住把他抱的更紧,请了半天假。 傍晚时分,陈萃下班回家看到武成晚戴耳机,顺手分一只,听到一首很爵士的歌。点着脑袋,把这首歌听完。 武成晚问:好听? 陈萃说:“好听。不像你会听的。” 武成晚笑道:阿华的新歌。太软了。 陈萃:“他谈恋爱了吧?把歌写成这个样子。” 武成晚点头,给李佋华发去消息,说:曲风有变。 单人召(暂时无法更改id版)回道:这首也提名了,赶了个流行的标签,被平台歌迷问候,说我是不是重生成小学生了。写这么首歌出来。 武成晚道:小当家你干嘛像个傻瓜… 单人召(暂时无法更改id版):你干嘛!!听说你耳朵好了我才把歌发过来的,真可恨啊。 武成晚笑,想起来他十五六岁玩摇滚,到了三十岁写的曲子倒没那么硬了。人原来都会朝着自己无法预判的方向走,一直走,走到有限的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