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与王冠》


 楔子

    传说，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有一座华美的水晶宫殿，宫殿深处有一座巨大而透亮的水晶柱，一名少女被困在了水晶之中。

    少女拥有阳光般金黄的头发，白雪般剔透的肌肤，洋娃娃般精緻的五官。水晶冻结了她的四肢，她的全身动弹不得，浓密的睫毛始终覆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哪怕是阳光照耀不到的海底，水晶宫殿依旧光泽透亮，散发的光芒比世上任何一颗鑽石都要璀璨，也比天上任何一颗星子都要耀眼。

    不只是宫殿，就连整片深海都被水晶照耀得亮如白昼。

    寂静而冰冷的海底深处。

    华美而空虚的宫殿深处。

    少女宛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长年冰封在透明的水晶之中。

    然而，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她的血液仍旧温热，但她所能感受到的，始终只有一片永无止尽的黑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无尽的黑暗中，无数的生命诞生，无数的生命被大海吞没，唯有她始终被困在水晶里动弹不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无尽的冰冷中，珠蚌们生成了无数颗真珠，晶莹透亮，一颗颗都宛若少女的眼泪。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漫长的时光中，她的思念没有一分一毫增减，她的心跳没有一刻停止跳动，温热的血液漫游全身上下，不曾断过。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千年的时光中，她始终在等待……

    等待那一个人出现──

 01－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1)

    「白宸，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女生清亮的声音回盪了整条走廊。

    无论是赶课的学生，抑或者是刚离开教室的教授，每个人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望向了这名大胆求爱的女同学。

    时间彷彿在这一刻静止了，女生缓缓抬起脸，慢慢站直身子。阳光泼洒在那头柔软的短发，将女生精緻的脸蛋照得容光焕发，那一双灵动的大眼彷彿能看透人心，全身上下流露出空灵的气质。

    所有人都对女生出眾的外貌到惊叹，无法相信，这样大美女居然会在大庭广眾下示爱！

    究竟是她对自己太有自信，认为一定能百分百攻陷对方？

    还是男方的条件太好，值得她如此光明正大倒追？

    思及此，眾人不禁偷偷朝男主角看去……

    名叫白宸的男生挑了挑眉，「我认识你吗？」

    反倒是站他旁边的好友任之凡，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模样，立刻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腰际，「拜託，她是我们这届的系花洛芙耶！你居然不认识她？你也太边缘了吧！」

    白宸没有理会朋友的吐槽，耙了耙后发，再度将视线放回女生身上，毫不思索道：「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比起边不边缘，眾人这下更关心他的眼睛问题。

    然而，女生脸上的笑容非但褪去，反倒笑得更加灿烂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考虑一下吗？」女生掛着辗压全场的自信笑容，搭配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美貌，浑身散发出美女的气场。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白宸拒绝得毫不留情，周围多少男生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他都毫无自觉，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女生也毫不气馁，每一个「真的」都咬得极为诚恳。

    见他仍无动于衷，她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他的面前。

    「就算你现在对我没兴趣也没关係，因为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拋下这句话，她瀟洒地穿过他的身侧，后头一群看戏的学生都不自觉为她开出了一条路，女生窈窕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白宸也没有久留，继续按照原路走下楼梯。

    反倒是被他拋下的任之凡，还有周围一票看戏的师生，这下才迟钝地惊叫出声，惊呼声一瞬间就灌爆了安静的走廊。

    「咦咦咦──」

    企管系大二系花洛芙竟然公开对白宸告白！

    白宸是谁？

    没人知道。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芙居然早已心有所属了！

    不过五分鐘的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企管系上下。

    「末菲，洛芙刚刚真的跟一个男生公然告白喔？」

    一进教室，一群男生立刻凑了上来，各个露出一副泪眼汪汪的心碎模样。

    「这我怎么知道？」末菲穿过他们中间，在朋友隔壁的空位落座。

    「你是她直属，总该知道一点内幕吧？」男生们不死心，继续包围在她的座位周围。

    「我跟大三直属都不熟了，更别说差了两届的大二直属。」她无言地翻了白眼，「再说，就算她没告白，你们也不可能有机会的好吗？还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吧。」

    半晌，送走了那群心灰意冷的男生，隔壁的好友顿时开口：「末菲，你最近会出国吗？」

    「怎么了？」

    「就是啊，我表姊最近想要一款香奈儿的新包，如果你正好要去法国，可不可以帮忙代购啊？」

    「好啊，下个月吧，到时你再传款式的照片给我。」

    「最爱你了！」她欲伸手抱她，但目光却被此时走进教室的男生吸引，「末菲，你男友来了。」

    闻言，末菲立刻转过头，就见一名男生不顾全班的目光直接走进教室，一路走到她的面前。

    「不是说别直接进教室找我？」她扬起眉毛，对男生的出现相当不满。

    「因为你都不回我讯息。」男生垂下脸眼说，语气既委屈又无奈。

    感受到周围同学的视线，末菲站起身，不发一语地走出教室，男生这时也急忙追了出去。

    她一路来到楼梯口，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转身面向他，盘起手道：「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不要再来找我了。」

    见她如此冷漠，男生的眼底不免流露出一丝哀伤，眉头紧皱在一块。

    「十年……」他低道，「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我们一起经歷了多少事，你都不在乎吗？」

    他步步向她靠近，她频频往后退，直到身体贴到了墙壁，男生毅然伸出双手抵住墙壁，将她禁錮在双臂之间。

    整个空间瀰漫对眼无言的静默。

    她仰起头，「正因为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才不希望连朋友都不成，但如果你再继续纠缠我，就真的连朋友都别当了吧。」

    男生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小菲，是甚么让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她没有作声。

    「是这条手鍊吗？」他忽然抓住她的左手，那条纯银的鍊子隐隐泛出光芒，但却是死寂的光辉，「这是邪物啊，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清醒一点！」

    「你放手。」她挣扎道，但他却抓得更紧，「这样抓很痛！」

    他立刻松手，脸上随即流露愧疚，「对、对不起小菲……但……」

    「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手腕上的疼痛感还未褪去，像一道刺激，刺破了她最后的底限，「是，我们的确交往了十年，但过去十年我不用担心未来，不用担心生计，只要好好唸书就好，无忧无虑，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明年就要毕业了，必须考虑未来。」

    「而这个未来，没有你，吴逸辰。」她刻意加重最后三个字的语气，眼神凌厉，「十年，正因为已经十年了，我才能如此肯定，你不是能让我託付终生的人。过去十年我可以为了爱，为了你吃泡麵一个月也不在乎，可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我已经穷了二十年了，不想穷一辈子啊！」

    「就算没有这条手鍊，有没有感情，我都会跟你分手的，我已经把人生十年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求你让我走吧，你自己也很清楚吧？我们在一起只会彼此拖累而已。」

    她睁着悲伤的双眸，道出每句话都是经过无数日子积攒而成的答案，无须验算。

    「小菲……」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深深凝望着她，语气除了委屈和无奈，更多的是自责。

    她一动也不动，但嘴脣却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呢喃了一句。

    下一秒，他愣住了，还未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便直接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像是不曾出现过似的，伸出的手最终贴上了坚硬的水泥墙。

    看着视野里那片槁木死灰的苍白墙壁，男生颓然垂下脸，冷笑几声，笑声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张狂。

    他的另一隻手伸进裤袋，掏出一把美工刀。他没有推开美工刀，只是发洩似地将美工刀用力刺向墙壁。

    发白的骨节隐隐颤动着，他紧紧握着美工刀，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半晌，他再次用力将美工刀刺向墙壁，脆弱的塑胶外壳几乎被他握得弯曲，彷彿下一秒就会硬生生裂成两半，露出里头锋利的刀刃。

    此刻，楼梯间就只剩下男生混乱的吸呼声，以及回盪在四周那些丧心病狂的笑声。

 02－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2)

    「你居然拒绝了洛芙的告白，是洛芙耶！你真傻了吗？」

    任之凡从后头追上白宸，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系上多少男生想追她，你居然当眾拒绝这样的美女，你还是不是人啊，这样残忍！」

    「别再唸了好不好？」白宸满脸厌烦地推开他，刚刚上课都在对他叨念着这件事，好像他真做了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还是说，你其实喜欢……男的？」一语未完，他迅速倒退三尺，动作和表情都极为浮夸。

    白宸递给了他大大的白眼，「既然她这么好，你何不去追她，系草系花在一起不是刚好？」

    「我都有女朋友了，何况洛芙看上的是你。」任之凡揶揄道，再次勾住他的脖子，「而且我也不是靠脸蛋当上系草的，根本高攀不起那种大美女。」

    感受到颈子传来的重量，白宸再次挑眉，却也懒得再推开他。

    「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兄弟我帮你物色物色，真怕到了今年圣诞节你都还没脱鲁。」他将左手平举在眼眉上，远望周围的女学生，彷彿已经在为他物色女友了。

    「跟圣诞节有甚么关係？」

    「你没听说吗？如果一个人到了大二圣诞节都还没脱鲁，就会一直鲁到大学毕业耶。」任之凡煞有其事地说明。

    「这甚么没头没脑的理论？」白宸连翻了三个白眼，同时加快了脚步，将任之凡远远甩在脑后。

    「我这可是在为你担心耶，你每天下课不是回家就是去图书馆，我都怕你会鲁一辈子。」任之凡不罢休地继续劝道，长久相处下来，他早就对白宸的冷漠免疫了，「既然洛芙不是你的菜，那么你喜欢的是冷艳型、成熟型？还是御姊、萝莉？再不然直接提出条件给我，只要你说，包准能为你找到！」

    任之凡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丝毫未觉白宸已经停下脚步，直到独自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发觉自己一直在跟空气说话。

    他傻眼地转头，就见白宸站在原处望着一汪碧绿的湖面。

    图书馆附近有一片占地不小的湖，在这所学校还未兴建前就已存在，名为千泪湖。如同那首描写剑桥大学湖水景致的＜再别康桥＞，这片千泪湖亦是这所大学的特色。

    但任之凡很清楚，白宸绝对不可能是在欣赏这座无聊的湖。

    顺着白宸的视线，任之凡看到了对岸凉亭里的女生，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及腰的秀发如丝带垂落后脑，衬得她的皮肤雪白透亮。她坐在长椅上翻阅着手里的书本，眼眸淡漠而深邃，丝毫不畏周围九月炙热的空气，浑身散发出与世隔绝的高冷气质。

    「原来你喜欢这款的喔！」像是抓到了小辫子，任之凡乐不可支地跑到白宸旁边。

    「我只是好奇天气这么热，她怎么不去图书馆。」语毕，白宸旋即转身离开，不希望任之凡对此妄加臆测。

    但已经太迟了。

    任之凡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用力朝对面的女生挥了挥，「同学同学！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不去图书馆看书啊？」

    被勾住脖子的白宸想逃也逃不了，不断在内心吐槽这位系草的搭话技巧怎么比杂草还不如？

    「你给我放手。」白宸命令道，就怕任之凡真把他拖到那女生面前。

    「我这是在帮你脱鲁耶，不然依你这种个性，八辈子都别想交女朋友了。」

    「靠你这种把妹方式，才是八辈子都别想交女友了好吗？」白宸抵死不从，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好友的面子上，老早就把他踢下水了。

    思及此，白宸忽然停止了挣扎。

    任之凡以为他认命了，打算一鼓作气将他拉到那位美女面前。

    那位美女此刻也正在观望他们这对活宝，就见白宸忽然朝任之凡的臀部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他踢下水。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同学，这时都不禁倒抽一口气，就看着即将跌入水里的任之凡反射性地伸出右手，将白宸拉下了水，自己则藉由反作用力站回了地面。

    看着情势完全逆转，白宸还真忘记了，他曾是篮球校队的一员，反射神经不是普通的好。

    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哗啦一声，水花瞬间吸收了所有声音，在九月的艷阳下曝晒出死寂的温度。

    逃过一劫的任之凡感到背脊一阵战慄，很确定白宸刚刚落水时，一定由衷向自己喊了一句：

    「任之凡你这个损……」

    接着扑通一声，吼声就这么被水花吞没了。

 03—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3)

    看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白宸只觉全身发冷。

    湖面之下，安静得能听见湖水搅动的声音，湖面上的热情阳光、人声宛如被阻隔在千里之远，像在另一个世界。

    好重。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浮起来，但身体却像一颗重石，只是不断地往下沉。他不晓得这片湖到底有多深，但一般会这么深吗？

    「白宸你听到吗……」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上方传来了损友焦急的呼喊声，不自觉张口回应，却忘了自己身在水里，立刻呛到了湖水。

    窒息般的疼痛攀上鼻腔，接着是心肺，他抓着脖颈在水里痛苦挣扎。

    闭上眼的最后一丝意识，仍是损友那张北烂的笑脸。

    损友果然就是损友……

    比起在岸边呼喊，奋不顾身跳水救人很难吗？

    然而，一生还不及在眼前掠过，他的意识就被黑暗淹没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周围已没有任何一滴水，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虚无得甚么也没有。

    白宸从地上缓缓坐起身，感到脑袋一片昏沉。他看了下自己乾爽的身体，再望望周围，接着喃喃道：「原来是天堂……」

    「看来到齐了呢。」

    空旷的空间里，一道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驀地响起，口吻似老年人沉稳，声腺却相当年轻。

    「等您很久了，白宸先生。」

    白宸顺着声源茫然地抬起头，心想大概是特地来迎接他的牛鬼神蛇。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名穿着燕尾服，头戴高帽，手拄拐杖，一身绅士装扮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宛如神仙般乍现在他眼前，气质飘然儒雅，身体好似没有重量，慢悠悠地漂浮在半空中。

    但还没反应过来，另一道声音接着响起：「白宸──」

    女生清亮的声音回盪在这片虚无的空间，嗓音清脆如铃鐺，在雪白的空间敲出一道有声的光彩。

    几乎不必抬头，白宸就已经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我就知道是你，这根本就是命运啊，我们根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洛芙欣喜若狂朝白宸怀里扑去，丝毫忘了男女有别的道理。

    白宸先是看了眼黏在自己身上的洛芙，再转头看了眼那名态度毕恭毕敬的男子。白宸的表情既不困惑，也不惊讶，唯独眼底透出一丝不耐。

    「这里是哪？」他向漂浮在半空中的男子质问，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白色墙壁，像极了涂成雪白一片的房间，只是看不见尽头，近似于无边无际的空间。

    「这里是时间的夹缝，也是人类界和人心界的交界处。」男子温声说，接着缓缓降落到地面，「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无论在这里待多久，时间一秒也不会流逝。」

    「你说这是哪？」白宸扯扯嘴角，怎么他说的话自己没一句听得懂？

    「人类界和人心界的交界处。」男子耐心地解释，「自人类出现，人心便存在，人心界依傍人类界而生，只是人类并不晓得。」

    「有解释跟没解释一样。」白宸捂额叹了一口气，「那我要怎么回去？」

    「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我自然会放您回去。」男子浅浅一笑。

    「甚么请求？」他皱起眉头，随即看了眼依然扑在自己身上的洛芙，「还有你，可以放手了吧？」他没有推开她，只是用极其冷漠的声音说道。

    「抱、抱歉……我太高兴了。」察觉自己造成对方的困扰，洛芙立刻松手，「可我们真的很巧呀，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你真的不答应我的告白吗？」

    「不觉得。」白宸冷着脸起身。

    「真无情。」洛芙心灰意冷地垂下脸。。

    看着两人的互动，男子的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他的五官深刻俊秀，有一双湛蓝深邃的双眼，但却说着字正腔圆的中文。

    「那就正式来过一次吧。」他摘下头顶上的高帽，扬起一抹优雅的微笑，「洛芙小姐、白宸先生，初次见面，我是贝尔菲达，是受薇娜莉国王之命特此来人间寻找两位，希望两位可以为我们蒐集散落在人间的五样圣物。」

    「我拒绝。」

    听见白宸毫不思索的回答，贝尔菲达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就连洛芙的脸上也有几分错愕，她站起身，看着他嘟嘴问道：「为甚么不帮忙？这是多么神奇的机会，可以拯救台湾耶，而且每隔一千年才有一次，不是很难得吗？」

    「拯救台湾？」白宸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贝尔菲达。

    「洛芙小姐说得没错，每隔一千年，圣物会四散在某一座海岛，若是放着不管，圣物会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可能是地震，也可能是海啸，总而言之，若未能蒐集五样圣物，这座海岛就会从地图上消失。」

    「台湾正是海岛不是吗？如果未能在期限内收齐，台湾就会毁灭耶，这很严重耶！」洛芙正气凛然说。

    「如果这座岛真的毁灭了，搬到国外不就好了。」白宸轻描淡写回应，「何况这座岛不是有两千三百万人，你们大可去找其他人。」

    「可是我们是唯一会同时遇到五样圣物的人耶，只有我们能胜任。」洛芙焦急道，「对吧，贝尔菲达？」

    「是的，您们两位是和圣物最有缘的人。」

    白宸没再作声，只是望了望四周，再度向贝尔菲达质问：「既然你说我们是人类，那我们甚么能力也没有，你何不自己去收集？」

    「那是因为……」洛芙欲要解释。

    「因为收集圣物需要情感。」贝尔菲达先一步开口，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流转着冰冷的气息，但脸上仍掛着温和的笑意，「我们虽然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们不会病死，不会变老，可以说拥有永恆的生命，近似于你们口中的『神』。但相对地，拥有永恆时间的我们，也几乎没有所谓的情感，就算有，那样的情感也不足以净化圣物，因为蒐集圣物最需要的，是最真挚纯粹的情感。」

    「真挚的情感？」白宸扬了扬嘴角，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请不要小看人类的情感了，白宸先生。」贝尔菲达的眸光暗了下来，「情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物，特别是人类的情感，不仅能够发动一场战争，还能戮杀数千万条无辜的性命，就连要毁灭整个世界也是轻而易举。」

    「因为，情感这种东西，比世上任何一切都还要强大。」他向雪白的世界张开左手，「哪怕是要创造出一个世界。」

    「同时，也唯有情感，是世上唯一永恆不变的事物。」

    他收回手，眼神隐约柔和起来，「爱慕一个人的情感，憎恨一个人的情感，想念一个人的情感，唯有情感是经过千年万年都是不变的。一千年前爱着一个人的感情，就算到了现代也是同样地美丽珍贵，这也是为甚么你们人类的传说故事能够流传千年、万年。」

    半晌，他的身体再度飘了起来，在空中载浮载沉，慢慢朝他逼近。

    「白宸先生，不是我刻意为难您，只是这是我的任务，更关係我们的生存，我无论如何都得达成。若您不愿意帮忙，我会将您一直关在这个，直到您答应的那天。」

 04—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4)

    面对贝尔菲达的胁迫，白宸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依然用一副扑克脸与他对峙。

    反倒是洛芙慌了，主动向他劝道：「不都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若你真的不愿意，大不了之后我一个人收集就好啦，你就先答应嘛，也好让贝尔菲达回去交差。」

    「还是说，你其实是讨厌我？」

    白宸轻轻看了她一眼，「我的确蛮讨厌你的。」

    「怎么这样……」洛芙瞬间跪坐在地，想不到会被喜欢的人直截了当地拒绝，少女心顿时碎满地。

    「白宸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人类了，不但丝毫不惊讶，就连拒绝也毫不考虑，若不是先见到洛芙小姐，我会以为现在的人类都如此冷漠呢。」

    「愿望……」跪在地上的洛芙忽然幽幽开口，白宸以为她是在喃喃自语，但下一秒她忽然抬起头，厉声说道：「贝尔菲达说集齐五个圣物能够获得一个愿望，如果真的收齐了，我将那唯一愿望让给你！」

    「我没有任何愿望。」他迅速回，换来洛芙再一次的傻眼。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愿望？甚么愿望都可以，包括人的生死，你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事情吗？」

    「生死？」他挑眉。

    「是，您可以许愿让死去的人事物活过来，除此之外，只要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贝尔菲达微微一笑道，「不过洛芙小姐真是大方啊，虽然有更公平的方式决定谁拥有那个愿望，但若是其中一方愿意让出来，那我也没有理由反对。」

    白宸没再回应，但神情却陷入了深思。

    「白宸先生，您这是答应了？」

    半晌，他抬起眼眸，淡淡问了一句：「圣物长甚么样子？」

    洛芙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贝尔菲达则笑得更深了。

    「您没有其他疑问了吗？」

    「一听到魔法这个词，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您果真是很特别啊。」贝尔菲达这次直接笑出了声，但很快又恢復正色，「关于圣物的模样之后会再有其他使者为两位说明，那么，现在为了证明两位愿意帮忙，请拿出一样可以随身携带，并且陪伴自己多年的物品。」

    「最好是饰品之类的。」他补充道。

    「要做甚么用？」洛芙好奇问。

    「赋予两位蒐集圣物的能力，人类没有办法直接将情感化为能量，必须要有样物品作为你们使用能量的替代品。同时，这样物品也会成为两位这项任务的引导者，为你们指引圣物的方向。」

    「这支表可以吗？」洛芙举起自己的左手，玫瑰色的手表反射着高贵的光泽，「这支表是我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从我国中陪我到现在了。」

    「看得出来洛芙小姐您相当珍惜这支表，当然没有问题。」贝尔菲达点头，随之转头问：「那么白宸先生呢？」

    「我的鞋子。」白宸不假思索地抬起脚，那是一双沾染尘埃的球鞋，看得出来歷经风霜。

    「您在家里穿着这双鞋吗？」贝尔菲达笑了笑，「请拿出一样可以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的手机？」白宸从口袋掏出崭新的智慧型手机。

    「这支手机还很新的，请问您多久换一支手机呢？」贝尔菲达依旧掛着一脸温和的笑意，「请拿出陪伴您多年的物品。」

    碰壁了两次，他直接双手一摊，不耐烦道：「我全身下上就这一套衣服，还有这支手机，没了。」

    贝尔菲达明白地点了点头，随后双手一拍，一袋东西立刻凭空出现在眼前了，「这是您的背包，刚刚也掉进湖里了。」

    白宸默默瞪了贝尔菲达一眼，你早点变出来不就好了？

    坐在地上翻找了一段时间，白宸总算从笔袋里找出了一样携带方便的物品，「就这个了。」

    「您没有钢笔之类的吗？」看着那支毫不起眼的黑色原子笔，贝尔菲达的脸上流露了一丝汗顏。

    「你不是说要随身携带，这么小一支刚好，而且它从国中跟我到现在，陪我也算久了。」

    「……好吧。」贝尔菲达感到无话可说，「那么现在请两位将东西握在手里。」

    闻言，两人听话地将物品握在手里，等待贝尔菲达的下个指令。

    随着贝尔菲达向上飘了一段距离，并肩站在底下的白宸和洛芙这时也抬起头，只见他的身体越飞越高，朝天花板的上方不断往上飘，最后笔挺地站在上空，如俯瞰大地的神，只不过穿着打扮是一名英国绅士。

    同一时间，两人手里的物品顿时也散发出了橘黄色的光芒，光辉温暖而璀璨，且越来越盛大，几乎照亮了整个空间。

    「汝之心……汝之梦……」

    隐约听见上方传来了贝尔菲达不带情绪的念咒声音，但两人已顾及不到上方了，只是紧紧抓着手里发光的东西，同时也是自己最珍视的物品。

    「汝之恨……汝之爱……」

    光芒几乎包裹了整个空间，耀眼得看不清周围，但随着光芒转弱，逐渐凝聚成一个小点，整个空间又立刻恢復了原貌。

    白宸和洛芙像是不曾出现过似的，随着光芒一起消失了。

    此刻，贝尔菲达正缓缓降回地面，看着纯白而虚无的空间，他扬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容。

    「你怎么这样就让他们离开了？」一道稚嫩的童声陡然出现，一名小女孩在贝尔菲达的身旁现身。她穿着一套水蓝色的洋装，蓬松的捲发披在肩上，但神情和语气却丝毫没有孩童的天真，彷若一直都在这里。

    「这样做有甚么不对吗？」

    「你应该要告诉他们有多难达成的。」小女孩冷声回道，「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类成功过。」

    「上次不就成功了？」他微笑，目光凝视着前方。整个空间与其说虚无，不如说荒芜，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

    「也只有那一次。」

    「你太小看人类了。」他轻轻一笑，但很快又收起了笑意，「我看得出来，那两人都有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

    「可是那女孩主动把愿望让了出来？」小女孩提起嗓子反驳。

    贝尔菲达摇了摇头，脸上已经一点情绪也不剩了，看不出喜乐，也看不出伤悲。

    他望着虚无的世界，平静道：「别忘了，人类的慾望是很可怕的。」

 05—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5)

    此刻，千泪湖附近围了一群学生。

    儘管已经叫了救护车，但看着白宸一动不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彷彿连呼吸都没有了，任之凡感到一阵心慌。但不过几秒，他忽然握起了双拳，下定决心似道：「也只能这样了。」

    感到胸部被狠狠重压了数下，白宸在痛楚中逐渐清醒。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一道黑影朝自己的脸庞逼近，接着便是嘴唇柔软的触感，还有送进鼻腔的一大口温热的空气。

    直至视线里的黑影拉远，看清了那人的五官，白宸猛地瞪大眼睛，在第二次重压袭来前奋力推开了他。

    「你在干甚么……咳咳！」白宸摀着嘴脣，吃痛喊。

    「太好了，你还活着！」被推开的任之凡一脸感动涕零说，甚至流出了眼泪，「虽然我想过你会介意初吻就这么没了，但如果你真死了，不就连初吻都没有了吗，所以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很怕你就这么死掉了啊！」

    「你才给我去……」一语未完，白宸只是用力咳嗽了几声，将最后一个字吞回喉咙。

    与此同时，白宸也注意到周围聚了一群人，见当事人没事顿时作鸟兽散，想必他刚刚的落水引来了不小的注目。

    「我昏睡了多久？」

    「从我救你上来，大概三分鐘吧。」任之凡思忖道，「刚刚你连呼吸都没有，真是吓死我了。」

    「啊，对了，救你的时候，我有把你的书包一起救回来喔，就在那边。」语毕，任之凡随即指向后方，湿淋淋的黑色后背包就放在地上。

    白宸起身朝自己的书包走去，里头的课本都泡汤了，底层甚至还有积水。

    任之凡跟着白宸起身，看见惨不忍睹的课本建议道：「我看，我们去泳池的淋浴间借吹风机吧。」

    但白宸恍若未闻，只是埋头翻找着书包，最后从笔袋里掏出一隻黑笔。他盯着手里的黑笔，神情若有所思。

    难道是梦？

    正打算把黑笔放回笔袋，白宸却感觉前方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不疑有他地抬起头，就见那根粗旷的树干上停着一隻猫头鹰。

    牠的眼睛又大又亮，琥珀色的眼白里躺着两颗圆滚滚的黑水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让白宸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你有看到前方树枝上的生物吗？」他向身边的损友开口问，目光与那隻诡异的猫头鹰对峙。

    「甚么东西，那里有甚么吗？」任之凡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你没看到？」不知是不是全身溼透的关係，他扯了扯嘴角，打了个寒颤。

    「什么东西啦，你这样说很可怕耶！好像那里有甚么不好的东西。」任之凡难得皱起眉头，对他的玩笑感到不悦。

    白宸没再说话，但心中的猜测却更加肯定了。

    猫头鹰是夜行性动物，在白天出现已属难得，刚刚这里又围聚了这么多人，但却完全没有引起骚动，更是不可思议。

    倏地，猫头鹰拍动了翅膀，朝他这里飞来，最后落降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牠的羽毛蓬松而柔软，是一隻毛发非常柔顺美丽的棕色猫头鹰。

    至始至终，白宸都这么望着牠，看着牠左边的翅膀犹如人类的左手，熟练地放在毛发纯白的胸前，接着又如人一般张口说话，嗓音如十几岁的少年郎，清澈得毫无杂质。

    「主人，你认得我吗？我是九十分啊！」

    四周陷入诡譎的安静。

    站在一旁的任之凡困惑地打量白宸，见他始终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

    白宸面色冷然地看着那隻满脸希冀的猫头鹰，但内心彷彿若有万马奔腾而过。

    他在内心激动地吐槽：「鬼才认得你吧。」

    早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窗，落进坪数不大的卧房，也映落在男生熟睡的脸庞上。房内一片安静，无一丝噪音。

    但那是对其他人而言。

    「主人，你醒醒啊，今天有早八的课，你不能再睡啦！」

    少年郎的清澈嗓音回盪在房里，扰人清梦，让人更不想起床。

    「主人，你不要再像大一时那样一直旷课，然后被当掉啦！」

    「主人，你别再睡啦，再睡就来不及啦！」

    「主人主人……」

    猫头鹰挥动着双翅在房间上方盘旋，焦急的声音不绝于耳。

    「吵醒了！」白宸掀开被子，用力朝前方丢出一颗枕头，「你不是猫头鹰吗，怎么比鸚鵡还要吵？」

    「主人你终于醒啦！」猫头鹰闪过枕头攻击，降落在床边的矮桌。

    看着眼前会说人话的猫头鹰，白宸顿时睡意全消，却也没再搭理牠，只是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进洗手间。

    「你说你叫九十分，改个名字好不？」出门前，白宸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是主人您取的不是吗？」九十分瞪大了眼，「每次考试您不都许愿希望有九十分，所以我才叫九十分的啊！」

    闻言，白宸乾笑了两声，回顾自己每次段考似乎真是如此。

    他推开门，走了几步后才又道：「不然这样好了，改名满分怎么样？比较顺口。」

    「不行。」猫头鹰用力地摇头，态度坚决，牠跟着飞进电梯里，最后停驻在白宸的肩上。

    电梯里还有一对母子，但都对他肩上的生物毫无反应，再次证明了满分的存在只有他能看见。

    他并不意外。

    特别在走进教室后，看见洛芙那张灿烂的笑脸，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06—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6)

    「你的笔是化身成猫头鹰啊，好可爱喔！」洛芙笑容满面地迎接他进教室。她的肩上也停着一个谜样生物，只不过是缩小版的人类，顶着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穿着华丽飘逸的洋装，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洋娃娃。

    白宸刻意挑了最边缘的座位，但洛芙还是不顾旁人眼光，直接拿起书包搬到他隔壁的位子。

    「你怎么会修这堂课？」他挑明问，全校那么多通识课，怎么偏偏跟她选上同一门？

    「我向任之凡要了你的课表，除了必修不同班外，我们每堂课都会见面喔！」她拍了下双手，露出迷人又灿烂的笑容。

    白宸毫不意外，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满分。」白宸唤了一声，视线落向洛芙肩上人类模样的精灵，「你怎么是一隻猫头鹰？」

    「我是九十分！」猫头鹰挥动翅膀反驳，飞到桌面上与他对望，「我是依照主人您心里所期待的模样幻化而成的啊，猫头鹰不是很博学的鸟类吗？我以为您会喜欢啊！」

    「猫头鹰明明很可爱呀！」洛芙伸手摸了摸满分的头，动作像抚摸小猫似温柔。

    当初贝尔菲达要他们两人拿出陪伴自己许久的物品，正是因为这些物品有他们过去所投注的情感，贝尔菲达只是将之实体化，成为引导他们蒐集圣物的使者。

    「但你怎么看都不博学。」白宸直接吐槽。

    「如果您希望我是人类也可以呀。」语落，满分的全身随即被一道光芒笼罩，当光芒再度散去时，牠已从一隻猫头鹰，幻化成了缩小版的人类。

    化成人类的满分穿着一套学生制服，梳着呆板的七分头，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额头绑着一条「必胜」头带，手里还拿了一本百科全书。

    满分有模有样推了一下镜架，「怎么样，主人？」

    「你还是当猫头鹰好了。」

    旁边的洛芙忍住爆笑的衝动，转头笑道：「和我家黛娜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就跟我们一样，对吧白宸？」

    白宸没有理会，只是看着黛娜缓缓降落在满分身旁，体态轻盈优雅，气质如贵族般骄矜，而且从他进教室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跟她主人的个性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着两个个性如此截然不同的引导者，白宸扯了扯嘴角，淡然道：「早知道就不选廉价的黑笔了。」

    「主人怎么这样说，再怎么我也是您情感的化身，是您生命中的一部分啊，您怎么这样嫌弃我呜呜……」满分摀着脸哭诉道。

    「对啊，他可是你的孩子耶，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搞不好满分持有的魔法很强啊。」洛芙将满分抱进怀里，为他抱不平。

    「我叫九十分！」满分激动申明。

    「甚么魔法？」白宸问。

    「满分没告诉你吗？」洛芙随即解释，「就像圣物都有魔法，我们选择的物品也都有魔法，只是不像圣物那样强大。」

    闻言，白宸意有所指地看了满分一眼。

    满分再度委屈地哭诉：「主人您昨天都不理我，根本没机会告诉您啊，不然我也想当一个尽责的引导者呜呜……还有我是九十分。」

    「行了，你快变回猫头鹰吧……」白宸轻叹一口气。他变成书呆子后，表情和动作都丰富了起来，不如变回看不出甚么表情的猫头鹰。

    「像是黛娜的魔法是让时间静止。」洛芙举起腕上的錶，微笑看了黛娜一眼。

    黛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接着左手一挥，周围的人都立刻停住了动作。

    宛如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天上的云朵，墙上的时鐘，上方的电扇，都宛如冻结了般，无一不是静止不动的。

    白宸愣了愣，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有人正在吃早餐，有人围在一块聊天，但更多的是正在滑手机的人，只是此时无一不是停止了呼吸，如一尊尊雕像。

    「很厉害对吧！」洛芙兴奋起身，如今所有人都静止了，她的声音显得更加清脆，「不过只能静止一分鐘而已。」

    白宸没看向她，而是看了眼坐在隔壁的女生，她手上拿着脣膏正要补妆，「的确蛮厉害的。」

    「天啊，白宸你居然称讚我了耶！」洛芙乐不可支地抱住他。

    又被突然抱住，白宸面露无语道：「你真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为何物吧？」

    「太高兴了呀。」她抱得更紧了，丝毫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反讽。

    幸好周围的人都静止了，也没其他人看见这一幕。

    半晌，随着教室门打开，洛芙识相地收回手。下一秒，电风扇和冷气也恢復运转，四周再度充斥了人声。

    看着刚才打开教室大门的女生，洛芙忽然安静了下来，目光跟随着那名女生，直至她落座。

    「白宸。」洛芙淡淡唤了他一声，视线仍黏在那名女生身上。

    白宸滑着手机，看也没看她一眼，「你是想问，那女生是不是在时间静止时开门的对吧？」

    「她是我大四直属。」她突兀道，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白宸停下了滑手机的手，一起望向了刚落座的女生，她坐在他们前两排的位子。

    「黛娜你不是说，一般人是感受不到魔法的？」洛芙皱起眉头道，「除非──」

    「她身上有魔法。」沉静的嗓音响起，黛娜飘离桌面，转身看向了前方那名女生。

    「我也感觉到了……」满分这时也推了一下厚重的镜架，接着举起左手，指向前方那道纤瘦的背影，「圣物──」

    「就在她的身上！」

    看着表演慾十足的满分，白宸倒是撑起下巴，吐槽道：「你快变回猫头鹰吧。」

 07—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7)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热烈的目光，那名女生不自觉转过头，向后方望了一眼。

    「末菲学姊，没想到你也有修这门通识！」洛芙立刻起身走向她，清亮的声量甚至引来了旁人的注目。

    「学妹？」没注意到她也有修这门课，末菲不禁愣了一愣。

    洛芙在她隔壁的空位坐下，脸上盛满笑容，「真是好久不见了学姊，你怎么会也修这门通识啊？」

    「我通识还缺两学分，看到有名额就抢了。」末菲放下滑到一半的手机。

    「学校的通识真的很难抢呢。」洛芙叹了一口气，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她手腕上的手鍊，「学姊你这条手鍊好特别喔，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这只是夜市的便宜货，没什么好看的。」她用另一隻手盖住手鍊，委婉拒绝。

    「不会啊，我觉得样式很精緻。」洛芙也不气馁，继续称讚，让末菲感到更加为难。

    看着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始终胶着在那条手鍊，坐在后方的白宸不禁向旁边的满分问道：「圣物是饰品？」

    「是啊主人，因为饰品是最适合乘载人类情感的物品了，不但能随身携带，还能永久流传下去。」满分推了推眼镜解释。

    「我觉得那条手鍊很漂亮，也想买一条呢。」洛芙合十双手，继续央求，「借我看一下嘛学姊，一下就好，拜託！」

    末菲最终是没辙地笑了，伸出戴着手鍊的那隻手，「好吧。」

    那是一条款式相当老旧的手鍊，中央镶着一颗淡紫色的水晶，但鍊子的花纹却得相当细緻。

    看着洛芙抬起了末菲的手腕仔细端详，白宸继续问：「那要怎么蒐集，不是说需要真挚的情感？」

    「是啊主人，需要真挚的情感，圣物会吸收人类的情感，也包括负面情感，所以需要真挚的情感来净化，才算蒐集完成。」

    始终站在原地的黛娜，这时忽然挥了一下手，时间再一次陷入静止。

    察觉到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末菲转头看了看周围，随即傻住了。

    彷彿置身在假人挑战影片的拍片现场，每个人好似都停止了呼吸，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

    末菲来回看了白宸和洛芙数眼，接着皱起眉头质问：「学妹，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了，学姊。」洛芙依然握着她的手腕，美丽的眼眸流露一丝愧疚。

    洛芙垂下眼眸，望着眼前那条手鍊，低声唸出了一串咒语。

    接着一秒。

    两秒。

    三秒。

    「咦？」看着毫无动静的手鍊，洛芙率先困惑出声，「怎么没有反应？」

    黛娜慢悠悠飘到了洛芙的身边，平静解释：「净化圣物需要很强大的情感，应该是主人您蒐集的情感不够强大。」

    「怎么这样……」洛芙失望地垂下肩膀。

    末菲看不见黛娜的存在，也听不见黛娜的声音，只是迅速收回手，拿起椅子上的名牌包。

    「学妹，虽然不知道你在打甚么主意，但这条手鍊我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说完，她便凭空消失在教室里，四周也再次恢復生机，彷彿甚么也没发生过。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座位，洛芙先是愣了愣，随即低喃：「学姊的圣物该不会是……」

    「瞬间移动。」黛娜接着答。

    看见洛芙失了魂似的安静，白宸有些意外，原以为她会一脸愤恨难平，但却只是一动也不动坐着。

    然而，随着黛娜手一挥，时间再次静止，洛芙立刻握起双拳，朝着停止运转的电扇不甘心地喊：「我好想要这个魔法啊啊啊！」

    满分忍不住摀住双耳。

    「时间静止也不是这样滥用的吧……」白宸望着静止的四周，冷冷调侃。

    之后的整堂课，洛芙都在叨唸这件事，不只恨自己未能成功蒐集，更恨自己错过了这么方便的魔法。

    但直到下课，末菲学姊都没再出现过。

    「圣物净化完后就能为自己所用吗？」走出教室的白宸问。

    「不是这样吗？谁蒐集到，谁就拥有了那个圣物。」洛芙跟在他身后，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主人您昨天都不理我，根本没机会告诉您啊，我也想当一个尽责的引导者呜呜……」不待白宸对他递白眼，坐在他肩上的满分已主动哭诉。

    「行行，你赶快变回猫头鹰就好。」

    「主人您不想知道我的魔法吗？」

    「你有甚么魔法？」刚刚发生太多事，他还真忘了这件事。

    满分推了推眼镜，自信满满说：「我可以回答除了过去和未来以外的所有问题！」

    「那你可以告诉我这傢伙的脑袋是甚么组成的吗？」白宸意有所指地望了洛芙一眼。

    「不行耶，我没办法猜测别人心中的想法，只能回答现在发生的事实，像是现在哪里有文具店啊之类的。」

    「这种的我google就可以了。」白宸无言以对，再次觉得自己选错了物品，才会出现一个这么没用的引导者。

    「我想到了！」好似头顶上的灯泡亮了起来，洛芙的眼睛忽然变得雪亮。她转过头，向满分兴奋问道：「可以问末菲学姊现在在哪里吗？」

    「这没问题！」满分推了推眼镜，「她现在在……」

    「英国伦敦。」

    一听到答案，她的心情瞬间又跌到了谷底，继续低声碎念：「想想也是，我常在ig看到学姊去世界各地旅行，有瞬间移动不必搭飞机也能出国了，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而且学姊这下知道我要抢她的手鍊，一看到我就会逃走了，根本蒐集不了……」

    感受到她的低气压，白宸并不打算给予任何安慰，还加快了脚步。

    「白宸，你别走这么快啊！」洛芙小跑步跟了上来。

    「之后我们又没课，你跟着我做甚么？」

    「要拟定作战计画啊，好不容易出现了第一个圣物，要赶快弄到手啊！」

    「她有瞬间移动，你要怎么蒐集？」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笔直朝校门口走去。

    「就算学姊能够去世界各地，晚上也要在某个地方睡觉吧？我们就去学姊家堵她！」语毕，洛芙握紧拳头笑道，「满分，你可以告诉我学姊家在哪吗？」

    「这点小事当然没有问题。」满分推了推镜架，好似那副厚重的眼镜就是为了此刻而生的。

    看着那两人兴致勃勃的模样，白宸没再作声，只求别拉他一起去堵人。

 08—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8)

    小巷里，遍地清冷的阳光，寂静安详。末菲拉了拉身上的薄外套，这里的太阳才刚探出头，空气中还残留着凉意。

    她离开无人的小巷，来到附近的市区，街上满是醒目的红色巴士，一张张西方面孔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她走进一栋楼层最多、建筑最为崭新的公寓大楼。

    出了六楼电梯，她从包包里找出钥匙，笔直走到走廊最尾端的房间。

    一推开门，悬掛在门口的巨幅油画随即映入眼帘，接着便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道地的英国腔调，「怎么这么早回来？」

    「出门后才想起教授说这週停课，所以就折回来了，正好提前回来准备下午的课程。」她用流利的英语回应，顺势将包包丢入沙发。

    因为台湾和英国有时差的关係，她都尽量选下午或晚上的课，正好也是英国早晨的时候。艾伦此刻正在厨房准备早餐，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今天是教他们做炒麵吗？」艾伦正将煎好的培根放上餐盘。

    「是啊。」她走向隔着厨房和客厅的吧檯，培根诱人的香气让她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我可以吃吗？」

    「那我只好再煎一份了。」艾伦哀怨道，因为末菲已经自动拿起叉子，吃起了他本来为自己准备的早餐。

    「大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咀嚼着热呼呼的培根，她露出幸福的表情。英国的物价昂贵，她都是在台湾解决伙食，不然就是吃艾伦为她准备的菜餚。

    平底锅再次散发出嗅诱人的香气，她吃着盘子上的炒蛋和燉豆，一边望着艾伦做菜的身影，心情无比平静。

    他比她大三岁，柔顺的金发之下，是一张宛如艺术家雕刻出来的深刻五官，眼睛湛蓝深邃，宛如带着淡淡的忧鬱。

    他们是在偶然的机缘下认识的，艾伦那时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餐厅，末菲当下灵机一动，询问他可否在休息时段借用餐厅的厨房，让她能够开课教人做中国菜？

    就像在台湾吃法国菜相当奢侈，在国外上中国馆子吃饭也同样昂贵。既然她会做菜，还可以随时回台湾买食材，不如就在国外开课教人，而且英国物价高，赚得一定比在台湾多，赚来的钱就和餐厅平分。

    由于当时刚开幕没多久，餐厅的生意也是门可罗雀，艾伦欣然答应了。

    就这样，每週一堂课，每三个月一学期，竟也赚了不少英磅。如今每週开三个班，每班的报名人数都不少，还为餐厅做了免费的宣传，餐厅的客人也日渐多了。

    也在朝夕相处下，他们生出了情愫。

    当艾伦提出交往的要求时，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吃饱了吗？」见她的餐盘已空，艾伦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黑咖啡。

    她笑而不答，从他手里接过黑咖啡，啜饮了一口，最后满足地喟叹一声。半晌，她拿起叉子，再一次叉走盘子上刚煎好的培根。

    「这下我又没得吃了。」艾伦没辙一笑。

    「难得能吃到你做的早餐。」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不然这样好，今天晚上我做菜。」

    艾伦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看她将叉子上的培根吃乾抹净。

    金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亮了屋内华美的摆设，洗手檯里有两个餐盘没洗，桌上两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也早已冷却，没了香气。

    静寂的室内，男人拥住女人纤细的身子，先是在她嘴上印下深深一吻，接着是耳后、脖颈，一入往下游移。

    她被吻得天旋地转，迷茫的视线中，她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鍊，中央的紫色水晶散发出深沉的光芒。

    她都想好了，毕业后就来英国留学，一边帮忙艾伦的餐厅，一边赚学费。但就算没有艾伦，只要有这条手鍊，她就不必担心住宿和交通。只是全世界那么大，为何偏偏选上了伦敦留学，无疑是为了艾伦，想和他在一起。

    她一点都不意外洛芙能够让时间静止，打从发现这条手鍊的魔力，她就相信这世上一定还存在其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在意的是，为甚么洛芙会知道这条手鍊的秘密，甚至还想占为己有？

    但无论原因为何，她都需要这条手鍊往返台湾和英国。

    她的未来可以不需要吴逸辰，但绝对不能没有这条手鍊，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将这条手鍊让给其他人。

    半掩的房门内，几件衣物散落地板。屋外的英国阳光难得灿烂，照拂着窗檯的玫瑰，室内隐隐瀰漫着鲜花的香气。

 09—第一章－世界的尽头(09)

    同一时间，距离英国两千八百公里远的地球另一端，太阳早已下山，白宸正被洛芙拉来一座公园。

    「你不是要去直属家？」白宸面带无奈，因为自己最后还是被拉洛芙拉来了。

    「是啊，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先蒐集情感，否则就算堵到学姊也没用。」洛芙头头是道说，目光流连于游乐区玩耍的三个孩子。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嘛。」洛芙急忙挡他前方，「黛娜也说了我蒐集的情感不够强大，搞不好两个人就会强大点。」

    「对啊主人，让洛芙小姐一个人做这种事太辛苦了，这不是一名绅士该有的行为。」满分推了推眼镜附和，白宸已经彻底放弃说服他变回猫头鹰了，

    「怎么蒐集？」白宸勉为其难问。

    「这就很有趣了。」洛芙露出灿笑，目光望向公园里那群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

    只见她伸出戴着手錶的右手，唸咒般低道：「黛娜洛芙──」

    下一刻，三个孩子的胸口都飘出了萤火虫般温暖的光点，光芒微弱而明亮，宛如散发光辉的透明圆珠子，接着慢慢往上空聚集。

    「只有孩子们开心的情感，才会有如此透明的光芒。」洛芙痴痴望着那些美丽的光点，语气难得淡流露一丝感慨。

    傍晚的公园里，那些微弱的光点越过了游乐区，依序飘进洛芙的手錶，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很有趣吧？」洛芙放下手腕，再次向他笑道，「越美丽的感情光芒就越耀眼，也越强大。」

    「所以我得拿出笔才能蒐集？」白宸皱起眉头，「话说，咒语一定要跟引导者的名字组合在一起？」

    「主人这么不喜欢我的名字吗？」满分泪眼汪汪问。

    「只是觉得『满分白宸』听起来很丢脸。」

    「我叫九十分呜呜……」

    「更丢脸。」白宸毫不隐藏自己的嫌弃，又换来了满分一阵啜泣。

    「没有一定要说甚么咒语，只是黛娜说所有魔法都得靠情感发动，若说出自己比较有感情的语句，会比较容易发动。」洛芙笑道，「白宸也试试看吧！」

    「我从来没说要帮忙吧？」

    「来都来了，试试看嘛！」洛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主人──」满分也跟着哭喊。

    一番拉扯中，黛娜飘到了他眼前，盘着双手道：「虽然我们是物品，不吃饭也不会饿死，但情感是我们的能量，像我们的粮食，如果缺少了粮食，我们和人类一样会死。」

    闻言，白宸皱起眉头，瞟了一眼满分。

    满分用力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流着两道热泪。

    他叹了一口气，作投降状，随之从包包里拿出那支廉价的黑笔。

    见状，满分顿时破涕微笑。

    「但你得换别的目标，我刚刚已经蒐集过那群孩子开心的情绪了。」见白宸将黑笔指向那群孩子，洛芙提醒，「同一时刻的情感，只会生成一次的光芒。」

    「那过十分鐘再蒐集呢？」白宸反问。

    「但我觉得十分鐘后，那群孩子还是像现在一样开心吧？」洛芙说。

    满分接着解释：「那群孩子们的开心源自于在这里玩耍，但这份开心已经被洛芙小姐蒐集了，除非他们又遇到了其他事，才会再生成另一次光芒。」

    「这好办。」说完，白宸直接走向那群孩子。

    洛芙满脸困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从裤袋里摸出三枚十元铜板，在那群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小朋友，跟大哥哥玩个游戏好不好？」

    洛芙傻住了，表情多吃惊就有多吃惊，白宸脸上亲切的笑容让她感觉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甚么游戏？」孩子们这时都聚集到了他周围。

    「我这里有三枚十元铜板，你们猜猜看在我哪隻手，若猜中，就把这枚铜板送给你们。」

    一听到可以得到三十块钱，孩子们都兴奋了起来。

    白宸将三枚铜板握在右手，接着左右交叉摆动，随后问：「猜猜在哪隻手？」

    所有孩子都指向了他的右手，但随着白宸摊开空空如也的右手，孩子们顿时都发出了惊呼。

    「猜错囉。」白宸摊开另一隻握有铜板的左手，一脸惋惜，「但为了安慰你们，我还是决定要把这三枚铜板送给你们。」

    一听到还是有十元铜板，孩子们脸上失望一扫而空，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顏，开心地从白宸手里接过十元铜板。

    与此同时，白宸也站了起来，掏出口袋里的黑笔，指向那群孩子。

    萤火虫般的光芒再次从三个孩子的胸口飘出，不同的是，这次散发出来的光芒更耀眼了些。三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跑进对面的超商，而那些光芒也一颗颗飘进了黑笔。

    「孩子们拿到铜板，所以感到更加地开心了。」满分推了推镜架，脸上静静滑下两道泪，「可主人您就这么不喜欢我的名字吗？连咒语都不说呜呜……」

    洛芙这时也跑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一脸骄傲道：「我果然没有喜欢错人，孩子若能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也安心。」

    「你别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虽然已经习惯她动不动就抱人的举动，但如今在公眾场合，感受到路人投来的目光，白宸仍旧瞪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对小孩这么有一套，更喜欢你了！」洛芙随即松开双手，但感动的情绪依旧，眼中闪烁爱慕的光辉。

    白宸面露无言，他只是懒得找新目标，没想到反而是自找麻烦，「你倒底喜欢我哪点啊？」

    「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理由吗？」洛芙背起双手反问，扬起更加灿烂迷人的笑容，「我就是喜欢你，打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傍晚的彩霞从天边蔓延过来，将整座公园垄罩在一片暮靄之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就连满分都意识到气氛变了，识相地闭上嘴。

    她深深凝望着他，清彻的双眼彷若含着淡淡的笑意。晚风拂过那头柔软而飘逸的短发，暮色之下，她的身影美得犹如一幅画。

    有一剎那，白宸甚至看得痴了。

 10－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0)

    如果她没有轻拍双手，忽然提高音量说：「而且我们两个名字正好都只有两个字，更是巧上加巧，根本是命中注定啊！」

    「我还以为那是你的英文名字。」他抽了一抽嘴角，况且一个风格听起来洋派，一个中式，根本是天差地远吧？

    「是本名啊！姓洛，单名芙，不觉得听起来很浪漫吗？」

    他没有表态，怕她又得意起来。

    「好啦好啦，我们再去蒐集些情感吧，然后就去学姊家。」语毕，洛芙立即拉住他往公园外走。

    「要是她整夜没回来，守一整夜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走啦走啦！」

    看着两位主人走出公园，满分和黛娜这时飘回了他们身边。

    他们在一家超商的内用区守夜，透过玻璃窗往外看，正好与一排骑楼式公寓隔着马路对望。

    他们从半夜十二点，待到清晨六点，看着漆黑静默的天色，逐渐露出破晓的光辉；看着夜深人静的马路，再度阳光普照，出现零星的车辆和行人。

    但无论如何，就是没看见对面那栋公寓的三楼窗户出现灯火。

    顶着两轮黑眼圈的白宸，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洛芙，敲了敲桌面，「天亮了。」

    「甚、甚么！学姊回来了吗？」洛芙猛然打直身子，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朝对面三楼望。

    「根本没回来。」白宸满脸不悦道，视线转向同样睡得香甜的满分和黛娜，只是他们是直接躺在桌面呼呼大睡，「我每隔一小时问满分一次，但她整晚都待在英国。」

    「怎么这样……」洛芙气馁地垂下头，再度趴回桌面。

    「你直属是怎么样人？」他撑着脸问，一夜没睡，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也不清楚，我和末菲学姊只在相认时交换过脸书而已，几乎没甚么交集。」洛芙垂下眼皮，几乎要再度睡去，「不过听其他学长姊说，末菲学姊的成绩很好，而且还常常出国旅行，家里应该很有钱。」

    「不过啊……」她话锋一转，继续摇头晃脑道，「我总觉得学姊不太想和我相处，不然就是她为人本来就很冷漠，总之就是不太熟。」

    「啊……对了，末菲学姊好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男朋友？」白宸挑了挑眉。

    她浑浑噩噩地点点头，「是啊，男朋友……只是学姊在感情上蛮低调的，不会在脸书放闪照，我也是从其他学长姊口中听说的。」

    「男朋友。」他重复道，嘴角抽搐。

    「是啊，男朋友……」她一上一下点头，下一秒全身僵直，双眼猛然睁开，「是啊，男朋友！」

    「也许学姊晚上住在男朋友那啊！」

    她倏地起身，双手重重拍打了下桌面。

    感受到桌子的震动，满分和黛娜这时也都醒了，就连超商的店员也都向她投来了眼光。

    白宸这时也拿起书包站了起来，但却只淡淡道了一句：「我要回家睡觉了。」

    「白宸你再陪我一次啦──」洛芙央求般的呼喊在他身后响起。

    但直至身后的自动门闔上，他都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走出超商。

    正午。

    烈日当空，太阳毫无保留地散发出炙热的温度，曝晒毫无遮蔽物的工地。工人们各个挥汗如雨，每颗滴落到地面的汗珠，彷彿瞬间就被蒸发殆尽了。

    光是站在这里一分鐘，就足够让人汗流浹背。

    从学长姊口中得知学姊男友的名字，洛芙立刻拉着他搭上台铁，来到车程约一小时的桃园，再靠着满分的魔法得知他现在人就在这片工地。

    「我跟小菲已经分手了，你们去问其他人吧。」吴逸辰的口气冷淡，他正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

    「难道没有可能回来找你吗？」撑着阳伞的洛芙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找到了学姊的男友，没想到已经是前男友了。

    「她连讯息都不回我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找我？」吴逸辰自嘲笑了一声。

    洛芙失望地垂下脸，白宸则是一句话也没说。昨天彻夜守在超商里，如今又得忍受艳阳曝晒，他早就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满分和黛娜则是忍受不了这样的高温，早早就回到黑笔和手錶里休息。满分说，黑笔就像他的家，是可以让他休息睡觉的地方。白宸如今真希望，满分若能一直待在黑笔里，他的耳根子就清净了。

    「听学长姊说，学姊每天戴在手上的手鍊是你送的？」见吴逸辰要回去工作，洛芙跟在他身后追问。

    吴逸辰停下脚步，质问她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呃……就是……」被这么一问，洛芙露出了心虚的笑容，「学姊上次为了那条手鍊跟我吵架，明明不是名牌，但她还是非常宝贝那条手鍊，我觉得学姊应该还是对你有感情的……」

    「是我送她的没错。」他打断道，「前年她生日，我在一家当舖买下这条手鍊。」

    一听，洛芙随即露出微笑：「感觉学姊真的很珍惜那条手鍊，她应该还是很在乎你的吧？」

    「她是很喜欢那条手鍊，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眼神变得黯然，「如果时间重来，我不会买下那条手鍊。」

    「为什么？」洛芙歪了歪头。

    「就这样，你们别再来烦我了。」他再度恢復了原先冷漠的模样，二话不说就朝工地走去。

    「瞬间移动。」

    吴逸辰愣住了，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洛芙，而是白宸。

    「我们知道那条手鍊能够去任何地方。」白宸朝吴逸辰走去，睡眠不足加上轻度中暑，让他的口气比平日还要冷漠和犀利。都特地搭车过来了，他不想空手而回。

    「你们真相信有这种事？」吴逸辰冷冷一笑，转头望向自己身旁的白宸，「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吧？」

    洛芙这时也走上前，诚恳说道：「如果你真的希望她能捨弃那条手鍊，就请告诉我们关于末菲学姊的事。」

 11－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1)

    六小时后，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黛娜和满分这时都跑出了本体，黛娜安静地坐在桌上，满分则在咖啡厅里到处飞到处看，如今大概在看内场人员如何冲泡咖啡吧。

    褪去工人装的吴逸辰，如今换上了素色上衣和牛仔裤，并且重新梳洗过。若不是他刚才浑身是汗，衣衫上都是脏污，都忽略了他有一张意外秀气的脸庞。

    「我和小菲是在小学五年认识的。」他娓娓说道，「那年她跟她妈搬来我们的公寓，我们正好同一班，所以上下学都会一起走，再加上我们都是家中独子，没有其他兄弟姊妹，每天放学都会玩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在一起了。」

    「她是单亲家庭，我是隔代教养家庭，虽然我们家境都不好，但小菲和我不一样，她很聪明，每次都是班上第一名，一路走来拿了很多奖学金。我呢，本来打算高中毕业就出去工作的，是小菲坚持要我唸书，我才选择唸了夜校。」他自嘲笑了笑，「小菲会跟我分手也是情有可缘，我既没钱，也没学歷，还有养爷爷奶奶，她跟着我只会吃苦。」

    「我问过学长姊，他们说你假日常常会去台北找她，而且还会帮她准备爱心便当？」洛芙笑问。

    「别看我一个男生，其实我很擅长做家务事，因为我家只有爷爷奶奶，他们年纪都大了，所以从小家事都我在做。小菲还曾经开玩笑说，以后我就做家庭主夫，她就在外面当女强人，男主外女主内那样。」语落，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我们知道彼此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比真正的家人还要亲，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扶持彼此走下去……」

    「直到我送了她那条手鍊。」

    「小菲从小就梦想能够到世界各地旅行，当年考大学本想进英语系，却偏偏上了志愿里面最不想唸的企管系，所以她就双主修英语系。对小菲来说，那条手鍊几乎让她美梦成真了，让她不必花费一毛钱就能到各国旅行。」

    「原本我也很为她高兴，因为有了那条手鍊，可以省下一笔交通费，减少日常生活上的开销，但她仍坚持要在台北租房子。明明能够瞬间移动，要搬回桃园也是可以的，直到后来我发现，她连租屋处都常常整晚没回去，她说她在国外有认识的朋友，所以晚上都睡朋友那。」

    「但我知道，她是睡在其他男人那。」

    「意思是……学姊背着你偷情？」洛芙愣了一愣。

    「只是有这种感觉，她爱上了其他人。」他露出难耐的笑容，语气清清淡淡，除了苦涩听不出多馀的情绪。

    「不过最大的原因……」他顿了一顿，「是她变了。」

    他撑起下巴，凝望玻璃窗外的景物，随着天色渐暗，路上的人车多了起来，五顏六色的霓虹灯顿时点亮了整条街。

    「最大的改变不是她爱上了别人，而是她开始厌恶了以前的生活，厌恶了台湾潮湿的天气和油腻的食物，也厌恶了我做的便当。她开始会买名牌，崇尚时尚，不再是那个只会为了一件衣服就会考虑了半天的女孩。她的价值观改变，也让我们两个常常起争执，所以不管她有没有爱上别人，我们都会分手。」

    「这是圣物的反噬。」黛娜忽然开口，「圣物会吸收人的慾望，最后反噬到拥有者本身。」

    「这些都要花钱吧？」白宸问。

    「小菲在国外有开课教外国人做中国菜，一堂课下来可以赚不少钱，再来就是兼职做代购，到国外帮人买东西，赚取代购费这样，毕竟她哪里都可以去。」

    「所以你才说，希望自己从没送给她那条手鍊？」洛芙的脸上流露一丝哀伤。

    「是啊，如果我没送她那条手鍊，也许我们还会在一起，她也还会是原来的她，不过未来这种事有有谁知道呢？毕竟我甚么也没有，小菲最后可能还是会跟我分手，所以还请你们──」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不要再打那条手鍊的主意了。」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洛芙和白宸都不禁愣住了。

    吴逸辰两手一摊，「我会告诉你们这些事，不是要你们能为我做甚么，而是希望你们能放弃那条手鍊。小菲曾经让其他人戴过这条手鍊，也包括我，但除了小菲以外，其他人都无法使用这条手鍊，所以对你们而言，也只是一条普通的手鍊而已。」

    「圣物认定了她是主人，所以其他人才无法使用。」黛娜解释，「就像我们认定你们是主人一样，只有你们才能看见我们，并且使用我们的魔法。」

    当然黛娜的这些话，吴逸辰都没有听见。他望着不语的白宸和洛芙，继续说道：「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也就罢了，但如今的她已经不能没有那条的手鍊了，她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那条手鍊。她的未来都在那条手鍊上，我不能让你们夺走她的未来。」

    「这点不用担心。」黛娜再次道，「一旦净化成功，她会忘记所有跟圣物有关的记忆，就连其他跟圣物有关的人，他们的记忆都会被重新取代。」

    但两人仍没有开口，吴逸辰的态度坚决，好似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他的决心。

    半晌，洛芙扬起微笑，打破静默问：「就算她不爱你，你也无所谓？」

    「无所谓，因为我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你很爱很爱末菲学姊吧？」

    闻言，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眼底尽是温柔：「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除了她，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望着他脸上温柔的笑容，洛芙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嘴脣，发出的话音近乎气音。

    但身旁的白宸还是注意到了，她道出的是──

    「黛娜洛芙……」

    下一刻，一道红色光芒瞬间从吴逸辰的胸口迸出。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看过最美丽、也最深沉的一道光芒。

    红酒色的光芒几乎垄罩了整家咖啡馆，但却一点也不刺目，光泽既深沉又耀眼，低调却又热情，宛如在体内流动的滚烫血液。

    从十一岁相遇相识，相知相惜，最后懵懵懂懂地相爱相恋。

    从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到后来无数次的亲密接触，无数次的坦诚相对，所有的第一次都献给了对方。

    时间是一把刀，在最简单单纯的年纪，用最奢侈的年华，在一个男孩心里刻划出一生最铭心的情感，造就出最深沉璀璨的情感。

    最后慢悠悠地飘进洛芙的手錶，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短几秒的时间，像是甚么都没发生过，唯独男生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依然存在他们的视野，跟着冷却的咖啡一起褪去原有的温度。

 12—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2)

    接下来几天，洛芙不时会传讯息给白宸，要他问满分学姊现在人在何处，等待学姊回台湾的时刻。

    若不是物品会认主人，白宸真想直接把黑笔送给洛芙，这样他也不用每天早上被满分吵醒。

    「居然一直都待在英国……」听着满分又一次相同的回答，洛芙坐在教室座位上低头琢磨着，左手食指不自觉敲打桌面。

    「我决定了。」她停下敲桌的指头，「我今晚就搭机去英国找末菲学姊。」

    好死不死，坐在隔壁的白宸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立刻呛到了。

    他咳了几声问：「你认真？」

    「我何时开过玩笑？」她正色道，真是一点玩笑意味也没有，「正好明天放假，如果下礼拜我赶不回来，记得帮我代点。」

    「你学姊可是有瞬间移动，就算你跑到英国，她一秒就可以去其他地方了。」

    「难道就这样甚么也不做，她晚上总要找地方睡觉吧，我就守在她在英国的住处，而你守台湾，来个两地包夹。」她握起拳头，自信满溢，「我一定会说服学姊回心转意，回到吴逸辰身边！」

    白宸满脸无言，只听过前后包夹，没听过隔了几千万里的大西洋在包夹的……

    但洛芙的确也没在开玩笑，当晚就订了前往英国的机票，隔天就在ig发了人在英国机场的限时动态。

    看见洛芙传来了一张与外国人的合照，白宸只是扯了扯嘴角，选择已读不回。

    伦敦午后。

    末菲和艾伦正坐在吧檯包水饺，生饺子整齐地排放在盘子里，一颗颗都宛如饱满洁白的元宝。

    明日要教学生煮水饺，末菲许久未包过饺子，趁空练习一下，正好也可当作今日的晚餐。

    半晌，门铃响了，艾伦起身去开门，末菲则继续坐着包饺子，但没几秒艾伦却朝她唤了一声。

    她有些困惑，虽然有结识一些英国在地朋友，但他们都不晓得她住这，更别说会来找她。

    「谁？」她问艾伦。

    「说是你的学妹」。

    她更加困惑了，但还是洗了手，来到大门口。

    看见出现在视野里的东方面孔，末菲愣了数秒，有种自己仍身在台湾的错觉。

    「末菲学姊好！」洛芙扬起灿烂的笑容，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盪整条走廊。

    末菲傻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说给学姊你一个惊喜，所以就偷偷来英国了呀！」语落，洛芙轻轻瞟了艾伦一眼，歪头问：「还是说……我打扰到你们了？」

    末菲的嘴角抽了抽，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客厅，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风衣外套和包包，再度回到门口。

    「我带我学妹去附近逛逛，饺子你吃吧。」离开前，末菲向艾伦报备了一声。

    「学妹难得来找你，好好带她玩玩。」艾伦挽住她的后脑，笑容温柔。

    她回以一抹笑，只是那抹笑容在转头看到洛芙后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无言。她冷着脸，转回中文，皮笑肉不笑说：「走吧，学妹。」

    洛芙依然维持着灿烂的笑容，向艾伦挥了挥手后，便听话地跟在末菲身后。

    末菲领着她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

    确定四周无人后，末菲随即转过身，她的双手插入口袋，外面套着一件米色风衣，脖子围着一条薄围巾，穿着打扮和当地人无异。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质问。

    洛芙淡淡笑了，「就像学姊你能够瞬间移动，我也有可以探究别人行踪的魔法，所以不管学姊在哪，我都知道。」

    「你就这么想要这条手鍊？」她伸出戴着手鍊的手腕，「老实跟你说吧，就算你硬抢也没有，因为这条手鍊只有我能使用。」

    「我知道，我特地飞来英国，不只是为了那条手鍊，而是希望学姊你能再考虑一下和吴逸辰的事。」

    「他把我们的事都跟你说了，要你能说服我回到他身边吗？」

    「正好相反，他早就知道你爱上了其他人，还要我打消夺取你手鍊的念头。」洛芙直视着末菲那双冷漠的眼神，诚恳说道，「他很爱你。」

    「无论学姊你是否相信我所说的话，我都要告诉你，不是只有你拥有具有魔法的饰品，你也不可能永远拥有瞬间移动的魔法。一年之后，那些饰品都会消失不见，甚至为此带来巨大的灾祸，而我的任务，就是要在那之前收齐所有的饰品。」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末菲冷笑了一声，「而且为甚么是你肩负了这项任务，是英雄电影看太多了吗？」

    「难道学姊真的认为，魔法永远也不会失效吗？」

    末菲愣了一愣，随即反驳：「就算如此，也还有一年的时间，我是不可能现在就给你这条手鍊的。再说，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只是为了得到这条手鍊而扯的谎。」

    「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末菲低头轻笑了一声，双手再度插回口袋，划过洛芙脸庞的那道视线充满嫌恶，「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根本不想相信你。」

    洛芙哑口。

    「洛芙，你这趟来英国花了多少钱呢？」末菲轻轻笑问，可那抹笑在转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如果不是有这条手鍊，大学四年我再努力打工都不可能有机会来英国一趟，因为就连只是要去邻近的日本或韩国旅游，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但你却说来就来，而且还不是来旅游的，只是为了说服我将这条手鍊让给你。」

    末菲向她走近了几步，视线流转在充满异国风味的欧式小巷。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出生在富裕的家庭，想买甚么就买甚么，想出国就出国，想跟谁告白就跟谁告白。像你这样的富家女，不会明白那种缴不起房租，只能靠一条土司度日的焦急和忧鬱；不会明白必须每天半工半读，否则家里就缴不起水电瓦斯的压力和负担。」

    沉默瀰漫在两人之间，洛芙还没反应过来，末菲已凭空消失在她眼前。

    下一秒，末菲的声音在她的后方响起，「你说，你要说服我回心转意？」

    落芙立刻向后转，但仍不见学姊的人影，「可你知道吗？你是最不可能说服我的人。」

    「右边。」黛娜道，洛芙立即往右看，可声音却来自左方。

    「你说，吴逸辰很爱我？」

    「左边。」黛娜再次道，洛芙迅速往反方向望去，依旧没见到她的人。

    「可你知道吗，我要的不只是一个爱我的人，而是一个能让我安心、给我未来的人。」

    「后面。」黛娜再次道，洛芙立刻又往右转了半圈，视线掠过巷弄内一排屋舍。明明末菲的声音就在她身边，却始终见不到她人，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

    「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这条手鍊，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最后一次，是出现在她的背后，声音近在咫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这条手鍊给你。」含笑的语气里除了得意，只剩下满满的嫌恶，「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抓到我。」

    死寂──

    面对一片死寂的小巷，她知道，学姊这次是真的离开这条巷子了。

    至始至终，她一句话都发不出。

    她总算明白，学姊是真的很厌恶她，而且是打从从第一次认识她，就厌恶她了。

 13—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3)

    这日，白宸并没有在末菲的租屋处守着，而是搭上火车，再度来到吴逸辰上班的工地。

    「你问那小子？他前几天就辞职了。」工头拿起肩上的毛巾擦拭汗水，那条毛巾满是汗渍，已经称不上洁白了。

    「为甚么辞职？」白宸问。

    「他没跟我们说，我们也不清楚。」工头燃起一根香菸，吐出的烟雾裊裊往上飘，很快消散在空气中，「说起来，这孩子也蛮可怜了，从小无父无母，爷爷奶奶又在上个月意外走了，家里现在只剩他一个了，不容易啊。」

    白宸皱起眉头，「什么意外？」

    「之前新闻不是有报吗？就是游览车翻车，而且还是老人团，全车的人员都罹难了，那还是他特地帮两老报名的旅行团，想让他们出去散散心。」

    闻言，白宸没再多问，简单向工头道谢后便离开了工地。

    「主人你来这里做甚么啊，吴逸辰又不在这里？」在他旁身盘旋已久的满分，忍不住问。

    白宸只淡淡回了一句：「只是有些事想确认。」

    傍晚六点，天色依旧明亮，丝毫没有日落西山的跡象。

    离开小巷后，洛芙走到附近的市集。

    左右两旁的摊位摆满了琳瑯满目的商品，有鲜艳可口的果菜、精緻復古的工艺品，亦有精緻华美的餐具瓷器。五花八门的收藏品藏匿于市集之中，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洛芙心不在焉走着，对于未能说服学姊，还被教训了一顿，她感到相当沮丧，市集热络的气氛丝毫未能感染她。

    「如果直接把圣物抢走呢，这样不行吗？」洛芙向身旁的黛娜问。

    「圣物已经选定了她是主人，如果没有进行净化，就算硬抢圣物还是会回到她身边。」

    一听，洛芙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此刻，她正经过一摊摆满各式二手小物的摊位。摊位上有鐘錶、银製餐具和裱框画等等復古小物，每样物品都散发着陈旧的气味，带有文艺復兴时期的风格。

    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向角落数把铜製钥匙，每一把都锈蚀得十分严重。她拾起花纹最简单的一把，用英语向摊位老闆问：「多少钱？」

    「五英镑。」老闆是一名满脸鬍子的英国大叔，有一颗圆滚滚的啤酒肚，「这些都是古董钥匙了，很有收藏价值。」

    几乎连考虑都不考虑，洛芙直接从钱包掏出五英镑，递给鬍子脸老闆。

    看着洛芙毫不犹豫买下这个破铜烂铁，黛娜一句话也问，保持一贯的安静。

    晚上九点，末菲回到艾伦家中。

    离开了洛芙以后，她在市区逛了一圈，吃了一顿晚餐才回来。

    她在家门外按下门铃，等待面前深绿色的大门打开。艾伦有配给她一副钥匙，但刚刚走得太匆忙，她忘了放进包包。

    然而，数秒过去，面前的大门都没有任何动静，想着艾伦可能出门了，她索性用瞬间移动进到家里。

    客厅的灯没有关，他的风衣还掛在衣架上，猜测他应该是在房里睡觉所以没听到门铃，于是转而走向他的房间。

    但还没走进房间，房内传出的怪声却让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房门半掩，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却隐约听见了女人的娇喘声。

    她迟疑地推开门，双手止不住颤抖。她的内心跑过数种可能的情况，但随着那具洁白的胴体在眼前上下扭动，那些可能都成了最讽刺的心里安慰。

    淫荡的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金发女人一丝不掛地坐在艾伦身上，室内瀰漫着淫靡的气味。

    两人很快注意到末菲的存在，立刻停下了动作，气氛异常尷尬。

    「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艾伦率先打破尷尬，视线下意识别开。

    末菲冷着一张脸，一步步走向床边，「这是怎么回事？」

    「餐厅的常客，想说你不会这么早回来，所以就带她来家里……」艾伦离开床舖，捡起落在地上的裤子重新穿上。

    「你是想跟我说一夜情？」她压抑怒意问。

    金发女人这时也离开床舖，捡起地上的衣物，向艾伦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衣物大大方方走出了房间。

    待金发女人离开，艾伦随即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我很抱歉，菲。」

    「不要碰我。」她迅速往后退，觉得被他触碰过的肌肤只有一阵噁心，「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无法接受另一半发生一夜情。」

    「我知道，我很抱歉，原谅我好吗？」他深深看着她。

    她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感到一阵鼻酸，「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但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带其他女人回家？」

    「菲。」他唤着她的名字，如往般温柔，「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她冷笑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向他愧疚的脸庞，一双眼睛盛满了失望。

    「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语毕，她毅然转身离开房间。

    艾伦追在她身后，在她走到玄关时拉住了她，「是我错了，菲，拜託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任凭他如何挽留，她还是毅然走出了这个家。

    艾伦也追了出去，但却在看见空无一人的走廊时愣了下。

    彷彿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她就已经进到了电梯，此刻的走廊上已不见任何人影。

 14－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4)

    一出玄关，末菲立刻瞬间移动到公寓附近的街道。

    当一个人能够瞬间移动到地表任何一个地方，走路早已不具备前进的功用。她漫无目的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思考着现在要去哪？

    她先是看着左手腕上的手鍊，随之仰起头，望向闃黑静謐的夜空。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戴上这条手鍊的那天，也是在如此黯然无光的夜空之下。

    只是当时她的周围，有无数温暖而明亮的烛火。

    她坐在餐桌前，眼前餐盘上的牛排煎得恰到好处，尝起来软嫩多汁；红酒虽然是特价品，但倒进透亮的高脚杯里，看起来也算高级。

    看着周围精心准备的一切，她忍不住笑问面前的男人：「这就是你准备的惊喜？」

    「喜欢吗？」吴逸辰在她面前坐下，烛光映照着他脸庞的线条更加柔和。

    「当然喜欢，难得你会这么浪漫。」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开心地享用着眼下的美食。

    下一秒，吴逸辰随即拿出了一个长方形丝绒盒子。

    「这甚么……」末菲愣了一愣，叉子上的那块牛肉迟迟没入口。

    「生日礼物。」他微微一笑，同时掀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条条款式别緻的手鍊，纯银的鍊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中央的坠饰镶着一枚紫水晶，水晶的光泽深沉而透亮，在烛火照耀下，好不美丽。

    「我不是说过不要送我这种东西？」末菲露出一丝慍怒。

    「这是在一家当舖买的，那天经过外面的展示柜，一看见这条手鍊时，立刻就想起了你，觉得这条手鍊一定很适合你。」吴逸辰放下手里的盒子，牵起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花钱，但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这条手鍊不只是生日礼物，也是你的成年礼物。既然是成年礼物，我希望能和以往不一样。」

    面对他温柔而诚恳的眼神，末菲终是没辙地叹了一口气，「帮我戴上吧。」她朝他伸出手，手心朝上，「但若是我觉得太松或太紧，就给我退回去。」

    闻言，吴逸辰浅浅笑了，听话地从盒子里取出那条手鍊。

    夜风拂来，烛光摇曳，他低下头，将鍊身绕过她纤细的手腕，专注地为她戴上鍊扣。

    时间彷彿在这一刻被拉长，她静静看着他为自己戴上手鍊，感受着冰冷的银鍊触碰肌肤，心底油然升起一阵暖意。

    二十岁，对摺一半正好是十岁，他们相识的那一年。

    十年前的他是个会跟她斗嘴、争辩，甚至还在全班面前跟她大打一架的小鬼。谁得想到，十年后的他们会坐在漫天星辰下，享受这样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十年，究竟要度过多少风风雨雨，才能换得这么一个刚好的整数？

    「好了。」他低道，手拙的他试了几次才成功扣上，意外有种成就感。

    她收回手，端详着手腕上的银鍊，宛如戴着无价之宝，眼里映出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最初，她小心翼翼将手鍊收藏在盒子里，就怕戴在身上会不小心弄丢。

    但吴逸辰说买来就是要她戴的，不然就失去送礼的意义，才开始随身佩戴。

    那段时间，她在一间婚礼布置公司打工，经营者是一对年轻夫妻，老闆虽然为人苛刻，但老闆娘和同事待她亲切，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一日，婚礼活动结束后，她如往常进行撤场的工作，不小心撞到了桌上的玻璃花盆。

    花盆虽然没有碎裂，但底部的边缘却有明显的裂痕。

    她抱着有了裂痕的玻璃花瓶，向旁边正在整理工具的老闆认错。

    老闆先是端起来看了裂痕一眼，随后冷冷道：「不能用了。」最后直接将玻璃花盆往桌面狠狠砸碎。

    这一瞬，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被重重敲了一击，一片空白。

    清脆的碎裂声回盪整个会场，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她站在老闆面前，几片玻璃碎片险些飞溅到她身上。

    周围的同事纷纷跑过来问她没有受伤，老闆娘也看见了，走过来唸了老闆几句。

    她表面虽然装作不在意，但事后却越想越委屈。她明明道歉了，也愿意赔钱，或者扣她的薪水，但老闆却仍是当眾砸碎了玻璃花盆，一点顏面也不留。

    她想找人倾诉，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吴逸辰。

    回家后，她传了讯息给他，然后趴在电脑桌前等待他回覆。

    浓浓的睡意袭来，她望着手腕上的银製手鍊，不自觉将目光放远，望着只有几坪大的套房，忽然想起了桃园老家。

    换作以前，两人就住隔壁，有事直接到对方家就好，但如今却分隔两地，要见上一面都难。

    她想回家，这样只要一开门就能见到他了，完全不必依赖冷冰冰的电脑萤幕和通讯软体。

    想着想着，就在睏得忍不住闭上眼睛时，她的身体忽然重重跌向了坚硬的地板。

    但不是从桌面跌落，而是桌子凭空消失了，她的上半身重重摔入地板，手肘的疼痛立刻让她惊醒！

    但还没回搞清楚怎么回事，房间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末菲撑起身体，一抬头就见吴逸辰赤裸着上半身走进房间。他的头发半乾，肩上还掛着毛巾，全身散发着热气，无疑是刚洗完澡回房。

    看见末菲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间，吴逸辰也愣住了。

    一阵漫长的静默瀰漫。

    两人对看了彼此许久，都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对方，才出现了幻觉。

    「你怎么会在这？」先反应过来的是吴逸辰，想着刚刚自己在洗澡，应该是爷爷奶奶帮她开门的。

    「……这里是你房间？」末菲一脸尷尬地看着四周，答案非常明显。

    吴逸辰反倒笑了，顺势将她从地板上拉起来，「你要回来也不先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

    她顺着他的力量起身，却仍是一脸呆滞，目光再次落向四周，「我刚刚明明还在自己房间的，怎么会……」

    「怎么？」吴逸辰笑笑，丝毫不明白她此刻的茫然。

    「我刚刚还在台北，而且还传了讯息给你，但你迟迟没有回覆，所以就想着要是能直接见到你就好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说着说的，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没错，就是这样！我想着要见你，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你是唸书唸太多了，烧坏脑子了？」吴逸辰笑出了声，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要她清醒点。

    末菲用力摇头，「我是说真的，我刚刚真的还在台北，但下一秒就到这里了！」

    但这种鬼话连她自己都不信了，更何况是吴逸辰，只换来了对方一阵訕笑。

    直到她凭空消失在他眼前，十秒鐘后再度出现，而且手里还多了一台笔电，吴逸辰这才停住笑声，相信了她的鬼话。

    那是她第一次体验到瞬间移动的魔法，一眨眼，眼前的风景就全然改变，再也不用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最初，她并不晓得为何会突然拥有这项超能力？直到后来才意识到，也许是吴逸辰送的这条手鍊，因为只有在戴上这条手鍊时，她才能够瞬间移动到任何地方，而且这条手鍊也只有她能使用。

    她曾试过，若握住吴亦辰的手可否一起瞬间移动？但除了无生命的物品，其他任何有灵魂的生物，包括猫与狗，都无法跟她一起移动。

    但无论如何，从那一天起，她的人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在她满二十岁的那天，在那一片静謐的夜空之下。

    可如今，她的身边却是甚么也没有。

    晚风吹来一阵寒意，眼前只有一条看见尽头的幽暗街道。一路上，她的心绪紊乱，丝毫没有察觉到后头有人尾随。

    当她回过神，手里的包包已被人用力扯走，抢匪抢走她的包包便逃之夭夭，隐没在黑暗之中

    末菲愣了愣，但不惊慌，立刻瞬间移动到其中一名抢匪身后，伸手抢回被他抱在怀里的包包。

    抢匪愣了下，讶异她居然能追上来，但另一名黑人同伙反应迅速，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用力扯向旁边，并在她的腹部重重踹上一脚。

    她被踢得猝不及防，注意到她左手腕戴着一条银鍊，黑人想也不想就顺手扯走了。

    「还给我！」末菲瞪大了眼睛，拔高了声音喊，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要抢回手鍊。

    黑人朝她的腹部再踹了一脚，但这次她不但没被踢倒，还死死抓住了落在自己腹部的脚，眼神充斥戾气。

    她恶狠狠瞪着抢匪，低声吼道：「还给我！」

    顾不得另一名同伙已经抱着包包逃之夭夭，她的眼里此刻只有那一条手鍊。

    不知是被末菲的杀气吓到，还是只剩下一隻脚支撑身体，重心不稳的黑人随即摔倒在地，也松开了握在手里的银鍊。

    银鍊啪一声落在黑人的脚边，末菲立刻蹲下身去捡，可没来得及捡起，又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还有两个同伙躲在暗巷中。

    摔倒在地的黑人这时也爬了起来，抢先一步捡回她的手鍊。

    「还给我！」看见手鍊再度落入黑人手里，她疯狂挣扎着，但左右各一个男人抓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明明刚刚差一点就能拿回手鍊，就差那么一点……

    「还给我、还给我！」她喊得声嘶力竭，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中文，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瞪着抢走手鍊的黑人。

    黑人齜牙裂嘴看着她，又踹了她一脚，这一脚扎扎实实击中她的腹部，她痛得闷哼，顿时也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甚么境地。

    夜色深沉，女生的尖叫声回盪在幽黑的大街，她挣扎着、尖叫着、抵抗着，直至被拖进阴暗的小巷，整条大街再没了声音。

 15－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5)

    隔天一早，看见白宸传来的讯息，洛芙急匆匆出了门，在街上拦了一辆计程车来到当地的警局。

    进入警局后，她的视线迅速扫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位在警局角落的末菲。她的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倚墙坐着。

    洛芙焦急地走到她身边，发现她的手上不但少了手鍊，身上还有多处瘀伤，只是裹着风衣，只能看见四肢的肌肤。

    「我是这位小姐的朋友，请问她发生甚么事了？」她抓住刚好经过身旁的一名员警，用熟练的英语焦急问。

    年轻员警看了一眼呆坐椅子上的末菲，「我们是在夜间巡逻时发现她的，看她走路摇摇晃晃，以为她是喝醉，上前查看才发现是被抢了，而且夜路也不安全，就先带回警局了。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论我们问什么都不愿开口，而且她的证件和手机也都被抢了，我们还在苦恼该怎么办呢，你来得正好，可否帮你朋友做笔录呢？」

    「我知道了，谢谢。」虽然得知了事情经过，但洛芙的内心却是一片沉重。她在末菲身旁坐下，搂住她单薄的肩膀，「学姊，是我。」

    末菲没有反应，只是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其实就算不问，从这一张憔悴的脸庞，洛芙也猜想得到是经歷了多么恐怖的事，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没事了，学姊……」洛芙柔声安抚道，加重搂住她的力道。

    「我……」末菲忽然颤颤开口，视线落向了自己双手，「我的手鍊……被抢了……回不去了……」

    「没有手鍊……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抚摸着自己甚么也没戴的手腕，双眼盛满了悲鸣，呼吸急促，彷彿下一秒就会因为缺氧过度而昏过去。

    「没事的学姊，我会带你回家、一定会带你回去，别担心。」洛芙持续安抚。她当然想到了，学姊过去都是靠手鍊到世界各地旅行，不可能会办证件，若警察问起她的身分，会发现她是非法入境。

    「我没有手鍊了……我的手鍊没有了……」末菲不断重复道，模样教人心疼。

    「没事的学姊，我会帮你找回来。」洛芙握住她瑟瑟发抖的双手，「我既然我能知道学姊你在这，也会知道你的手鍊在哪，会帮你找回来的。」

    「没办法。」黛娜无奈说道，「我们的魔法对圣物是无效的，满分可以回答末菲这个人类在哪，但无法回答圣物在哪。」

    「怎么这样……」洛芙的臂膀顿时垮了下来。

    「不过……」黛娜微笑补充，「圣物一旦认定了主人，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一定会回到主人的身边。」

    同一时间，一名华人男子正好走进警局。

    洛芙仍在安抚末菲，没有注意那名男子跟员警的对话，直至听见手鍊的英文单字，她才猛然转头，发现那名男子是拾获了遗失物特地送来警局。

    在欧洲被抢劫，并在几小时之内找回来的机率是多少呢？

    看着男子交给员警的那一条手鍊，洛芙转头看了黛娜一眼，似在求证这件事的可能性。

    黛娜只是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末菲这时也注意到了那名华人，一看到员警手里的手鍊，她的眼睛倏地瞪大，直接衝向他们，让洛芙想拦阻都来不及。

    她直接从员警手里抢过那条手鍊，将之放在胸前紧紧握住，激动地流下热泪。

    洛芙快步上前，先是跟员警解释了会，才来到末菲身边，「太好了，学姊。」

    末菲用力推开她，「走开！」

    「学姊？」洛芙愣住了。

    「这条手鍊是我的，我不会给你的，你也别想抢走……绝不……」末菲咬牙切齿道，目露兇光，直瞪着洛芙。

    「我没有要抢，也不会抢……」洛芙挥着手苦笑道。是啊，她是必须得到圣物，可是再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抢走支撑学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过来……」末菲依然不停往后退，近乎丧心病狂握着手鍊，「我不会给你的……你也别想……」

    警局的员警们看见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主要原因也是听不懂中文，只能大致猜测情况。

    「放心吧学姊，我不会抢走的，我保证。」洛芙的眼底满是心疼。她向她伸出一隻手，温声道：「我只是来带你回家的，跟我回去吧，末菲学姊。」

    「回去？」看着那隻朝自己伸来的手，末菲冷笑了一声，「你忘了吗？没有你我也能自己回去。」

    她笑了出来，笑声渐大，越来越讽刺，回盪了整间警局。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她。

    但十秒过去，只见她笑声渐止，脸色铁青。

    洛芙以为她会直接凭空消失，但她就只是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鍊，直到再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会……」末菲满脸愕然地看着摊在手心上的手鍊，鍊身刻着繁复的花纹，中央镶有一枚透亮的紫水晶，的确是她被抢的手鍊没有错啊……

    为什么……

    「为甚么我还在这里啊啊──」紧握手鍊的末菲放声尖叫，「为甚么手鍊没有用！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洛芙对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惑，立刻望向了身边的黛娜。

    黛娜很快答：「圣物的魔力是不可能会消失的。」

    「那为甚么学姊……」

    「除非那件事连圣物也做不到，不然魔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圣物也做不到的事？」洛芙皱起眉头，更加困惑了。黛娜接着说：「可能那个地方是连圣物也到不了的空间。」

    一听，洛芙随即在末菲身边蹲下，抓着她的肩膀问：「末菲学姊，你现在最想去哪个地方？」

    时间彷若慢了下来，末菲只是缓缓转过头，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洛芙紧盯着她，一片突如其来的静默中，警局所有人都到抽了一口气。

    因为下一秒，末菲已经不在这里，就像凭空消失了般。

    洛芙放下了悬空的双手，心头一沉。

    当警局所有人都在议论是否要调阅监视器，洛芙只是掏出手机，播了一通国际电话。

    待电话接通，她随即问：「白宸，帮我问满分，学姊现在人在哪里？」

 16－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6)

    当白宸赶到桃园时，已是两个小时以后。

    此刻，吴逸辰的公寓楼下停了数辆警车，家外门也围起了封锁线。

    「听说才二十几岁……」周围传来婆婆妈妈交头接耳的谈论，「可惜了……」

    白宸也没有多想，穿过那些围观的住户后直接上了六楼。

    「这里不能进去。」一名员警立刻将他挡在门外，但见他面色苍白，于是转而问，「你跟死者认识？」

    白宸点了点头。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向公寓大门，不禁愣住了。

    末菲就站在屋内，两人隔空对望，她的发丝散乱，毫无表情，套着一件不符合时节的卡其色风衣。

    但再一眨眼，她已凭空消失在视线里，刚刚的出现宛如一缕幽魂。

    「主人……」满分也看见了，感觉鸡皮疙瘩掉满地。

    许久，白宸都只是望着末菲刚刚出现的地方，连员警的问话也没在听。

    不久，新闻稿出来了。

    据警方表示，男子是一刀刺死自己，并且直接命中心脏，前女友发现时已经陈尸在自家床上。

    吴逸辰会辞掉工作，不再挽求末菲回头，都是因为他早已有了轻生的念头。

    白宸一直感到惴惴不安，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可能。

    虽然满分能知道他人在何处，却无法追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反覆询问，所以除了随时追踪末菲的动向，他也会问满分吴逸辰在哪，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洛芙打给他的时候，末菲人就在吴逸辰家，可是却无法回答吴逸辰在哪，正因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不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自那之后两个礼拜，末菲也再没来学校，一直都待在桃园老家。

    这段时间，洛芙和白宸周末都会去桃园拜访，但出来应门的都只有末菲的母亲。

    吃了第三次闭门羹，洛芙的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只对身旁的白宸淡淡道：「回去吧。」

    「你就这么放弃了？」白宸不以为然问，指的是蒐集圣物这件事。

    「因为你没见过学姊失去手鍊时的模样，我不能残忍地夺走学姊最后一丝希望。」

    「她不会记得的。」满分跳出来说，「一旦圣物被净化，所有曾经接触过圣物的人，他们的记忆都会被洗掉，不会记得任何跟圣物有关的事。」

    但这件事洛芙也知道，白宸心里清楚。

    「我曾答应过学姊，不会抢她的手鍊。」她淡淡开口，向白宸轻轻一笑，「这个答案可以吗？」

    他本来就是被拉来了，自然没甚么意见，耸了耸肩也跟她离开了。

    天空灰濛无光，刚下过一场雨，街上不少人手里还握着一把伞。

    雨水打亮了脚底下的石板路，与之相衬的，是两旁灰白色系的古典建筑。一间红色电话亭佇立其中，醒目鲜艳，宛如詼谐画面里的一朵鲜红玫瑰。

    一名东方面孔的女孩走出电话亭，来往经过的人车不会察觉，她其实从不曾进入过这间电话亭。

    她披着一件单薄的白外套，手上甚么东西也没有，全身一生轻。

    她直接走进一家还未开始营业的餐厅。

    用餐区一片幽暗，听见开门声，位在厨房的艾伦很快走了出来，一对上女孩的目光，他愣在了原地。

    两个礼拜未见，女孩的面容苍白如纸，又或者是身穿淡色系衣物的缘故，整个人宛若透明，就连声音都轻如云雾般，毫无重量。

    「我们谈一谈吧。」

    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小时，两人在无人的用餐区坐下。艾伦为她冲泡了一杯黑咖啡，但她一口也没喝。

    「我之后不会待在英国了。」她开门见山说，「我留在你家的那些东西，都帮处理掉吧。」

    他的双手放在桌上交握，低头苦笑，「你还是不愿原谅我？」

    她不语。

    「过去两个礼拜来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讯息，所以我想尽办法找你，却发现你根本不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也不住那附近。」顿了一顿，他抬起头望向她，「你总是跟我分享以前的事，但却很少提起现在，这就是原因吗？」

    但她依旧不语，只是静静与他对望。

    「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吗？」他定定望着她，可换来得始终只是一片沉默，于是他转而道：「我已经把餐厅中国菜的课程停掉了，也把学费退还给他们了。」

    「谢了，也帮我跟他们说对不起。」她垂下眼眸，第一次别开了目光，但当她再次对上他的目光，眼底已不再是一片无情，多了一丝愧疚。

    「艾伦。」她轻道，笑容苦涩，「就把我的出现当作是一场梦吧，把我当作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人，而我们两个也从来不曾相遇。」

    「为甚么？」

    「因为只有梦境是永远美好的。」她扬起轻柔的笑意，「到国外唸书，在国外生活，这一直都是我从小最大的梦想，是你给了我机会实现了这个梦。」

    「我们可以继续完成这个梦。」他语带诚恳，一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这家餐厅刚开幕时，你就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我是真的爱你。」

    闻言，末菲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对做菜没兴趣，我做的那些菜都是一个男孩教我的。」

    「你的那句话，那个男孩曾经也对我说过，可我辜负了他。」她看着被艾伦覆盖的手，但掌心的温热却无法到达她的内心，「那才是我的现实。」

    「可我也是真的。」他加重力道，握紧冰冷她的手，如同握住自己最心爱的宝物，「我愿意娶你，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待在这里。」

    她依然摇了摇头，毅然决然将手心从他手里抽回，缠绕手腕的鍊子摩擦着桌面，隐约发出声响。

    「艾伦，只要是梦，就会有梦醒的一天。」她垂下眼眸，失神地望着手腕上那条精緻的银鍊，「而我……」

    「是时候该醒了。」

    午后静默的餐厅里，桌上的两杯咖啡早已冷却，男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本来坐着女孩的座位，如今却已空无一人。

    说完那句话，她便直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彷彿不曾出现过。

    如同梦一般。

    闷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末菲站在房间中央，几缕月光落了进来，幽微的光线中，每一样家具摆设都打上了阴影。她来过这个房间无数次，家具摆设和她记忆中的并无二样。

    她的视线落向房间的床铺，两个礼拜前，她就是在这里亲眼看见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溅洒满地，如今血跡都已乾涸变黑。

    当时的她跪着爬到床边，不断摇醒他、唤醒他，最后在自己的尖叫声中，意识到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她现在人在吴逸辰家？」

    「是啊主人。」

    晚上十点，听见满分的回答，白宸不禁皱起眉头。过去两个礼拜，末菲几乎不曾使用手鍊，就连家门也不出了，如今却去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吴逸辰家，为甚么？

    「那她刚刚在那？」

    「主人你忘啦，我只能回答现在发生的事，那都是过去式了，我怎么答啊？」

    闻言，白宸翻了个白眼，也不吐槽了，只是传了讯息给洛芙。

    没多久，两人就在北车碰面，赶搭最后一班高铁再次来到桃园。

 17－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7)

    屋内。

    光线幽暗，空气沉闷。

    幽微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末菲没有开灯，只是一个人走遍屋内每个角落，最后在一张全家幅前驻足。

    相片里有一对模样慈蔼的老人，以及一对模样天真的孩子。

    她来过这个家无数次，每个地方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连空气也带有陈旧的味道，闭上眼，彷彿就能回到那时候，厨房传来香气四溢的饭菜，吴逸辰的奶奶忙着准备晚餐，吴逸辰的爷爷则唤着在客厅写作业的他们去吃饭。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工作到很晚，她几乎都是在这里解决晚餐。

    如今，这里只剩下她一个，双眼所见的，只有一屋子的寂寞。

    窗外的月光益发明亮，她再度回到房间，清辉洒照房内每一个角落，尘埃的粒子在冷光中载浮载沉。

    她的视线忽然被桌上一把美工刀吸引。

    她拾起那把美工刀，失神地望着，她知道，吴逸辰随身携带这把美工刀。

    他爱她爱得太深，就算变成危险情人，她也不意外，更不会害怕。

    她以为，他是恨不得想要杀了她，才会随身携带美工刀。

    但如今看来，他真正想杀的人，是他自己。

    可死去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你却选择最无法挽救的那种。

    究竟是怀抱多大的决心，才能一次将刀刃全部刺进胸口，毫不犹豫呢？

    美工刀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她一节一节慢慢推出美工刀。月光照耀，刀刃锋芒毕露，刀片一下就被完全推了出来。

    那一晚，当她被拖进幽暗的小巷，忍受着满腹的屈辱与疼痛，在那段犹如地狱般漫长的时间里，她只是抬头望着上空，眼泪爬满了脸庞，而内心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但没有手鍊，她到不了。

    当被送进了警局，手鍊失而復得的那一刻，她心里想去的还是那个地方。

    可她还是到不了。

    于是她转念一想，来到了这间房间，来到这个存有他气息的房间，以为终能见到他，可等待她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而她……

    永远也到不了了。

    她半举起左手腕，银色手鍊泛出冰冷的光辉，彷彿是在与美工刀的利刃相互辉映，同样地清亮，也同样地冰冷。

    过去两个礼拜来，无论她如何向手鍊央求，如何渴望，她始终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明明这世上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可心中最想去的那个地方，她却怎么也到不了了……

    『末菲学姊，你现在最想去哪个地方？』

    最想去的地方──

    是你的身边。

    只有你的身边。

    宽松的银鍊围住了一条条血管，有青的，紫的，滚烫的血液在皮肤之下流动，她将美工刀缓缓递近手腕，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最后──

    重重一划──

    血沫宛如开在雪地里的罌粟，她在手腕上用力划下一刀，喷涌的鲜血顺着腕部汩汩流出，也染红了纯银的手鍊。

    即使那是世界的尽头……

    当白宸他们赶到时，末菲正倒卧在吴逸辰家的浴室。

    水龙头持续开着，那隻割腕的左手浸泡在浴缸里，而缸里的水早已满了出来，地上一片艷丽的血水。

    「学姊！」洛芙大叫着跪在地上，抱住她失温的身体。

    白宸随即转头问满分：「末菲学姊现在在哪？」

    「吴逸辰家的浴室！」满分将三根手指放上额际，作出士兵敬礼的姿势。

    听到满分的回答，洛芙红了眼眶，不禁抱得更紧了，因为学姊还活着。

    一接到医院的通知，末菲的母亲也立刻赶来医院。好一段时间，她都只是坐在病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啜泣。

    「伯母，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家休息吧，我们会照顾学姊的。」洛芙走到她身侧温柔说。

    「好……」伯母抹去脸上的热泪，应了一声，一下班她就赶来医院了，连晚餐都没来吃，苍老的脸庞难掩疲态，「如果她醒来了，再麻烦你们打通电话通知我……」

    「伯母放心。」她温声答道。

    送走了学姊的母亲，洛芙再次回到病房。

    此刻的病房一片死寂，白宸依旧站在病床边，望着仍昏迷不醒的末菲。

    半晌，白宸淡淡开口：「当一个瞬间就能到达世界各地的人，忽然有了无法到达的地方，是会发狂的。」

    「现在是时候了。」

    洛芙不语，她知道白宸的意思，如果当初她没有轻易放弃，早一点收回学姊的手鍊，学姊也不会做出傻事。

    「一旦净化成功，学姊就会忘记跟这条手鍊有关的所有记忆，那是会忘记多少？」她问黛娜。

    「全部。」黛娜的眼神难得放柔，「不会记得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就不会难过。」

    闻言，洛芙深深吐了一口气，随之拿出口袋里的手鍊。为了帮末菲包扎伤口，医护人员将这条手鍊拆了下来，并交给洛芙保管。这条银製的手鍊如今已是血跡斑斑，血渍都变黑了。

    洛芙走到床边，将手鍊重新戴回末菲的左手腕。

    点滴里的药水一滴滴流下，由于失血过多，末菲熟睡的面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洛芙用双手握住末菲冰冷的左手，视线落在那条血跡斑斑的手鍊，接着一字一顿唸道：「我愿用一生的爱情，换你一次的真情；我愿用一生的时光，换你一刻的回眸；我愿用一生的等待，换与你的再一次相遇。」

    彷若经过无数次的练习，她的语气比起上一次更加内敛，无波无澜的咒语回盪在清冷的病房内。

    「月落星沉，一瞬千年；花开花落，一剎永恆。」

    「黛娜洛芙──」

    房内一片死寂。

    末菲手上的那条手鍊毫无反应。

    但──

    一道温暖的光芒却从洛芙的手表迸出。

    洛芙抬起了自己的手，一道虚无却耀眼的光芒从手表里飘出，酒红色的光芒耀眼而深沉，一下子就将苍白的病房染成一片深红。

    然而，却非艷丽如血的红，而是温暖如朝阳的红。

    这是那日从吴逸辰胸口幻化而成的情感结晶。

    光芒慢悠悠地飘向学姊的左手腕，手鍊中央的紫水晶被照得红亮，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一颗色泽幽深的紫水晶。

    随着温暖的光球完全没入了紫水晶，一道雪白的强光再度从紫水晶中迸发，光芒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然而，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恢復原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手鍊呢？」洛芙一愣，只见学姊手上甚么饰品也没戴。

    白宸无奈看了她一眼，「在你手上。」

    闻言，她立刻抬起手，就见那条手鍊果然变到了自己手上，跟手錶一同戴在她的左手腕上。如今，这条手鍊已不见任何一滴血跡，不仅如此，镶嵌在中央的紫水晶已是一颗透明无色的白水晶，彷彿被洗净了般，光泽晶莹透亮。

    「恭喜洛芙小姐顺利蒐集到第一件圣物。」

    一道沉稳的声音冷不防出现，让洛芙和白宸吓了一跳。

    贝尔菲达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依旧是一身英国绅士的装扮，戴着高帽，拄着装饰用的拐杖。

 18－第一章－世界的尽头(18)

    「贝尔菲达大人！」满分兴奋地挥动翅膀向他飞去，最后驻足在他手里的枴杖。

    不得不说，贝尔菲达的绅士装扮，配上一隻知性博学的猫头鹰，画面有说不出的和谐。

    然而，相较于满分的欣喜，黛娜依然面无表情，视线也是冷冷的。

    「我以为你从此不会再出现了。」白宸斜眼调侃，想当初就是这个人硬逼他答应这门苦差事。

    「我还以为白宸先生对蒐集圣物一点兴趣也没有，看来您并没有外表那样无情。」贝尔菲达笑了笑，语气揶揄，「理论上我是不该出现，但如果只是来恭贺两位顺利净化圣物，倒是无伤大雅。」

    「这叫顺利？」洛芙质问，语气也没有久见好友的喜悦。

    「是，我认为很顺利。」贝尔菲达微微一笑，视线落向了躺在床上的末菲，「两位也知道了吧，圣物会吸收人类的负面情绪，最后反噬到人类身上，她的是贪婪，是不满足，必须是一份无欲无求的情感才能够净化。」

    「不是爱情？」洛芙问。

    「是爱情没错，无欲无求的真挚爱情。」他垂下眼眸，抚摸满分身上柔软的羽毛，「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对立的，黑与白，爱与恨，快乐与悲伤，希望与绝望，你们这次误打误撞净化成功，所以我认为很顺利。」

    洛芙不知如何反驳。

    「贝尔菲达。」白宸倒是难得唤了他的名字，引得大家齐齐望过去，「现在还可以换引导者吗？」

    「白宸先生。」贝尔菲达一如既往地恭敬回应，皮笑肉不笑，「当初我一再提醒您要慎选珍爱的物品，当然是不可能替换的。」

    「主人您对我这么不满意吗呜呜……」满分立刻潸然泪下，激动地拍动双翅在他身边打转。

    白宸满脸无奈，一句话也不想回。

    贝尔菲达笑看着他们，接着道：「那么，我也该走了。」

    「这么快？」洛芙愣了下，时隔一个月的再次相见，没想到连五分鐘都不到。

    「我就只是来道贺的，若没有其他问题，就预祝二位接下来也能如此顺利。」说完，他随即凭空消失在病房，如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既然要在医院待一整晚，我想出去买点吃的。」洛芙率先打破静默，「你有甚么要买的吗？」

    「现在这么晚了。」白宸看了一眼窗外，如今已是深夜，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忘啦，我现在有手鍊了，要回家一趟也没问题呢！」洛芙嘖嘖了两声，秀出了手上的银鍊，语气带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当我没说。」白宸扯扯嘴角，她也太快就忘了前车之鑑，「帮我买瓶绿茶就好。」

    「没问题。」她竖起大拇指回应，随即就和黛娜一起消失在了病房。

    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病房内一时间万籟俱寂，只剩下一串委屈至极的哭声。

    满分坐在窗檯边，抱着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黑笔，痛哭失声，「主人你这样厌弃我，还从未叫对过我的名字呜呜……」

    「真不懂你怎么这么爱哭。」他走到他窗边，无奈地耙了耙后发。

    「再怎么说我也是主人你创造出来啊，是主人你的一部分，还知道主人你所有的事情啊……知道主人你很喜欢小孩子，所以看见主人你在公园跟那群孩子玩，我一点都不讶异……我还知道主人小时候因为母亲的关係很在乎成绩，考不好还会哭，觉得让母亲失望……」

    「另外还有……」

    「好好、别说了。」他伸手打断，就怕满分再说出甚么秘密，「但黛娜怎么就和她的主人完全不一样？」

    「主人你怎么知道洛芙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呜呜……」满分反驳，「你又不了解洛芙小姐，不都说人类是戴着一张面具生活吗……」

    白宸沉默了，的确，他的确对她一无所知。

    「好好，算我错了，你别再哭了好吗？」他没辙道，伸手摸了摸满分的头顶，没想到猫头鹰的羽毛意外地柔软，像摸绒毛玩偶似的。

    满分止住了哭声，随即问：「我叫甚么名字？」

    「满分。」他反射性答，沉浸在羽毛柔软的触感。

    哗啦一声，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只是这一阵嚎啕大哭，整个医院只有他能听见。

    午后。

    浓郁的咖啡香气縈绕整间咖啡厅。

    隔壁桌是两个正在赶报告的女生，再隔壁是一群在讨论报告的大学生，但都尽量压低音量，店内的气氛一片祥和。

    「你最近怎么常常来找我？」末菲啜饮着杯中的黑咖啡，边笑道，「明明以前都没甚么交集。」

    「担心学姊嘛。」洛芙陪笑。

    「也罢，也看看是甚么的男生，能让你这样心甘情愿倒追。」末菲意有所指地看着白宸。他正喝着拿铁，从头到尾也说不上一句话。

    「学姊你不能抢喔。」说完，洛芙随即抱住他的一隻臂膀，差点害他手中的拿铁洒了出来。

    「你不抢别人的就好，谁敢抢你的。」末菲呵呵笑了。

    白宸一语不发，但目光无声瞪了洛芙了一眼，洛芙也立刻识相地收回手。

    「学姊不会想知道过去两年来发生的事吗？」洛芙忍不住问。在医院醒来后的末菲，失去了过去两年多来的记忆，医生认为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因为那一段记忆太痛苦，所以患者才不愿想起。

    「放心，我没事。」末菲露出微笑，声音放缓，「虽然过去那两年的记忆很模糊，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自杀，但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得到，那一定是段相当痛苦的回忆，毕竟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我会想不开也是可能的……这样一想，就觉得永远也不要想起来好。」

    「唯一令我好奇的，大概就是手机里出去玩的照片吧，明明去了那么多国家，也记得旅行中遇到的人事物，但却不记得是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去的，就连我妈也不知道。」她困惑地皱起眉头，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都是合成照片吧，因为我真的太想去那些地方了。」

    洛芙也跟着笑起来，但眼神却黯淡了下来。

    半晌，聊得差不多，他们一起离开了咖啡厅。

    正值傍晚六点，街上人车川流不息，天边有一抹橘红刚泛开，周围的云朵都红彤彤的。

    道别前，洛芙忽然向末菲问：「末菲学姊，你相信这世上有魔法存在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末菲忍不住莞尔，但笑容随即就褪了下去。她定定道：「我不相信。」

    「因为若世上真有魔法，我和逸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一时间，洛芙和白宸都不禁沉默。

    「不过，」见气氛陷入哀伤，她提高音量再次开口，「虽然我不相信有魔法，但我相信奇蹟，因为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就是一种奇蹟。」

    好一段时间，洛芙就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末菲转身离去的背影。

    「你在想甚么？」白宸问。

    「我在想，既然有能让时间静止的魔法，那是不是也有让时间倒退的魔法？」她不禁望向自己的左手腕，手表和手鍊同时泛出银光，「若是这样，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阻止吴逸辰自杀了呢？」

    白宸看了满分一眼，满分立刻心领神会地答道：「这是有可能的，正好有一样圣物的魔力就跟时间有关，只是可能是回到过去，也可能是未来，更或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魔法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圣物会有甚么魔法？」白宸再度问。

    「是的，圣物的魔法会依选定的主人而有所不同，我们也无法预测下一个圣物会有甚么魔法。」满分推了推眼镜解释，装出一副专业的模样。

    「但若是有回到过去的魔法，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洛芙接着说，目光凝望远方，语气近似自语。

    『你又不了解洛芙小姐，不都说人类是戴着一张面具生活吗……』

    瞥见女生那张神情难得认真的侧脸，他的脑海顿时响起了满分那日在医院哭哭啼啼的反驳。

    街道被汽机车的引擎声填满，落日馀暉自天际线溢开，染红了天色，映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每一栋建筑都被夕阳染得通红，逐渐垄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形成一道绵延的黑色剪影。

    夕阳最后的光芒洒照在他们身上，女生始终望着远方，馀暉映落在那双清灵的眸子中，她的瞳仁此刻只有一片血红。

    紫色的夜幕即将垂下，而夜晚──

    才正要开始。

 第一章－杂言

    第一章在此告一个段落，本作预计会有五章，而每一章结束，我都会写一篇短短的后记。

    而关于第一章，我一开始想到的章名是「爱情与麵包」。一如章名，爱情的代表是吴逸辰，麵包的代表则是艾伦，两个男人都是真心爱着末菲，重点在末菲心里在乎的是真爱还是生活？

    幸好，在开始连载的最后一刻改了……

    作品风格看似欢乐（事实上也蛮欢乐的），但剧情却不然，一想到这，就改成比较具有深意的「世界的尽头」了。

    当一个人能够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可有一天，心里唯一想去的地方，却永远也无法抵达了，会如何呢？

    那么，即使是要到世界的尽头，也愿捨命相随。

    章名「世界的尽头」其实意指死亡，因为唯有一死，才能到达所爱之人所身处的那个世界。

    偷偷说，由于瞬间移动是我最想拥有的魔法，所以我毫无悬念设定为他们第一个遇到的圣物。然而，直到动笔后，我才忽然意识到，怎么第一个圣物就有点棘手哈哈。

    但写了第二章后，才发现根本是小巫见大巫，第二章会是甚么样的圣物呢？又会遇到甚么事呢？就请待下週更新囉。

 19—第二章－人生如梦(1)

    滚滚流云翻过山头，水墨般的蓝天白云在天际铺展。一名粉衣少女单手掛在悬崖上，细白的手紧紧抓着崖壁，身下是数千尺高的峭壁，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另一名绿衣少女站在悬崖上，面色冷然地俯瞰着命悬一线的粉衣少女。风吹起她的衣衫，她缓缓蹲下身，伸出双手，握住了粉衣少女抓着悬崖的那隻手，幽怨唤了一声：「姊姊……」

    粉衣少女顺着那双手抬起头往上看，一双杏眼睁得又圆又大。

    绿衣少女丝毫没有要拉粉衣少女上来的打算，就只是这么抓着她的手。两道清泪滑下她的脸庞，她的眼中带泪，语气哀怨：「自打出生起，你就受尽眾人疼爱，而我永远是被冷落的那一个，我真的好忌妒、好忌妒姊姊……」

    语落，绿衣少女站起身，一隻脚重重踩上了粉衣少女的那隻手，粉衣少女瞬间痛得哭了出来。

    「多么希望，你能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过，粉衣少女直接从悬崖坠落身亡，凄厉的尖叫回盪了整座山头，久久不绝。

    ※

    会计课。

    教室里一片安静，女教授站在黑板前抄写资產负债表，整个空间只有粉笔摩擦黑板的沙沙声。

    面对博大渊深的数字之海，任凭女教授的容貌再有姿色，嗓音再温婉可人，不少人仍直接宣告投降，趴在睡桌上呼呼大睡。

    白宸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黑笔，他不讨厌会计，但却不是因为会计有趣，而是这是耳根子难得清间的时刻。

    此刻，满分正握着一隻超迷你黑笔，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抄写，果然不负自己与生俱来的书呆子造型。

    自从满分变成人类后，很少再变回猫头鹰，毕竟猫头鹰不像人类有十根手指头那么方便，而且他本来就会飞。

    这阵子，白宸也和满分进行了深度对话，探知他的魔法能够发挥的极限。

    满分的魔法有两个最大的限制，其一是对圣物本身无用，不然就可以直接问圣物在哪了；其二是只能回答现在发生的事实，无法回答过去或未来的事。

    比如，现在哪里有饮料店？现在哪里在下雨？现在时间是？询问句一定要有「现在」二字。总而言之，与其问满分，不如直接打开手机比较实在。

    此外，询问人在哪也有限制，除了爷奶爸妈这种有血缘关係，非黑即白的明确对象，其他人的询问方式必须说出本人名字，所以当初得知末菲学姊有男朋友，他和洛芙还是得去探听她男朋友的本名，才能知道吴逸辰在哪。

    白宸也曾向满分调侃问道：「假如我要找的人叫『陈怡君』，你答不答得出来？」

    「我可是因为主人才诞生的，自然与主人心有灵犀，而且也只有主人你能够使用我的魔法，当然知道是哪一个人！」满分信誓旦旦说道，「再说，世上最短的咒语是就是一个人的名字，当主人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内心就会浮现那个人的样貌，我也就知道是谁了。」

    「考卷交回来就可以离开了。」下课鐘声响起，教授向台台下的同学扬起微笑，「若是对分数有疑虑的同学，可以拿考卷来台前找我。」

    不一会，白宸就收拾好书包准备起身，但还没来得及离开，任之凡就跑来叫住了他。

    「白宸，直属聚我有约你直属，你也一起来吧！」

    「是你约的。」他递上白眼，「我不去。」

    「上礼拜你都没去跟直属相认了，若真的连见都不见就放生，也太无情了吧。」

    「见面后才放生更无情吧？」白宸背起书包，掉头就走。

    任之凡跟在他身后，一把揽住他的脖子，贼西西道：「你就听我一次去直属聚嘛，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你的保证从来都不可信。」白宸嫌恶地推开他，觉得他的举动让他们看起来很像狼狈为奸的小人。

    「这次真心不骗，对方绝不是恐龙妹，而且保证你会感谢我一辈子！」任之凡面带七分诚恳，剩下三分是他的嘴脸天生就不可信。

    可任之凡不知道，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极力劝諫白宸。

    满分一路跟在他身旁，痛心疾首说：「没有直属的大一好可怜啊，主人你就去见他一面嘛，反正你每天都在家里打电动，我待在家都觉得好无聊，想出去玩！」

    一边是他的室友兼损友，一边是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的物品，两方夹击之下，他再怎么不情愿，最终还是被拖去了。

    直属聚约在学校附近的披萨店，一共二十几个人，餐费由学长姊买单。

    白宸深深觉得，任之凡是他拉来分摊的。

    白宸的直属是最后一个抵达的，玻璃门敞开的那一刻，白宸立刻皱起眉头，瞥了任之凡一眼。

    任之凡露出几分得意，用眼神向他无声表示：「不用谢了，这就是你直属。」

    女生穿着一身素色衣衫，黑发如瀑，胭粉未施，但仍不掩其天生丽质，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染尘世的高冷气质，一瞬间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白宸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正是那日坐在千泪湖对岸看书的女生，就是他掉入湖里的那一日。儘管彼此只有一面之缘，但至今都对她高冷的气质印象深刻，难怪任之凡会如此强硬拉他来。

    女生在白宸对面落座，她的个性比外表更高冷，任凭旁人如何向她搭话，哪怕是天生话匣子任之凡，都被她秒句点，甚么话题也开不起来。

    「唯菈学妹，你有没有打算参加这次的宿营啊？」但任之凡也不是省油的灯，每天和白宸相处，早练就了一身不怕句点的真功夫。

    「没有。」穆唯菈冷淡回应，不像其他学弟妹还会问宿营好玩吗？让白宸都不禁怀疑，任之凡是硬邀她来的吗？

    「那真可惜了，你要是参加一定会当选系花。」任之凡惋惜说，立刻引来其他学弟妹的好奇。

    「我们宿营会投票选出系花系草。」一名学姊微笑解释，视线投向任之凡，「不过前提是要参加宿营才行，因为候选人要准备一项才艺在宿营时表演，你们一定看不出来吧，这傢伙可是我们这届的系草喔。」

    「我这是选贤与能，不是选脸蛋。」任之凡为自己辩白。

    白宸当年没参加宿营，只知道任之凡的表演令全系拍手叫好，再加上原本就人缘极佳，于是当选了系草。

    而表演了甚么，白宸也没细问，只听说是用生命在耍火棍……

    聚餐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披萨店，各自告别。

    「唯菈学妹，让白宸送你回去吧，女生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的。」得知穆唯菈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任之凡立刻揪住了白宸。

    穆唯菈没有回应，但目光却落向了白宸，似在询问他本人的意愿。

    「……你不介意的话。」被这么盯着，白宸别开了视线，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介意。」女生迅速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

    若不是白宸对这种事向来无感，不然周围那些忌妒的目光足以杀死一个人。

    「太好了，白宸你就护送唯菈学妹回去吧，我先走啦！」任之凡露出机关算尽的灿烂笑容，用力将白宸推向穆唯菈。虽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洛芙感到抱歉，但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强求不来的，是吧？

    被这么一推，白宸转头瞪了任之凡一眼，随后才将视线放到穆唯菈身上，对眼下的事情感到棘手。

    夜风在街道上穿梭，两人正面对面站着，但脸上都是毫无表情。

    反倒是漂浮在两位句点王中间的满分，尷尬癌发作，一句话也说不上。

 20－第二章－人生如梦(2)

    入夜的小巷幽暗寂寥，路灯发出明灭不定的灯光，黑猫在巷弄迅速移动，甚是有些阴森的气氛。看着眼前这栋老旧不堪的公寓，白宸忍不住问：「你一个人住？」

    「嗯。」她点头应了一声，「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见她掏出钥匙准备打开大门，白宸忽然开口：「那个……」

    穆唯菈停下动作，转头望向他。

    他接着说：「你之后若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或任之凡。」

    「好的。」她转开大门进入公寓，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嘴角轻轻上扬，淡淡的笑意浮现在她脸上。

    至始至终，满分一句话也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气氛实在太压抑，只能放在心里，比如：「主人你怎么可以背叛洛芙小姐？」

    但还是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满分坐在他肩上碎唸：「洛芙小姐若知道你送别的女生回家，一定很难过……」

    白宸充耳不闻，在和满分相处的这些日子，只要人是在外头，他通常是十句只回一句，就怕被旁人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也由于他的耳边充斥了满分忿忿不平的声音，完全没注意到左方传来的跑步声。

    刚走出巷子，白宸就与一名形色匆忙的女子迎头撞上。

    虽然被撞的人是他，但女子比他矮两颗头，踉蹌退后了好几步。白宸及时伸手去抓，才稳住她的重心。

    「救、救我……」女子抓住他的手臂，浑身颤抖，宛如抓到了漂流在大海的浮木，下一秒就会因双脚无力跪坐在地，「后、后头有人想杀我！」

    闻言，白宸朝左侧望去，就见阴暗的巷弄内有一道人影，那人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但下一秒就隐身在了巷弄之中。

    但比起这一切，更令白宸困惑的是眼下这名女子。

    「救我……」女子的衣着凌乱，深褐色的波浪捲发披散在肩上，脸上胭粉未施，淡淡的黑眼圈浮现在下眼袋。

    虽然与平日课堂上容光焕发的形象有些落差，但她的五官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不上妆反而多了一丝清丽，丝毫没有年过三十五的老态。

    满分这时也注意到了，忍不住惊呼：「主人她是……」

    这个人正是他的会计课教授王湘婷。

    义式麵馆。

    小碟子积满了蛤蠣空壳，洛芙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油腻的嘴脣，再啜饮了一口红茶。待服务生收走空盘，她才向面容憔悴的女子开口问道：「你说，你莫名奇妙就和王湘婷交换身体了，而且王湘婷还打算杀你？」

    「对……」女子颤抖着声音说，眼底映出深深的恐惧，「当我一进到姑姑家里，就看见她站在椅子上，脖子还套着麻绳，准备要上吊自杀……我本来要衝过去阻止，可下一秒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当我再度当开眼睛时，就看见『我自己』站在下方……」

    回想起昨晚，她仍馀悸犹存。

    她看见站在下方的「那个自己」用力踹开了自己脚下的椅子，她的脖子随即被麻声紧紧勒住，就在她即将要窒息时，绳子断了──她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然而，一撞入地板，一句脏话接着响起，虽然是她的声音，但却不是出自她的喉咙，而是「那个自己」。

    跪在地上的她摀着颈子用力咳嗽，短暂的缺氧让她全身无力，双眼昏花。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自己上吊？

    可还没搞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那个自己」便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揪住了她的后发，将一个塑胶瓶递到了她的嘴边。

    直觉告诉她这瓶饮料绝对不能喝，于是奋力挥开塑胶瓶，里面的液体全洒了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那个自己」身上。

    然而，挥开塑胶瓶的剎那，她却从眼角馀光中瞥见了客厅的液晶萤幕。

    液晶萤幕光滑黑亮，能够映出周围的家具，她在萤幕里看见了自己花容失色的面容，只是却是另一张脸──

    姑姑的脸。

    「所以说，王湘婷本来计画让你上吊，但不成，于是转而毒杀你，你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就遇到了白宸？」洛芙问，瞟了一眼旁边的白宸。

    白宸没有出声，只是在内心感叹自己怎么老是碰到这种事？让他不得不约洛芙出来讨论，再加上王湘婷又是系上的教授，为了掩人耳目，只能约在离学校较远的餐厅，以免遇到学校的熟人。

    「是……虽然可能很难相信，但我不是王湘婷，王湘婷是我姑姑……我的名字是王昕妍，今年十八岁，是f大的大一新生。」她忍不住哽咽，本该正值年华的十八岁大一新生，忽然就成了三十几岁的熟女，任谁也无法接受吧。

    「大致懂了，只是有个问题……」洛芙点点头，目光再次转向白宸，「为甚么你昨天会送学妹回家？」

    白宸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你就在意这个？」

    「这很重要啊，是甚么样的学妹需要你要送她回家，你就从来没送我回家？」洛芙理直气壮问，甚至还拍了一下桌子。

    他无言，这根本是躺着也中枪？

    白宸没有回应洛芙的无理取闹，只是默默瞪了桌上的满分一眼，要他别再多嘴。

    接收到主人的暗示，满分也很听话，立刻把嘴里的话吞回了喉咙。

    「你们都相信我说的……」王昕妍囁嚅开口，「不觉得我是疯子？」

    「关于这个呢……」洛芙扬起微笑，意有所指望了黛娜一眼。

    随着黛娜伸手一挥，整间义面坊的客人立刻停止动作，如一尊尊雕像。

    下一秒，洛芙便在座位上凭空消失，再度出现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本厚重的原文书。不过，在感受不到时间暂停的王昕妍眼里，只觉得洛芙凭空变出了一本书，但已足够教人惊奇。

    「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可不只有一件。」

    洛芙欣赏着王昕妍呆滞的模样，同时摇晃着自己的左手腕，银表和银鍊此刻正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我手上戴着的手表和手鍊都具有魔法，我想你姑姑也有一样具有魔法的饰品，才能够和你交换身体，只要我们能从你姑姑身上拿到那样饰品，你就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了。」

 21－第二章－人生如梦(3)

    「不过，既然你和王湘婷交换了身体，饰品应该在你身上才对吧？」洛芙提出疑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身上除了这套衣服就甚么也没有了……」王昕妍低头看了眼从昨天穿到现在的衬衫和长裤，「而且姑姑有很多饰品，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有魔法……」

    洛芙和白宸沉默了，王湘婷的确是个会打扮的女人，每次佩带在身上的饰品也不一样，这点身为学生的他们也看得出来。

    「只是，王湘婷为甚么要这么做呢？」洛芙手撑着脸问，打量着王湘婷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虽然已是三十五岁的女人，但天生丽质，不上妆反而显得年轻。

    王昕妍摇了摇头，再度哭了起来。

    白宸这时亮出了手机，萤幕里是王昕妍的脸书。女生有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眼睛水灵圆润，瞳孔呈现淡淡的棕色，宛如自带放大瞳片的效果。女生的容貌几乎无可挑剔，最璀璨的年华彷彿都绽放在了那朵笑容之上。

    看着脸书那张绝美的大头照，洛芙露出了然的表情，默默收回视线，转而问：「那王湘婷现在在哪？」

    白宸瞥了满分一眼，满分立刻敬礼答道：「无法回答。」

    洛芙错愕，但转念一想，王湘婷现在是在王昕妍的身体里面，于是换个问法，「那王昕妍在哪？」

    「在微笑义面坊。」满分迅速答。

    「不就在这里？」洛芙感到傻眼，但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面前的人是三十五岁的王湘婷，但身体里的灵魂确实是王昕妍没错，「上次学姊也戴着圣物，但只要不直接问圣物，还是可以知道她在哪不是吗？」

    「这我也不知道呀，我只能据实以报。」满分露出一脸委屈。

    看着洛芙对着桌面自言自语，王昕妍倒是忍不住害怕起来。

    「忘了你看不见。」洛芙也注意到了，对她微笑解释，「其实我和白宸身边都有类似小精灵的存在，刚刚也一直都在，只是一般人看不见。」

    王昕妍怯生生点头，在经歷了昨晚的一切之后，再荒谬的事她都相信了。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出王湘婷在哪，只要能够拿到她身上的饰品，就能让你回到原本的身体，那也是我们该做的。」洛芙展露温暖的笑容，「不过，王湘婷是学校教授，不是还有课吗？」

    「早上已经打去向系办请假了。」白宸说，「只是一时找不到老师代课，所以这週会先停课，下週才有代课老师。」

    「那这週不就不用小考了？亏我昨天还花那么多时间唸……」洛芙无力地趴在桌上，视线再度落向王昕妍，「那这段时间你有其他地方住吗？」

    「我是台南人，我在台北的熟人只有姑姑，虽然我男友也跟我一起来台北唸书，但他跟我一样都是住校生，我身上现在一毛钱也没有，也怕回去会被姑姑杀掉……」王昕妍忍不住哭了出来，「姑姑是真心想杀了我。」

    「我家也不方便啊……」洛芙抚着下巴，「这样好了，我先借你钱让你住饭店，如果有任何事我一秒就可以赶到了，这样可以吗？」

    「饭、饭店……这样要很多钱吧？」听见这么豪华的方案，王昕妍愣了一愣，「我觉得住现在的地方就很好了……」

    「我不同意。」洛芙断然道，吓得王昕妍浑身僵硬。

    「你、你放心……我们昨天甚么也没有发生。」

    满分这时也跳出来报告：「洛芙小姐放心，主人昨天是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王昕妍睡，自己去客厅睡。」都不知道谁才是这傢伙的主人了。

    「那就好。」洛芙安心一笑，再度望向王昕妍，「反正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住饭店就不怕会缺甚么，也比较安全，不然跟两个大男生住，也不太好吧？」

    王昕妍怯生生点头，眼里尽是感谢，几度又要哭了。

    见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白宸也背起了书包，「既然如此，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洛芙愕然，「不跟我一起去找王湘婷吗？」

    「我就只是把她带来给你，又没说要帮忙。」

    「可、可我等一下打算去王湘婷家，想着也许能查到她的弱点，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所以？」

    「我怕可能会遇到王湘婷，她可是能和别人交换身体，我这么年轻貌美。她可能会跟我交换身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把风什么的……」

    满分跟着附和，「对啊主人，让洛芙小姐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这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若真遇到她，你有瞬间移动不怕逃不了，再说了，我们大一都上过她的课，她要是真想跟你交换身体，早就出手了，又不是现在才认识你。」

    「白宸──」洛芙忍不住低喊，但他仍是无情地转头离开。

    「他可能真的不喜欢你……」王昕妍怯生生开口。

    但洛芙恍若未闻，收拾一下情绪后对她平静道：「告诉我王湘婷家在哪，把你安置好后，我就去看看。」

 22－第二章－人生如梦(4)

    王湘婷的老家位在嘉义，一个人长年在台北租房子。

    巷弄内，洛芙站在一栋老式公寓底下，这里一层楼只有一户人家，她先是按了四楼的电铃，确定无人回应后，才利用瞬间移动进到房内。

    电灯未开，只有从窗外洒进的自然光照亮客厅，屋内一片静默。虽然公寓老旧，但里头的装潢却相当讲究，地板是大理石铺成，墙壁是装设隐藏式吊灯，风格低调而奢华。

    为了不在屋内留下指纹和脚印，洛芙戴了白手套，也将鞋子脱下装进包包，赤脚走进屋内。

    不一会，她就踩到了落在地上的麻绳，更远处还有一滩混浊的液体，空瓶就在附近。她将瓶子捡起来仔细瞧着，注意到是一罐农药，喝下去必死无疑，是很常见的自杀方式。

    在客厅检视了一圈后，她走进卧房。

    卧房整齐安静，只是屋子正好背光，阳光难以照射进来，但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放在桌面的信。彷彿是刻意留下的线索，桌面只有这封信。

    信封没有黏死，她拆开信封，娟秀的字跡随即映入眼帘，内容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无疑是一封遗书。

    半晌，她放下信，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想找出跟王湘婷有关的物品，例如日记、照片或有关的其他人事物。

    约过一个小时，就在确定一无所获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洛芙吓得浑身一震，赶紧将物品物归原主。

    门铃仍持续响着，不应门不罢休似的。黛娜迅速飞到门口，从门眼往外看来者何人。

    将房间恢復原状后，洛芙也躡手躡脚来到门边，轻声问：「是谁？」

    黛娜沉着脸没有回应，只是让出了门眼的位置。

    洛芙不疑有他，也透过门眼往外看，脸上流露一丝惊喜，「白宸？」

    她立刻帮他开门，「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不是说不会来吗？」

    「还是觉得不放心。」白宸站在玄关，边脱下脚上的鞋子。

    「你还是关心我的嘛！」洛芙欣喜地拍了双手。

    「你有查到甚么吗？」他踏入屋内，环视着周围。

    「甚么也没有。」她无奈道，但一隻却手默默抓起了放在玄关的花瓶。

    她举着手里花瓶，尾随在他身后，准备朝他的后脑勺攻击。

    但白宸立刻有所察觉，转身闪过了她的攻击。

    「你这是做甚么？」他不悦地挑眉。

    见偷袭扑空，洛芙利用瞬间移动来到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她的双手仍抓着花瓶，一脸警戒地看着白宸。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他是王湘婷！」满分抱着自己的黑笔本体飞了进来，后方跟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生。她站在门边喘着粗气，看得出来是用十万火急赶来，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可容貌依旧甜美动人，那双棕色眼睛宛如自带放大瞳片的效果，无疑是脸书头贴上的那个王昕妍。

    气氛陷入凝滞，唯独白宸忽然轻轻笑了，笑声轻柔，令人战慄。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白宸绝不可能会这么笑，而且还笑得如此诡异！

    「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他的？」虽然顶着白宸的容貌，但嗓音明显高了些，若不是亲眼所见，洛芙也很难想像王湘婷就在白宸身体里。

    「我自有办法分辨。」哪怕是圣物的拥有者，感受得到魔法，也无法看见满分和黛娜，打从注意到白宸身边没有满分跟着，她就起疑了，「为甚么你会和白宸交换身体？」

    「你公然倒追白宸的事，我身为老师多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会和你们两个这么有缘。」王湘婷笑道，目光落向洛芙手腕上的银表，「你除了像刚才那样瞬间移动，是不是还能让时间暂停呢？」

    洛芙一愣。

    「这阵子，时间常常莫名其妙就静止了，虽然只有一分鐘，但我就在想，是不是也有其他人跟我一样，拥有具有魔力的首饰呢？若不是今天中午亲眼所见，我还真的很难相信呢。」语毕，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一枚復古的戒指套在她的食指上，中央镶嵌的绿水晶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中午？」洛芙面露困惑。

    「中午跟你在义麵坊见面时，她人就在店外。」白宸解释，「她昨晚看到我救了王昕妍，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在跟踪我。」昨夜隐身在巷弄中，身穿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的女孩就是王湘婷。

    「我本来是打算跟你交换身体，再藉着你的双手解决昕妍，只是没想到你能自己松绑，是我绑得不够紧吗？」王湘婷打量着在王昕妍身体里的他，陶瓷般细緻的脖颈上清晰可见一道淡淡的瘀青。

    白宸抿着嘴没有回答。

    三小时前，当他回到家门口准备掏出钥匙，谁知，会被人从身后用电击棒攻击。当他再度醒来时，只见满分哭着抱住他的手臂不断唤：「主人你终于醒了呜呜……」

    可还搞不清楚状况，一阵晕眩感袭来，再次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和双手都被绑在椅子上。但最令他讶异的，是他竟然穿着女孩子的格子衬衫外套和牛仔短裤。看着那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臂和大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别人交换了身体。

    接下来就更惨了，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自己」，手握电击棒，直接朝他的脖颈电击，让他再次昏了过去。

    若不是满分一直尝试叫醒他，还帮他松绑，他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立刻把身体还给我，否则我就把这张脸毁了！」白宸紧握满分的黑笔，笔尖直抵他的脸庞──王昕妍的脸。儘管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这具身体的声腺天生纤细，实在毫无威严。

    「我说过，只是交换一下罢了，我也不喜欢当男人。」王湘婷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但若你真把那张脸毁了，王昕妍就对我就没有价值了，我可就真的不会把身体还给你了，明白吗？」

    一听，白宸不甘心地放下笔，恶狠狠地瞪着王湘婷。

    「很好。」见白宸收起笔，王湘婷露出满意的笑容，但目光却转向了洛芙，「但在那之前──」

    见王湘婷的视线陡然转向，白宸立刻向洛芙高喊：「快逃！」

    王湘婷的眼神犹如刀刃般射向洛芙，她知道要逃，必须得逃，可晕眩感早一步涌了上来，她感到一阵无力，手中的花瓶顿时也脱离了双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晌，当洛芙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从电视萤幕的前方，来到了沙发前方。

    「难道我变成了……」一语未完，听见自己发出的低沉嗓音，洛芙猛然摀住嘴，这、这是白宸的声音吧？

    看着客厅里满脸震惊的男生，对比神色自若的女生，乍看甚么都没发生，但白宸、满分和黛娜都知道大事不好了。

 23－第二章－人生如梦(5)

    在洛芙身体里的王湘婷，正微笑看着自己的双手──洛芙的双手，只是那双手除了一枚银戒，再无其他首饰，「可惜啊……果然饰品是无法交换的。」

    在白宸身体里的洛芙，此刻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全身上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宸的手。不过，身体虽然交换了，但她的手表和手鍊都还戴在自己身上，更准确来说，是戴在白宸的手上。

    「圣物不会离开主人，我们也不会。」黛娜飞到洛芙面前，「所以就算你和王湘婷交换了身体，圣物还是会在你的身上，不会为他人所用。」

    此刻，王湘婷正走到电视萤幕前，漆黑的萤幕倒映出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庞，和王昕妍的甜美动人截然不同，洛芙的眉宇间充满慧黠的灵气，散发着足以镇压全场的气场。

    王湘婷抚摸着这张精緻的脸庞，忍不住讚叹：「若不是你的个性太难拿捏，我还真想夺取你的人生……」

    「你夺不走的。」站在她背后的洛芙，压低嗓音瞪着她道。

    「是啊……」王湘婷微笑附和，电视萤幕里除了映出女生精緻的脸庞，也映出了逼近身后的男生身影。

    「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夺取你的人生。」语毕，王湘婷望向了门口的白宸。

    感受到王湘婷刀刃般的视线，白宸很清楚要逃，但脑袋一阵晕眩，不得不闭上了眼。

    当他再次睁开时，视野里只剩一面光滑的电视萤幕，萤幕倒映出一张慧黠精緻的脸庞，还有逼近身后的人影。

    这一刻，洛芙和白宸在电视萤幕里对上了视线。如果说，眼睛是灵魂之窗的话，他们彷彿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对方的灵魂，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

    「好了，我已经把身体还给你们了。」门口传来一道纤细的嗓音，此刻的王湘婷已经回到了王昕妍的身体，清丽的脸庞上掛着一朵妖嬈的笑容。

    洛芙和白宸扭头望向门口，就见王湘婷挥了挥，不带一片衣袖离开了。

    「不、不对啊！」洛芙望着液晶萤幕里自己的模样，分明就还没换回来，她还在白宸身体里啊！

    白宸早她一步反应过来，直接追了出去。

    见洛芙也跟了上来，他忍不住吐槽：「你跟着我一起跑干嘛？你有瞬间移动啊！」

    「对、对喔。」如今变成了白宸的模样，她都忘了自己有这个能力。

    她立刻瞬间移动到一楼，就见王湘婷正好跑出公寓。

    「回来！」洛芙在她身后喊，想当然王湘婷不可能会理她，一路往大马路跑，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街上。

    不久，白宸也赶来了。

    「你追丢了？」他气喘吁吁问，脸色相当不好看，

    「也、也许她还在街上，躲在哪家商店里，我们再找找。」洛芙心虚道，拔腿就跑走继续找人了。

    然而，无论他们在街上如何寻找，找遍了每一家商店，太阳都下山了，仍然没找到王湘婷的身影。

    天色渐暗，两人在一张公共长椅坐下，气氛异常凝重。

    「对、对不起啦，也怪你平常太少运动，你的双脚根本跑不起来！」洛芙义正严词说，两道眉头紧皱。

    「你能够瞬间移动。」白宸冷声道，一再突破女生声腺的低音极限。

    「那也要知道王湘婷在哪啊，满分又不能回答王湘婷在哪，不然我一秒就可以抓到她了！」洛芙反驳，一旁的满分觉得委屈又无奈。

    看着洛芙用自己的脸辩白，白宸也生气不起来，只觉得无奈。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他们两个交换身体了，没有王湘婷，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换回来了。

    半晌，洛芙打破尷尬问：「你跟任之凡一起租房子对吧？」

    「嗯。」白宸应了一声，「那傢伙有社团和系学会，常常半夜才回来，就算你在家遇到他，只要不说话，他就不会起疑。」

    「既然你在外面租房子，又只有任之凡一个室友，不如我们一起住吧！反正男生带女生回家这种事也很常见，我又不是陌生人，任之凡应该会同意吧？我就跟家里说这阵子住同学家。」

    「我不同意。」白宸断然道。

    洛芙感到无言，这句话她中午也在义麵坊说过，没想到如今竟有机会亲耳听到自己说这句话……

    「你昨天就带王昕妍回家啊，为甚么我不行？」她忿忿不平问，「那不然你跟王昕妍一起住饭店，只是不能同房，反正你现在在我身体里，我就当作我自己住饭店，钱甚么你就……」

    「我不想欠你钱，不然你以后天天用还钱这件事威胁我。」

    「难道你真的要回我家住，我可是住在家里，你可是要面对我家里的人喔。」

    「我寧可面对你的家人。」他的态度坚决。

    洛芙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明白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用。

 24－第二章－人生如梦(6)

    夜幕高悬，住宅区静謐安详，白宸跟着黛娜走过一排连栋别墅，最后在一间独栋别墅停下脚步。

    由于他和洛芙都没去过对方的住处，所以交换了彼此的黑笔和手錶，让满分和黛娜陪在对方身边。

    唯一的缺点是，虽然满分和黛娜不像圣物一定要戴在身上才能使用，但若非物品的主人，也是无法蒐集情感跟使用魔法。比如满分身边若没有白宸，就算洛芙如何对满分严刑拷打，满分也不会吐出任何答案。满分之前能够回答洛芙的问题，都有白宸在内心应允。反过来说，白宸手上如今戴着洛芙的手錶，也无法让时间静止。

    「就是这？」白宸打量着眼前四层楼高的建筑，楼身崭新洁白，还位在台北市的精华地段。虽然他早就料到洛芙的家境富裕，但如今看来果真是千金了。

    「大门是感应式的，门卡在皮包里。」黛娜飞到门口的对讲机旁道。

    白宸依言从皮包取出门卡，向机器嗶了一声后，大门随即自动开啟。

    他先是经过两旁的庭园造景才来到别墅大门，推开门，大气富裕的装潢摆饰随即应入眼帘，白宸按黛娜的指示将鞋子放好，才跟着进屋。

    一进到客厅，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妇人正好从厨房出来。她的手上拿着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看见他，随即扬起温和的笑容问：「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他反射性答，一时忘了要扬起洛芙的招牌笑容，以至于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白宸式的冷漠。

    「那早点休息，不要太常熬夜了。」语毕，妇人随即转身离开，彷彿这只是一句习惯性的叮嚀。

    「这里。」黛娜平板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他跟着黛娜继续往前走，与老妇人背对而行。上了二楼后，他才开口问道：「刚刚那个人是？」

    「这家的女主人。」黛娜迅速答道，领着他继续上三楼。

    三楼只有两间房，黛娜在右边的房门外停下，他随即推门入室。

    房内的装潢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原以为会看到宛如公主城堡般的粉红色泡泡，但除了化妆品和衣物明显是女孩子的物品外，房间的风格简约大方。

    「我的房间如何？」此刻，洛芙正坐在床上，彷彿已经坐在这很久，就在等他打开房门，只是如今是用他的容貌，他的声音。白宸差一点就被自己给吓到了。

    「你来干嘛？」他没好气问，视线落向正在房里到处飞的满分，彷彿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满分兴奋得像个孩子。

    「来跟你换笔电啊。」洛芙将手里的笔电放到书桌，「我要赶下周的报告，需要用到笔电，你也不希望我看到你笔电里的秘密吧？」

    「那你拿了就快走吧。」

    「还不行，我还要帮你卸妆，等等洗澡我也要监督，不然我的清白都被你看光了。」

    白宸扯了扯的嘴角，「我根本不想看。」

    「我不信。」洛芙将他拉到化妆台前坐下，巨大的化妆镜映照出两人的模样。她按住他的肩膀，望着镜中的倒影，一脸认真问：「这么一个大美女坐在你面前，你都不心动？」

    此刻，镜中那张清新脱俗的脸庞上只有无言，满满的无言，「你要卸就快卸。」

    镜中男生的两道浓眉垂了下来，洛芙瘪起嘴，为他戴上发带，完全露出整张脸，接着拿起桌上的化妆棉和卸妆油，二话不说就将两片化妆棉沾溼盖上他的双眼。

    用棉花棒清除眼角残妆后，洛芙继而大面积卸去脸上的妆容，动作无不轻柔小心，毕竟是她自己的脸。

    白宸始终都闭着眼，内心却也感到彆扭。他这辈子还没化过妆，就已经先体验过卸装了，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好了。」洛芙拿着卸妆棉，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女生，「之后再用洗面乳洗脸就好，我对我的素顏还是很有自信的。」

    白宸睁开眼，脸上除了刚卸完妆的油光，真是没甚么差别，该是说……他从来也没认真看过她的脸。

    「你隔壁房有住人吗？」他转移话题问。

    「你问隔壁？」将用过的化妆棉丢进垃圾桶，她转身走向衣柜，房间坪数太大，不是两、三步就能走到，「他正好出国唸书，所以三楼目前只有我一个住，叔叔阿姨则睡在二楼，没事也不会上来。」

    「你跟你阿姨处得不好？」

    「怎么，难道你们刚刚发生甚么吗？」她在衣柜前停下，转头问。

    「只是觉得她对你的态度很疏离。」

    「这是当然的吧，我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当然生疏。」她理所当然说，「不过有黛娜在，你应该没乱说甚么吧？」

    「我能乱说甚么？」白宸斜睨她一眼，「我才求你别跟任之凡乱说甚么。」

    「放心，我原本就跟任之凡蛮熟的，刚刚在客厅还跟他一起看电视节目，小聊了一会呢。」

    白宸的表情垮了下来……这才叫人担心吧？

    「就聊些学校的事，没多说甚么。」

    满分跟着附和，「是真的主人，我一直都在旁边听着，他们还聊得很开心呢！」

    但他的脸色反而更差了，只是捂额摇头，不愿再多问了……

    「不过你当初怎么会和任之凡一起租房子啊，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住。」洛芙打开衣柜，顺手拿出一件水蓝色的连身睡衣，但看了几眼就放回去了。

    「因为我们大一就是室友。」

    「但你跟任之凡是很好的朋友吧，不然他也不会找你租房子吧？」她又再取出一件橘色连身睡衣，看了一眼后掛上手臂。

    「是损友吧？」他苦笑一声。

    「但我感觉他很重视你。」她蹲下身，翻找下层的衣柜，「他身边明明围着那么多人，却还是日日和你在一块，不就说明在他心里，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他是同一种人，我感觉得出来。」

    闻言，他朝她望了一眼，就见她正在翻找衣物，她的手臂上掛着一件橘色睡衣，另一手取出了一套内衣。

    「你在干嘛？」他忍不住问。

    「准备你今晚穿的睡衣啊。」她将衣物放进乾净的衣物篮，「来洗澡吧。」

    「你真的要在旁边监督我洗澡？」如今他的身体是女生，力量完全比不上身为男生的洛芙，一下就被拉着走。

    「为了确保你不会偷看我的身体，我会矇住你的眼睛帮你洗。」她强硬地将他拉进浴室，饭店般高级的卫浴设备顿时呈现在眼前。

    「你认真？」

    「我从不开玩笑。」

    「意思是要用我的手帮你的身体洗澡吗，有没有搞错，你现在是男的！」

    「难道我要让你摸遍我全身上下吗？」她抓住他的手反问。

    「我不也是吗？你当真要每天都要来帮我洗澡？」

    「我也会蒙住眼睛叫满分帮我，你不用担心。」

    站在浴室外头的满分，登时敬礼道：「主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身体洗乾净！」

    「那你也让黛娜……」

    「我不要。」

    听见这道决绝而迅速的回答，白宸愣愣转过头，就见满分身旁的黛娜盘着手，对眼下的情况毫不在乎。

    「你听到了，黛娜不愿做，就只能我来了。」洛芙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黑布，从后方迅速绕过他的双眼，紧紧打了个死结。

    这条黑布透光性极差，光线一瞬间就被挡住了，他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你、你别用我的手脱你的衣服！」他拉住差点要被掀起来的上衣，说出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说第二遍的话。

    洛芙依然拉着他的衣角，「你就配合一点，我会洗很快的。」

    「就算洗澡没被看见，可之后上厕所呢？」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感觉到她安静下来，便继续说，「还有上大号、早上换衣服……」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听──」宛如触动了某根神经，她崩溃般大喊，再次突破了男生声腺的高音极限。

    白宸这时也扯下了眼睛的黑布，就见洛芙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脸绝望至极的模样。

    ……这场闹剧究竟甚么时候可以结束？

    他真是无语问苍天。

 25－第二章－人生如梦(7)

    翌日。

    白宸下楼吃早餐时，餐桌只有女主人一个，他在她的斜对面坐下，管家随即为他端上了一份早餐。

    「小姐，您今天要喝豆浆还是咖啡？」

    「豆浆。」他随口道，一杯温豆浆很快端了上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餐盘，全麦馒头、欧式炒蛋和几颗小番茄，再看了眼斜对面的妇人，一碗稀饭和一盘清粥小菜。

    他真的很想跟管家说，不用费心了，帮我准备和夫人一样的早餐就好。

    只是洛芙不会同意。

    经过昨晚的闹剧，最后想出来的折衷方式是泡澡，再直接冲掉身上的泡泡，确保不会碰到她的身体。当然，过程中他都必须蒙眼，黛娜则在旁监督。

    除此之外，洛芙每天都会跑来为他换衣服和化妆，这些他都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连每天吃甚么都得跟她报备，避免超过一日所需的热量。一想到之后每天都得过这样的日子，他就没有食慾了。

    女主人吃完早餐后，便直接离开厨房了，也不会跟他家常。虽然不晓得洛芙和她阿姨的相处是不是都是如此冷漠，但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当天放学后，洛芙和白宸便来到了王昕妍下榻的饭店，讨论之后的计画。

    「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看着眼前交换身体的两人，王昕妍满脸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她，白宸和洛芙不会去找她姑姑，也不会交换身体了。

    洛芙无力地躺在床上，似乎还没从昨日打击中振作起来。她仰望着饭店房间挑高的天花板，低声细数道：「因为这样，我这礼拜得推掉三个聚餐，两个活动，还有一个约会了……」

    「你活动也太多了吧？」白宸忍不住吐槽，他盘手靠在窗边，看着洛芙呈大字型躺着。

    「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洛芙懒得回嘴，自顾往下说，「下礼拜就是系上的宿营了，我还是队辅，不能不去……」

    「不能谎称生病？」白宸问。

    「营火晚会的时候队辅们都得上去表演，为了那个表演，我和女队辅已经练了一个月，而且我还是主舞，我要是不去会给大家造成困扰。」语落，她坐起身，正色道，「这是信用问题，绝对不能缺席。」

    「也就是说，一定要在那之前得到王湘婷的戒指。」白宸叹了一口气，一隻手接着举起，「我先申明，我可完全不会跳舞。」

    「没错，就算你不情愿，我死拖活拖都会要你代替我去参加宿营。」洛芙点点头，语气严厉，「不会跳没关係，我从现在帮你集训。」

    反正无论哪一边，对他而言都是一条充满困阻的道路。

    「那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王湘婷在哪，对吧？」白宸的眼神难得认真起来，他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想赶快蒐集到圣物，赶快回到原来的身体。

    「我昨晚跟昕妍聊了下。」洛芙顿了一顿，望向坐在桌前的王昕妍。

    接收到洛芙的目光，王昕妍的神情随即暗了下来，「我爸曾经跟我提过，姑姑大学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家，再度回到家时，全家都感觉她变了一人，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觉得姑姑不一样了。」

    洛芙接着解释：「你想，满分不是无法回答王湘婷在哪吗？也许正是因为真正的王湘婷早就不在世上了，所以才无法回答，不然，问王昕妍在哪就没问题，不是很奇怪吗？」

    「事先准备好遗书、将房间布置成上吊自杀的现场，甚至还准备了农药以防万一，哪怕设想得如此周全，有没有勇气真正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吧？若不是已经熟悉使用这个圣物，不只跟别人交换身体过一次，一般人有勇气去做这种事吗？若时机抓得不好，没能交换成功，活活吊死的可是她自己耶。」

    「很有道理。」听完这个结论，白宸扯扯嘴角，想到这次的对手是个杀人惯犯，就不禁对自己的性命感到堪忧。

    「我刚才有用电脑查自己这几天的出缺席，姑姑都有替我去上课。」王昕妍沉着脸说，笔电是洛芙借给她的，就怕她待在饭店无聊，另外也借了她一支备用手机，好方便连络。

    「这样就方便啦，只要照着你学校的课表，一定能找到王湘婷。」洛芙自信满满说道，「既然圣物会吸收人类的负面情感，我认为圣物吸收的是王湘婷的『忌妒』，因为忌妒所以才会想夺取别人的人生，而能够净化忌妒的，就是欣赏和爱慕吧？我们只要蒐集到这类的情感，再去找王湘婷就好了。」

    「如果她又跟你们交换身体呢？」王昕妍担忧问。

    「所以我们这次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在她还没发现我们前把她击昏，好趁她昏迷时净化圣物，就跟上次学姊昏倒时一样。」

    「你、你不会不小心把她打死吧？那是我的身体耶。」

    「放心，我会用电击棒，只是上次被她提早察觉了，这次只要好好拟定计画，保证能电晕她，但又不会伤到她。」

    可毕竟还是自己的身体，被人打昏、电昏都是她的身体在受，王昕妍怎么可能放心？依旧是满面愁容。

 26－第二章－人生如梦(8)

    「那我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聊喔，洛芙。」

    「好……」白宸挤出今日不知第几个笑容，目送捲发女孩离开视线。

    鐘声悠然回盪在校园，白宸此刻正穿过操场，赶着去另一栋教室上课。

    所谓的社交花，就是每走十步就会碰上熟人，每走一百步，就会有不熟的人跑来装熟，而这些人，白宸没一个认识，好几次都谎称身体不舒服尽速离开。

    但不过两日，洛芙就传了讯息给他，说一堆人私下问她身体好点没，需不需送些补品？于是装病这招就被禁用了，再不情愿也要跟别人说上两句再离开。

    「学姊！」此时此刻，又一个不知几分熟的学弟走来跟他打招呼，正常来说，打声招呼就会走了，可他偏偏要走来面前。

    白宸点头挤出笑容，从来没想过，不过是五分鐘的路程，过了十五分鐘还没走到。

    「学姊，这礼拜的宿营你会去吗，我想问有需要特别注意甚么吗？例如要带甚么之类的？」男生的语调爽朗，眼睛澄澈有神，他的身高比洛芙高出两颗头，白宸必须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个……」他故作思考，实际上是根本没去过宿营，鬼才知道要注意甚么？

    驀地，一道重量落在了他的肩上，一道开朗的声音为他化解了窘境：「记得一定要带防蚊液，晚上蚊子超多的，剩下就是要带一颗愉悦的心！」

    他的声音。

    洛芙不知从哪冒出来，过分亲暱地搂住他的肩。

    学弟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知道了，谢谢学长。」他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们，最后识相地说：「那我先去上课了，学姊掰掰！」

    目送学弟转身后，白宸的眼神迅速转冷。

    他睨了洛芙一眼，「你可以放手了吧？」

    「我这是在为你解围耶，你都不感谢我一下？」语落，她俯身凑近他的耳畔，「他是我的大一直属，最近在追我。」

    但随着再次站直身，又恢復了往日开朗的语调，「若不是我及时出现，都不知会纠缠你到什么时候，你说是不是该感谢我呀？」

    「拿开你的手。」他冷声命令，毫不领情。

    「反正是搂住我自己的肩，又不会怎样？」失望归失望，她还是听话地松开手，「啊，对了，刚才群组传来讯息，这週女队辅都要留校团练。」

    「每天？」他的表情垮了下来。

    「对啊，再过几天就是宿营了，当然要加紧练习了，反正你现在已经不是主舞了，责任也比较少了，但练习还是不能错过。」

    自从两人交换了身体，洛芙便每天对他进行魔鬼训练，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早已熟悉了这些舞步，他还真的在三天内学会了，总算可以去留下来团练……整个悲剧啊。

    同时，拜洛芙的选修都跟他一样所赐，两人在课业上没甚么问题，白宸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庆幸跟她选修同样的课。眼下，两人都赶着去上同一门通识。

    洛芙的视线流转在操场上打球的学生，随着她次又一次轻啟双脣，一颗又一颗明亮而温暖的光芒向逐渐他们飘来，最后一一落入了白宸手腕上的银錶。由于两人交换了手錶和黑笔，平日无法蒐集情感，所以只要一碰面洛芙都会尽可能多蒐集周围的人的情感，哪怕是乱枪打鸟，只要其中一个能够净化王湘婷的忌妒就算值得了。

    至今为止，白宸见到的光芒都是黄橙红这些暖色系，只是每一颗光芒的大小、亮度和色泽都有差异。如同每个人的情感都是独一无二的，亦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情感光芒，多多少少都有些差异，只是肉眼难以分辨。

    「再过几天是宿营了，你打算怎么办？」看着一颗颗埋入手表上的光球，白宸忍不住问。已经蒐集了好些天，但至今都不见有谁的情感要比当时吴逸辰的更温暖耀眼，难怪上次贝尔菲达会说他们的蒐集过程很顺利。

    「那就只好硬上了。」洛芙直接回，都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经过思考，「看看能不能用甚么事情威胁她，让她把我们变回来。」

    「再说，谁知道呢？我们都蒐集上百个情感了，也许刚好就有那么一个能够顺利净化她。」她咧嘴笑开，「我觉得我前天蒐集到的那个学妹就很可以，她爱慕一个学长高中三年了，还为了追随他考进了我们的学校，这样的情感连我都动容了。」

    「那已经不是爱慕了吧？」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都说『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情感吗，搞不好就成功啦！」她耸耸肩，露出爽朗的笑容，顺手搂住他纤细的腰。

    「放手。」他斜睨了她一眼。

    「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耶，这样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交往，就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男生来缠着你。」她死皮赖脸说，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脸原来长得这么欠揍。

    此时，一群小大一正好有说有笑走来，白宸随即在心里默唸咒语，就见数颗淡黄色微弱的光芒从他们的胸口飘了出来，接着慢悠悠地飘进了落芙的后背包，而满分的黑笔就在笔袋里。

    虽然他对圣物没兴趣，但这次的圣物若是落到洛芙手里，她之后搞不好有事没事就会跟他交换身体，一想到这，白宸就不禁对蒐集情感充满了干劲。

 27－第二章－人生如梦(9)

    「欢迎光临。」

    随即玻璃门自动敞开，超商店员制式化的招呼声跟着响起。

    王昕妍看了眼站在柜檯的男店员，他正为一位妇人结帐，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看也没看她一眼。

    过去这几天她都待在饭店房间里，虽然衣食无虞，但久了也会想念人群，想着家人和朋友过得如何，可另一方面，又怕遇到姑姑，于是只能一个人在街上间逛。

    她走向冷藏柜，打算买瓶饮料，但一看见玻璃门映照出来的那张脸，她立刻转身走到零食区。自交换身体后，她极度厌恶镜子，也不化妆了，就是不想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

    最后，她挑了一包饼乾到柜檯结帐。

    男店员接过她手里的饼乾，向机器感应了一下，「总共二十元。」

    「我还要一杯中杯拿铁。」

    「冰的还热的？」男店员看着萤幕打单，大概十八岁大学生的模样，脸蛋白净，浓眉大眼，肤质几乎比女生还要好，是一张任谁都想再看一眼的清秀脸庞。

    半晌，见她迟迟没回应，男店员困惑地抬起脸，重复问：「冰的还热的？」

    彷彿就在等着这一刻，她直直望向他，一刻也没有移开视线。压抑着内心涌现的酸楚，她平静回：「热的。」

    对上目光的这一刻，男店员也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萤幕道出总金额，并在她翻找钱包时转身按下咖啡机。

    她身上没甚么钱，就连钱包也是洛芙借给她的。

    不一会，男店员就将冲泡好的咖啡递给她，脸上掛上职业性的笑容，「拿铁好囉，小心烫。」

    「谢谢。」她含笑接过，望着他的脸，一眨也不眨。

    「请问……我的脸上有甚么吗？」男店员忍不住问，一隻手尷尬地搔了搔自己的脸颊。

    「没、没甚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羞愧地低下头，随即快步离开。

    但男店员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叫住她，「等等。」

    闻言，她怀抱着一丝企盼转过头。男生嘴角掛着的熟悉笑容，让她的心跳急促了起来，眼眶微微红了。

    但下一句话，立刻将她打回了地狱。

    「您是昕妍的姑姑对不对？」男生窘困笑了，「抱歉刚刚一时没认出来。」

    「你认得我？」她勉强挤出笑容，想起有次他来她家写作业，当时姑姑正好也在，就介绍了两人认识。

    「昕妍常常跟我提到你，而且姑姑你和昕妍一样都是美女，过目不忘的。」他灿笑，「对了，昕妍等一下会过了，姑姑你要不要在店里坐一下，我想昕妍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等一下？」

    「是啊，我们约好今晚去看电影，再过一小时我就下班了。」

    「不了，我还有事。」她迅速婉拒，面露不安，「还有，不要告诉她我今天有来过这里，也不要提到我，拜託了。」

    他虽然感到困惑，但到底是长辈，还用如此郑重的语气拜託，他也不便多问，「好的，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回以微笑，随即匆匆离开，就怕等等会不小心撞上「王昕妍」。

    离开了超商，她来到附近的高级商业区，最后在一张公共长椅坐下。

    天气就有些凉意，天空一片阴鬱，如今看来大概快要下雨了。

    手中的拿铁早已冷却，没了热气。她坐在长椅上喝着拿铁，配着刚刚买来的那包饼乾，失神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浓妆艳抹的贵妇，还有只是出门散心的路人，他们都纷纷撑起了伞或找地方躲雨。

    她看着四周来往的人们，不自觉落下泪，

    姑姑不只夺走了她的身体，也夺走了她的人生，如今的她不只是身无分文，还一无所有，既没家人，也没朋友，就连爱人也失去了，甚么都没了。

    雨滴在空气中交织出细密的网，乌云罩天，越下越大，一个又一个水漥在人们脚下逐渐成形。

    手中的咖啡杯已见底，她依然坐在长椅上，任雨水淋湿自己全身，一遍又一遍洗去自己脸上的泪痕，但内心连日来的阴鬱与绝望，怎么洗也洗不掉，只有日渐加深，混浊成泥。

    倏地，一道阴影罩住了她的全身，替她遮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请问需要帮忙吗？」一名女生撑伞走到她身旁，她有一头俏丽的栗色短发，一片轻盈的空气瀏海覆盖在额前，配戴一副水蓝色的垂坠式耳环，穿着素色上衣和高腰牛仔裤，穿着打扮都走韩系风格。

    「你帮不了我。」一开口，她便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忍不住懊恼起来。明明是好心上前帮助她的人，若不是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她一定不会这么对人说话，「对、对不起，我只是心情有点糟……」

    短发女生也不生气，依旧站在她身旁为她撑伞挡雨，脸上掛着淡淡的笑意，「虽然我帮不了你，但若不介意，可以告诉我你的烦恼，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她的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感动，眼眶再度红了。

    她抬起头，望着短发女生迟疑开口：「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变成了另一张脸，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认不得你了，你会怎么办？」

    短发女生先是思考了会，随之露出笑容，「若是这样，他们就不是我真正的家人和朋友，我相信真正爱我的人，无论我变成甚么样子，都还是会愿意接受我。」

    「是吗……」她落寞地垂下头，脚下的水漥映出晦暗的天空，以及自己这张三十几岁的憔悴脸孔。

    这个答案完全没有安慰的作用，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可是他们不会懂……不只是从美变丑，而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十八岁变成了三十几岁，谁会相信呢？

    连她都不相信。

    「虽然我不晓得你经歷了甚么，但一定会迎来雨过天晴的时刻。」语毕，女生将手中的伞递给她，「继续坐在这边会感冒的，这把伞留给你用吧。」

    见女生的上衣左半边都被淋湿了，王昕妍急忙站起来接过伞柄，为两人撑伞，「那、那你怎么办？」

    「我正好要去附近的百货逛逛，我想等我出来时雨也差不多停了。」她笑道，将原本掛在肩上的包包放上头顶。

    「等等……」王昕妍急忙叫住她，但她早已跑出了雨伞，单薄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濛濛雨雾，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粒砸在伞顶上，咚咚声不绝于耳。王昕妍撑着雨伞站在原处，望着女生离去的方向。她的全身湿透，浑身颤抖，唯有左手紧紧握着伞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前方。

 28－第二章－人生如梦(10)

    离开电影院时，雨已经停了，夜色下的市区繁华吵嚷，天边寂寥的明月近乎被遗忘了。

    「结局真的有让我意外到，没想到哥哥才是主谋。」男生意犹未尽说，仍在回味电影情节。

    女生跟在他身侧，对电影没甚么想法，只是笑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你有想吃甚么吗？」男生眼睛一亮，「最近有新开一家炸鸡店，听说超好吃的，要不要去吃？」

    「炸鸡啊……」她面露为难，「我现在我不太想吃东西耶。」

    「那有想去哪逛吗？」

    「我觉得有点累了。」

    「那我送你回家吧。」男生牵起她的手，「你这几天常常很累，是不是参加太多活动了，很没精神耶？」

    「也许吧，就觉得特别累。」她瞇了下双眼，搂住他的手臂，顺势轻靠上他的臂膀。

    男生先是一愣，随即摸了摸她的发顶，看着她疲惫的脸庞笑而不语。

    晚上十点，附近的商家都已经打烊，他骑车送她到校门，此刻的校门口一片幽暗，只有住校生进出。

    女生在男生的目送下进入学校，入夜后的学校一片静謐，且校地靠近山头，甚是给人一种阴森感。若是大一新生，独自走在入夜的学校多少会感到害怕，但她甚么怪力乱神没听过，自然不会害怕。

    她向着学生宿舍前进，隐约听见后方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也没有特别在意。大学生晚上的活动总是特别多，半夜赶回宿舍也是家常便饭，如今不过十点，多的是出去买消夜的学生。

    然而，随着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女生也察觉有些不对劲，迟疑地回头，就见一个麻布袋朝自己盖了上来。

    随着视线一黑，一阵剧痛自右手传来，她的手臂在抽蓄了两下后瞬间麻痺，身体跟着瘫软，连想大声求救都没办法。

    电击声啪滋作响，看着瘫软在白宸身上的王湘婷，握着电击棒的洛芙眨了眨眼，悄声问：「她死了吗？」

    「若真死了，我们就得去坐牢了。」白宸瞪了她一眼，不如说，他们现在的行为就已经是罪犯了。

    过去一个礼拜，他们想方设法追踪王湘婷的行踪，好找机会下手。

    正好王昕妍今天到男友打工的超商探班，得知男友和王湘婷晚上有约会，定会晚归，便决议在今晚下手。

    白宸吃力地抱着王湘婷瘫软的身体，如今他在洛芙的身体里，力气实在是小得可以。见状，洛芙也收起了电击棒，提起王湘婷另一边的臂膀，一起搬动这具瘫软无力的身体。

    两人从学校后门离开，满分和黛娜在附近把风，若有人靠近就大声通知。

    出了校门后，他们立刻搭上预先叫好的计程车，来到王湘婷的租屋处。同时，他们也用王昕妍的手机传讯息给她的室友，报备今晚不回宿舍。反正手机本来就是王昕妍，使用起来也没甚么问题。

    怕王湘婷随时会清醒，他们将她的双手和双脚都绑在椅子上，并用黑布矇住了她的双眼，开始进行净化。

    关于净化圣物的过程，有两个必要条件。

    第一，圣物必须戴在主人身上；第二，净化者必须与圣物主人有肌肤接触，任何部位的肌肤都行，就算只是指头轻轻接触也可。黛娜解释，所谓的净化，不只是净化圣物，也包括人心。

    若以上两项条件齐全，接下来的过程就和蒐集情感的方式大同小异了。

    所有的魔法都是靠情感发动，不需要咒语，但可以自己编一个，若是用自己比较有感触的字词会更容易发动魔法。

    「满分白宸、满分白宸、满分白宸、满分白宸、满分白宸……」在连续唸了五遍之后，白宸按耐不住性子，直接把手里的黑笔丢向了桌子，「根本没用。」

    满分飞快地衝向桌面，在黑笔摔进桌面的前一刻及时接住。他心疼地抱着自己的黑笔本体，忿忿不平反驳：「谁叫主人你唸错我的名字！」

    白宸也不否认，唸出「满分白宸」已是他最大的底限。

    「这礼拜就是宿营了啊啊啊！」躺在床上洛芙拍打着床铺，浑身乏力。好不容易绑架了王湘婷，但整整试了十分鐘，圣物就是没有反应，根本完全失败了。

    没多久，王湘婷在椅子上清醒了，挣扎着想要离开，洛芙便将她眼睛上的黑布拿下。

    王湘婷先是环视四周，再看向了房里的两人。男生翘脚坐在床上，姿态端庄，与她正面对视；女生则盘手靠着旁边的墙壁，散发冷酷的气息。

    「虽然知道你们一定会再来找我，只是没想到方式这么粗鲁。」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麻绳绑住的双手，除了手脚，她的上半身也被麻绳以十字固定法绑住，全身动弹不得。

    「把我们两个恢復原状。」洛芙威胁道，如今她用男生的嗓音，还真多了几分威严。

    「奇怪了，我不是听说你在倒追白宸，让你们两个交换身体，不就正如你所期盼了？」王湘婷轻轻笑了笑，「这样白宸势必得娶你，毕竟你现在在他的身体里，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想当男人。」洛芙黑着脸回，「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总是得帮女生搬重物，一直礼让女生，完全享受不到任何福利，这种生活我过不下去！」

    「你的生活我也过不下去啊。」白宸也冷不防抱怨，「每天要提早一小时起床打扮，有事没事就被人搭訕，每天都得应付不同的人，就算不累，也都会被烦死。」

    「所以啦，一定要把我们恢復原状！」洛芙亮出一直握在手里的戒指，戒环雕刻着復古的花纹，中央镶有一枚硕大的绿水晶，「如果你不把我们恢復原状，我们就不会还你这枚戒指。」

    「你们觉得这样就能威胁到我？」王湘婷嗤笑一声，「你可能不晓得吧？过去也有很多人想偷这枚戒指，但往往隔天又会回到我身边了，所以我根本不怕被抢，因为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倒是你们，这样已经可以算是犯罪了吧，不怕我之后出去告你们绑架？」

    洛芙沉默了，她早就在末菲学姊身上见过这种事了，如今只不过是想赌一把，没想到还是赌输了。

    「那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好，回答完，我们就会放你走了。」洛芙叹了一口气道，似乎已经束手无策了。

    「洛芙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就放她走，这样你跟主人怎么办啊！」满分忍不住跳出来，但当即就被白宸的眼神震慑住了，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喔，说来听听。」王湘婷的兴致似乎被挑起来，「我看看是什么样的问题，再决定要不要回答。」

    「你是谁？」

    空气在这一秒冻结。

    「你不是王湘婷，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夺取别人的人生，对吧？」

    王湘婷依然笑着，笑容越来越深，丝毫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你能猜中，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你是你们这一届最聪明的学生。」王湘婷语带感叹，视线转向墙边的白宸，那张脸蛋精緻脱俗，教人难忘，「倒是你，条件这么好的女孩，你怎么捨得拒绝啊？」

    白宸板着脸没说话。

    王湘婷似乎也没要个回答，收回视线后便开口：「想当年，王湘婷也和王昕妍一样，年轻貌美，明艳动人，是我见过最善良，也最聪明的女孩，她拥有眾人称羡的一切，但却不自知。」

    她自语，目光飘远，「可也就是太完美了，反而教人厌恶。」

    「你把她杀了？」洛芙忍不住问，右手不自觉捏紧了戒指。

    王湘婷轻轻看了洛芙一眼，笑了，「你说呢？」

    这时，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时机来得太刚好，洛芙和白宸都吓了一跳。

    铃声来自桌上的手机，那支是王昕妍的，白宸走过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男友，要接吗？」

    「他怎么会打来？」洛芙皱起眉头。

    「我跟他约定过，回到宿舍后会打电话跟他报平安。」王湘婷一脸游刃有馀说，「若是不接，他大概会一直打吧。」

    「传讯息不行吗？」洛芙问，懊恼刚才应该要顺便传讯息给她男友。

    「你可以试试。」王湘婷淡淡一笑。

    轻快的手机铃声二度响起，洛芙和白宸对视了几秒，气氛陷入胶着。

 29－第二章－人生如梦(11)

    「洛芙，我们来谈个条件吧。」王湘婷忽然道，「只要立刻为我松绑，并将戒指还给我，这一切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洛芙皱起眉头，看来是不相信她的话。

    王湘婷看向了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手臂，上头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瘀青，正是刚刚受到电击的部位，「你真以为，只用电击棒电了手臂几下就可以让人昏迷不醒？若你狠心点，从我的脖颈电下去还有可能，但换作四肢不过只能让人暂时全身麻痺，动弹不得，我的意识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不过，却反而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呢。」

    一听，洛芙和白宸感到一阵心惊，假若王湘婷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那么过去一小时他们所做的事，她全都晓得。

    「难怪啊，我就在想，你们明明和昕妍素昧平生，怎么甘愿为她做这么多事？没想到竟然有方法收服这枚戒指为你们所用，但好像失败了，是吗？」王湘婷欣赏着两人脸色的变化，再次笑了起来，眼底眉梢尽是恶意，「更有趣的是，你们身边似乎跟着一般人看不见的神灵，会协助你们进行这件事，活了这么久，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蛮有意思的。」

    手机铃声第三度响起，洛芙直视王湘婷问：「假如我们把戒指还你，你真的完全不会追究？」

    「先让我接起这通电话，你们再做决定如何？」王湘婷看了眼白宸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望向犹豫不决的洛芙，「我保证不会对他透露任何事。」

    洛芙犹豫了一秒，随之定心而道：「好。」

    见协议达成，白宸随即走向王湘婷，按下通话键后便将手机递到她耳边。

    「抱歉，我刚去上手洗间。」王湘婷向电话那头致歉。

    听着这句稀松平常的对话，洛芙和白宸也安心了些，谁知，下一秒她忽然蹦出一句：「我现在在姑姑家。」让两人瞪圆了眼睛，差点没飆出一串脏话。

    「你方便来接我吗？」王湘婷继续笑问，「刚才忽然接到姑姑的电话，说不小心在浴室跌倒了，就急忙搭计程车赶来了，目前已经没事了……没关係你慢慢来，到了再打给我就好，嗯，待会见。」

    听着王湘婷的回应，洛芙和白宸感觉被人狠狠打脸。

    待电话掛断，洛芙立刻起身质问：「你不是说不会透露我们的事吗？」

    「我不是没有透露你们的事吗？」王湘婷一脸不以为然，「我明天有早八，如果今晚在这里留宿，早上六点半我就得起床搭捷运了，还是说你们要送我回宿舍呢？」

    洛芙哑口，不知如何反驳。

    「他说他大概十五分鐘就会到了。」王湘婷微笑补充。

    一番考量和挣扎后，洛芙和白宸在她身旁蹲下，各自松绑了她的一隻手，满分和黛娜这时也飞了过来，帮忙解开左右两脚的麻绳，加快松绑的速度。

    松绑完毕后，王湘婷随即起身伸展筋骨，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臂膀。

    「好了，把戒指还给我吧。」她走到洛芙面前，摊开一隻手，「只要你还给我，我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

    「你发誓？」洛芙语带质疑，右手仍紧紧握着戒指。

    「你觉得你有筹码跟我谈条件吗？」

    陷入犹豫之际，白宸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拿走了她手里的戒指。

    洛芙不解地看着白宸，只见他快步走出阳台，就戒指用力往外头丢。

    「你这是干嘛？」洛芙惊愕大喊，如今是深夜，小小一枚戒指瞬间就隐没在了夜色之中，连被丢往哪个方向都看不清楚。

    王湘婷对此则是无动于衷，神情既不愤怒，也不惊愕，只是越笑越深。

    「活命。」走来回的白宸冷漠地看了王湘婷一眼，「谁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放过我们，既然你说这枚戒指就算被抢了，隔天还是会回到你身边，那这样也算还给你了吧？」

    闻言，王湘婷先是轻笑两声，随之放声大笑，笑声既张狂又讽刺，教人心颤，「是啊，你说得很对，我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毕竟这里这么适合作为犯案现场，又是你们主动绑架我，就算我出于正当防卫杀害了你们，或是你们畏罪自杀了，都是很合理的吧？」

    半晌，她止住笑声，在床铺上坐下。她的双脚交叠，一隻手撑着下巴，长长的发丝垂落在脸颊，含笑的视线穿过发丝划过他们的脸庞，「能遇到了你们两个，也不枉我在世上活了这么久。」

    「活了这么久……」洛芙忍不住问，「你到底几岁？」

    王湘婷笑而不语，只是再度站起身，环视整个房间。

    「就跟你们说一个故事吧。」她的眼光放远，声音放缓，「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富贵人家里，妻子和妾室先后有喜，并在同一天临盆，正室生下了姊姊，妾室生下了妹妹。丈夫非常高兴，决定将姊姊取名为如诗，妹妹取名为如画，意味如诗如画，期许姊妹俩长大后都能如诗画般优美动人。」

    「可应了这句话的，只有姊姊如诗。」

    宛如是在讲述故事般，王湘婷只是看着天花板娓娓说道：「这对姊妹同年同月同日生，可童年际遇却大不相同。姊姊如诗长相貌美，又为正室所生，哪怕个性刁蛮，依旧受到眾人疼爱；妹妹如画长相平庸，又为妾室所生，儘管个性温厚贤淑，却仍得不到家里人的喜爱，她的母亲也因此受尽父亲冷落，终日鬱鬱寡欢，在十岁那年便离开了人世。」

    「这对姊妹有一个青梅竹马，名叫墨熙，三人从小玩在一块，两家的父亲是世交，很早就有意结为亲家。十五岁那年，两家订婚了，父亲将姊姊如诗许配给墨家，可他们不晓得的是，妹妹如画从小就爱着墨熙，想着哪一天父亲会将她许配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可墨熙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她身上，他的眼神永远只望着姊姊如诗。」

    「看着那些珠光宝气的嫁妆，如画从来不曾这么忌妒过姊姊如诗。如果没有姊姊，她不会从小遭人冷眼；如果没有姊姊，父亲就会将她许配给自己的心爱之人。」

    半晌，似乎是站久了，她再度走到床前坐下，「一日，姊妹俩单独到山上玩，就在两人走到悬崖边时，妹妹如画毫不犹豫地将姊姊推落至山谷，由于如诗当场死亡，如画顺利代替了姊姊出嫁，如愿嫁给了自己此生心爱之人。」

    「在当时，女子行及笄之礼时都会为自己取字，于是她为自己取了──如梦。」她加重了最后两个音，彷若遥想着昔日的过往，幽黑的眼眸隐约绽放出光芒，流露出企盼与希望，「是的，如梦……既非如诗，也非如画，而是如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如梦。」

    「她盼望着，自己与夫君婚后的每一天，都能如这段诗词所述般，美好得宛如梦境。」

    但下一瞬，那双眼睛的光芒全熄灭了。

    「然而，这却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缓缓摸上自己平坦的腹部，笑容苦涩说道：「她发现，自己的这具身子竟无法生育，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纳妾，看着年轻貌美的妾室连接生子，享受她无法享受的天伦之乐。」

    「她发现，她的丈夫完全不爱她，墨熙的眼中永远只有如诗，不相信她就是如诗，没人相信她是如诗，她的娘家、婆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疯子，整日将她反锁在房内，不让她出门。」

    「日復一日，她都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容，她既怨，又恨，怨她的人生不该如此悽惨，更恨那些把她当作疯子的人。」

    「最后，她杀了整个家族，丈夫、公婆、妻室还有她的孩子，全都杀了，只留下他们未满六岁的女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嘴角微微勾起，笑着说出了结局，「她用她那隻小小的手，拿起刀，最后将自己也亲手杀了。」

    一时半刻，房内只剩一片死寂，王湘婷再次撑起下巴，掛着一张依然看不出真实情绪的笑容。

    「你问我几岁？」她再次从床上起身，百般聊赖地看着四周，「是一百、还是两百岁？我也记不清了……」

    「我度过一段又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当过女富豪、当红女演员、律师、企业家，也当过男人，各各才貌双全，受人景仰。如今会选择当女教授，不过是成全了王湘婷的愿望，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但我实在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孩子，才选择当教授。」

    「所以──」她转过头，脣角勾起，「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斗得过我？」

 30－第二章－人生如梦(12)

    驀地，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洛芙和白宸谁也没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着王湘婷走向桌面，接起响个不停的手机。

    「你到楼下了吗？」和电话那头的人对答几句，王湘婷便直接离开了房间。

    自始自终，白宸和洛芙都只是看着王湘婷，看着她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房门，一句话也发不出。

    直到窗外传来机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洛芙这才猛然回神，握起拳头道：「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了！」

    「你还想做甚么？」

    「我要到楼下。」语毕，她随即消失在房里，看样子是利用瞬移到楼下了。

    洛芙跑出公寓时，王湘婷正好坐上男生的机车后座。

    「她不是王昕妍！」洛芙朝那两人喊道。

    看见莫名其妙出现的男生，关旭砚有些困惑地望向女友：「……他是？」

    「他是我姑姑的学生，今天正好也在。」王湘婷很快解释，看着洛芙的眼神只有冷漠，「很晚了，你不用特地出来送我。」

    洛芙无视王湘婷的瞪视，直接走到关旭砚面前，「若你真的了解你女友，我不信过去一个礼拜你都没有感觉，这个人不是你的女友。」

    「……他在说什么？」他转头望向后坐的王湘婷，满脸茫然。

    「其实他在追我。」王湘婷迅速解释，装出困扰的神情，「刚刚姑姑在，所以我才对你留情面，我有男朋友了，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他一直缠着你？」他皱起眉头，望着洛芙的眼神不再友善。

    「是啊，我本来以为他听到我有男朋友就会打退堂鼓，没想到他反而利用姑姑接近我。」她靠上他的肩膀，搂紧他的腰际，「别理了他了，我今天真的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关旭砚！」洛芙再次喊，毫不理会王湘婷的那些谎言，「如果你真的爱王昕妍，就好好看看你爱着的人到底是谁。」

    「旭砚。」王湘婷接着唤，上半身贴上他的后背，「别理他了。」

    虽然搞不太清状况，但一听见女友疲惫的语气，他立刻就发动了引擎。

    「你也听到了，请别再纠缠我女友了。」离去前，他还不忘给洛芙一个警告。

    此时，白宸正好赶到楼下，就见那两人正好扬长而去，而王湘婷就坐在机车后座，嘴角扬起一道胜利的微笑。

    「关旭砚──」洛芙不甘心地追出巷子，对着他们的背影继续喊道，「你要记住我的话──」

    告诫的声音回盪在空无一人的巷弄。

    白宸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

    为了人生安全着想，更为了自己的身体安全着想，洛芙一路护送白宸回家，再利用瞬间移动回到租屋处。

    累了一天，白宸卸完妆、洗完澡，便关灯上床。若说交换身体唯一的好处，就是房里这张足够睡三个人的高级大床，总能让他一觉到天亮。

    但正要闔上眼，他却感觉床尾处隐约站了一个人。

    房内一片幽暗，月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拉门洒落，也隐约照亮了那人的面容。那人身形頎长，顶着一头漆黑的短发，穿着洁白上衣和黑色运动裤，一双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望着他，嗓音低沉而乾涩。

    「白宸……」

    这人分明就是洛芙……

    「你差点吓死我。」白宸起身呼出一口气，凌晨四点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真的会人吓人，吓死人。

    「今晚让我睡在这里好不好？」

    「不准。」他冷冷驳回，躺了回去。

    但洛芙早已走向床的另一头，将身上的黑笔和手錶放上床头柜后，二话不说爬上了床。

    白宸迅速抽回自己的棉被，不让两人共用一条被子。

    「今晚听到的故事太可怕了，你的房间又阴森，我想睡我自己的房间，正好我们两个明天第一堂课也都在下午。」洛芙摊开自己带来的被子就躺了下去。

    「有满分陪你。」满分不像黛娜会回手表休息，每晚直接睡在他枕头旁边，也不怕被自己的主人压死。

    「满分和黛娜都是半个灵体吧，抱起来完全没有温度，而且他现在睡在黑笔里……」洛芙哑着嗓子说，朝他这里缓缓挪动身体，「我想，我要是能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睡，也会睡得比较安心。」

    「我若闻着自己的味道，只会噁心。」他从棉被里伸出一隻脚，朝她的大腿踢了一下，「回去。」

    「可这是我的身体，你不能禁止我抱我的身体。」洛芙嘟嘴反驳，硬是伸手抱了过来。

    「那你也不别用我的身体抱人。」他背对她，一再拉开她伸过来的那隻手，凌晨四点还上演种闹剧，还让不让人睡？

    「你都住在这里这么久了，都不好奇我家人在哪吗……」她忽然道，语气带有浓浓的睡意。

    闻言，白宸静了下来，背对着她叹了一口气，「那你的家人呢？」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爸把我一手养大的……」她闭上了眼，将下巴埋入他的肩膀，嗅着他发间淡淡的清香，「不过我爸非常疼我，几乎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把我当作公主一样疼爱。」

    「难怪你公主病这么严重……」他冷笑一声。

    若不是洛芙昏昏欲睡，肯定会向白宸回嘴，而不是毫不理会，自顾往下说：「但在我国中的时候，我爸出意外走了，不过他有留下不少遗產给我，也够我花一辈子了……」

    还是不意外，不然哪来这么多钱让王昕妍天天住饭店？

    「只是那时我还未成年，还是得找个监护人，所以我就寄住在阿姨家，直到现在……」

    「你不打算搬出来吗，反正你爸留给你那么多钱？」

    「你终于对我的家世感兴趣了？」彷若在睡梦中笑了，她加重搂住他的力道，「可我偏不告诉你。」

    「我也没很想知道。」

    许久，身后都没再传来声音，只剩下平缓而均匀的呼吸，白宸顿时坐起身，就见她已经睡死了。

    两个青春正盛的男女睡在一起会发生甚么事呢？

    甚么也不会发生，因为你不会想跟自己的身体发生任何事。

    看着自己那张熟睡的面容，白宸只是拿起一条棉被，走下床，绕过床尾，爬上床舖的另一边，一觉到天亮。

 31－第二章－人生如梦(13)

    清晨六点。

    太阳刚探出头，空气清新安静，操场上站着一群睡眼惺忪的小大一，在活力满满的学长姊带领下依序上了游览车。

    「来来来，第八小队跟着我上车！」举着队牌的男生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喊道，如同母鸡带小鸡般，领着八位小大一依序上车，女生则跟在队尾压后。

    系上宿营将小大一分为八个小队，每队都配有两位大二队辅，一男一女，负责照顾小队员们。

    由于未能换回本来的身体，白宸不得不代替洛芙参加宿营，但他终究和搭档的男队辅不熟，于是洛芙想尽办法跟来宿营。

    正好，任之凡也是这次的男队辅，得知好友白宸有意参加这次的宿营，当即让出了自己队辅的工作，还求好心切地说服洛芙的男队辅跟他交换搭档。

    洛芙与那位男搭档本就要好，也知道洛芙在倒追白宸，二话不说，就和白宸交换了女搭档。

    整个大三系学会得知白宸要参加这次的宿营，同样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甚至还私下开了赌局，赌这次洛芙是否能顺利攻下白宸？

    这件事白宸也晓得，因为出发前一天他正好在学校碰上了任之凡，任之凡不晓他就是白宸，于是拉他到角落，贼头贼脑说：「洛芙，我这次可是帮了你大忙，还压了一千块在你身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他当下只是扯扯嘴角，笑而不答，原来这个损友平常就是这样把他卖掉的啊。

    「我这里有晕车药跟绿油精，你们有人需要的话跟我说一声喔！」洛芙起身向后座的小大一说道。

    听着洛芙用自己的嗓音喊出朝气蓬勃的声音，坐在隔壁的白宸只是撑着手，瀏览着窗外的景色。满分则坐在窗边的饮料架上，黛娜则是不喜欢吵闹的气氛，一开始就待在手錶里没有出来。

    若附近有认识他本人的同班同学，看见此时如此开朗大方的自己，两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吧。

    第一天下午的行程是大地游戏，在洛芙比天上太阳还要热情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宝藏。途中他们也遇到了扮演关主的任之凡，虽然他把队辅的工作让了出来，但晚上还是会和男队辅一起演出，这段时间就到处找差事做。

    「洛芙，来来。」正要离开之际，任之凡贼西西走到白宸身边。白宸一向走在队伍最后面，这时也放缓了脚步，打算听听这个损友想对洛芙说甚么？

    「想不到这次白宸的直属也有参加，你要小心一点。」任之凡意有所指地望着前方那群小大一，好巧不巧，穆唯菈就身在第八小队，早上集合时，白宸自己也感到意外。

    「那又怎样？」他收回视线，装作不以为然问。

    「我感觉白宸对她有意思，你看，这不就整个人都变了吗？他何时会对待他人那么亲切啊？」任之凡嘖嘖了两声道。

    「你真这么觉得？」他挤出难看的笑容问，想当初还是他硬拉他参加直属聚，硬把他跟直属凑成对。

    「搞不好他就是知道自己的直属会来参加宿营，才忽然想来参加的，不然，以他那种阴沉的个性，怎么可能来参加这种活动啊？」他忍不住感叹，「不说了，我得回去等下一组来了，晚上见啊。」

    「晚上见。」白宸咬牙微笑目送他离开，假若哪天他变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这傢伙算帐。

    乱箭似的急雨拍打着窗户，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男生用双手环抱住女生纤细的腰际，深情而热情地吻着她的脣；女生坐在男生身上，白玉般的双手绕过他的颈子，同样热切地低头回吻他。

    秋日的冷雨降低了室内的温度，两人坐在床上吻得难分难捨，男生进一步将手探进女生湿透的衣衫之下，房内瀰漫着浓烈的空气。

    半晌，男生离开她的脣，转而抵住她的额头，漆黑的瞳孔映着对方的模样，女生清楚看见男生眼里有炙热的光火，但犹豫几秒，他只是收回了伸入女生衣衫下的手。

    「可以喔。」彷彿读出他的心声，女生露出微笑。

    男生愣了下，随之抚摸她的脸颊，在她耳侧低道：「你不怕被爸妈发现？」

    「只要不说，谁又会知道。」她勾起一抹灿烂的笑靨，微湿的长发搔过他的手臂，「而且那时我们还未成年。」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身下的女孩。刚淋了一场雨，她的衣衫和发丝都是湿的，黑色内衣若隐若现，一双含笑的大眼凝望着他，一顰一笑都充满诱惑。

    驀地，他将她压入床上。

    男生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女生脸上，此时此刻，除了窗外清晰的雨声，房内只剩下彼此的喘息声。

    女生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一双眼睛迷茫而荡漾，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模样摄人心魂，宛如薄雾里的月亮，笑容明亮而沉静。

    『如果你是真的爱王昕妍，就给我好好看看你爱着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刻，他宛如惊醒，不自觉别开目光。

    「怎么了？」见他忽然坐起身，女生有些傻眼和困惑。

    「我觉得还不是时候……」他摸了摸头发，有些欲言又止，「毕竟是第一次，不应该是在这种情况。」

    似乎自觉自己太逊，他一说完就逃进了浴室。

    于是也就丝毫未察，女生脸上瞬间褪去的笑容。

    听着浴室传出哗啦水声，女生坐在床上，右手不自觉握紧。银戒上镶着的绿水晶散发出幽深的光芒，那一双望着浴室的漆黑美眸，逐渐变得深沉而冰冷。

    莲蓬头喷洒出冰凉的水柱，感受着从身体顺流而下的冷水，男生感觉身体的脏污和内心的污秽都被自来水一併带走了，思绪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脑海会忽然响起那句话？

    明明完全不认识那个男生，但那一剎那，那句话却像一杯浇在头顶上的冰水，让他赫然清醒了。

    也许，是昕妍总说这种事要结婚后才能做，所以他从没想过她会答应。当他将她压入床上，看见她露出的嫵媚笑容，他忽然觉得好陌生，像是另一个人。

    昕妍确实变了，从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绽放成一朵高贵明艳的蔷薇，散发出发迷人绚烂的香气，仅仅只是嘴脣上扬，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大学究竟是甚么样的地方呢，可以让人改变到甚么程度？

    外头，大雨如注，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狠狠砸在伞上与地上，一下子就溅湿了她的裙襬和鞋子。

    一名女子撑着伞站在公寓楼下，她穿着一件深色碎花洋装，捲曲而浓密的棕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地上的水洼映照出晦暗的天色，她只是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公寓大楼。

    这里是关旭彦家。

    洛芙和白宸去宿营这两天，王昕妍也独自回到了台南。

    早在两个礼拜前，她就和关旭彦约好要这週一起回家，对于刚升上大学的王昕妍而言，想家是每天的必行公事。

    由于白宸不时会告知她关旭彦的行踪，整个下午，王昕妍都有意无意地跟踪他们，就见没带雨伞的他们，最后一起走进了公寓。

    记得，她也曾拜访过这里，那天也是忽然下起了一阵雨，关旭彦家正好就在附近，就到他家躲雨，但那时甚么也没发生。

    可如今呢……

    四楼的窗户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十七、八岁模样的女生披散着柔顺黑亮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松上衣，那一双浅棕色的瞳眸彷彿装有一片清澈的秋水，流光泛彩。

    此刻，那一双秋波正望着她。

    两人隔空对望，那一双春心荡漾的目光穿透玻璃与雨水，直直落在王昕妍身上。

    只是她在高处，她在低处；她俯瞰她，而她仰望她。

    王昕妍看着那张本该是自己的脸，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嘴脣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画面慢得像是按下了慢速播放键。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伞应声而落，落地的雨伞一下子就装满了雨水。

    大雨滂沱，在空气中下得没有一点缝隙。

    雨急如箭，每一道都带着穿心的力道。

    少了雨伞的遮蔽，雨粒重重砸在身上，像成千上万把朝自己射来的利刃，冰冷，无情──

    残酷。

    「我们做了。」

 32－第二章－人生如梦(14)

    星夜寂寥。

    偌大的营地一角，坐着一群小大一，各个目不转睛看着女队辅们的劲歌热舞。现场虽没有架设舞台，但炫目的灯光仍营造出华丽的效果，气氛热络。

    营火晚会一开场，便是男女队辅们的表演，白宸魔鬼训练了一个多礼拜，为的就了这一刻，下台的那一刻他近乎虚脱。

    然而，本以为下场后就可以休息，直到任之凡朝他走来。

    刚表演完火棍的任之凡，此刻浑身是汗，他擦着脸上的汗道：「洛芙，要上台了。」

    他才刚下台耶……

    「那么，在表演开始前，让我们欢迎上一届的系花系草──洛芙和任之凡！」担任主持人的男生高声喊道。

    两人在眾人的掌声中走出后台，最后并肩站在舞台中央。

    任之凡对着前方黑压压的学弟妹挥着双手，白宸觉得自己光是能挤出笑容就很不可思议了。

    「可惜的是，系花已经心所有属，系草也已经名草有主了，所以各位也别妄想了。」主持人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想问两位，有没有甚么话想对下任系花系草勉励呢？」接着将麦克风递给比较靠近自己的任之凡。

    「我会当上系草，只是因为长得帅的都没来宿营，没甚么好说的。」他揶揄说，现场顿时发出一片笑声。

    「那么洛芙呢？」主持人走到洛芙身边，「洛芙可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系花啦！」

    白宸僵着表情，对着递来的麦克风，淡然回了一句：「我无话可说。」

    「两位都那么谦虚啊哈哈！」主持人不愧是主持人，很快反应过来，「那么接下来，就有请a班的班花出场！」

    他和任之凡的出场就像个过场，很快就下台了。

    企管系一共有三个班，洛芙是a班，白宸是b班，另外还有一个c班。各班会先选出自己班上的班花班草，再从三对班花班草中，票选出系花系草。

    表演甚么都可以，可以一个人，也可以一群人，但就是鲜少会是单独一个人上台。

    就像现在。

    b班的班花毫无意外就是穆唯菈。

    她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穿着单薄的雪纺衬衫和蓝色麻布裙，一袭淡色衣衫让她在夜色下特别醒目，灯光打照过来，她的周身宛若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整个人透明而美丽。

    但最令所有人讶异的，是她手中的乐器。

    那不是甚么多特别的乐器，每个人都看过，也都使用过，细长乳白的管子打了八个洞，摸起来光滑细緻，还能拆卸成三截收进袋子里。

    是的，就是直笛。

    看见女生手里平凡无奇的直笛，现场顿时响起一片热议。

    别人都是唱歌跳舞这种可以炒热气氛的表演，根本没想过在营火晚会吹奏直笛，而且还是最普通的超高音直笛，小学音乐课的必备用具。

    不过，当事者丝毫不受周围的议论影响，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开始吹奏。

    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她的面前架设了一支麦克风，清脆的笛声透过麦克风传遍了全场，但不是笛声多么美妙，只是怕人声盖住了笛声。

    偌大而空旷的草地上。

    深沉而静默的夜空下。

    世界在这一刻静了下来，营火晚会高涨气氛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嘹亮而悠远的笛声縈绕沉寂的夜晚，方圆百里内彷若再没有任何声响。

    女生低垂着眼，专注吹奏手中的直笛，月光下，她的身影如画作一般，所有人都呆呆望着她，安静諦听笛声。

    一曲终毕，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开始拍手，接着便是如潮水般的掌声。

    待所有人表演完毕，便开始进行匿名投票，隔天才公布新一任的系花系草。

    不久，草地中央便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篝火，火光在夜晚熊熊燃烧着，映红了营地，每个人手拉着手，围着营火载歌载舞。

    白宸被洛芙拉着，也身在其中，一下往前跑，一下往后退，一下往左，一下往右，又累出一身汗。

    一簇簇火花摇曳，篝火烧得越旺，大家也跳得越来越忘我。

    洛芙一手拉着学弟妹，一手拉着白宸，跟着音乐带唱跳。

    当白宸再次被洛芙拉着高举双手，黛娜忽然从手表飞了出来，停在营火上方，洛芙随即道出一句：「黛娜洛芙──」

    无数颗明亮光芒在四周乍现，每道光芒的亮度和色泽都不尽相同，但都同样地温暖明亮。光芒从每个人胸口迸发，随即围绕着营火缓缓往上升。

    满分这时也跟着飞到了上空，目不转睛看着无数颗情感光芒同时生成，所谓数大便是美，就是在形容这一刻吧。

    红彤彤的火光映亮了夜色，萤火虫般的光芒照亮了四周，那些往中央聚集的光芒匯聚成了一道更耀眼的光芒，接着缓缓飘向白宸和洛芙。

    周围歌舞欢笑不断，每个人都沉浸在欢腾热闹的气氛之中。

    洛芙的右手始终牵着白宸的左手，他的左手腕戴着她的手錶，那一道明黄色的光芒太过巨大，完全包裹住了两人交握的手，扩散的光芒也一併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宛如生日蜡烛映照出的火光。

    光芒隐没进手錶消逝的那刻，两人正好对上目光，洛芙掛着灿烂的笑容，有那一剎那，他恍若透过那一双含笑清澈的眼睛，看见了她原本的模样。

    但也就只有一剎那。

    他们还是没有换回来。

    营火晚会结束后，就是眾所期待的夜教，各个小队流轮上山受到惊吓。

    白宸和洛芙是最后一队，不同的是，这次换白宸担任领路，洛芙负责压后。

    夜教的路线是走到山上的寺庙再折返回来，途中会有许多扮成妖魔鬼怪的学长姊。山路伸手不见五指，十个人手牵着手走进去，每个人口袋里都放了一搓驱邪的艾草，并且规定绝对、千万、不能回头看，也不能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无所事事的任之凡这次也接下了扮鬼的差事，扮的是躺在凉亭地上爬行的贞子。

    虽然规定扮鬼的人不能伸手去触碰别人，不过任之凡这位朋友非常没义气，冷不防抓住了白宸的双脚，打算吓他一个三魂六魄。

    可惜，如今洛芙和白宸交换了身体，任之凡吓错人了。

    白宸走在前头，远远就听到后头传来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男人的叫声──从他那具身体喉咙发出的惨叫。

    通常，一个人尖叫，一群人都会跟着尖叫，学妹们群起效尤地尖叫，就连胆小的满分也跟着乱飞乱叫，叫声响彻了整个山头，大概连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了。

    看来，他又多了一笔要跟任之凡好好算一算的帐了。

 33－第二章－人生如梦(15)

    路灯散发出柔和的鹅黄色光芒，在地上拖拉出长长的影子。

    离开了那栋公寓楼下，王昕妍来到附近的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到深夜。

    地面佈满了水漥，儘管雨早已停了，她的头发和洋装仍是湿的，感受到秋夜寒凉的空气，她伸手握住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果然在这里。」

    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她困惑地抬起头。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名外表约二十几岁的大男生，他穿着红色连帽外套和灰色牛仔裤，脸上掛着浅浅的笑意，可眼底却流露出满满的恶意。

    「我……认识你吗？」她不自觉抓起裙角，内心涌现一丝不安，在入夜的公园被陌生男子搭訕，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你爸曾跟我说过，每当你和家人吵架，都会一个人到附近的公园散心。」男生瞇起眼睛，过长的瀏海盖住了他的双眼，却盖不住眼里流洩出来的寒意，「很难受，对吧？明明应该是你成为女人最重要的第一次，但你却永远失去了。」

    「你是……姑姑？」注意到男生的右手戴着一枚绿水晶戒指，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在这……我的身体呢，你把我的身体怎么了？」

    「放心吧，我和这个孩子交换身体后就立刻将他电晕了，你的身体现在在公厕里，一时半刻是醒不过来了。」男生微微一笑，同时掏出口袋里的小型电击棒，「但以防一，还是速战速决好。」

    「……你打算做甚么？」

    「你都自己送上门了，怎么还问我这个问题呢？」

    「为甚么是我？」她没有逃走，只是摀着胸口心痛质问，「比我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孩那么多，为甚么是我？因为我是你的姪女吗？」

    「为甚么不是你？」

    她哑口。

    「昕妍，难道你都没有自觉，你拥有了多少令人称羡的事物吗？你有的，是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她晃了晃手里的电击棒，「但只要你还在，我就无法全部得到。」她的眼中透出鲜明而无情的杀意，就和那一晚一模一样。

    是真的想杀了她。

    「你曾是我最喜欢的姑姑……」她的眼中泛泪。

    「你的姑姑早就死了。」

    看着她步步逼近，王昕妍下意识地往后退，接着拔腿狂奔。

    深夜的公园静默无声，能清楚听见鞋跟撞击地面的声响，王湘婷正握着电击棒追在她身后。

    她竭尽所能跑着，虽然自己的体力一定跑不过男生，但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能注意到她正被人追杀。

    眼角馀光，看到不远处有个男生，也不管对方是谁，她奋力朝他奔去，同时大声呼救：「救、救命……」

    对方似乎也听见了，朝她望来。

    「救、救我！」她抓住他的手，一对上目光的那一剎，双方都不禁愣住了。

    儘管光线幽暗，但男生那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她不可能忘记，是她每天朝思暮想的人的脸庞啊！

    看着忽然出现的关旭砚，追在后头的王湘婷这时也停下脚步。

    「你是昕妍的姑姑？」关旭砚立刻认出了她，脸上难掩惊愕与困惑，随之看向追在后方的男生，注意到他手里握有电击棒，多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连两次都有人救你，你还真是幸运啊。」王湘婷勾起一抹笑，再次举起手里的电击棒，朝她快步奔去，「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关旭砚将王昕妍迅速护在身后。

    电击棒啪滋作响，刺目的银色光芒在夜色下不断闪烁。

    然而，王昕妍却忽然注意到，王湘婷始终放在口袋里的另一隻手，其实一直握着一把水果小刀。

    刀刃在幽微的光线中泛出银光，存在感虽然远不及啪滋作响的电光，但却安静得令人恐惧。

    「旭砚──」她立刻跑出他的身后，转身抱住了他。

    水果刀直接刺入了王昕妍的背部，她仰起头，正好对上关旭砚惊愕的目光。

    那双迷茫的瞳眸映出男生错愕的表情，然而，男生眼中所见的那张脸却掛着一朵虚弱的笑容，眼角泛泪，彷彿在那一双迷茫的眼里藏有无法言说的爱恋。

    王湘婷依然紧握刀柄，看着滚烫的血液逐渐染红了衣料。她的眼神异常冷静，没有一丝一毫惊慌，彷彿连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存在，近乎无情──

    几乎是毫不犹豫，她直接将水果刀抽出她的身体！

    王昕妍痛得昏厥过去，整个人瘫软在关旭彦身上。

    但王湘婷并不打算罢手，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草地上，她举起刀，打算再往王昕妍身上补一刀。

    关旭砚察觉她的举动，立刻转过身，将奄奄一息的女生护在了怀里。

    见状，王湘婷打住了动作，刀尖落在了男生的手臂上空，只要再往下一公分就足以让他的手臂见红。

    他抱着被刺伤的王昕妍，眼神兇恶地瞪着兇手。他的眼神乖戾，眼中佈满了血丝，望着她的眼神犹如仇人。

    夜风回盪在两人之间，时间宛如在这刻停止，幽微的光线中，王湘婷的眼神冷酷无情，没有一丝亮光，只有永无止尽的冰冷。

    可下一秒，那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眼却忽然垂了下来，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子也一齐落到了草地上。

    看着男生拋下刀子直接转身离去，关旭砚忍不住大喊：「你给我站住！」

    夜色漆黑，关旭彦抱着中伤的女人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男生的身影消息在了黑暗之中。

 34－第二章－人生如梦(16)

    半夜十二点，和大三系学会开完检讨会，大二们便各自回到小木屋休息。

    营区内，五顏六色的小木屋整齐并排，白宸跟同房的女生走在一块，正要进到屋里时，看见不远处的一间木屋有个女生走了出来。她抱着换洗衣物，敲了隔壁小木屋的房门，一见到她，男生很快让她进去屋里了。

    「洛芙，你不进来吗？」前方一名女生握着门把，唤了他一声。

    他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想去看一下我的小队员，你们先洗吧。」

    「好喔，这么晚了，你要注意安全。」

    他微笑点头，待木门关上后，随即走向女生刚进去的那间小木屋，伸手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正好是洛芙的直属，记得好像叫杜圣树吧，反正他在心里都称他「圣诞树」。

    「洛芙学姊，你来巡房啊？」圣诞树扬起爽朗的问，屋内其他位学弟这时也都往这里看。

    「我看到穆唯菈进你们木屋，她人呢？」

    「她来我们这里借浴室，因为女生都要洗很久，轮到她不知什么时候了。」圣诞树解释。

    「若她洗完，跟她说我在外面等她。」

    「好的，学姊！」他殷勤答道，露出一口白牙。

    这段期间，他就坐在小木屋的石阶上滑手机。

    二十分鐘后，小木屋的门再度打开，就见穆唯菈抱着一团脏衣物走出来。

    「学姊，找我甚么事吗？」她看着白宸问，语气淡然。她的肩膀掛着一条毛巾，长发微湿，整张脸红扑扑的，全身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你一个女生进男生屋里不怕出事？」

    「她们说要是我去隔壁借浴室，男生一定会借我，而且隔壁房的也都是同一队，不然我今晚大概要半夜两点才能洗澡。」她睁着漠然的眼神说，「有规定女生不能进男生的小木屋？」

    的确是没规定，因为这也不是户外教学，学长姊都未必能以身作则。

    「没事，你快回去吧。」他叹了一口气，感觉白担心一场。

    「学姊你也快回去吧。」说完，穆唯菈直接走向了隔壁的小木屋。

    见她入屋，白宸也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他跟三名大二女队辅同房，一回到屋内，便开始整理衣物。

    半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人，三个女生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其中一个更是迅速跑到白宸身边，语带兴奋说：「洛芙──是白宸！白宸来找你了！」

    全系都知道洛芙在倒追白宸，眼见心上人特地来找她，当然振奋人心了！

    白宸还没来得及拿出换洗衣物，就在几个女生的推攘下连人带鞋被丢出了木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俩好好散心，彻夜未归来也关係喔！」语毕，女生顺手把小木屋的钥匙也丢给他，接着迅速关上房门，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白宸满脸无言地望着木门，接着睨了洛芙一眼，「你找我干嘛？」

    「我刚洗完澡回来。」她指的是利用瞬间移动回自家浴室洗澡，手上连换洗衣物都没有，「反正，我不想跟男生睡，你也不想跟女生共处一室，那我们乾脆等到早上再回木屋，你说呢？」

    他耸耸肩，表示没意见，若是太早回去，那群女生也会追问八卦，不如不回去，「满分那傢伙呢？」

    「他已经回黑笔里休息了。」洛芙秀出口袋里的黑笔，接着转了下手腕上的手鍊，「你有甚么想吃的，我去便利超商买回来？」

    不久，两人走出小木屋区，手上都多了一杯超商的咖啡。途中遇到巡逻的学长姊，对他们的夜游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整个系学会的赌局都看这一晚了，谁敢打扰他们？

    两人一路走到附近的露天舞台，深夜一点多，四周一片静謐，能清楚听见山头传来的虫鸣鸟叫。

    两人在凉亭落坐，并肩望着寂静的夜空，啜饮着手中的热饮。少了大城市的光害，园区的夜空满佈星斗，镶满了明明灭灭的星光。

    或许是气氛使然，洛芙不自觉垂下眼，往白宸肩上轻轻一靠。

    「别靠着我。」感受到左肩忽然落下的重量，白宸一把推开她的脑袋。

    「你怎么这么不懂浪漫啊？」被推回来的洛芙忍不住抱怨，「在韩剧里，男生往女生身上靠是很浪漫的耶！」

    「就算我们没互换身体，我还是会这么做。」

    「真是……」洛芙赌气似地别过身，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后，接着问：「如果我们两个永远也换不回来怎么办？」

    「在那之前，台湾会先毁灭。」

    「说得也是，我都忘了。」洛芙恍然道，若是换不回来，就代表圣物没收齐，台湾就会毁灭，「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一起移民到国外吧，法国怎么样？」

    「食物太难吃。」

    「那么美国？」

    「治安太差。」

    「加拿大？」

    「太冷。」

    「澳洲？」

    「紫外线太强。」

    「那你想移民去哪？」她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他先是低头喝了一口拿铁，随之淡淡开口：「没有你的地方。」

    她的臂膀瞬间垮了下来，双手无力撑着椅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听到这句话，正在喝咖啡的他差点没呛到。

    「国父革命十一次才成功，我才被拒绝这么几次，根本算不上甚么。」她握起双拳，自我勉励，望着夜色的双眸彷彿充满希望之光。

    看着她一秒就从谷底爬上来的情绪起伏，白宸也真是无话可说。

    好一段时间，两人就只是望着星空，啜饮着手里的咖啡。

    「我这几天上网查了下，发现清朝年间真的有一宗墨家灭门惨案。」不知过了多久，洛芙再次开口，「一家七口一夕之间都被杀了，只有五岁的小女儿活了下来，大家一开始认为是抢匪干的，可家里却没有任何东西被偷，也查不出有仇家，唯一活下来的小女儿年纪又太小，连话都说不好，最终成为了一桩悬案。」

    「你害怕这个？」

    「嗯……」她点头，「如果王湘婷说得都是真的，她真的是叶如画，那么她现在已经快两百岁了，不觉得身边有一个从清朝活到现在的人，有点可怕吗？」

    见白宸没有回应，她望着星光满佈的夜空继续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这么久，几乎经歷了一个朝代的更迭，为的是甚么呢，求的又是甚么呢？如果不是有甚么未了的心愿，她何必这样夺取别人的人生活着呢？」

    「其实……」白宸忽然开口，「她不是叶如画。」

    「什么意思？」洛芙眨了眨眼。

    「这阵子满分都在你身边，我直到今天我才有机会跟满分确认，正好王昕妍今天也偷偷跟着关旭砚和王湘婷回台南，可以随时确认他们在哪。」他说道，「我发现，就算用『叶如画』这个名字，满分还是无法回答她在哪。」

    「意思是她不是叶如画？」洛芙愣住了，「那用『叶如梦』这个名字呢，她不是改名了吗？」

    「我问过了。」他顿了一顿，「一样。」

    「难道故事是假的？」一听，洛芙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寂寥的夜色，瞬间陷入茫然，「如果她不是叶如画，那么她到底是谁……」

    白宸啜饮了一口拿铁，欲再度开口，但一阵手机铃声兀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洛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迅速接起：「昕妍，怎么了？」

    虽然不晓得电话那头说了甚么，但从洛芙苍白的脸色，白宸也能猜到不是好事。

 35－第二章－人生如梦(17)

    深夜，医院静謐无声，窗外的夜色如黑墨般浓稠。

    洛芙来到医院时，王昕妍正好清醒，关旭砚就守在她的病床边。

    看见忽然出现在病房里的洛芙，关旭砚的脸上掩饰不住吃惊，「你不是那天纠缠昕妍的男生吗？」

    「嗯，是我。」她坦然承认。

    「你叫洛芙？」

    「对、对啊……」对了，她现在是白宸的外貌。

    「这不是女生的名字吗？」

    「这个啊……我爸妈一直希望能生个女儿，但连续三胎都是儿子，就给我取了一个女生的名字，算是弥补遗憾。」她打哈哈道，「这个名字我也很困扰啊，一直很想去改名。」

    「所以你也是台南人，住附近？」

    「对啊，刚刚接到老师的电话，我立刻就出门了。」

    「那也才过一分鐘而已耶，你家是住在医院里面吗？」

    「你问题很多耶！我叫甚么名字、住哪很重要吗？」

    「没事……就好奇。」听到她不耐烦的口气，他识相地闭嘴。

    反倒是坐在病床上的王昕妍，对两人的对答忍不住莞尔。

    经过一番抢救，王昕妍顺利脱离险境，只是得留院观察几天。

    「不需要再通知你的家人吗？」半晌，关旭砚转头望着她担忧问。

    王昕妍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只是淡然回了一句：「不用了。」

    看着那两个人，洛芙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到现在还认不出来吗？」

    闻言，他露出一丝苦笑，「只是……很难相信。」

    关旭砚抬头望着病床上的王昕妍，眼神含有许复杂的情绪，有迷茫，有困惑，还有不知所措，但那些情绪在望进女生眼底的那刻消逝了。

    他直视她的眼睛，脸上泛起苦涩而温柔的笑意，「你是昕妍，对吗？」

    「你……刚叫我甚么？」

    「你是昕妍，对吧？」他再次问，语气肯定。

    「怎、怎么会……你怎么看出来……怎么……」她感到眼眶微热。

    「虽然我自己也不相信，但这段时间昕妍改变了很多，有时感觉她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过那也是我们进到了一个新环境，一定或多或少都会改变吧，不变才奇怪吧？」他笑了笑，眸光忽然暗了下来，「然而，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可这也是正常的吧，你是昕妍的姑姑，你们的五官多少会有几些相似，只是不知为甚么，就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所以送完昕妍回家后，我就一个人去公园散心，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被陌生男子追杀。」

    「当你为我挡刀的那一刻，听见你喊着我的名字，望着我的眼神，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即将失去了甚么很重要的东西，内心从未这么感到这么愤怒，直到看见你脱离险境我才总算平静下来，所以我就在想，也许真有那么一种可能，昕妍是另一个人，在我面前的你才是真的。」

    「或许，世上真的有这种事，我所爱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是我爱的那个人。」语毕，他耸了耸肩，嘴角再度泛起一抹苦笑，「很荒谬，对吧？」

    她感到热泪盈眶，吸了吸鼻子，微笑附和：「嗯，很荒谬。」

    但这就是事实。

    「但也许我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身体……这样你还会爱我吗？」

    他摇头笑了，「我不在乎。」

    「但我现在是个三十五岁的老女人，比你大了整整十七岁，可能连能不能生出孩子都是个问题……」

    「我还有个哥哥，他会让爸妈抱孙子。」

    「可是……比我漂亮、比我年轻的女孩那么多，你真的没关係吗？」

    「没关係，因为我要的就是你，不是你，我不要。」

    「可是……」她忍不住伸手摀住口鼻，哽咽难言，「……我怕你会后悔。」

    「昕妍。」他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我爱你，无论你变成甚么模样，就算成了老太婆，我都会爱你。」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遏止眼泪，直接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他加重搂住她的力道，多希望能为她承受一切。

    她在他怀里猛摇头，哭得泣不成声。过去两个礼拜的害怕与绝望，彷彿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会有和煦的阳光照亮她的世界，告诉她，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他看见了真正的自己。

    看着那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洛芙，内心也涌起一阵动容。

    「黛娜洛芙……」她看着他们轻轻说道。

    但数秒过去，却甚么事也没发生，她不禁感到困惑，这两个人这么深爱彼此，应该会有光芒从两人的胸口出现才对啊？

    思及此，她不禁瞟了一眼左手腕，想起她把手表给了白宸，若没有黛娜在身边，她既无法让时间暂停，更无法蒐集感情。

    「那个……」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写满了尷尬，「我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们继续啊、继续……哈哈。」

    两人困惑地望向她，就见洛芙直接在病房凭空消失。

    王昕妍早已看惯洛芙凭空消失，但关旭砚就是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视线在两边来回，惊愕得说不出话，「你、那个……看到刚刚……他、那个……消失了！」

    见他整个下巴都快掉下了，王昕妍不禁破涕微笑，「之后再跟你解释。」

    两分鐘后，洛芙再度出现在房里，也将所有事都告诉了关旭砚。

    可惜的是，她好不容易和白宸换回了黛娜，但刚才感人的气氛已全无，无论她之后再怎么尝试，还是没能成功蒐集两人的情感。

    「这样好了，你们再还原一次刚刚的对话，也许会受到第二次触动。」

    「那你记得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吗？」关旭砚问。

    「你真的很爱跟我作对耶！」洛芙瞪了他一眼，答案当然是不记得，意味着这个方法不可行。

    「现在的重点不该是想办法让昕妍回到原来的身体吗？」关旭砚挑眉说，果然是在跟她作对。

    「放心，我都想好了。」但洛芙也懒得跟他争论，「你就当甚么都没发生，继续回到王湘婷的身边，让她放松警惕。」

    「那她刺杀昕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在外人眼里刺杀昕妍的是一个年轻男生，而且那个男生还是无辜的，不要把事情闹大就好。」她翻了白眼，「你就老实告诉她说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没立刻通知她姑姑住院了，其他事你甚么都不知道，好好当我们的眼线。」

    「好吧。」他看来是被说服了。

    「那个……」王昕妍忽然囁嚅开口，眼神飘向了关旭砚，「旭砚，你和我姑姑有……那个了吗？」

    「那个？」他先是歪了歪头，几秒后意会过来，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你、你为甚么问这个？」

    她垂下头，双手抓着被单，「因为我看到你带她进去你家。」

    「放心，我们甚么也没发生，本来差点就要……但……」

    「差点？」她抓住关键字，眨了眨眼。

    「对、差点……不对！我们甚么也没做，甚么也没发生！」发现说错话，他立刻改口。

    站在一旁的洛芙，像是看戏般欣赏着男生的表情变化，接着走到他身边，感叹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兄弟。」

    听见这声叫唤，关旭砚感觉鸡皮疙瘩掉满地，「谁跟你是兄弟，你不是说你是女的？」

    「好啦。」她又多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只是想告诉你多保重，我还得回宿营，先走一步了。」

    「快走。」他没好气回。

    洛芙微微一笑，随之凭空消失在病房，留下关旭砚独自接受王昕妍的质问。

    回到宿营后，洛芙和白宸继续完成队辅的工作。

    而整个系学会都在关注的这盘赌局，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只是任之凡，一票人都为自己丢失的蓝色小朋友感到痛心疾首，还因此开了第二场赌局，只是时间点改到了今年圣诞节。

    为何白宸晓得呢？

    因为宿营结束隔天，白宸又在系办遇到了任之凡，他同样贼西西拉过他，搓了搓手道：「洛芙你别气馁，白宸就是块大木头，这次我可是压了两千块，也算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你之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而白宸依然只是扯扯嘴角，笑而不语。

 36－第二章－人生如梦(18)

    海风温柔地抚摸大海，牵起一层层海浪，在岸边留下一道道深色裙边，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规律而平静。

    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手里各拿了一瓶海尼根，深蓝色的画布盖在海平线上，无数晶亮的小鑽石镶嵌在上头，群星璀璨，密密麻麻宛如一条星河。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甚么会忽然想来海边吗？」王湘婷转头望向关旭彦问，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平静如海。

    「你以前不是说想来住一次海边民宿，觉得在海边欣赏日初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不是吗？」

    「原来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啊……」她的目光放远，「我都忘了。」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很高兴啊。」她抬头望着夜空，星子在天边闪烁着亙古的光芒，淡淡的微醺浮现在她的脸颊。她自语般道：「感觉上次这么近看星空，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出神地凝望上空，丝毫未觉男生的笑容瞬间褪了下去，望着她的眼神深沉而冷漠。

    距离他们数公尺的地方，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白宸、洛芙和王昕妍正躲在岩石后方监察情况，满分和黛娜则在前线探听情况，不时飞回来向他们回报情况。

    「情侣一起在晚上的海边看海，真的好浪漫啊。」洛芙忍不住感叹，虽然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光是两人相互依偎的画面就教人心生羡慕，「白宸，之后我们也一起来好不好？」

    「我们不是情侣。」他迅速回。

    「以后就会是了呀。」

    白宸无语，已经彻底放弃沟通了。

    王昕妍对两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只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沙滩上的那对男女，一隻手不自觉攥紧衣衫。

    远远望去，男生正将身上的衬衫外套披在女生身上，女生则靠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搂着她的肩，夜色下，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宛如一道美丽的剪影。

    半晌，王湘婷拉了拉身上的衬衫外套，忽然问：「你觉得一生中，最难得的是甚么？」

    他笑了，「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就忽然想问。」

    「那你觉得是甚么？」。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接着一字一顿道：「白头偕老。」

    「为甚么？」他瞥了她一眼，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大海。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并且走到最后的人，却是难如登天。」她将头靠向自己的大腿，随之侧头回望他，「你可否答应我，之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背弃我、欺骗我，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爱我？」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宠溺的笑容，将她拥进怀里，「当然。」

    「真的？」

    「真心不骗。」他的嗓音温柔而低沉，宛如入夜的催眠曲。

    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鼓动的心跳声，目光忽然变得深沉。她望着自己手里的酒瓶，瓶中深色的液体如今只剩一半，「那为甚么……你给我喝的这瓶酒，加了安眠药呢？」

    男生一愣，顿时松开了手。

    「你下的药量蛮重的，我一喝就喝出来了。」她离开他的胸膛，坐直身子，神色平静。

    「可你还是继续喝？」

    「是啊，因为我在想，你对我下药的理由是甚么？」她轻笑起来，也许是已经喝下了一半的药量，她的语气慵懒而困倦，好似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如果是想做那方面的事，我上次已经表明了心意，如今我们也一起出来旅行，晚上势必要睡在一起，没必要特别对我下药才对。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她将高举的酒瓶倒扣，深色液体顺着瓶口汩汩流出，一下子就流光了，在沙滩上凝固成一块。看着一滴也不剩的酒瓶，她再度道：「这样好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就像你刚才承诺我的，会真心待我，永远爱着我，一直待在我身边，若是这样，我就当作甚么也没发生，我们还是大家眼中的最佳情侣。」

    「我爱的人只有昕妍。」他断然道，同时站起身，拉开与她的距离。

    「我就是昕妍啊？」她向他绽开明媚的笑容，一隻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我的脸，我的身体，我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所爱的女人一模一样，不是吗？是你想捧在手心呵护一生的人，不是吗？难道你真的只在乎内在，哪怕她的外貌是三十五岁的老女人也没关係？」

    「不在乎。」

    「不在乎？」彷若听到了甚么笑话，她笑出声，「你说你不在乎？」

    半晌，她跟着站起来，捡起了沙滩上的一根木裩。

    关旭砚一脸防备地看着她，只见她将酒瓶狠狠撞向木棍，酒瓶立刻应声碎裂成好几块。

    「就算这张脸毁容了，你也不在乎？」她将碎裂的酒瓶递近脸庞，锯齿状的裂痕锐利而坚硬，稍稍用力就足以在白皙的脸庞画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你要做甚么？」他的语气藏不住激动，狠狠瞪着她。

    「你敢说你这么深爱昕妍，跟这张脸一点关係也没有？我倒想看看，如果我把身体还给了她，但若她的这张脸毁容了，还失去了手脚，你是否真的会不离不弃？」

    「你疯了！」

    「我刚才给过你机会，你真以为我和王昕妍交换身体，就只是为了这张脸？假若得不到你，那这张脸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驀地，一隻手冷不防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隻手的骨节分明，不似女生的手掌大小，顺着那隻手往上看，男生那一双眼睛正如两颗灼灼的火球，眼神严厉而愤怒。

    「洛芙。」王湘婷微笑道出她的名字，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反倒转头看向了后方，「看来全员都到齐了呢。」

    白宸和王昕妍正从岩石后方跑来，两人不像洛芙能够瞬间移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湘婷。」洛芙握紧她的手腕，目光凛然，「不，应该要叫你──」

    「叶如诗。」

 37－第二章－人生如梦(19)

    长长的静默辗压下来，王湘婷依然笑着，越笑越深，也越来越冷酷，「你为何这样觉得？」

    「你那天说的故事，任谁听来都会觉得主角是丑陋的妹妹，因为忌妒美丽的姊姊，所以狠心将她推下悬崖，再加上你又拥有与人交换身体的能力，更会直觉地认为是你和姊姊交换了身体，夺走了她的人生，顺利代替她出嫁。」顿了一顿，洛芙的目光忽然落向了那枚镶着绿水晶的银戒，「但后来反覆思索那个故事，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这枚戒指，更没提是时候和姊姊交换了身体，这一切只能算是我们的猜想。」

    「那你觉得是什么时候？」王湘婷反问，颇有兴味等她回答。

    「照理来说，是在推落悬崖之前，但你却刻意省略了这段，为甚么呢？」

    「为甚么呢？」王湘婷重复她的疑问，彷彿自己也是旁观者，需要有人告诉她真相──

    「因为本来就没有这一段。」洛芙接着道，「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叶如画，因为忌妒和姊姊叶如诗交换了身体，那最后每个人都不相信你，还把你视为疯子的理由是甚么？虽然你省略了很多重要的细节，但换个角度想，或许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就是如此，只是叶如画这个女人的故事，而你只是度过了她的人生。」

    「当你被推下山谷时，正是你和妹妹交换身体的时候，所以真正跌落山谷的人其实是妹妹叶如画，你则成为了叶如画活了下来。然而，儘管你成为了丑陋的叶如画，还是如愿嫁进了墨家，因为在古代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只要能结为亲家，无论是谁嫁过去都一样，不然你妹妹当初也不会狠心推你下悬崖。」

    「你其实是美丽的姊姊──叶如诗，对吧？」洛芙肯定地望着她，几乎不必回答。

    「真亏能想得出来。」王湘婷的目光不经意划过了白宸的脸，嘴角始终掛着浅笑，像个旁观者听洛芙的分析。

    洛芙默不作声，事实上也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白宸告诉她的。一开始，白宸也认为王湘婷是丑陋的妹妹叶如画，不然就是叶如梦，但无论怎么问，满分都无法回答，于是才想到整个故事还有一个人。他们只不过是先得到了答案，再反推过程，顿时也发觉整个故事都合理了。

    扑通一声，王湘婷忽然松开了酒瓶，碎裂的玻璃酒瓶顿时跌进了柔软的沙滩，站在她身旁的洛芙怕被砸到，立刻往左边退了一步，王湘婷也趁势甩开了她的手，与她拉远距离。

    「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王湘婷满脸缅怀，她的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大海，夜风拂过她的发丝，月光映照着她的笑容，画面好不美丽，「你们猜得没错，我是那个美丽活泼、受到所有人喜爱的姊姊叶如诗。」

    「这枚戒指是我当年的嫁妆，出嫁前几日，我娘将这枚戒指给了我，而我很快就发现了这枚戒指的魔力，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应该说还没有机会，因为隔天妹妹就邀我一起去山谷玩……」语落，她垂下目光，「我真是压根没想到，我那温厚老实的妹妹竟然会想杀了我，把我会亲手推下悬崖。」

    「更想不到的是，竟然没人相信我就是叶如诗，每个人都把我当作疯子，就连墨熙也是，明明口口声声说会爱我、护我一生一世，明明我就在他眼前，他却完全认不出我，还认定是我把他心爱的如诗推下悬崖，对我弃之敝屣。」她越说越哀伤，眼底瀰漫着浓浓的哀戚，「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爱的只是我身为叶如诗的美貌，而不是我这个人。」

    「所以，你夺走别人的人生，从来就不是忌妒，而是怨恨。」洛芙加重最后两个字，这也能解释为甚么他们所蒐集的情感没有一个能够净化她，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是，我恨。」她面向大海，仰望着海面那轮静默的明月，衣衫被海风吹得鼓胀，更显得她的身子单薄瘦弱，「如果当年如画没有把我推下山谷，我本该与墨熙结为连理，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如果不是如画把我推下山谷，我不会生不出孩子，不会受到墨熙的鄙视，不会活得那么卑微，我的人生不该如此啊，不该如此啊……」

    王湘婷仰望着那一轮千年不变的圆月，没人看得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哀怨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越发冰冷。

    「我一生所求，不过是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可无论我度过了多少段不同的人生，我都是孤独一人，曾盼望能与夫君佳期如梦，可到头来，却是人生如梦……」

    「然后，我等到了你……」她勾起一抹笑，一双眼睛深情而淡漠地望着关旭砚，「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王湘婷转过身，在沙滩上留下一排脚印，一步一步走到关旭砚面前。

    眾人不明所以，就连关旭砚自己也是一愣。

    只见她抬起头，伸出双手捧住了关旭彦的脸庞，那一双淡棕色的眼眸深情而哀动，彷若流转着最深刻的爱恋。

    「你好好看着我……」她双手抚摸他的脸，深深望着他，语气恳切真诚，「是我啊，墨熙。」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每个人顿时也才明白，为何王湘婷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夺走王昕妍的人生了。

    「我不是那个人。」关旭砚断然道，目光冷然地望着她，眼底只有对她的厌恶。

    「你是，你就是！你的眼，你的嘴，你的脸，都跟他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她低吼，双手不断在他的脸上游移，眼眶泛泪，「当年你嫌我丑，不相信我，可如今我变漂亮了，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你还认不出我来吗？是我啊，我是叶如诗啊，是你最爱的女人！」

    面对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只是抓住她双手，一双眼睛直勾勾望住她，要她好好看清楚他的脸，好好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不是。」

    王湘婷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死死望着他，望着那一双她等待百年的双眼，望着那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庞。

    多少年前，也是这一张深爱的脸，这一双熟悉的眼，将她推入了真正的悬崖，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38－第二章－人生如梦(20)

    青松拂簷，雕栏玉砌；檀香裊裊，寂然无声。

    卧房里，女子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双脚频频往后退。一时半刻，落地的衣衫绊倒了她的脚，害她直接往后跌进床铺。

    「是我啊，我是如诗啊。」俊秀男子走向丑陋女子，他的脸上掛着如释负重的笑容。他的左手食戴着一枚玉戒指，中央镶嵌的宝石比翡翠更加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因为有这枚戒指，所以我在坠入悬崖的时候，和如画交换了身体，我其实没死，我就是如诗。」

    闻言，女子只是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像是被吓傻了，一个字也发不出。

    见状，男子没辙地笑了，望着她缓缓盖上了双眼。

    彷若连锁效应似地，女子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也跟着闭上了眼。然而，待再度张开眼时，她的脸上再无一丝惧色。

    她深深望着男子，从床上站起来，微笑道：「这下可以证明我所言不假了吧？我就是如诗啊，是你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人啊。」

    男子这时也再度张开了眼，他的脸上流露茫然，直到看见面前丑陋的女子，立刻露出惊惧的表情，「不要过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种事，你不是如诗！」

    女子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再也笑不出来了，「可你也看到了，我可以与人交换身体啊！我就是如诗，只是我现在在如画的身体里。」

    「你不是，我不相信有这种事……」男子似乎是被吓傻了，眼神涣散，猛摇着头，「你不是如诗、你不是……」

    「真的是我，我是如诗。」女子深深望着他，一双眼睛坚定却悲伤，「为甚么你还是不相信我呢？」

    「你不是、你不是……」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

    半晌，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缓缓抬起头，望向了女子，「是你……」

    女子以为他想通了，感到热泪盈眶。

    「是你，是你杀了如诗！」

    女子傻住了，从眼底滑落的热泪顿时变成了心痛的泪水。

    男子伸手指向她，满腔悲愤道：「是你把如诗推下悬崖，是你杀了如诗！」

    「为甚么你不相信我……」她的脸上泪如雨下，痛心疾首，语气跟着激动起来，「我就是如诗啊，我就是你最爱的女人啊！是我啊！」

    「如诗不会像你这么粗鲁，也不会大吼大叫，一定是你杀了她！」男子恶狠狠瞪着她，彷若视她如仇人。

    「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我是如诗啊！」她痛心哭喊，一再靠近他，多么希望他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看眼前的她。

    见她朝自己走近，男子一再往后退，一路退到了门边，「你这个妖女别过来！」

    她的脸上泪涕交顎，特别是顶着这张丑陋的面孔，在男子眼里更是难看至极。

    眼看躲不掉，男子索性拉开门逃出卧室，并将房门反锁。

    听见外头传来的锁门声，女子急着想打开门，可大门早已被反锁。

    她拍打着门窗不断哭喊：「我是如诗啊、我如诗啊！墨熙，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如诗，我没有说谎，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嬤嬤，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少夫人离开房门半步。」

    听见门外那道冷漠的吩咐，女子近乎绝望，身子顺着木门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板。

    她倚靠着木门，将脸埋在大腿里，痛哭失声：「我真的是如诗啊，墨熙，你要相信我……我是如诗，我真的是如诗啊……」

    「为甚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然而，无论她如何喊，哪怕喊破了喉咙，哭瞎了双眼，都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开门，更别说相信她就是叶如诗，每个人都以为她疯了，对她如弃敝屣。

    一声又一声，一道又一道，时过境迁，规律的海潮声依旧拍打着沙滩，逐渐盖过了记忆深处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即使经过百年也忘不掉的绝望与哀怨。

    此时此刻，她失神望着眼前的人，浓重的阴影刻画出深刻的五官，清冽的月光勾勒出清秀的眉目，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和记忆里的他如出一辙，就连那一双视她为仇人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为甚么你不相信？」她望着那一张深爱的脸，逐渐红了眼眶，幽怨的声音飘散在黑夜里，轻得彷若来自过去。

    她伸手直指王昕妍，声音遽然拔高：「为甚么你当年不能像相信她一样相信我？为什么你当时不能像爱着她一样爱着我！为甚么过了两百年你就不在乎外貌了？如今我好不容易获得美貌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为甚么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也都傻住了，王湘婷近乎崩溃地大喊，尖叫声凄厉而尖锐。

    「我们这一生本来可以永远在一起，我给过你一次又一次机会，一次又一次，可你却一次又一次拒绝……」她悲伤地直视他，即使经过了百年，那双熟悉的眼睛依旧视她为仇人。

    「姑姑……」看着王湘婷忽然朝自己走来，王昕妍的一隻手不自觉在胸前紧握，目光哀伤地回望她。

    察觉到王湘婷的意图，关旭砚立刻将王昕妍护在身后。

    但王昕妍没有退却，反倒上前走向关旭砚身边。两人犹如好不容易重逢的恋人，关旭砚先是捧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拥入自己怀中，随后紧紧将她护在身旁。

    看着如璧人般亲暱的两人，王湘婷只是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既然你这么痴情，我就不信若她死了，你还能对拥有她容貌的我无动于衷。」

    看着姑姑闭上双眼，王昕妍顿时感到一阵惊惧，一转头，就见关旭砚捂住了额头，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旭彦……」她忍不住唤着他的名字，然而，随着他再次睁开双眼，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所流露的恶意，让她的心顿时都凉了。

 39－第二章－人生如梦(21)

    洛芙和白宸也皱起了眉头，不用猜，就能看出王湘婷和关旭砚交换了身体。

    「你不是旭彦……」王昕妍下意识往后退。

    男生笑而不语，只是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几步之遥的地方，王昕妍模样的关旭砚也张开了双眼。

    起初，他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看见前方有个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从沙滩上捡起破裂的玻璃酒瓶，准备攻击王昕妍，他才迈开双腿，焦急地喊道：「昕妍──」

    见状，洛芙立刻移动到王湘婷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谁知，王湘婷忽然伸出了另一隻手，用力扯下她的手鍊。

    扑通一声，王湘婷将她的手鍊用力丢入大海，手鍊瞬间隐没在了汪洋大海。

    「我的手鍊！」洛芙心痛地喊。

    「你的魔法太碍事了。」王湘婷轻描淡写说，语气没一丝抱歉。

    洛芙感到既傻眼又愤怒，眼神如火球般熊熊燃烧，「你故意的？」

    「放心吧，你的手鍊隔天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你究竟想做甚么？」洛芙厉声问。

    王湘婷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望向关旭砚。由于刚刚的小插曲，关旭砚已经回到了王昕妍身边。

    视野里，十八岁的少女顶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一双浅褐色的瞳孔充满敌意，谁能看出，内心其实是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三十五岁的女子披散浓密的褐色捲发，畏怯地站在少女后方，深邃漆黑的眼眸装满了忧伤，谁能看出，内心其实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如果连亲眼所见都不是真的，那还有甚么是真的？

    「你这样只是让我有机会再伤害她。」王湘婷扬起淡淡的笑容，将手里碎裂的玻璃酒瓶用力丢向他们。

    关旭砚迅速将王昕妍护在身后，酒瓶最后是落在了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两人本以为是王湘婷丢偏了，直到看见王湘婷再度闭上了眼，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关旭砚急着离开王昕妍身边，但晕眩感早一步袭来，侵占了他的意识。

    王昕妍也急着逃开，但这一次王湘婷连逃走都不给她，直接勒住她的脖子往后拖。

    「放、放开我……」感觉自己的脖颈被勒得发疼，王昕妍拼命挣扎，直到脸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才安分了下来，宛如被刀子用力划过，疼痛感在冷风中越渐鲜明。

    「你们若再过来，下次就不只划脸了。」王湘婷不知何时捡起了酒瓶，还以示告诫地在王昕妍的脸上用力划了一刀。

    看着鲜血沿着平整的伤口往下流，洛芙、白宸和关旭砚这时都打住了脚步。特别是洛芙，由于手鍊被王湘婷丢进了海里，她无法再使用瞬间移动，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王湘婷一路拖着王昕妍往海里，直到海水淹没到腰际才停下脚步。

    「墨熙，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冰冷的海浪一波波打在两人身上，王湘婷的一隻手紧紧勒着王昕妍，眼神落向了关旭砚，「我倒要看看，假如我和她同时掉入海里，你会救谁？」

    说完，王湘婷拉着王昕妍一起往后倒，双双跌入了大海，只见海浪一波又一波袭来，那两个人瞬间就隐没在了大海之中。

    「昕妍──」关旭砚瞪大了眼，立刻动身前往大海。

    洛芙跟在他身后，然而，正准备跳入大海，却猛然打住脚步，「不、不对，我不会游泳啊！」

    经过她身边的白宸不忘给她一记白眼，才跟着关旭砚一起跳下海救人。

    海面之上惊涛骇浪，海面之下平静无波，冰冷的海水阻隔了声音与空气，四周围一片静謐，宛如跌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甚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永无止尽的冰冷与黑暗。王湘婷仰望着海面上方，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看着海平面上的银白色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遥远，身体逐渐往下沉沦，向着不知明的地方坠落。

    她想起，被妹妹亲手推下悬崖的那一刻，她死死抓着悬崖，仰起头想要呼救，却只见妹妹缓缓蹲下身，伸出双手握住了她抓着悬崖的那隻手。

    「姊姊，自打出生起，你就受尽眾人疼爱，而我永远是被人冷落的那一个，我真的好忌妒、好忌妒姊姊……」她听着她幽怨的声音，看着她的脸庞流下两道清泪。

    风吹过两人的衣衫，如画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最后在她的手背狠狠踩下一脚。那一脚毫不留情，毫不留恋，毫不心软，手背的疼痛让她立刻哭了出来。

    「多么希望，你能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那一刻，她望着狠心的妹妹，心痛得闭上了眼，泪珠早一步顺着脸颊滚下悬崖。

    半晌，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她的脚下已是一片平地，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回盪在整座山谷，久久不绝。

    她看着眼前的悬崖峭壁，全身虚软在地上，那本该是她发出的尖叫声，本该是她跌下悬崖一命呜呼。

    如今，她望着漆黑的海水，感受着冰冷的水温，回顾那些残破的、鲜红的、绝望的，本来应该属于妹妹叶如画的记忆。早知她往后的人生是如此悲惨，她寧愿在那时就死去，也不用承受她的因果报应。

    或许，早在那时候，她的生命就该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再也看不见海面上的月光，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伸手环住她的胸部，抱着她往上游。

    一开始看不清他的五官，直到接近海平面，进入月光洒照的区域，看清那一张熟悉的脸庞，她的眼眶顿时红了。

    多少年前，桃花娇艳，繁星如群，一对少男少女在月色下相见。

    离别前，少女望着优美的月色，不以为然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然有天我会嫁与你，短暂的小别又何妨呢？」

    面对少女瀟洒的话语，少年不禁莞尔，一双眼睛深深地凝望着少女，许出的诺言深情而坚定，「如诗，你若嫁与我，我定不会负你，护你一生。」

    少女也笑了，那一刻，夜风拂来，满园的桃花宛若下起了一场三月雪，落英繽纷，一身粉衣的少女宛如融入了景色里，美如桃花。

    她曾想像过无数次，若那日她没有被推下悬崖，没有和妹妹交换身体，她的人生定是美好得教人心生羡慕。

    然而，沧海桑田，轮回不变，她一生所求的，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40－第二章－人生如梦(22)

    白宸很快救回了王昕妍，如今他是女儿身，上岸后立刻体力透支。

    王昕妍则是被海水呛到，连续咳了好几声，同样全身无力。

    随后，关旭砚也抱着王湘婷上岸了。

    「你果然选择了我……」上岸后的王湘婷睁开迷茫的双眼，满脸欣慰。

    「我是为了昕妍，换作是她也会这么做。」他冷然道，同时收回了双手。

    「当然了，这可是她的身体。」王湘婷轻蔑笑了一声。

    「不是的。」王昕妍边咳边说，一隻手吃力地撑起身体，深深望着躺在地上的王湘婷，眼神哀伤而沉痛，「我不恨你。」

    「别说笑了，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像是听到甚么笑话，王湘婷嗤笑了一声，连正眼也没看她一眼。

    王昕妍难耐地摇了摇头，「因为我能明白被迫交换身体的痛苦，明白那种被剥夺一切地绝望，所以我不恨你，相反地，因为你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美貌不全然是幸运，这你也很明白不是吗？」她露出苦笑，「若不是因为你的美貌，你的妹妹也不会因为忌妒你，而推你下悬崖，墨熙也不会那么爱你，甚至认不出真正的你，不是吗？」

    「有时候，美貌反而是一件不幸呢。」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遭遇，王昕妍不禁有感而发，「所以这次你就放过自己，好好活一次吧。」

    「你当真不恨我？」王湘婷从地上坐起，目光缓缓落向她。

    王昕妍依旧摇着头，「你曾说，我拥有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事物，如今我明白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语毕，她抬头与身旁的关旭砚对看了一眼，眼神流露出的真情显而易见。

    「不可能。」王湘婷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相信你半点都不恨我！」

    与此同时，一道盛大的光芒从王昕妍的胸口迸现，平常人看不见，但洛芙和白宸都愣了下。

    那道光芒纯净而耀眼，比两人之前所见的光芒都还要洁白美丽，近乎透明。

    光芒照亮了王昕妍的脸庞，她的脸庞因溺水而显苍白，但嘴角的笑容却透明而美丽，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她望着眼前的王湘婷，一字一句诚恳道：「姑姑，我希望你能幸福。」

    「无怨……」望着此刻的王昕妍，洛芙不自觉脱口而出。

    看似遇到相同遭遇的两个女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际遇，不同的心境，一个深怀怨恨，另一个宽恕包容；一个是怨天尤人，一个知足善良。

    面对那样耀眼温暖的光芒，洛芙和白宸互看了一眼。下一秒，洛芙直接跑向王湘婷身边，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你这是干甚么？」被忽然这么抱住，王湘婷感到傻眼又茫然。

    洛芙紧紧抱着她，低吟道：「我愿用一生的爱情，换你一次的真情；我愿用一生的时光，换你一刻的回眸；我愿用一生的等待，换与你的再一次相遇……」

    王湘婷挣扎着要逃开，但被男儿身的洛芙紧紧抱住，一时间无法动弹。被他们绑架时，洛芙也曾趁她昏迷时握住她的手，低吟这段如诗词般的话语，她知道洛芙这么做的目的，知道他们那时是失败的，更知道这是夺取她的戒指的仪式！

    「月落星沉，一瞬千年；花开花落，一剎永恆……」洛芙死死抱着她，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愿放手。

    王昕妍和关旭砚此刻也紧张看着她们，深知这是让所有人能换回身体最重要的关键。

    「黛娜洛芙──」

    良久，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声响，洛芙缓缓松开了双手，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双浅褐色的瞳孔装着冰冷而不屑的情感，而那枚样式復古的戒指，也依然在她的指尖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王湘婷忍不住大笑了一声：「你真以为能净化得了我这两百年来的怨恨吗？」

    洛芙没有回应，只是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道：「你错了。」

    闻言，王湘婷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往后定睛一看，白宸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后方。

    她想甩开他的手，但他抓得用力而强硬，根本甩不开。

    此刻，王昕妍胸前的光芒已经不再了，但白宸手里的黑笔却出现了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光芒，并且一路飘向那枚银戒。

    王湘婷感受不到光芒，但看着白宸那双坚毅而肯定的眼神，看着那双和方才的洛芙一模一样的眼神，王湘婷仍感到一阵不安，不自觉闔上了眼。然而，无论她睁眼几次，眼前都只有白宸那双凌厉的眼神。

    「白宸和我不一样，他不需要唸咒语。」洛芙盘着手，微笑补充。白宸方才蒐集了王昕妍的情感，她只不过是为了让王湘婷放下戒心，给白宸製造机会，「这下你再也不能夺取别人的人生了。」

    戒指彷彿吸收了那道光芒，绿水晶忽然绽放出盛大而温暖的光芒。这一刻，不只是王湘婷，王昕妍和关旭砚也都看见了那道光芒。

    那一道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耀眼光芒。

 41－第二章－人生如梦(23)

    看着自己的戒指绽放出的光芒，王湘婷感到不可置信。她看着周围的人，一次又一次闭上眼，可是无论尝试几次，她仍在这个身体里，只能看着那道光芒越来越耀眼，越来越盛大。

    「不可能！」她瞪大眼惊愕地喊，挣扎着想甩开白宸的手，「我不相信！」

    白宸死命握着她的手，力道足以让她的手腕印上鲜明的红印，让她痛得不禁落泪。

    光芒照耀着斑驳的泪珠，王湘婷望着亙古的星辰，突兀地笑了起来。

    「除了失去戒指，你还会忘记所有的一切。」洛芙站在她身后平静道。

    闻言，王湘婷转头望向了洛芙，白宸这时也松开了她的手。

    宛如看淡了世间红尘，王湘婷的眼神不再怨懟，只有永无止尽的感慨与悲伤。

    「洛芙。」她唤道，表情似笑非笑，「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所以给你一个忠告吧，世事不会总顺着你的心意，总有一天，你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洛芙抿着嘴没有回应，只是睁着凌厉的眼神与她对望。

    接着，她的目光落向了关旭砚，关旭彦依然守在王昕妍身边，望着她的眼神只有仇恨与愤怒，无论百年，还是今日，皆是如此。

    她看着那张深爱的脸，任凭泪水沿着脸庞往下流。

    「我曾企盼佳期如梦，可到头来，都是人生如梦……」

    此刻，明月清朗，星辰永寂，依稀能听见她吟咏着一道诗，只是随着光芒越来越刺眼，笼罩了整片海岸，四周再度归于一片寧静。

    当白宸和洛芙回过神时，王湘婷、王昕妍和关旭彦都倒在沙滩上昏迷不醒。唯一不同的是，白宸的左手食指多了一枚戒指，中央镶嵌的水晶透明而无色，和之前散发独特光芒的绿水晶截然不同，光泽耀眼透亮。

    「成功了！」满分眨巴眨巴望着戒指，瞬间打破了静默的气氛。

    白宸先是吐了一口气，随即朝看了洛芙一眼，闔上了眼。

    洛芙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再度睁开双眼，视野全然变了样。

    她感觉视野变低了，再往下一看，就见自己穿着素色上衣和牛仔短裤，一双白皙均匀的大腿，以及一双低跟绑带凉鞋。

    「换、换回来了！」她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和身体，语气感动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终于不必再去男厕上厕所了，太好了呜呜……」

    「是啊，太好了。」摸着素净的脸蛋，白宸也忍不住挖苦自己，「我也不必每天提早一小时起床化妆了。」

    「恭喜两位。」抓准时机般，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响起。

    「贝尔菲达大人！」满分一如既往欣喜，立马飞到了他身边。

    见贝尔菲达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白宸虽然很想给他一记白眼，但最终只是瞥了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人，「现在怎么办？」

    「放心，他们醒来后就会忘记所有跟圣物有关的记忆。」贝尔菲达露出一抹微笑，「一旦圣物被净化，任何接触过圣物的人，都会忘记所有跟圣物有关的记忆。」

    「这我知道，」白宸难耐地吐一口气，「是说，她们两人的身体还没换回来。」

    「对喔，刚才没让王湘婷先和王昕妍换回身体。」洛芙跟着附和，视线也落向了那两人。

    「你也会魔法，难道不能手一挥就让她们换回来？」白宸问。

    「恕我无法。」贝尔菲达点头示意，「再强大的魔法在圣物面前都是无用的，既然是圣物所施下的，自然也只有圣物可以解，所以这只有您可以办到，若您怕她们忽然醒来，我可以从旁用魔法协助。」

    白宸无法反驳，只好先换到王昕妍的身体，再换到王湘婷的身体，最后再回到自己的身体。过程中，贝尔菲达也有从旁帮忙，让她们就算换了身体也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清晨六点。

    旭日初昇，朝阳从海平面的另一端缓缓升起，天色逐渐由墨蓝转为青蓝，旭光在海面镶嵌无数颗鑽石，璀璨耀眼。

    「昕妍，醒醒……」听见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女生不禁睁开双眼，一张熟悉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

    「醒醒，天亮了。」关旭彦坐在她身边，对她露出溺爱的笑容。

    王昕妍吃力地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衬衫外套随即滑落，「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唉，我们在这里睡了一夜，这下住宿费真是浪费了。」他露出惋惜的表情，但注意到女生仍是一脸茫然，于是转而问：「怎么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转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

    「甚么事？」

    她捂上额头细想，只觉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记不清了……」

    「也许以后就会想起来了。」他眨眼，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我们现在先回民宿吃早餐吧，我肚子饿扁了。」

    她被他浮夸的模样逗笑，嘴角牵起一条线，「说得也是。」

    海浪一声声拍打在岸边，他牵起她的手一起离开。

    然而，临走前，她仍不可避免地望向了辽阔的大海。

    不知是心有眷恋，还是其他原因，她总觉得好像有甚么东西忘在了这里，而且一旦离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昕妍？」察觉到女生停下脚步，关旭彦也跟着停下。

    「没甚么。」她随即回神，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衬衫外套，「快走吧，你不是饿扁了吗？」

    「是啊，饿扁了。」关旭彦再度摸着肚子，领着她继续前往民宿。

    两人并肩走在沙滩上，在沙地上留下一排脚印，海风牵起一道浪花，那些脚印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跡。

    「今天课就上到这里，我们下礼拜考第五章。」语毕，女教授随即放下粉笔道，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期中考不是才刚过吗？」男同学忍不住抱怨。

    「你们也看到自己的期中考成绩了，若不是当时我请长假，没让你们考小考也不会那么糟。」女教授头头是道说，「所以这次每教完一章我都会考小考。」

    台下再度响起比方才更加悲愴的哀号。

    「好了，今天课就上到这，有问题的人可以留下来。」

    下课鐘声随即响起，同学纷纷离开座位。

    白宸此时也正将笔袋和课本收进包包，然而，视线却不时飘向台前，几个女同学正拿着课本上前请教王湘婷，不一会就间聊起来。

    那日，趁着王湘婷昏迷之际，两人决定送她到附近医院。

    洛芙谎称自己和白宸一起去海边玩，正好遇到落海的她，也由于溺水的关係，她的脸颊有擦伤，记忆也有些混乱。王湘婷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她的确忘记了跟圣物有关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曾经利用圣物和无数人交换过身体，也忘记了怨恨和执念。她的记忆从成为王湘婷后开始，并对自己是王湘婷这件事毫不质疑，也没有理由质疑。

    「老师，你这么正，一定有很多人追你，没打算要结婚吗？」女同学好奇问，八卦意味浓厚。

    「老师条件这么好，是没有看得上眼的男人好吗？」另一位女同学笑答，「对不对，老师？」

    「是啊。」王湘婷莞尔一笑，视线跟着垂落下来，「我还在等待合适的人出现呢。」

    而那一双流露企盼与落寞的眼神，白宸也看在眼里。

    「嘿，在看甚么？」一隻手兀地出现在面前，任之凡提着书包走到他的座位旁，「你今天上课特别专心耶，王湘婷回来这么开心喔？」

    「是你开心吧？」白宸冷眼道，代课老师是五十好几的老先生，所以美丽大方的王湘婷一回来，整个企管系都感到高兴，总算可以摆脱无聊又严肃的代课老师了。

    「讲真的，王湘婷真的是全系最正的女老师了。」任之凡有感而发道，也不自觉多望了讲台几眼。

    「那你要不猜猜看她的年纪？」

    「年纪？」任之凡思忖了会，「二十八吧？不超过三十。」

    「差得远囉。」

    「差得远？」他错愕，「不会已经四十了吧？」

    白宸笑而不语，收拾好书包就走出了教室。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她的年纪？」任之凡跟在他身后，「难道你真的对她有意思？」

    闻言，白宸忽然停下脚步，难得为任之凡留步，「对了，听说你压了两千块在我跟洛芙身上？」

    「你、你怎么知道？」任之凡面露心虚，但随即就换了张揶揄的脸，「哎呀好兄弟，你真是开窍了耶，平常也没见你关心这事，我看这样吧，赌赢了我们分红，所以你就……唉哟喂！」

    白宸冷不防踹了他一脚，「我会让你赔光的。」

    「两千块耶白宸，你要想清楚啊，赢了我们就有四千块！」任之凡抱着发疼的小腿，一跳一跳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王湘婷也从教室出来了，见任之凡在走廊上单脚跳，忍不住笑问：「怎么，脚拐到了？」

    「老师你评评理，我不过是想凑合他跟洛芙，他就踢我！」任之凡像小学生般告状，心疼地揉着自己的小腿。

    「上礼拜看到你们去海边，还以为你们已经在一块了。」王湘婷意有所指地看向白宸，「原来是我误会了。」

    耳尖的任之凡当然没放过关键字，立刻装出明白状，「好啊，你还跟我说你上礼拜是要回家，没想到是跟洛芙一起去海边！难怪那天回来你的脖子就多了一枚戒指，该不会就是定情信物吧？」

    「那是……」白宸不禁捂住额头，由于戒指戴在手上太醒目，就做成了项鍊戴在颈子上，没想到还是被这小子发现了。

    「从实招来喔，两天一夜耶！不信你跟洛芙甚么也没发生。」任之凡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不罢休地追问。

    「对了。」白宸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开口，「听说宿营时的贞子是你扮的？」

    「那个啊哈哈……」任之凡立刻收手，「我当时也胡乱抓的，谁知道你那么容易被吓到哈哈。」

    「呵呵。」白宸也跟着乾笑两声，吓得任之凡也频频往后退，一溜烟就逃走了。

    「白宸。」看着两人的互动，王湘婷感到相当逗趣，唤着他的名字充满笑意，「无论如何，那天谢谢你和洛芙了。」

    白宸微微頷首。

    「那老师还有课，先走囉。」

    「老师慢走。」

    他礼貌性地目送着王湘婷离开，但目光始终追着她，或许，原本的王湘婷就是这个模样──美丽、聪明、亲切，受尽所有人的喜爱。

    「满分。」他不自觉唤，「王湘婷现在在哪？」

    「我叫九十分！」肩上的满分不悦道，但仍是乖乖回答了，「学校的a栋四楼。」

    「叶如诗在哪？」

    满分顿了一顿，晚了几秒才答：「无法回答。」

    白宸对此不以为然，究竟是她完全成为了王湘婷，还是真正的王湘婷回来了，抑或是其他原因，他无从而知。

    但叶如诗的确消失了，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依稀还记得，她消失之前，曾吟咏了一段诗词，那是秦观的＜鹊桥仙＞，写的是牛郎织女的悲欢离合，但意却是在歌颂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

    而她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第二章－杂言

    当我把第二章的故事情节告诉朋友，朋友都觉得有点黑暗哈哈。

    坊间有很多灵魂交换的故事，特别是少女漫画，算是梗概了，而我一直很想尝试写这类的剧情，于是毫无悬念设定为他们遇到的第二个圣物，因为真的太想写男女主角交换身体后遇到的趣事啊！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一个人能随时跟别人交换身体，结果会如何呢？于是就想到了长生不老，也就造就了王湘婷这个角色。

    提笔创作第二章的时候，正好是我人生的低潮，当时的我只想写令人绝望的剧情，而这也是这部作品对我而言特别的地方。在我的创作经歷里，很少有作品能够反映我当下的心境，时常在痛苦时写幸福的结局，快乐时写悲伤的剧情，真的是自己虐自己啊……

    但这部作品不一样，正好在大学毕业后开始连载，背景是目前最想写的大学生活，儘管是奇幻故事，但不乏也会写到我自己的大学经验，这点令我非常欣喜。所以，不要问我为甚么忽然想写清朝的故事，因为我当时正好在追《如懿传》和《延禧攻略》，深深为古装剧的凄美所感动，于是就写进了小说里哈哈。

    然而，正因如此黑暗，我更觉得要写出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哪个角色领便当，并且塑造了王昕妍这个善良的角色。我可以信誓旦旦说，之后再也不会出现比王昕妍更善良的角色了，而这也是我留给这一章的希望。好巧不巧，自三十八回以后的剧情，都是近期写的，而我也已经走出低潮（三十八回以前的剧情，都是三个月前写的）。

    那么，前两章都是跟男女主角本身比较无关的故事，接下来，就是跟主角本身比较有关的故事了！

 42－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

    穿上华丽的落地礼服，换上晶莹的玻璃鞋，戴上一顶代表皇室的璀璨王冠，等待属于自己的王子到来。

    你相信真爱无敌，相信爱能战胜一切，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幸福结局。

    但曾何几时，你剪掉了及腰的长发，不再穿华丽的裙子，改穿简约而时尚的单品；拒绝了所有粉红元素，不再让自己与天真划上等号。

    你改头换面地成长，几乎捨弃了曾经怀抱的美梦，只为不再沦为别人眼中娇贵的公主。

    然而，唯有一样物品，即使早已不合尺寸，仍为它们闢出了一整面的收纳柜，整齐划一地排列展示，定期保养擦拭，小心翼翼保存，无论如何也不愿捨弃。

    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仍相信它是一切美梦成真的开端。

    哪怕身处在如何绝望的境地，一旦穿上它，就能拥有逆转劣势的勇气，获得神仙教母的庇佑。

    时至今日──

    你依旧如此深信。

    ※

    早晨，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洛芙拖着懒散的脚步走下楼，就见阿姨和姨丈已经用完早餐，前者正翻阅财经杂志，后者则在啜饮一杯现冲咖啡，气氛好不愜意。

    待洛芙在两人对面落坐，管家随即为她端上一盘欧式早晨及餐具，「今天喝咖啡还是豆浆？」

    「咖啡，谢谢。」她拿起叉子，品尝柔软的欧式炒蛋，待管家端上咖啡，便为沉默的餐桌打开话题：「听说公司今天就会向媒体发佈併购葳宣服饰的消息了？」

    「嗯，等等就会召开记者会了。」顾德文自若地翻着手里的杂志，看来对併购这件事胜券在握。

    「这么说，葳宣的股价是不是很快就会上涨，我是不是该买一些呢？」洛芙叉起盘子里的小番茄，鲜红的果皮光滑而艷丽，宛如一颗上等的红宝石。

    「傻孩子，别人也都是这么想的，现在买太晚囉。」徐怡惠忍不住取笑道，她的五官柔美，人如淡菊，笑起来却宛若春雨里娇媚的花儿，有一霎那，洛芙彷彿从中看见了记忆中母亲的笑脸。

    但最终，洛芙只是别开目光，眼神深沉地望着叉子上那颗鲜艳欲滴的小番茄，轻笑开口：「说得也是，我应该早点买才对。」

    「对了。」徐怡惠想到了甚么，脸上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容，「昨天顾洋打电话给我，说已经订了后天傍晚的班机。」

    「匡噹」一声，洛芙手里的叉子应声掉入地板，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鏗鏘的撞击声，引得另外两人齐齐朝她看去。

    「抱歉，一时恍神。」洛芙赶紧弯腰捡起落地的叉子，恢復平日开朗的语调，「没想到顾洋哥这么快就回国了，还以为他会完成学业再回来。」

    「原本预计暑假才回来的，但他提早修完学分，今年圣诞节前就能领到结业证书了。」徐怡惠温婉笑道，语气充满对自己儿子的欣慰和骄傲。

    「何必这么早回来，不如多在国外玩几个月，又不介意那半学期的费用。」相较于徐怡惠的喜悦，顾德文只是翻阅着杂志，口气不以为然。

    「你也知道那孩子就是这样，总是把一切规划得好好的，看来这礼拜得请好好准备一席菜了。」

    听着这番家常对话，洛芙只是盯着盘子里剩一半的炒蛋。然而，握着叉子的那隻手却怎么都止不住颤抖，宛如有面巨大的黑布覆盖下来，将她的世界笼罩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之中，看不见光，也压得令人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这顿早餐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当她走出家门时，手錶上的指针已指向数字八，再过一分鐘就打上课鐘声了。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果断放弃挣扎，但对于拥有瞬间移动和时间静止魔法的洛芙而言，这是她每天的日常。

    首先，她会唤醒手錶里的黛娜，请黛娜让时间静止，再利用瞬间移动到离教室最近的楼梯间，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在时间再次转动后慢悠悠走进教室。

    所以，在这个不可能有人走动的时刻，竟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气氛难免有有些惊悚。

    特别是在看到对方是个女生后，洛芙的双眼倏地瞪大，就像是看到鬼一样。

    就连黛娜，沉默的表情也难得有了一丝波澜。

    悠扬的鐘声响彻整个校园，吵嚷声再次灌满整个空间，楼梯间陆续走上了几名学生。然而，洛芙和刚上楼的女生却反倒被时间冻住般，愣在原地久久不语，似是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可与人言说的秘密。

 43－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你是说，她拥有倾听人心的魔法？」白宸打量了一眼桌前的女生，她顶着一头波浪栗色短发，额前留有一片空气瀏海，身穿白色上衣和高腰牛仔裤，外搭一件西装外套，标准的韩系装扮，是个令人眼睛一亮的时髦女孩。

    不过，吸引白宸的地方，是那副垂坠式耳环，水滴状的蓝水晶硕大而透亮，在光线折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虽然他没有魔法雷达，但经过前两次的经验，他多少能感受到那副耳环的特别之处，虽然价值不比鑽石高，但却比任何宝石都要透亮且耀眼，那是唯有圣物才会有的光泽。

    「对啊，当时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就只有她还可以走动，我就猜她身上一定有圣物。」洛芙得意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圣物的主人。

    「你可以叫我小梅。」小梅向白宸露出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对他打量的目光毫不介怀，「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我爸在我小六的时候就带我去穿耳洞，这副耳环就是我爸当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们在想甚么你真的都能读到？」白宸问。

    「虽然这种事很难相信，但我听得到。」小梅笑道，「我从你们的心声中，得知你们身旁有一位类似精灵的引导者，只是我看不见，还有你们从刚刚就在想要怎么蒐集我这副耳环，对吧？因为之前两个圣物的蒐集过程都很棘手，可我好像没那么棘手，是不是？」

    「天啊，白宸居然跟我都想同一件事，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洛芙兴奋地扑向身旁的白宸，完全没有女生该有的矜持。

    「这倒是省了很多解释的麻烦。」白宸扯扯嘴角，递给洛芙一记白式冷眼，吓得她默默收手。

    看着两人逗趣的互动，小梅不禁莞尔，「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读到，如果那个人比较冷漠，就比较难读到他的心，跟洛芙比起来你就比较难读。」

    他耸了耸肩，不否认，「你难道不怕我们夺走你的圣物？」

    「我反而希望你们可以赶快把我这副耳环拿走，比起知晓所有事，我寧愿当个无知者。」她不自觉伸手抚摸其中一只蓝水晶耳环，「我从小就能听见周遭的人的心声，包括我的父母，我发现我爸一点也不爱我妈，而我妈还曾经想把我拿掉，虽然拥有这个魔法的好处是可以知道谁真心爱我，但另一方面，又得面对血淋淋又残酷的真相。」

    「不能选择听不见吗，像是把耳环摘下来？」洛芙问。

    「我曾这样做过，但后来往往又想知道事实，还是重新戴回了耳环，到现在几乎天天戴着了。」她的脸上流露一丝苦涩，「我想过着无知的日子，但又没有办法捨弃这副耳环，若你们能拿走这副耳环，我会非常感谢。」

    闻言，洛芙困惑地转头问黛娜：「有这种的情况吗？」

    黛娜摇摇头，「被圣物选中的主人，内心深处一定怀有某些负面情绪，如此才会被圣物选中。」

    见气氛沉默，小梅再次开口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这次的圣物怎么这么容易蒐集，对吧？很可惜的是，我完全想不出自己有甚么愿望，又有甚么负面情感，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执念，只求一生平凡快乐。」

    洛芙瞪大了眼，「真的完全没有吗？像是跟某个人相守一生，或是无论如何也想实现甚么梦想，这些执念都没有吗？」

    小梅摇了摇头，「没有呢。」

    「也可能是你没有察觉。」白宸说。

    「对啊，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许是你还没发现。」洛芙附和。

    「就算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想不到……不然你们现在试试看好了。」语毕，小梅随即伸出了一隻手，看来她连怎么净化圣物的方式都读到了。

    然而，无论洛芙如何尝试，结果都是毫无反应，彻底地失败。

    接着换白宸，像想到了甚么很重要的事，他问：「如果净化成功，圣物不是会变到我身上，可我又没有穿耳洞？」

    「放心吧，主人。」满分推了推镜架，「圣物很聪明，不会让您流血的。」

    「意思是会帮我开耳洞吗……」白宸笑不出来，但事实上他也多想了，因为他和洛芙一样都没成功。

    就在尝试了第十遍时候，洛芙终于宣告放弃，全身无力地趴在餐桌上，「本想说这次会很容易，没想到还是一样棘手……」

    「虽然这次不成功，但我还是很高兴能遇见你们，我以前从未向别人倾诉这些事，就像是长久以来的秘密终于有个出口可以发洩，松了一口气。」小梅抚着胸口，深深吐了一口气，「真的很谢谢你们。」

    面对小梅突如其来的感谢，洛芙感到一丝动容，「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这副耳环净化，无论要试百次、几千次。」

    相比洛芙的正面和热血，白宸一脸兴致缺缺，但还是接受了小梅的群组邀约，群组名称就叫「魔法三人组」，庸俗到了新境界，让白宸深感汗顏。

    不久，三人出了学餐，洛芙因有课先行离开，白宸和小梅则正好都要回宿舍，便一起走到校门口。

    分别前，小梅忽然问：「你难道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白宸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扬起一脸天真无害的笑容，「既然我可以听到任何人的心声，你难道不想知道，洛芙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吗？」

    望着那双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白宸道：「我对她没意思，没兴趣。」

    「我想也是。」

    目送着白宸转身离开的背影，小梅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就算不用读心术，她也能从他冷漠的态度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敌意。

 44－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夜晚，白宸拿着盥洗衣物走出房间，正好遇到了刚回到家的任之凡。

    「你今天有接到系办的电话吗？」任之凡问。

    「没，怎么了？」

    「系办说你爸下午打来学校找你，还留下了联络电话要你回电给他，但你的手机一直不通。」他从包包里找出夹在笔记本的纸张，「不过，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爸早过世了吗？」

    「也许是找错人了吧。」

    「有可能吗？」任之凡斜睨了他一眼。

    白宸耸了耸肩，接过了纸张。

    「反正不管是不是找错人，你还是赶快回电吧。」说完，任之凡打了个哈欠，提着书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房间。

    唯独白宸仍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纸上的连络资讯。

    到了礼拜五，有个令全企管系都为之轰动的消息，就是──洛芙的身边出现了一位超级无敌帅的男生，两人出双入对的画面引发了不少讨论。

    然而，早在消息传开前，白宸就收到了任之凡传来的小道消息，并且很不幸地在学餐撞见了他们。

    男生留着三七分的空气瀏海，穿着灰色长版大衣和直筒裤，此刻正坐在位子上喝着超商咖啡，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丝毫不逊于韩剧里的男主角。另一边，女生穿着白色的喀什米尔的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一隻手习惯性地将鬓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对玫瑰金的大圆圈耳环，亮丽的气质同样教人移不开目光。

    所谓帅哥美女的气场，就是在那两人的方圆几尺之内完全没人敢落坐，但却有无数只可远观而不可褻玩焉的眼光落向他们。

    远远看见那两人，提着餐盘的任之凡便停下了脚步，伸手拍了下白宸的肩膀，语带感慨道：「白宸，你这次真的输了。」

    白宸对眼无言，直接掉头走人，谁知任之凡忽然勾住他的手臂，扯开嗓音向那两人高喊：「洛芙，这么巧啊，你们也来学餐吃饭！」

    洛芙欣喜地向他们挥手，白宸就这么被拉入了眾人目光所及之处。

    一坐下，任之凡便看向了俊美的男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好奇，「这位是谁啊？感觉没在校园里见过他，是洛芙你的朋友吗？」

    「未婚夫。」

    见任之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洛芙立刻笑出声，「我开玩笑的啦，他是我表哥，之前都在国外唸书，这次回来想体验一下台湾的大学生活。」

    「这样啊。」任之凡面露尷尬，「果然是同个家族，都是帅哥美女。」

    「顾洋哥，跟你介绍一下，他们是任之凡和白宸，和我一样都是大二企管系的同学。」

    闻言，顾洋向两人露出礼貌性的微笑，「洛芙平日受你们照顾了。」

    「表哥你太客气了，既然你是洛芙的表哥，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学校虽然偏僻，但我知道很多吃喝玩乐的地方，等下午我没课，就带你到处逛逛。」任之凡一脸殷勤，玩咖本色展露无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昨天才回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下午就要走了。」

    「这样啊，那下次我再带表哥逛逛。」

    「啊，我差点忘了。」洛芙忽然站起身，吓得在场所有人都朝她看去，「我还没带顾洋哥去看看图书馆呢。」

    「急甚么，还很多时间啊。」顾洋被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谁知道你图书馆会逛多久？当然早点去囉。」洛芙有些挖苦意味道，「那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囉。」

    「掰。」任之凡露出一口白牙，白宸则是向他们挥了一下手。

    目送他们离开后，任之凡很快跟白宸开了新话题，「话说，你今天放学要去见你爸吗？」

    「嗯。」他吃着便当应了一声。

    「你当真不知道你爸还活着？你之前明明跟我说已经过世了。」

    「我没事骗你这种事干嘛？」

    「也是。」他点点头，「只是这种情形，感觉像是要认你这个私生子，搞不好你还能分到一大笔遗產耶……咦，你已经吃完了？」看着白宸的餐盒已经空空如也，任之凡满脸错愕。

    「在你跟别人间话家常的时候。」他端着空餐盒离开座位，「我先走了。」

    「白宸你等我啊，我连一口都还没吃耶！」

    他没有理会，将餐盘放到回收处后便走出学餐。

    出了学餐后，他随即向满分问：「洛芙现在人在哪里？」

    「图书馆一楼。」满分一如往昔迅速答道，随后满脸困惑，「刚刚洛芙小姐不就说要去图书馆了吗？」

    白宸先是沉默了会，「只是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

    满分歪了歪头，「因为洛芙小姐完全没看你一眼吗？」

    迟钝如满分也看出来了，白宸当然也意识到了，那个平日总是对他死缠烂打、向别人宣示主权的女人，今日忽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有些不对劲。

 45－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细数过往二十年的人生，白宸认为自己有两次机会成为好野人，一次是与洛芙交换身体，另一次就是现在。

    搭了半个小时的车程，从繁华的都市来到寧静的郊区，一幢独栋别墅与世隔绝地佇立在眼前，有人造草皮和花圃造景，轿车一路驶进车库，无处不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富裕景色。

    「这边请。」负责联系他的管家领着他进门，面对充满格调的家具与装潢，让他一度有种既视感，好似还在洛芙的身体里没换回来。

    满分一路惊呼连连，眨巴眨巴望着周围，「这里比洛芙小姐的家还要大耶……哎呦！」谁知，管家忽然打住脚步，满分一头栽进管家的后背弹了回来。

    白宸也跟着停下脚步，就见被弹回来的满分撞进自己的肩窝，再次发出了一声哀号。

    管家敲了下房门，「老夫人，少爷回来了。」

    语毕，管家便打开房门，请白宸先入内。

    白宸直接走进去，管家尾随他身后。

    这是一间偌大的卧室，出现在白宸眼前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贵妇，她烫着一头银白色的捲发，戴着一副金框老花眼镜，胸前成串的珍珠项鍊和那一对纯金耳饰，都在在显示了她的身分地位。

    老妇人一步步朝白宸走去，视线落到他身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眼底彷彿有数无尽的感慨与感动，「你是白宸……对吗？」

    白宸没有应声，只是扶助了她巍颤颤的身体。

    「跟你爸年轻时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老妇人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苍老的双眼泛着泪光。

    而在老妇人身后，还有一名中年男人，他坐在床上，也是一脸欣慰地望着白宸，模样比老妇人还要沧桑。

    「我们一直都在找你，无奈你妈坚持不让你回来。」中年男子一脸感慨说，望着他的眼神充斥愧疚。

    「那个贪婪的女人。」老妇人唾弃了一声，「若不是她身边有你的孩子，她哪来的理由跟我们要赡养费，这些年她跟我们要过的钱可一毛也没少。」

    「别说了，孩子在。」男子叹气道，视线再度落向白宸，「是爸对不起你，应该早点找到你。」

    「嘿啊，还好你上来台北唸书，才透过熟人找到了你。」老妇人握住他的手，满脸心疼，「你一个人在台北唸书一定很辛苦，看有甚么问题都可以告诉奶奶，奶奶都会想尽办法解决。」

    白宸迅速抽出手，疏离地迎视两人的目光，「不必了，我过得很好，我今天来也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个而已。。」

    「这甚么话，如果可以奶奶还希望接你回家住。」

    「是啊白宸，爸爸也希望能弥补你，才会希望你搬回来住。」

    「真的不用了。」他再次强调，「我是跟朋友一起租房子，若我搬走了，没人可以分担租金。」

    「可奶奶捨不得你，房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过几天就搬回来了。」

    「不然你看这样好了，我帮你那朋友找其他房子，或是帮他付租金，等寒假到了你就搬回来，你看如何？」中年男子提出折衷的办法。

    「这是我的条件。」

    两人不由得一愣。

    面对两人殷切的期盼，白宸依旧不为所动，「毕业之后，我会搬来住，但在那之前请让我住在外面。」

    见他如此坚持，两人脸上都流露出难过的神情。

    「罢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只是希望你明白，我跟你奶奶都是为你好，想为你做点甚么。」

    「我知道。」他明白地点头。

    老妇人这时也出来打圆场，「既然你不想搬回来，奶奶也不勉强，只要你多多回来看我们那就好了。」

    「会的，奶奶。」他难得扬起一丝笑意。

    听着他唤出的称呼，老妇人顿时红了眼眶。

    然而，此刻微笑看着两人的他，脑中却想起了方才在走廊上看见的全家福照。那张照片里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眼前的老妇人，以及一对恩爱的夫妻和一对正值年少的儿女，各个穿着体面，笑容灿烂。

    不会有人想到，在那张和乐融融的全家福照背后，还存在了另一个不可对外公开的家庭。

    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们费尽心力想维护的美满假象，却在一场车祸意外后天人永隔，只留下老迈的奶奶，以及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爸爸。

    上天给了这个家一个最恶劣的玩笑。

    「是啊，多多回来……」老妇人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声音沙哑而哽咽，「多多回来……」

    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是多馀还是奇蹟，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46－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洛芙随即放下手里的相框，起身走向门房。

    「顾洋哥？」看着眼前的人，洛芙面露一丝意外。

    「不是说直接叫我的名字吗？」男生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居家服，脸上掛着温和的笑意，刚沐浴完的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沐浴乳的清香。

    「叫习惯了嘛，找我甚么事吗？」

    「昨晚回来还没时间整理行李，这是给你的礼物。」他递出手里的咖啡色小纸袋，纸袋上印有品牌logo，洛芙很快就认出这是国外知名的奢侈品牌，光一条手鍊就价值不斐。

    「就说不用帮我买礼物了。」她无奈叹了一口气，迟迟没有接过。

    他轻轻一笑没回应，直接走进房间，将礼物顺手放上化妆桌，「这么久没回来，也想多看看你。」

    「早上还看不够吗？」她背对他，顺势带上房门。

    「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你觉得呢？」他俯身凑近她的耳侧，声音流露出戏謔的笑意。

    她迅速转过身，与他微笑对视，接着走向化妆桌，「既然你都特地买了礼物，那我还是看一眼再做决定好了。」

    她掏出纸带里的方形小盒子，但里面除了深蓝色的丝绒布，便甚么也没有了。

    「空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她嗤笑一声，「原来你还是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甚么也没……」

    一语未完，一道冰凉的重量落在了她的颈子。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梳妆镜，就见一条鑽石项鍊静静躺在她的锁骨中央，中央镶嵌的鑽石散发着低调而含蓄的光泽，与之相称，是那比想像中还要沉重的银饰重量，连带着她的整颗心也沉了下去。

    男生轻巧地为她扣上鍊扣，双手随即游移到她的肩膀，望着梳妆镜里的她，欣赏似道：「跟我想得一样，很适合你。」

    她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镜子，只见男生搂住她的腰际，将脸埋入她的发丝间，亲吻着她的颈子，并在她促不及防时挽住她的后脑，吻住了她那一双毫无防备的嘴脣。

    宛如尝到了渴望已久的果实，他的吻深情而绵延密，浓烈又放肆，舌尖直接探入她的嘴唇，刺激着唾腺的分泌，近乎要让人感到窒息。

    待两人的嘴唇分离，他捧住她的脸，将额头抵住她的额际，彼此鼻尖轻触，气息缠绕。

    时间宛若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他的嗓音低哑温柔，宛如秋季的落叶声，扑簌簌地落在她的耳边：「再过两年，等我拿到硕士学位，而你大学毕业──」

    「我们就结婚。」

    洛芙被吻得有些晕眩，只是睁着迷离的双眼，微喘着气回应：「法律不会承认我们的婚姻关係的。」

    「我们可以去国外登记。」他低声道，边亲吻她通红的耳垂，如品尝甜品般细细吻着那如陶瓷般细緻的肌肤。

    「国外哪里？」她勉强挤出一丝冷静问。

    「日本、香港或是欧洲都行，看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他再次抬起她的下巴再次堵住她的脣，霸道地掠夺她口中的所有甜蜜；她再次承受着他浓烈的吻，能清楚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沐浴乳混合白麝香和柑橘的香气，宛如夜里清新的空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亲吻，转而环抱住了她的腰际，向满脸通红的她含笑说道：「剩下的，留到以后再做吧。」

    她缓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勾起浅浅的笑回应：「那顾洋哥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他在她脸颊轻轻落下一吻，随之松开双手。

    待他离开房间后，她的视线落向了梳妆镜，那一条鑽石项鍊仍躺在她的锁骨中央。镜子里的女生，此刻脸颊发烫，嘴唇通红，头发凌乱，短发遮盖不到的颈子和锁骨都被印上了鲜明的吻痕。

    「黛娜……」她愣愣望着镜子，声音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刚刚……我是不是让时间暂停了？」

    黛娜没有回答，这一刻，空气沉默得令人感到窒息。

    她失神地望着镜里全身发烫的自己，嘴里彷彿还残留着两人的唾液，黏腻的感受一再让她回想起那一刻──她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手表指针，看着窗外静止不动的树影，看着死寂无声的世界，可唯有镜子的她，像个娃娃般被男生佔有地吻着，短短一分鐘漫长得犹如度过了一个长夜。

    那是看不到曙光、光芒或任何希望的无尽长夜。

    「我明明让时间暂停了……为甚么？」她的嘴角泛起苦笑，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可偏偏答案只有一种。

    不待黛娜回答，她的双手已用力扫过桌面，桌上的化妆品、相框和其他物品顿时都落到了地面，在死寂的空间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为甚么圣物偏偏在他身上？为甚么啊啊啊──」

    她的双手撑着桌面，随即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视线不自觉受到脚边的木质相框吸引。

    相框上方的玻璃因刚刚的衝击碎裂成了好几片，她失神地望着里面的照片，照片只有两个人，男人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模样温文儒雅，而他的怀里抱着一名小女孩。小女孩穿着华丽而飘逸的礼服，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穿着一双淡粉色的高跟鞋，打扮像极了童话故事的公主。

    接着，她看着飘浮在身边的黛娜，她穿着一件缀满蕾丝的华丽洋装，一头金色长发柔顺而飘逸。

    彷彿在她的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她将黛娜拥入怀里，像抱着洋娃娃般紧紧拥着，最后闭上眼，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夜色凄凉，房内只剩下女生悲切的哭声，近乎死寂。

 47－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星期三上午，小梅约了白宸和洛芙吃早午餐。

    深色餐盘上摆着牛肉帕帕尼、水果沙拉、香酥薯条，及一杯香醇的鲜奶茶，摆盘丰盛多样，令人目不暇给。小梅忙着拍照打卡，将这盘丰富的早午餐照片上传ig。

    与小梅丰富的餐盘相比，洛芙桌前只有一份法式可颂和黑咖啡，咖啡散发出扑鼻的香气。虽然不及套餐丰盛，却多了几分文青风格，洛芙仍拿起手机拍了几张上传。

    唯有身为男生的白宸，甚么也不讲究，餐盘端上来便直接开动。

    半晌，小梅放下手机，向静默不语的两人道：「总觉得你们两个脸上都写满了心事。」

    「是啊。」洛芙放下手里的咖啡，「谁没有『心室』呢？若没有心室血液就无法流动了，不就死了吗？」

    听出此心室非彼心事，白宸难得给予她回应：「这笑话蛮冷的。」

    洛芙耸了耸肩，又咬了几口香酥的可颂。

    看着他们的互动，小梅无谓笑了一声，「难得约你们出来吃饭，还是希望你们开心一点，再说下礼拜就是圣诞节了，这样的气氛实在很闷。」

    「我找到第四个圣物了。」洛芙冷不防道，无论是出口的时机还是内容，都让其他两个人愣了下，「就在我表哥身上，只是我还不知道他的圣物长甚么样子，又有甚么样魔法。」

    「你不能直接问他？」白宸问。

    「他不一定会告诉我。」

    见白宸沉默，小梅立即帮他开口：「你在想，为甚么圣物都跟你们周围的人有关，是吧？」

    「但小梅就跟我们两人都没关係啊？」洛芙咬着可颂说。

    「但台湾那么大，都只聚集在这个范围，不觉得太巧了吗？」白宸指出癥结点。

    「也是，但为甚么呢？」

    「因为千泪湖在这里。」坐在胡椒罐边的黛娜开口。

    「那个长满青苔的湖？」白宸想掉进湖里的那一天，正好是他被赋予这个麻烦任务的日子，内心不由得一颤。

    满分跟着解释：「是啊，那座湖是这座岛跟人心界唯一的通道，圣物当初也是从那座湖来到人类界的，如今期限快要到了，自然就聚集回来了。」

    「之前不是说有样圣物的魔法正好跟时间有关，那不能猜猜看她表哥的魔法是甚么吗？」白宸问。

    洛芙也想起来了，眼睛一亮，「对啊，如果知道大范围，多少就能猜到了啊！」

    满分推了推眼镜，如学者般向两人提问：「那么，两位要不要猜猜看，这个世界是由甚么组成？」

    「这甚么问题啊？」白宸无言。

    「我知道，是爱！」洛芙抢答，见满分摇了摇头，情绪又低落了起来。

    「原子？」白宸索性也猜了下，只见满分仍摆了摆手指，表示不对，「那不然是甚么？」

    满分正要解释，小梅忽然开口：「对科学家来说，世界是由各种基本粒子和原子组成的；对宗学人士来说，世界是由爱组成的；对艺术家来说，世界是由美组成的；对中国人来说，世界是由金木水土火组成的，世界由甚么组成，端看你用甚么角度去看。你们现在在想的，是这个问题，对吗？」

    差点忘记小梅存在，洛芙不禁感到一阵尷尬，「你真的都知道我们在想甚么？」

    「当然。」小梅微微一笑，「我也知道你们刚刚是在跟精灵讲话，所以不用介意我听不到，因为我能从你们的想法感觉出来。」

    「小梅小姐的答案很接近了。」满分推了推眼镜。

    「但这个问题跟圣物有甚么关係？」洛芙举手发言。

    「因为圣物是以组成人心界的五大元素创造出来的，而组成人心界的五大元素分别是时间、空间、声音、形状以及光。」黛娜道，随即飞到洛芙的手鍊旁，「由空间创造出来的圣物，是这条能够到达任何地方的手鍊。」在灯光照耀下，样式復古的手鍊泛出金属的银光。

    满分这时也看向了白宸颈子上掛着的项鍊，「形状创造出来的圣物，则是主人的那枚戒指喔，能够控制所有有形或无形的物质，而人类的灵魂也是物质之一。」

    黛娜继续解释：「人心界创造五样圣物，以此用来维持人心界的平衡，并每千年将送圣物到人类界进行洗礼，重新补足流失的情感能量，因为无论是人心界，还是五样圣物，都是人类的情感而创造出来。」

    听完，洛芙的目光立刻落向了小梅，「那这对耳环是不是就是由『声音』创造的，所以能听见无形的心声？」

    「是啊……哎呀，主人你干麻弹我额头？」

    「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白宸收回手。

    「主人又没问。」满分心疼地抱着自己的头顶。

    「也就是说，剩下的圣物很可能跟时间有关囉。」洛芙笑道，一隻手不自觉握紧。

    「你很想要时间的圣物？」小梅笑问。

    「是啊，如果拿到这个圣物，就能回到过去拯救末菲学姊的男朋友了耶，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小梅笑而不语，但那一双彷彿能透人心的含笑眼睛，让洛芙不自觉感到心惊。

    白宸拉回话题，「既然不知道你表哥的圣物是甚么魔法，那他的慾望呢？不是说圣物的魔法会因主人而有所不同？」

    洛芙先是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随之回望他，眼眸宛如幽深无光的黑鑽石，「如果我说他的慾望是我，你相信吗？」

    看见他眼中流露愕然，她低头啜饮了一口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沿着喉咙直下，「说笑的，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家人，怎么会知道。」

    「我相信。」

    一听，她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拿不稳。

    「因为你从不开玩笑。」

    她愣愣望着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那么，上礼拜五，我跟你说他是我的……」

    「嗯，我相信。」

    「白宸──」她感动地伸出双手，直接在大庭广眾下抱住他，「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我都怕你误会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原来你早知道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

    「别闹了。」白宸叹了一口气，对眼前丰盛的早午餐没了胃口。

    「我一直都很认真好吗？」她勾住他的颈子，丝毫不介意周围的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坐在两人对面吃着沙拉的小梅，此刻也津津有味看着两人逗趣的互动。

    不久，眼见上课鐘响起，离教室较远的洛芙吃完午餐就赶紧离开了，白宸和小梅则要去同一栋楼，再次走在一块。

    走了一段路后，小梅打破静默道：「你也有心事吧，不想跟我谈谈吗？」

    「你不是能直接读到？」

    「是啊，但没有人是想被窥探的，我还是比较想听人倾诉。」

    见他依然闭口不谈，她逕自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只是你好像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呢，是不是？」

    「你想说甚么？」

    小梅笑得更深了，「你以为这件事没有人晓得，顶多被我这个会读心的人知晓，可其实呢，还有一个人也晓得，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没兴趣。」

    听着他果断的回答，她倒也不生气，只是停下脚步，朝他远去的背影笑道：「那个人，在开学时不顾旁人眼光向你表白，向所有人宣告对你的所有权，哪怕之后被你拒绝了无数次，仍想尽办法让你喜欢她，让所有人以为你们是一对，行为举止毫无理由，也毫无道理。」

    闻言，白宸不禁停下脚步回望她。

    小梅的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那一双戴有放大瞳片的水蓝色眼眸彷若有穿透人心的魔力，与之相互呼应的，是那一对耳环，硕大的蓝水晶在阳光下反射出格外晶灿的光辉，同样教人移不开目光。

    此刻，正有一群聊得热烈的学生经过，女生的声音依然清晰，丝毫未被周围的吵嚷声盖过──

    「你真的不想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吗？」

 48－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夜深，冷风吹动洁白的落地窗帘，明月以一种孤傲的姿态悬掛天幕，洒落的月光冰冷而透明。

    男生搂住女生的腰际，攫取属于她的甜美气息。女生禁錮在男生的怀里，被吻得喘不过气。彼此都刚沐浴完，一阵夜风拂来，两人散发出的气息比阳台四周的玫瑰更加芬芳浓郁。

    半晌，他看着双颊通红的女生低道：「后天圣诞夜我已经订好了餐厅，记得好好打扮一下。」

    她瞇起双眼，「意思是说我平日没有打扮吗？」

    「意思是你可以更美。」他抬起她的下巴。

    「要是我那天已经跟别人有约了呢？」

    男生笑了，「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他笑得更深了，眼眸幽深得如此刻的天幕，深不见底，「因为你不是真的在意他。」

    感觉有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背脊，她嘴角的笑容瞬间消退，那句含笑的答案彷彿是从谷底爬出来的，在她的脑海里回盪，让她的思想回路就此停摆。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畔，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温柔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的那些事吗？毕竟你现在还是爱玩的年纪，想倒追谁、想跟谁玩玩，都是你的自由和权利。」

    「至少──」

    「在我们结婚前，我都能视而不见。」

    男生的脸上依旧掛着浅浅的笑意，双手依旧搂着她的腰际，但那一双完全看透她的眼神，却令她一阵心悸。

    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为甚么会知道？」

    他笑得一脸温柔，可落在耳边的声音却是冰冷而残酷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不过我的。」

    寒风拂过两人的脸庞，她的眼底再无一丝光亮，就连假笑都没有心思了，心如死灰。

    男生再度吻了一口她的脸颊，嘱咐道：「天冷了，快进屋吧。」

    空中花园同时连接着两人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待他放开自己，她便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刻，黛娜正坐在落地窗旁边的矮桌，两人的互动她从头到尾都有看见。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洛芙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面对黛娜的静默，洛芙毫不介怀。黛娜就像一面镜子，因她而生，映照出最真实的她，深知她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可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冷眼旁观地看待一切，所以从没想过她会回答──

    「放手一搏吧。」

    洛芙打住脚步，愣愣回望黛娜，只见她飞离了桌面飘到她的面前，平视道：「奇蹟不会降临第二次。」

    那双万年淡漠的眼神，在此刻竟是意外坚忍，让她不禁莞尔，眼眶泛红。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手机开始打字，不一会就发送了一则讯息。

    等待对方回覆的过程中，她下意识将手机置于胸前，自语般低道：「我一定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红酒咕嚕咕嚕倒入杯中，呈现红宝石般饱满深沉的光泽。女子端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先是轻轻晃动酒杯，随后才小口含入液体，动作优雅而流畅。

    对座的男子亦是如此，细细品味着酒红的色泽和香气，与同桌的女子相谈甚欢，谈吐间流露出高尚的绅士气质。

    然而，全餐厅最受瞩目的一桌，却并非这一对俊男美女，而是隔壁紧邻落地窗的双人座位。

    从那面落地窗望出去，可一览这座城市熠熠生辉的璀璨夜景，然而，这个全餐厅视野最佳的双人座，此时却只有一名男生独坐。

    圣诞节前夕，餐厅内几乎座无虚席，每桌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但那名男生的对面却是空无一人，彷彿还在等待自己的女伴，他的桌上许久都只有一杯冰开水。

    除此之外，最令宾客和服务生侧目的，是男生无可挑剔的气质与容貌。他穿着时尚而有质感的西装，穿戴低调而奢华的饰品，不难猜出他的家境富裕。周围的宾客无不好奇，这样条件如此优秀的男性，他所等待的女伴会是何等的具备魅力呢？

    然而，一小时过去……

    两小时过去……

    他的对面始终空无一人。

    最终是服务生不忍他再独自等下去，主动上前询问：「先生，请问要为您先上菜吗？」

    他放下手里的手机，掛起一抹体而迷人的笑容，「麻烦了。」似也放弃了等待。

    待服务生离开后，他低头啜饮了口杯中的冰水，眼角馀光落向了餐桌上的手机，上方的萤幕显示着刚刚发来的那则讯息。

    『抱歉无法赴约，今晚临时有聚会。』

    一时半刻，男生放下透亮的玻璃杯，凝望窗外璀璨的夜景。那一张五官完美的脸庞不见半点不悦或愤怒，只是自若地整理衬衫领子，伸手抚上西装领子上的银饰。

    那是一枚花纹繁复精緻的宫廷式别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相衬他的西装外套，中央镶嵌一颗透亮的红水晶，色泽宛如一瓶陈年的红酒，带有红宝石般深沉而独特的光泽。

    男生下意识抚摸那枚别针，俯瞰着这座灯火斑斕的城市，眼眸幽深平静，脣角逐渐勾勒出一抹浅意味深长的笑容。

 世界观图示（有剧透，勿随便点击喔）

    上一回就打算放这张图，想说有图大家应该会更清楚，但当时还没时间做。

    若是赶着看下回的读者，也可直接跳过这回，不影响剧情喔！

    世界观是最早设定的部分了，可说这部作品的骨干，但怕第一章释出太多资讯，大家无法吸收，所以每章只释出一部分资讯，希望大家轻松阅读，就算记不住世界观也不影响阅读，沉浸在故事里就好。

    奇幻小说较不受读者青睞的原因，就是复杂又庞大的世界观了，我自己也是，每次都要记很多专有名词，特别是有些世界观庞大到可以独立成一本小册说明了，所以这部虽然分类在奇幻，但比较像有奇幻元素的校园爱情故事（笑）。

    今日难得浮上来，就在不剧透的前提下聊聊这章吧！

    第三章从停载开始写，写了两万字后才因工作太忙而停笔，直到去年年底才又断断续续把这章写完，连我自己都觉得写了好久啊。特别是每次打开档案都会习惯先修稿，前面两万字修修改改了数次，就只差没有重打了哈哈。

    这章有很多脸红心跳的桥段，当下写得很开心，但事后都会忍不住掩面，于是又删删减减、修修改改，然后大家看到后面就会想问，原本尺度是多大？（初稿留给作者自己看就好了哈哈）。

    也因为这张世界观的图，让我想起了这部作品的封面。

    当时学校的数位课程正好教我们如何成合水中人物，就应用在这张封面上了，上面的泡沫是我用笔刷一条一条画出来的，至今都觉得很满意。

    但时隔一年多没开ai，那些技巧全都忘光了……

 49－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酒瓶源源不绝流出麦芽色的液体，一下子就填满了玻璃杯，一层绵密的泡沫漂浮其上。洛芙一口气灌下，不一会功夫又成了空杯，一滴酒也不剩。

    「这都第几杯了，你酒量也太好了吧？」与洛芙比拼酒量的男生瞪大眼睛，本以为三杯定胜负，如今都快六杯了。

    「才这么一点，不够、不够……」洛芙笑嘻嘻捧着空酒杯，随即又将酒杯添满，举起酒杯向眾人高呼，「今晚要来个不醉不归！」

    几个男生率先附和，其他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回应，气氛瞬间热络了起来。

    唯独坐在洛芙隔壁的白宸，始终冷静地坐在沙发，偶而洛芙刻意靠过来还会默默瞪她一眼。

    洛芙邀了整个系学会到她的私人别墅开圣诞派对，虽是临时起意，但仍有二十几人赴约，其中又以好奇这间别墅的人居多。

    这间别墅共有三层，屋外有花园造景，屋内有名画陶瓷，装潢虽不奢华，却朴实典雅；交通虽不方便，但方圆百里外寧静祥和，反而多了几分清幽。更重要的是，拥有这栋价值千万别墅的主人，竟然是一名仅二十岁的女大生。

    眾人虽然都知道洛芙家境富裕，但直至今日亲眼所见，才明白何谓富裕。

    白宸本没打算参加，更不是系学会的成员，然而圣诞节将近，全系都在等待的赌盘总得有个结果，不必洛芙亲自开口，就有无数人死拉活拽要带上白宸参加，就为了自己押注的那几张小朋友。

    一片欢腾的气氛中，洛芙又喝了两杯，待酒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又开了一瓶，酒量好似没有极限。

    「别再喝了。」白宸伸手扣住她刚倒满的酒杯。

    洛芙握着酒杯，转过头，愣愣看着他，一时失了反应。

    反倒是周围的眾人，起鬨的起鬨、闹的闹，对白宸出乎意料的温柔感到惊喜。

    「哎呦，心疼了。」任之凡忍不住揶揄。

    随后反应过来的洛芙，拿起酒杯格格笑了起来，眼神微醺，眼底迷茫与欣喜交错，笑起来宛如六岁的小女孩，精緻的脸庞明亮而单纯。

    接着──

    倒了下去。

    离开主人手里的酒杯，在柔软的地毯滚了一圈，红酒泼洒了一地。白宸眼明手快抱住了她往右倒的身体，阻止了她和桌子亲吻的机会。

    看着昏迷不醒的女生，眾人这时也才明白，原来她不是酒量好，而是早就醉了啊……

    「白宸。」任之凡走过来，慎重拍了一下他的左肩，「洛芙就交给你了。」

    「我是男生。」白宸没好气回。

    「但女生搬不动啊。」

    「我不晓得她房间在哪。」

    「无妨，大家都不知道。」

    白宸感到一种要被推入火坑的节奏，不由得连连叹气，而任之凡无疑是火上加油的那一个。

    「放心，我们都知道你是正人君子。」

    所有人都点头如捣蒜，对任之凡的答案毫不质疑。

    事实上，白宸还是知道洛芙的房间在哪的，因为黛娜二话不说就领着他到别墅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洛芙进房，本以为将她安置到床上就没事，谁知她的双手忽然攀上了自己的脖子，一双眼睛晶亮有神。

    「你装的？」许是早有预感，他毫不愤怒。

    「我是真的有点醉了，想休息一会。」她坐起来吃吃笑着，似是真有醉意，一隻手胡乱抓起床头的泰迪熊，「你看，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娃娃，很可爱吧！」

    白宸无语，转身就要离开。

    但转身之际，那双柔软无骨的手忽然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洛芙从床上爬起来，像抱住大布娃娃般从背后抱住他，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身躯，在他的背部画出窈窕的身体曲线，「反正你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不如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吧。」

    此时此刻，白宸才意识到黛娜和满分都不在房内，就连房门也不知何时被悄悄关上了。

    而在房外几步之遥的地方，黛娜一手勾住了满分的脖子，另一手摀住了他的大嘴，不让他有机会发出声音。满分再迟钝天真，也知道黛娜这么做的用意，自是一个音也不敢发。

    她继续道：「其实呢，我今天有一个约会，但我放了人家鸽子。」

    「知道为什么吗？」

    「关我什么事？」他欲挣开她的双手。

    「因为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她贴得更紧了。

    就在白宸以为她即将做出什么踰矩的事，腰部的束缚忽然消失了。

    洛芙改抱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右侧长桌走去。

    「在十岁以前我都住在这里，房间的摆设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她伸手抚过一排陈旧的摆饰，拿起其中一个样式復古的木质音乐盒。

    随着盒子打开，一阵优美的胡桃钳乐曲随即流泻而出。

    「音色很美吧？这个音乐盒是我爸帮我从欧洲带回的，听说是十九世纪的古董，全世界只有这一个。」她捧着价值连城的音乐盒，像小孩子般炫耀说。

    「嗯。」他敷衍应了一声。

    但仍不减她的兴致，又被她拉着来到旁边的一幢娃娃屋前。

    娃娃屋将近半个人那么高，宛如一等一的小型别墅，打开门后便看见无数精緻的袖珍配件。

    她拉开娃娃屋内的袖珍衣柜，从里头取出一枚鑽石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这是我爸送我我妈的婚戒，听说是特地去国外请人订製的。」

    她笑盈盈举起手，陶醉地欣赏在指尖闪耀的鑽戒，「小时候特别喜欢亮亮的东西，就偷偷藏了起来，至今都没被发现呢。」

    「看得出来。」他扯扯嘴角。

    随后，她又走向书柜，戴着鑽戒的指尖轻拂过一排书背，取出最中间的一本精装书，「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书，你看，翻到都脱页了。」但翻了几页，她便随意放在桌上。

    白宸一路被她拉着走，听她介绍那些怀旧物品，同时也在心中掂量这个房。之前和洛芙交换身体，多少摸透了她对房间的摆设和喜好，这里虽然同样是纯白色系的装潢，但却是復古华丽的风格，宛如欧洲的城堡房间，摆放了许多女孩子会喜爱的精緻玩意。

    「如何？这些东西都是我非常珍爱的宝物喔。」洛芙的视线再度回到他身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不待他回答，她的双手又没来由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将毫无防备的他直接压入后方的床铺。

    刺鼻的酒气窜入他的鼻息，她半坐在他身上，双手掛在他的肩上，维持着女上男下的姿势，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喔。」她勾起一抹荡漾的笑容，可嗓音却纯粹得毫无杂质，还带了几分淘气。

    白宸露出深沉的眼神，他们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只是每次都有满分和黛娜在；他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只是那时他们互换身体，对自己的身体没半点想法。

    可眼下，那些阻碍全消失了。

    「你真的想这么做？」白宸单手撑着身体，眼神幽幽望着她。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她浑然未觉他的警告，吃吃笑着，眼神流露出七分的醉意、三分的天真，「而且我知道的喔，无论我怎么抱着你、贴着你，你虽然会瞪我，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把我推开过，一次也没有。」

    「就连现在也是。」她压低嗓音，一隻手从肩膀慢慢游移到他的脸庞，她捧着他的脸，笑笑望着那一双薄薄的嘴脣。

    然而，就在几乎要吻上去的时候，男生驀地抓住了她的那隻手。

    下一刻一一

    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本来被抓住了手，她觉得扫兴，可如今被压在身下，情势完全逆转，着实让她愣了一愣。

    他将她的双手按在床上，望着她的眼神幽深而专注，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温热而急促，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压抑一一

    玩火自焚。

 50－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0

    随着这四个字窜出脑海，她陡然瞪大了眼。

    眼见他俯身凑近她的耳侧，她尖叫着推开他：「不要一一」

    当她回过神时，白宸已被推倒在地，而自己则坐在床上瑟瑟发抖。

    下一秒，门被迅速推开了，闻声进来的黛娜看见这个情况，神情难得流露一丝心凉，而后进来的满分则是一脸不知所措。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吧？」

    闻言，她的目光缓缓落向白宸身上，只见他垂着头，嘴脣勾起淡淡的笑意，她从没在他的脸上看见这样玩世不恭的笑容，令人感到一阵心悸。

    「怎、怎么会呢？我刚刚只是一时被吓到而已。」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却更像是在掩饰心虚。

    他不以为然，只是继续问：「你认识罗宋文？」

    「谁？」

    「我的生父。」

    一听，她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情绪也镇定了下来，「原来你都知道了，刚刚只是在试探我？」

    本打算用一个吻攻陷他，可曾想冷静的他竟会反过来吻她，但却也恰恰证明了她的心意。

    「被我骗了你很生气吗？若是这样，我很抱歉。」

    「没事，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觉。」

    「怎么听起来有点心痛啊。」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的话语看似宽容，实则冷酷无情，可这点他本人却毫不自知。

    「但我想知道你为甚么这么做？」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罗宋文又只剩你一个儿子，以后你会分到一大笔遗產，有哪个女生不会想倒贴你呢？」

    「但唯独你不可能。」

    听着他肯定的语气，她再次笑了，「的确，我不可能。」拥有父亲留下的庞大遗產，又怎么还会在覬覦别人的财富呢？

    「也好，这样我就必再对你说谎了，反而松了一口气呢。」她坦然起身，走向房内的一扇门前，「这房内有许多我珍爱的东西，但我最珍爱的物品还没介绍呢。」

    随着那扇门被拉开，白宸这时也跟着起身。

    「请进。」洛芙回眸对他笑道，随即领着他走进小房间。

    那是一间空间颇大的衣帽间，中央的玻璃桌展示着珠宝饰品，四周掛着无数件做工华丽的洋装，只是大多是童装尺寸。

    「我小时候所有的衣物都在这里了，一直想找个时间整理一下，但找不到送给谁就堆在这里了。」她满脸怀念，视线落向一面鞋柜。

    白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鞋柜内摆放了数十双的皮鞋和高跟鞋，虽然同样都是孩童尺寸，但相较衣物清一色都是同样的尺寸，这些鞋子的尺寸大小却不尽相似，明显看出是按尺寸整齐摆放。

    「我最珍爱的物品，就是这些鞋，当年我妈为了生下我，不幸难產过世，我爸悲痛万分，为了纪念我的出生，决定为我创立这个女鞋品牌──以我和我妈的英文名字。」

    闻言，白宸注意到最底层的鞋盒清一色都是粉白色外盒，也清一色印着某个英文字母──「danalove」。

    音译过来，正是「黛娜洛芙」。

    洛芙轻轻道出品牌英文，同时望了眼守在身旁的黛娜，「每次净化圣物，我不是都会唸出一长串咒语，其实也不是咒语，是我爸曾写给我妈的情书内容，而我妈的英文名字就叫黛娜，我爸将我取名为洛芙，正意味着我是他们两人相爱的证明，亦是我妈遗留在世间最大的爱。」

    她深深凝望着那些鞋，情自不禁伸手抚摸其中一双高跟鞋的鞋头，眼神哀伤而复杂，「每年生日，我爸都会特别请设计师为我打造一双鞋，作为当年度的主打商品，哪怕之后我长大穿不下了，依然小心珍藏，就怕它们有丝毫的损伤，直到——」

    「我十三岁那年，我爸因为车祸意外过世。」

    顿了一顿，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他，「你小时候有没有梦想？像是长大后要当上太空人、总统或是摇滚歌手？」

    面对这个突兀的问题，他想了几秒，「太久了，不记得了。」

    「主人曾在作文上写长大后要当赛车手，所以他的电玩都跟赛车有关喔！」满分兴奋抢答，立即换来了白宸一记瞪视。

    「赛车手挺棒的啊。」她莞尔，「我的才真的叫做白日梦呢。」

    「不会是公主吧？」他随口说，但见她一脸毫不介意的笑容，顿时也有了底，「真的？」

 51－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真的啊。」她望着周围做工精细的洋装，轻轻一笑，「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王子，成为公主，我给的提示不是很明显吗？」

    处在这个所有女孩都梦想拥有的衣帽间，白宸的确无话可说。

    「小时候的我就是如此天真，相信世界上有王子，相信自己会像童话故里的公主一样遇上真爱，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她语带感慨，随之走向一面全身镜，镜里的女孩留着俐落及肩的短发，穿着驼色高领毛衣和修身长裤，再没有多馀的点缀及装饰，穿衣风格简约而中性。

    可曾想，曾经的她，拥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日日穿着蓬松而华美的手工洋装，全身上下无不精心打扮，宛如每个故事中天真烂漫的公主。

    而在她的身后，也站着一名如王子般存在的男孩。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眼睛如星辰明亮，肌肤如白雪细緻，不到十岁的单纯年纪，笑起来却犹如王子般迷人，哪怕是成熟的女人也会被勾去三分心魂。

    「洛芙好可爱啊，打扮起来就像公主。」男孩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声音温润如玉，嗓音充斥年少的青涩。

    面对男孩亲密的触碰，女孩红了脸，「顾洋哥穿西装也很好看。」

    男孩莞尔，「来吧，帮你穿上新鞋。」

    他在她身前蹲下，轻巧地为她穿上象牙白的皮鞋，男孩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让女孩的小脸再度一红，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今天是你生日，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男孩温声问，为她穿上另一隻鞋。

    女孩想了会，直接道：「顾洋哥。」

    「嗯？」以为是在唤着自已，他抬头应了一声。

    女孩睁着一双骨碌碌的明亮眼睛，不疑有他说：「我想要顾洋哥。」

    男孩先是一愣，但随即就笑了，露出两颗迷人的小虎牙，「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待女孩的两隻脚都穿好了鞋，他起站身，伸手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脸颊：「这种话你可别对别人乱说喔。」

    「我不是乱说。」女孩不悦地嘟起嘴巴，「我想要顾洋哥娶我。」

    「为甚么？」他停下动作。

    女孩没有回答，但小脸早已如一颗熟透的苹果，让男孩也不忍再戏弄。他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的脸颊轻啄一吻，「好，我答应你。」

    「我的公主。」

    那一年，她六岁，他八岁。

    当时的她还不晓得，这样的感情有何不妥。

    不晓得，全世界的男孩都可以喜欢，唯独他不可以。

    那一夜，他牵着她下楼，两人的出场立刻引来了在场宾客的注目。

    两人的存在宛若一对金童玉女，无数大人围绕着他们、讚美他们。过程中，他始终牵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边，为她应付那些大人。

    直到后来，她无意间发现，顾洋时常会在宴会结束后到厕所呕吐，才明白他比她更反感那些戴着虚偽面具的大人。

    他就像她理想中的王子，帅气、聪明、温柔，没有哪个女孩不会对他动心。如果有谁配得上她，那也一定只有顾洋。

    他们的相处模式在大人眼中是情同手足，在旁人眼里是青梅竹马，但只有她心里知道，两人早已踰越了界线。

    然而，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十岁了。

    「洛芙，这封信可以帮我转交给你表哥吗？」女同学一脸诚恳地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她的神情娇羞可人，如同每个刚坠入情网的纯情少女。

    「我很想帮忙，但我觉得顾洋哥是不会收的。」她诚实说，迟迟没有接过那封信。

    「拜託啦，你表哥之后就要毕业了，现在不告白就来不及了！」

    「可顾洋哥又不是出国唸书，只是升到国中部而已，你还是可以在学校见到他。」

    「国中部在另一栋耶，根本没机会见到啊，算我求你了，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我还从来没这样求过人耶！」

    抵不过女同学的苦苦央求，她最终还是收下了，然后就和之前所有情书一样，一旦交到主人手上，命运都是进入碎纸机，无一例外。

    「顾洋哥，你都不看一下信件内容吗？」听着碎纸机发出隆隆的无情声响，洛芙不禁为那封信感到心疼。

    「为甚么要看呢？」他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再度躺回单人沙发。

    洛芙坐在他对面的床舖，歪了歪头，「那些信都是她们花很多时间写的，都是心意，不该看一下吗？」

    「但我又不认识她们。」

    她被他这句话搪塞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皱眉瞪他。

    察觉到她的不满，他放下书本，叹了一口气，「过来。」

    她听话地走到他身边，随即就被他拉进怀里，和他一起陷在了单人沙发里。

    「那些信这么重要？」他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发丝，右手环抱她的腰际，像哄小孩般轻轻问道。

    「很重要。」她倔强回答。

    他笑了，将她搂得更紧了，「可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他搂在怀里，感到有些彆扭，身体也有些僵硬。

    他察觉到了，微微一笑问：「怎么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她囁嚅道。

    「你就这么希望我看那些信？」他牵起她的一綹发丝，黑发宛如一条柔软的黑丝缎，从掌心自然垂落。

    「不是的……」她低下头，不自觉绞起手指，「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就是不好……」她的小头颅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更小了。

    但他彷若丝毫未觉，饶富兴致问：「为甚么不好？」

    「就是……」她紧紧咬着咬牙，艰难地吐出了那几个字，「我们是表兄妹。」

    这一次，顾洋没再追问。

    她在他怀中，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内心涌起的羞怯早已淹没了她的思绪，根本无法顾及他的反应。

    然而，正是这一日，他第一次吻了她，就在她羞赧得无法思考的时候，吻住了她的脣，夺去了她的初吻。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她才逐渐明白，两人的关係并不正常。

    只是当时的她还太年幼，分辨不出何谓喜欢，何谓爱，又何谓仰慕？

    但无法否认，自那一吻开始，她第一次会害怕顾洋。

 52－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接下来的一个月，洛芙没再去顾洋家，在学校也想尽办法躲着他。

    老师同学都以为她在和顾洋赌气，纷纷跑来向她劝和，可她始终摇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一年暑假，她搬离了别墅，他升上了国中。

    由于小学部和国中部隔了一段距离，两人在校内几乎不会碰面，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彼此的生日宴碰上，但都是有亲友宾客的场合。

    私底下，她依旧躲着他，躲得远远的，再没有小时候那样亲密。

    就这样过了两年，家里为她举办了十三岁的生日宴会。

    十三岁的洛芙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五官逐渐长开，四肢变得修长。坐在梳双台前的她，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袭纯白的丝质礼服，蓬松的纱裙层叠有致，彷彿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似地，整个人如梦似幻。

    「我的女孩长大了呢。」洛父看着镜前的女孩，露出和蔼的笑容。儘管已步入四十不惑的年纪，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跡，笑起来仍旧风流俊雅，反而多了一股从容。

    坐在化妆桌前的洛芙向他回眸一笑，及腰的长发随着头部的摆动而轻轻摇曳，散发柔亮的光泽。

    「今年的鞋还合脚吗？」洛父望了一眼她的裙摆，裙襬之下，是一双纯白的低跟鞋，脚后跟点缀着珍珠和蕾丝，样式简约却不显单调。

    「很合脚，穿起来很舒服。」她起身走了几步。

    「那好，因为我还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

    洛父拿出一个方形礼物盒，随着盒盖打开，一支做工精巧的机械錶躺在丝绒布上。

    「这是妈妈的手表吗？」洛芙惊喜地拿起表，虽然只在母亲留下的相片见过，但这支表出现的次数繁多，久而久之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本打算在国小毕业时送给你的，但很久没拿出来用了，就先送去保养，最近才拿回来，这是你妈以前最珍惜的錶，正好你也到了需要手表的时候。」顿了一顿，洛父的眼底闪过一丝哀愁，「还是你比较希望我买一支全新的给你？」

    「再名贵的手表都比不上这支。」她笑应，情不自禁抚摸蓝宝石的玻璃镜面，表盘由罗马数字组成，另有一个小表盘显示日期，玫瑰金的钢製表带散发出柔和耀眼的光泽，整体造型简约典雅。

    她看着这支意义深重的表，真挚道：「我很喜欢，真的。」

    彷彿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她迫不及待戴上，眷恋地触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眼里盛满了感叹及感动。

    半晌，她抬起头，向洛父问：「你想念妈妈吗？」

    「无时无刻不想。」洛父沉着嗓音道，近乎一声叹息。他伸手抚摸她的发顶，捧起她的脸庞，如同望着挚爱的恋人般，眼神和嗓音都温柔得令人感到心碎，「可我还有你，你就和你妈一样聪明、美丽又善良，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你是你妈留给我，最大的礼物。」

    面对那一双慈爱的神情，洛芙也反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忍不住流下热泪。

    今天是她的生日，可同时，也是母亲的忌日。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是她此生见过最伟大的爱情。她曾偷看过父亲年轻时写给母亲的情书，得知母亲出生卑微，两人的爱情是越过了重重险阻才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母亲对父亲的爱，是牺牲自己生下了她；父亲对母亲的爱，是此生不再娶其他女人，无论爷爷奶奶为他找了多少门亲事。

    然而，究竟是自己真的太天真，还是真爱从来就不存在？

    生日宴会结束后她曾到父亲的房间外，本打算敲门入室，却在看见未掩的房门后，意外听见里头传出了女人的娇喘声。

    隐约中，那个女人喊出了父亲的名字，声音放浪而諂媚。

    她本只觉得噁心，但随着男人也发出粗喘的回应，道出女人的名字，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掏空似地，整个心神都被无情扯走了。

    明明是熟悉的低沉嗓音，但道出的名字却令她浑身发抖。

    那是个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名字，只是女人的叫声实在太过放浪，以至一时才会没认出来，那个在房里和父亲缠绵的女人竟是──

    她的阿姨。

    发现这个惊人的事实，她的双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失了魂的躯壳沿着房门缓缓跪坐在冰冷的地面。

    『你会想念妈妈吗？』

    『无时无刻不想。』

    她目光幽幽地望着母亲的表，几个小时前，他还口口声声说想念母亲；几个小时后，他却和另一个女人享受鱼水之欢，何其讽刺？何其心痛？

    或许，父亲自今仍未再娶，根本不是对母亲还有感情，而是早就移情别恋了。

    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真爱，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十三岁生日的这一晚，她第一次领悟到自己的天真。

    而在十四岁生日前夕，收到父亲在国外发生车祸不幸过世的消息，她从此认清了现实，从美梦中清醒。

 53－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所以你对你阿姨的态度才会那么疏离？」白宸打断问，之前和她交换身体，本担心自己的态度太冷漠，但从她阿姨的反应来看，疏离才是正常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洛芙深吸一口气，忽然低头望了眼腕上的玫瑰金手表，眼神既怀念又哀伤，「这支手表不只是我妈的遗物，也成了我爸最后送给我的礼物，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因为──」

    她压低嗓音，语气充斥憎恨，「因为全被我的阿姨和姨丈夺走了。」

    「怎么说？」

    她不屑笑了一声，「其实他们一直都想这么做，一直在暗中收购公司的股份，我爸死后他们直接接管了公司，没有人对这件事有异议，好像早就和所有股东都说好了一样，再加上我当时还未成年，虽然我爸留给了我庞大的遗產，但需要交给法定代理人打理，而我的法定代理人当然就是领养我的阿姨，所以他们顺理成章拥有了公司。」

    「那明明是我爸特地为我和我妈创建的品牌，是他一生的心血，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公司被人夺走，而且那个人还不是别人，还是视我如乾女儿的阿姨，是我妈的亲妹妹，可她却背叛了我妈，夺走了我爸的公司，你说我能对她不冷漠吗？」

    「然而，真正将我推入地狱的……」

    忽地，她的语气平缓了下来，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褪去了年少的青涩，那双眼神竟是那么地冷冽和锐利，像另一个人，看似褪去了愤怒与不甘，却又像是被绝望淹没。

    「是我的表哥，顾洋。」

    十四岁生日前夕，她搬进了阿姨家，与顾洋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那一年，阿姨为她筹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特地为她订製了香檳色的手工蕾丝礼服和裸色高跟鞋，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饰品，全身上下无不精心打扮，视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

    那晚，她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她所经歷的悲剧、日渐成熟的美貌，以及能够继承庞大家產，都是宾客们私底下最热烈讨论的话题。

    整晚，顾洋都站在她的身旁，就像小时候那样，如哥哥般护着她。

    十四岁的少女，十六岁的少年；脱俗的脸庞，俊俏的五官；纤细的曲线，修长的身材；灵动的双眼，深邃的黑眸，若不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在外人眼里两人无疑是天生一对。

    但那是在他人眼中。

    「顾洋、唔……」一语未完，少女就被他吻住，细碎的话语悉数被吞没，在空气中留下最亲暱的称呼。

    房内，少年低头吻着少女鲜红欲滴的嘴脣，彷彿嚐到渴望已久的果实，他的吻激情而霸道，一路将她抵在墙边，将她禁錮在墙壁和自己的双手之间。

    「不要──」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眼眶泛泪，「顾洋哥你清醒一点，我们是表兄妹！」

    「所以呢？」被推倒在地少年垂着头，淡淡一笑问。

    看见他脣边的笑意，她的内心涌起一阵战慄，不自觉缩了缩了身子。

    「小时候你不是还希望嫁给我吗？」

    「那是小时候的童言童语，怎么能作数？」

    「的确。」他轻轻一笑，「可我是认真的。」

    「要是被阿姨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她摇着头苦笑，「他们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同意的。」他从容地站起身，一隻手顺势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埃。

    「你怎么肯定？」

    「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同意的。」他的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笑容迷人又令人感到冷酷。

    「我们是有血缘关係的表兄妹啊！」她按着发疼的胸口，明明事实摆在眼前，为甚么看不清呢，「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求求你放过我吧……只要是女生都会爱上你的，你值得更好的。」

    「我们可以到国外登记结婚，这样就不是问题了。」

    听着他从容的回答，她的心彻底凉了，全身像是坠入冰冷的深渊，爬不出来。

    他再次走向她，捧住她的脸。少女的脸庞精緻如画，仿若是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点缀着玫瑰花般的红脣，不浓不淡，清丽芬芳。

    他欣赏似看着她，将失神的她拉入怀里，香檳色的礼服紧紧贴着她的上半身，衬托出她日渐成熟的身体曲线，整个晚宴他都在渴望这一刻，能够完全拥有她。

    忽地，听见礼服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她猛然回过神，急切想推开他，可他早一步抓住了自己的双手，将她推入床上。

    飘逸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少了拉鍊固定，礼服两侧的肩带顿时滑落到手臂，露出藏在衣衫之下白皙细緻的肩头和锁骨。少年将她压在床上，从耳垂吻到锁骨，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上，细碎的发丝骚过她的颈子，引得她全身一阵战慄。

    「拜託不要……」她哀求道，两道清泪沿着脸颊滴落到床单，「拜託你顾洋哥，我们不能在一起……」

    面对少女乞讨般的语气，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自私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湿润的吻痕。

    眼看自己身上的礼服被完全脱去了，她哭得更大声了，也更奋力挣扎，但在十六岁精力旺盛的少年眼中，少女的挣扎如螻蚁般微不足道。

    「顾洋哥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她持续哭喊，双手双脚不断乱挥乱踢。

    随着少年的手指探入裙襬，整个房间顿时都是她的尖叫声。

    这一刻，宛如内心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她乱挥的手直接抓起了床边的陶瓷花瓶，一口气狠狠砸向桌面！

    匡噹一声，价值上万元的手工艺品在瞬间碎裂，她握着残破而锐利的碎片，在另外一隻手腕上狠狠划下一刀——

    一滴、两滴……

    温热而腥臭的鲜血沿着伤口流淌，滴落在雪白床单上。

    少年撑起身体愣了一愣，就见床铺上染上了一片艳丽的红。躺在床上的少女睁着冷冽的目光与他对峙，丝毫未觉疼痛，只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回过神的少年拉起她走进浴室，为她清洗伤口，找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擦药。

    待血止住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破口大骂：「你疯了吗？」

    「这只是警告。」少女睁着一双冷然的眼神，吐出的威胁冰冷而坚定，「如果你再对我做这种事，我一定会去死。」

    少年愣了一愣，两人坐在床上对视。少女直勾勾望着他，失去光彩的双眸幽深而冰冷，从那一双决绝的眼神，他看得出来她真的会这么做。

    驀地，他低头轻笑了几声，用一条棉被裹住她裸露的身子，似是怕她着凉，又似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再侵犯她。

    「看来我们的洛芙真的长大了。」语毕，他伸手搂住她的肩头，再度吻住她的脣。不同的是，这次的吻温柔而漫长，长达数十秒，彷彿倾注了所有沉重而压抑的情感，依旧令她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离开她的脣，凑近她的耳畔，低沉的嗓音犹如诅咒般缠绕在她耳边：

    「可我也要你记得，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包括你。」

 54－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自那之后，顾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碰她，但那日的恐惧早已在她的心底扎了根，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魘。

    她在学校被所有人孤立，特别是男生更是对她避之惟恐不及，毫无道理，却有跡可循。

    顾洋遵守她的警告，却也夺去了她的自由，让她孤立无援。

    日復一日，她犹如活在永无止尽的恶梦之中。

    夜深，她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不自觉看向了左手腕上的手表，表带盖住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却盖不住她曾经割腕的事实。她从没想过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有如此果决冷酷的一面，哪怕是死都能毫不畏惧。

    半晌，她的目光落向了桌面的相框，那是一张与父亲的合照，短短两年，她几乎失去了全世界，那些深爱的、重要的事物全在一夕之间被无情夺走了。

    如今的她依然穿着手工蕾丝洋装，那头柔顺的长发仍披散在肩上，垂落至纤细的腰间，但那一对水灵的眼眸却已没有往昔的光采。

    看着镜子里的不哭不笑的自己，真像一具失了魂的洋娃娃，外表打扮得精緻华丽，内心却是空空如也——就像具被人捧在手心玩弄的洋娃娃。

    她将长发绑成俐落的马尾，露出白皙的颈子和耳际，接着拿起桌上的剪刀，毅然决然剪断了那束马尾，也剪断了那头留了十六年的长发。

    翌日早晨，她下楼用餐，所有人都对她的改变感到惊艷，唯独顾洋始终笑看她，不发一语，一顿早餐吃得不是滋味。

    直到出门后，顾洋忽然撩起她的短发，出声问：「为甚么把头发剪了？」

    「因为短发整理起来比较方便，还是……这样不好看？」她忐忑问。

    剪去了长发的她，五官变得更加立体与清秀，不但褪去了以往的柔弱嫻静，还多了几分灵动开朗，令人眼睛一亮。

    「不。」他拉过她，欣赏般讚叹，「很漂亮。」也不怕司机正好将车开出车库可能会看到这幕。

    听到他的讚美，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宛如获得糖果奖励的天真女孩。

    「你变了。」他不禁脱口而出，直到昨日她的眼中对他都还只有敌意，可曾想她会满怀笑容注视他。

    「变好了，不是吗？」她伸手揽住他的颈子，仿彿是在引诱他犯罪，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嗯，变好了。」他贴上她的脣，时隔多月，对她的渴望早已无以復加。

    也就没有注意到，她始终微睁着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眸，任凭他如何亲吻也没有半点抗拒，一颗心犹如沉入谷底般平静无波。

    曾以为，他是自己等待已久的王子，却在后来发现他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曾以为，真爱能战胜一切，却在看见血淋淋的真相后，连爱都成奢望。

    曾以为，有一天会美梦成真，却在后来发现，那些都只是年少时的妄想。

    这世上，每个女孩都怀抱过公主梦。

    但同时，也都狠狠捨弃过，无一例外。

    「我留在这个家，就是为了有天能够夺回我的东西，为了这个目的，再大的屈辱跟痛苦我都能忍受。」洛芙半身倚靠着墙壁，视线落向角落的白宸，「然后──」

    「我遇见了你。」

    一听，白宸皱起眉头。

    「罗叔和我爸是旧识，拥有我爸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一年前，罗叔的妻子和孩子因为车祸不幸去世，我代表我爸参加他们的告别式，得知罗叔在寻找多年前的私生子，名字就叫白宸。」

    「虽然我觉得这样的机率很不可思议，但从任之凡的口中得知你的名字，我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暗中请人调查了你的身世。」语毕，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你真的是罗叔的儿子，而且就和我读同一所大学，唸同一个科系，这样的机率根本是命运对吗？」

    「从那一刻起，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两个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就会让我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了。」她笑道，双眸露出一丝精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算计。

    「那你大可自己收购股份不是吗？既然你爸留给你那么多钱。」

    「你以为收购股份那么容易吗？」她难得给他一记白眼，「我爸留给我的遗產现在都是我阿姨在管理，若不是我现在成年了，根本动不了，而且我阿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公司被收购。」

    「但那些股份又不是我的。」

    「反正罗叔也活不久了，你很快就会继承他的遗產。」

    谁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没血没泪的话，他顿时无语。

    「你还记得吧，叶如诗消失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吗？她说得很对，我们是同一种人，同样可以为了达到目不择手段的。也许你觉得我很冷血，那是因为你完全不了解我所生处的世界，哪怕得使用卑劣的手段，只要能夺回我的东西，我不在乎。」就像把面具卸掉似的，她说得毫无顾忌，丑陋的野心赤裸裸地展露出来，毫不遮掩，「因为若不自私一点，到头来伤得最深的，只会是自己。」

    「就算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也无所谓？」

    「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她开别目光，不屑笑了，「很讽刺吧，我的名字原意就是爱，可我却对爱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不过呢，这方法也用不着了，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坦承。」

    语毕，她直接消失在了衣帽间。

    白宸望了一眼全身镜，就见原先站在前方的洛芙，此刻出现在他的身后。除此之外，她的手里还多了一支鲜艳的玫瑰花，宛如是刚从花园里摘下的，花瓣上还残留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因为我拥有了魔法。」

    她对镜子里的他展露笑靨，笑靨如同那支鲜红的玫瑰，开得瑰丽又明媚。

    「你知道为甚么我甘愿把那唯一的愿望让给你吗？」

    「为甚么？」他向着镜子里的她问，既然夺回公司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大可用许愿的方式，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你若不愿意帮忙蒐集圣物，那我不就连拥有魔法的机会都没有了吗？所以我甘愿让给你，因为我相信只要拥有魔法，就没甚么办不到的事。再说了，也要蒐齐到圣物才能获得那个愿望，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顺利蒐齐。」

    「你可以许愿让你爸死而復生，这样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是啊。」她低头抚摸着柔软的玫瑰花瓣，嘴角泛起一丝苦楚，「所以我才那么想要回到过去的魔法啊，不是为了末菲学姊，而是为了我自己。」

    待他总算转身面向她，她平举手里的玫瑰花，笑吟吟问：

    「你愿意帮我吗？」

    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在这刻凝滞起来，白宸看着那支开得芬芳的红玫瑰，迟迟也没伸出手。

    见状，洛芙落寞将玫瑰花收回。她轻轻抚摸柔软的花瓣，彷彿是在心疼玫瑰花，明媚的笑意在转瞬间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伤的微笑，最后毫不留恋地将玫瑰花扔向地板。

    见她像隻受伤的小猫走出衣帽间，他没辙开口：「我有说不帮忙吗？」

    她迅速转回身，眼底充满喜悦之情，变脸之快，立刻朝他张开双手。

    白宸熟练地往右移，闪过她的扑抱，「但我又不能做甚么？」

    「不。」她也不生气，只是摇摇手指，嘖嘖两声，「你太低估自己了。」

 55－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翌日晚上，洛芙一如既往在晚上七点下楼用餐。

    近日公司事务繁忙，姨丈晚餐都在公司解决，顾洋则是回国后和朋友们有聚餐，今日也不在家，所以此刻的餐桌只摆了两副碗筷──她和徐怡惠。

    餐桌摆了四菜一汤，洛芙很快为自己盛了一碗药膳汤，但没了喝几口，徐怡惠便打破沉默说：「下个月的临时股东大会，我看到罗叔的申请书提名你担任公司董事，这其中是不是有甚么误会？」

    「甚么误会？」洛芙停下喝汤的手。

    「你还只是个学生而已，怎么可能担任公司董事呢？」徐怡惠摇头笑道，语气好似在说一件天大的笑话，「我看这样好了，我明日就把申请书退回去，以免遭其他人说间话。」

    「为甚么不行？」洛芙歪了歪头，「公司法规定只要成年，并拥有公司股份就可以出任董事，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拥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股份，既然罗叔提名我，为甚么我不能出任董事？」

    「你说百分之二十五……」

    「是啊，如今我成年了，我爸留给我的股份也该我自己管理了吧？」

    「你还只是个孩子啊，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甚么都不懂，是要怎么会管理公司？」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我只是出任其中一名董事，又不是执行长，经营层面的事我自然不会插手，而且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学生不能担任董事，不是吗？」

    看着她自若喝汤的模样，徐怡慧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筷子用力拍向桌面，「荒谬、太荒谬了，没听过这种事！」

    「你觉得荒谬？」她嗤笑一声，「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甚么拿回……公司是你的玩具吗，说拿回就能拿回？」她感到好笑又好气，「现在光是要应付媒体和公部门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更别说还要稳定那些股东的情绪，若真推派你选董事，那群股东能服气吗？公司股价不会下跌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怎么这次就糊涂了呢？」

    面对徐怡惠疾言遽色的指责，洛芙端起碗，一口气将剩下的汤喝完，对她的责骂充耳不闻。

    「我要说的就这些。」她放下空碗，迎视她愤怒的目光，「再说公司的股价早就下跌了，是你们给了我机会鑽空，说到底，我该感谢你们呢。」

    宛若撕下了一副天真的假面，洛芙眼中的敌意赤裸而坦荡，徐怡惠不禁伸手捂住了额头，感到一阵头疼，「早知你心机这么深，当初就不该收养你，果真是养老鼠咬布袋。」

    「若不收养我，你能得到我爸的公司？但既然你提了，就顺便告诉你，明日起我就会搬出去，也会申请终止我们的收养关係。」

    听见拖鞋的踩踏声，徐怡惠抬起头，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叫道：「没人会选连大学文凭都没有的人当董事，你不可能选上的！」

    洛芙停下脚步，回望了她一眼，「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心呢？」

    她踩着自若的脚步离开，饭厅随即传来一阵玻璃瓷器碎裂的声音。她能想像徐怡惠是多么愤怒地扫过一桌子的饭菜，可她的内心却没有丝毫的爽快，始终冷眼以待。

    隔日一早，她便收拾行李离开。

    刚出房门，就碰见了正要回房的顾洋。

    「你的行李就这些？」他看了眼她手里的中型行李箱。

    「大部分我都已经打包送过去了，这些是剩下的。」她关上房门，事实上，她早用魔法把行李一件一件送去以前的别墅，只是碍于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还是打包了行李。

    「可以告诉我搬去哪吗？」

    「以前的家。」她老实道，昨日和徐怡惠撕破脸后，本以为顾洋会来找她兴师问罪，没想到不但整晚没来，态度还如此冷静。

    「距离你现在的学校至少要一个小时车程吧？」

    「寒假过后会再找新家。」只要还拥有魔法，距离就不是问题。

    「需要送你到车站吗？」见她拉起行李的模样有些吃力，他笑问。

    「不必麻烦了。」她拖着行李走向楼梯，连车站都不用去，何需搭车？

    「你计画多久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问，视线直勾勾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只是眼里并没有怒意，看来早有预感她会这么做。

    「太久了，不记得了。」她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继续迈开步伐。

    他打开房门，嘴角扬起恬淡的笑意，「你不会你如愿的。」

    关门声宛若带走了所有声响，洛芙吃力地提着行李吃力，踩着楼梯往下爬，一楼又一楼，直至走出这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她才使用瞬间移动，离开这个待了五年的地方。

    但她并没有直接移动到老家。

    「洛芙小姐！」看着提着行李忽然出现的洛芙，满分又惊又喜叫道。

    「你出现在这里干嘛？」白宸傻眼地看着凭空出现在大吋电脑萤幕前的洛芙，随之而来的是游戏出局的音效声，他差点没把遥控器摔烂。

    见她没反应，他起身走向她，「喂……」

    刚出声，她便转身抱住他。

    「我心里想见你。」她将脸埋进的他的胸膛，男生带有檀香的沐浴乳香味窜入鼻息，那还是之前交换身体为他挑选的。感受到他的抗拒，她抱得更紧了。

    「我只有你了。」

    不是恋人的那种想念，而是这个世界上，没了家人，她就只剩下他了。

 56－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你迟到了。」看着姍姍来迟的洛芙，靠着墙壁的白宸冷不防抱怨。

    「抱歉啦，整理妆容耽误了时间。」她吐吐舌头，对于瞬间就能到达任何地方的她来说，也没有其他藉口了。

    白宸轻轻叹了一口气，察觉到她盯着自己看，不禁问：「怎么了？」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洛芙抚着下巴头头是道，满意地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白宸，在西装剪裁得宜的衬托下，他的身形更显修长挺拔。

    「真不知是褒还是贬。」白宸扯扯嘴角，整理了下领口。企管系的教授时常要求学生穿着正装进行简报，所以再怎么不情愿，他总得习惯穿着西装。

    「洛芙小姐看起来也好成熟啊。」满分从白宸的肩上飞起来，眨眼对洛芙比出一个拍照手势，「看起来就像卖保险的一样。」

    「后面那句是多馀的吧。」她微笑出声，转头望向玻璃帷幕里倒映的两道身影，宛若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打扮得体的他们此刻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成熟。

    看着玻璃帷幕里的人影，她不禁问：「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你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

    「干嘛忽然问这个？」

    「第一次穿上套装在台上简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她自顾说。玻璃帷幕里的女生束着马尾，穿着剪裁得宜的套装，掛着一张精緻的妆容，穿着一双足以踢死人的尖头高跟鞋，那样稜角分明的成熟气质，恍若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与其想这么多，不如赶快进去。」白宸一如既往冷漠，直接走进会场。

    洛芙本想回嘴，但还是嚥下了这口气，乖顺地一起走进会议厅。

    今日是依莱集团临时召开的股东大会，起因于上个月爆出的内线交易案，依莱集团的数名董事成员及经理因涉案遭检察官起诉，已集体向公司请辞，如今须补选两名董事会成员。

    厅内不少股东都已入座，穿梭在一群社会人士和中年人之中，白宸和洛芙这两张年轻的面孔特别招人侧目。

    两人选定前排的位子入座，台前的红布桌此刻坐着四名董事，位列正中央的主席正是依莱集团的董事兼总经理，同时也是洛芙的姨丈顾德文，右侧则是公司负责人兼董事长徐怡惠──洛芙的阿姨。

    随着主席起身发言，后方的媒体席立时响起一阵快门声和闪光灯，内线交易案在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非法获利高达三千万，媒体们如豺狼般地向发言席提出犀利的问题。

    面对媒体穷追不捨的质问，顾德文也准备了一套稳妥的说法：「公司内部发生这样的丑事，我对在座各位股东感到非常抱歉，我一定会负起全责，未来也会加强公司内线交易的管理和防范作业，避免相同的事件再度发生……」长篇大论听来看似揽下全责，实则言词空泛。

    不过，媒体发问只是开场，接下来长达半小时的讨论事项才是真的冗长又无趣，白宸直接举白旗投降，撑着头去找周公聊天。

    「主人，难得可以以股东的身分参加股东大会，怎么都在睡觉？」满分坐在他的肩上拍打他的脸，企管系的学生都上过公司营运管理等的相关课程，当然也包括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改组。身为认真唸书的书呆子，满分将这次视为实习观摩，神情始终难掩兴奋。

    「我是闭目养神。」他不紧不慢回。

    看着满分拍打白宸脸颊的力道渐增，洛芙莞尔：「让他睡吧，反正这些讨论事项一点都不重要。」

    「……既然洛芙小姐都这样说了。」满分悻悻然收回手。

    好不容易获得片刻安寧，白宸微微睁开眼，瞥了身旁的洛芙一眼。她的坐姿笔挺，神色平静，气息若兰，如果说股东会是一场战争，董事席位是领地，洛芙就是其中一方的女王，而他只是友邦。

    「你有把握吗？」白宸的目光落向台前手掌大权的那群董事，宛如在看一面铜墙铁壁，若要攻城，就要先翻过这堵墙。

    「若没有把握，我们还会坐在这里吗？」洛芙昂首凝视舞台，视线正好落在徐怡惠的脸上，「我们两人手上的股权，再加上我暗中收买的那些股东，总股权数加起来一定会让我当选。」

    感受到充满敌意的目光，徐怡惠不禁往台下望，一看见坐在前排的洛芙，和蔼的眼神瞬间褪去。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凝聚出不协调的气流。

    「然后──」望着那张与母亲相似的美丽脸孔，以及旁边侃侃而谈的顾德文，她眼里的决绝锐利如刀刃，「我会在董事会上，把他们拉下台。」

    洛芙要白宸帮忙的，正是要他说服罗叔提名她为董事候选人，而白宸今日也是以罗董代理人的身分前来，将全部的股数投给洛芙，好让她稳妥当选。

    「在座股东若没有其他异议，接下来将进行投票，投票时间为十五分鐘，目前时间是十点零八分，预计结束时间为十点二十三分，本次的监票人员……」司仪站在发言台讲解流程，工作人随即搬出了投票箱，进行投票流程。

    在座股东井然有序地移动至台前，白宸接在洛芙身后，回座时注意到洛芙的脚步明显滞了一下，于是顺着她的视线向会场右侧看去。

    在一群穿着随兴的老股东当中，男生西装笔挺的打扮无疑惹眼，特别是顶着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蛋，白宸立刻就明白洛芙分神的原因。

    顾洋坐在会场倒数第三排的位子，气质出眾难掩，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以无声的微笑对他们打招呼。

    「他也持有股份？」回座后，白宸随即问。

    「就我所知没有，这些年顾洋哥都在国外唸书，阿姨希望他以学业为重，从不让他插手公司的事，看到他出现我也很意外。」她解释，内心不可避免地涌起一丝疙瘩。

    『你不会如愿的。』

    搬家那日，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那句话依旧言犹在耳，倘若顾洋拥有圣物，那他所拥有的魔法又是甚么呢？

 57－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不久，计票结束，主席顾德文宣布新任董事名单。

    「本次补选的董事名单，以所得当选权数较高者当选，依次为王仁宗、张晓芳，以上两人当选本届公司董事，任期自即日起三年……」

    轰隆一声，看着投影布幕上统计的当选权数，洛芙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

    「居然差一点！」满分从白宸肩上飞起来，瞪大了眼睛，要将萤幕上的数字看得更清楚。

    当选权数是经过计算的票数，共五位候选人，好似所有人都集中投给了那两位候选人，那两人的票数相当接近，都在二十万上下，而洛芙仅和那两人差不到百票。

    「我已经买通其他股东，不可能这么低。」洛芙也不可置信摇着头，然而结果却让她不得不相信。

    「除非他们都改投了别人，而且只集中投那两人。」白宸一语道破，从眼下的票数来看，全场几乎没人投给洛芙，哪怕只有一个小股东投她也好，或是前两位候选人的票数没有那么平均，其中一位再低一些，洛芙就不可能落选。

    洛芙转头扫过场内的股东，一对上她严厉的目光，场内的几位股东顿时心虚地别开头，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我要求重新验票。」洛芙举手提出异议，从座位上站起来，场内数百双眼睛顿时都盯着她看。

    坐在主席位子的顾德文很快反应过来，「我们的开票过程是公开透明的，有甚么特别的理由要重新验票吗？」

    洛芙从工作人员手里接着麦克风，掛起一脸得体的笑容，「我不是质疑公正性，只是我和两位候选人的票数只差几百票，过程中若有一张票计错，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为求谨慎才提出此要求，请主席同意。」

    话音一落，周围随即燃起一片讨论声，其中不乏是对洛芙的评论。

    洛芙转身面向在座股东，清晰的语气透过麦克风縈绕全场：「也许不是在座每个人都认识我，我是前任董事长兼执行长洛宇的女儿，依莱集团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发生这样的丑闻，我比谁都心痛。」

    「一个孩子怎么能当董事？」不知从哪传出了一声中年男人的抱怨。

    「大学都没毕业，哪来的能力管理公司？」紧接着是更多的质疑。

    「经营公司这不是儿戏耶？这些股票都是我们的养老钱，你让我们赔光了怎么办？」

    「书不好好唸，跑来这边作什么？」

    「你倒好了，有你爸的遗產，可我们呢？」

    更多更多的质疑。

    听着周围此起彼落的数落和质疑，以及那一张张不屑的嘴脸，洛芙顿时明白了，真正让她输的不是徐怡惠和顾德文，而是那些大人们先入为主的想法。

    洛芙握着麦克风，吐了一口气，笑道：「你们的顾虑我都知道，所以我若出任董事，会提出聘请专业管理人，让真正有经验、有能力的人负责公司营运。」语毕，她轻瞥了台上一眼，言下之意就是目前的总经理没有能力。

    谈论声此起彼落，直到顾德文再度出声，在座股东才安静下来。

    「的确，可能也是会有错。既然如此，再烦请工作人员验票了。」顾德文看向台下的工作人员，待票务人员开始动作，他重新将目光放回洛芙身上，话中带刺，「还望重新验票后，你不会再有异议。」

    「当然。」洛芙露出微笑，将麦克风交还工作人员。

    白宸自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洛芙陷在那些鄙视目光里，既不反驳，也不气愤，就这么坐在位子上，静待工作人员验票完成，看着投萤幕上依旧未变的落败结果。

    股东大会一结束，媒体记者便挤在会场门口蓄势待发要採访洛芙。可曾想，洛芙回绝了所有採访，并趁大家一不留神时，瞬间回到了住处。

    白宸本也打算低调离去，但偏偏莫名被人叫住了。

    「你是洛芙的朋友，叫白宸对吧？」顾洋不知怎么发现他这个边缘的存在，竟能在偌大的会场里找到他。

    「找我甚么事吗？」

    「想请你帮我向她传达一句话。」

    「甚么话？」

    他看着他，嘴角掛起浅浅的微笑，「我等她回来找我。」

    白宸甚至觉得，这句话其实是对他讲的，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回话吧，于是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顾洋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嘴角的弧度逐渐拉平。

    半晌，他望向了守在门口吵嚷的媒体，抚摸别在西装领口样式復古的胸针，红水晶闪耀着深沉的光芒。不一会，那群媒体便鸟兽散，开始採访其他离开的股东。

    ———————我是偶尔浮上来呼吸的作者————————

    第三章再八回就结束囉。

    在这之前的章回都是停载后就开始写的，但股东大会这两回卡了非常久，以月计算，每次打开文稿，就得先查资料，但查完资料都发现要睡了（囧），所以写到这里的当下我超想振臂欢呼，因为我突破了魔障！然后才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魔障永远突破不完（囧）??

    会设定主角唸企管系，也是想到剧情发展。

    洛芙唸企管就不用解释了，就是想着有朝一日管理父亲的公司。

    白宸唸企管就是一般平民理由，企管听起来好像甚么都会学到，唸起来好像也不难，很符合白宸怕麻烦事的懒散个性。

    记得，大学曾修过企管相关课程，连授课教授都说：「除非你家是开企业的，不然这些知识你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到，因为不可能一毕业就当主管。」怎么连教授都很清楚企管没出路哈哈（但我也不是企管系就是了）。

    但我还是很认真听课，因为写小说总会用到吧？一直以来对企业的认知都是来自韩剧和台剧，难得有机会认识真正的公司运作。若不是怕剧透，一开始的文案还想过写「落难千金vs冰块少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少在连载途中写杂记，一是怕剧透，二是想把时间都拿来写小说，但想想偶尔还是记录一下，这样多年以后的自己再回顾，或许会莞尔一笑。正好，最近因为疫情关係，每天待在家也很闲，所以如果哪一回的总字数特别少，就会再浮上来。（笑）

 58－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隔天一早，依莱集团再度登上财经报导头版，但内容却不是新上任的董事成员，就连洛芙的名字也隻字未提。报导指出，除了董事成员和经理，董事长徐怡惠和总经理顾德文也涉及内线交易，利用人头帐户非法获利两千万，今早已被调查局依法送办。

    「你是怎么弄到他们内线交易的证据啊？」看着摆在学餐桌上的报纸，小梅向对坐的洛芙问。

    「当你能瞬间移动，又能让时间暂停，还怕找不到证据吗？到他们公司和房间查一下，就找到好几个非法交易的人头帐户了。」洛芙吸着麵条，喜孜孜看着报纸上的照片，两人在媒体包围下上了警车，模样好不狼狈。

    「既然你早有他们内线交易的证据，干嘛不报案？」白宸咬了口手上的起司汉堡问。

    「我本来是打算当选董事后再把他们拉下来，然后名正言顺取代徐怡惠成为董事长，谁想到我会选输啊？」

    「本来就没听过大学还没毕业就当董事长的。」白宸冷不妨抱怨，一时没了胃口，「真是白忙一场。」

    「话不能这么说啊，至少我在股东心中留下印象了，下次搞不好就选上啦！」她满脸乐观其成。

    「那你对你表哥圣物的魔法还没头绪吗？」白宸问，顺势剥下汉堡麵包的一角，递给从刚刚就对起司汉堡虎视眈眈的满分，见他伸出双手，迫不及待地抢过。

    「完全没有。」洛芙夹起麵条，放在汤匙上吹凉，「不过，有时觉得顾洋有种能够看透一切事物的能力，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想要的都能得到。」

    「听起来怎么像预知能力。」白宸扯了扯嘴角。

    「也没预知能力那么精准，就是常常都有被他看穿想法的感觉，无论我在想甚么他都能猜中。」

    「很像小梅小姐的魔法耶，可以知道别人在想甚么。」咬着麵包块的满分回应，在小梅眼中，那块漂浮的麵包块，一口接一口消失，越来越小。

    「有吗？」洛芙抬头望着小梅，歪了歪头。

    「可能只是他很瞭解你。」小梅回神笑应。

    「也许吧。」洛芙托起腮帮子，视线落向腕上的银表，玫瑰金的表带反射出柔和的金属光泽，恍若过往那些温暖时光。

    明明事情告一段落了，她的内心却一点也不踏实。

    事情上，事情发展的确不如预期得顺利。

    不到一週，徐怡惠和顾德文就被无罪释放了，不晓得检方是如何侦办案子的，认为人头帐户不足以证明内线交易的嫌疑而不起诉。

    洛芙当下简直气炸了，不顾黛娜劝阻，直接用瞬间移动来到顾洋房里，要向他兴师问罪。

    「你做了甚么？」她直接了当问。

    此刻，顾洋正坐在单人沙发里看书，他穿着休间的居家服，似乎才刚睡醒，发丝有些凌乱，却不减高贵出眾的气质。将书籤夹入书页后，他搁置在旁边的矮桌，一双黑眸平静含笑，似乎很高兴她主动找上门，「为何这么问？」

    「看到我凭空出现你一点都不惊讶，就代表你知道有魔法存在，徐怡惠和顾德文被无罪释放，我不相信你甚么也不没做！」她质问，「你的魔法到底是甚么？」

    他淡然一笑，起身走向书桌，「你可以猜猜看。」

    「是胸针吧。」她望着他的背影，此时的他正从第一格抽屉里拿出一个深色丝绒盒，「你每次穿西装都会配戴那枚胸针，这是我能想到你唯一会配戴的饰品了。」

    他打开盒盖，一枚红水晶胸针与世隔绝地躺在里头，「你不是想要回你父亲的公司吗？有天我会继承这一切，你要是嫁给我，不就等于拥有了这一切吗？」

    「是啊，我不是没想过。」她别过头，冷然一笑，「可我恨你啊，更恨你们全家，我之所以会待在这个家，是我不愿眼睁睁看着我爸的公司成为你们的囊中物。」

    他转身面向她，双手撑着身后的桌面，依旧是一脸游刃有馀的模样，「若是这样，我可以将一切都送给你，为了你，我可以给你全世界。」

    「我不屑。」她用力咬出这三个字，随之嫣然一笑，「既然你不愿意告诉你的魔法，那我告诉你一件事，那枚胸针不到一年就会失去魔力，无论你拥有甚么魔法，到最后你都会一无所有。」

    可这番警告，仍对他毫无作用，「无所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些。」

    看着那副无谓的态度，她敛起笑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对你们家的报復，就是要你们在得到一切后，狠狠地失去。徐怡惠和顾德文最想要的，是公司的财富与权力，但你最想要的──」

    「是我。」

    她勾起一抹瑰丽的笑，像朵带着刺的玫瑰，明艳却伤人。

    她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缓声说，要他听清楚，「所以我才会待在你身边，等着有这么一天，可以亲口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哪怕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永远不可能会爱上你。」

    他的目光骤然抽紧，紧紧握着手里的别针，冰凉而坚硬的英式雕刻深深刺入肉里，近乎就要刺穿肌肤插入皮肉里。

    但下一秒，他走上前，将她用力压入后方的墙壁。

    她以为他生气了，但他只是俯身凑进她的耳畔，脣角微微勾起，散发出的男性气息浓烈而凛冽，「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她笑了，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仰头凑近他的耳廓，一字一句缓声说，要他听得清清楚楚，「你真让我觉得噁心。」

    那些字句宛若凝聚成刀，狠狠划过他血淋淋的心脏，他的眼眸陡然转冷。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握得用力，隐隐颤抖，可转瞬间，她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她移动到他身后，轻松逃出了禁錮。

    「想再听更多实话吗？」隔着一公尺的距离，她轻哂，正好与转身的他接上视线，「我可以花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慢慢告诉你，我有多么厌恶，多么憎恨你，多么希望你能消失。」

    说着说着，她都感到再难扬起一丝笑意，只剩下一双对他深恶痛绝的冰冷眼眸。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也可以如此温柔而残忍。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会，随后仰起头，大手覆盖住了脸及表情，嘲讽的笑声溢出指缝，消散在清冷的室内。他兀自发笑起来，「我哪里做错了？」

    「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早晨阳光透过窗子在圆形地毯倾泻一地，光芒清冷寂寥，此刻瀰漫在室内的空气是那样地心寒。

    他无力放下手，再次望向那张绝情明丽的脸庞。韶光荏苒，白驹过隙，曾经笑得满脸天真烂漫的女孩，长成了出落大方的窈窕淑女，可她的眼中，再没有过去对他的爱慕与憧憬。

    究竟，是从何时对她產生了超越兄妹以外的情愫？

    思及此，他瞥向了一直握在手里胸针，水晶的光芒红润深沉，色泽犹如倒入酒杯的陈年老酒，然而，这样的光泽其实更像是女人的红脣，艷丽红润的双脣。

    是啊，女人的红脣……

    是啊，也是那一日……

    或许，就是那个犹如地狱般漫长的夜晚，让他的人生成了一座倾斜的金字塔，从此失了平衡。

 59－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回忆如血，血染红脣，那夜，那头野兽衝出禁錮，留下了遍地尸块。

    那女人的红脣像两块乌黑的墨，磨啊磨，墨汁似地染黑了光线。

    年幼的他惊恐地看着坐在身上的女人，她的笑容恐怖，两颗眼珠犹如暗夜里发情的猛兽，强硬地褪去他的衣物。

    她的叫声淫荡刺耳，掉进耳里尖锐得可以割出血，抹剎一切声响，包括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求救。

    她的香水浓烈得令人作呕，每一次拥抱都像在他的身上倾倒香水，令他数度窒息，以为会这么死去。

    她的双手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肌肤烙印上丑陋的藤蔓，怵目惊心，疼痛难忍，无限延伸，也抹灭不去。

    他像个任人玩弄的木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听觉，视觉，嗅觉，触觉无一不被绑架，但身体的反应却令他羞愧茫然。

    时间像被按了暂停，又似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地狱。

    当女人心满意足走出房间时，他隐约自未闭锁的门缝中，听见了合作、资金几个关键字，随后就被衝进来的母亲用力拥入怀里。

    记得，母亲抱着他如此哭喊：「没事了、没事了，顾洋，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然而，嗅到母亲身上熟稔的气味，他只感到一阵作呕，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衝进浴室，跪在马桶前方呕出一滩难闻的污秽物，直到呕出只剩清水。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女生接近他，他就会噁心想吐，提醒着他，他的恶梦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而亲手造就这一切，正是他的衣食父母。

    直到十岁那年，一道稚嫩的声音唤醒了他。

    「顾洋哥。」

    小女孩从浴室门缝探出头，不知忧虑望着他，眼若星辰般明亮，「你怎么在这，不舒服吗？」

    「怎么了？」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抹去嘴边残留的污秽物。今日是他的生日宴，要应付太多人，包括女人。

    「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女孩推开浴室的门，呕吐的酸味令她眉头皱起。

    「没事。」他打开水龙头，在镜前整理了下仪容便走出浴室。

    小女孩跟在他身边，定定道：「你说谎。」

    他转身，伸手捏了捏那张稚嫩的小脸蛋，「洛芙真聪明，但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那我在这里陪你。」

    「不怕无聊？」

    「宴会更无聊。」

    「但再不回去，伯父会担心的。」他温柔一笑，宠溺地抚摸她的发顶，「我可不想被骂。」

    「可我想待在这里。」

    「为甚么？」他停下了手。

    「因为我喜欢顾洋哥，想待在你身边。」小女孩仰起小脸，说出那不下数次的天真告白。

    一时，他笑得更深了，俯下身，将额头靠上她的肩膀，鼻腔顿时盈满了苹果味的洗发精清香，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作噁。

    「顾洋哥……」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女孩吓了一跳，那张小脸犹如熟透的苹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喜欢我？」他靠着她闭目养神，年少清澈的嗓音带了一丝戏謔。

    「嗯。」她不疑有他地点头。

    他微微睁开眼，侧着脸，在她耳边呼出的气音宛如降下一场三月雨，温暖绵延不绝，点滴渗入心头。

    「我也是。」

    看着她的耳根子泛红，他的笑容凝聚在脣边，如似化不开的暖风。

    她就是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孩，眼眸带有明亮无畏的光芒，笑容似夏日玫瑰耀眼，声音稚气天真的没有底限，她相信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相信爱，相信他早已不相信的童话故事，也给了他爱。

    待在她身边，他犹如得到了救赎。

    她也是这样一个乾净的女孩，五官如仙女般清灵绝美，鲜红欲滴的下脣引人遐想，肌肤如牛奶般细嫩，身体柔软得像随时会化成水，身上总散发甜腻清新的香气，对谁都没有防备。

    多想将她拥在怀里，玷污她。

    或许，从那一天起，他对爱的定义就歪斜了。

    也在那年生日，他从父母那里收到一枚红水晶胸针，那是一枚来自欧洲的骨董胸针，红水晶的光泽深沉明媚，犹如在灯光下闪耀的红酒，不知为何，他深深被那样的光泽吸引，只要穿着西装都会配戴。

    但第一次察觉它有魔力，是在十二岁那年。

    十岁的小洛芙长得越发出落，学校里多少男孩暗恋她，他都看在眼里，如今，她的身旁跟着一个同年纪的男孩，两人在宴会厅嬉笑打闹，还不小心打翻了他手里的果汁，随即引来大人责备。

    「顾洋哥，你帮帮我们嘛。」小洛芙眨巴地向他求助，他一如往昔为她脱罪，但那句「我们」却让一朵忌妒之花在他的内心盛放。

    他用手帕擦拭被果汁溅到的胸针，目光再次落向了洛芙身旁的男孩，想着如何要让他不再与小洛芙说话。

    谁知，下一刻男孩忽然静了下来，小洛芙歪头困惑问怎么了，他道了一句：「我不想跟你讲话了。」就转身离开了。

    小洛芙困惑，但顾洋更是惊诧，儘管毫无道理可循，可他还是很快就悟出了结论。

    他一次次触摸别针，每次他所注视的人都会如他所想的行动，为他主动倒果汁的服务生，改口答应签下合作案的董事，毫无理由就宣布延长宴会时段的母亲，为他买下天文望远镜作为生日礼物的父亲。

    整场宴会，他随心所欲控制他人的想法与行为，所有人都依他所想行动，世界犹如被他握在了手里，没甚么是他得不到的。

    但偏偏，当世上再没有甚么是他得不到的，他最想要的，却离他越来越远，而他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长大。

    她日渐懂事，不再对他说喜欢，还数次为朋友向他送告白信，甚至为此跟他闹彆扭，让他哭笑不得。

    「我觉得这样不好……」

    看着她嘟起小嘴，他宠溺地将她拥入怀里，习惯性地顺着她的发丝，嗅着发丝间清新甜腻的果香，「你就这么希望我看那些信？」

    「不是的……」她找不到合适的用词，只是垂着头，「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就是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甚么不好？」他停下了手。

    「就是……我们是表兄妹。」

    气氛在这一瞬陷入静默。

    看着她咬着下脣，艰难地吐出了那几个字，他的眼神越发幽深。

    他捧住她的后脑，将那张羞愧的小脸蛋转向自己，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吻住了那瓣渴望已久的红脣，在她的身上烙下自己的气息。

    他无法忍受，她有天会被其他男人触碰。

    更无法想像，有日她会对他叫骂噁心、恨这些字眼，这些年他将她视若珍宝，可佔有慾却越发无法控制，爱变得歪斜，丧心病狂。

    如今，二十二岁的他，失神抚摸着镶嵌红水晶，才发觉这枚胸针吸引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拥有红酒的红泽，而是它的色泽更似少女玫瑰般的红脣，艷丽红润，是他渴望得无以復加的色泽。

    「你知道，红水晶有个别名，叫作维纳斯水晶吗？」因网状的纹路犹如女人柔亮飘逸的发丝，因而得名。

    「那又如何？」洛芙盘着手，不屑问。

    他抬起头，笑了，柔情似水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就跟你一样。」

    是爱和美的化身。

    ———————我是偶尔浮上来呼吸的作者————————

    顾洋的这回故事，是第三章全部写完才回来补写的。

    当时我到山上餵猫（这个梗可能会被我拿出来讲很久哈哈），方圆百里没任何娱乐，每晚都无聊得睡不着觉，几乎一晚想一个故事，然后就想出了顾洋的故事。

    我从连载之初就一直为大家打强心针，相信大家对这种剧情有免疫力了。（笑）

    但之后不会写情慾感这么重的剧情了，第二章走古装风、第三章走言情风，第四章走??反正每章都有不同的主题，风格也不一样，感觉一次写出了好几个不同的故事，觉得很满足，不然我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有时间空写这些类型的故事哈哈。

 60－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1

    沉寂了一个寒假，洛芙没再提要夺回公司，白宸和小梅都以为她已经心死，谁知接下来的发展才真正让人措手不及。

    洛芙的婚事。

    看着洛芙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总是看透一切的小梅难得露出一丝困惑，「为甚么答应这门婚事？」

    「仔细想想，顾洋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公司一定由他继承，那我嫁给顾洋，不等于也拥有了我爸的公司吗？」洛芙搅拌着拿铁咖啡，理所当然说。

    事情来得太突然，超出了白宸能理解的范围，「你脑子没坏吧？」

    「你这样说很失礼耶。」

    「你不是说他是你表哥，不可能嫁？」

    「对啊，所以我们会去国外办结婚登记。」

    「你当真脑子没坏？」

    「够了喔。」洛芙气得只差没掀桌。

    「洛芙小姐，主人是担心你，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满分跟着道，那副无度数镜片底下盛装着满溢的担忧。

    「是太奇怪了吧？」白宸吐槽，「你之前不是还很痛恨你表哥？」

    「不是有句话说越恨一个人，就代表越爱吗？我只是忽然醒悟了。」洛芙啜饮一口拿铁，补充道：「下个月婚宴，我再发邀请函给你们。」

    「就如各位所见。」黛娜忽然飘在洛芙前头，张开一隻手向眾人解释，「她完全被圣物控制了。」

    「我哪有被控制？」洛芙嘟嘴反驳，随即低头抚摸指间的婚戒，流露幸福的神采，「我是真的爱着顾洋，想嫁给他。」

    白宸和小梅无言以对，起初听到黛娜的说法还觉得夸张，没想到真这么荒谬。

    「这是她第一次被控制吗？」白宸问黛娜。

    「自己的主人若被圣物控制，我和满分都会察觉，这是第一次没错。」

    「既然他的魔法是控制人心，早点使出来，不就早日抱得美人归？」

    「或许是被逼急了吧。」小梅猜测，「我想他从洛芙口中得知圣物不到一年就会消失了，不得不使出杀手鐧，所以婚期才这么赶，这样就算圣物消失，洛芙清醒过来了，但他们结为夫妻已是事实了。」

    「生米煮成熟饭的概念吗？」白宸扯扯嘴角。

    「难道你们就不能给我祝福吗？」洛芙皱起眉头，眼神慍怒又委屈，「我真的没被控制，我和顾洋是真心相爱的。」

    无视她的真爱宣言，白宸继续问：「既然他能控制人心，难道之前的股东大会也是他从中作梗？」

    「是的。」黛娜答，「徐怡惠和顾德文最后没被起诉，也是因为他控制了检方那边的思考。」

    一听，白宸忍不住叹一口气，「怎么每次都这么棘手……」

    面对眾人担忧的神情，洛芙也跟着长叹一口气：「唉呦，我就没事啊，你们怎么都觉得我被控制了呢？」

    「被控制的当事者是没有自觉的，甚至会忘记某些事。」藉由眼前这个血淋淋的例子，黛娜继续说明，「除非完成指令不再被控制，或是圣物被净化才会恢復原样。」

    看着所有人都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洛芙更加气愤了，「真是，你们都不听我说话，我是真心想嫁给顾洋啊！」

    但回应她的，仍是一片担忧的静默。

    她毅然起身，「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这礼拜都会订婚，下个月结婚。」拋下这段话，便拿起包包逕自离开学餐。

    黛娜并没有跟上。

    反倒出乎意外地，向他们九十度鞠躬。

    「拜託你们，救救她。」

    儘管小梅看不到，但对白宸和满分而言，平日高傲冷漠的黛娜竟会如此低声下气拜託，不免有些难得。若是被身为主人的洛芙看见，内心肯定会涌起一阵心酸。

    白宸没辙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

    「乾脆上演一场抢婚如何？」小梅兴奋提议。

    「你抢？」他睨了她一眼。

    「开玩笑的啦。」她吐吐舌头，「再说也不清楚顾洋的负面情绪，去了也没胜算，但若是用我的魔法，也许可以读到他的内心喔。」

    白宸喝着红茶没有回应。

    小梅一笑，为他说出内心话，「你想说就算读到了，也没有真挚的感情可以净化，对吗？」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

    「别这么悲观嘛，就算无法净化，也要阻止洛芙嫁给顾洋，有我在，多少能帮上忙。」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给他打气。

    「你真想帮忙？」他怀疑。

    「当然啊，洛芙待我这么好，没有不帮的道理吧？」

    他再次长叹一气，怎么事情总是这么麻烦？

    听着两人一搭一唱的对话，满分暗暗注意到了，黛娜的眼神难得流露了一丝温柔。

    离开学餐后，洛芙接到了顾洋的电话，不久就抵达了婚纱店。

    随着试衣间的门帘拉开，在场所有女服务员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新娘身上。

    洛芙穿着一字领宽摆婚纱，胸前的蕾丝与珠工创造出细腻的层次，缕空的背部设计勾勒出柔美的身体线条，下摆的金边蕾丝呈现华美灿烂的气场。她画着极淡的妆容，却掩盖不住自身的天生丽质，肤如白瓷，眼若繁星，在婚纱华丽的衬托下，整个人散发着空灵绝美的气质。

    「果然很适合你。」顾洋从身后搂住她，凝望她的眼神，宛如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若穿上白纱，一定更美。」

    洛芙侧过身，一同望着全身镜里的自己，她的婚纱顏色是接近纯白的淡粉色。女人一生只能穿上一次白纱，穿两次白纱会有两嫁的意思，所以订婚宴只能穿类婚纱，看似白纱，却又非真正的白纱。

    随后，她的目光移向了身后的顾洋，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燕尾服，两人犹如一对璧人，周围的女服务员皆向他们投以欣羡的眼光。

    「顾洋哥。」她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唤，「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甚么吗？」

    「甚么？」

    「你猜猜看。」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淘气，他笑得更深了。

    「我早准备好了。」他松开环抱她的手，用眼神示意了身旁的女服务员。

    见那位服务员匆匆离去，洛芙一开始有些困惑，但随着她端出一个鞋盒，鞋盒上那熟悉的品牌logo，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在沙发椅上坐下。

    「这是请公司为你特别订製的，以你小时候的那些鞋子为灵感。」他接过女服务员手里的手工婚鞋，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她抬起一隻脚，让他为自己换上。

    彷彿回到小时候，他捧着她雪白的裸足，轻巧地为她套上新鞋，指尖的温度犹如一道暖流，渗透进她柔软的内心，她的脸颊一阵燥热。当年的她童言无忌，嚷嚷着要嫁给他，何曾想那一日竟会到来？

    究竟从何时开始，產生了非兄妹以外的情愫？

    是六岁那年，他在宴会上保护她免于被大人骚扰？

    还是八岁那年，她闯了祸，他替她遭大人的责备？

    又或者是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吻了她？

    回忆如流沙般倾洩而出，她记不清了，但如果时光能用金钱衡量，那么他与她的回忆，必定是如金子般璀璨耀眼。

    「好了。」他抬起头笑道，低沉温柔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

    她看着脚上崭新的婚鞋，那是一双纯白的细跟高跟，高雅的蕾丝点缀了珍珠和水鑽，宛如灰姑娘的玻璃鞋般闪闪发亮。

    白宸和黛娜都说她的心被控制了，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中倒映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庞，她的内心从来没这么踏实过，彷彿被暖意填得满满的，只有幸福。

    她不必再去思考那些仇恨，身陷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里。

    对现在的她而言，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顾洋哥。」眼泪宛若珍珠，从在她的脸庞静静滚落，话到了嘴边才发现已泣不成声，「告诉我，这不是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低笑，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我的公主。」

    她很清楚，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喜欢，唯独他不可以。

    所以嫁给他，从来都只是奢望。

    一时半刻，周围的服务人也忍不住为两人的爱情动容，现场一片温馨浪漫的氛围。

    唯独站在两人身旁的黛娜，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

 61－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2

    洛芙和顾洋的订婚宴选在酒店举办，文定仪式在宴客之前，出席的只有亲朋好友。铺上红布的方形桌上，摆满了事先准备的十二礼，中西式喜饼、六色喜糖及聘金首饰，整套的纯金饰品在水晶吊灯照耀下，闪耀金光。

    双方亲友按辈份入座，身为新郎的顾洋坐在最尾端。洛芙在好命婆引领下进场，穿着一袭正红色的改良式蕾丝拖地旗袍，整个人喜气而庄重。

    洛芙依照指示，逐一向男方亲友奉茶，好命婆在旁说吉祥话。徐怡惠和顾德文依序接过递来的甜茶，两人脸上掛着和蔼而欣慰的笑容，彷彿一个月前的争斗都成了烟消云散，此刻在他们眼中的洛芙，只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儿媳。

    亲友喝甜茶的期间，洛芙再度回到休息室。

    面对文定仪式的繁文縟节，她难免感到疲惫，刚推开休息室的大门，便长叹一口气。

    「既然这么累，就别结了吧。」

    听见白宸的声音，她抬头，就见白宸和小梅出现在休息室，两人都换上了正式套装。特别是爱好时髦的小梅，褪去平日的韩系装扮，此刻的她穿着深蓝色圆领礼服，气质优雅高贵，与那副蓝宝石耳环搭配得相得益彰。

    尾随在后的婚秘，看见休息室出现两位不请自来的宾客，本想喊保全，但洛芙阻止了，请婚秘先行离开后，便关上了门。

    「你们怎么现在就来了，订婚宴不是在下午吗？」洛芙笑问。

    「我们不是来参加婚宴的。」看着镜子里衣冠楚楚的自己，白宸解开了系得过紧的领带，「穿成这样只是为了让服务员放我们进来。」

    「你们到现在还想说服我取消婚礼吗？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小梅瞇起眼，「我们知道，所以有另外一件事想找你商量。」

    「甚么事？」

    小梅和白宸心照不宣地互看彼此，洛芙感到更加困惑了。

    十分鐘后，洛芙在好命婆的引导下再次入场。她端着茶盘，逐一回收亲友们的茶杯，少了茶水，取而代之的是捲有红包的空茶杯。

    结束压茶甌的奉茶仪式后，洛芙坐上高脚椅，双脚踩上板凳。

    随后，顾洋走到她面前，取出系上红线的订婚戒和金戒。婚戒镶嵌着一颗切割平整的鑽石，纯美耀眼，流光四溢，象徵坚若磐石的爱情；金戒指为纯手工打造，平滑圆润，一体成形，象徵真爱如金，将两枚戒指系上红线，亦象徵夫妻永结同心。

    眾人皆屏息望着。

    他牵起她的左手，深情凝望她，将象徵永结同心的两枚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鑽石璀璨耀眼，黄金金光闪烁，寄託着最真挚的爱恋。

    驀地──

    新娘出乎意表抽回了手。

    「这个婚。」她抬起直视顾洋，平静道，「我不想结了。」

    眾亲友一愣。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姑母，神情难掩诧异，「洛芙你、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吗？」

    姨母接着出声：「嘿啊洛芙，婚宴场地都订了，等一下还要宴客，请帖都发出来了，怎么能说不结？」

    洛芙从高脚凳上站起身，眾人再度倒抽一口气。按习俗，除非戴上婚戒，否则新娘是不可以离开高脚凳的。

    「我会向到场的宾客道歉，但这个婚我是不会结的。」

    听着她决绝的语气，徐怡惠也按耐不住情绪，直接痛骂：「我儿子娶你是你的福气，你这是存心要让我们家难堪吗？」

    顾德文也跟着责备，「你平日任性也就罢了，但这次你太过火了，我也容忍不了你的态度了。」

    「洛芙，结婚不是儿戏，怎么说不结就不结？这个婚一定得结。」

    「对啊洛芙，你别任性了，下午宾客就来了，你现在说不结是要我们这群长辈怎么办？」

    眾亲友的责备排山倒海而来，唯独身为新郎的顾洋忽然轻笑了几声，眾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长辈。」顾洋沉静开口，「我想是我让洛芙感到不安了，请各位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私下谈谈。」

    看着顾洋淡然的态度，眾亲友也不再追问，留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走吧。」顾洋回首，向她微微一笑。

    她被顾洋牵着离开了宴会厅，来到休息室外。

    确定四下无人，他随即松开手，「说吧，你是谁？」

    女生心虚地别开视线，「你在说甚么？」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洛芙。」他的眼神陡然转冷，声音冷得几乎能冻结空气，「洛芙在哪？」

    见纸包不住火，女生长叹一口气，守在旁边的满分这下也吓得冷汗直流。

    是的，此刻在洛芙身体里的是白宸。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白宸掏出那枚藏在旗袍领口下的戒指──那枚能够交换灵魂的戒指。

    与此同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顶着白宸模样的洛芙走了出来，小梅紧跟在后。

    「顾洋哥。」

    听见这声熟悉的叫唤，顾洋的视线落向了穿着西装的男生，答案昭然若揭。

    顾洋也不生气，只是看了眼身在洛芙身体里的白宸，微微一笑，「你这么做是想阻止婚礼吗？」

    「我知道阻止不了。」他靠上墙壁，用洛芙的模样冷漠道，「但假如我说，我和她永远换不回来了，你会怎么做？」

    见他不语，白宸继而勾起一抹笑，「如果你是真心爱她，那无论她变成甚么模样，甚至变成了男人，你都能接受吧？还是说，你爱的就是她的外貌？」

    「就为了这个试探我？」

    「不是试探，而是事实。」他强调，「我和她不会变回去了。」

    接收到顾洋的目光，洛芙不禁垂下脸，自责地望着身上男式的西装，「顾洋哥很抱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顾洋不发一语，打量着交换身体那两人，最后扬起一抹笑，「你们真觉得我只爱她的外表？」

    语毕，顾洋走向洛芙，直接拉过了她的领带，贴上她的脣。

    彷彿亲吻深爱之人，这个吻长达数十秒，洛芙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

    见他毫不犹豫吻上去，满分摀着脸不忍看，白宸和小梅也彻底傻住了。

    特别是白宸，看着自己的身体与男人进行热吻，画面实在太过震撼，这次的牺牲远比他想得还大，他的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復。

    ———————我是偶尔浮上来呼吸的作者————————

    在写第二章时，就听到「女友和妈妈同时掉入水里要救谁」有进阶性的问题：

    「妈妈和女友受到诅咒交换身体，破解的方法是必须要和其中一个人做爱二十次，你是要跟女友身体的妈妈？还是妈妈身体的女友？」

    现在的男友怎么愈来愈辛苦哈哈哈。

    有个网友回答很经典：「妈妈的技巧、女友的身体。」

    哈哈哈。

    男男接吻那幕浮出脑海时，我正在出门买永豆的路上，幸好有口罩，盖住了我大笑三声的模样。如果白宸书里有知，会爬出来把我干掉。

    总而言之，让我们为白宸默哀三秒??

 62－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2

    不知过了多久，顾洋松开了那条领带，与傻住的眾人相比，他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若，只是扯开嗓子淡道：「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本的她。」

    语毕，他抚摸别在西装领口的别针，样式復古的别针镶着一枚红水晶，闪耀着深沉的光芒。他直视白宸，眼神冷然，「所以把她变回来。」

    但白宸没听到，方才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重复播放，脑回路还未恢復正常，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然而，却有道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他无意识望向洛芙，闭上了眼，

    当他再度睁开眼，他已经回到原来的身体，口中彷彿还留着亲吻时的唾液，他几乎要吐了出来。

    见白宸惨败，小梅早有预料，感慨地笑了。

    「我说过，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换回身体的洛芙立刻走到顾洋身边，这也是她答应交换身体的理由，为了向他们证明，也让他们死心。

    「洛芙。」小梅感慨看着她，「虽然你现在自己深爱着顾洋，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之后一定会后悔，不……」

    一语未完，她的视线移向了顾洋，「是你们都会后悔。」

    「你怎么能肯定？」洛芙冷声反驳。

    「圣物的魔法不是永远的，不到半年就会消失，清醒后的你们一定会对这个婚姻感到后悔。」小梅刻意强调「你们」二字。

    洛芙欲反驳，但顾洋忽然搂住她的腰际，抢先一步为她说道：「不会的，我会让她幸福的。」

    顾洋亲密地搂着她，感受到他温柔的触碰，洛芙的脸庞顿时涌起淡淡的红潮。看着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佳人，小梅堵着一口气没出。

    顾洋接着道：「但长辈现在都还在会场等我们，我们等一下还得准备宴客，可以请你们离开吗？」

    见他欲抚摸别针上的红水晶，小梅随即出声：「我们会离开。」眼底露出少见的冷漠。

    但下一刻，她望向了依偎在顾洋怀里的洛芙，目光不自觉放柔，「洛芙，这是你的人生，只有你能决定何谓幸福的模样，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甦醒的一天。这是莎士比亚的名言。」

    「但愿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语毕，小梅便拉着失神的白宸离开了，没再做过多的纠缠。

    洛芙和顾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然而，小梅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好似在她的内心落下淡淡的影子，挥之不去。

    下午的订婚宴如期举行，虽然没开放媒体记者参加，但两人毕竟家境富裕，不少企业界的名门都出席了，排场总不会太差。宴会厅的装潢低调奢华，入口设置花艺，场内花团锦簇，玻璃高脚杯堆叠成塔，水晶吊灯光彩夺目，流光四溢。

    洛芙和顾洋逐桌敬酒，在敬酒的过程中，她看到白宸和小梅也有出席。

    「我以为你们回去了。」看到他们，洛芙的脸上掩饰不住尷尬。

    「怎么能回去呢？这是你的订婚宴，一定要来给你祝福啊。」小梅笑盈盈举起酒杯，「恭喜你要结婚了。」

    「我是被她硬拉着留下的。」白宸晃着酒杯道，「但正好省下餐费。」

    「你就不会说些客套话吗？」小梅忽然用手肘顶了他的腰部，害他杯里的酒差点洒出来，毁了西装。

    听着两位好友一搭一唱的对话，洛芙的胸口感到有股暖流，但随后的不自在感却越渐强烈。明明上午还强烈反对她嫁给顾洋，下午却像甚么事也没发生，给予了她最渴求的祝福，为甚么？

    思及此，她望向了满分，只见满分泪眼汪汪看着白宸。

    随后，她望向身旁的顾洋，他正向那两人敬酒，「谢谢你们为洛芙留下来。」那枚红水晶胸针在他的西装领口闪耀着静默的光芒，色泽宛如陈年红酒，酝酿出最深沉的感情。

    接着，她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宴会厅的灯光绚烂夺目，每个人脸上都掛着喜悦的笑容，享用着眼前的佳餚美食，光筹交错，无一不在讚赏她和顾洋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彷彿没人记得她和他是表兄妹，没人对此交头接耳。

    再往前方一看，徐怡惠和顾德文也举着酒杯，向其他宾客谈笑风生。徐怡惠一身珠光宝气，脸上尽是身为新郎官母亲的骄傲，笑容慈眉善目；顾德文穿着一身拘谨的礼服，笑起来眼角皱纹尽现，看着时光在那两人身上落下的老态与沧桑，对他们的恨意宛若烟消云散似的，只有欣慰。

    周围全是她的亲朋好友，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陪着她一起笑闹的朋友，最重要的人，所有人都给予她最真挚、也最热烈的祝福。

    她宛若置身在幸福的漩涡里。

    满分哭丧着一张脸来到黛娜身边，黛娜见到他，无奈地盘着手，同他一齐看着这场喜气洋洋的宴会，看着沉浸在祝福里的洛芙，看着掌控了全场的顾洋。

    贝尔菲达说过，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所以，当一个人能够随心所欲控制人心，也意味着，他得到了全世界。

 63－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2

    眼看婚礼的日子越近，满分和黛娜心里就越急，每每见面都是满面愁容。

    两个主人都被圣物控制，谁还来净化圣物？

    「我们去拜託贝尔菲达大人来帮忙吧。」满分推了推镜片，一脸束手无策。

    「他不会出手帮忙的。」黛娜盘着手断然道：「也不能。」

    一听，满分泪眼汪汪地离开，黛娜也飞回了新娘休息室。

    此刻，洛芙正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身穿白纱的自己。

    这是一件抹胸拖地礼服，上半身展现出了女性优雅的身体曲线，下半身是绣有蕾丝花边的白纱裙。发妆师为她设计了微捲轻盈的短发发型，宛如春日绽开的花儿，戴着一顶镶满水鑽的王冠，薄透的头纱覆盖了全身，如梦似幻。

    今日是她的婚礼。

    在经歷了上午累死人的嫁娶仪式，洛芙请离了所有人，只为在婚宴开始前获得片刻的休息。

    「黛娜，你不想对我说点甚么吗？」她望向飘在全身镜旁的黛娜，声音柔软得就像一球冰淇淋，好似随时会融化，嚐起来却又如此甜美。

    「你不是真的爱他。」

    她笑了，对这句话一点也不意外。

    「黛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应该是最懂我的。」她低头抚摸白纱手套上的玫瑰金手表，儘管取下了学姊的手鍊，但唯有这支手表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取下。戴着它，就彷彿父亲和母亲仍在她身边，陪伴她度过所有幸福与痛苦的日子。

    「正因为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他。」

    一听，洛芙轻轻吐了一口气，抬起头，眼底流转绝美的感情，「黛娜，我……」

    「你被圣物控制了，你不是真的爱他。」深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黛娜直接打断，语气罕见地流露出激动与哀伤。

    但最令洛芙惊愕的，是从黛娜眼中溢出的泪水。

    黛娜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就像满分。

    「现在还可以反悔，但这个婚你不能结……」黛娜抽抽噎噎道，她的眼泪比鑽石更稀有，洋娃娃般精緻的小脸顿时被泪水佔领。

    洛芙心疼看着她，情不自禁抚摸她的发顶，宛如抚摸着自己珍爱的洋娃娃，只是她会说话，会笑，会为你流泪。

    若不是怕弄花了妆容，她多么想将黛娜抱在怀里一起哭。

    「我爱他。」宛若一声叹息，她说出被打断的话语，另一隻手放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我的心告诉我，这是真的。」

    「你会后悔的。」黛娜吸着鼻子，哀伤而绝望地望着她，她美丽又坚强，应该值得世上最好的爱情。

    「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相信我，黛娜。」她轻柔地为黛娜抹去脸上的热泪，语气坚定勇敢，眼中盈满泪水。透亮的蕾丝头纱覆盖在她的身上，她的气息宛若圣女般纯洁美丽，道出的话是那样地坚定不移。

    黛娜没再哭泣，也不再劝说，只是看着她转身离开，目送那道纯白美丽的身影走出休息室。

    宴会厅。

    投萤幕持续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及和从小到大的生活照，随着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身为主婚人的徐怡惠和顾德文率先踏入会场。

    随后是身为新郎的顾洋，他穿着一身黑亮的燕尾服，拿着鲜艳的玫瑰捧花，与之相互辉映的，是胸前的那枚红水晶别针，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泽。

    他站在红毯中央，回首凝望即将入场的新娘。

    会场门口，繽纷的泡泡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洛芙穿着一身落地宽摆白纱入场，犹如落入凡间的仙子，落在她身上的光芒耀眼温暖。从小失去父母的她，并不打算找其他长辈主婚，选择独自进场，就像这些年她独自走过的路。

    黛娜也跟了进来，她向宾客席上的满分摇了摇头，继续飘在洛芙身后。

    得到答案后，满分失望地飞回白宸身边，站在他的肩上，出乎意料地踢了自己主人的脸。

    白宸吃痛低呼，「你这是干嘛？」

    满分跟着掉泪，「虽然主人你平日就很常让我失望，但这次真的让我失望透顶了。」

    大庭广眾之下，白宸没理会满分的无理取闹，于是他又哭得更厉害了。

    婚礼持续进行，主持人站在台前，引导着新人及长辈上台向来宾举杯敬酒，所有人都给予这对新人最热烈的祝福。

    不久，长辈离开舞台，工作人员收走了新郎手里的捧花。

    所有人都满心期盼望着台上那一对佳偶，耀眼的舞台光包围他们，宛如置身在幸福的光辉里。

    顾洋凝望着眼前的洛芙，向麦克风娓娓说道：「记得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你才六岁。那时我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可爱。」他莞尔。

    「洛芙，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我存在这世上的意义，是我的爱，我不知想过多少次，有一天能把你娶回家，能够拥有你，是上天给予我最好的礼物与祝福，有你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我爱你。」

    听着新郎深情的告白，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络的掌声，

    洛芙接过他手里的麦克风，忍着眼泪不掉，就怕弄花了妆容。

    「顾洋哥，能嫁与你，是我从小的梦想，你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聪明、帅气，拥有让每个女人都为之倾心的一切，能被这样的你深爱着，能成为你的妻子，能够站在这里，都像是美梦成真。」

    「我爱你。」

    随着这句话落定，白宸和满分都愣住了。

    因为洛芙的胸口，迸出了一道璀灿耀眼的淡粉红光芒，纯美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宴会厅。

    那是他们看过最纯洁无暇的光芒，宛若初恋般的色泽。

    看着那道光芒，黛娜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相信我，黛娜。』

    下一刻，洛芙走上前，垫起脚尖，双手攀上顾洋的肩，主动吻住了他的脣，这一吻既苦涩又甜蜜，倾注了她所有的遗憾和梦想。

    ————————我是偶尔浮上来呼吸的作者——————————

    因为第三章只剩下两回了，所以下次一次更新两回。

    第三章终于要结束了，撒花！

    然后还剩两章??

 64－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2

    随着两人相吻，那道粉红色光芒也被吸入了红水晶别针，顾洋的胸口随即绽放出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璀璨光芒，台下的宾客顿时都倒抽了一口气。

    顾洋也看见了，不自觉松开了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白宸和满分更是万万没想到，洛芙会以自己的情感去净化圣物。

    「嫁给你是我从小的梦想。」光芒映照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庞，她轻声说道：「可这场梦该醒了。」

    「你……」看着从胸针绽放出的白光，他愣了一愣。半晌，他反应过来，用力捏住了发光的别针，「不……我要你停止。」

    他握紧胸前的红水晶，心痛而愤怒地瞪着她，语气跟着激动起来：「我要你停止、现在、立刻！」

    她摇了摇头，望着他的那双眼眸盈满了热泪，「你已经无法控制任何人了，再过不久，你就会忘记这一切。」

    看着泪流满面的她，一时半刻，他露出茫然的眼神，「你不爱我吗？」

    「我爱你。」她坚定开口，泪珠在光芒里闪耀，「所以我相信，哪怕圣物被净化，我也会依然爱你。」

    洛芙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别说能随心所欲控制人心的顾洋，一时间，他感到心如死灰，随着白光渐大，所有的一切都包围在了炫目的光芒里。

    直至世界再次恢復日常。

    现场所有宾客都陷入了昏睡，只剩音响流洩出温暖幸福的背景音乐，却反衬出此刻的死寂。

    舞台上，洛芙正抱着陷入熟睡的顾洋，缓缓跪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

    「没想到你会自己净化他。」白宸走上舞台，被控制的这段期间他完全没有自觉，看着一旁泪眼汪汪的满分，还会不自觉愧疚。

    「是小梅的那番话点醒了我。」她轻笑，如梦初醒地凝望怀里的男人，他睡得很沉，让人捨不得唤醒。

    「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你很勇敢。」小梅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拥住了她的臂膀，「不是谁都有勇气，亲手了结自己的幸福。」

    「但人心都被圣物控制的，还能產生真挚的情感吗？」白宸提出疑问。

    「因为这不是爱情。」黛娜解答，一改刚才泪留满面的模样，她已变原回高冷的模样。

    「是啊。」洛芙附和，望着顾洋那双眼里，有藏不住惆悵与哀伤，「他并没有让我爱上他，只是让我对他的感情回到小时候那样，我从小对他的爱慕与憧憬都是真的，可那并不是爱。」

    「我想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控制了人心，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人心，所以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用魔法让我爱上他。」她回想被控制的那段时间，仍恍若梦境般，儘管恨他，但梦醒了以后，悵然若失的感受却更为深刻。

    「没想到男人的忌妒也这么可怕。」白宸扯扯嘴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想上次的订婚宴，真心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忘了那个吻。但随后，他想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有没有觉得，谁应该要在这时候出现一下？」

    「对耶，这时贝尔菲达应该要出现了。」洛芙也和黛娜交换了眼色，但看着底下昏睡不醒的宾客，不少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顿时才想到了一个更为麻烦的事实。

    感受到白宸斜睨的视线，洛芙赶忙转头笑了，「放、放心吧。」

    她将顾洋轻轻放上地面，随即站起身，看了眼别在礼服上的胸针，只是此刻镶在上头的，已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白水晶，「我会用这枚别针，让他们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我和顾洋曾经订婚的事情，一切会像没有发生过，然后就不会再使用它了。」

    「真难得从你口中听见这种话。」白宸忍不住调侃，想起她第一次得到圣物的情况，那时她完全不顾前车之鑑，连日后也肆无忌惮使用。

    她耸耸肩，未置可否。

    处理完婚宴后，洛芙便按原定计画，让宾客们忘记一切再离开。幸好，这场婚礼本来就没有大肆宣传。

    一小时后，顾洋在新娘休息室醒来了，看着自己身上的燕尾服，和旁边穿着婚纱的洛芙，他一如预期地面露茫然。

    洛芙明白骗得过宾客，也瞒不过当事人，于是说：「顾洋哥，是这样的，因为我参加了学校的电影社，电影需要拍摄新人结婚的场面，所以找了你当新郎，没想到却害你摔下舞台，导致你可能撞伤脑袋，有些事忘记了，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真的很抱歉。」

    「……这样啊。」顾洋半躺在沙发上，刚睡醒让他感到脑袋有些昏沉，摸着脑袋想找出撞伤处，「那你们一定花了不少钱，不但租了场地和礼服，连喜帖都印了。」

    「是啊，我们在这部电影投注了很多心血，为了要拍出大场面，大家都砸了不少钱，还主动找了自己的父母当宾客临演，要是有更多资金，我们还想在教堂拍摄的，就在户外草坪办露天茶会，但想到天气的关係，觉得在室内拍也不错。」洛芙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如果成品出来的话让我看看吧，你穿着婚纱一定很美。」谁想到顾洋扬起浅浅的笑容，对她的唬烂毫不怀疑，让白宸和小梅听着都尷尬。

    「我现在不就穿着婚纱？」洛芙起身转了一圈，婚纱轻盈地随风飘扬。

    「电影有朦胧美。」顾洋难得开了玩笑，洛芙反射性地给了他一拳。

    随后，注意到顾洋的视线落向白宸和小梅，洛芙很快为他介绍，「其他社员已经先收拾器材回学校了，这两位是被我抓来帮忙的，这边这位是小梅，那边那位是白宸，他们都是我在大学的朋友，留下陪我。」说谎已经能不用打草稿了。

    顾洋礼貌性向小梅打了招呼，但看到白宸时，出乎意料地认得他，「我记得，我们有在学餐见过。」

    「……没想到你认得我。」白宸心虚地别开目光，幸好只记得那日，他的一颗心脏差点跳出来。

    不久，白宸和小梅先行离开，留给兄妹俩独处的空间。

    洛芙本要婉拒顾洋送她回家，毕竟她瞬间就能到家，但在顾洋的坚持下，她还是搭了他的车。

 65－第三章－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2

    车内，洛芙瀏览着窗外景物，顾洋专注开车，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要帮你接吗？」她直接拿起饮料架旁响个不停的手机，「来电者是emily，是你在国外唸书的朋友吗？」

    「别接。」顾洋迅速答，但洛芙早已按下了通话键，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他无言地听着她用流畅的英文与电话另一头的女人谈笑风声。

    一会，她掛断电话，得意地摆了摆手机，「外国的女生真的很敢耶，你该感谢，帮你赶走了追求者，」

    他没辙地勾起嘴角。

    好一段时间，车内又陷入一阵静默，直到抵达别墅，她正要解开安全带，顾洋唤了她一声。

    「洛芙。」

    她困惑望向他，只见他握着方向盘，一脸欲言又止，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他没看她，可低垂的头几乎要靠上方向盘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之前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但我知道对你造成了伤害。」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洛芙愣了一愣，虽然被净化后会忘记一切，但也只限于跟圣物有关的一切，在这之前他从未对她使用过圣物，她不知道他到底忘记了多少，又记得多少？

    「为甚么……现在对我说这些？」

    他苦笑，「不知道是不是撞到脑袋，感觉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然后想到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我……」

    顿了一顿，他深深道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一时间，她感到眼眶涌起一阵酸涩。

    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会永远恨下去。可如今明白是受到圣物的影响，让他对得不到的东西如此痴狂，不然他们会是正常的兄妹，互相体谅，互相拌嘴，就和现在一样。

    「??对不起，对你做出那些事。」他的额头再次与方向盘亲吻，「还有我爸妈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代替他们向你道歉，我应该要保护你，可我……」

    「顾洋哥。」她打断唤，明亮的笑容凝聚在脣边，「我爱你，但不是那种恋人之间的爱，你知道吧？」

    闻言，顾洋迟疑地点了点头，却见她在下一秒转换了表情，眼神可怖，绝情得令人心悸。

    「可我没办法原谅你爸妈，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

    一个月后，检方再次上诉依莱集团的内线交易案，少了顾洋利用圣物控制检调，徐怡惠和顾德文分别被判刑一年十个月，缓刑三年。仅管全案仍可再上诉，但确证确凿，洛芙如愿将两人拉下了公司董事会，赶出了公司。

    洛芙到公司签署相关文件的那日，她正好在电梯口遇到了收拾东西走人的徐怡惠，两人的相遇就像龙虎相斗，气氛一触即发。

    「你如愿了。」看着从电梯里出来的洛芙，徐怡惠眼神冷了几度，被那样冰冷的眼神扫到，洛芙都觉得室温降了几度。

    但她半句话也没回，只是绕过她离开，黑色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得意的步伐，她穿着飘逸的无袖雪纺衬衫，穿着露出均称长腿的阔腿短裤，背影看起来修长而优雅，却又不失青春洋溢，宛若胜利者的姿态。

    「你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了还不够吗？」徐怡惠向她的背影喊道，「为甚么一定要把我们逼到这种地步？」

    闻言，洛芙停下脚步，转头向她莞尔一笑。

    「可我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丢下这句话，她再次踩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经过其中一个部门时，不自觉在门牌前驻足了几秒，黛娜也跟着停下──

    danalove。

    她微笑看着门牌。

    她要的，从来就只是这个。

    这个父亲一手为她打造的女鞋品牌，与她共同成长，父亲留给她最具意义的礼物──

    以她和母亲为名。

    事件尘埃落定后，小梅也再次约了白宸和洛芙聚餐。

    三人约在微笑义麵坊，小梅瀏览着眼花撩乱的菜单迟迟下不了决定，洛芙和白宸则刚好都点了一盘白酒蛤蠣麵。

    「你们今天很有默契呢。」听着两人同时道出餐点，小梅忍不住揶揄。

    「那我换青酱蛤蠣麵，麻烦了。」洛芙向服务生微笑吩咐，待服务生收走菜单才向白宸道：「有没有觉得我今天不一样？」

    他淡淡打量她一眼，「没有。」

    她也不生气，自顾往下说：「要是以往发生这种巧事，我会说我们根本是心有灵犀啊，然后抱住你，你就知道我演戏演得多累了吧？」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抱怨，让白宸都不知道该从何吐槽了。

    不过，洛芙也很识相地转了新话题，「这下就蒐集到三个圣物了，再加上小梅的，就四个了，快集满了耶！」

    「那也得先知道她的魔法到底是甚么吧？」白宸意有所指地望向小梅。

    「不是倾听人心吗？」洛芙歪头。

    「不是说圣物是由五大元素创造的，你不觉得你表哥的魔法，比起光和时间，更像是声音创造的吗？用他的心声控制人心。」白宸说明。

    「是这样吗？」她半信半疑，于是转头向黛娜求证。黛娜很快答：「那枚胸针确实是声音所创造的圣物。」

    白宸继续说明：「再加上是刚好的耳环，所以我们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的魔法一定跟声音有关。」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那这么说……」一听，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小梅，「你的魔法到底是甚么？」

    餐桌上，小梅漾起一抹不深不浅的笑，带着放大瞳片的蓝眼睛含着雪亮的光芒，与之呼应的，是那副硕大的耳环，光滑的蓝水晶折射出海底般神秘而深邃的色泽。

    「你们猜猜看。」

 第三章－杂言

    ??我是防雷线????我是防雷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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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防雷线????我是防雷线??

    ??我是防雷线????我是防雷线??

    ??我是防雷线????我是防雷线??

    当初第二、三章的剧情是一起告诉朋友的，听到第三章，朋友唯一的感想只有：「原来表兄妹在国外是可以结婚的！」

    若不是写了这章，我真的也不知道??

    最初的人设是一个疯狂追求者，但后来发现对付这种人只要报警，从此老死不相见就解决了，所以加入了血缘这层关係，因为再痛恨一个人，亲人终究是无法割捨的关係。

    起初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接吻净化的画面，但随着洛芙被控制，这个桥段只好作罢，想说白宸也可以英雄救美。但写着写着，我发觉，当一个人深陷囹圄，能救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

    我在写第三章的过程中得到许多体悟，其一就是洛芙的勇敢。很多时候，我们明知这件事是不好的，但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像是抽菸、喝酒，除非自己想要改变，否则他人如何劝诫也没用。

    其实章名之外，每章都有一个我想写的主题，第一章是「爱情与麵包」，第二章是「美与丑」，第三章则是「真实与谎言」，这是最初的章名，但会破梗，就没明写了。

    原本是想让主角们以为顾洋和小梅的魔法都是倾听人心，让他们去猜测谁说谎，直到最后才发现两个人都在说谎。但后来，大家也知道了，所谓的真实，是血淋淋的现实；所谓的谎言，是顾洋为洛芙一手打造的虚假的幸福。

    如果是你，你希望活在残酷的现实里，还是虚假的幸福之中呢？

    日本动漫最为人詬病的，就是嘴砲之术；童话故事就为老套的，则是真爱之吻，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说几句话、一个吻，就能够改变一个人，所以最终唤醒洛芙的是她自己，哪怕这让身为男主角的白宸一点戏份也没有了（笑）。

    第二个体悟，是我从没刻意让每个角色都走向悲剧，但写着写着，发现他们最想要的，永远都不得到，即使你拥有了全世界。

    前面两章都是先决定圣物再塑造角色，唯独顾洋的魔法是我量身为他打造的，可却是我最有感悟的一个，就像小说里那句：「一旦控制了人心，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人心。」

    在创作第三章的这一年，正好是我人生充满转变的一年，我的价值观几乎是被打碎了再重新拼凑。本来写下这部作品，是要给小时候对魔法满怀憧憬的我一个交代，若是小时候的我知道会写成这样，大概会哭死吧哈哈。

    也在写完这章后，发觉有点空虚，笑点似乎比前两章少，所以下一章我会努力增加笑料的，因为我想写的故事，就是一个轻松有趣，只是剧情刚好有些黑暗扭曲而已哈哈。

    而所谓的主角，就是要留在最后，所以下一章的故事线会围绕白宸转！

    最后的最后，分别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部作品在今年三月和popo签了作品经纪约，很感谢popo给予的机会，所以未来某些章节可能会转收费。这件事还未公告在社群或粉专，所以有追载的你们，是第一个知晓这件事的！虽然不晓得有多少人追载，因为从纯爱跳写奇幻，本来就是自杀式的行为哈哈，就像当年从黑暗悬疑的杀手文，跳写一部纯情到不行的纯爱，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所以能一直追我的读者，真的很谢谢你们总能接受我截然不同的作品风格，但无论如何，每部作品都是我当下最用心的作品。

    但坏消息是，第四章最快暑假才能发表，再请各位等等，但也只剩两章了，没有意外的话，预计明年寒假会完结。

    升上大学那年决定写下这部奇幻爱情，出社会后开始动笔。但比起其他作品，我对这部作品没有很大的执念，就是稳稳写完就好了，如今总算写到了三分之二，接下来的故事都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就跟一般创作者一样，会写下十万、二十万字，只是为了第一个跳出脑海的画面，为了那个画面，前面都不过是铺陈。

    那到底小梅拥有的魔法是甚么呢？

    敬请期待第四章囉！

    ps.最近「哈哈」很常出现在句尾，都快变成我的口头禪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可能是跟朋友传讯息太常用「哈哈」，已经改不过来了哈哈。

 66－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1)

    清晨，空气瀰漫呛人的烟灰。

    连夜搭车返家的男生，在眾多亲友的陪同下踏入火场。

    大火无情烧毁了一切，也带走了所有，铁皮烧坍，断垣残壁，难以辨认它们原先的模样。消防人员抬出一具具焦尸，个个手脚蜷曲，表皮迸裂，惨不忍睹，邻居见了都忍不住拭泪。

    左脚刚踏入自家大门，男生便感到全身无力，直接跪倒在这片废墟之中。眾人忙不迭搀扶他，场面一片混乱与心碎。

    清晨的阳光一如既往温暖明亮，周围警消喧嚣不断。男生双膝跪地，犹如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茫然看着眼前这片残破不堪、已不可为家的家，久久不语。

    几个小时后，警消清理了现场，将双亲的遗物交付男生。

    其中一样是铁盒子，因远离起火处，仅有外盒被燻黑，里头的珠宝首饰则安然无恙。在存摺银本付之祝融的此刻，可算是一大慰藉。

    男生打开铁盒，目光不自觉落在其中一条项鍊。鍊坠中间镶嵌着一枚黑水晶，色泽黑亮饱满，犹如一颗深邃的黑宝石，那样无光的色泽深深吸引了他，他紧紧攒在手里。

    看着男生神色平静地收拾双亲的遗物，在旁的亲友皆是不捨，如是说道：

    「之凡，就哭出来吧。」

    凌晨四点，台南一家牛肉麵店发生火警，大火延烧至二楼，警消到场时现场已陷入一片火海，一家三口全都葬身火窟，仅有屋主的儿子因远在台北唸书而逃过一劫。据了解，疑似是瓦斯炉管线脱落，瓦斯桶开关未关闭导致瓦斯外洩。详细起火原因，还待警消调查。

    系办。

    剪纸声喀喀作响。洛芙和几个女生正在做美工。

    再过两个月是运动会，为了在啦啦比赛上取得好成绩，各系都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演出道具。

    一名长发女生不经意提起：「任之凡今天回来上课了。」

    闻言，女生们的脸上都难掩哀伤。

    「事发到现在也才两个礼拜，他这么快就回来上课了？」

    「那他还好吗？家里发生了那种事，换作是我根本不会有心情来学校。」

    「我也是，无法想像家人在一夜之间全都离世的感觉，那一定很绝望。」

    长发女孩接着说：「我们也都很意外他这么快就回来上课了，不过我看他的样子还蛮好的，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还可以和老师哈拉，他真的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说完，她看向始终未发表意见的洛芙。

    洛芙回视她，「……你干嘛看我？」

    「任之凡和白宸不是朋友吗？你和他们两个男生的交情也不错，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任之凡他……还好吗？」

    这下，女生们的视线全集中到了洛芙身上。

    「这个嘛……我是有问白宸啦，他说事发当下任之凡就搭高铁回台南了，之后就没消息了，我也是刚刚听你们说，才知道任之凡回台北了。」

    「看来你和白宸真的什么进展也没有，不然怎么会连任之凡回学校了都不晓得？」长发女生无奈摇了摇头，叹道：「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听出言外之音，洛芙挑眉。

    「就是那个……该怎么说呢……」长发女生欲言又止，迟迟答不上话。

    洛芙转头看向其他人，没想到大家皆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这下她更没耐心了，「到底是什么传闻？」

    「就是……」长发女生尷尬地一笑，似在思索着如何解释，「最近不是有部国片很热门吗？我们系上不少人都去看了，听别人说昨天看到白宸和穆唯菈一起出现在电影院，现在全系都在传他们在曖昧。」

    「学妹果然是比前女友还要可怕的生物。」长发女生嘖嘖两声，然后小心翼翼看了洛芙一眼。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或是伤心欲绝，没想到洛芙只是看着她，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你也太冷静了吧？」

    「我们又没在交往，我有什么资格管他，难道我要去找他兴师问罪？」

    「再怎么样你也倒追他一年了，要是他就这么跟学妹在一起了，你不会不甘心吗？」

    「干嘛不甘心？爱情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啊。」剪刀持续发出喀喀声，洛芙的语气恬淡，连头也没抬，熟练地剪出一个爱心形状的剪纸。

    面对洛芙无动于衷的态度，女生们默默交换了眼色。半晌，一名捲发女生试探性问：「你不会真的要放弃白宸了吧？你可是洛芙耶，多少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怎么可能追不到一个系边呢？」

    另一名女生附和：「对啊，你都对白宸死缠烂打这么久了，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不可能会完全没感觉的，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没错，换作我要是男生，百分百会被你攻陷的，别放弃啊！」

    面对女生们殷勤的鼓励，洛芙放下剪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向她们冷冷问了一句：「告诉我，你们押了多少？」

    「五百。」

    「两千五。」

    「五千。」

    听着一个比一个还高的赌金，她发出一声冷笑。

    「洛芙啊──看在我们姊妹们情份上，你不能放弃白宸啊，我们都如此相信你一定能攻陷白宸的啊！」女生们以为洛芙生气了，又一阵忙不迭劝道。

    洛芙无言以对，但这也是自己挖的坑，怪不得别人。

    「我去一趟洗手间。」她面不改色起身。

    「洛芙──你真的别放弃啊。」

    面对身后一票劝言，她头也不回离开会议室，对她们的鼓舞充耳不闻。

    「洛芙，好久不见啊──」

    不过，刚离开系办的会议室，一声熟悉的呼喊叫住了洛芙。

    她回首，便见任之凡从电梯走出来。

    「听说你今天回学校上课了？」洛芙客套地问。

    「是啊，大学学费不便宜耶。怎样，我是认真的好学生吧？」

    洛芙笑了笑，正当她犹豫是否该关心他的心理状态，他忽然放低了音量，朝她摆摆手，要她凑近他。

    洛芙倾身向前。

    他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刚刚掌握到确切的消息，说白宸昨天和穆唯菈去看电影了。」

    「所以？」

    「你都不去担心吗？对方可是穆唯菈耶！」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要把白宸抢回来啦，我可是始终站在你这边的！」任之凡用力握拳道，毕竟他可是押了两千块赌金在洛芙和白宸的恋情上，可不能亏本啊！

    「再说吧，我现在要回家了。」看出他的心思，洛芙敷衍地转身离开。

    「洛芙，你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啊！白宸虽然是个木头，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感动他的──」他站在原地，朝她的背影不罢休劝道。

    洛芙头也不回地走进洗手间，注意到门口的回收桶，顺手丢出了紧握在手里的心型剪纸。刚刚一直握在手心，如今都成了皱巴巴的废纸了。

    洛芙离开后，任之凡很快闭上嘴，安静了下来。

    此时，一阵脚步声正好从后方传来，往后一看，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之凡，你回学校啦！」系主任踩着高跟鞋走来。

    「老师好。」他礼貌地扬起笑容，「这么晚离开办公室，老师是在做研究吗？」

    「刚好有同学来找我諮询，所以今天待得比较晚。」系主任瞇起眼睛，脸庞没有丝毫倦容，笑容可掬。

    他和系主任客套了几句，一半分鐘，以为寒暄就这么结束了，系主任忽然唤了他一声：「之凡。」

    他不明所以，系主任依然笑盈盈看着他，眼角堆出明显的笑纹。然而，从那一双充满担忧的神情，他能明显感受到气氛变了。

    她语重心长道：「一直没机会跟你聊聊，你家人的事我很遗憾，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儘管来找老师，大家都会尽量帮你的。」

    他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笑开：「哎唷，怎么每个人都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没事啦，老师你放心！」

    「你能想得这么开老师很欣慰，但在老师面前你不用假装，我知道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没事的。我看得出来你很痛苦，老师希望你可以不要一个人默默承受，不必假装一切没事。」

    面对老师的关心，他一时不该如何作答，只是尷尬挠发。

    幸好，一群学弟妹这时正好来到了电梯口，热切地向他和系主任打招呼。他赶紧抓紧时机拍头笑道：「老师你这样关心我，反而让我受宠若惊，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紧张什么？只是单纯跟你聊聊。」

    「谢谢老师！我真的没事啦！」

    随后，他站在原地目送老师和学弟妹搭上电梯，看着关上的电梯门，内心重重感到松了一口气。

    傍晚，他离开学校，来到附近的夜市寻觅宵夜，看见一家牛肉麵馆刚好剩下一个空位，他没有多想走了进去。

    等待上餐的片刻，他顺手从小菜柜拿了牛肚和豆乾两盘小菜。

    没多久，一碗热腾腾的红烧牛肉麵便送到了桌前，他习惯性往碗里加入大量酸菜及辣椒酱，随后开始大快朵颐。

    店内座无虚席，生意极好。十分鐘后，他结帐离开，老闆娘前来收拾桌面的空盘及碗筷。然而，看见那碗牛肉麵，她不禁唏嘘地摇了摇头。

    两盘小菜吃得精光，但牛肉麵几乎没动几口，还飘散着红烧汤头浓郁的香气。不知是没有胃口，还是不合胃口？

    ／杂言／

    是的，最后一样圣物就在任之凡身上！

    究竟白宸何时才会发现圣物就在自己朋友身上呢？

    让我继续看下去。

 67－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2)

    中午，收到洛芙传来的讯息，白宸来到了老地方。

    抵达微笑义麵坊时，洛芙正在享用刚送上来的白酒蛤蠣麵。

    他拉开椅子落座，看了眼菜单，点了一份青酱蛤蠣麵。待服务生离开，他才面路不耐烦问：「到底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说？」

    洛芙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的油渍，随后静静道了一句：

    「我们交往吧。」

    她的语调平静，听不出半点玩笑，彷彿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小事。

    他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

    白宸的脸部表情有些抽搐。

    洛芙面不改色解释：「虽然我当初不是真心想和你交往，但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倒追你快要一年了，如果追不到你，我觉得我实在太没面子。放心，不是真的交往，只是假装情侣，等过一段时间后就随便编造个理由，说我对你没感情了、不适合，告诉大家我们分手了。怎么样？」

    「别想。」他答得斩钉截铁。

    「又没差，难道你真的对唯菈学妹有好感？」

    提到这个名字，白宸不禁挑眉，不明白怎么会忽然提到穆唯菈？

    「你都不知道，你主动约唯菈学妹看电影的事整个系学会都知道了，这两天几乎每个人都跟我说这件事，那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耻辱啊？我堂堂系花公然向你告白，你却置之不理，最后甚至还被系上学妹抢走，你要我的面子往哪摆啊？何况，我都追你这么久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怕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啊。」

    「哪来的疲劳？」听着她的顺口溜，白宸皮笑肉不笑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犹如说到伤心处，她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但既然你都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不需要。」他作出吐槽手势，果断拒绝。

    但洛芙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以悲戚的语气道出那段辛苦的过往……

    其实，早在得知罗叔的私生子就是白宸，洛芙便开始私下打探白宸的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要攻陷人家，总要知道猎物的喜好。

    然而，这件事远比洛芙想像得还要艰辛。

    白宸边缘的程度比她想得还严重，从脸书到哀居，从噗浪到推特，从网路到现实，都找不到他的足跡，就在她以为这是灵异事件，总算透过任之凡找到了他的脸书，但毫不意外，一片荒芜，一篇贴文也没有。

    为了一睹他的真容，她查了全校课表，得知b班体育课在星期五早上，她正好没课，为了来个不期而遇，她刻意堵在体育室门外。

    但数週下来，别说是偶遇了，根本连本人的面都没见到。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白宸竟然把早八的体育课全睡掉了，以低分十七之姿被光荣当掉了。期末点名时，体育老师相当经典地问了全班一句：「有这个人吗？」全班发出一阵爆笑。

    眼看连见上一面都如此艰难，洛芙将目标转向了任之凡，相当有技巧性地向他聊起白宸。

    「其实我能选当系草，还得归咎于白宸呢。」

    「怎么说？」她漫不经心问，对着镜子调整头上的绒毛兔耳。

    「他这个人啊，其实长相不差，当初班上票选班草时，我们一群男生都打算投他呢。」

    「那后来怎么是你？」

    「谁叫那傢伙只想在家睡觉，压根没兴趣参加宿营，所以我就问大伙要改投谁？没想到大家都写了我的名字，我就这样被拱了出来，还莫名其妙成了系草。」他抚着下巴，打量桌上那套小丑服装，「现在想想，这笔帐应该跟白宸算算。」

    看着任之凡被一群学长压制住，被迫套上可笑的小丑装扮，洛芙转头又看了看镜子里只戴着兔耳的自己，忽然感到万幸。

    就这样，第一次见到白宸本人，已是大一下学期的事了。

    当时她正和几个女同学赶去另一栋教室，行经操场时，就见任之凡和一个男生从对面走来。任之凡勾着那个男生的脖子，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洛芙，可她却多看了眼任之凡旁边的男生。

    那男生一身白衣黑裤，身型修长，皮肤特别苍白，彷彿久未经阳光曝晒。黑发没特别打理，却凌乱得挺有特色。他的全身上下都是那样简单，彷彿只有黑白两色，浑身散发慵懒乾净的气质，眼神沉静得半点情绪也没有。

    直觉告诉她，他就是白宸。

    那个寧愿窝在家里打电动，也不愿参与任何社交活动；那个寧愿窝在家睡觉，也甘愿体育被光荣当掉的白宸。

    想到这，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她守株待兔在他每日的必经之路，只为上演一场浪漫的不期而遇，但边缘如他，每日只在宿舍和学校往返，并且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身旁都有个任之凡。真的很烦。

    她和白宸第一次偶遇，是在图书馆，难得看到白宸独自一人在自修室打报告，她欣喜若狂，抱了几本书就直接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管整个自修室空位那么多，为何偏偏坐在他隔壁。

    她假装自己忘了带橡皮擦，向他讨借，可惜他没带铅笔盒；她偷偷让原子笔掉到他桌下，期待他帮她捡起，他却丝毫未觉，耳朵像聋了。

    最后，还来不及发生什么事，他就闔上笔电离去了。

    她含恨目送他离开，不懂，他怎能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

    连顾洋哥那样完美的男人都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这不合理吧？

    肯定是他没仔细看她的脸蛋，她下了结论。

    日后，她每每在校内看到白宸，都想上前打招呼，但总被人打断。比如忽然冒出来搭訕的男生、几日未见的系学会姊妹、与她交情好的教授、挖掘她出道的星探、邀请她演出微电影的大传系学生，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在她身边冒出。

    总算，有次好不容易打了招呼，可他却刚好戴着耳机，想再攀谈，身边又冒出了随机找人访谈的校报社员，于是一回神，白宸就不在视线范围了。

    这段缘分定是被诅咒了，她再下了结论。

    接着晃眼一过，什么都没发生地到了大二。

    得知白宸和任之凡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同住一个屋簷，每每看着两人在校内并肩走动的身影，她总觉得惹眼，又如此和谐。

    洛芙深深觉得自己最大的情敌，不是别人，正是任之凡。

    究竟是任之凡帮白宸斩桃花，还是他自愿被斩桃花？她不想去探讨。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宸迟早会被男人攻陷，她不能再如此被动，应该要拿出女人的气魄。

    那日，天清气朗，阳光正好，开学不久，百废待兴。

    走廊上，人群中，他迎面朝她走来。

    她想开口向他打招呼，但他的注意力全在任之凡的冷笑话上，同样一如既往忽视了她，从她身旁无情走过。

    直到任之凡忽然停下脚步，「刚好像有人在叫你……」

    听见这句话，她猛然转身。此时对方也正好转过身，彼此的视线越过重重人群，第一次在空中交会。

    彷彿是前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才求得这一段尘缘。

    那双淡漠的眸子清晰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这一刻，人声喧嚣都褪去了色彩，就连时间都跟着走慢。

    他依然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浑身散发慵懒的气质，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是一个简单乾净的存在，一如他的名字。

    不同的是，此刻他也正看着自己。

    这一瞬，她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悸动，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声音顿时从喉咙脱口，打破了诅咒，将两人的缘分串起──

    「白宸，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未曾想，他终是那么一个难攻陷的人。

    结束。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笑话？」

    听着她用泫然欲泣的语气回忆往事，白宸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无言薯条三百包，买一送一，不可併用其他优惠来形容了。

    「原来洛芙小姐追得这么辛苦……」更无言的是，这样加油添醋的故事，满分竟能听得泪流满面，咬手帕为她心疼。光是听到她引用席慕蓉的诗句，他就听不下去了。

    「我从头到尾都很认真好吗？是你边缘的程度让人很难倒追，你知道吗？」洛芙站起身，用双手抵着桌面反驳。

    「我这是招谁惹谁啊……」他挖苦地轻呵一声。

    「所以追不到你，我面子掛不住。」她坐回椅子，吐出的话像呼吸那样自在，「是我耶，我耶！被那么多男生追求，被那么多人告白，身为系花却追不到一个系边，不是很没道理吗？」

    「你真的知道怎么倒追男人吗？」他叹了口气，但语气意外认真。

    「……不、不是，这样吗？」被这么一问，她的气势锐减。

    空气瞬间陷入静默。

    几秒后，白宸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了外套和背包。

    她挑眉问：「你的义大利麵才刚送上来耶？」

    「再待下去，我的理智线会断掉。」丢下这句话，白宸就在满分的责备声中走踏出了店内。

    目送他无情离去的背影，洛芙浑身乏力地趴在桌面，喃喃道：「从来就是别人追我，我怎么知道要怎么追人……」注意黛娜站在桌面，她又转头向黛娜抱怨：「我倒追的故事明明就很诚恳啊……」

    「你没说实话。」

    「我说不出口啊……」她羞愧地将脸埋进臂弯里，探出一双忧愁的眼睛，「实话之所以叫实话，就是难以说出口，不是吗？」

    黛娜没辙笑了，随后默默飘离桌面。

    半晌，洛芙重新坐正，双手撑着脸颊，静静盯着桌前那杯凉透的红茶，吐出如少女般轻浅而忧鬱的叹息声。

    ／杂言／

    某天洗澡，忽然想到了两人相识之前的剧情，觉得不写出来对不起自己。

    本来想当番外，但又觉得只当番外太可惜了，放入正文哈哈哈哈。

    顺带一提，体育十七分被光荣当掉，是参考我大学某位同学的真实事蹟，期末点名时老师很认真问了大家一句：「有这个人吗？」全班笑死。

 68－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3)

    「主人，你怎么又狠心拋下洛芙小姐了！」

    离开微笑义麵坊，满分不断斥责白宸的冷血无情。白宸一如既往视若无睹，直到经过一家可丽饼专卖店，他骤然停下脚步，「我们去吃可丽饼？」

    「好啊──」听到关键字，满分立刻换上笑容，兴高采烈飞向可丽饼专卖店，压根忘了刚刚还在气头上的事。

    自明白满分是个吃货，白宸总算有了可以掌控满分的方法。虽然多了不必要的生活支出，但至少耳根子清静了。

    除此之外，不知是不是满分从小陪在他身边的关係，他俩对食物的口味喜好差不多。他点什么口味，满分就吃什么口味。此刻，满分正心满意足地咬着他手里的巧克力鲜奶油可丽饼，并且为了不引人侧目，白宸始终站在角落，左手拿着可丽饼，右手滑着手机。毕竟周围的人看不见满分，只会看见可丽饼一口一口凭空消失。要是这个画面被人录下上传到社群，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驀地，空气中飘来一股菸草味，往右侧一看，便见一位中年大叔正站在公寓楼下抽烟，浓郁的烟味正好往他的方向飘。

    白烟不断往上飘散，他的神色沉静，带有几分自语意味：「你不是说，你是我创造出来的，知道所有关于我的事吗？」

    「是啊，再小的事我都知道喔。」满分伸手抹去嘴边的奶油。

    与此同时，那名中年大叔捻熄了手里的菸头。

    望着那幅景象，白宸的口气如烟雨般淡然：「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选择无情的理由。」

    白烟裊裊往上飘，静静烟灭在空中。

    曾经，那样刺鼻的菸草味，以及歪七扭八的烟蒂尸体，都是他童年里最深的记忆……

    「胡了──」

    女人吆喝着亮出底牌，同桌的另外三人见了，皆发出叹惋声。

    「槓上开花加庄家，来来来，给钱。」女人大喇喇朝三人伸出手，牌桌上顿时飞舞着数张红色钞票。她叼着菸，数着钞票，再收进抽屉。

    「你今天手气也太好。」

    「是昨天运气太差了。」

    麻将桌发出啪啦脆响，四个女人坐在客厅抽菸打牌。白烟裊裊，多年下来墙壁都燻黄了，满屋子菸草气味。

    回到家，小白宸迅速放下书包，从里头拿出今日发下的段考考卷。

    「妈妈，考卷要签名。」

    「你先放桌上吧，我等下签。」女人丢出一张牌，「三万。」

    见母亲专注打牌，对他爱理不理，小白宸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决定主动报告成绩：「这次段考我是全班第三名。」

    「很好啊。」女人的视线依然不离牌桌，「碰。」

    「国文和社会我都考到了满分。」他不放弃道。

    「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意外，她拉开了桌面抽屉，取出了一张千元大钞，「来，这当作你的奖励，你顺便去买晚餐来吃。」

    看着被硬塞入左手的千元大钞，他放下了右手的考卷。

    牌局陷入白热化，母亲用纤细的食指夹着菸身，将菸头捻息在烟灰缸，然后伸出摸了一张牌，最后淡然一笑。

    「自摸。」

    听到这个字眼，牌桌又响起一阵叹惋。

    小白宸依然站在原地，看着躺在烟灰缸里的烟蒂，个个扭曲歪斜，沾染了淡淡的口红印子，满目疮痍。

    几秒后，他拿着考卷，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睡前，小白宸来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段考考卷。

    毫不意外，母亲还是没签名。

    他拿着考卷来到母亲的卧室外头。房门紧闭，可里头传出的声响依然清晰，是男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人淫荡的叫声。

    母亲时常会带不同男人回家，有次母亲不晓得他在房里写作业，他打开房门，正好目睹了两具裸露的身体在沙发交缠。在那之前，他不明白母亲和那些男人都在房里做什么，但在那以后，他懂了，再也不打扰了。

    不久，他走回桌前，拿起黑色原子笔，模仿母亲的笔跡熟练地签字。

    自有记忆开始，白宸对「家」的印象，就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的场所。麻将声，菸草味，以及男女欢愉的声音，是他年少时最深的记忆。

    母亲没有工作，白天都在家和朋友打牌，晚上和男人翻云覆雨。儘管如此，母亲从来不曾为钱发愁，只要是小白宸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再昂贵的电玩游戏，母亲都不吝嗇买给他。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直到长大，才明白有种赚钱方式叫「包养」。

    母亲从不会打他、骂他，更不曾要求他的成绩。好听来说，是放任式教育；直白来说，是疏于照顾责任。他几乎没有与母亲出游的记忆，就连谈心的回忆都没有。母亲总要他别来打扰她，甚至时常把年幼的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因此他就小就个钥匙儿童。没了钥匙，他连家都回不了。

    然而，儘管母亲如此冷淡，小白宸依然拥有一颗单纯的心思。

    看着电视剧里的父母总是很在乎孩子的成绩，只要孩子考得好都会买礼物或带孩子出去玩。小白宸心生羡慕，开始用功唸书，认为只要考出好成绩，母亲就会以他为荣，带他出去玩。

    然而，无论他多么努力，母亲能回馈给他的，都是充满铜臭味的钞票。

    他以为是他不够聪明，考不到全班第一。直到后来，他结识了一群朋友，跟着他们翘课，彻夜未归，最后一路被抓进警局。当时的他，坐在警局的长板凳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表情出奇地冷静，没有半点愧疚。

    不久，员警掛断电话，向他道：「我刚打去你家，你妈……」

    不知怎的，听着员警的措辞，他抬起冷然的目光打断道：「她不会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是──她不会来的，对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离开警局时已是清晨，当他回家看到玄关摆着的男性皮鞋，他能想像，当母亲深夜接到警局来电，语气会有多不耐烦。

    那一日，他第一次认清了，母亲在乎的，只有自己。

    「我打算唸台北的大学。」

    送出大学申请书的前几日，他一如往常走到麻将桌旁报备。他早已填妥申请资料，并在家长栏位签名。

    「很好啊，你喜欢就好。」说完，她打出一张牌，「六万。」

    看着母亲将菸头放在烟灰缸里捻熄，他默默转身回房。

    离去时，母亲正好亮出底牌，「胡了──」

    「又是碰碰胡，你手气也太好。」

    「这样几台啊？」

    「四台，来来来，给钱给钱。」

    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心，一点都不痛了。

    来到台北后，他的日子过得相当愜意，不像其他室友刚到台北都会想家。偶尔他会回家拿替换衣物，但母亲不是不在家，就是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他和母亲仅有的交集，只有每半年一次的生活费。本来是每月，但由于她常常忘记匯款，最后乾脆每学期匯款一次。

    他从不曾埋怨过母亲，毕竟是她供他吃穿用度，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只是，从小的家庭环境，让他学会了不在乎。

    不在乎，就不会受伤。

    不付出真心，就不会被辜负。

    「白宸，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那日，他站在走廊，与她隔空对望。

    九月的阳光明媚耀眼，映落在那双空灵的眸子里，彷彿有星光闪烁，熠熠生辉。然而，那样虎视眈眈的光辉，在他的眼里看来却太过刺眼了。

    他早就看出来，她的告白不是真心的。

    她望着他的眼神，与其说充满企盼，不如说像是看着一头等待已久的猎物。如同过去母亲挑逗那些男人的眼神，充满算计与利益，令他反感。

    真心爱着一个人的眼神，不该是那样。

    他看得出来。

 69－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4)

    自从白宸拒绝了洛芙的交往提议，洛芙好一阵子没再联系他……

    才怪。

    隔日，洛芙再度约了白宸去找小梅。

    儘管小梅大方承认了她的魔法不是倾听人心，却始终没有说出她真正拥有的魔法，只留下一句：「下次见面就告诉你们。」便离开了微笑义麵坊。

    洛芙当下想，反正之后在学校还是能天天见面，便不打算穷追不捨。谁知，从那以后小梅再也没跟他们联系，就连洛芙发在群组的讯息她也是不读不回，他们自今还不晓得小梅到底拥有什么魔法？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洛芙决定直接去找她。

    哪怕在学校见不到，也要直接杀去她家。

    午后，他们在一间电脑室外看到小梅。

    数日未见，小梅彷彿换了张容貌，不仅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就连原本的空气瀏海也扁塌了，全身上下穿着素色上衣和黑裤，以及一双老旧的帆布鞋，手里拿着厚重的原文课本，不化妆也不打扮。

    如果说，之前的小梅是走在时尚的尖端，那么今日的小梅就是清汤掛麵的邻家女孩，第一眼看见还真认不出那个人是小梅。

    「小梅──」见她跟着其他学生鱼贯走出教室，洛芙立刻上前打招呼。

    女生恍若未闻，低头穿过白宸面前，一路走向楼梯。

    「小梅，是我啊。」洛芙也不气馁，直接走到她身旁。

    女生停下脚步，扭头回望洛芙。眼镜镜片映出一道反光，透出疏远而冷漠的气质，那双少了水蓝色放大瞳片的眼眸，好似也少了能看透人心的魔法。

    「你认错人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看着那道冷漠的身影，洛芙站在原地，向身旁的白宸傻眼问：「我……刚刚有听错吗？」

    「她说你认错人了。」白宸走到她身边「贴心」地为她复诵。

    听罢，洛芙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随手拉住一群同样从电脑室出来的男生，劈头便问：「你们认识刚刚那个穿着蓝色上衣的短发女生吗？就是刚才完全不理我的那个。」

    见美女主动攀谈，那群男生也很热心回应：「认识啊，她是我们系上的，记得叫作温婉欣吧。」

    「温婉欣？」洛芙眨了眨眼，「她的绰号叫小梅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耶，因为我们不同班，只是刚好都是财经系的，有修这门课。」

    「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有没有见过她戴隐形眼镜、穿格子衬衫或高腰牛仔短裤，打扮得非常亮丽？」

    「不晓得耶，她在班上都很安静，我们很少注意她。」

    「那她在系上人缘如何？」

    男生们思忖了会，「她常常都是一个人，也没见她主动跟谁说话，可能问她的同班同学比较清楚吧。」

    洛芙先是沉吟几秒，但很快又漾起笑容，「知道了，谢啦！」

    「等等──」见她转身，一名身材高挑的男生急忙叫住她，「我、我们交换一下line好了，这样有任何消息关于她的事，我们也可以随时告诉你。」

    洛芙停下脚步，打量他几眼后，勾脣一笑，「也好。」

    听到洛芙的答覆，男生兴奋地拿出了手机，但下一秒，洛芙忽然勾住了白宸的手臂，无奈扬声道：「可是怎么办好呢？我男朋友在场，不好意思啊。」

    听完，男生们的心都碎了。

    白宸无语地目送那群失魂落魄的男生离开，冷冷睨了洛芙一眼，「你想到了什么？」

    洛芙松开他的手臂，别有深意一笑，「装作不认识？双胞胎姊妹？人格分裂？你觉得是哪一个呢？」

    白宸叹了口气，向肩上的满分问：「小梅现在在哪？」

    「主人，在学校c栋一楼！」

    那就是这栋一楼。

    「我投装作不认识一票。」他半起举手，随之走下楼梯。

    「这选项也太无趣了吧。」洛芙跟在他身后。

    「其他选项太难搞了。」他答得生无可恋。

    十分鐘后，白宸和洛芙来到另一栋教学楼，踏进其中一间教室。

    看到温婉欣坐在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洛芙在她隔壁的空位坐下，白宸则坐在她们后方。幸好他和洛芙接下来都没课。

    「你叫温婉欣，对吗？」洛芙向她露出亲和力十足的笑容，「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我们上礼拜才见过呀。」

    温婉欣转头看她，对上视线的这刻，洛芙流露满心的期盼，等待她说──

    「不认识。」

    再度打垮她的自信心。

    面对温婉欣视若无睹的模样，洛芙维持着难看的笑容。她可是连白宸那种系边都敢倒追了！这么一点挫折，怎么能打倒她呢？是吧？

    她追问：「那你有双胞胎姐妹吗？」

    「我是独女。」

    「之前见你都会戴着一副蓝色耳环，今日怎么没戴呢？」

    「我从不戴耳环。」

    「你一直都这么安静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驀然抬起头，问：「你一直都这么烦人吗？」

    洛芙的笑容瞬间有几分抽搐。

    下一秒，黛娜伸手一挥，上方的电风扇便随即停止运转，四周的学生们都成了一具具不动的蜡像。

    宛若所有声响都被黑洞吸走了，空气寂然无声。

    而如此寧静的午后，仅维持了一秒。

    洛芙愤然起身，朝温婉欣喊：「你到底是怎样，故意气我很好玩吗？」

    后座的白宸无奈叹了一口气，直到看见静止不动的温婉欣，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洛芙这时也注意到了，愣愣看着眼前温婉欣。

    犹如是在对一具真人蜡像抱怨，温婉欣一动也不动。

    照理说，黛娜和满分的魔法对圣物无效，倘若温婉欣拥有圣物，是不可能会静止不动。

    「她……真的不是小梅？」洛芙愣愣看着白宸。

    白宸转头看向站在桌前的满分，「小梅现在在哪？」

    「b栋二零一楼教室！」满分站直身，作出军人敬礼姿势。

    「那温婉欣现在在哪？」

    「一样在b栋二零一楼教室！」

    听到相同的答案，他一叹，果然也在这间教室……

    『装作不认识、双胞胎姊妹、人格分裂，你觉得是哪一个呢？』

    答案昭然若揭──

    最难搞的那个。

 70－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5)

    「人格分裂的正确学名是『解离性身份患疾』，美国曾作过研究统计，百分之九十三的患者，童年时期都曾受过虐待或侵犯，或受过严重的创伤，出于保护自己于是產了多重或双重人格，就像一个身体里住了好几个灵魂。」洛芙瀏览着手机文章有条不紊陈述。

    离开学校后，两人来到微笑义麵坊，顺便解决晚餐。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搞清楚，小梅和温婉欣哪个是主人格，怎么叫她出来！」她用力握起右拳，彷彿这只是一道游戏关卡，只要不断尝试就能够破关。

    「你真这么觉得？」白宸淡定地放下红茶，指的是人格分裂这件事。

    「不然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小梅长得和温婉欣一模一样，而满分也回答小梅就在那间教室，她分明就是小梅，可她身上却没有圣物，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小梅的灵魂在她身体里，因为圣物选中的人是小梅，不是温婉欣，不然你觉得呢？」

    「小梅现在在温婉欣身体里吗？」白宸向满分问。

    「是的。」满分站直身，摆出军人敬礼的姿势，昨日看了一部战争电影看，所以他现在行为举止都像个军人。

    「看来有必要对温婉欣做些调查了。」洛芙抚着下巴，头头是道说。

    服务生刚好送上两人的餐点，白宸握起叉子就捲起了麵条，懒懒说了句：「你加油。」

    「你不一起吗？下学期都过一半了耶。」

    「所以呢？」

    「所以呢？」她瞪大眼，好似这是个蠢问题，「距离一年的期限只剩下四个月了，若扣掉暑假，就剩不到两个月了，最后一个圣物连影子都没见到，你要眼睁睁看着台湾消失吗？」

    「所以我会在心里为你加油。」他面不改色道。

    听见这句话，洛芙高亢的情绪瞬间被浇熄了。她不悦地撇了撇嘴角，但下一秒，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有了！」

    这个反应太熟悉，白宸一时没了胃口，「一定不是好事。」

    「白宸，你和温婉欣交换身体吧！」

    果不其然，呵。

    「这样你就能进到她房间，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家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一定就能知道温婉欣和小梅的关係了！」

    「我不做。」

    「为甚么？」

    「我不喜欢交换身体的感觉。」

    「但你之前都不就很自然跟我交换身体？」

    「那是因为对象是你……」发觉说错话，他立刻闭嘴，但字句早已落进了洛芙耳里。

    「所以对象不是我就没办法囉？」洛芙露出諂媚的笑容。

    一言既出，駟马难追。他捂额，用食指敲击桌面，思忖着该如何解释，「你用瞬间移动也能进她房间，再加上你死缠烂打的真功夫，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她打开心扉的，你不需要我。」

    不知道是褒还是贬，洛芙还真是笑不出来。

    「嘛，反正你都说我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我一定会说服你和温婉欣交换身体。」她的口气淡然，但神情认真，「我说到做到。」

    白宸无言，转头望向站在桌面的满分。满分握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叉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白酒蛤蠣义大利麵，浑然未觉自己的主人正被人威胁。

    「全给你吃吧。」他将那盘麵推开。

    「这么一大盘我吃不完啦！」满分举起叉子站着，上头还缠绕着义大利麵条，但表情难掩高兴。

    「我没胃口。」看着笑容阴险的洛芙，白宸手撑着脸，淡定喝了一口茶。

    喀嚓一声。

    打火机燃起火苗，静静点燃香菸。

    火光忽明忽暗颤动，吞噬着白净的菸身，在空气中燃起一缕轻烟。

    女生从床上坐起，双手环抱双腿，看着身边的男生吞云吐雾。

    察觉到身侧的视线，男生将香菸夹在两指间，「怎么了？」

    女生不语，只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香菸，放入自己嘴里。她深吸一口气，感受沁凉的菸草气味充盈肺部，再从鼻息吐出，动作嫻熟。

    「看不出来你还会抽菸。」男生的眼神带着一丝讚许。

    「你不喜欢？」她放下香菸，黑发随着脖颈摆动自然垂下。她的眼神楚楚可怜，看似清纯无辜，又充满挑逗。

    「喜欢。」男生露出笑坏，伸长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另一隻手不安份地在她的大腿根部游移，喷洒在她耳畔的呼吸温热而急促，「爱死了。」

    还没来得及抽上几口，女生手里的香菸就被男生收了去。

    菸头被按压在床头的烟灰缸，熄灭了火。

    女生被男生压在床铺，房内再度充斥淫靡的气味。

    一小时后，男生再度点燃了一支香菸，视线落向眼前正在穿衣的女生。注意到她的腰部有个不起眼的雨伞刺青，刚刚完全没注意到。

    「你还刺青啊？」

    闻言，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际，那是一个线条简单的雨伞刺青。

    「为什么刺这个？」他问。

    见她没回答，他肯定猜测：「那就是跟感情有关了。」

    她笑而不答，继续穿回上衣，盖住了那个刺青。

    男生也没要个答案，只是瞇眼打量她。

    看着她穿回朴素的衣衫，戴上了呆板的细框眼镜。谁能想到，外表清汤掛麵的文静女孩，私底下竟是如此放浪形骸。想到这，他舔拭了一下脣角，意犹未尽道：「下次再约吧。」

    女生没回应，只是看了眼放在床头的蓝色菸盒，然后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道：「你抽的这个牌子我不喜欢，香料味太重了。」

    出了公寓后，女生拿出手机，点进line的通讯录，直接封锁了男生。

    接着，她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丝毫没注意被一对男女尾随。

    他们从昨晚就守在公寓楼下了，守了整整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了女生出来，并且隻身走进巷弄。

    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电击棒，朝她的颈子电击。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女生立刻全身瘫软，直接晕了过去。

 71－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6)

    「她清醒后去报警怎么办？」

    看着身体被五花大绑在饭店椅子的人，白宸后知后觉问，回想上次绑架王湘婷也是同样的过程。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了和洛芙换回身体，不得不那么做。

    「放心啦，我会在她清醒前回来的，有什么事就打给我，我瞬间就能回来！」洛芙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放一百二十万颗心。

    这几天，洛芙使出千方百计说服白宸答应和温婉欣交换身体。最后迫使白宸投降的，是他再也受不了她老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里，让他只是想好好打个电动都成了奢望。

    温婉欣是住校生，平常几乎不回家，于是只能趁着假日和她交换身体，再回到台南老家。同时，考量到温婉欣的老家在台南，与台北有段距离，而洛芙能够瞬间移动，所以白宸和温婉欣交换身体后，又和洛芙交换了一次身体。

    如今，白宸在洛芙身体里，洛芙则在温婉欣的身体里。

    「对了，如果你想对我的身体做什么，不要客气喔，我不会介意的！」

    「你快走。」白宸无语，若不是他现在是女生的声音，嗓音恐怕会低得恐怖。

    「哎呀，你已经迫不及待了呀！」

    留下这句戏謔的话语，洛芙随之消失在了房里。

    看着忽然静下来的房间，白宸伸手捂住脸，无奈呼出一口长气。

    透过满分的魔法，洛芙得知了温婉欣的住家地址，来到一栋老旧公寓。

    温婉欣的家位于公寓顶楼，是铁皮屋加盖。洛芙从温婉欣的包包拿出钥匙，打开门便是一片凌乱的客厅。一名中年男子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地板放了空酒瓶，似乎是醉到不醒人事，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

    小梅曾经提过，母亲在她高一那年意外过世，如今家中只剩下父亲。

    洛芙绕过那个男人，在家里四处打转，这里无处不脏乱，洗水槽堆满了未洗的锅碗瓢盆，浴室外堆成山的骯脏衣物。

    逛了一圈，洛芙走进一间卧室。

    这是屋里唯一乾净的空间，洛芙随手从书柜抽取一本书，那是本高中国文课本，背后填入的名字正是温婉欣。

    「感觉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洛芙环视四周的摆设，这个房间之所以特别整齐，正是没甚么重要的私人物品，书柜全是国高中的课本和参考书，就连衣橱里也没几件衣服。

    随后，洛芙转身走向书桌，尝试找出类似日记的物品，却看见黛娜目不转睛盯着书桌桌面。她走上前问：「黛娜你发现什么了吗？」

    黛娜低头看了一眼桌面

    洛芙低头往下看，看见桌面压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日期，还有一句话──

    绝对不要出门。

    「二零二二年五月二十一日？」她唸出日期，「这不是后年吗？为什么不能在这天出门？」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这个日期所代表的意思，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了。推开门的，正是原先在客厅昏睡的中年男人。

    刚才进屋没来得及细看，洛芙此刻才看清男生的模样。他的头顶秃了一半，下巴留着粗獷的鬍鬚，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背心和，不修边幅，模样邋遢。

    男人握着酒瓶摇摇晃晃进来，一见到洛芙，当即抓住了她的头发，啐了一声：「你这个不孝女，居然还有脸回来！」

    「要不是你当时没死成，也不会害我被黑道追杀，养你那么多年根本一点屁用也没有！就跟那个死人一样！」男人力道之大，直接抓着她的头发狠心往右扯。她的后脑门直直撞进了坚硬的墙壁，痛得发出闷哼，当场落泪。

    黛娜见状，惊慌衝上前，试图拉住中年男子的胳膊，但依旧徒劳，男人仍旧死死抓着洛芙的头发，另一隻手高举玻璃酒瓶。

    眼看酒瓶就要往自己脸上砸来，洛芙当即往右侧闪躲。

    匡噹一声，酒瓶狠狠砸中墙壁，琥珀色的玻璃碎片向四处飞散，洛芙心惊胆战地看着男人手里的酒瓶，身体沿着墙面无力跪下。心想，若不是刚刚及时闪躲，温婉欣这张脸可能已经毁容了。

    不过，男人并没有就此停手。他丢下手里碎裂的酒瓶，用双手掐住她脆弱的脖颈，「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看我今天怎么弄死你！」

    脖子被死死掐住，洛芙感到窒息，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挣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完全反应不过来，男人那副杀红了眼的模样，是真的打算置她于死地。

    恍惚间，洛芙看见了身旁黛娜焦急的神情，便不再挣扎了。

    男人依然死命掐着洛芙的脖子，但下一秒，她凭空消失在了面前。

    看着忽然空无一物的双手，男人彻底呆住了。

 72－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7)

    「咳咳……」

    同一时间，白宸正躺在饭店沙床上滑手机，察觉到前方传来的动静，他坐起身，便见洛芙全身瘫软坐在地板上，双手捂着喉咙不断咳嗽。彷彿刚经歷了一趟鬼门关，她的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冷汗直流，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没事吧？」白宸走上前关切。

    洛芙没回答，只是恍惚看向右侧墙面的全身镜。镜里，女生的衣衫凌乱，白皙的颈子被烙印上了鲜红的掐痕，看起来相当狼狈。

    儘管靠着瞬间移动逃离了男人的禁錮，但想起那双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她依然感到馀悸犹存，无法想像若是没有魔法，会不会就这么死在了那个男人手里？

    她直视着镜子，轻声自语道：「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小梅会向我们隐瞒家里的事了……」

    同一天下午，回到台南的还有另一人。

    刚出炉的舒芙蕾蓬松绵密，淋上一层浓郁的奶茶酱，扑上满溢出来的黑糖珍珠，一道少女心喷发的甜点神圣诞生。

    女生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拍照，上传社群平台，「好了，可以吃了。」

    收到指令，任之凡迫不急待拿起叉子，准备对甜点来个大开杀戒。

    「等等。」谁想女生又喊了一声，「还没跟甜点合照。」

    她打开自拍模式，举起手机，让两人和甜品及饮料一同入镜，「好了。」

    「真的好了齁？我真的要吃掉囉。」他小心翼翼举起叉子。

    「安心吃吧。」

    得到允诺，他放心吃下第一口，露出幸福洋溢的模样。

    「你真的很爱吃甜食耶。」

    「来松饼店不就是来吃甜食，不然咧？」他吃下第二口，再次感受幸福的滋味，「而且是你说想来的，我只是陪你。」

    「我只是来拍照的，又不是来吃的。」

    「所以你真一口都不吃？」

    「我就不喜欢甜食啊。」她答得理所当然，「就当我请你，这餐钱我出。」

    「你今天好大方，让我好害怕。」他作出吃手手的逗趣动作。

    「我一直都很大方好吗？」她斜睨他一眼，「你等一下就要回家了吗？」

    「嗯，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试图再叉起一颗黑糖珍珠，不幸珍珠滑走了，叉子撞到盘子，发出一声脆响。

    女生见着了，难得没嘲笑他，「若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

    「没事啦，都是舅舅他们在处理，我自己也什么都不能做。」

    「那就好。」女生再度滑起手机，对甜点丝毫不感兴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他快吃完了，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任之凡喝着杯内的鲜奶茶，环视店内华丽可爱的装潢。驀地，感受到桌面震动，他低头一看，注意到女友留在桌面的手机跑出了好几则讯息，震动了好几下。

    他本来没打算偷窥女友的手机，但手机震动得太频繁，还是忍不住挪了身子，朝手机画面瞥了一眼。

    『我看到限动了。』

    『你还在跟他约会？』

    『你不是答应我会跟他分手？』

    传讯息的人毫无疑问是男生，因为若是女生，用「萧仲翰」这名字活到大学也太令人同情了。

    几秒后，手机萤幕转暗，桌面的茶杯隐约晃动了起来。

    店里的谈话声驀地停了下来，不少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看见吊灯在空中左右摆盪着，立刻意识到这是地震，一时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唯独男生始终恍若未闻，只是一动不动坐在位子，若有所思看着桌面的手机萤幕，浑然未觉周围的动静。

    女友回座后，见盘子空了，随即问：「要走了吗？」

    「嗯，走吧。」他抬起脸，笑容一如既往灿烂。

    夜深，他骑车送她到了她家楼下。

    女生走下车，将安全帽递还给他。然而，正准备转身离去，男生忽然拿下安全帽叫住了她。

    「维婷。」

    她回头，「嗯？」

    他拉过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别，但这个举动太突然，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点不悦问：「你干嘛？」

    他松开她的手，淡淡笑了，「没有那种感觉了，对吗？」

    「……甚么意思？」

    这一刻，看着他眼底罕见地流露忧伤，她想起他第一次吻她时，她曾形容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如今那种感觉只能从回忆里寻找了。

    他凝视着她，格外平静道：「我们分手吧。」

    「我……」她欲言又止，从没见过他正经的模样，这一点也不像他，可是她却不知道该说甚么。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只能让她想到：「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他没有责备她，也不生气，至始至终都只是摸摸鼻子，笑笑看着她。

    直到她走进家门，他的脸庞瞬间被抹去了情绪，没了表情。

    他重新戴回安全帽，发动引擎，驶离小巷。

    不知骑了多久，天空阴鬱了起来，柏油路逐渐被豆大的雨水染湿。

    嗅到潮湿的空气，不少机车骑士都停下车换上雨衣，唯独他依然向前行驶，感受着冰冷的雨水滑过手臂，淋湿全身。雨势越大，他的车速也越快。

    当他意识到车速过快时，他正骑过一个十字路口。

    天雨路滑，雨水降低了轮胎的抓地力，车头像一匹失控的野马，随着机车重重摔入地面，他整个人顿时顺着拋物线飞了出去。

    见状，后方的机车骑士立刻停下，避免二次伤亡。

    周围热心的民眾见着了，这下也赶紧帮忙叫了救护车。

    大雨瓢泼，急雨如箭。

    男生奄奄一息地躺在柏油路上，全身蜷曲，面目狰狞。雨水浸湿了他的发丝和衣衫，却无法稀释他身体的痛楚。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模糊了他的感知，让他难以辨别周围的人声，每次呼吸都彷彿会加重胸口的疼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戴在颈子上的那条黑水晶项鍊，此时也飞出了衣衫，落在了骯脏的水洼里，一遍遍被大雨无情洗净。

    然而，那样绝望的色泽，却在此刻却黑得发亮，彷彿能映照出他的内心。

    看着那条项鍊，他甚至觉得，若能就这样痛得死去，也没甚么不好。

 73－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8)

    当温婉欣清醒时，已近傍晚，窗外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温婉欣勃然大怒，扬言要报警，直到洛芙的一句提问浇熄了她的怒火。

    「你爸想杀你？」

    空气凝结，洛芙盘手坐在床边，平静看着她。

    「你……怎么……」温婉欣蹙起眉头，模样欲言又止。

    「你问我怎么会知道？」洛芙若有似无笑了，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

    白宸倚墙望着洛芙，与往日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相比，此刻的洛芙眼神多了几分哀伤和怜悯。

    洛芙向温婉欣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小梅。

    温婉欣静静听着洛芙的解释，为了增加可信度，洛芙甚至让温婉欣亲眼见识了所谓的魔法。但令人意外的是，温婉欣的反应并没有他们预期大，甚至可以说毫无反应，始终睁着淡然的眸子。

    「……你没有想问我们的问题吗？」洛芙试探性问，平常人光是听到魔法这两个字就会觉得是开玩笑，更何况他们还绑架了她，好胆也该生气表示一下，如此波澜不惊的模样反倒令人惧怕。

    「你们真的见到另一个我了吗？」温婉欣平静问。

    洛芙一愣，没想到她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你或许很难相信，但除了打扮和个性，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透过魔法我们发现你们总是在同个地点出现，就连现在也是，都在这个房间，所以我们认为小梅就在你的身体里，是另一个你。」

    见温婉欣沉默，白宸问：「难道你从没感觉自己体内存在了另一个人吗？」

    「对啊。」洛芙跟着附和，「比如醒来后发现房里多了某些东西，像是化妆品？小梅一定会打扮，还会戴蓝色的隐形眼镜，你不会困惑房间怎么会出现化妆品和隐形眼镜吗？」

    听完，温婉欣若有所思地垂下脸。

    感受到她的动摇，洛芙继续带着诱导性提问：「你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

    沉默半晌，温婉欣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对上洛芙的视线，有些没辙道：「你们是第一个跟我说，有见过另外一个人我。」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洛芙轻轻倒抽了一口气，「那你……」

    「不……」温婉欣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对另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甚至连她叫小梅都不晓得，只是高中那年，我的记忆有一段长达一年的空窗期。当我醒来后，我就在如今的住处了，甚至连大学的註册费都缴清了。当我问房东是谁这么好心帮我付清了租金，还为我准备了这些衣物及生活必需品？房东却说是我自己付清的，还说我怎么忘了，认为我是不是精神不正常……那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

    「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了，上次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态度还那么不高兴。」洛芙忍不住抱怨，回想上次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认为她是来找碴的。

    「我是不高兴啊。」温婉欣答得理所当然，「多重人格可是精神疾病耶，一般人都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罹患了这种病吧？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家，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开始，我寧愿相信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也不想去证实自己真的罹患了那种疾病，再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这样的事了，直到你们来找我。」

    「可是这段时间，我们跟小梅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你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跡吧？有时小梅甚至一整天都跟我们在一起，你睡了一整天总有感觉吧？」洛芙更加不解了。

    「这个……」温婉欣捂住头。

    「那手机讯息呢？」白宸追问，「我们有创群组，这段时间也有持续在传讯息，你应该会在手机看到很多陌生讯息吧？」

    温婉欣依言掏出手机，「你说讯息？但我没有印象自己有加你们两个人好友啊，也没看到你所说的什么讯息……」

    「怎么可能……」洛芙跟着掏出了手机，唸出手机号码。那是小梅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这不是我的号码。」温婉欣断然摇头，「而且你们若真的加了我好友，帐号也应该是我的本名温婉欣，不会是小梅。」

    洛芙更困惑了，「还是说你有第二支手机？」

    闻言，温婉欣对她明显露出嫌恶至极的眼神。

    「你这什么眼神啊？」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有钱买两支手机的人吗？」

    「这个……」洛芙尷尬拍拍后脑，「想说你可能会有备用手机嘛，手机不见时可以当作急用，至少我就有呀。」

    温婉欣不予置评，洛芙的笑容僵了一下，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为了化解尷尬，白宸打破沉默，向满分问：「小梅的手机现在在哪？」

    「报告主人，手机在温婉欣小姐在台北住处的书柜夹层！」经过长期练习，满分的敬礼姿势已堪称军人等级，标准到白宸都不知道该吐槽，还是称讚了。

    「你在台北住处的书柜有夹层吗？」白宸向温婉欣问，由于她看不见满分和黛娜的存在，只能另外向她说明。

    「你说夹层？」她歪头，「一般书柜会有夹层吗？」

    「我的……呃……守护灵是这么说的。」白宸思索着该如何说明满分的存在，「他说小梅的手机放在书柜第二格夹层。」

    「那我去看看吧！」洛芙起身握拳，腕部的手鍊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犹如施展魔法的前奏，清脆响亮。

    「我有同意让你进我房间吗？」温婉欣毫不留情吐槽。

    「呃……」洛芙哑口，明明未经同意交换身体都可以原谅了，怎么踏进房间就不行了？这个女生在意的点，总让人无法理解。

 74－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09)

    儘管如此，在几经周折……呃……说服之下，洛芙还是获得了温婉欣的同意，来到了温婉欣台北的住处，并且顺利找到了书柜夹层。里头除了手机，还有一个大理石花纹的化妆包及白色信封袋。

    洛芙全数都带回了饭店。

    化妆包里除了化妆品，还放有一盒水蓝色的放大瞳片，以及那副蓝水晶耳环。最出乎意料的是白色信封袋，里面放了存摺和印章，打开看见里头有上亿元的存款，他们都吓到了。

    「存摺和印章都是你的名字，你真的完全没见过这些东西？」洛芙愣愣看着九位数的存款金额，就怕自己没看清楚，多算了一个零。

    她耸肩，「我连自己房里的书柜有夹层都不知道。」

    白宸拿起其中一只耳环，「既然小梅把这些私人物品特地藏起来了，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吧？」

    「那小梅为什么要对温婉欣隐瞒自己的存在呢？」洛芙提出疑问。

    白宸抚着下巴思考了会，随之向温婉欣问：「你说你的记忆有长达半年的空窗期，那在那之前有发生什么事吗？通常第二人格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可能是发生什么事，她才会出现的。」

    面对这个问题，温婉欣先是沉默，而后才淡淡道了一句：「忘了。」

    「忘了？」洛芙的嘴角笑得僵硬，不信她真的忘了。

    「嗯，忘了。」

    虽然她的回答很敷衍，但两人都没再多问。他们明白，她不是忘了，只是不愿回顾。想必那段过去一定相当黑暗绝望，否则也不会有小梅这个第二人格出现。

    「不过……」温婉欣再度张口，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过什么？」洛芙耐心等待她说下去。

    「我想到失去记忆前，我的房里常常会出现奇怪的纸条。」

    「纸条？」白宸蹙眉。

    「嗯，就是纸条。」温婉欣点点头，「忘了是哪一天，有次我睡醒时看到桌上莫名其妙出现了纸条，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但除了我和我爸妈，没人会进我房间，我爸妈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我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我梦游写下了那些字条的，还上网查了有类似情况的梦游者。那些字条除了日期，还写了很多内容，但是告诉我在某个日子不要出门。」

    「那张纸张我好像看过！」洛芙也想起来了，「我刚刚进你房间时，也有在你的桌垫底下看到写有日期的纸条。只是……为什么要你不要在那天出门呢？」

    温婉欣沉默几秒，接着抬头看向洛芙，面无表情答道：「因为我会在那日被卡车撞死。」

    听到这个答案，每个人都呆住了。

    「意思是你会在那日……被卡车撞死？」洛芙压抑颤慄问。

    「这我怎么知道，要到那日才知道吧？」温婉欣无谓地耸肩，「原本我没放在心上，所以把纸条都丢掉了，只剩下一张还压在桌垫底下，而且来到台北后我就不曾见过那样的纸条出现，不知不觉也就忘了，但现在仔细想来，那可能就是另一个我写的吧，她可能很早就出现了。」

    「可是……小梅为什么会写出这种诅咒字条，那真的是她写的吗？」洛芙更加不解了，问题越来越多，她都有些混乱了。

    白宸猜测：「也许跟她拥有的魔法有关。」

    「那你觉得小梅的魔法是什么？」洛芙问白宸。

    「既然她那么确定温婉欣在那一天出事，我想……」他顿了一顿，「她的魔法很有可能是能够看见未来会发生的事。」

    「意思是……你觉得她的魔法是预知？」

    「只是有这样的感觉。」想起小梅那双总能看透一切的蓝眼睛，白宸低望了眼手里的耳环。蓝水晶流淌出透亮的光泽，恍如小梅那双总是戴着放大瞳片的眼眸，深邃明亮。

    「这个可能性很大。」黛娜点头附和，「如果小梅的魔法是预知，那么这件圣物就是与时间有关的圣物，而目前时间的圣物还未出现。」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张纸条不是诅咒，而是警告。」白宸道：「透过魔法，她预知到温婉欣会在那日会出意外，为了救温婉欣，才会写下那张纸条。」

    「既然如此──」一语未落，洛芙直接走到了温婉欣面前。

    温婉欣不明不白看着她。

    洛芙用力按住温婉欣的臂膀，直视她的灵魂之窗喊：「小梅你在里面吧？如果听到了就快现身──」

    「你在干嘛啊？」温婉欣满脸嫌恶地推开她。

    「我在请她出来啊，这样才能问她，她的魔法到底是不是预知？」

    「你真认为这样做她就会出现吗？」温婉欣哭笑不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洛芙再度握住温婉欣的臂膀，力道不重，但看着温婉欣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小梅答应过我们，下次见面她就会告诉我们她拥有什么样的魔法，如果她的魔法真能预知未来，两年后你就会被车撞死耶，你不想问清楚吗？」

    「我觉得没差。」她淡淡别过头。

    「咦？」这个回答太出乎意外，洛芙松开了手。

    「你不怕？」白宸挑眉问。

    「有什么好怕的？」彷彿听到了一个好笑的问题，温婉欣轻蔑笑了，那双眸子没有半点光芒，犹如坠入泥沼，「有时候，活着比死还可怕，不是吗？」

    温婉欣静静看着他们，扬起的嘴角不带半点笑意，「我的童年很悲惨，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妈就每天在吵架，我总是在害怕和恐惧中度过。后来我爸失业成了酒鬼，开始对我和我妈施暴，可是我妈非但没有保护我，还把所有的错归咎于我，说要不是当初不小心怀了我，她也不会非得嫁给爸爸，她是为了我才过得这么惨。」

    「所以，既然我的出生只会让我爸妈不幸，那我本来就不该出生啊，本来就不该活着啊。」

    至始至终，她都是用这副波澜不惊的口气讲述过往，好似她的存在本是螻蚁，根本不值得一提。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应该出生的。」洛芙试图安慰，眼底流露心疼，「你只是刚好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才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对了，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总要为了他好好活着吧？」

    「男朋友？」温婉欣一愣，「谁？」

    「……我们跟踪你的时候，看到你和男生一起走进公寓，行为举止非常亲密，他不是你男友吗？」

    「原来在你的认知那样就是男朋友啊，看来你没谈过恋爱呢。」温婉欣笑了笑，带有几分嘲讽意味，「如果他真是我男友，就应该会护送我回家，你们根本不会有机会在半路对我下手。」

    「……那只是普通朋友？」洛芙不确定出声。

    温婉欣笑而不答，似在嘲笑她的天真，然后转头看向白宸。他神情复杂地回视温婉欣，只见她伸手拨开耳边的鬓发，笑得更深了。她看得出来，白宸的眼中有怜悯、哀伤，以及浓浓的鄙视。

    「明明连普通朋友都不是，却还是在他家过夜……」洛芙喃喃道，而后微微瞪大了眼，但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你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女生……」

    「原来我在你们眼里这么清纯。」她伸手顺了顺长发，轻笑了一声。

    洛芙一愣，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觉得那样很脏吗？」

    「不觉得。」她把玩自己的发丝，用食指捲起又放下，「只要是人都会有需求，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这件事既没有犯法，也没有对不起谁，我问心无愧。」

    「就算没有爱也没关係？」洛芙继续问。

    「爱这种东西才是最麻烦的吧？」她嘲讽一笑，「先不说找不找得到真爱，就算找到了，还得要花时间经营，甚至付出了真心还是可能会被背叛。既然很清楚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几分鐘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得要找一个人来绑住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自主权，只要不犯法，不伤害别人，不就好了？」

    「……但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呢？」

    她神色一凛，想也不想道：「不会有那一天的。」她的眼眸深处流转刺骨的寒意，「就算真的遇到了，我也不会隐瞒，他若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算了，我没有伤害谁，我对我的过去问心无愧。」

    好一会，洛芙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凝望着眼前的人，像是失了神。

    明明眼前这个女生和小梅拥有同一张脸，但两人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地不同。

    小梅的嘴角总是掛着浅浅的微笑，眼眸总会溢出温暖的光，像个亲切的邻家大姊姊。

    相比之下，温婉欣的眼底总带着刺蝟般鲜明的敌意，有着看透世事的冷漠，彷彿对任何事都死心了，就连亲眼见到了魔法内心都无半点波澜。

    此刻，那对蓝水晶耳环依然静静躺在桌面，散发出与那双阴暗眼眸截然不同的耀眼光泽，恍如小梅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晶亮眼眸。

    看着眼前的人，洛芙茫然地张了张口，声音乾涩──

    「为什么……圣物不是选你为主人？」

    然而，这道问题，就和小梅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为什么要隐瞒温婉欣她这个人格的存在？

    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75－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0)

    任之凡断了两根肋骨。

    听着老医师的诊断，躺在病床上的他一点也不意外，当时的他真的痛到以为要掛掉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骑车骑到摔车，还因此断了两根肋骨，也蛮可悲的。

    「幸好只是肋骨骨折，不必动手术，大概一、两个月就会自动癒合了，这段时间你可以多吃高蛋白或高钙的食物。」老医生嘱咐，「记得别喝酒。」

    「我本来就不能喝酒。」他挤出轻松的笑容回应，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会呼吸的痛」，如今光是用力呼吸，就觉得肋骨隐隐作痛，

    老医师检阅着病歷表，「我也对你的心脏做了例行性检查，你的病情比预期恶化得要快，若决定接受换心手术，建议越早越好。」

    他垂下视线，神情并没有一丝震惊或悲伤，只是看着地板淡淡叹口气，「记得当时是说最少可以活两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两年了。而且就算动了手术，也有很大的机率失败，对吧？」

    「是。」老医生点头，并不隐瞒。

    「反正我也没钱，算了吧。」他抓起被子懒散打了个哈欠，若不是随便乱动胸腔会痛，他还想伸一个懒腰，「我会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希望可以活久一点。」

    看着他淡然处之的态度，医师沉默了，几秒后，用沙哑的嗓子说道：「你家人的事，我在新闻看到了。」那双看尽生老病死的双眸，罕见地流露鲜明的惆悵。

    「那医生你是不是也觉得，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上帝这么做，一定有它的理由。」

    他勾了一下嘴角，「可惜我家信道教。」

    预料到他的反应，老医生没辙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十分鐘后，老医生嘱咐完饮食便离开了病房，留给他独处时间。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彷彿呼应他的心境般，原本雨后天晴的天空再度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洗净了这座充满古意的台南老城。

    这场大雨，持续下了三天三夜。

    在春季时常缺水的南部，这场雨下得离奇，许多水库都紧急关闭了闸门，不少地区甚至传出了暴雨灾情。

    直到他出院，这场大雨才总算止歇。

    出院后，任之凡再度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看见任之凡上半身裹着肋骨固定带出现，同学们纷纷走上前，关心他的身体状况。随后，得知他是自己骑车摔断了肋骨，每个人既傻眼又担忧，教室顿时一阵闹哄。

    白宸一如既往远离人群，坐在教室角落滑手机。

    窗外，雨声瓢泼，水珠沿着窗框滴落。

    然而，比窗外的雨声更令人鬱闷的，是隔壁传来的抱怨。

    「我觉得人生好累。」刚落座，洛芙便趴在桌面唉声叹气。

    白宸专心滑手机，选择视而不见。满分站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看着一篇又一篇脸书贴文滑过视线。

    洛芙偏头向他问道：「你应该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累？」

    白宸施捨地看了她一眼，「这不用问我也知道。」

    「真无情……」洛芙再度叹了一口长气，而后盯着自己的手腕上的水晶手鍊说道：「想当初，就算学姊能瞬间到世界各地，我也可以搭飞机去找她，但现在小梅却是连想见上一面都没办法，哪怕她就近在眼前。」

    「会觉得搭飞机简单的，恐怕只有你了……」他扯扯嘴角，到底是搭飞机去欧洲简单，还是唤醒朋友的第二人格简单？

    「为什么小梅一直不出现呢？再两个月就要期末了，再这样下去台湾不就要消失在地图上了吗？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要先去国外置產啊，比如买栋房子啊，不然等到时候真毁灭了，我爸留给我的大笔遗產可就要一起沉入海里了……」她双手撑着脸，幸亏教室里人多嘴杂，他们坐在角落，没多少人听得见她的喃喃自语。

    「我以为你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白宸不以为然问。

    「我也想啊，但总要有备案吧？」

    沉默几秒，白宸道：「难道你没察觉到小梅的那个警告有个蹊蹺吗？」

    「什么蹊蹺？」她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他。

    他停下手，手机萤幕正好停在一篇网路新闻，写到有专家预测到了二十一世纪末，由于海平面上升，台北地区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将被海水淹没。他看着那篇文章答道：「如果台湾真的消失了，那温婉欣还有可能在后年的五月二十一日在马路被车撞死吗？」

    「咦？」洛芙眨眨眼，几秒后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对耶──如果我们失败了，没将圣物蒐齐，那么温婉欣连被车撞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脱离仁义道德了。

    「这么说，我们成功蒐齐了圣物，对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啦！」

    「但前提是，她的魔法必须真的是能预知未来，否则这只是推论。」

    「这样问题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感觉又被狠狠泼了冷水，洛芙再度趴回桌面，「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得知圣物的魔法吗？明明圣物都已经找到了。」

    语毕，见白宸依然是那副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她噘起嘴，坐起身，「既然对小梅的圣物束手无策了，那我们来讨论最后一样圣物吧。」

    「我们……」听到这个词汇，白宸有种不好的预感。

    洛芙丝毫未觉他的无奈，直接问：「你觉得最后一样圣物在哪？」

    不过经过这段日子相处，白宸深刻理解到，与其反驳她，不如顺着她的心意，「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啊。」于是决定敷衍回应。

    感受到他的敷衍，洛芙不悦地扬眉，本想说些什么，但教室前方传来的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任之凡不小心笑得太用力，肋骨直接痛了起来，正捂着胸口哀号。

    望着教室前方笑闹的那群人，洛芙缓下情绪，继续道：「之前不是说期限快到了，所以那些圣物才会聚集回来？因为千泪湖在这。这样说来，会不会最后一样圣物其实早就出现在我们身边了，只是我们自己没发现啊。毕竟贝尔菲达说过，我们俩是和圣物最有缘的人，所以才会选中我们，对吧？」

    「哎呀呀痛啊──」

    听见这道熟悉的哀号，白宸也抬起了视线，看了眼行为举止浮夸的任之凡，又低头滑手机，淡淡道：「可能吧。」

    「你们别再逗我笑了，会出人命啊──」任之凡指控着周围的同学。但好笑的是，这次明明没人说笑话，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又引来周围的同学捧腹大笑。真是个可怜的开心果。

    「对吧？」洛芙漾起笑容看着她，自信满满地握起拳头，「我想，也许只要我让时间再多暂停几次，最后一样圣物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就跟学姊及小梅一样！不是有句话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你可以试试。」白宸头也不抬回应。

    「从你的口气听来，感觉就是不相信圣物会近在眼前。」她不悦。

    「我没有不相信啊，只是觉得如果最后一样圣物这么好找，早就该出现了。」

    「这就是不相信啊！」

    白宸无法反驳，选择沉默。

    「是啦，你要这样说也没错。」面对白宸的沉默，洛芙的语气也疲软下来，「既然是最后一样圣物，要出现早就出现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呢？」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是会呼吸的痛──」任之凡口气委屈地控诉，听来怪可怜的。

    半晌，洛芙右手撑着下巴，左手伸出食指敲打桌面。

    「你们太过分了，明知道我不能大笑，还拚命逗我笑，完全不顾虑我的感受──」任之凡忍无可忍，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同学们的笑闹声更大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那群欢乐的同学，几秒后，轻轻唸了一句：「黛娜洛芙……」

    淡黄色光点从每个人的胸口迸出，而后逐渐在空中凝聚成一颗明亮的光球。那道光芒金黄透亮，犹如学校篮球场上从天洒下的金色阳光，青春洋溢，好不耀眼。

    看着那颗光球缓缓被吸入手錶，洛芙再度趴上桌面低喃：「……到底最后一样圣物会在哪里呢？」

    驀地，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怪叫声，眾人同时倒抽一口气的声响。

    洛芙抬眼往前看，只见任之凡的手里滑出了一支小巧的白色手机。手机从他的手心腾空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拋出线，恍若飞机坠机前夕的画面。

    见状，洛芙立刻看了眼黛娜，黛娜伸手一挥，教室里的学生们瞬间都纹丝不动，犹如一个个假人雕像，而那支白色手机也被固定在了半空，离地板只有几公分的距离，顺利躲过了坠机的命运。

    滑着手机的白宸，注意到自己的手机画面静止了，怎么滑也滑不动，忍不住抬头抱怨：「说真的，下次你要暂停时间先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每次时间静止手机也会……」

    没想到，一道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人声，刺耳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这、这是怎么了？」

    白宸和洛芙同时一呆，震惊地往教室前方看去。

    犹如假人挑战片场的教室里，任之凡愣愣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四周。几秒后，察觉到后方的视线，他转了身，与白宸和洛芙六目交相。

    原本静默的教室，这下更加沉默了，三个人的眼里都装着难以言喻的震惊。

    洛芙瞪大了眼，捂住嘴，眼中充斥喜色。

    满分张开嘴，拉了拉白宸的衣领，「主人，他他他……」

    唯独黛娜淡定地看向窗外，望着外头依然落个不停的雨，微微蹙起了眉头。

    此刻，白宸伸手捂着头，内心涌起一股无力之感。

    几分鐘前，洛芙还在他耳边嘮叨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几分鐘后，他就来到眼前了。

    而且，那人还不是别人，还是跟他住在同个屋簷下的室友。

    思及此，他不禁在内心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然而，漫长的静默中，每个人都忘了白色手机还停在空中，等待谁的救援。

    于是，一分鐘过去。

    啪──

    白色手机依旧逃不过死劫。

    坠地了。

    ／杂言／

    本来我没打算写摔车桥段，但那时候朋友刚好告诉我，他同事住院，因为骑车摔车，其中一边肋骨断到只剩一根。我朋友傻眼，我听到也傻眼，自己骑车摔车，断到一边只剩下一根肋骨，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没心没肺的我们）。

    所以我让任之凡只断两根肋骨，已经很仁慈了。

 76－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1)

    微笑义麵坊。

    微笑面对生活里的不如意。

    看着店内墙壁那段励志小语，再看看对面座位的损友，白宸实在难以用微笑面对，始终冷着一张脸。

    「难怪，我就想你们两个怎么那么常在一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任之凡摆出理解状，频频点头，「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事。」

    下课后，洛芙约了任之凡吃饭，说明有关圣物的一切。见识到了只能在电影情节中看到的瞬间移动和时间暂停，任之凡惊呼连连，吓得下巴都快掉下去了，但很快就恢復了冷静，接受度意外高。

    「所以你真的不清楚你那条项鍊有什么魔法吗？」洛芙看了眼他的衣领，那条黑水晶项鍊就在下方。

    任之凡掏出衣领下的那条项鍊，水滴状的坠饰镶嵌着一枚晶亮的黑水晶，犹如一滴黑色眼泪，「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条项鍊就只是偶然从我妈的遗物里找到的，根本感受不到什么魔法，就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鍊。」

    「那你为什么每天戴着？」白宸问。若不是项鍊藏在衣领之下，他也不会没注意到圣物就在他身上。

    「我爸妈很相信命理节目，记得有节目说过，黑水晶具有避凶化煞、吸收负面情绪的功用，于是我当下就拿起来戴了，而且水晶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随身佩带才能发挥效用。」

    「的确是会吸收负面情绪……」洛芙小声嘀咕，「那这样不就跟小梅一样了吗？明明圣物就在眼前了，却还是不晓得它有魔法，怎么都这么棘手？」

    「雨。」黛娜驀然道。

    除了任之凡，这时所有人都望向了站在桌面纸盒旁的黛娜。黛娜说道：「刚刚时间静止时，外头依然下着雨。」

    「有吗？」洛芙歪了歪头，「可是我记得时间静止的时候，哪怕是水都是静止不动的啊，除非……」

    答案呼之欲出，所有人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任之凡身上。

    「……怎么了？」察觉到他们古怪的反应，任之凡感到怪不自在。

    洛芙微笑断定：「你的魔法是让天空下雨。」

    「咦咦咦，怎么可能啦？」

    「一定是的，黛娜的魔法只对圣物无效，反过来说，那场雨一定就是圣物的魔法。你当时心里是不是想着下雨，所以就下雨了？」洛芙篤定笑了。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任之凡身上，完全忽略了窗外的雨声，只有黛娜察觉到。

    「真的假的……」他不信。

    「那你现在试试看嘛，看能不能让天空再次下雨？」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这怎做……」任之凡搔搔脸颊，迟疑地看着手里的坠饰，实在很难相信光凭一条项鍊就能控制天气。

    「很简单的，你只要就握着它或是放在胸前，和圣物有肌肤接触就好，然后心里想着下雨，圣物就会为你实现愿望啦！」说完，洛芙将双手放在下巴前交叠，闭上双眼，作出祷告的模样。

    「……这么简单？」

    「试试看嘛，相信我。」洛芙睁开眼，灿烂一笑。

    「既然你这么坚持……」儘管半信半疑，他还是握住坠饰，闭上了双眼。

    空气静了下来，洛芙和白宸屏气凝神地看向店门口的玻璃帷幕。

    窗外是一条宽敞的巷弄，不时有人车路过。

    半分鐘后，一名中年男子抬起头，朝天际张开了掌心。

    再一分鐘过去，一名中年妇女撑起了伞。

    没多久，从天而降的斗大雨珠便染深了柏油路面。

    洛芙勾脣一笑，「果然如此。」

    「没想到我真能控制雨水……」任之凡震惊看着窗外，儘管雨势不大，但路人确实都撑起了伞，他忍不住惊呼：「这真是太神奇了，杰克！」

    「这么说来，这几日常常下大雨，是不是都你的错？」白宸睨了他一眼。

    「别这说嘛！我怎么知道我这么厉害呢。」他乾笑两声，「但让天空下雨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还很麻烦耶，为什么我的魔法这么没用呢？」

    「不会啊，这很厉害耶，可以控制天气耶！」洛芙露出敬佩的神情，「这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你应该要有成为雨神的自觉！」

    「是这样吗？雨神，嘿嘿……」听见洛芙毫不吝嗇的称讚，任之凡有些害羞地挠挠后发。

    直到下秒画风一转，洛芙正色道：「那接下来，我们来净化圣物吧。」

    「咦──我才刚拥有魔法你们就要夺走了？」任之凡惊叫出声，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胸前那枚黑水晶。儘管洛芙有向他说明圣物必须在一年内搜集完毕，他也明白这条项鍊迟早会被没收，但、但……这也太快了吧？

    「你不是说这个魔法很没用吗？」洛芙一语中的问。

    「……是啦，可是至少让我享受一下嘛。」

    「难道你要让台北下一整天的雨吗？」白宸跟着质问。

    「这个……」面对两人质询的目光，任之凡欲言又止。

    察觉到他的犹豫及失落，洛芙温声安慰：「没事的，我们净化完成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所以也不会难过。」

    「唉唷，话不是这样说的嘛，就让我多拥有一下嘛。」任之凡感到哭笑不得，双手依然死死护着胸前的黑水晶项鍊，就怕他们会趁机抢走，模样甚至有点像怕人非礼的良家妇女。

    此时，白宸忽然站起身，朝他伸出一隻手。

    任之凡以为他要抢走他身上的项鍊，于是将胸前的项鍊护得更紧了，但白宸却只是握住了他的左手腕，一动不动。

    任之凡愣了下，茫然与他对视。

    几秒后，白宸重新坐回椅子，淡道：「我失败了。」

    「咦咦──难道摸一下就能知道净化失败了吗？」

    「换我了。」洛芙朝伸出手。

    有了第一次经验，任之凡这次直接逃离椅子，让洛芙扑了空。

    「你们不要这样嘛，再给我几天的时间。」他双手合十站在桌边，苦苦哀求，「让我好好享受一下有魔法的感觉，等时间到了我再回来找你们，拜託啦！」

    「这……」洛芙似乎被说服了。

    「我保证会让你们有机会净化，再给我几天就好。」趁着洛芙仍在迟疑之际，他抓紧时机转身逃跑，「我还得回家赶期中报告，明日见！」离去前，还不忘挥手道别。

    「你不追上去？」白宸转头问。面对逃之夭夭的任之凡，洛芙的态度意外冷静。

    「我是很想，但我觉得我应该也会失败。」洛芙手撑着头，出神地凝望着右侧的玻璃落地窗，落地窗垂掛着零星的水滴，

    不知何时，雨停了，阳光悄悄探出了头。小巷内一片静默，彷彿能听到水珠滑下玻璃的声响，清晰得犹如眼泪滴落的声响。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问任之凡，他的负面情绪是什么？

    但就算不问，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痛苦。

    一夕之间失去了最深爱的家人，连家都没有了，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绝望？又需要多么真挚深厚的感情才足以能净化得了？

    至少，天空映出了他真实的情绪。

    「反正，既然都已经知道我们最后会蒐集成功，又何必介意这几日呢？」洛芙双手一摊，伸了一个懒腰，「他的魔法顶多就是下下雨，也没什么，反倒是小梅再不出现，那才令人头大吧？」

    白宸没什么表示，只是喝了一口红茶，语带有几分调侃道：「希望真是如此。」

 77－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2)

    哐啷一声。

    掛在墙上的结婚照应声落下，惊醒了熟睡中的女人。

    感受到房间在剧烈震动，她连忙摇醒枕边人，两人在右侧的衣柜倒塌前逃离了床铺，却还是逃不过天花板铺天盖地的坠落。

    还来不及踏出房间，天花板的钢筋水泥早一步崩塌，水泥块硬生生砸中了男人的头部，而后无情埋葬了女人的呼喊声。

    转眼间，两条鲜活的生命便掩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地牛翻身，天摇地动，拔地而起的高楼接连倒塌，道路龟裂隆起，整座城市被断了电，陷入无尽静謐与黑暗之中。

    医院里，紧急照明灯依次亮起，两名护理师神情紧绷地守在一排保温箱旁。在那之中，一名出生不足满月的男婴大哭了起来，彷彿被震哭了，任凭护理师如何安抚都没用，哭得响亮。

    犹如哀悼着逝去的亲人。

    画面最后，再度回到了被压在瓦砾堆底下的男女。

    两人彷彿彻底失了气息，女人狰狞的脸庞淌满了鲜血，鲜血沿着她的下巴滴落，一颗接一颗，犹如血泪，无声滴淌在那条黑水晶项鍊。

    那是梦境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当男生再次张开双眼，迎接他的，是头顶上方一片幽暗的天花板。

    他翻身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手机萤幕流泻刺目的光线。他看了眼时间，缓缓坐起身。梦境太过真实，他没了睡意。

    随后，他放回手机，伸手抓着乱发，掏出衣领下方那条黑水晶项鍊。

    想起梦境里的女人同样戴着这一条项鍊，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但刚起身，心脏驀然传来一阵绞痛，让他再度跌回了床铺。他伸手抚摸着胸口，平缓呼吸，等待疼痛如潮水般退去。

    这段等待的时间漫长而静謐，他低头看着地板，意外发现桌上的笔筒滚到了地上，里头的文具全洒了出来。

    再往更远一看，就连书柜里的书也掉落了几本……

    「今日凌晨三点十三分时，发生芮氏规模五点九的地震，震央在台湾东部海域，在台北测得最大震度达四级，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近日地震频传，连续发生多起小规模地震，专家学者研判可能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早晨的学生餐厅只有零星师生，洛芙点了杯美式咖啡在用餐区落座，看见电视机里的新闻画面，若有所思低喃：「地震啊……」

    白宸坐在她隔壁，低头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笔记，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这週是学校的期中考週，他正在临时抱佛脚。

    「欸，我们出生那年不是有发生一个南松大地震吗？那天你在干嘛？」洛芙漫不经心问。回顾那时候的报导，总计至少有两千人死亡，更有超过一万人失踪，至今都能在教科书看见这次的地震。

    「问这干嘛？」

    「就好奇囉。」

    「在床上睡觉吧。」他敷衍回：「等下就要考试了，你不看书？」

    「我早就唸完了。」她摆摆手，态度游刃有馀，「记得贝尔菲达说过，若没能在期限内搜集成功，圣物就会放出巨大的能量，后果可能是引发地震或海啸。这样说来，搞不好最近地震频传的原因，就是因为一年的期限快到了，所以这座岛在警告我们快点搜集完毕？」

    她越说越心惊：「若真是这样，那我现在是不是该上网发文，警告大家再过不久台湾可能就会发生天灾人祸，要大家做好准备逃到国外啊？」

    他神色自若翻着笔记，「你可以发啊，然后警察就会认为你在网路散佈谣言，扰乱社会安寧，依《社会秩序维护法》将你逮捕了。」

    她无言，下一秒忽然倾身靠上他的肩。

    「你干嘛？」他的身子缩瑟了一下，以为她已经戒掉了这个坏习惯。

    洛芙靠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向桌前的笔记，「你知道，这次的期末考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什么？」儘管他已经猜到答案，但实在不想回答。

    「意味着距离一年的期限，只剩下两个月了啊啊──」她坐起身，歇斯底里地摇着他的臂膀吶喊。幸好早晨的学餐没什么人潮。

    打从发现最后一样圣物在任之凡身上，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段期间小梅依然没有现身，于是两人把重心放在了任之凡身上，然而，无论如何照三餐和任之凡见面，就是没有净化成功，就这么让时间白白流逝了。

    「如果任之凡的负面情绪是绝望，那么能净化他的就是希望了吧？我们跑遍了那么多地方当志工，遇见了那么多人，还特地去弱势机构当义工，怎么就没一个人的感情能净化他？搞到现在别说希望了，我都要绝望了……」

    「你知道我就是陪你去当志工，才没时间唸书吗？」白宸睨了她一眼。

    洛芙浑然未觉白宸的调侃，只是看着新闻画面自语道：「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希望啊……」

 78－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3)

    午后。

    接到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白宸匆匆赶到了病房。

    一踏进病房，便见任之凡坐在床上用笔电追剧。见白宸走进来，他摘下耳机，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医院打给我。」白宸走到病床旁，「你怎么会昏倒？」

    「没事啦，就是陪一群孩子打球，但忘了自己肋骨骨折，打得太忘我就痛到昏倒了。你也知道，我不能从事太剧烈的运动嘛。」

    「就这样？」

    「不然呢，这种事还有假的？医生还警告我不能再有下次了，不然我的肋骨又会裂开，永远也好不了。」

    听完，白宸静静打量病床上的任之凡。被这么盯着，任之凡有些心虚，想再解释些什么，但白宸却忽然低下头，从塑胶袋掏出一盒广东炒饭，「路上顺边帮你买的，记得你说你不喜欢吃医院的食物。」

    「谢啦！」他一笑，伸手接过。随着饭盒打开，热腾腾的炒饭香气便扑鼻而来，他立刻大口吃起来。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白宸冷不防又问：「你真的没事？」

    任之凡停下动作，注意到白宸眼中难得流露担忧，随即淡淡一笑，「能有什么事？就是多休息啊，这样我的肋骨才能赶快痊癒啊，你看我能吃能睡，没事啦。」

    面对那张轻松的笑容，白宸没再作声，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如果你真的没事──」

    顿了一顿，白宸再度啟口，视线重新回到了那张笑得轻松的笑容。

    「那为什么外头现在仍然下着雨？」

    外头，雨声淅沥。

    洛芙和几个同学在系办忙进忙出，把大大小小的道具搬回储藏室。今日是企管系的路跑活动，由于活动途中下起了大雨，一群人连忙收拾场地，将道具及物资搬回到系办，提早结束了活动。

    「真是，原以为今日会是好天气的，没想到活动中途却开始下大雨，特地买的这些物资都浪费了。」砰地一声，短发女生将手里整箱的矿泉水重重放入地面，轻叹了一口气。

    「啊，任之凡传讯息来了。」另一名女生拿出手机，「他说他肋骨又断了，刚刚又住院了，很抱歉今日没办法来参加。」

    「真假？又住院了，他也太衰了吧。」

    「我就在想他怎么没来，他是不是流年不顺啊？先是家里出事，现在自己又出事。」

    「我看，我们有空去庙里帮他求张平安符吧。」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都为任之凡的遭遇感到傻眼和心疼。

    一小时候，待收拾完毕，雨势刚好变小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系办。儘管活动不如预期，但学长姊早早订好了热炒店，要慰劳大家这几天的辛劳。

    「我就不去了。」洛芙举手发言：「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了，想直接回家休息，你们去吃就好。」

    四周顿时发出一阵惋惜声，不过毕竟健康至上，大伙也就不强迫她了，反倒关心起她的身体状况。

    其中一名学姊提议：「那这样，圣树刚好有骑车来，让他载你回去吧。」

    被忽然点名，杜圣树有些意外抬起视线，刚好和洛芙对上视线。

    「不用啦，我家离这有段距离，这样太麻烦圣树了，我搭计程车回去就可以了。」

    「这么晚了，你是女孩子搭计程车不安全，而且圣树不是你直属吗？他载你回家也是应该的。」学姊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引得周围的大伙纷纷点头附和。

    洛芙露出为难的笑容，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鍊。不是她不愿意，是她瞬间就可以回家，根本不需要别人护送啊！

    「没事啦洛芙学姊，我刚有吃了饭糰还不太饿，先载你回热炒店。」杜圣树露出殷勤的笑容，丝毫读不出她眼底的为难。

    「真的不用啦。」她拿起伞，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而且现在还下着雨，骑车也很危险，我搭计程车就好，你们快去热炒店吧，掰。」

    说完，她立刻转身打开手里的伞，汲汲营营跑出大楼，就怕再被他们缠着。

    如果说光明正大倒追白宸有什么好处，就是替她阻挡了不少追求者，省了不少麻烦，而直属学弟就是其一。如今一学期都要过了，她和白宸连八字都没一撇，也不怪学姊想把她和直属送作堆。

    夜深，她撑着伞，走进人烟稀少的小巷。

    这处地方隐蔽，又没有监视器，很适合作为瞬间移动场所，不必亲自开口黛娜便主动为她静止了时间。

    回家前，她再度仰头望向阴鬱的天空。

    雨水不疏不密落着，咚咚咚敲打在伞面，再顺着伞面弧度滑落，不受任何魔法控制，像是谁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白宸现在应该在医院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犹如呢喃。

    黛娜站在她肩上，没答话，只是由下往上静静望着她的侧脸。

    路灯发散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金色雨线，细腻地描绘女生精緻的侧脸轮廓。

    她撑着伞，仰望雾茫茫的雨夜，思绪飘向了远方，感觉心中有股酸涩化开，像雨水滴落手心肌肤，冰凉刺骨。

    她想起，和白宸互换身体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和任之凡每天都会在住处见面。

    他们俩的住处有开放式厨房，但功能并不齐全，而且两个大男生也不会下厨，垃圾量不多，两、三天才倒一次垃圾。

    有次轮到她倒垃圾，看见厨房垃圾桶里有一包空药片，起初没有特别在意，但两、三次下来，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向身旁的满分问：「这药片是任之凡的吧，他平常有在吃药吗？」

    看着满分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眉头一皱，察觉案情并不单纯。

    追问之下，她得知了任之凡的病情。

    看着手里的空药片，她回顾起白宸和任之凡间的互动，喃喃道：「……记得，当我说圣物若是蒐集成功可以获得一个愿望，他明显半点兴趣也没有，但听到可以控制生死，态度明显就变了……」

    「难道白宸的愿望是……」一语未完，她抬起头，打算向满分确认自己的猜测，却见满分的双眼已然红了一圈。

    从那时起，她对白宸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雨声不止，笼罩了整间医院病房。

    面对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任之凡一愣，但下一刻他的嘴角便牵起了一抹弧度。他嘻皮笑脸道：「你想多了，我真没事。」

    听罢，白宸没再追问，只是滑着手机。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了句：「这盒炒饭要九十块钱，出院后记得还钱给我。」

    「靠，你不是特地买给我的吗？还跟我收钱。」可惜吃了半盒，他无法把饭盒退还给他了。

    「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小气鬼。」

    白宸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沉默几秒，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任之凡漫不经心问：「欸，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幸死了，你会难过吗？」

    白宸盯着手机萤幕，几秒后，他不假思索回：「你不会死的。」

    白宸的愿望是──

    希望任之凡健康活着。

 79－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4)

    大学开学前夕，白宸搬进了四人房的校内宿舍。

    室友都是企管系的大一新生，其中两个人是a班，一人个是b班，刚好和他是同班同学。

    「嗨嗨，我是b班的任之凡，我是台南人。作为见面礼，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橘子，大家饿了都可以直接拿去吃，未来四年还请多多指教啦！」

    入住那天，白宸提着行李进房，便见任之凡在发橘子，很快就和另外两名室友熟络了起来，就连他也被莫名其妙塞了一颗橘子。

    之后开学，任之凡天天跑系学会和社团，每天都到了半夜才回宿舍，再加上他开朗又白目的个性，很快就成为系上的风云人物。

    相比之下，白宸从开学就朝系边发展，儘管两人是同学兼室友，几乎天天见面，但是个性天差地远，压根就没想过会成为朋友……

    呃……损友。

    他们的宿舍格局是上床下桌，大家都在睡上铺，下面放书桌衣柜。

    一天深夜，任之凡把手机搁在了下桌，隔日铃声大作，扰人清梦。当时另外两名室友都不在宿舍了，房里剩下他和任之凡。闹铃没吵醒任之凡，却吵醒了白宸。

    白宸隔空朝他喊了几声，没想到他彻底睡死。

    面对响个不停的手机，白宸心不甘情不愿下床，决定直接按掉闹鐘，再好好睡个回笼觉，

    谁知，刚关掉手机，还没回到床铺，任之凡忽然从上铺掉了下来，而且好巧不巧，就重重压在白宸身上。从天而降，正中红心。

    莫名其妙。

    「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痛？」任之凡茫然看着上方的天花板，「难道……我还在梦里？」

    「因为你压在我身上。」白宸从齿缝挤出这句话，双手犹如掀棉被般，奋力推开了他的身体，「你到底是怎么睡觉的啊！」彻底没了睡意。

    第一次见白宸发怒，任之凡吓得爬起身，彻底醒了，「我、我就想关掉闹鐘，想把手伸长了些，谁知……就掉了下来了哈哈……」

    白宸无言以对，重新爬回自己的上铺。

    「你生气啦，对不起！」任之凡站在他的床铺下方，「你救了我，以后你若有急难，我必定为你两肋插刀，救你于水火！」他拍胸脯保证。

    但每次身陷水火的，都是任之凡。

    「兄弟，我这个生活费有些拘谨……你先借我两千块应急吧。」

    「兄弟，我昨天衣服忘了洗，你裤子借我穿一天。」

    「兄弟，我今天要打工，没时间倒垃圾，你帮我处理一下，谢啦！」

    到了最后，忍无可忍的白宸郑重向他申明：「我们不是兄弟，不要再跟我称兄道弟了。」

    心想，到了大二，他一定要一个人租房子，过上单身贵族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怕被人知道他身患重疾，儘管彼此是室友，但是任之凡向来习惯趁着宿舍没人时吃药。他总是把药丸分装在塑胶药盒里，方便随身携带。当时，见药盒只剩下不到两天份的药量，他便拿出了药包和药罐分装。

    没想到，白宸那天正好走进来，见他桌上满是药袋和药罐，他默默收回了视线，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了桌前打电动。

    到了秋天，校内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新生盃篮球混合赛，这是专为大一新生举办的班际友谊竞赛，以班为单位组队。企管系的男生人数向来不多，于是曾是高中篮球校队的任之凡，很快就被大伙举荐了出来。

    篮球赛採淘汰制，他们班在第一轮就惨遭淘汰了。

    在气氛低迷的情况下，不少同学早早就离开了体育场，剩下的一群人则在讨论等会去哪聚餐。鲜少人注意到，任之凡一下场就默默拿起书包离开了。

    白宸原本打算直接离开，但注意到任之凡离去时黯然的背影，以及被他遗忘在板凳上的水壶，他思忖几秒，决定拿起水壶尾随。

    比赛会场位在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篮球场后方有片不小的空地，左侧设置了洗手间，右侧则是紧急逃生楼梯。见任之凡转身走进楼梯，他加快了脚步。

    一踏进楼梯口，便见凡之凡浑身乏力地倒在墙壁。汗水滑下那张苍白的脸庞，他的呼吸急促，右手紧紧贴着胸口，整个楼梯口都是他的喘气声。

    现在回想起来，他离去时的身影，与其说是筋疲力尽，不如说是硬撑。

    硬撑到了这里。

    白宸立刻在他身边蹲下，「你把药放哪？」

    任之凡轻轻看了他一眼，从书包掏出一瓶深色玻璃瓶的药锭罐。白宸立刻伸手接过，为他扭开了瓶盖，倒出一粒白色药丸递给他。

    任之凡将药丸含在舌尖下，再度靠上墙壁，闭着双眼深呼吸。

    见他的情况稳定下来，白宸跟着坐下，将水壶递给他。

    「谢了……」任之凡伸手接过，撑起一个勉强的笑顏。他的额际佈满了细密的汗珠，黏着湿漉漉的瀏海，分不出是热血的汗水，还是痛苦的冷汗。

    不久，任之凡的手机传出了提示音。班上同学发现他走不见了，传了讯息问他要不要去聚餐？他简单回了讯息，喝了一口水，就再度回到球场，彷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过白宸依然什么也没问。

    隔日傍晚，两人各自买了晚餐回宿舍。

    宿舍只有他们俩，任之凡吃完饭便光明正大地配着温开水吃药，然后再拿出药罐和药袋，分装着下週的药量。

    此时，白宸正好从洗手间出来，经过任之凡的座位时，他特别嘱咐了一句：「这週轮到你了，别忘了倒厕所的垃圾。」

    「好啦，我等下就去倒。」他回得敷衍，专注分配每格药盒的药量。待分装完毕，他扭上药罐，忽然问：「你都不问我都在吃什么药吗？」

    「治你个性太白目的药？」他戴上全罩式耳机，点开赛车游戏。

    「是治心脏病的药。」他分秒不差地公佈答案。平静的嗓音穿过耳机精密的机械构造，在游戏登入的音乐响起时，抢先一步传入了白宸耳里。

    像是没听清楚，白宸摘下耳机，侧头看向他。

    任之凡往后靠上椅背，看着他，一隻手指向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在我这里，有一个金属支架。」

    气氛犹如被投下了一颗震撼弹，没有人伤亡，却令人难以作出反应。

    白宸默然望着他。

    任之凡放下手，重新看向桌前的药罐和药袋，轻轻逸出一口气，如陈述事实般道：「小时候，我常常跑一跑就很喘，体力明显比我妹还差，个子也比别人矮，我爸妈担心我发育不良，就带我去医院求诊。医生听诊，发现我心音不整，就用超音波检查，最后确诊是先天性主动脉瓣狭窄。」

    「我爸妈听从医师建议，让我先用药物控制再动手术。我们家没什么钱，只能装最便宜的支架，代价是必须一辈子服用药物。不过手术很顺利，从那以后我的体力变好了，还长高不少，能跑能跳，甚至还能加入了篮球校队。」

    喀一声，他关上塑胶药盒，拿起来晃了晃。药丸撞击着塑胶盒身，声响犹如糖果撞击铁罐那般清脆。他从小吃到大，吃了整整十年。

    「当时我以为我跟正常人一样了，直到高二那年，我在篮球场上昏倒，紧急送医后医生说我的病情復发了，而且开始急速恶化，就算想替换新的支架，但由于已经进行过一次心导管手术，再进行第二次不但失败率高，成效也不彰，建议我进行换心手术，不然最快两年，最慢五年我就会死掉。」

    「可是我们家只是开牛肉麵店的，哪来这么多钱啊？」他苦笑，再度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的樑柱，「那么多人有钱也等不到心脏，所以我就想开啦，既然都要死了，不如痛快玩一场，大学耶，人生最自由自在的四年。」

    「那你还上场打球？」白宸近乎吐槽质问。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想活了吗？

    「机会难得啊。」他像个孩子理直气壮回：「高中那年在球场上昏倒后，我不但退出了校队，就连班上朋友都不敢再跟我打球了，就怕我出事。好不容易到了大学，同学都不知道我的病情，也不会把我当病人看待，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班际篮球赛了耶，最后一次打篮球了耶。大家都觉得拿到大学毕业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我来说却不是。没有未来的我，根本不在乎文凭，只想快快乐乐度过这四年。」

    「怎样，吓到了吧？」

    白宸静静看着他，几秒后，不忘嘱咐了一句：「记得倒垃圾。」

    「我在跟你谈心耶，你居然还在掛念垃圾！」任之凡不可置信大喊，随后忍不住小声嘀咕：「而且我才忘记两次而已……」最后再咒骂了一句：「冷血动物。」

    白宸无视他的抱怨，重新戴回耳机，拿起游戏遥控手柄选定车辆进入赛车场，准备再度享受飆速快感。

    谁知，当他准备以甩尾的方式越过终点线时，任之凡忽然隔空唤了他一声：「欸──」

    「干嘛？」他忘了把耳机的音量调大。

    任之凡浑然未觉他的不耐，只是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椅子上，朝他嘻皮笑脸道：「你知道，是唯一知道我的病情，却不会用怜悯表情看我的人耶。」

    白宸瞥了他一眼，但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就见画面杀出了一辆鲜红的跑车，从后方狠狠撞毁了他的宝蓝色跑车。

    他看着游戏画面出现「gameover」，在内心咒骂了一声，结束了这一回合。

    可人生不是游戏，无法重来。

    从那时起，他结下了这段孽缘。

 80－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5)

    任之凡决定休学了。

    期末前夕，任之凡告诉白宸他想先休学处理家里的事，再回来唸书，而这段时间他会先搬回台南，和小舅一家人住。

    白宸没有多问，尊重他的决定。

    除了白宸外，任之凡没再告诉人这件事，打算等到开学前夕，回来办休学手续时再告知其他人。

    因此，暑假来临之际，任之凡便开始收拾行李。他们这间公寓的租约只到七月，必须在这之前办理退租手续。

    不过，白宸却不打算另租套房，而是向房东办理续租。

    任之凡不解问：「这样你就要付两倍的租金了耶？」

    「懒得再去找其他房子。」他打了哈欠，「而且你不是只休学半年？若你之后回来找我合租，还要再找一次住处很麻烦，搞不好你之后会就不想休学了。」

    「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啊……」任之凡感慨叹了口气，「那这样我是不是就不用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了，毕竟你会继续住在这？」

    「你确定会回来住就好，别把垃圾留给我。」

    得到应允，他咧嘴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谢啦，我还再想东西那么多，我该怎么全部带走呢。」

    任之凡离开的前一晚，和白宸两人坐在客厅看电影。

    任之凡特地下楼买了盐酥鸡和啤酒，看着他从塑胶袋里拿出各式啤酒，白宸蹙眉问：「你不是不能喝酒？」

    「偶尔放纵一下没关係啦！再怎么说，今天都是我待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总要有点庆祝的气氛嘛。」他拿起一罐啤酒递给他，「给。」

    白宸接过酒罐，没再多说什么。

    当晚，两人坐在客厅，看着电影配着盐酥鸡和啤酒，偶尔吐槽电影里那些浮夸又不合逻辑的情节。

    电影播完后，任之凡从房里拿出一个黑色鞋盒放到客厅桌前，「给你。」

    「这什么？」白宸问。

    「球鞋啊。」

    「我看也知道啊，你拿这个出来干嘛？」

    「我先前买的球鞋都放在老家，一把火全被烧光了，只剩下这一双了。我懒得带鞋盒回台南了，想请你帮我保管。」

    「那你放在你房里就好了，干嘛特地拿给我？」

    他摇了摇头，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球鞋偶尔要拿出来穿一穿，擦拭掉灰尘才不会发霉坏掉啊，这双球鞋可是我排了两天两夜才买到的限量款，网拍都喊到八万了，如果没有好好保养，跌价了该怎么办？」

    他打开鞋盒，亮出里头那双价值不斐的黑色球鞋。球鞋被完好地密封夹链袋里，还放了好几包乾燥剂，光从收藏方式就看得出来他多么宝贝这双球鞋。

    「既然这么贵重，干嘛不一起带回台南？」

    「哎唷，我小舅家都是小孩子，怕他们乱拿我的东西，这可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们拿去乱穿怎么办？才想请你帮我保管。」

    「你不怕我上网卖掉？」

    「你又不缺这些钱？再说你那么懒，肯定连网拍都不会用。」

    不知是褒还是贬，白宸冷着脸，不予回应。

    发觉说错话，任之凡赶紧陪笑：「哎唷，就帮我个忙嘛！而且我们两个鞋子尺寸一样，你偶尔也可以拿出来穿，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两双鞋。」

    「先放着。」白宸勉为其难答应，「不过我先声明，我不负任何赔偿责任，是你硬要我保管的，之后拿回去发现有损毁或污渍别找我。」

    「当然啦。」任之凡忙不迭点头，诚恳地朝沙发的他合十双手，「那这双鞋就拜託你了。」

    面对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态度，白宸又忍不住看了眼鞋盒，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任之凡重新坐回沙发，电视此时正在播放经典港片，一枚硬币刚好卡在路面缝隙，奇蹟似地直立在地面。不过，两人的心思已然不在电影上，而是喝着酒插科打諢，电视声反倒成了背景音乐。

    这夜，夜空晴朗，两人直至夜深才关掉电视各自回房。

    白宸睡到隔日下午。

    当他走出房里时，已不见任之凡的身影，而后注意到玄关少了他的白色运动鞋，更确定他已经离开了。

    客厅似乎经过一番收拾，酒罐都清掉了，只剩桌面那个黑色鞋盒。他走到桌旁，拿起鞋盒端详几秒，决定把这盒庞然大物放回任之凡房里。

    任之凡的房间比印象中要整齐乾净，几乎没有杂物，就连书柜都清空了，只放了两个佔据空间的大纸箱。

    将鞋盒放在门边后，他走向那两个大纸箱。纸箱没有封，他没有多想便打开了，一箱放满了衣物，另一箱则放了篮球和模型玩具等私人物品。白宸这才明白房里不是没有杂物，而是都放进了纸箱。

    盯着箱子里的物品，他唤了满分一声，「任之凡现在人在哪？」

    「报告主人，他现在在在台南火车站！」

    沉吟几秒，他再度问：「能告诉我他小舅家里现在的电话号码吗？」既然满分只能回答现在发生的事实，电话号码这类事实应该也能回答才对。

    「小事一桩。」满分点头，有模有样地推了镜架。

    白宸掏出手机，输入满分唸出的那串号码，等待电话接通。

    十分鐘后，他掛断电话，换上衣物便出门了。

 81－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6)

    「啊，下雨了。」

    感受到斗大的水滴从天而降，男生反射性抬起头，朝天空摊开掌心。

    洛芙忙着回覆手机讯息，见一滴水珠落到了手机萤幕，她仰起脸，便见天空乌云密佈，空气中瀰漫潮湿的气味。

    「洛芙学姊你肚子饿吗？我知道附近有家餐酒馆很不错，很多人推荐。」面对阴暗无光的天空，杜圣树的心情依然晴朗，浑身散发阳光的气息，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前往那义式餐厅。

    那是一家装潢十分有格调的义式餐酒馆，餐桌以蜡烛和鲜花佈置，光线低调奢华，充满异国风情，店内不乏可见情侣用餐的身影。

    打开菜单，有超过二十款的创意调酒，每款都写了详细的介绍，可见店家的用心。洛芙点了杯「一壶雨水」。

    「真开心，学姊今日愿意陪我出来。」彷彿嚐到糖果的孩子，他笑盈盈道。在光线幽微的渲染下，男生的笑靨犹如桌前那杯酒，微醺迷人。

    「你是我直属嘛，既然你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答应？」她跟着喝下一口酒。这杯酒的基底是柑橘及柠檬，儘管酒精气味依然浓烈，依然能嚐到一丝酸涩。

    前几日，得知直属生日快到了，她便想着是否要准备礼物，没想到他主动向自己讨要礼物了──陪他看一场电影。

    洛芙想着也没有损失，而且这样就不用再花心思准礼物，便答应了。

    好一段时间，两人就只是喝酒聊天，直到服务员再度向他们递上两小杯shot酒，「这两杯是招待的。」

    「谢啦。」他伸手接过，「听说学姊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怎么可能千杯不醉，你哪听来的？」她笑驳，打量那杯色泽鲜艳的shot酒，几乎没有多想便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浓烈的酒精气味在鼻腔发酵，她感觉喉咙犹如火烧般灼热。

    喝了酒，两人越聊越热络，聊到刚刚看到的那部电影，洛芙嗤之以鼻道：「我不太喜欢那部电影的男主角，太自以为是了。」

    「我以为女生都会喜欢坏坏的男生耶。」

    「每个女生喜欢的类型都不一样呀。」

    「那学姊是喜欢白宸学长那种的类型囉？」

    面对他如此直接的提问，她撑着脸，别有深意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就好奇嘛。」他摸摸鼻子，「学姊不知道，得知你有心上人我的心都碎了。」

    「其实啊……」她笑了，刻意拉长音，「白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真假？」他一愣，双眼瞬间亮了，但随即又陷入了困惑，「可是这样的话……」

    「你想问既然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倒追他吗？」

    「对。」他忙不迭点头。

    「那个啊……」她笑出声，「都是演的啦！」

    「演的？」

    「对啊，演的。」她的口气淡然，再度吞下一口烈酒。烈酒如烈火，灼烧乾涩的咽喉，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当时有很多学长追我，我觉得一个一个拒绝很麻烦，就乾脆找个人告白，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有心上人了，就会对我自动死心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就想学姊条件这么好，白宸学长怎么可能不动心，原来都是演的啊。」

    听见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洛芙露出浅笑。虽然那不是实话，但也是事实，特别是白宸真的从来没对她心动过，更是不争的事实。

    「那学姊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似乎是重新燃起希望，杜圣树的语气充满忐忑与期盼，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紧张地凝望她。

    「喜欢的类型啊，我想想……」她单手托腮，目光滑落在桌前那杯「一壶雨水」，然后再度抬头望向窗外的雨水。

    蜡油如泪滴，大滴大滴落下。

    烛光映亮了女生那张轮廓精緻的侧脸，她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一片滂沱大雨。

    这刻，男生看得有些痴迷了。

    那双下着雨的眼眸里，彷彿倒映出了某个人的身影。

    她凝视着窗外那场大雨，睫毛轻轻颤动，嘴角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最后出神地低喃：「……大概是即使被这世界狠心对待，也依然拥有一颗温柔的心的人吧。」

 82－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7)

    大雨密不透风下着，洗涤了整座城市。

    出了高铁站，白宸立刻搭上计程车，来到位于郊区的一栋荒废大楼。由于產权复杂，这栋危楼佇立在此多年，拆迁工程进行到一半就停摆了，成了这处地方最突兀的一个存在。

    下了计程车，白宸立刻跑进废弃大楼。儘管从车里到大楼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依然浑身湿透了。

    「他现在人在几楼？」

    「回答主人，最上层！」

    得到答案，白宸立刻踏上楼梯。满分紧跟在侧。

    随着来到的楼层渐高，脚步声从一开始的鏗鏘有力，变得有力无力。注意到白宸的脚步慢了下来，满分索性拋下他，直接飞往最上层。

    扫视了一圈后，满分高喊：「主人，他在这里！」

    白宸加快脚步来到最高楼层，顺着满分的视线，他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任之凡站在楼层边缘，一动不动望着面前被雨雾覆盖的古城。雨夜包覆着他孤寂的身影，浓重的阴影落在他身后，深色衣衫透出与世隔绝的寂寥气息。

    察觉后方传来脚步声，任之凡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阴鬱无比，宛如一瓶墨汁倒进了眼里，浓稠粘腻。但就只有一瞬间。

    「你怎么会在这？」任之凡难掩讶异问。

    「我才想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一口气跑了八层楼，白宸感到换气困难，而后注意到任之凡的脚边佈满了不少空酒瓶，甚至还有烈酒，他皱起眉头，「你喝酒了？」口气有几分责备。

    任之凡别开视线，「嗯，就想一个人喝酒静静。」

    「静静？在这种地方？」白宸一语中的问，这里除了斑驳的墙壁，就只有地面乱丢的菸头和檳榔，杂乱无章，根本一片荒芜。

    「这你就不知道啦，这里几乎没人会来，所以小时候常和朋友来这边玩，把这里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呢。」

    白宸不以为然听着，「可是我刚打给你小舅，他却告诉我，他对你休学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更别说你要搬去他家住。」

    「这个啊……」他窘困笑了，打算再掰个理由搪塞过去，但面对白宸那双沉着的眼神，他嘴角的笑容褪却了。他知道白宸早看透了一切，否则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了。

    白宸瞥了眼放在角落的黑色行李袋，「我看了你留在房间的那两个纸箱，你几乎把衣物都留在了房里，你根本没打算搬回台南吧？否则你的行李袋不会只有这样。」之前两人从宿舍搬出来，他同样只带着这个行李袋，不同的是，当时袋身是圆鼓鼓的状态，不像如今袋身凹陷，几乎没什么重量。

    「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他本打算带走所有行李，但衣物实在太多了，可是一次处理掉又怕白宸起疑，于是决定全部装进纸箱里，这样事后旁人处理起来也方便。唯独那双球鞋，是他心里唯一掛念的宝贝，实在捨不得丢弃，于是託付给了白宸。

    休学确实是谎言，目的是为了让白宸能够去找一间单人套房。

    因为他确实要离开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了。

    「放心吧，我不会跳下去的。」他吐出一口气，表情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声音流露疲惫。

    「我走后，你就要把自己活埋在这吗？」白宸直接了当问，「我查过了，这栋危楼是海砂屋，一旦发生地震就有可能瞬间崩塌。你不只能控制雨水，还可以控制地震发生吧？所以这阵子地震才会发生得那么频繁。」

    他一愣，但随即又笑了。

    「是啊。」他侧过身，抬头仰望身后无光的雨夜，「除此之外──」

    一语未完，一道银光陡然照亮了夜幕，接着雷声大作，一阵强风挟带大量雨水刮进大楼，最外侧的水泥地瞬间湿了一片。

    白宸伸出手臂遮挡雨水，但视线依然不离眼前的人。

    任之凡的身后是一片狂风暴雨，强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扬起恬淡的笑容，接下未完的话：「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控制风向、雷声，甚至是海啸。虽然我也尝试过控制太阳的起落，改变昼夜的规律，或让天空下雪或冰刨，但可能因为那样就改变了气候，都不成功，只能改变短时间的天气变化而已。」

    「……呼风唤雨的男人，是吗？」白宸扯扯嘴角，没想到圣物还没蒐集完成，台湾这座海岛就有可能先毁在他手里。

    任之凡静静一笑，掏出掛在胸前的黑水晶项鍊，「记得你和洛芙说过，圣物会依主人的慾望產生不同的魔法。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圣物的魔法不是给我健康，反而控制天气这么没用的魔法呢？但现在我明白了──」

    顿了一顿，他嗤笑：「我最想要的并不是活着，而是死亡。」

    白宸的心头微微一震，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却不见任何一丝情绪。

    「你知道，其实扶养我的爸妈是我的小叔和婶婶，我的生父生母在我那年出生就不幸在大地震中丧生了，只是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还在医院的保温箱里，所以幸运躲过了一劫，再加上当时我还太年幼了，对于失去父母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我的家人死于火灾，又只有我逃过一劫……明明我才是最应该死去的那个人，早就应该要死去了，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呢？」

    「从小到大，每到夜里我都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想到我剩下的日子都是如此绝望，我就不想再忍受这种痛苦了。有时我觉得真的好累……好累……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他说着，一滴泪缓缓滑下脸庞，重重砸在地板。

    那滴泪，恍若一道开关，白宸感觉脚下的地板隐约晃动起来，外头也再度刮起了一阵强风。

    彷彿连大地都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哀慟，整栋大楼在暴雨里晃得越来越剧烈。满分在上方惊慌失措乱飞，就怕天花板随时会坍塌，将他们活活砸死。

    身处在这栋摇晃剧烈的大楼，白宸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故作镇定道：「……你冷静点。」

    「我看起来不冷静吗？」

    白宸语塞。

    任之凡再度一笑，「我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冷静了。」

 83－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8)

    或许是酒精催化作用，任之凡的眼神无比迷茫而空洞。回想上楼时对上他视线的那霎，他的眼神也是如此晦暗无光，只是下一秒就被讶异取代，然而那样绝望的眼神还是深深震慑了他。

    「你走吧。」他转身下达逐客令。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的。」白宸坚定站在原地，「我说过你不会死。」

    面对白宸露出如此执拗的态度，任之凡也不生气，只是撇嘴一笑，「说真的，白宸，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你爸是财团老闆，你以后可以继承一笔财產，你有未来，有健康的身体，有家人，有时我真的好羡慕你，羡慕周围的所有人，你们是不会懂一无所有的感受……」

    风声呼啸，强风扫过两人的衣衫，雨水毫不留情打入白宸的眼睛。他难受地瞇起眼，伸出手臂挡住风雨，向他沉声问：「你真的羡慕我的人生？」

    任之凡没作声，只是用一双生无可恋的眼神回视他。

    大楼依然持续震盪，斑驳的墙壁被震出一条又一条裂痕。碰地一声，一块龟裂的天花板重重坠地，里头露出锈蚀的钢筋水泥，满分吓得乱飞，就怕又会掉下一块水泥。

    任之凡冷冷看着他。

    白宸面色凛然直视他。

    狂风扫荡，遍地风沙，两人之间瀰漫着凝滞的空气。

    数秒过去，白宸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那双看似不带任何情绪的冷漠眼眸，第一次流露出鲜明的哀伤。他看着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既然你这么羡慕我的人生……」

    与此同时，任之凡感觉脑袋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不由得跟着闭上眼。两人几乎是同时闔上双眼。

    驀地，地震和暴雨停了下来。

    满分感到有些茫然，看向了眼前的两个人。注意到他们颈子上掛着的项鍊交换了，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任之凡张开双眼，看见眼前的景象，他先是揉揉眼睛，随后狠狠一震。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原本应该站在楼层边缘，背对外头的风雨的他，如今……居然站在了大楼内侧？

    「现在你是我了。」

    听见这道熟悉的冷漠口气，任之凡茫然抬起脸。看到「自己」站在眼前，他傻住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这到底……怎么……」

    「我和你交换了身体。」白宸面不改色解释，「现在你是我了，你有健康的身体，美好的未来，以及你想要的一切。」

    「……你在开玩笑吧？」

    「虽然我的体能不是很好，平常也没在运动，但健康并没有大碍，你可以不用再担心打球打到一半会休克，可以尽情在球场奔跑，做你热爱的事了。」

    「我不是说这个……」他笑气。比起傻眼，愤怒的感受更为强烈，「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吗？这是你的人生耶，说给我就给我，你把你的人生当成了什么？还是说，你之所以那么肯定我不会死，就是因为这个，你能和我交换身体？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宸没作声。

    任之凡更加气愤了，直接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换回来。」

    见白宸丝毫不吭声，任之凡把他的领子抓得更紧了，「难道你要代替我去死吗？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也不会感谢你。」

    两人对峙了几秒。

    直到白宸垂下脸，发出一记短促的闷哼，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任之凡以为自己不小心把他勒得紧了，立刻松开了手，但白宸的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骇人，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没多久，白宸便伸手捂着胸口，直接倒了下去。

    「主人──」满分焦急万分地飞到白宸身旁。

    倒在地板的白宸面目狰狞，额际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着「自己」懨懨一息地倒落在地上，任之凡呆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咒骂了一声，「靠，『我』怎么正好这时候发病──」

    「你等着，我去拿药。」他说着，汲汲营营衝向行李袋。

    时间一秒一秒逝去，生命犹如不断流逝的沙漏。意识迷茫之际，白宸勉强睁着眼，看着任之凡蹲在行李袋前翻找药罐的身影。打从交换身体的那刻，他便清楚感受了到这颗心脏传来的痛楚，宛如心脏被一隻手狠狠掐住，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剥夺了他赖以维生的空气，令他无法呼吸──

    这是一份多么要命的痛苦？

    「找到了。」找出了药罐，任之凡再度跑回来。

    白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湿漉漉的发丝黏住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他的双眸紧闭，彷彿连气息都没了。

    「……喂。」任之凡蹲下身，伸手摇晃白宸的臂膀，却发现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慄。恐惧宛如一隻冰凉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他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别开玩笑了……喂……」

    满分同样用力摇晃白宸的手臂，眼里蓄满了泪水。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摇晃他、呼唤他，地上那具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眼前这具毫无动静的身体，像看见自己死在了眼前，任之凡伸手触摸那具身体的颈动脉，感受到那毫无跳动的脉搏，顿觉浑身血液都凝结了。

    「呵……」

    听见这声不屑的笑声，满分愣愣抬起脸，便见任之凡往后跌坐在地面，用手将瀏海往后拨，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但下一刻，他敛下了所有表情。

    他从裤袋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叫救护车，冷静地向电话那头的人报出所在地。

    通话完毕，他放下手机，直接掀开了白宸的衣衫。他张开双膝跪在那具近乎没了呼吸的身体旁，接着伸直双臂，将掌心交扣在一块，随着身子向前倾，开始用力按压身体的胸口。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都迅速而用力，倾注了他所有的力气。

    满分愣愣看着他此时的举动，明白他是在执行心肺復甦术，但那套标准而熟练的动作，还是令人目瞪口呆。彷彿练习不下数次，他的掌跟紧紧贴着胸口中心，无论是按压的姿势、位置和深度，都是那样准确无误。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汗水从男生的脸庞滑下，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喘息声掉落在空气里一下就被四周浩大的雨声淹没了。至始至终，他都始终维持着固定的频率，迅速、用力和确切地按压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重重按压在那片毫无起伏的胸膛，毫不迟疑。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胸膛都凹陷了又弹了回来，毫无动静。

    彷彿和死神搏斗，他的神情没有一刻懈怠，持续做着相同的动作，成为那颗心脏的帮浦，替那具昏迷的身体，将血液打到全身上下。

    直至救护车抵达。

 84－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9)

    急诊室。

    医护人员忙进忙出，塑胶鞋底在地板长廊吱吱作响，聒噪刺耳。

    到院后，白宸立刻被推入了急诊室，数十名医护人员轮流为他进行心肺復甦术及电击。不久，主治医师也赶到了现场，急诊室的红灯持续亮着，场面一片混乱。

    得知白宸送医，洛芙立刻用瞬间移动来到了医院。然而，不知是不是刚刚在酒馆喝多了，看着任之凡顶着白宸的模样说明事发经过，她感到一阵晕眩，脚步险些站不稳。

    「小心！」任之凡见时伸手扶助她。

    「别碰我。」洛芙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对他的关心毫不领情。

    感受到洛芙疏离的态度，愧疚感再度淹没了他，他不发一语垂下脸，最后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两小时后，急诊室门口的红灯转暗，老医师走了出来。

    任之凡立刻上前问：「请问他情况如何？」

    老医生打量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听说是你帮他做的急救吗？」

    任之凡愣愣点头，「是我……请问怎么了吗？」

    老医师露出笑容，「放心吧，目前他的血压和心跳都已经恢復了，只是意识还未恢復，接下来会转去加护病房持续观察，如果他之后能醒来就没事了。」

    听完，洛芙和任之凡同时松了一口气。

    老医生继续道：「突发性的心因性休克的猝死机率非常高，抢救的黄金时间往往只有几分鐘，幸好你在他心脏停止的当下就做了正确的急救，不然就算就救活了，可能也是脑死了。你做得很好。」

    语毕，他看了一眼男生的双臂。他的双手隐隐颤抖着，几乎无法握拳。一般而言，正常人的心脏每分鐘平均会跳动六十至一百下，因此实施心肺復甦术必须每分鐘至少按压一百下，那是非常累人的事，更别说要维持品质，刚刚的急救也都是十几名医护人员轮流施行。

    然而，面对这声肯定，任之凡只是苦笑，内心五味杂陈，觉得两条手臂的痠疼又鲜明了起来。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遇到这种事的急救方式，他不过是在救自己。

    他甚至想过，假如白宸没有跟他交换身体，他会不会就这么死去了？毕竟白宸这个宅男，不懂得急救方式。

    如今，两人的立场却颠倒了过来。

    「不过装上叶克膜也只是缓兵之计，主要还是要看他的求生意志，若过一段时间还是意识还是没有恢復，就必须立刻安排手术。」

    「什么样的手术？」洛芙问。

    犹豫几秒，老医生有些难耐道：「老实说，他的病情本来就不乐观，这两个月又急速恶化，早该安排进行心脏移植手术了，只是他本人并没有意愿。」

    「可是就算动了手术，也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吧？」洛芙瞥了一眼任之凡。他心虚地别开脸。

    「其实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要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并不难，国内已经有许多成功案例，难的是很多人还没等到心脏就先走了，不到一半的病人能成功等到心脏移植，目前还没有合适他的心脏出现。」

    洛芙感到胸口凉了一片，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高音量问：「那人工心脏呢？现在不是很多器官都可以用人造的吗？」

    「是，那确实是个方法。」老医生点头，「但人工心脏毕竟还是冰冷的机械，比不上真正的心脏，可能会有许多后遗症，再加上他还这么年轻，我会建议先装长效型的心室辅助器，那样就可以撑上八到十年了，作为等待心脏移植的过渡期，只是费用还是需要好几百万，他当初听到价格就拒绝了。」

    「所以说，只要能装上心室辅助器就好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那我出。」她断然道，「只要能救活他，无论要花百万、千万，再多钱我都出。」

    老医生瞇起眼打量她，「请问你是他的……」

    「未婚妻。」

    这个回答太突然，任之凡诧异看着洛芙，只见她面不改色说道：「手术同意书需要亲属或关係人签名吧？他的家人都不在了，而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可以替他签署手术同意书。」

    「他是有跟我提过他有个女朋友……没想到你们已经是论及婚嫁了啊。」老医生的语气难掩欣慰。

    「不、不是的……」任之凡急欲解释，但感受到洛芙那道充满压迫的视线，立刻住嘴了。他明白洛芙这么做的用意，于是就这么默认了。

    「不用担心钱的的问题，拜託医生你一定要救活他。」

    面对女生那双坚定的眼神，老医生頷首，眼底流露一丝欣慰，「我明白了，这几天是观察期，如果还是没有清醒，我会安排手术的。」

    「谢谢医生。」洛芙恭敬地目送老医生离开。

    任之凡抓着头发无奈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随后，他注意到洛芙的手里此时正紧紧捏着那张病危通知书。由于叶克膜是侵入性治疗，必须请关係人签下手术同意书。当洛芙接过那张红色的病危通知书，彻底呆住了，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思及此，他的眼神暗了下来。

    只有亲身经歷过等候的煎熬，才会明白那张红单意味着什么？

    滴滴滴──

    生理监视器发出规律的声响。

    洛芙和任之凡来到加护病房，在进来后的第二张病床看见了白宸。他全身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那张戴着氧气罩的脸庞几乎失了血色，苍白骇人。除此之外，由于他的心脏无法自行跳动，血液无法打到全身，必须仰赖体外维生系统，两条粗大的管线插入大腿，里头填满了鲜红滚烫的血液，色泽红艷刺目。

    「主人……」满分泪眼汪汪喊着主人，洛芙听着都不禁感到一阵鼻酸。

    「都是我的错。」任之凡艰难地开口，「你不必为我付手术费，其实我家人出事，我有从保险公司拿到一笔理赔，刚好能支付手术费。」

    洛芙瞥了他一眼，「术后休养还是需要钱吧，如果全都拿去付手术费，你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你那样的身体不可能立刻就去工作吧，一定需要钱吧？」

    「这个……」他搔搔脸颊，无法反驳。

    「你知道，要是我和白宸成功收齐圣物，就能够获得一个愿望？」她低头看向自己腕上的手錶和手鍊，「只要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所以你们才会这么努力吗？」任之凡问，不懂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记得白宸当时说，他没有任何的愿望。」她道：「当时我就想，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任何愿望？直到他听到连生死都可以许愿时，表情就变了……」

    顿了一顿，她转头望向他，眼眶微微泛红。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愿望是想救你。」

    一听，任之凡呆住了，「怎……怎么可能？」

    『你不会死的。』

    然而，回顾这段时间，白宸不只一次对他说过，他不会死，他还以为他只是安慰……难道……是真的？

    他的病真的有救？

    靠魔法？

    「很傻吧？他明明就想救你，却又不直接说，害你那么辛苦，如今又让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根本是自讨苦吃。」洛芙忍不住苦笑，「所以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你是白宸想救的人，我是为了白宸才救你的。」

    顿了一顿，她继续道，语气却格外冷漠，不带任何温度，「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你若要谢，就谢白宸吧。他才是真正想要救你的人。」

    儘管如此，任之凡依然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很煎熬。

    她已经用尽力气在维持理性了，自然没有心力再强顏欢笑。

    因为就连他，都没有多馀的力气再装作一切没事了。

    他们平日向旁人展出的那份开朗，都不过是为了掩藏内心深处的悲伤，一旦卸掉笑容，就会看见千疮百孔的内心。

    「一旦他醒来，我会和他立刻换回来。」他承诺。

    洛芙没回应，只是出神地望着病床上的白宸，手里捏着那条可以交换灵魂的水晶戒指。这是医护人员为白宸进行急救时从他身上取下的，她本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白宸替他死在手术台，但若是附和任之凡的话，要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又显得她的个性太冷血。

    「但假如他都没有醒来的话……」她的声音微弱，犹如呢喃。

    「……」他沉默了。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哪怕是一觉不醒，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空气越发沉默，看着病床上气息微弱的白宸，满分和黛娜也是满面愁容。

 85－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0)

    三天过去，白宸依然没有转醒的跡象。

    洛芙和任之凡始终留守医院，除了等待每日两次的会客时段，更是怕白宸随时会清醒，错过了换回身体的机会，

    这段时间，任之凡的亲友们时不时会来医院探望。得知他的病情并不乐观，每个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悲悯。

    任之凡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亲戚们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满分也时时刻刻守在病床边，看着不同的人来探望白宸。在那当中，洛芙反倒是最安静的，每次都只是静静站在床边。口罩遮住了她憔悴的脸庞，却遮不住她眼底的悲伤及担忧。

    到了第四天，两人的脸庞都只剩憔悴可以形容。特别是洛芙，连续在医院守夜了好几天，不但双眼浮肿，掛着淡淡的黑眼圈，就连发型和妆容都没心思打理了，几乎不见往日的神采。

    直到第五天。

    小梅出现了。

    早晨，洛芙和任之凡来到急诊室外，便见一名打扮亮丽的女生站在医院走廊。她的脸庞化着精緻的妆容，穿着白衬衫和高腰牛仔裤，顶着一头精心整理过的栗色波浪短发。在一群面容憔悴的家属里，她的打扮显得格外突兀。

    起初，洛芙只觉得这女生有些眼熟，直到看清了她的面容，立刻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

    即便是同一张脸，但眼前这个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都和温婉欣截然不同，即便是站在医院惨澹的灯光之下，依然有着能让人眼睛一亮的光芒。

    小梅扬起浅浅的笑容，「我来探望白宸呀。」

    「不、我不是说这个……」洛芙伸手捂额，有些头疼，这几日发生太多事，她完全忘了小梅的存在。不过，想到拥有白宸面貌的任之凡就在身边，洛芙问：「……等等，你说白宸？」

    小梅并不晓得白宸和任之凡交换身体，不是吗？

    感受到两人间的微妙气氛，任之凡向洛芙悄声问：「她不会是那个……」

    洛芙默默頷首。

    这几日，洛芙曾向任之凡分享过小梅的事，对于另一名和自己一样的圣物拥有者，他多少有些印象。

    小梅注意到了任之凡，朝他扬起笑容，「你好，我是小梅，和你一样拥有圣物，同样也让洛芙他们苦恼了很久。」

    说完，她轻触了一下耳饰。在光线照射下，镶嵌在耳饰上的蓝水晶，散发出海水般神秘而深邃的光泽。

    「你、你好，我是……」

    「你是任之凡吧？」

    「……咦？」他眨眨眼。

    见他呆住，小梅笑得深了。

    「你还知道我和白宸很头疼？」洛芙忍不住抱怨，「你知不知道我和白宸找你找得多辛苦？就这样一声不响消失了，连下一堆谜团给我们！」

    「但我这不是出现了吗？」

    「那你也早点出现啊──」洛芙拉长音大喊，一口气发洩这阵子累积下来的怨气，「不管，你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不许再搞失踪了。」

    「好、好……」面对洛芙咄咄逼人的态度，小梅伸出双手，怯懦地退后了一步，接着视线落向了加护病房的大门，「我看……先别说这个了，我觉得你们现在最好先去看看白宸吧。」

    「……什么意思？」洛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加护病房。

    此时，医护人员正好推开了加护病房的大门，家属们鱼贯走了进去。

    洛芙和任之凡互看了一眼，深怕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立刻跑进入加护病房，内心的忐忑多于困惑。

    当他们来到病床时，医护人员正在调整点滴的高度。见到他们出现，医护人员笑了，「你们来了。」

    看到病床上的人，任之凡愣住了，洛芙则是直接红了眼眶，一滴泪水从脸庞无声滑落。

    小梅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像是早料到了一切，只是欣慰笑了。

    映入眼帘的，是满分泪眼汪汪抱着白宸手臂的画面。他的身体依然被绑在病床上，不同的是，他的眼眸微微睁开，不再是沉睡不醒的模样。

    「白宸……」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洛芙伸手捂住脸庞。

    儘管这段时间每天都会见到有着白宸面貌的任之凡，但她依然很想念他。如今，看着那双迷茫的眼眸，哪怕模样完全不同，她依然能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双迷茫眼眸里装载的灵魂──是他。

    是她这段时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86－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1)

    不久，老医师来到加护病房，替白宸做了详细的检查。

    清醒后的白宸意识清晰，但身体仍旧虚弱，必须住在加护病房持续观察。

    「换回来吧。」洛芙定定道，与病床面对的任之凡对视，右手紧紧握着那枚可以交换灵魂的水晶戒指。

    任之凡頷首，定心而道：「嗯，现在的确是时候了。」这本来就是他应该承受的皮肉之苦，不能再拖下去了。

    「先别换……」

    然而，听见这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洛芙和任之凡同时一愣。

    「主人……」满分抹着眼泪，看着病床的人缓缓睁开眼眸。

    呼吸器盖住了大半张脸，白宸有些吃力地抬起脸。他重复：「先别换……」

    洛芙竖起眉头，「什么先别换？我们一直待在医院就是为了这一刻耶？」

    面对洛芙咄咄逼人的态度，白宸闭了闭眼，「……我只是说先别换，不是说不换。」

    「所以说为什么啊？你可知道这具身体的病情有多么危险吗？」

    白宸没回应，只是看向任之凡问：「……这段时间你只待在医院？」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莫名其妙和我交换身体，我当然要随时待在医院啊，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时候我们再换回来。」

    任之凡傻眼，「有没有搞错？我的这具身体都已经变成这样，你还不愿意换回来？」声量之大，再度引来其他家属的侧目。

    「你以为……」白宸加重了语气，「我冒着生命危险和你交换身体，是要你一直待在医院吗？」

    「这……」

    白宸继续道：「你很清楚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但你现在有机会可以尽情去做你热爱的事，在我们换回来之前，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样也太疯狂了……若你真的出了意外，死在了这具身体里，不是要让我愧疚一辈子？」

    「对啊，这太危险了。」洛芙附和，「假如这段时间，这具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你又陷入了昏迷，没办法及时换回来怎么办？你是真的会死耶！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然而，面对两人的担忧，白宸依然无动于衷。

    「白宸！」任之凡忍无可忍喊，「拜託你不要再任性了，快跟我换回来吧，我根本不需要这种机会。」

    床边的点滴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静默中，白宸抬起脸，迎视任之凡那双愤怒的眼神，静静问：「你准备好了吗？」

    彷彿是自己问着自己，任之凡一愣，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你准备好与死神搏斗了吗？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洛芙实在看不下去，气急败坏道：「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多么害怕你就这样躺着，永远不会再醒来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换回来了，你怎么就是不换呢？」

    然而，白宸依然无视洛芙的怒火，只是看向任之凡，温声问：「很痛苦吧？」

    他的目光迥然，彷彿直视了他内心的恐惧。

    当任之凡回过神时，一滴眼泪毫无预警地滑下了脸颊。

    「奇怪……怎么……」他有些无措地别开头。

    一直未出声的小梅，此刻也缓步走上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痛苦吧？」

    她的声音沉静，如潺潺溪水流过心头，有着能够洗涤人心的温暖。

    「多么希望，自己能替他受苦。」

    小梅走到他身旁，仰起脸温柔看着他，「你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但你不知道，你的生命有多么地珍贵，是多少人拚了性命换来的，你不应该那么轻易向病魔低头。」

    「因为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你。」

    任之凡吸了吸鼻子，看了看面前的小梅，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白宸。犹如亲眼看着自己饱受病痛折磨，他的思绪陷入恍惚。

    一直以来，他都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深陷在闭上眼可能就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恐惧里。如今角色对换，他才深刻体认到，身为亲人同样会感到恐惧，而且那种恐惧不比死亡，是一种更煎熬、更绝望、更无力的恐惧，宛如一整颗心悬在半空中，不知何时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失去全世界的光。

    原来，每当他被医护人员推入手术室，他的家人都是如此煎熬地在病房外守候，所以哪怕家里经济能力有限，父母依然甘愿支付大笔的手术费，只为了救活他。正因为他们是真心爱他，才会那么害怕失去他。

    「欸，白宸……」半晌，任之凡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过脸上却掛起久违的北烂笑容，「你老实说，是不是一直偷偷暗恋我啊？」

    白宸露出一副「若不是我现在不能动，否则我一定踢死你」的无语表情，而后看见任之凡眼眶蓄满泪水，他难得一见地笑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替你活着。」他闭上眼，淡淡一笑。任之凡的那张脸不是特别精緻，但肤色是阳光晒过的健康小麦色，笑起来特别温暖宜人。或许是这样，白宸此刻的微笑格外温柔，又不失他独有的慵懒气质。

    「我不同意。」洛芙用力摇头，「就算一天以后就会换回来呢？但又怎么能保证，未来的这一天不会发生任何突发状况事？也许不是你出意外，而是任之凡在回来的途中不小心出事了呢？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会出事，我也不同意。」

    面对洛芙坚定的态度，任之凡也陷入了犹豫：「是啊，我想还是现在就换回来吧……」

    「关于这点我认为可以不必担心。」小梅微笑出声，每个人的目光这时都落到了她身上。

 87－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2)

    「什么意思？」洛芙蹙眉问。

    「该怎么说呢……在我目前预测到的未来里白宸还活着，他还会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我很肯定是白宸本人。但任之凡就不一样了，他再也没出现在我的未来，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只要白宸还待在这具身体里，这具身体就会没事。」

    「你说未来？」洛芙歪头。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猜到我的魔法了呢？」小梅微微一笑。

    「是预知，对吧？」白宸肯定问，视线对上小梅澄澈的眼眸。

    「要这么说也没错。」小梅背着手，仰头看向单调的天花板，「我拥有的魔法能够看见未来，而我所能看见的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好比说我预见了某个人可能会被花盆砸到，若我想，我可以阻止它发生，当然后续可能就会发生连锁效应改变了未来；又或是我本来想加入辩论社，但预见了我在社团会遭到排挤，于是我改成选择加入美妆社，然后就会出现新的未来。」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骗我们你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洛芙不解。

    「因为这样就不好玩了呀。」

    「……好玩？」洛芙的嘴角抽搐了下。

    「假如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能预知未来，一定会想问你们最后能不能成功蒐集圣物？这样就不好玩了呀。」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温婉欣的第二人格，还给我搞失踪？」洛芙越想越气。

    「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什么时候告诉你们不都一样吗？如果第一次见面我就自我介绍说我是第二人格，你们不会傻眼吗？」她耸肩，露出一副理所当的模样，「对了，我一直忘了向你们介绍，我叫作温小梅，今年其实已经三十一岁了，是个热爱时尚的轻熟女喔。」

    说完，她还故作可爱地歪了头，比出了一个ya的手势。

    「难道我们现在知道就不傻眼吗？」听见这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洛芙的火气更大了。

    小梅伸出手，不自觉往退后，与她保持安全距离，「别气嘛，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不会再你们有任何隐瞒了。」

    「最好是。」洛芙盘起手，冷哼一声。

    白宸问：「那么……温婉欣房里那张写有日期的纸，是你写的吗？」

    想起这件事，洛芙跟着问：「对啊，那个日期是什么意思？」

    「婉欣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小梅笑了笑，「后年的五月二十一日，她会被卡车撞死，所以我才会写那张纸条，提醒她那天别出门。」

    小梅的语气平静，但随着那个悚然的字眼落入病房，气氛陷入凝滞。

    「所以……温婉欣真的会在那天出事？」洛芙更加不解了，「但你已经写纸条提醒她了，这样就没事了吧？」

    见小梅迟迟没回答，洛芙忍不住问：「难道……不是吗？」

    沉默几秒，小梅的眼神暗了下来，「我原本也是这么想，才会写纸条提醒她，然而当我再度看见那天，她还是被卡车撞死了，而且变成是她自己主动走出了斑马线，主动被卡车撞死。」

    「……意思是她自杀了？」任之凡愣了一愣。

    小梅轻轻点头，「嗯，婉欣患有重度忧鬱症，我虽然可以替她分担痛苦，却无法拯救她。我特地写纸条提醒她，反倒给了她一个结束生命的机会，因为对于想一心寻死的人，那反而是一种解脱。」

    「除此之外──」顿了一顿，小梅转头看向洛芙和白宸，「在我所见的未来里，我在第一次遇见你们的时候便拜託你们救婉欣，阻止她在未来寻死，但你们并没有出现，她最后还是被卡车撞死了。」

    「我们没有出现……意思是我们见死不救吗？」洛芙问。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倘若你们成功蒐集到圣物，也意味着我会忘记一切，忘记婉欣会在五月二十一日自杀，所以我便拜託你们在那日阻止婉欣自杀，但你们那日完全没有出现。」

    「不可能……」洛芙果断摇头，「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去救她？」

    「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没有救婉欣，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那日并没有出现，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婉欣自我了断，因为就连现在这一刻，那个未来也依然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们真相。我想试试看，若我没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一切，未来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你不是说，你在未来看见了白宸吗？」任之凡问。

    小梅轻轻嗯了一声，「白宸的确有出现不久的未来里，但那时的我和温婉欣都已经忘了你们，所以我和白宸只是偶然撞见，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怎么可能？就算你忘了一切，我和白宸也会记得的，难道……」一语未完，洛芙忍不住看向白宸，白宸正好也抬头看向她，双方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交会。

    儘管彼此一直以来都没有说破，但心里一直都很清楚，甚至一直都有预感，只是从来没有去正视这个问题。毕竟，曾经拥有圣物的人最后都忘了一切。那么，他们一旦蒐集成功了圣物，是不是也会忘记了一切？

    毕竟，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人类。

    「……难道我们也会忘了一切？」洛芙吞了一口口水，转头看向黛娜。

    黛娜摇了摇头，「我们的任务是协助主人蒐集圣物，任务完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并不晓得。」

    白宸这时也看向床头的满分，那一双如小狗般明亮好奇的眼眸，在此时罕见地蒙上了一层黯淡。满分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任之凡提出疑惑：「难道没有可能，未来在白宸身体里的人还是我，我们并没有换回来？」

    「或许吧。」小梅不否认，「可是在我所见到的未来里，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白宸，不是你，你们两个人的个性和气质截然不同，我不认为我会认错。」

    这点的确无法反驳。儘管白宸和任之凡换了身体，但两人的谈吐和气质截然不同，就算每天与拥有白宸模样的任之凡相处，洛芙也从未把他当作白宸。

    「我的预知从来不会出差错，你们就放心吧。」小梅扬起令人安心的笑容，「而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还是可以向圣物许愿让谁死而復生，不是吗？」

    听到重点，洛芙眨眨眼，「这么说，我们成功蒐集圣物了？」

    「不然呢？」小梅轻笑一声，「如果你们失败了，婉欣还有机会被卡车撞死吗？我还会拜託你们救她吗？」

    「但、但你和任之凡的圣物，我和白宸怎么试都没办法成功净化啊？」回想这段时间的徒劳无功，洛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只是时机未到。」小梅伸手将鬓发勾到耳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相反地，若是我失去了圣物，就再也无法看见未来，甚至可能忘了一切，所以请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在期限到来之前，尽最大的全力扭转婉欣的未来。」

    她露出真挚的笑容，耳边那副美丽的蓝水晶耳环隐隐晃动，摇摇欲坠，散发幽深而明亮的光芒。与之相衬的，是那双戴着蓝色放大瞳片的晶亮双眸。

    此刻，白宸和洛芙忽然发觉，他们之所以从未怀疑过小梅的魔法是倾听人心，正是那副耳环。由于耳环是最贴近耳朵的物品，便下意识将耳环与耳机联想在一块，认为那是一副能够听见人心的耳机。

    如今才发觉那是障眼法。

    那副耳环并不是耳机，而是眼睛──

    一双能够看见未来的蓝眼睛。

 88－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3)

    篮球重重撞击地板，咚咚声不绝于耳。

    洛芙坐在场边，百般聊赖地看着任之凡和一群高中男生打篮球。

    几个小时前，白宸和任之凡达成共识，约定明早再换回身体。这段期间，洛芙形影不离地守在任之凡身旁，就怕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法及时赶回医院。小梅则是留守医院，随时注意白宸的身体状况，一旦他的病情加重，便立刻联系洛芙。

    然而整个下午，任之凡只是回到高中母校，见一群学弟正在球场打篮球便主动加入了战局。一局局打下来，就这么打了三个小时，如今天色都暗了。

    看着任之凡满头大汗从球场回来，洛芙将矿泉水递给他，不解问：「白宸多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就只想回学校打球？」

    「对啊。」彷彿根本不需要考虑，接过矿泉水的任之凡回答得爽快。

    「搞不好今天就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天了，你都没有想要见的人吗？」没说的是，白宸都半隻脚踏入死亡的大门了，只为了多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怎么只和一群陌生人打球？

    「不会啊……」他大口吞下矿泉水，「我的家人死了，如今我也快死了，想见的人在这之前就都见过了。」

    「……」不知该说是他的想法太乐观，还是太悲观，洛芙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他了，「那你女朋友呢？你都快死了，怎么都不见她来探望你？」

    见他不答，她直觉性猜测：「分手了？」

    他依旧猛灌水，像是避而不谈。

    看来是猜对了。

    「去见最后一面也好，不要留下遗憾啊。」洛芙微笑劝道。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汗水沿着男生坚毅的下巴滴落，他淡淡出声，「反正我就快要死了，就算见了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不如不见的好。」

    洛芙本想再出言劝说，但看着男生那双忧伤的眼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他和女友之间的事，有什么立场一定要他去见女友最后一面呢？

    「既然这样，跟我聊聊你的前女友吧，怎样？」

    犹豫了几秒，任之凡缓缓道：「这个嘛……她是一个兇巴巴的女人，就算知道我有心脏病，也完全不会体谅我，要我为她做一大堆事。」

    「那你怎么还会喜欢她？」

    「没办法啊，就是对她心动了啊。」他无奈耸肩，「啊，她打篮球蛮厉害的，可能就是这样被她吸引吧。」接着问：「不然你呢？又怎么会喜欢白宸那个电冰箱？」

    「啊？」没想到话题会扯到她身上，她一时答不上。

    任之凡再度喝了一口水，「我一直蛮好奇的，明明追你的男生那么多，随便一个男生的条件就比白宸好，你怎么偏偏喜欢白宸？」

    洛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环抱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用有些闷闷的声音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和白宸当朋友，明明你朋友也很多啊，也不缺他这个朋友啊？为什么偏偏和他当兄弟？」

    「……」

    空气陷入沉默，两人互看着对方，三秒后同时笑了出来。

    洛芙笑着叹气：「既然你都说是电冰箱了，那就还是有温度的啊，电冰箱要正常运转可是要耗很多电力的耶！」

    「我懂我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彷彿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坐在夜空下畅聊了两个小时。在这之前，她和任之凡偶尔也会小聊，但那是因为他们和谁都可以聊，只是为了不让空气尷尬的表面话，从来不曾打开心扉谈天。

    「搞不好今年是你人生最后一天了，你真的就只想要打球？」洛芙再度问，语气已没有先前那样充满不悦，纯粹就是好奇。

    「是还有件事想做啦，但我觉得不急……」他抓了抓后发，乾笑一声。

    她忍不住问：「什么事？」

    夜深。

    路灯渐次亮起，亮晃晃一片，映照着空荡荡的操场。

    运动鞋摩擦着红土跑道，吧嗒吧嗒，落下规律而清晰的步伐。

    看着任之凡在操场跑步，洛芙不可置信地抓着头发，同时向黛娜抒发情绪：「搞不好明天就会死了，他想要做的另一件事，竟然只是跑步？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过，黛娜始终望着夜空，对她的抱怨视若无睹。

    见状，洛芙忍不住跟着抬起头，彷彿被什么震慑了，当她重新看向在操场跑步的任之凡，眼底已没有任何烦躁或不解，只有恍然大悟的感慨。

    从一开始的用力衝刺，到后来放缓脚步调整呼吸，男生越跑越有投入，越跑越有心得，越跑越痛快。哪怕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偶尔抬头仰夜空藉以忘记身体的疲惫。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感受着汗水淋漓的痛快，钟情于恣意而自由的呼吸，就怕一旦停下脚步，便再也没力气跑下去了。

    因为，只是这样一件如此平凡简单的事情，对某些人而言，便已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蹟了。

    这一刻，洛芙忍不住轻啟双脣，轻声低喃：「黛娜洛芙……」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男生的胸膛迸发，照亮了幽深静默的操场。

    洛芙站起身，情不自禁朝那道光伸出了手。在过去所有见过的光芒里，这是唯一一道不带任何色彩，却又无比璀璨耀眼的光芒。她能清楚感受他到对生命的热情，如此真挚，如此美丽。

    然而，比那道光芒更绚烂的，是出现在操场上空的漫天星斗。

    犹如鑽石镶嵌在蓝色画布，却比真正的鑽石还要耀眼，不停地在夜里绽放明亮而璀璨的光辉。

    除此之外，明明不是流星雨的时节，可是此刻却有无数颗流星划过夜空，而且数量多得惊人。转瞬即逝，美不胜收。这是在光害严重的都市，绝对不可能会看见的景象。就算有机会看见，也必须仰赖望远镜，不可能凭肉眼看见。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星象，而是──

    魔法。

    意识到这点，洛芙忍不住潸然泪下，为眼前这片惊心动魄的美景深深动容。

    此刻，跑步声依然吧嗒吧嗒响着，男生有节奏地调整呼吸，维持匀称的步伐，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不曾停下。

    晚风袭来的凉快。

    挥汗淋漓的痛快。

    迈步奔跑的痛快。

    心脏跳动的飞快。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令人心驰神往。

    男生的脸庞没有半点疲惫或痛苦，而是深深热爱着此刻的一切。汗水沿着他的下巴滴淌，落在那条黑水晶项鍊，彷彿洗涤了他内心的黑暗与绝望。

    唯有在最黑暗的夜晚，才能看见最动人的星光。

    只有在经歷过最深的绝望，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

    那道光芒被无声吸入洛芙的手錶，彷彿不曾出现过。

    那场在男生心里下了很久很久的大雨──

    终于停了。

 89－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4)

    夜深。

    护理师推开重症加护病房的大门，开放家属进行夜间探病。

    小梅踏进病房，来到第二张病床。

    心电图画着起伏不定的绿线，描绘着男生孱弱的脉搏。他的气息微弱，睫毛覆盖在苍白如纸的肌肤，连最轻微的颤动都没有，彷彿已经沉睡了很久，如同死去了一般。

    「我很佩服你。」她平静道，脣角漾起钦佩的笑容。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善良、多温柔，才能做到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白宸睁开疲惫的双眼，全身的管子不只抽去了他的血液，彷彿也抽去了他浑身的力气。他不发一语与她对视。

    小梅垂下视线，低望那些在管线里流淌的鲜红血液，意有所指问：「她现在是真的喜欢你了，你不打算回应她的心意吗？」

    「……你的魔法不是预知未来，连这都能看出来？」氧气罩氤氳出雾气，他的声音气若游丝，用尽了力气。

    「就算不用读心术，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

    白宸不再作声。

    守在白宸枕边的满分，能清楚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小梅再度出声：「你和婉欣都是没有体会过亲情温暖的孩子，可是你比她幸运很多，遇到了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白宸依然没出声，用一双沉默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既然你没有力气说话，那就静静听我说吧。」她依然掛着可人的笑容，但神情却黯淡了下来，流露深深的忧伤。

    「我第一次出现在婉欣生命中，是在那年……」

    那年，温婉欣十七岁。

    从小生长在不健全的家庭，温婉欣的性格孤僻内向，多疑且敏感，不但没什么知心的朋友，也不擅长与人相处。

    或许是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什么机会与其他人接触，温婉欣的心思很单纯，哪怕被爸爸拳打脚踢，被母亲用言语攻击，依然很认份地生活。

    直到──

    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人生的男孩。

    他是大她一届的学长，在师长眼中是个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但在同儕和异性之间却相当受欢迎，身旁总围绕着一群朋友。

    两人本来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任何交集，但就像每部青春爱情电影的开头，总会有一场浪漫的不期而遇，将两人拉到一块。

    男生的个性幽默风趣，温柔体贴。温婉欣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的男生喜欢。他是她生命里的阳光，照亮了她过去十六年来晦暗无光的人生。

    那是一段如梦般美好的日子。

    面对男生积极的追求，温婉欣立刻坠入了爱河。在那个男生身上，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被爱。她为他付出了全部，所有一切。

    然而，半年后，男生爱上其他人了。

    看着他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块，她哭得伤心欲绝。

    她明白自己应该要狠心离开他，可是，她是他生命里的阳光啊……

    如果失去这道光，她的生活将再度变得阴暗，每天睁开眼等待她的，就真的只剩下父亲的拳打脚踢，以及母亲的冷言冷语。生活看似毫无改变，但体会过阳光的美好，她这次没办法再忍受黑夜了。

    所以，儘管他爱上了别人，她依然卑微地乞求能待在他身旁；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他不是好人，她依旧天真地认为，只要她付出得够多，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她，回到最初爱她时的那个模样。

    她抱着天真的想法，直到──她不小心从家门前的楼梯摔下了去。

    当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医生告诉她，除了左小腿骨折，她还怀有一个月身孕，只是摔下楼梯的时候流產了。

    她在医院休养了两个礼拜，那段时间她传了无数封简讯给男生，然而男生非但没有来探病，还封锁了她，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那时，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明白他不是不爱了，而是从未爱过。从头到尾，她就只是他打发时间的消磨，是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因为，真心爱着你的人，会小心翼翼地对待你，就怕失去你，更不会让你一个人暗自落泪，独自承担这一切。

    然而，最终让温婉欣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依然是她的父母。

    住院期间，父亲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她，虽然母亲偶尔会来照顾她，但对她的言语虐待却是变本加厉，特别在经过这次的事件后，一次次骂她是拖油瓶和没用的孩子，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充满鄙视。

    「你怎么不直接摔死就好了，这样我们至少还有保险金。」

    那夜，看着惨白的病房，她彻底醒悟了──

    从来没有人爱过她。

    出院后，她成了一具断线木偶，每天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任凭父母如何打骂，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彻底麻木了。

    那段时间，房里经常会出现奇怪的纸条，告诫她别在那一天出门，否则就会被卡车撞死。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但她并不生气，甚至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这样她就能解脱了，离开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

    除此之外，父母直接替她办了休学，甚至还透过特殊管道找了皮条客签下她的卖身契，要她与陌生男子发生关係，还时不时唸叨若她没把初夜给别的男人，还可卖更高的价格。

    温婉欣试图反抗，但毫无作用。她的吃穿用度都是父母提供的，她没有理由拒绝，更怕若真的不做，父母会计划再次谋杀她，以诈领保险金。

    第一次出门接客的那晚，母亲要温婉欣好好打扮。

    温婉欣起先并不情愿，但在母亲的威吓下，还是回房重新换了一套衣衫。

    当她再度走出房间，母亲非常满意她的装扮，直接拉着她出门。

    咚咚咚……

    外头正下着一场滂沱大雨，雨水密集地拍打在伞面。

    当两人走下家门前那条陡峭的楼梯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银光犹如一条皮鞭抽打雨夜，张牙五爪，从空中直窜，映照着女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雷电交加。

    鬼使神差地，她用力推了下母亲的背。

    母亲踉蹌了一步，发出一声尖叫，虽然尝试要抓住楼梯两侧的扶手，但脚下的地板实在太滑了，鞋底完全没有抓地力。

    随着雨伞脱离手心，母亲直接滚下了楼梯，重重摔落在地。

    咚咚咚……

    雨水不停敲打伞面。

    女生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下方的人。鲜血从她的头部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一大片积水，场面有些怵目惊心。

    她的瞳仁冰冷，毫无光彩，但嘴角却掛着温柔的笑容。

    咚咚咚……

    女生伸手将鬓发勾到耳后，那款復古的蓝水晶耳环轻轻晃动，在朦胧的雨夜里，散出冷冽而绝情的光泽。

    咚咚咚……

    那一夜，她打包了行李，替温婉欣离开了那个只有暴力和绝望的家。

    拥有预知的魔法，她可以轻易知道未来的事，包括乐透彩券的中奖号码。她靠着丰厚的奖金在台北租了房子，并且考上了台北的大学，还选了毕业后最有出路的财经系，替温婉欣的未来打点好了一切。

    眼见开学在即，一切准备就绪，她将身体还给了温婉欣。

    她原以为只要这么做，温婉欣便可拥抱崭新的人生，可是事情并没有朝她预期发展。

    进入大学后，温婉欣依然独来独往，甚至每晚和不同的男人上床。温婉欣的心底彷彿有个巨大的无底洞，无论睡在多少个男人怀里，她都无法满足，始终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抚摸着腰部的雨伞刺青，小梅知道，温婉欣的内心始终下着一场大雨。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这是美国诗人埃米莉.狄更生写过的诗句。」小梅垂下眼，略显失神地望着管线不断循环流动的鲜血，「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活在黑暗里，是不会有强烈的恨份或难过，但正因为她拥有过幸福时光，如今的她才会如此绝望，连一丁点黑暗都忍受不了。我以为只要给她新的人生，她就能重新开始，或至少不会那么绝望，但我依然改变不了她的未来，最后她还是决定自我了断。」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现在会告诉你这些？」小梅低望病床上的他，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我本来就是从婉欣的绝望而生的，为了保护她，我甚至可以为她弒母，我其实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人，但或许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拯救她。可你不一样，你和婉欣都经歷过没有爱的童年，可是你对这个世界却没有半点怨恨，换作是你或许能拯救她。」

    点滴缓缓流淌，白宸只是静静回视她，从那双寡淡的神情，无法判断他是没有力气出声，还是个性使然而习惯不出声？

    注意到其他家属陆续离开病房，小梅收起悲伤，掛起往日温和的笑容，「时间差不多了，我先离开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你好好休息吧。」

    小梅离开后，满分鬱鬱寡欢地守在枕边。

    白宸此时已经完全闔上了眼，他睡得很沉，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事实上，自任之凡和洛芙离开医院后，白宸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了，刚刚回应小梅的那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主人……」满分忧心忡忡低唤，病床的人依然毫无反应。

    满分落寞垂下脸，直到一道刺耳的声响响起，吸引了注意。他抬起头，发现是从生理监视器传出的，定睛一看，惊愕地发现白宸的血压正急速下降！

    「主人──」满分拔高声音唤，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白宸紧闭双眼，对于四周的动静全然未闻，彷彿死去了一般。

 90－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5)

    急诊室。

    「嘀──嘀──」

    生理监视器持续发出尖锐的警示音。

    数名医护人员围焦急地进行抢救，心电图上的线条微弱而断续，彷彿下一秒就会拉成直线，带走病床上这名年轻男生的未来。

    得知白宸病情加剧，洛芙和任之凡立刻返回医院，和小梅一起守在急诊室外头。

    两小时后，急诊室上方的红灯转暗，老医生缓缓走出来。他的神情满是疲惫，额头佈满了细密的汗珠，看得出今晚的突发状况已耗尽了他所有精气神。

    「他的病情恶化得比预期快，若下次再发生同样的情况，无法保证能再抢救回来，建议尽快动手术，只是……」顿了一顿，老医生低喘了一口气，「只是以他目前身体恶化的速度及状况，就算只是装设心室辅助器这样的手术，都有一定的生命危险，要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这刻，室内气温彷彿骤降，凝结了空气。

    「怎么会……」洛芙感到耳膜一阵轰隆作响。

    任之凡追问：「那他现在意识清楚吗？能不能在他进手术室前，让我再见他一面。」

    「探病是没问题，只是他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建议你和他多聊。」

    「我知道了。」他頷首，「那再麻烦医生安排手术了。」

    「会的，确定手术时间和日期后，会再告知你们。」离去前，看见他们面色凝重的模样，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他。」

    老医生离去后，任之凡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洛芙。

    洛芙咬着下脣，模样欲言又止，眼底装满了怜悯及不捨。

    任之凡心领地笑了，朝她伸出手，「白宸的戒指在你那里吧？他替我受的折腾够久了，该是时候换回来了。」

    看着那隻张开的掌心，洛芙迟迟没有动作，「你真的准备好了？」

    「怎么，现在会担心我啦？」他的嘴角扬起柔和的线条，「反正我若真的掛了，你和白宸还可以用魔法救我啊。」

    小梅走到洛芙身侧，也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这是他的人生，你再怎么不愿意，都不能夺走他的人生，不是吗？」

    迟疑几秒，洛芙终是掏出了口袋里的水晶戒指，递向任之凡。

    不知是向着洛芙，还是对着戒指。任之凡握着戒指，深深说：「谢了。」

    半小时后，任之凡和白宸顺利换回了身体。

    看着白宸和满分一起从病房出来，洛芙内心一阵动容，顾不得周围的侧目，直接跑上前用力抱住他。儘管这段时间她一直和有着白宸容貌的任之凡相处，她依然清楚知道，他不是他。任之凡没有白宸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傲个性，没有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乾净气质，没有那种让她光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觉得整个世界开满花的幸福感。

    「放手。」白宸命令道。

    听到这个简洁有力的词汇，她抱得更紧了。

    白宸难耐叹了口气，接着注意到了站在前方的小梅。

    小梅掩着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现在是真的喜欢你了，你不打算回应她的心意吗？』

    彷彿被什么触动了，白宸再度垂下视线，看着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洛芙，然后缓缓将双手放在她臂膀和后脑勺，第一次回应了她的拥抱。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几乎没有重量，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远远看着他们的小梅，笑得更深了。

 91－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6)

    手术时间订在隔日早晨。

    手术前，他们来到加护病房探望任之凡最后一次。

    点滴缓缓流淌，生理监视器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声响，他的周围摆了各式医疗器材。男生全身被固定在床上，面色苍白而憔悴，身体插满了各式管子，靠着医疗器材维持最后一口呼吸，彷彿下一秒就会失去气息。

    看着饱受病痛折磨的任之凡，他们的表情都难掩不捨。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场面，但比起白宸是自愿承受，任之凡却是不得不接受，连选择的馀地都没有，只能认命。回想昨晚他在操场尽情狂奔的画面，对比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被动等待死亡的他，洛芙不禁悲从中来。

    然而，眼下除了探病，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圣物的主人一旦死亡，圣物就会换新主人，因此必须在任之凡进手术室前对圣物进行净化。

    「你已经蒐集到足以净化他的情感了？」小梅温声问。

    洛芙轻轻点头。当她看见那片绝美的流星雨时，她就知道了，那份真挚的情感一定能够净化他内心的恐惧及绝望。儘管他早已不再那么绝望了。

    看着病床，小梅有些感慨道：「当一个人身陷绝望时，能够拯救他的终究只有他自己。若不是他自己想通了，不然旁人做再多都是徒劳无功。」

    洛芙从口袋掏出那条黑水晶项鍊，放到任之凡未插点滴的右手掌心，让圣物与他的肌肤有所接触，最后伸手轻轻覆盖住了那隻冰凉的手。

    她凝视他，缓缓唸出咒语，一道透亮的强光随即从她的手錶释出。

    白宸和满分看得有些出神，第一次看见如此澄澈透亮的光芒。

    那道光慢慢飘向那条黑水晶项鍊，如同过往所有净化过程，一道更为强烈且盛大的光束从黑水晶迸出，笼罩了整间病房。

    几秒后光芒褪去，任之凡手里的黑水晶项鍊已然消失。

    感受到颈子传来的重量，洛芙不自觉伸出手，抚摸躺在锁骨中央的坠饰，只是如今镶嵌在上方的，已是一颗澄澈透亮的白水晶。

    静默中，任之凡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吗？」洛芙惊喜看着他。

    任之凡睁着茫然的双眼，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直到清楚看见了白宸和洛芙，「你们怎么……在这……」

    「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洛芙急欲解释，但面对那张迷惘的脸庞，她才想到，「对了，一旦圣物被净化后，你就会忘记一切。」

    「你都不记得了吗？」白宸问，他想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我只记得……我台南回家处理家人的丧事……然后顺便去见了女友……剩下就不记得了……」回想起些些撕心裂肺的片段，他的目光飘远，神情憔悴而黯然。

    他们沉默了，看来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发生车祸的那天。

    洛芙速迅编了一个理由：「就是呢……那天你见完女友后，不小心骑太快出了严重的车祸，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已经是暑假了。我和白宸很担心你，就特别来台南探望你了，然后……这位是我们的朋友小梅，她正好也是台南人，我们在路上撞见就一起来了，然后……医生已经告诉了我们你的病情……你的病情……」

    「我要死了吗？」任之凡直白的提问，让洛芙有些不知所措，室内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

    直到一句篤定的声音再度打破沉默──

    「你不会死的。」白宸定定出声，眼睛炯炯有神，装着旁人看不清的情绪。比起安慰，这句话更像是一句承诺。

    失去记忆的任之凡不会记得，白宸直到前一晚都还在替他承受病痛折磨，亲身经歷过他所经歷的，体验过他所体验的，没有谁比白宸更明白任之凡在心理上及肉体上的折磨与痛楚。

    不知是已经没有力气出声，还是根本不相信这句话，又或是早已无力思考，任之凡没有出声。回应白宸的，始终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冰冷机械声。

    此时，医护人员走了过来，「打扰了，我们现在要将病患移至手术。」

    他们立刻退到一旁，留下空间让医护人员方便作业。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移至家属等候区，而是一直陪着任之凡来到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此时，数名医护人员正在手术路忙碌，待手术器材备妥，才会将任之凡接进手术室。

    这段时间，他们依然守在任之凡身边。

    面对失去记忆的任之凡，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都显得多馀。沉睡了将近三个月，醒来后就要面对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手术，任谁都接受不了吧？

    洛芙甚至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净化圣物，而是要在他进行手术前接受全身麻醉后，至少这样他还能在保有过去三个月记忆的情况下，去接受这场手术。

    「不好意思，因为作业流程的关係，手术前还有不少事项要与病患确认，要请你们先离开，手术期间你们可以在家属等候区等候。」医护人员出声提醒。

    「我们不能在这里陪他，直到他进手术室吗？」洛芙不捨地哀求，「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作业的。」

    「这……」医护人员低头看了一眼病患。没有人能肯定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面？不忍直接拒绝。

    「……没事。」任之凡发出孱弱的声音，视线温柔地看向洛芙，「我一个人可以的……」

    「真的？」洛芙不相信。

    「嗯。」他闭了闭眼眸，「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以往要进手术室……这次我的心里很踏实……很平静……一点也不害怕……我以为是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但感觉又不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

    吐了一口气，他再度强调，「我不会死的……放心……」

    白宸和洛芙愣了一下。男生憔悴的脸庞轻轻绽放出笑顏，儘管笑容虚弱，但脣角的线条却柔软彷彿初雪落下，融化后一点一滴渗入人心，流露出不畏死亡的淡然及超脱。

    「时机到了。」

    听见这句话，洛芙和白宸转头看向后方的小梅，那双深邃晶亮的水蓝色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猜不透。

    「难道……」洛芙瞪大眼看向病床上的任之凡，像是想通了什么，转头向医护人员道：「不好意思，再给我们五分鐘就好，五分鐘后我们一定会离开。」

    医护人员同意了，叮嚀了几句，便去照顾其他病患。

 92－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27)

    医护离开后，洛芙立刻向小梅问：「这、这个有可能吗？」

    「你们试试看就知道了。」小梅笑了笑，「不过让白宸先试吧。」

    白宸依言掏出了口袋里的黑笔，看向了病床上的任之凡。

    「……怎么了？」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他已没有力气多问。

    「你的手借我一下。」白宸握住了任之凡那隻未插插点滴的左手。

    这一瞬，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男生起伏的胸口迸发，照亮了满室的寂静。

    小梅没有看见，医护人员没有看见，任之凡也看不见，那道照亮了整间等候室的耀眼金光。然而，与上一道出现的光芒不同的是，这道光芒很温暖，异常温暖，宛如冬日清晨里的第一道阳光，驱走了夜晚残留的寒意，赐予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

    希望。

    看见这道光，白宸和洛芙都呆住了，心里涌起一阵动容。

    刚出生，亲生父母便死于大地震，唯有身在医院保温箱的他虽然幸运活了下来，却也成为了孤儿。

    有了新家后，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却被诊断出罹患先天性心脏病，小小年纪便上了手术台，儘管后来恢復了健康，但代价却是必须一辈子服用药物。

    长大后，加入了篮球校队后，以为能和正常人般过日子，没想到旧疾復发，醒来后被告知若不进行换心手术，过不了几年就会去世。

    好不容易看开了，打算享受剩下的人生，没想到一场火灾再度带走了他的家人，又只有他幸运地逃过一劫。

    如今，他的病情急速恶化，比同年龄的人提早面临生命的终点。

    他的一生如此不幸，又如此幸运。

    然而，命运多舛，即使在经歷了一连串常人无法忍受的打击，他依然保有一颗澄澈的心，即使身在生死交关之际，依然对死亡毫不恐惧。

    人，到底在什么时候会有希望呢？

    倘若连面对死亡时，都对人生都还能保有希望。

    那么，那份希望，一定是世上最美丽耀眼的光芒。

    随着那道光芒慢慢飘进黑笔，病房再度归于寂静。

    不久，任之凡被推入了手术室，而他们也来到了外头的家属等候区。

    「我没想到……他的内心还能再出现如此美丽的情感。」洛芙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光，接着转头看向小梅，「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吗？」

    小梅点点头，「你们都觉得任之凡的负面情绪是绝望，但其实不然，他从小就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比谁都要明白生命的可贵，比谁都还想要活下去，更比任何人都还要热爱生命，他最需要的是面对死亡的勇气。」

    「相反地，婉欣的负面情绪才是真正的绝望，而我正是从她的绝望而生的，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牵掛，甚至连一点想活下去的想法也没有，哪怕我再怎么努力想要拯救她，给了她新的人生，都无法改变她。」

    「好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了。」说完，小梅坦然地朝白宸伸出一隻手。

    看着那隻掌心向上的手，白宸愣了下。

    「这么快？」话题转得太快，洛芙同样没反应过来。

    「你们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吗？一旦成功净化我的耳环，你们就成功蒐集五样圣物了。」

    「可、可是不知道蒐集完成会发生什么啊？」洛芙慌了，「再说贝尔菲达一直没有出现，完全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要不要等……」

    「贝尔菲达大人没有必要是不会出现的。」黛娜道。

    「可、可是……」洛芙依然犹豫不决，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完成这项世纪任务，但或许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这一刻，反倒害怕了起来。

    「反正成功蒐集后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呀，多想也没用。」小梅笑了笑，「任之凡还在等你们拯救呢。」

    时间慢慢流逝，空气越发安静。

    面对那隻纤细的手，白宸同样有些犹豫。和洛芙交换了一下视线，他忽然问满分：「如果成功净化，那副耳环真的不会让我的耳朵流血？」

    洛芙差点没跌倒，「这问题很重要吗？」

    「主人放心，圣物会帮您开耳洞！」满分相当认真回答。

    小梅被逗笑了，俏皮地晃了晃手，「快喔，我的手已经开始酸了。」

    面对小梅的催促，白宸往前站了一步，伸手握住那隻手。

    气氛很快静了下来，洛芙、黛娜和满分屏息望着这一刻。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再次笼罩整个空间。

    白宸不自觉松开手，出神地看着光芒飘入其中一只耳环，而后绽放出更为强烈绚烂的白色光芒。

    白光柔和地包裹着小梅全身，她扬起了一抹如释负重的笑容。

    光芒消逝之前，她凝视眼前的白宸，一字一句恳切说道：

    「两年后，请你一定要去救婉欣。」

 第四章－杂言

    多年前，新闻曾报导过一则不幸的消息。一家五口命葬火窟，只有在外县市唸大学的儿子逃过一劫。当时新闻画面正好带到了那名连夜赶回家的儿子。镜头下的他，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踏进火场他的双脚直接跪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忘不了那个画面。

    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离奇的、血腥的、残忍的报导，可唯有那则报导，第一次让我想写进小说里。在外人眼里，那只是一则不幸的火灾报导，看过了就忘了，记者也不会去追踪后续消息，但于那个男大生而言，却是一辈子。

    一夕之间，失去了家人，那是多么绝望呢？

    第四章的主题，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就是「绝望和希望」。

    第四章应该是全文字数最多，也是写最久的一章了，几乎写了整整一年。儘管中途有去写别部长篇作品、筹备出书，但这样的进度依然慢得可怕。

    会写这么久，主要是要处理的剧情线很多。分别是小梅线，任之凡线，以及白宸洛芙的感情线，三条不同的故事线同时进行。困难的地方，在于三条线虽然看起来各自独立，但又得互相有关，并在最后串起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章节。中间修修改改了很多次，努力精简剧情，努力不爆字。当终于打完最后那一段话时，真的有种解脱的感觉。但几个月后，又打开来继续改稿……

    除此之外，这章的剧情也是最难写的。洛芙那句：「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希望啊……」其实也是我的心声，因为这个问题我想了整整一年。

    直到，某次我心情不好去公园跑步。看过几本书，都说慢跑有助于创意发想，所以创意人都有跑步的习惯。但我实在太懒，从出社会后就没再跑步了。没想到那次跑着跑着，我感到心神开阔，忽然就想到了答案。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失去一切的任之凡是全书最绝望的人。然而，无论我怎么写，我都无法在任之凡身上写出真正的绝望。即使我让他失去了家人、爱人，甚至连性命都要即将失去，我依然写不出来那种绝望。相反地，正因为他失去了这么多，他应该要比谁都热爱生命。

    那一刻，我发觉真正的绝望，应该是像温婉欣这样，曾体会过幸福的滋味，可是却狠狠失去了，那比起从未拥有过还要残忍。

    到了后来很多想不出来的剧情，都是以这种方式迎刃而解的。我以为要写出气势磅礡的场面，但换个角度想，人生并没有那么多的幸运及不幸，最渴望的，往往是最简单平凡的。

    过去我比较擅长写内敛的角色，所以在创作《水晶与王冠》时，我希望自己可以写出和以往不一样的角色，洛芙和任之凡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诞生的脚色。他们都是站在人群中心的人，看似毫无烦恼、拥有一切，但事实上那些都是假面。那些看起来乐观天真的人，往往有着比谁都还沉重的往事。

    偷偷说，第二章好心送伞给王昕妍的女生，正是小梅。小梅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因此能预测王昕妍的未来，知道她的爱人一定能认出她，才会说出那些鼓励她的话。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吗？

    最后，谢谢等待了这么久的读者。

    这部作品陪伴了我很久，一眨眼就三年了，有点太久了。

    愿完结那日，再来和大家好好聊聊这部作品。

 93－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1)

    宫殿大厅。

    琴声悠扬，落进耳里恍若一颗颗玻璃珠落地，清脆悦耳。

    抬头一看，一架水晶钢琴佇立在大厅中央，琴身晶莹剔透，纯白无暇。

    更令人惊奇的是，钢琴前并没有坐任何人，一排透明无瑕的琴键自行弹奏那首经典的〈月光奏鸣曲〉，宛如魔法般神奇动人。

    除此之外，整个宫殿都是由水晶铸造的，脚下的地板，四周的梁柱，挑高的天顶，一砖一瓦皆是诗，绚烂得不可思议。光线在无垠的空间飘移穿梭，折射出绚丽光芒，灿烂绝美。

    白宸和洛芙站在大厅中央，环视四周，彻底开了眼界。

    十分鐘前，当他们蒐集完最后一样圣物，贝尔菲达出现了，并带他们来到了这座位在深海的水晶宫殿。

    「向两位介绍，这位是薇娜莉国王陛下。」

    贝尔菲达沉稳的嗓音自前方传来，两人朝前一看，一名小女孩正端坐在水晶製的王座上。她身穿水蓝色连身洋装，顶着一头蓬松的金色捲发，五官犹如洋娃娃般精緻。

    此刻，她正用一双如海洋般深邃的蓝眼睛打量他们。

    「……她是国王？」洛芙狐疑。比起国王，更像是公主才是？

    「那你觉得国王应该是什么模样？」彷彿听出她的心声，薇娜莉居高临下问，眼神透出凌厉之气。

    被那道冷若冰霜的眼神扫射，洛芙浑身一阵颤慄。薇娜莉的口气和眼神极尽冰冷，与那张稚气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反差，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眼睛所见的，不一定就是事实。」语毕，薇娜莉伸手轻挥了一下，她的金色捲发瞬间缩短了，变成了清爽的短发，甚至连那套连身裙也换成了一套笔挺的蓝色西装。虽然还是同一张脸，但她的穿着打扮从萝莉变成了正太，「人心界没有男女之分，我只是比较习惯以小女孩的打扮示人，认为这样比较有亲和力。」

    「原来如此……」洛芙尷尬一笑。心想，就算是小女孩也没有亲和力啊，很可怕啊！

    薇娜莉扬起浅笑，「没事的，你们两位是人心界的英雄，谢谢你们替我们集齐了那五样圣物，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公、不……国王您太客气……」洛芙尷尬拍头，「我也没想到我们真的能成功蒐齐五样圣物，当时接下任务时还觉得压力有点大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不，应该说根本不可能遇到，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包括现在身在这座水晶宫殿，听到这首由水晶钢琴弹奏的曲子，都觉得很像做梦一样，很不可思议……」

    白宸打断洛芙的客套话，「贝尔菲达之前曾说过，若我们成功蒐集圣物后，可以获得一个愿望？」

    闻言，薇娜莉看着白宸三秒，平静应了一声：「是有这回事。」

    贝尔菲达笑了笑，「放心吧，我会让两位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愿望必在这里许下，只要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只是在那之前，必须先进行加冕仪式。」

    「仪式？」白宸挑眉，表情明显是觉得麻烦。

    「什么加冕仪式？」洛芙提高音量，觉得兴奋。

    贝尔菲达解释：「虽然是两位共同蒐集圣物的，但愿望只有一个，因此只能由其中一人许下。而许下愿望的那个人，必须接受加冕仪式，男性获封王子，女性获封公主，由此便可向圣物许愿。」

    「王子……」白宸的表情垮了下来。

    「公主！」洛芙的眼神瞬间亮了。

    面对两人充满反差的反应，贝尔菲达莞尔，「是的，两位可以自行决定由谁进行加冕仪式。」

    「白宸，你代表吧！」洛芙郑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犹如託负重任。

    「为什么是我？」明明她才最想要参加加冕仪式吧？

    「再怎么说那都是你的愿望啊，当然由你许下。」洛芙理所当然说：「而且你成为王子，我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了吗？」

    「……」他无言以对。

    「明天才会进行加冕仪式，两位可以今晚再答覆我由谁代表加冕，不过在这之前要麻烦两位将身上的圣物取下，由我们保管。」语毕，贝尔菲达伸手一挥，一个水晶托盘随即漂浮在两人面前。

    两人依言摘下圣物放上托盘，几秒后，圣物和托盘一併消失了。

    白宸问：「我想知道加冕仪式结束后，我们会忘记过去这一年的事吗？」

    闻言，贝尔菲达轻轻頷首，「是的。」

    「这么说……我们也会忘记彼此？」或许是早有预感，洛芙的表情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悵然若失，望着白宸的眼神流露不捨。

    贝尔菲达再度道：「为了保护人心界我们必须这么做，同时也是为了你们好，享受过魔法般的体验，要回归平凡人的生活是有难度的。不过曾拥有过的情感是魔法也无法消除的，依然会存在你们内心深处。你们不用害怕失去记忆后会变回原本的自己，你们还是会有改变，只是你们不会察觉。」

    「也就是说，他们也会消失？」白宸指着肩上的满分问。

    贝尔菲达看了看满分和黛娜，再度点头，「是。」

    「这么说所有一切都会消失……」洛芙有些恍然看着身旁的黛娜，过去一年黛娜无时无刻陪在自己身边，都忘记了黛娜本来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们才会说消除你们的记忆，是为了你们好。若是不曾拥有，便不会失去。」薇娜莉的语气冷漠而疏离，「仪式还有很多要准备的，贝尔菲达你先请人带他们回房休息吧。」

    「是，陛下。」

    不久，贝尔菲达便差人带他们回房，大厅再度变得清冷。

    望着白宸和洛芙离去的方向，贝尔菲达出声问：「您希望由他们哪一位代表出席加冕呢？」

    薇娜莉闭了闭眼眸，似在思考，此时她的样貌已经变回小女孩的模样，脸庞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庄严肃穆。

    许久，她睁开双眸，淡淡回应：「你决定就好。」

 94－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2)

    回房后，白宸收到了来自洛芙的讯息。不知是不是魔法的关係，即使身在不见天日的海底，他的手机依然可以收得到讯号。

    洛芙传讯息说她想代表出席加冕仪式，并许下让任之凡健康活着的愿望。

    白宸自然是没意见，回传了几句话便躺上床。

    虽然房间是由水晶打造的，但傢俱仍是平凡的傢俱，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魔法的关係，床垫意外柔软，是他这辈子躺过最舒适的床，刚躺上去便昏昏欲睡。

    直到满分的哭声惊动了他。

    「明天就要和主人道别了呜呜……」满分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泪水和鼻涕都沾到了他的衣衫，哭声甚是狼狈。

    白宸爬起来，伸手抚摸满分的头顶，像抚摸宠物般，动作意外轻柔，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还好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满分沉浸在感伤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听见他的抱怨，「主人，以后我不在你记得不要睡过头了，不然你的体育真的永远都过不了……这样你就不能顺利毕业了呜呜……」

    「好、好。」白宸敷衍回应，手部动作不再那么温柔了。

    「还有主人……记得要早点睡，不要再天天熬夜打电动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还有要多吃蔬果，多多运动，这样你才不会常常便秘……还有记得多多拿我来写日记、写作业，常常用到我，但记得不要写得太用，这样我的笔尖才不会坏掉……」吸了吸鼻子，满分边啜泣边道：「还有……」

    有完没完啊……

    「就算失去记忆了，也要记得去找洛芙小姐，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主人……主人你不知道，你在医院昏迷的时候，洛芙小姐流下了多少眼泪……就算洛芙小姐一开始接近主人不是真心的，可是……可是我感受得出来……主人现在也对洛芙小姐动心了……」

    听到这，白宸不禁停下动作。

    「还有……」直到满分的哭声又拉回他的思绪。他无语，到底有完没完？

    然而，此时的白宸还不晓得，这只是开始。

    满分抱着他哭了一晚。大到工作学业，小到食衣住行，就怕他没办法好好照顾自己，把所有事都叮嘱了一遍。

    当满分哭累了，白宸早已阵亡，倒头就睡。

    睡意矇矓之际，耳边响起了如浪潮般的尖叫声。

    一道又一道，尖叫声越发清晰响亮。

    听见这些刺耳的尖叫声，白宸忍不住蹙眉，随即睁开了睡意惺忪的双眼，而后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道炫目的蓝光。

    他呆住了。

    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涌动的人潮及五光十色的舞台。他瞬间清醒了。

    「你醒啦？」往右一看，洛芙正坐在他身侧，「你真的很厉害，连在演唱会现场都能睡着。」

    「你说……演唱会？」白宸一愣，「但我们不是在……」

    不是在人心界？

    然而，这句话还来不及问出口，他的声音就被四周粉丝的尖叫声淹没了。此刻站在台前的是红透半边天的流行乐团，门票永远都被秒杀。

    「痛啊，你干嘛捏我手臂？」感受到痛楚，洛芙转头瞪视他。

    「抱歉。」白宸收手，喃喃道：「……看来不是梦。」

    不久，主唱唱起了一首情歌，舞台下的萤光棒犹如在月光下摇曳的金色海浪，气氛很快从摇滚转为抒情乐。

    受到气氛渲染，洛芙这时也亲暱地挽起白宸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肩上。

    换作以往，白宸必会嫌恶地推开她，但此刻他的心中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了。明明上一秒还在人心界，为何这一秒就来到了演唱会现场？再看看四周，也不见满分和黛娜的踪跡，难以分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然而，无论如何捏自己脸颊、闭上眼再睡回去，甚至伸手去捏洛芙的手臂，他依然还坐在这里。这不是梦。

    好不容易等到演唱会结束，趁着散场时分，他向洛芙问：「我们不是应该在人心界吗，怎么会在这里？」

    「人心界……你在说什么？」

    「……你都不记得了？」他傻住了，「我们不是蒐集了五样圣物，所以贝尔菲达带我们到了人心界，几个小时前你还传讯息跟我说，你要代表出席参加加冕仪式，由你许下愿望？对了、愿望！任之凡呢，他不是有一场手术吗？」

    「……这是什么电玩游戏的故事背景吗？」洛芙不解看着他，「不过你问任之凡，他不是上个礼拜就回来上课了？」

    「他回学校了？」白宸再度一愣，「这么说他的手术成功了？」

    「对啊，医生都他能痊癒真的是奇蹟，连记者都来採访呢，你都忘了？」

    这么说愿望实现了？

    洛芙出席了加冕典礼，许下了让任之凡健康活着的愿望，所以他们才会回到了人类世？

    可是，为什么他还记得一切，不应该是两个人都会忘记一切吗？

    「……你真的全都不记得了？」白宸试探性问。

    「我要记得什么？你才是连任之凡已经出院都不记得了耶！」洛芙傻眼看着他，「还是说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出来吗？你明明答应今天要陪我过生日的耶，难道是想要赖皮？」

    「等等、你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白宸伸手捂着额头，感觉一阵头疼，「我记得你的生日不是在圣诞节的时候，现在不是才七月而已吗？」

    「你在说甚么啊？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啊，我们两个都穿着厚重的大衣，怎么可能是七月？」

    一听，白宸立刻低头看了看两人的穿着。他穿着纯白色的羽绒外套，洛芙则是套着宝蓝色的羊毛大衣，双方都穿着厚重保暖的衣物。他怎么现在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还是你觉得陪我看夜景很无聊，所以故意装失意？但就算你不想，你也不能这样啊，你明明都已经答应我了耶。」洛芙忍无可忍控诉，语气甚是委屈，眼泪就这么直接掉了出来。

    白宸无奈，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她就哭了？

    见她的眼泪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他安抚道：「我没忘。」

    「真的？」她睁着哭红的眼睛，「那你有准备我的生日礼物吗？」

    「这个……」没想到转眼就被问了这个问题，他实在是被自己重重打了脸。

    「你果然忘记了！」洛芙再度哭起来，彷彿从她眼中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水龙头的自来水，要关就关，要开就开，眼泪可谓是收放自如。

    面对她的眼泪攻势，白宸毫无招架之力，「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下次补给你，好吗？」

    「我想要什么礼物都行吗？」她的眼泪又停了。

    「呃……」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是坐拥上亿遗產的富家千金了，早就没有什么是她买不到了，白宸认真觉得应该保护一下自己，「只要不违反我的个人意愿……」

    「玫瑰花。」她毫不思索道。

    他一愣，原本想问：「这样就好？」但转念一想，如果只要买玫瑰花就能解决的事了，那何乐不为呢？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正色问：「你要几朵？」

    「看你想送我几朵。」她展露灿笑，视线落向前方不远处的户外花车。时值圣诞佳节，路边的花车除了圣诞红，还摆满各式各色的新鲜花束。

    白宸明白她的意思，直接走过去买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束。

    「生日快乐。」他走回来，朝她递出手里的玫瑰花。但或许是觉得彆扭，说这句话时他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儘管如此，洛芙依然兴高采烈接过，脸庞有藏不住的开心。

    白宸转头看向她，只见她低下头，温柔抚摸着玫瑰花娇嫩的花瓣。

    接着，她抬起头，驀然道了一句：「我喜欢你。」

    如同过往每一次的告白，毫不犹豫，丝毫没有半点害臊。

    他收过她的告白不下数次，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无法再对她的告白视而不见。

    她深深凝视他，彷彿要将他整个人望进眼底深处，眼眸犹如碧绿湖水般清澈透亮，毫无杂质。

    从那双明亮无暇的眼神，他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此时，不知从哪传来了一群人的笑声，衬得两人此时的气氛更加静默。

    洛芙始终温柔笑看他，像是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几秒后，白宸别开头，有些无措地抓起后发，不是如何是好。

    「那……」他缓缓出声，像是下定决心般，语气带有七分紧张，两分尷尬，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害怕。

    「……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

 95－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3)

    「……」

    沉默。

    面对这阵沉默，白宸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洛芙愣愣望着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像是失了神。

    她的反应比想像中冷静，白宸有些意外。

    几秒后，洛芙缓缓伸出手，捂住了半张脸，慢慢回了神。她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天空，不过从那双含笑的眼眸，看得出来她是笑着的。

    「我以为你又会拒绝我……没想到……」好像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拨开颊边的鬓发，露出既感慨又幸福的笑容。

    「可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个。」只是话锋一转，她的眼神又暗了下来，「你会跟我交往，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因为不忍心拒绝我呢？」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面对这些问题，这次换白宸沉默了，

    「我……」但是欲开口，他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喊他。

    「白宸先生──」

    不知是谁喊他，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满分正在他身旁呼呼大睡。

    他还身在水晶宫殿。

    「果然是梦……」他坐起身，抓起乱翘的头发。

    接着，他发现梦里的声响来自门外。

    「白宸先生您醒了吗──」

    白宸边打哈欠，边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执事。

    「再过两个小时就是加冕仪式了，请您换上西装。」

    「再两个小时？」他挑眉，掏出手机，看见时间才发觉天已经清晨了，身在亮如白昼的水晶宫殿，感受不到天色变化，都没发觉已经早上了。

    「谢了。」白宸接过西装，转身回到房里。

    看见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满分，他坐回床边，将西装放到床边。

    他伸手抚摸熟睡的满分，想到再过几个小时这个小傢伙就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那张总是疏离冷漠的脸庞，第一次露出了捨不得的表情。

    不久，当白宸换上西装后，房门再度响了。

    他以为又是执事，直到开门看见出现在眼前的人，他呆住了。

    洛芙站在门前，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套纯白的抹胸晚礼服，束腰绣满了水晶及珍珠，礼服的腰线收得很细，勾勒出玲瓏的身体曲线。她的身上戴着五样圣物，在光线的照耀下，五颗水晶恍若折射出了七彩璀璨的光芒。那身纯白的礼服衬着她的肌肤透亮如雪，整个人散发出清丽绝美的气质，犹如坠落凡间的天使。

    「看呆了？」洛芙掩嘴一笑，眼眸深处彷彿住着星星，明亮耀眼。

    「你……」白宸本来是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还是作罢，转而问：「怎么了？」

    「来看看你呀。」她踏进房间，「难得能看见你穿白西装耶。」

    「那你慢慢看。」他跟在她身后。

    「别这么不想见我嘛，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成为陌生人了耶，你再忍一下就能摆脱我了耶？」

    「也是。」白宸皮笑肉不笑回应。

    「虽然早就料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冷淡，但实际听到还是好伤心啊。」洛芙捂住胸口，装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但是下一秒，她便收起了浮夸的表情。

    她往前走了几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她一路穿过白宸，来到水晶圆桌旁。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水晶桌面，然后仰望上方那盏璀璨奢华的水晶吊灯，有些出神感叹：「真的好像作梦一样……这一切……」

    「起初只是为了抢回爸爸的公司，所以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你，没想到被你无视了整整一年，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成为了朋友，没想到却要被迫忘了对方，看来……我们真的没有缘份。」

    白宸站在她后方，静静凝视她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礼服的关係，今天的她感觉特别不一样，比起平时还要端庄婉约，沉着冷静。有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可是，我不后悔。」注意到躺在床铺熟睡的满分，她弯下身，温柔抚摸那头柔软的发丝，「遇见你的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神奇的一年，彷彿过去二十年来的我从来不曾真正的快乐过，所以就算下一秒就会死去，我也无憾了。」

    语毕，她朝身后的他回眸一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抖落了一地光芒。纯白的衣衫让她整个人彷彿自带光芒，光彩照人。

    不远处，黛娜默默看着洛芙，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都到了最后，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一步一步，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白宸低头凝视她。

    洛芙仰起脸，眼神充满企盼，一朵笑容柔和地垂掛脣角，只是那抹笑有几分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殞落。

    『就算失去记忆了，也要记得去找洛芙小姐，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主人……』

    满分的叮嚀言犹在耳，他脱口而出道：「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她的嘴角藏不住喜悦，「可是你都失去记忆了，怎么还会记得来找我？」

    「只是失去记忆了，但我们还是在同一所学校，总会见面的吧？」

    「是啊。」她的眼眸隐隐闪过一丝黯然，接着再度抬头直视他，「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这个……」他抓了抓头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驀地，他想起了刚刚梦里的那道问题。

    「我……」

    然而，不待他开口，洛芙忽然攀住他的肩膀，主动吻住了他。

    一股清新的玫瑰香气窜入鼻息，白宸浑身一震。

    水晶耳环轻轻晃动，她缓缓闭上眼，一滴眼泪从脸庞缓缓滑下。

    她的吻很轻很轻，可是却停在他的嘴很久很久。女生轻浅吸呼喷洒在他的脸庞，他情不自禁回抱住她，慢慢回应她的吻。

    水晶吊灯流光四溢，透明的光芒无声穿透水晶，绽放温润的光辉。

    两人忘情地拥吻彼此。

    男生穿着洁净的西装，女生穿着纯白的礼服，置身在这个完全由水晶建构的澄澈世界，两人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如此纯洁无瑕，画面美得犹如一幅惊心动魄的画作，不似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主动离开他的脣，转而抱住了他。她的下巴抵住他厚实的肩膀，双手紧紧抱着他，贪婪地拥有他的体温及气息。

    看着依偎在怀里的女生，他有些恍然，还未能从刚刚的吻中反应过来。

    洛芙缓缓仰起头，凑进他的耳畔，低声唸道：「我愿用一生的爱情，换你一次的真情；我愿用一生的时光，换你一刻的回眸；我愿用一生的等待，换与你的再一次相遇……」

    当白宸意识到她在唸咒语，她身上的圣物正发出炫目的光芒。

    「月落星沉，一瞬千年；花开花落，一剎永恆……」

    光芒映亮了那张佈满晶莹的脸庞，她抱着他，缓缓唸出最后一句──

    「黛娜洛芙……」

    一语落定，白宸旋即失去意识，整个人倒在洛芙身上。

    洛芙吃力地支撑着他的身体，差一点重心不稳。

    「黛娜，我做得很好吧……」泪水不停掉出眼眶，她深深望着熟睡的他，声音逐渐被哭声掩埋。

    黛娜飘过来，轻轻点头，眼底充斥哀伤及心疼。

    她用力搂住他的身体，缓缓跪在冰凉的水晶地板，然后仰头看向那盏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滴落在脚下的地板时，彷彿被水晶吸收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彷彿不曾存在过。

 96－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4)

    神殿大厅。

    水晶钢琴旁若无人弹奏，琴音晶莹剔透，飘盪在看不见边际的空间，悠远绵长，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澄澈。

    水晶玻璃鞋敲出清脆的声响，洛芙踩着优雅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神坛。长长的裙摆铺展在冰凉的地板，上头绣满细碎的水晶，犹如星光点缀，熠熠生辉。

    神坛上方，薇娜莉坐在王座，俯瞰下方。

    贝尔菲达佇立在旁，毕恭毕敬看着下方。

    一步一步，洛芙踩上阶梯，来到神坛。

    神坛上佇立了五座水晶雕刻的女神雕像，她们的形色姿态各异，唯独眼眸皆微微闭着，犹如沉睡。

    而比那五座女神雕像更引人注目的，是后方那座巨大的水晶圆柱。

    水晶圆柱发出莹莹白光，有一名年少女沉睡其中。

    少女戴着一顶水晶王冠，穿着纯白华丽的礼服。她的五官精緻深邃，双脣如樱桃般鲜红可人，肌肤如白雪般纯洁无暇，长发如麦子般金黄柔顺。

    即使陷入沉睡，少女的容貌依旧明艳动人，宛如森林里沉睡的睡美人，等待着王子吻醒她。

    看着那名沉睡不醒的少女，洛芙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

    「不用怕。」薇娜莉的声音毫无高低起伏，分不出是安慰，还是命令。

    洛芙定了定心神，再度往前走了一步。

    当她站上神台，她身上的五样圣物同时发出强烈的光芒，随后凝聚成五道光束，分别射向了前方五座女神雕像。她顿时惊讶发现，每座女神雕都穿戴着一件饰品，分别是项鍊，戒指，手环，耳环，胸针，刚好与圣物呼应。

    五道光束越来越耀眼，光芒之中，隐约有什么出现了。她微微瞇起了眼。

    出现在光芒之中的，是一顶王冠。

    王冠镶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在光芒照耀下，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看着眼前这件光彩夺目的圣物，她想起了那一夜……

    「水晶王冠？」

    听着贝尔菲达说出的话，洛芙一愣。

    贝尔菲达頷首，「是，只要戴着五样圣物，站到五座女王雕像面前，便能召唤水晶王冠。水晶王冠镶着无数颗纯美透亮的水晶，并且每一颗都蕴藏着庞大且真挚的情感能量，足够维持人心界运转，直到下一个千年。」

    「这样的话，只要有那顶王冠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其中一个人？」

    「因为你们两位是圣物选择的主人。」贝尔菲达解释，「我们虽然拥有魔法，但缺乏丰沛的情感，无法使用圣物。水晶王冠必须由你们其中一位佩戴才能发挥它的魔力，维持人心界的运作。」

    「你是说……封印？」

    「是，虽然对两位很抱歉，但你们其中一位必须留在水晶宫殿，直到下一位加冕者出现。」

    「这、这太荒谬了……」洛芙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频频摇头，「这不就是说，我和白宸其中一个要困在这里吗？一千年耶！人类怎么能活过一千年？」

    「这点请放心，我们会将加冕者和王冠一起封印在宫殿正中央的巨大水晶柱，封印期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只会觉得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等到一千年后封印解除，就能再度回到人类世界。」

    「那也是一千年以后的人类世界吧？又不是现在的人类世界！」洛芙忿忿不平反驳，神情随即流露悲戚，「也就是说……我和白宸不只会失去记忆，还会连面都见不到，就这么永远分开了……」然后暴怒，「而且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却不告诉我们？」

    贝尔菲达始终低垂着脸，看不出是愧疚，还是冷血？

    洛芙感到胸口隐隐作痛，「黛娜……你知道这件事吗？」

    黛娜自责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我们的任务是协助主人蒐集圣物，但蒐集成功以后的事，并不晓得……」更不曾想，结果会是如此。

    「我们并没有让引导者知道这件事，就怕两位得知实情后会拒绝蒐集五样圣物。」

    「这么说，你们果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跟白宸？」

    「洛芙小姐言重了，我们从来就不打算欺骗两位，当初第一次与两位见面，两人便对蒐集圣物有任何疑问，我也是毫无保留回答。如今，两位好不容易为收齐了五样圣物，我们也必会遵守当初的约定，给予两位一个愿望，只是其中一位必须留在人心界千年。」

    「那也要尽到告知的义务啊！」嚥不下这口气，洛芙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们人类做交易都是要有白纸黑字的，既然这件事当初没有告知我们，那就不能算数，我和白宸都不会留在这种鬼地方一千年的，开什么玩笑！」

    「那么不只是人心界，就连人类界也会一併毁灭。」贝尔菲达的脸庞依然掛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抹微笑看似温文儒雅，实则令人心寒。他突兀问：「洛芙小姐听过潘多拉的盒子这个故事吗？」

    洛芙没应声。她当然听说过，只是不明白贝尔菲达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贝尔菲达继续说：「在希腊神话中，传说宙斯送给了潘多拉一个不能打开的盒子。宙斯嘱咐她不能打开，但受到好奇心驱使，潘朵拉最后忍不住打开了盒子，释放出了人间所有的邪恶，包括疾病、祸害、贪婪、嫉妒及痛苦等等，一切会让人类遭遇苦难的事物。虽然潘朵拉当下赶紧将盒子盖上，但还是太迟了，结果只剩下希望没有飞出来。」

    「最初的人类界，就像潘多拉打开盒子以前，没有任何灾祸，生活寧静快乐，要蒐集真挚的情感并不困难。但随着时间，人类变得越来越贪婪，善于忌妒和陷害，到了最后，圣物从人类身上吸收到的都是负面情感。」

    贝尔菲达娓娓说道，语气始终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感情。

    「那段时间，由于圣物无法从人类身上吸收到真挚的情感，无法召唤出水晶王冠，便无法带给人类希望，人类界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战争、疾病以及天灾的痛苦之中。同时，以真挚情感为食的人心界，也陷入了飢荒。虽然我们不会老，也不会死，但缺乏情感能量还是会消失。」

    「眼看人类界和人心界的人民都一个个死亡，前任国王艾姆陛下不得不将自己过去存下来的丰沛情感贡献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为剩下的人民换来多一年的寿命。」

    「但是也是那一年，发现圣物若是由人类蒐集，便能将那些负面情感转换为纯粹真挚的情感，而发现这个方法的正是薇娜莉国王陛下。只是这个方法有个缺点，便是要由蒐集圣物的人类召唤和配戴水晶王冠。然而，人类会老、会死，无法永远配戴王冠，因此……」

    「你们选择封印人类。」洛芙接下未完的话，声音充满愤怒和颤抖。

    贝尔菲达微微頷首，「人心界自人类出现之际便存在，以人类真挚的情感为食，同时也为人类带来活下去的希望，两个世界是相辅相成的存在，若其中一方消失了，另一方便不存在。所以如果两位都不愿意，两个世界都将会消失。」

    「既然圣物选择了您和白宸先生为主人，那无论你们是否情愿，我都必须说服让两位接下这个任务。我不主动提及这件事，也是认为就算说了，也只会让两位蒐集圣物的过程更加艰辛。」

    听完实情，洛芙觉得胸口凉了一片。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怎么可能有不需付任何代价的魔法呢？

    想当初，白宸嫌麻烦不愿意接下此重任，于是贝尔菲达只好胁迫他。这样想来，就算贝尔菲达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任务完成后，会有一个人必须留在人心界，她和白宸也只能被迫接受，根本没办法拒绝。

    原以为是天降奇蹟，没想到竟是被推入了火坑。

    此刻，洛芙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个梦幻的水晶世界，似在消化真相，又似在思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贝尔菲达耐心等候她的答案。

    良久，她抬起眼，问：「白宸知道这件事吗？」

    「我稍后就会告诉白宸先生。」

    沉吟几秒，她淡道：「那别告诉他了，我来吧。」

    「您确定？」

    「嗯。」她垂下眼眸，「只是我还身兼公司股东，手上持有不少股份及房產，如果我就这么消失了，多少会对周围的人造成麻烦吧？」

    「这点请放心，一旦加冕仪式结束，你的存在便会从那些人的记忆里抹去，他们不会记得您，但如果真的从来不曾出现过，势必会影响某些人的人生轨跡，所以我们会以最小限度的方式，消除或改变您曾经存在过的证据。您不必担心您的消失会造成别人的麻烦。」

    「想得真周到。」她语带嘲讽，「算了，反正我现在就跟快死了也没两样，也没心情顾虑那些了。」

    贝尔菲达微微一笑，「那么确定由洛芙小姐出任加冕者？」

    洛芙轻吐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机发了一则讯息给白宸。

    看着发出去的那张笑脸贴图，她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来，「如果一定得有一个人留下，我比较适合，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想要的也几乎都得到了，而最想要的……在刚刚已经被告知永远无法实现了。」

    「在下很佩服洛芙小姐的勇气及胆识。」贝尔菲达脱帽向她致敬，「只是还是要告知您一声，一旦戴上水晶王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公主，不会反悔的。」她笑道，随之仰望这座神奇而绚烂的水晶宫殿，眼底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及悲伤。

    「应该说是，美梦成真了……」

    光芒一点一滴逝去。

    水晶王冠缓缓飘向洛芙，最后稳稳降落在她的头顶。

    她回眸，笑盈盈看着黛娜。在光芒照耀下，那抹笑容宛如月光洒落，恬淡美丽，美得不可方物。

    「别哭了黛娜，你应该要为我开心啊，我竟然实现了从小的梦想。」她伸出手，轻柔地为黛娜拭去眼角泪光。

    黛娜抽抽噎噎望着她，泪珠垂掛在脸庞，而后又纷纷掉落。她太瞭解洛芙，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水晶钢琴依然独自演奏着优美的乐章。黛娜忍着泪水，坚忍点头，小小的脸庞绽放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洛芙跟着笑开，此刻的她犹如世间罕有的夜明珠，即使身处暗夜，依然闪闪发光，浑身散发优雅高贵的气质，犹如真正的公主。

    薇娜莉和贝尔菲达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地看着光芒吞噬洛芙。

    光芒消逝前，她拥着黛娜轻轻说道：

    「谢谢你黛娜，一直以来都陪在我身边。」

    一语落定，四周归于寧静。

    神坛上依然佇立着五座女神雕像，不过她们的神情似乎变了，眼眸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悲悯。

    一只玫瑰金手表孤零零地掉落在神坛中央，手表的金属质感看似冷冽，但与四周澄净无暇却毫无温度的水晶相比，金属色泽反倒有了一丝暖意。

    与此同时，水晶宫殿另一头的房间，一道光芒在床头微弱亮起，随后便见一支黑笔从床头滚落，一路滚到水晶桌的桌脚。

    深海之下，万籟俱寂。

    房里的男生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浑然未觉周遭的动静。

    传说，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有一座华美的水晶宫殿，宫殿深处有一座巨大而透亮的水晶柱，一名少女被困在了水晶之中。

    少女拥有黑如玛瑙的柔顺发丝，细緻如瓷的透亮肌肤，清灵脱俗的精緻五官。水晶冻结了她的四肢，她的全身动弹不得，浓密的睫毛始终覆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哪怕是阳光照耀不到的海底，水晶宫殿依旧光泽透亮，散发的光芒比世上任何一颗鑽石都要璀璨，也比天上任何一颗星子都要耀眼。

    不只是宫殿，就连整片深海都被水晶照耀得亮如白昼。

    寂静而冰冷的海底深处。

    华美而空虚的宫殿深处。

    少女宛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被无情冰封在水晶之中。

    然而，在巨大水晶柱的前方，此时正有另一名少女从地板缓缓坐起身。

    她拥有阳光般的金发，白雪般剔透的肌肤，洋娃娃般精緻的五官。由于长年沉睡，她的眼睛有些畏光，好一会才能看清四周。那双彷彿能映出冰花的蓝眼睛，清澈见底，但却无波无澜。

    半晌，她仰起头，凝视着眼前被封印在水晶的东方少女，儘管与自己素不相识，但她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千年的时光，她终于等到了……

 97－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5)

    「先生、先生……」

    听到这声呼唤，白宸睡眼惺忪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她笑道：「手术很成功，待会医师会出来向你说明术后的注意事项。」

    想到任之凡刚进了手术室，他恍然点头。

    不过，注意到隔壁座位空无一人，他忍不住出声问：「请问这里只有我一个吗？」

    医护人员想了一下，看向走廊右侧，「如果你是问刚刚跟你一起坐在这里的女生，她前一秒才离开，应该还没走远。」

    「谢谢。」听完，他立刻动身朝女生离开的方向前进。

    来到电梯口，便见一名女生正在等电梯。

    听到脚步声，女生转过头，碰巧与白宸对上视线。

    两人的视线在彼此的脸上停留了数秒，直至电梯门开啟，女生才回过神动身走进电梯。

    白宸茫然看着电梯门关闭，不太明白自己要找的人是谁？

    明明他完全没有见过这个女生，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应该要认识？

    电梯里，楼层数字不断往下降。

    温婉欣打量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打扮得如此耀眼夺目，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再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个男生，感觉那男生好像认识她？

    虽然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但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想着也许是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了，没多想便离开了医院。

    两年后。

    「来，笑一个──」

    四月阳光明媚耀眼，洒落在一群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彷彿打亮了相机镜头，画面洋溢着青春灿烂的气息。

    「最后一个拍摄点是校门口，摄影师的时间宝贵，大家快点──」担任毕代的任之凡像个牧羊人，赶着全班到下一个拍摄地点。

    途中，注意到白宸在千泪湖前停下了脚步，他走过去勾住他的肩，「在看什么？」。

    「没什么。」白宸反射性推开他，转身离开。

    任之凡跟在他身后，但却不自觉多看了千泪湖一眼，「不过啊，如果千泪湖没有乾掉，我们就可以在这里拍张毕业照了。」

    白宸没应声，继续往前走。

    在他们升上大三的那年暑假，千泪湖的湖水因不明原因在一夜之间乾枯了。

    儘管校方有尝试调查原因，但湖水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始终调查不出个确切的原因，于是这件事也成为了校园怪谈之一。

    「说起来那座湖也是有蛮多回忆的，记得有次你不小心掉进千泪湖，当时真是吓死我了。」任之凡忆道。

    「那还不是你害的。」白宸没好气回。

    「别这么说嘛，我当时还不是有救你上岸，还帮你做了人工呼吸，这样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别提了。」想到那个口对口接触，他的脸色更差了。

    「气我夺走你的初吻啊？」任之凡没半点愧疚，「话说我们都快毕业了，你和唯菈学妹到底修成正果了没？别告诉我你们只是朋友，朋友哪会单独出去看电影那么多次，还一起吃宵夜？」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我可是押了两千块在你和学妹身上，如今都要毕业了，这场赌盘总得有个结果吧？每次都押你们会在一起，该让我回本一次吧？」

    白宸无语，加快了脚步。

    「别这样嘛，唯菈学妹可是全系公认最美系花耶，多少男生羡慕你啊，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幸福，不忍看你就这么单身四年啊！」任之凡快步跟上，察觉到白宸的不悦，识相地换了话题，「好啦，我不说这个了，今晚你有没有空啊？系学会在酒吧有个小聚，有没有兴趣啊？」

    「没兴趣。」他秒答。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也约了唯菈学妹喔。」

    「她不会去吧？」他语带七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去？搞不好她会出现啊。」

    「因为……」话到嘴边，察觉到任之凡狡诈的笑容，他才发觉自己被套话了，「你根本没约她吧？」

    「有啦、我有约啦！只是唯菈学妹说她晚上有事。」他辩驳，「不过你怎么那么肯定唯菈学妹今晚没空？难道是跟你有约？」

    白宸没再理会他，再度加快脚步。

    自从任之凡渡过了那场危及性命的手术，至今已经过了两年，如今再几个月就要从大学毕业。那一场手术相当顺利，更神奇的是，明明他罹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但几週后他的心疾却奇蹟似痊癒了，彷彿从来不曾患有心脏病，医院里所有医师都嘖嘖称奇，甚至还有电视台记者来採访他，将他的人生经歷写成一篇感动人心的励志报导。

    除此之外，他和穆唯菈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而任之凡的确猜对了，他那么肯定穆唯菈今晚不会出席聚会，正是他和穆唯菈今天有约。

 98－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6)

    育幼院。

    户外游戏区充斥孩童清脆的笑声，一群人正在玩老鹰抓小鸡。

    「大家跟紧我，别被老鹰抓到了──」扮演母鸡的女老师，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小鸡们。

    「老鹰饿了，要吃小鸡──」白宸扮演鹰视眈眈的老鹰，一改平日冷酷的形象，他张开双手齜牙咧嘴喊，吓得那群孩子们又跑又叫，游戏场笑声不绝于耳。

    大战了三百回合后，女老师高喊：「好不好玩？」

    「好玩──」孩子们齐声回应。

    此时，另一名女老师走了出来，唤着孩子们洗手吃饭。

    孩子们争先恐后跑进屋，好巧不巧，穆唯菈抱着纸箱经过走廊，不小心被那群兴奋的孩子用力撞了下，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纸箱。

    「小心──」女老师出声喊，但孩子们心心念念吃饭，一下子跑光了，走廊上如今只剩下抱着纸箱的女生。

    「没事吧？」白宸上前问。

    「没事。」穆唯菈轻轻应了声。

    下一秒，白宸主动接过了纸箱，「这箱子要搬去哪？」

    「办公室。」穆唯菈走在前方为他领路。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走在后方的女老师微微一笑。

    白宸第一次来到这家育幼院，是受到穆唯菈的请托。当时，育幼院正好缺志工，穆唯菈就来问他的意愿。当时他问了她，为什么会找上他帮忙？

    她答道：「因为学长曾对我说过，如果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你或之凡学长帮忙。」

    ……好像有这回事。

    那时他才知道，她过去曾在育幼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儘管现在已经不是育幼院的孩子了，偶尔还是会回去帮忙行政的工作。

    但两人真正熟稔起来的契机，是在看了电影以后。

    「你是白宸吧？」

    有次，他刚好在走廊偶遇院长。

    「是。」他应了一声。眼前的中年女子身材矮小，圆滚丰腴，发型酷似花妈，笑起来犹如弥勒佛般和蔼，个人特色相当鲜明。

    「唯菈曾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在学校很照顾她。」

    「我也没做什么。」他客套回应。

    院长笑了笑，「虽然她的个性有些冷漠，但她真的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孩子。我在这家育幼院也有十多年了，很少会有孩子回来当志工，对他们来说这里是块伤心地，她是少数会回来帮忙的，我真的希望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没想到话题会朝向沉重的人生发展，他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对了。」院长浑然未觉他的尷尬，匆匆进了办公室。

    一分鐘后，她拿着两张电影票券走了出来，「我这里有两张别人送的电影首映会的票，原本打算送给唯菈的，但我怕她会婉拒，我看你邀请她去看吧。」

    这个好意太唐突，他迟迟没有接过。

    察觉到他的为难，院长开玩笑猜测：「还是说，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他摇头，「只是……为什么要我邀她？」

    「这个嘛……」院长有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之前有送过她一次，但她直接转送给育幼院的其他孩子了，所以我想如果是别人邀请她，她应该会不好意思拒绝。她每天不是上课就是打工，再不然就是来这帮忙，我希望她能像一般大学生那样，假日和朋友去看场电影。既然你没有女朋友，就当作帮我个忙，替我陪她看场电影吧。」

    「这……」

    「放心吧，我想如果是你，唯菈会答应的。」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将电影票直接塞入他手里，完全不给他机会拒绝。

    被莫名託付了这项重任，白宸暗暗叹口气。除了之前的家聚和迎新，他和穆唯菈平日几乎没有交集，毫无理由邀她看电影，她会不会怀疑他别有居心吗？

    「可以啊。」岂料，穆唯菈很快回传了讯息，还是秒回。

    从那以后，院长常常会送他两张电影票，让他邀穆唯菈一起看电影。他不好意思推辞，再加上穆唯菈从来不曾拒绝，两人便熟识了起来。如今他每週会有两、三天来育幼院帮忙，陪伴孩子玩乐和读书。

    「放这里就好。」穆唯菈出声。白宸依言放下纸箱。

    此时，院长正好走进来，见到他们，立刻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票，「刚好你们在，我有朋友送了我两张演唱会的门票，演唱会在下个月，他说是很有名的乐团，但你们也知道我这年纪根本不听这类型的歌，你们两个一起去听吧。」

    说完，院长直接把两张票塞进白宸手里。

    白宸看了一眼门票，唸出乐团名字。

    「我知道这个乐团。」女生平静的眼眸闪过一抹亮光，

    「演唱会在下个月的二十号，你要一起去听吗？」出于礼貌，白宸还是询问了本人意愿。

    「你们就一起去听啦。」院长不给穆唯菈婉拒的机会，「那日育幼院也没什么事，年轻就该到处看看。唯菈，你应该还没去过演唱会吧？」

    「没有。」她摇头。

    「那就这样了，白宸你那天就带唯菈好好玩，记得要安全护送她回家。」彷彿託付女儿般，院长用力拍拍他的臂膀。

    「我会的。」他微笑应，眼角馀光不自觉打量身旁的女生。

    她垂下视线，及腰的长发盖住了她的侧脸，但或许是察觉到男生的目光，下一秒她忽然转过脸，正大光明对上他的视线。

    他一愣，下意识别开头，动作快得在旁人看来都有些心虚。

    站在两人面前的院长，当然没错过这那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99－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7)

    周末，白宸来到微笑义麵坊。

    末菲坐在窗边，见白宸走进店里，立刻朝他挥手，「谢谢你愿意出来，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婉拒的。」

    「不会啊，我们之前不是有约过？」白宸在她对面坐下。

    「是啊。」她莞尔，「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我们几乎没有联络，都怕会忘记有我这个学姊呢。」

    白宸无法否认，自上次和末菲学姊在这间义麵坊见面已经过了两年，当时末菲和交往十年的男友提了分手，没想到男友却选择自尽。承受不住男友的死讯，她选择割腕，所幸白宸及时赶到她的住处，将失血过多的她紧急送医。然而醒来后的她却完全忘了过去两年的事情，包括和男友分手。

    「或许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去英国前，一定要再见你一次吧。」

    「英国？是去留学吗？」

    「对阿，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出国，如今总算存到有一笔积蓄，可以让我到国外闯一闯了。不过，虽然一直想要去国外留学，但并没有特别想去哪个国家，直到我在网路上认识了一个叫艾伦的英国男人，他是一名厨师，和朋友合开了餐厅。不知为什么，当我们第一次视讯的时候，感觉我们好像早就认识了，聊起来特别投缘，就直接决定留学地点是英国了，因为我真的很想见见他本人。」说着，她转头望向窗外静謐的小巷，嘴角掛起轻浅的笑容，眼底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哀伤。

    那是深深的遗憾。

    她知道，遗忘的那段过程必定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她的心里依然深深爱着男友，否则她不会选择遗忘。

    「白宸，我想跟你说谢谢。如果你当初没有救我，我不会有机会完成自己从小的梦想。」

    「学姊不必向我说道谢，你能走出来，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什么也没做。」

    「这样算走出来吗？」她低望杯里的红茶，泛着金色光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他是我的初恋，是我曾经用尽全青春去爱的男人。但我也知道，两个人要在一起光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儘管我失去了整整两年的记忆，但正因为我是如此深爱他，才能如此肯定我们一定是有什么非分手不可的理由，而要克服那个理由，光只有爱还是不够的。」

    接下来的时间，末菲向白宸说起了自己这三年的经歷，儘管语气依然有藏不住感慨，但眼眸逐渐散发出了自信的光采。

    「对了，你都要毕业了，还是没打算交女朋友吗？」她调侃，「你只是性格孤僻冷漠了些，条件不差，难道没有特别有好感的女生吗？」

    白宸尷尬摇头，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在意他的感情生活？

    「那之前和你在一起的女生呢？」

    「谁？」他蹙眉。

    「我记得之前和你约在这里，你跟一个女生在一起，我记得她好像叫……叫什么呢？」

    「我不记得有和哪个女生一起和学姊吃饭。」

    「就是有个很可爱、很活泼的女生，我记得她还是我的直属，还当过我们系的系花呢……」末菲捂着额头，极力回想，「奇怪……怎么想不起来？应该要记得的啊，我怎么完全记不得她的模样……算了，自从那次被救回来，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健忘，忘了很多事，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听到这，白宸也没多问。

    用餐完毕后，两人一起离开了义麵坊。

    离去前，看着末菲纤细的背影，白宸却忍不住开始思考，他和末菲是甚么时候开始有交集的？明明他们差了两届，可是他却知道她的住处在哪，甚至能赶去她桃园救她？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眼义麵坊的店招牌。那个笑脸符号可爱又熟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这家义麵坊？明明这家店离学校那么远，他也不常出门，怎么会常常光顾？

    为什么？

 100－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8)

    「你有印象，我之前和哪个女生交情很好吗？」

    吃着盐酥鸡的任之凡停下手，「你跟哪个女生比较好我怎么会知道，这要问你自己吧？」

    白宸插起一块甜不辣放入嘴里，「没事，就只是问问。」

    周末，两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吃盐酥鸡。

    任之凡喝下一口珍珠奶茶，「虽然我是很关注你的感情生活啦，但你大学四年的感情生活根本一片空白，除了唯菈学妹我就没见你跟哪个女生比较好。」

    听到这个答案，白宸继续吃着甜不辣、看电影。

    「说真的，唯菈学妹也当过系花，要不是她的个性太闷、太安静，肯定一堆男生追她，偏偏她是你的直属，跟你比较好，你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了，她是系花……」白宸若有所思道。

    以为总算说动了白宸，任之凡忍不住挖苦：「你竟然真的忘了人家是系花，你真的很糟糕耶，不要哪天她被别的男生追走在那边懊悔。」

    「我们这届系花是谁？」白宸看着他忽然问。

    「啊？」被白宸那双困惑的目光注视，任之凡一愣。本以为劝说成功，没想到他只是关心系花是谁？

    「我们这届系花啊……我记得好像是a班的女生，不过那女生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你不是我们系草吗？」

    「我是系草啊，但只有大一和她在系上的活动见过几次，大二她就休学了，从那之后就没见过了，所以别说名字，我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不过……你怎么会忽然问起她？」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白宸再度插起一块盐酥鸡，注意力重新放回电影情节。

    任之凡别有深意看着他，「不对喔，第一次见你主动问起别的女生，你是不是对她有兴趣？等等，我找找手机，应该会有那女生照片……」

    任之凡立刻点开手机里，但是十五分鐘过去，电影都要演到尾声了，他依然找到那个女生的照片，「奇怪……既然是系花，系网应该有我跟她的合照，怎么其他届的系花系草合照就有，偏偏找不到我们这届的？」

    白宸专心看着电影，但心思却不在高潮迭起的剧情，而是昨日末菲学姊无意间提起的那个女生。明明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那样的女生存在，但那些肯定的话语却像一道催眠，在他的海脑中挥之不去。

    总觉得过去他的身边真的有那样的女生存在，只是他忘记了。

    「我放弃，真的找不到。」任之凡放下手机，把自己的身体往沙发一丢，「到底为什么会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呢？」然后又坐直身子，「我看，我去问问a班的朋友，他们总会有她的照片。我不信，真的找不到她的照片。」

    「找到后我就传给你啊。」任之凡笑道，同时用力拍了拍白宸的背。

    原以为白宸会推辞，没想到他竟点头道了一句：「谢了。」

    任之凡先是一愣，而后笑开，「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位系花，我做兄弟肯定为你找到她的照片，等着啊！」

    白宸默默吃着盐酥鸡，也不辩驳，让任之凡对这件事更加上心了。

    隔日下课，白宸便收到任之凡的讯息，要他去一趟系办。

    只是前往的途中，有对男女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管理学院在哪吗？」女生朝他走来，她和男生都有张清秀的脸庞，四周不少人都朝这对男女投来侧目的眼光。

    白宸停下脚步，伸手指向前方，「前面学餐往右走，经过操场就到了。不过……我正好也要去那，要不一起走吧？」

    「真的吗？太好了。」女生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男生跟着道谢：「谢谢，我们第一次来，不太清楚怎么走，真是谢谢你了。」

    「你们不是这里的学生吗？」白宸迈开脚步。

    男生解释：「我们两个是隔壁f校的学生，我女友有亲戚刚好在这任教，我们是来送东西给她的。」说着，同时亮出手里装满水果的塑胶袋。

    「她是教会计的。」女生微笑补充。

    「会计？」白宸蹙起眉头，「可以请问她的名字吗？」

    「王湘婷。」女生一字一顿唸道，「你认识吗？我姨母是个大美人喔。」

    原本还想着会不会那么巧？没想到还真的是系上的教授。

    「嗯，我是企管系的，她正好是我系上的教授。」

    「真是太巧了，刚好遇到姨母的学生。」女生又惊又喜，和白宸热络地聊了起来，只是大都问着王湘婷在系上的事情。

    没想久，白宸带他们来到了王湘婷的办公室外。

    「就是这了。」

    「谢谢你。」女生感激点头。

    得到这声感谢，白宸欲转身离开，但女生又叫住了他，「等等──」

    白宸停下脚步，不解地回望她。

    被这么一望，女生一愣，两秒后才回过神来，重新郑重道了句：「谢谢。」

    他了然一笑，「不会。」便再度迈步离开。

    然而，直到他走远，她的视线都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察觉到女生古怪的反应，男生有些担忧问：「怎么了？」

    听见男友的关心，她回神，「没事。」

    「那进去吗？」男生欲敲门。

    「嗯。」她笑应，但进门前仍不自觉朝白宸离开的方向看去。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出声叫住他？

    只知道，她一定要跟他说一声「谢谢」。

    办公室，王湘婷看见他们走进来，欣喜地离开了办公椅。

    「你们怎么来了？」

    「家里寄来了很多水果，想送些给姨母。」方昕妍漾起笑容，关旭砚则亮出手里那袋水果，

    王湘婷感动接过，「谢谢，你们真是太有心了。」

    方昕打量了下王湘婷身上那套洋装，揶揄问：「姨母，我发现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晚上不会是要去约会吧？」见王湘婷笑而不语，继而提高音量：「不会吧真的有？那个男人是谁，让我看看！」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看着外姪女那副八卦的模样，王湘婷掩嘴一笑

    「这么说真的有约会囉！能被姨母看上的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好想看看那个幸运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喔。」

    「就说只是普通朋友了。」王湘婷无奈强调，但眼角却有藏不住的笑意，并不厌恶她的调侃。

    「情人都是从朋友开始的啊，我才不相信只是单纯吃饭。」方昕妍头头是道说。

    关旭彦跟着附和：「我也不相信有纯友谊，像阿姨这样的大美人，男人怎么可能只把你当成普通的朋友，一定都是别有居心。」

    「你们真是……」王湘婷没辙地叹口气。

    「他是做什么职业啊？」方昕妍睁着好奇大眼问。

    她笑道：「他是名律师。」

    「律师！」方昕妍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姨母是老师，对方是律师，都是师字辈，根本是天生一对。」

    关旭砚点头，「律师的薪水很优渥耶，不比教授差，两人在一起在经济上绝对没问题。」

    看着两个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孩子如此理性看待爱情，王湘婷无奈笑了，「照你们这样说，如果他没钱没地位，就不能在一起吗？」

    「如果想要地久天长的爱情，麵包很重要不是吗？」方昕妍歪了歪头，眼中带着一丝烂漫与稚气，对这个问题抱持肯定的答案。

    「麵包的确很重要。」王湘婷抬头看向方昕妍，轻笑一声，「不过女人若要找老公，一定要找一个他爱你比你爱他多的男人，这个远比麵包还要重要。」

    说完，她别有深意看了关旭砚一眼，然后从塑胶袋掏出了一颗苹果。

    果皮鲜红而明艳，散发清甜的香气，捧在手里犹如捧着一颗赤诚的真心。王湘婷看着手里的鲜艳欲滴的苹果，嘴角掛起浅浅的笑意。

    「我不需要他多好，只要他是真心爱我，就够了。」

 101－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9)

    离开那对情侣，白宸继续前往系办，但心里仍忍不住回想那对男女的容貌。不知为何，白宸总觉得那对情侣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过，每天遇到的人那么多，或许在哪刚好碰见也说不定，所以并没有放这件事放在心上，直接踏进了系办。

    刚进去，便见之凡正在和工读生间聊。

    见白宸进来，任之凡热络地朝他打招呼：「你来啦！」

    「是什么事一定要我来系办？」

    「你看看这张照片。」任之凡秀出手机照片，照片拍自学校内部电脑系统，画面明显可见一名女学生的大头照。她的五官清秀，眼眸如星，是让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

    「她是……」白宸困惑看向任之凡。

    「你昨晚不是问我们这届校花是谁吗？我去问了a班的朋友，没想到他们也都没有照片，所以就来系办调资料啦！请工读生查她的学号，总算查到了她的入学资料。」

    「她叫洛芙？」白宸若有所思看着那张证件照。

    「对啊，不过说也奇怪，这么一个大正妹我没印象就算了，我传给a班的同学和系学会的朋友看，他们全都没印象，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这是我们这届的系花，这也太诡异了吧？」

    「还是说，你有印象吗？」见白宸出神地注视手机照片，任之凡问。

    沉默几秒，白宸摇了摇头。

    「果然你也不记得啊……」任之凡失望地收起手机。

    「如果只是要看照片，直接传给我不就好了，干嘛一定要叫我来系办？」白宸不解，语气带了几分抱怨。

    「这个嘛……当然还有其他事啦。」任之凡搓搓手，陪笑几声，「就是啊……我帮你找到这个女生，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忙吧？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帮我一个忙啊？」

    白宸无语。无事献殷勤，果然没有好事。

    「你说说看。」他姑且听听看吧。

    一听，任之凡笑脸盈盈看着他问：「你明天会去打工吗？」

    「会啊，怎么了？」

    任之凡笑得更开了，亮出脚上的名牌运动鞋，「你知道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运动鞋吧？最近他们和我最喜欢的球星推出了联名款，我想你实习的公司刚好是这个牌子的台湾代理商，那能不能那个帮我……」

    「想都别想。」他一口回绝，直接转身离开。

    「别这样嘛，看在我们兄弟一场就帮我一下嘛！」他跟在他身旁，「这家的限定款每次都很抢手，我怕抢不到啊，拜託！」

    「我只是个实习生。」

    「但你生父不是公司股东吗？看在你生父的面子上，要到一双限定款不难吧？」他哀求，「拜託啦，白宸！」

    看白宸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任之凡思忖了会，再度道：「不然这样好了，我记得你想要的游戏片下个月就发售了，我帮你排，你帮我弄到我要的鞋，怎样？」

    面对这个提议，身为电动宅的白宸心动了一下，但转念一想，那张游戏片又不是限量款，他上网买就好了，何必要别人帮忙排队？

    「游戏片我会自己买。」他无情转身，二度拒绝他的请求。

    「别这样嘛，我们可是穿过同一条裤子的兄弟啊！别对我见死不救啊，白宸──」

    拋下任之凡的哀求，白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四这年，企管系不少学生会选择到企业实习，白宸也不例外。

    这间公司是他生父为他安排的，是全球知名的鞋品製造商，除了自创鞋履品牌，也代理了许多国外知名的运动品牌。白宸在运动鞋部门担任助理工读，负责执行企划交办的工作事项。

    「白宸，刚传给你的档案帮我印十份，下午会议要用。」

    收到指示，白宸立刻下载了简报档。

    不过，正准备按下列印键，他的手机响了。得知外送员已经抵达公司楼下，他拿了皮夹便离开了座位。身为实习生，订便当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他走到电梯口，当电梯门打开里头已经站了一对男女。他们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提着牛皮公事包，浑身散发干练的气质。

    「嗨。」女生先是一脸惊喜，而后熟稔地向他打招呼。

    「艾玛姊。」白宸恭敬唤。

    「出去吃饭吗？」

    「没有啦，下楼拿便当。」白宸亮出手里的皮夹。

    「你还要帮同事订便当啊，真是辛苦。」

    艾玛和他寒暄了几句，直到走出了公司才各自分开。

    白宸走向外送员领取便当，艾玛则和男生上了计程车。

    不过，上车前，男生却多看了远处的白宸一眼，「刚刚那男生，你认识？」

    艾玛率先踏进车内，「不算认识，只是前几影印机的时候卡纸了，他那时刚好来我们部门就帮我们处理了。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罗董的儿子。」

    「罗董？」他跟着走进车里，语气难掩讶异，「你怎么知道？」

    「我有朋友在隔壁部门，他有跟我提过那个男生，他现在才大四，只是先进我们公司实习，之后会不会转正职就不知道了。」顿了一顿，她问：「不过，你怎么会忽然问起他？」

    「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他若有所思道。不过，既然是罗董的儿子，那可能之前曾在公司聚会上见过那男生吧？因为罗董总会带全家人出席聚会。

    下车后，他们来到百货公司的女鞋专柜。

    配合百货公司五二零情人节档期，各个专柜都祭出了促销活动。男生走到收银机旁，调整了一下活动海报立牌摆放的位置，让顾客更容易看见促销活动得内容。随后，他又走向一整排商品区，注意到其中一双黑色高跟鞋没摆好，伸手调整了一下。

    在充斥女性顾客的专柜里，这身西装笔挺的存在特别醒目，但浑身散发出优雅的气质却又不会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不少女性顾客时不时会朝他投来倾慕的眼光。

    「有件事我很好奇。」艾玛看着他，「但不知道现在适不适合问？」

    「你可以问问看。」

    犹豫了会，她出声：「就像罗董的儿子选择进运动鞋部门，你明明也是想进哪个部门都可以，为什么却选择进我们部门？我们这个部门几乎都是女生，唯一的男性只有经理，可是他都快五十岁了，完全没有和你同龄的男同事，当初得知你要进我们部门，我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记得我当时不是有回答，因为danalove是我们公司唯一的自创品牌，所以对这个部门很有兴趣吗。」

    「你当时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们这个品牌在市场又没有很知名，我们都觉得那只是表面话，甚至还在猜测你会不会其实是那个……」

    「哪个？」他笑了笑，随手拿起一隻米色高跟鞋。

    「你懂的啊，就是那个……」她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明白她的意思，他一笑，「你觉得我是吗？」

    「老实说我一开始多少有点怀疑啦，因为你条件这么好，没有女朋友真的说不过去。不过我认识很多男同志，从跟他们相处的感觉去判断，我觉得你不是，不过如果你真的是，我们部门的女生可都要心碎囉。」

    面对女生的挖苦，他笑而不语。

    直到两年前，他的父母都是依莱集团的负责人，但后来涉入公司的内线交易案，双双入狱，才卸下了负责人的职务。当时他刚留学回来，面对这桩丑事他一度犹豫是否要到别家公司面试，但最后他还是选择进入依莱集团的女鞋部门，担任danalove的企划。

    他的舅舅曾是依莱集团的董事长，danalove则是他舅舅为了纪念死去的妻子所创办的女鞋品牌。不过，他的舅舅很久以前就过世了，他对舅舅几乎没什么印象，到底为什么会想进女鞋部门？顾洋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的确女鞋明明没什么兴趣，只是每次在百货公司经过这个专柜，总有一股魔力吸引着他，让他想多看几眼。

    也许，他会进这个部门，也是想知道答案吧。

    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品牌会对他会这么有魔力，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看着男生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艾玛没再多问。

    男生出神望着手里的米色高跟鞋，那模样看在旁人眼里，犹如王子捧着灰姑娘遗留的玻璃鞋，因不晓得玻璃鞋的主人是谁，眼神充满了迷网。

 102－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0)

    演唱会当日，白宸和穆唯菈相约在捷运站碰面，再一起搭车去现场。

    出门时没有特别留意，到了演唱会会场门口，看见路边有几摊卖花的精緻花车，再看看门票的日期，白宸这才惊觉今天是五月二十日，正好是520情人节节。

    想到这，他不禁想起院长送他门票时的模样，带有慈爱，带有欣慰，还带有一丝老谋深算的诡笑。他在内心暗叹了一声。

    时值情人节，主办单位特别安排了情侣求婚的的桥段。当男方掏出戒指单膝跪地，女方含泪头答应的那刻，全场瞬间发出掌声和欢呼声，主唱也唱起了情歌祝福这对新人。受到气氛渲染，台下的情侣们都依偎在另一半的怀里，摇曳着手里的萤光棒，沉浸在浪漫温馨的氛围之中。

    然而，对恋人未满的男女来说，此时的氛围却显得有些尷尬了。

    看着前排相互依偎的情侣，白宸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身侧的人。

    从舞台投来的灯光轻盈地淌过她的脸庞，落下不深不浅的阴影，勾勒出一张寡淡而精緻的侧脸轮廓。女生摇晃着手里的萤光棒，轻轻抿着脣，直勾勾望着舞台中央的主唱，模样很是专注。

    驀地，某个画面跳入了他的脑海。

    同样是在温馨感人的演唱会现场，同样是坐在他的身侧，短发女生忽然转头看向他。她的嘴角微笑飞扬，眼眸明亮如星辰，凝视他的眼里真挚而充满爱意。他可以看见倒映在那双眼眸之中的自己，如此迷惘，如此出神，又如此不知所措。

    「……学长？」

    注意到白宸盯着自己良久，穆唯菈忍不住出声：「怎么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宸立刻别开视线，「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穆唯菈歪了歪头，睁着好奇目光。

    「只是一些小事，没什么……」

    穆唯菈没再多问，将注意力再度放回舞台，沉浸在现场浪漫的氛围。

    然而，回过神的白宸，心思早已不在演唱会。他不明白，刚刚那个画面是从何而来？画面里的那个女生又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听演唱会，他以前从未和其他人来过这里，应该不可能会跑出这样的画面。但……那个女生却让他感觉十分熟悉，只是他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为什么，他最近时常有一种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的感觉？

    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

    演唱会结束后，两人走在路上讨论着要去哪吃宵夜。

    虽然演唱会结束了，但浪漫的气氛却没有因此消停。街上随处可见出双入对的情侣，不少餐厅也祭出了情人节优惠套餐活动，路过花店门口都能看见摆满一地的玫瑰花束，浪漫的氛围在夜晚烘托下更加浓郁。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人们的路线，也稍稍浇熄了这过分浓郁的节庆氛围。

    白宸从背包掏出黑色折叠伞，撑开后将之举到两人中间，「你有带伞吗？」

    穆唯菈轻轻摇头，表示没有。

    白宸将手里的伞更递近了她那边，任自己的半边身体被大雨淋湿。

    当两人总算抵达餐厅门口，穆唯菈注意到白宸全身都淋湿了，对比只有脚踝以下溼透的自己，她的目光微沉。

    而这一幕，也被旁边卖花的老婆婆看在了眼里，主动朝他们喊：「年轻人，要不要买一束花送女朋友啊？」

    白宸往前一看，便见一名老婆婆坐在小板凳上。她的衣衫微湿，看来是坐在这躲雨，前方的桶子里摆了数支玫瑰花束，红的、白的、粉的，每一束都包装相当精美。

    白宸本想婉拒，但注意到老婆婆的左眼混浊不堪，应该是患有单眼白内障，还是掏出了钱包，买了一束白玫瑰花。

    「送你吧。」付完钱，他朝女生递出玫瑰，眼神不自在落向别处，「我一个大男生拿着玫瑰不太合适。」

    穆唯菈愣了一愣，但还是默默接过那束白玫瑰。

    雨水淅沥哗啦落下，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白宸抬起目光，只见女生歛首低眉，右手轻轻抚摸着娇嫩的玫瑰花瓣。那道身影淡漠美丽，融入雨幕之中，沁出一股唯美阴鬱的气息，美得令人屏息。

    她低望手里的白玫瑰，犹如自语般轻声问：「你为什么会选白玫瑰呢？」

    面对这个突兀的问题，白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抬起脸凝视他，再次问：「你想送的，是白玫瑰吗？」

    那道平静无波的嗓音犹如一道催眠，在他的内心投下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牵起无数道水波，一圈圈向外扩散，看不见尽头……

    他想起，在那个同样充满节庆氛围的梦境里，那个短发女生穿着宝蓝色的羊毛长大衣，目光从怀里鲜艷的玫瑰花束，转向他茫然的脸庞，凝视他的眼眸真挚而明亮，溢满了柔情。

    「我喜欢你。」

    他想起，在那个华丽復古的衣帽间，他从全身镜看见了那个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短发女生。她朝他举起一朵沾着雨露的新鲜玫瑰，对镜子里的他展露笑靨，笑靨如同那支鲜红的玫瑰，开得瑰丽又明媚。

    「因为我拥有了魔法。」

    他想起，在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晶世界里，短发女生穿着一袭雪白亮丽的礼服，全身佩戴耀人眼目的饰品，一步一步走向他，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脣，最后在他的耳畔轻声低喃──

    「我愿用一生的爱情，换你一次的真情；我愿用一生的时光，换你一刻的回眸；我愿用一生的等待，换与你的再一次相遇……」

    「月落星沉，一瞬千年；花开花落，一剎永恆。」

    「黛娜……」

    他恍惚唸出心里那个名字：「洛芙……」

    这一刻，彷彿透过了眼前这道洁白无瑕的身影，看见了另一个在夜色下开得艷丽绝伦的女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梦境与现实交错，犹如午夜梦回之际，飘散在暗夜里若隐若现的花香。

    女生轻轻抚摸手里的玫瑰花瓣，脣边沾着轻浅的笑意，含笑凝望他，轻啟双脣，犹如催眠般再度问道：

    「你最想送玫瑰的人，是我吗？」

 103－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1)

    大雨洗过路面，映出耸立在两旁的路灯。

    十字路口，号志灯转绿。

    女生隐身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身影犹如被淹没了般，无人察觉她正走出人行道，踏上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直到一名女士惊诧地喊出了一声：「危险──」

    剎车声和喇叭声惊动了来往的人群，一辆大客车急速驶向女生，但是她好像没听见，一动不动地站在斑马线上，平静地转头迎视朝自己疾驶而来的大客车。

    惊呼声接连响起，就在每个人都以为下一秒会看见血肉模糊的画面，有人及时将她拉回了人行道。

    身体被驀然往后一扯，重心不稳的她往后仰，重重跌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赶上了……」白宸及时赶到现场，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她。

    事发突然，路人都愣住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穆唯菈随后赶到现场，正好见车主慌慌张张下了车，询问那两人的伤势。

    「你没事吧？」白宸喘气问，他及时用双手护住了温婉欣，才没让她四脚朝天地摔上马路。

    痛觉唤醒知觉，听到这声关切，温婉欣恍惚地往看向他。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站起来，无视白宸和车主的关心，直接转身离去。

    周围的路人还搞不清楚状况，但见女生离开，都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温婉欣默默往前走。

    白宸先是留在原处向车主赔罪，而后才转身跟上。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温婉欣不顾危险跑到马路上，车主反而是苦主。

    「你有哪里受伤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他跟上问。

    她继续往前走，对他的关心视若无睹。

    穆唯菈也一路跟在白宸身后，注意到温婉欣的双手掌根都破皮流血了，想来是刚刚摔倒弄伤的，好心出声提醒：「你的手受伤了。」

    温婉欣停下脚步看向穆唯菈，目光先是被她手里的白玫瑰吸引，而后冷冷道了一句：「一点擦伤而已。」便再度走掉。

    「我送你去医院吧，你的手肘擦伤了，若不即时处理会留下疤痕。」白宸寸不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对她冷漠的态度毫不介意。

    但是温婉欣依然不领情，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眼看她要走远，白宸迟疑了几秒，朝她的背影唤了一声：「温婉欣。」

    她转头看向他，眼中除了惊讶、困惑，还有一丝戒备。

    「很讶异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吗？」他对她释出好意，「我们两年前就认识了，我还认识另一个你，是她拜託我要救你。」

    半小时前，他想起了过去两年发生的所有事，同时也才意识到今天正好是温婉欣出事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天意，躲雨的那家餐厅离这里并不远，情急之下，他拋下了穆唯菈直奔事发地点。

    幸好，穆唯菈也没有怪罪他。

    更幸好，他没有来迟，及时拉住了她。

    「你现在愿意让我送你到医院了吗？」

    一个小时后，三人来到一间酒吧。

    温婉欣没让白宸送她去医院，而是到附近的药妆店买了碘酒和棉花棒，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说要找一间酒吧。

    白宸原本打算先送穆唯菈回家，但她坚持想去酒吧看一看，白宸不好意思拒绝她，温婉欣也不介意，便成了如今的三人行。

    「你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温婉欣问，左手捏起酒杯杯颈，轻啜一口。烈酒加入了橙酒和莱姆，入口酸甜美好，但由于杯口抹了盐巴，尾韵却略显苦涩。她特别喜爱这款酒。

    白宸看了一眼身侧的穆唯菈，犹豫是否要在不相关的人面前说出一切？更无法想像当他说出「魔法」二字时，她会以怎样的目光看待他？甚至还有些后悔让她跟来。

    「你不用在意我。」穆唯菈似乎察觉出他的顾虑，默默喝起酒。只是见白宸仍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她放下杯子，再度道：「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的。」

    面对穆唯菈一反常态地露出笑容，白宸的表情难掩意外，但眼下温婉欣的事情更棘手，于是只能先把这个疑惑搁着，向温婉欣娓娓道出了他们相识的经过，包括魔法、圣物，以及小梅託付他的事。

    温婉欣起初并不相信有这么荒谬的事，但随着白宸说出的事情越来越私密，全世界除了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才不得不相信他说的「可能」是实话。

    不过，相较温婉欣的惊讶，全程旁听的穆唯菈脸上非但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并且一如她所说的，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惊讶。

    「你说，你要救我？」她直视白宸问：「你要怎么救我？」

    面对这个问题，白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深知小梅拜託他要救温婉欣，不只是救她这一次，而是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拯救出来。如果温婉欣的想法不改变，她还是会再度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可以救她这一次，那下次呢？没有小梅的预知，没人知道温婉欣下次会选择在哪、以哪种方式结束生命？

    他还是救不了她。

    沉吟许久，白宸承诺，「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闻言，温婉欣故作思考地喝了口酒，而后看着桌面缓缓道：「你知道，这句话很多人都对我说过，但从来没有人能做到。」

    她抬头看向白宸，但随后又看着他身旁的穆唯菈许久。

    穆唯菈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如桌前那束白玫瑰，纯白无瑕，清新脱俗，即便不开口都能引人注目，是个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想拥有的女人。

    「这样好了。」像想到了什么，温婉欣收回视线，突兀问：「你能爱我吗？」

    白宸一愣。

    「或是你能找到一个人来爱我吗？一个不会背叛我，会无条件对我好，尊重我，爱我的人，你能为我找到吗？」她将双手放在桌面交叠，直勾勾看着他。

 104－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2)

    见白宸答不出话来，温婉欣低笑了几声，却像是在笑自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了，怎么会有人来爱你？」

    「你口口声声说要救我，可是你又不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凭什么要我相信人生有多美好，要我好好活下去？面对痛苦的人又不是你，想死的人也不是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面对这一连串质疑，白宸无话可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心求死的人，曾经任之凡也一心求死，但那是由于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对这个世界绝望。他的身旁有许多爱他、关心他的人，他不是一无所有。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明明有健康的身体，大好的未来，周围却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

    到底哪一种人生更令人绝望呢？

    「你错了。」白宸闭了闭眼眸，轻轻吐出一口气。

    既然你最想要的是这个，那就给你吧……

    当他再度张开眼，他的神情已不见一丝半点茫然。他定定道：「四年后的五月十六日，你会遇到一个男人，他会真心对待你、爱你，陪你走一辈子。」

    答案出乎意料，她愣了一秒，随即反驳：「你说谎。」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男人，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只是为了要我活下去，才编出了这个谎。」

    「是不是说谎，你可以在四年后自己验证看看。」他面不改色回应：「既然我能知道你会在今天选择自杀，又怎么不会知道，你会在未来会遇到有一个爱你的男人？」

    「我不信。」她猛摇头，否认这个可能，「你自己刚刚不也说了，真正有预知能力的是小梅，不是你。再说了如果这是真的，你根本不必怕我会再寻死，也不会和我坐在这里了。」

    她说得没错。

    但她越是不相信，他的立场就必须越坚定。

    他直视她质疑的目光，「小梅并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既然都会发生，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但假如你接下来的人生还是如此不幸，小梅又何必拜託我救你，就因为知道你的未来还有值得等待的事，所以才值得救。」

    她摇头，「我不相信……你只是想要说服我活下去。」

    「你可以选择相信或不相信，我只是告知你这件事。」

    气氛陷入凝滞，两人毫不避讳地直视彼此，一个眼神带着强烈的敌意，一个眼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好像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谁也不退让。

    但半分鐘后，温婉欣率先别开了视线。她捧起了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便拿起包包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当她转身，一道沉静如水的声音让她打住了脚步。

    「你有自由。」

    穆唯菈的视线从桌前的长酒杯，落向那道决绝的背影，「虽然你没有爱你的人，也没有你所爱的人，但你有的是自由。」

    「你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存款，有时间和体力，可以尽情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认识你想认识的人。」

    听到这些话，温婉欣缓缓转过身体，面向她。

    白宸也呆住了，难以想像平日惜字如金的穆唯菈，竟会向不认识的陌生人说出这么多的鼓励与安慰。

    此刻，穆唯菈正拿起了桌前那束花，走向温婉欣，将花束递入她怀里。

    「这束白玫瑰属于你。」她微笑，「爱情从来就不是童话故事里演得那样美好，你不该把自己的幸福寄託在某个人身上。虽然你好像什么都没了，但也正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你不用害怕失去，你比谁都自由，这也是小梅想要给你的。」

    「你……」温婉欣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对你的人生绝望了，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那你更应该要活得更好，把以前没有拥有的，在以后都拿回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你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是真心爱你的，为你着想，想要给你不一样的人生，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你有爱你的人，你有自由。」

    说完，穆唯菈将手里的白玫瑰再度递向她。

    然而，温婉欣依然没有接过花束，只是冷冷瞪视她。

    两个女生间凝滞的气氛，甚至让周围的客人都不忍不住投来了打量的眼光，窃窃私语猜测她们的关係？

    但是半分鐘过去，温婉欣仍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却带走了那束白玫瑰。

    穆唯菈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酒吧，才转身回到座位，而后对上了白宸那双充满猜疑的眼神。

    坐在椅子上的白宸，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穆唯菈。

    她的眼神依然淡漠疏离，脣脚依然掛着一抹浅笑，只是很浅很浅，几乎就要融化在酒吧幽微的光线里，让人看不清了。

    他脱口而出问：「你是谁？」

    平常人光是听到「魔法」这两个字就会难以置信了，然而她却毫不怀疑，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慰其他人。

    换作是以往，他和洛芙身上都会随身携带圣物，要向他人证明魔法的存在并不困难。可如今他的身上什么也没有，光凭一张嘴能让温婉欣相信已是侥倖，更何况是一个和圣物毫不相关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虽然很荒谬，但回想穆唯菈今日所说出的话，每一句都让人匪夷所思。

    让他不得不去猜想，或许……

    她也是圣物的知情者。

 105－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3)

    「我是上一任加冕者。」

    一个小时后，穆唯菈带他来到了一间饭店房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模样不到二十岁，五官如洋娃娃般精緻动人，嘴脣如玫瑰般娇嫩，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但却不掩自身高贵的气质，犹如一名坠入凡间的天使。

    更神奇的是，她明明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但他的脑中却响起了女孩甜美的嗓音，告诉他：「我叫作雅兰娜。」

    白宸震惊看着她，立刻明白这是「魔法」。只可能是魔法！

    「别怕。」穆唯菈微微，「是雅兰娜请我找你来的，她想见你。」

    面对白宸怀疑的目光，雅兰娜漾起微笑，甜美的嗓音再度传入他的脑海，「你刚恢復记忆，一定有很多事想问吧？也想知道你的女孩现在在哪吧？」

    白宸的表情沉了下来。他听得出来，她口中所指的女孩是「洛芙」。

    雅兰娜继续说：「我猜贝尔菲达应该是这么跟你们说的，请你们在一年之内蒐集五样圣物，否则圣物会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可能是地震，也可能是海啸，导致你们生长的海岛就会从地图上消失。」

    「可是他却没告诉你们，成功集齐五样圣物后，你们其中一个人必须要承受的命运。」雅兰娜的脸庞始终不带任何表情，但传入脑海的那道声音，却明显流露出了悲伤。

    「……什么意思？」白宸忍不住问。

    雅兰娜没再出声，但四周的空间却陡然变了。

    杀戮声自远而近传来，当白宸回过神时，他已经身处在漆黑的荒郊野外，看见前方有一名士兵正在追赶一对妇人和少女。

    妇人的脚程不快，途中不小心摔跤了，立刻就被后方的士兵逮住。

    被士兵拉扯住长发，妇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前方的少女忍不住停下脚步。

    妇人的脸庞却没有任何恐惧，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绊住士兵，阻止他继续往前，并朝前方向的少女喊：「别管我，快逃──」

    老妇人使用的语言似乎不是中文，白宸一时分辨不出是哪一国的语言，但却依旧能听明白妇人想传达的话。

    听见妇人的嘶喊，少女含着泪水，拉紧身上的斗篷，再度往前跑。

    眼看少女就要逃走了，士兵举起长剑无情地刺向妇人的背部，而后狠狠将她整个人狠狠踹开。

    鲜血汩汩流淌，妇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面，但视线始终向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嘴里喃喃喊道：「快逃……公主……」

    看着妇人在自己面前嚥下最后一气，白宸感到一阵鸡皮疙瘩，而后才注意到雅兰娜站在他身边。只是她和自己一样，明明一直站在这里，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像个幽灵。

    但他还不及细想，四周的场景又换了，

    同样是在黑暗无光的野外，隐隐有阵啜泣声从附近的树丛传来。

    白宸走近一看，发现是刚刚的少女。

    躲过了士兵的追捕，少女独自一人躲在草丛瑟瑟发抖。斗篷从她的头顶滑落，月光温柔地打亮了她的面容，映出一张掛着泪珠的精緻脸庞。

    这一瞬，白宸愕然，转头看向身旁的雅兰娜。

    跟那名少女比起来，雅兰娜更多了几分成熟淡漠的气质，但两人的五官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是一对姊妹。

    「你现在所看到的都是幻象，是我曾经的记忆。」雅兰娜凝视着那名少女说道：「一千年前，五样圣物散落的海岛，是曾经被称为英格兰的英国──而我则是威塞克斯王朝的最后一位公主。」

    听完，白宸这下震惊到说不出话了，完全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外国女生，居然是一千年前的英国公主！

    「我从小过着奢华富裕的生活，直到十四岁那年，丹麦人佔领了英格兰，为了保命，我和我的人家不得不离开城堡避难。不幸地是，在逃难途中我和家人走散了，而我的奶娘为了保护我，也牺牲了自己。」雅兰娜抬头仰望明月，语气平静地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幸的是，流落到民间的我，遇到了一户好心的农家收留。」

    说完，四周的景象又变了。

    此刻出现在白宸面前的，是一家六口围在餐桌的画面。桌上摆着麵包、牛奶及麦片，年幼的雅兰娜也坐在其中，和那些孩子分食餐点。用餐过程充斥孩欢乐子的笑声，气氛温馨。

    吃完早餐后，几个孩子便到田里帮忙农事。

    面对粗重的农事，雅兰娜不到半小时便已满头大汗，几度要昏厥过去。

    年纪最长的女孩注意到雅脸娜脸色苍白，让她先去树荫下休息。

    其中一名年纪和雅兰娜相仿的男孩看见了，走到树荫旁，朝她酸言酸语道：「才过一会就要不休息，你到底还会做什么啊？」

    「那个男孩叫做诺亚。」雅兰娜看着那名尖酸刻薄的男孩说：「他总是嫌我什么事都不会，对我很不客气，虽然偶尔会觉得很委屈，但诺亚的家人对我很好，不但给我温饱，还完全没有怀疑我的来歷，所以我总是安慰自己不要在意。」

    「我也想过要去找失散的家人，但我还是个孩子，离开家就没有生存能力了，于是就这么在诺亚家住了下来。虽然这里没有皇宫里华丽舒适，但却给了她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直到──」顿了一顿，她的眼神明显暗了下来，接着朝向某处望了过去，画面也随之再度转换。

    森林深处，阳光穿透枝叶，洒落圆形光圈。

    顺着雅兰娜望去的方向，看到一对男女走来。男生身上背着一綑沉甸甸的木柴，女生则提着满是果树的篮子。

    看来经过了一段时间，雅兰娜和诺亚的容貌和身高都变了不少。特别是诺亚，身高足足比亚兰娜高出了一颗头，再也不是曾经的小男孩，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你走快点，太阳都要下山了。」

    唯独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改变。

    雅兰娜加快脚步跟上，却不小心绊到了石子，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面，篮子里的果子也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见状，诺亚立刻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

    「没……」雅兰娜刚爬起来，便看见其中一颗果子滚啊滚，直直朝着湖里滚去。她立刻爬起来要去捡，「等等！」

    但来不及了，扑通一声，果子直接滚进了湖里。

    算了吧──诺亚本打算要这么说。

    然而，话还不及出口，湖面忽然发出了一道光芒。

    「你看到了吗？」诺亚呆住了。虽然湖面发光的时间只有一瞬间，但仍确实发生在他们眼前。

    「看到了……」雅兰娜愣愣点头。

    两人走近湖边。

    诺亚拿起地上的石子丢进湖里，湖面再度发出了一秒鐘的亮光。

    「天啊。」由于太过震惊，诺亚直接跌在地上，而后才又爬起来近看湖面，想藉此看出端倪。

    湖面清澈如镜，能映照出了他吃惊的表情。

    还有──此时从他背上滚下来的那捆木柴。

    由于诺亚的身子弯得太低，那捆木柴顺着他的背部曲线直接滑下。

    木柴一旦被浸湿了便很难生火，所以雅兰娜和诺亚都不顾自身，主动伸手去拦截木柴，却反而弄巧成拙，两人和木柴都一起掉进了湖里。

    「难道……」看着再度恢復寧静祥和的森林，白宸不由得全身一颤，想起自己也曾这样莫名其妙掉入湖里，

    雅兰娜感慨地笑了，「当我们掉入湖里，贝尔菲达便出现在我们眼前，交付了我们蒐集圣物的任务，并承诺任务完成后会给我们一个愿望。」

    「当时我心里最想要的愿望就是找到家人，而诺亚身为穷人家的孩子，也希望他的家人都能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所以我们都迫切地想要蒐集圣物。」

    语毕，画面再度转换，来到了一片无垠的纯白空间。

    白宸知道这里是哪，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也经歷过。

    贝尔菲达请两个人各请拿出一样随身携带，并且陪伴自己多年的物品。

    然而，生活在贫穷的农家，两人身上除了简陋的衣物外，再没有其他物品，于是诺亚拿出了今日在市集捡到的一副锁和钥匙。

    最后，雅兰娜拿着钥匙，诺亚拿着锁，完成了召唤引导者的仪式。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四周的场景都没有再变换了。

    雅兰娜望着虚无的世界，向白宸娓娓道出她和诺亚之后所经歷的事情。

    「当我们成功蒐集到地一个圣物后，我们决定到各地旅行……」

 106－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4)

    几个月后，靠着圣物的魔法，雅兰娜顺利找到了失散的家人，看到他们平安无事，悬着的那个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然而，发现她真的是名公主，诺亚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雅兰娜发觉诺亚对自己没以前那么坏，不但不会再欺负她了，有时还会觉得他其实很温柔。或许是这样，她对他的感觉也不一样了，每次他太靠近自己，她就会感到不自在，想要逃离他身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歷经了一年的磨难与波折，两人成功蒐集到了五样圣物。过程中，两人也察觉到了彼此的爱意。当蒐集到第五样圣物时，诺亚主动跪下向她求婚了。

    只是，原以为他们能长相廝守，贝尔菲达却残忍地告诉他们，他们其中一人必须接受加冕，留在水晶宫殿一千年，直到下一位加冕者出现。

    贝尔菲达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决定由谁代表加冕。

    想到诺亚还有年迈的父母与年幼的弟妹要照护，雅兰娜认为她应该接受加冕。她从出生起就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日子，而且她的愿望也实现了，可是诺亚不一样，他的人生才正要开始，不该停在这里。

    当然，诺亚并不同意，认为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可以离开这里。

    于是，雅兰娜瞒着诺亚和贝尔菲达见面，告诉贝尔菲达她愿意代表加冕，但这件事绝不能让诺亚知道。

    加冕典礼那日，趁着诺亚沉睡，她许下了愿望，许给诺亚一家人衣食无虞的生活，接着便被封印在了水晶宫殿里，陷入漫长的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当她感受到头顶的水晶王冠消失了，便意味着下一位加冕者就要出现了。

    她等啊等，当她总算从漫长的沉睡中甦醒过来，便看见了接替她被封印在水晶里的东方女孩──

    那刻，她知道，她重获自由了。

    离开水晶柱后，贝尔菲达将她送回了她的家乡。

    然而，那早已不是曾经的英格兰了，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可幸的是，由于长年冰封在水晶里，即使没有配戴圣物，她的体内仍存在着圣物的魔法，而其中一个魔法正是──回到过去。

    只是这个魔法无法改变过去，所以她只能像个隐形人默默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阻力，并且无论怎么试，她都只能回到加冕典礼之后，也就是诺亚回到英格兰以后。

    同时，雅兰娜也惊讶地发现，回到人间界后的诺亚不但没有忘记她，更没有忘记人心界的一切。

    诺亚依然四处旅行，并用随身携带的一枚水晶，蒐集人们流下的感动泪水。人们的泪水只要滴淌在那枚水晶，水晶便会发出美丽而温暖的光辉。

    雅兰娜不晓得那颗水晶从何来，更不明白诺亚为何没有忘记一切？

    诺亚终生未娶，直到他六十岁时，在一间老屋孤独地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初离开水晶宫殿的那两年，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看着诺亚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直到后来，她想起了那副作为引导者的锁和钥匙，

    只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诺亚的那把锁。她的钥匙则在这一千年中，辗转落入许多人手中，最后沦落到了市集，被当成便宜的古董卖给了一个东方女孩。

    而买下那把钥匙的女孩，正好就是接替她被封印在水晶宫殿的东方女孩。

    面对这个巧合，雅兰娜又惊又喜。她忽然很想知道，在她和诺亚之后，被选中下一对男女他们的相恋过程，是不是也和她和诺亚一样那么心痛？

    于是她来到了白宸和洛芙相遇的那一天。

    她默默看着他们从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成为蒐集圣物的伙伴，再变成恋人未满的好朋友，就像看着曾经的她和诺亚，内心充满了感慨。

    她原以为回到过去的她，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她的存在。

    直到某天，有个女生却主动用英语向她搭话。

    「请问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她呆住了，从没想过会有人看得见她，更别说和她说话。

    「……你看得见我？」

    穆唯菈点点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生看得见她？但她的心里非常高兴，觉得这或许就是缘份，当下便决定和这个女生当朋友。

    雅兰娜原本很害怕穆唯菈会觉得自己是幽灵，但穆唯菈非但没有害怕，还相信她所说的一切，相信她是来自一年前的英格兰，并答应会在三年后，带着白宸来找自己。

 107－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5)

    「……为什么要找我？」

    得知真相，白宸内心感到一阵沉重，很难想像洛芙现在正被封印在水晶里，但回想起加冕典礼前夕她对他的那些态度，一切都合理了。

    洛芙牺牲了自己，为任之凡换来了健康的身体，还有他的自由，

    「你想救你的女孩吗？」甜美的问题传入脑海，雅兰娜直勾勾看着他。

    「怎么救？」

    雅兰娜抬头看向无垠的空间，当她闭上双眼，四周的场景再度换了。

    这次出现在白宸眼前的，是一间老旧的屋子。

    屋内只点了一盏蜡烛，听见角落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白宸这才发觉床上还躺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身形消瘦，面如稿木，犹如桌面那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除此之外，白宸能明显感受空气中刺骨的冷。房间的室温很低，推测现在正值寒冬，外头可能还下着雪。

    然而，回想刚刚看见的那些幻象，哪怕是身处农家的烈阳之下，或是森林的寒夜之中，他都不曾感受过气温的变化，怎么这次的幻象会这么冷？

    「这是诺亚临终前的时候。」见白宸冷得直打哆嗦，雅兰娜解释：「你会觉得冷，是因为这不是幻象，而是我们真的回到了过去。」

    「真的假的……」白宸搓着手呼出热气，只是当他尝试触摸周围的家具，他的手依然直接穿透过家具。

    「虽然我们回到过去的魔法，但还是只能像幽灵一样，默默看着一切。除了──」一语未完，雅兰娜走到桌边，桌面除了那盏蜡烛，还有烛光映照的木盒子，盒身雕刻着繁复精緻的花纹。雅兰娜拿起木盒，「这个珠宝盒。」

    白宸困惑，明明屋里所有物品都碰不到，为何这个珠宝盒成了例外？

    随后他注意到，木盒有用一把锁锁住，「那是诺亚的锁？」

    雅兰娜点点头，「回到现代后我找了很久，虽然找到了珠宝盒，但上头的锁却不见了，而且里面也没有装任何东西，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在哪个时间点不见了。明明我可以随即回到过去，但就是找不到这把锁消失的时间点……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个珠宝盒我能伸手触碰，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

    语毕，雅兰娜从口袋掏出了一把钥匙。歷经千年的岁月，那把钥匙早已锈蚀，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了，「直到我从你的女孩那里找到了我的钥匙。」

    她将钥匙插入锁里，打开珠宝盒。

    珠宝盒除了放着一枚水晶外，再无其他物品。

    白宸打量着那枚水晶问：「那该不会就是诺亚用来蒐集眼泪的水晶？」

    雅兰娜点点头，随后拿着那枚水晶走到床头，凝视着那名油尽灯枯的老人，「你知道水晶的成分是什么吗？」

    白宸回想高中化学课本的内容，「……我记得是二氧化硅。」

    雅兰娜轻轻一笑，「人类界的水晶是矿物质没错，但圣物的水晶却是由富有人类丰沛情感的眼泪凝结而成的，而当情感能量到达一定程度后，便能召唤出水晶王冠。」

    她低头凝望手里那枚晶莹透亮的白水晶，「诺亚生前四处旅行，蒐集富有人类情感的泪水，为的是要蒐集到足够的情感能量，好再召唤出一顶水晶王冠，以此取代原本那顶，这样我就不必再被封印在水晶里了。我不晓得是谁告诉诺亚这个方法的，又是谁给了诺亚这枚水晶？但毫无疑问诺亚是为了救我才会这么做的。只是他直到死前，都还是没能蒐集到足够的眼泪。」

    「希望，这枚水晶能救出你的女孩。」

    语毕，她将水晶递向了白宸。

    白宸一愣，对于接过这枚意义深重的水晶有些犹豫。

    雅兰娜没有收回手，看着他笑了笑，「我想，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这把锁会在之后消失不见了，又是为什么回去过去后，明明什么东西都碰不到，却唯独这个盒子成了例外？因为就是我拿走的。」

    「为的，就是要将这枚水晶拿给你。」

    「你真的要给我？」

    「我留着也没用，因为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人。他的气息已经越渐微弱，那张脸除了被岁月绣满了皱纹，就只有饱受病痛折磨的狰狞之色。

    没想到，床上的老人此时却出声了。

    「who……」

    白宸和雅兰娜都呆住了。

    「whoishere……」虽然老人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才有反应的。更正确说是白宸的声音，因为雅兰娜从头到尾都是用魔音传脑和他说话。

    雅兰娜愣愣看向老人。

    他睁着歷经沧桑的迷茫眼眸，吃力地抬起头，想要看清雅兰娜的脸庞。

    「alanna……」当老人唸出了她的名字，雅兰娜直接跪在了床边。

    她捂着嘴脣，颤抖地回应他：「noah……」

    接着，她缓缓伸出手，尝试触碰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庞。

    几秒后，当她的手掌终于贴上了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穿透过去，而是真正触碰了温热的肌肤，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alanna,isthatyou……」诺亚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像是想要确认这不是梦境，他伸出了巍颤颤的手想要触碰她。即便他的容貌变了，可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清楚倒影着少女美丽的脸庞。

    「yes,it'sme…..」雅兰娜哽咽点着头，反握住了他的手，将之贴上自己泪流满面的脸颊，「iamhere……」

    「imissyousomuch……」诺亚的眼眶隐隐泛出了泪光，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眶让他的眼神变得炯炯有神，整个人犹如回光返照，连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清晰了起来，「alanna……i'msorryicouldn'tsaveyou……」。

    听到他的道歉，雅兰娜早已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只能不断哭泣。

    对于和他再相见，她早已不抱任何期盼了，没想到这个奇蹟如今却降临了。

    沉睡在水晶宫殿里的千年时光中，她对他的思念没有丝毫的增减，她的意识依然清晰，她的心脏依然不断跳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鐘，她都在思念他。

    思念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一瞬，她低下头，深深吻住了他。

    她想起，诺亚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

    他们躺在空旷的草地仰望漫天星辰，聊着成功蒐集到圣物后，他们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诺亚说，如果不必担心生计，他想去当画家。

    她则说，她想回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生活。

    听到她的答案，诺亚有些不太高兴，问她，他的父母对她不好吗？为什么不想留在他家生活？是不是他家太贫穷了？

    雅兰娜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虽然诺亚的父母对她很好，但那终究不是她的家，她去找她真正的家人有什么不对？

    后来她才知道，是他不想让她离开。

    也是那一晚，诺亚在星光的见证下向她表白了，并且主动吻了她。

    那一吻既甜蜜又美好，犹如在她的世界播下了幸福的种子，而之后的日子都将是等待花开灿烂的美好时光。

    可是如今这一吻，比起那次初吻还要美好，

    千年来的思念彷彿都倾注在了这一吻，雅兰娜忘我地吻着诺亚。彷彿在她眼前的人，依然是那个十几岁情竇初开的少年。属于他们俩的冒险故事，才正要开始。

    下一秒，从她脸颊滑下的一滴泪珠，正好落在了她手里的那枚水晶。

    这一瞬，水晶发出了温暖而耀眼的光芒，光芒笼罩了整间屋子。

    感受到光芒的温暖，雅兰娜离开了诺亚。她先是看着手里发光的水晶，而后了然一笑，笑里充满感谢，却也充满了遗憾。

    接着，她抬头看向白宸。

    白宸顿时朝她走来。

    亚兰娜伸出手，将那枚水晶再度递给他，见白宸仍迟迟没接过，她笑道：「yourgirliswaitingforyou.」

    「don'tmakeherwaittoolong.」

    听到这句话，白宸也笑了。

    他张了张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雅兰娜亲口交谈。

    「thankyou.」

    半晌，随着水晶的光芒消散，白宸和水晶一起消失了。

    屋里只剩下雅兰娜，以及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的诺亚。

    雅兰娜重新走到床边。

    她缓缓跪下趴伏在枕边，静静看着诺亚熟睡的面容。

    这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皮好重，好想睡觉……

    明明她已经在水晶宫殿沉睡了一千年的时光，为什么还会这么想睡呢？

    只是闭上双眼前，她忽然想起了穆唯菈。

    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穆唯菈能够看得见她了。

    原来是她啊……

    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向她道别了。

 108－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6)

    「欢迎回来。」

    穆唯菈坐在饭店沙发，彷彿等了他很久，脸上掛着等候多时的笑容。

    当白宸回过神时，他已经回到了饭店房间。

    房里如今只剩下穆唯菈。

    「你有看到雅兰娜吗？」他问。

    穆唯菈的眼神闪现一丝哀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面对这阵沉默，白宸心里也有了底。

    看着手里的水晶，他回想雅兰娜和诺亚的离别之吻，他的内心一阵沉重。

    诺亚穷尽一生蒐集感动的眼泪，没想到却是为了别人作嫁衣。

    还有，这枚水晶真的能够救出洛芙吗？

    又要怎么救呢？

    「千泪湖。」

    一听，他抬头看向穆唯菈。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他想起满分和黛娜曾经说过，千泪湖是这座岛和人心界唯一的通道。当初他就是不小心掉进湖里，才展开了这一连串荒谬又神奇的日常生活。

    所以，若是再跳进湖里，是不是就有可能再度到人心界？

    「可是……湖水现在是乾的。」忘了是从哪天起，千泪湖的湖水在一夜之间全乾了。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他从水晶宫殿回来的那一天吧，由于圣物已经顺利蒐集完成了，也就不需要这条通道了。

    穆唯菈没有出声，依然微笑看着他。

    不知为何，面对那抹看透一切的笑容，白宸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我去看看。」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房间。

    半小时后，白宸赶到了千泪湖。

    果不其然，千泪湖的湖水重新涌现了。

    入夜后的校园寧静安详，湖面幽暗漆黑。这刻，白宸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迟疑。倘若，跳进湖水还是无法抵达人心界呢？

    那也只是浑身湿透。

    死不了。

    这么一想，他索性掏出放在口袋里水晶，握了握，深吸一口气，最后毫不犹豫跳入湖里。

    湖水的温度很低，寒气漫过全身，带走了身体的馀温。他的身体正在往下沉沦，但许久过去，他都仍在湖里，哪里也没有去。

    长时间失去空气，让他难受不已，甚至害怕自己会这样溺死。

    但只要想到洛芙被封印在水晶宫殿千年，他便觉得这一切不算什么了。

    意识恍惚之际，他想起的，依然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洛芙穿着纯白无瑕的晚礼服，穿戴五样圣物主动吻住他的模样。

    那时的他，完全不晓得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他告别。

    直到看见雅兰娜深情吻住诺亚，才明白那日的吻，叫作「吻别」。

    这刻，湖水冰澈透骨，逐渐麻痺了全身知觉。他闭上眼，慢慢往下沉，直到被湖水呛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没想到你会回来。」

    一道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

    白宸睁开迷茫的双眼，慢慢从地上坐起身，抬头与眼前的人对视。

    贝尔菲达站在面前，带着感慨和无奈唤了一声：「白宸先生。」

    此时他的周围已没有任何一滴水，就连衣衫都是乾的。看着眼前这片彷彿没有尽头的纯白世界，他知道，他来到了时间的夹缝，人心界和人类界的交界处。

    「我不该回来吗？」他问。上一秒还身处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他的眼神隐隐透出一股寒气。

    「我只是很意外。」贝尔菲达掛起得体却疏离的微笑，随后注意到他手里紧握的东西，「您想用那枚水晶召唤出另一顶水晶王冠吗？」

    白宸屏息看着他，没有出声。

    感到到他的敌意，贝尔菲达笑得更深了，「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您这么做，如果真能再召唤出另一顶水晶王冠，对我们人心界也没有任何坏处。」

    说完，贝尔菲达轻挥了一下左手，整个空间随即產生变化。

    不过眨眼的时间，他便从虚无的空间，来到了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

    抬起头，白宸便见洛芙被封印在巨大水晶柱之中。

    她的衣着和妆容和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出尘脱俗，只是多了一顶水晶王冠，整个人犹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

    他出神地往前走，虽然他早已知道情况会是如此，但亲眼所见还是令人震撼。

    「你就试试看吧。」

    一道稚气的女声从上方传来，薇娜莉正坐在神坛上方的王座，居高临下看着白宸，「如果真能召唤出另一顶水晶王冠，我便会解除她的封印。」

    得到应允，白宸低头看着手里晶莹透亮的水晶，虽然好不容易来到了水晶宫殿，但他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做？

    「往前走……」一道轻柔的女性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白宸愣愣看向四面八面，但除了前方的薇娜莉，以及身后的贝尔菲达，再无其他人。他完全不晓得这道声音从何而来？

    「……走到神坛。」

    不过，当那道声音二度响起，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不疑有他往前走。

    神坛四周佇立了五座水晶雕刻的女神雕像，虽然都是闭眼沉睡的模样，但是白宸却感觉她们正默默凝视着自己，有股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感。

    下一秒，他手里的水晶发出了盛大的光芒，光芒耀眼璀璨。他下意识伸长手臂，便见那道光芒慢慢分成五道光束，分别射向了那五座女神雕像。

    白宸这才注意到，五座女神雕像身上分别配戴着五样饰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道光芒渐弱，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还是什么都发生。

    白宸站在神坛中央，看着躺在手里晶莹的水晶，再看看毫无变化的四周，最后再看了看沉睡不醒的洛芙，内心逐渐涌起困惑、焦虑，以及一丝无助。

    「看来失败了呢。」

    薇娜莉从王座上站起身，淡然下定论，转身就要离开。

    「白宸先生。」贝尔菲达走上前，朝他伸出手，「我送您回去吧。」

    「等等……」白宸后退了一步，「我想再试一次。」

    「我想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贝尔菲达淡淡一笑，「情感能量若是足够就能召唤水晶王冠，结论就是这枚水晶蒐集的情感能量并不足以召唤出水晶王冠。既然如今，我认为再试几次都一样。」

    「那就再让我试一次。」白宸并不退让，「反正成功或失败，对你们都没有损失，不是吗？」

    贝尔菲达难耐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第一次流露了无奈的情绪，「您可知道，为何水晶王冠必须要由人类佩带吗？」

    「……因为水晶王冠是由人类召唤的？」他不确定问。

    「是也不是，您只说对了一半。」贝尔菲达抬头看着沉睡不醒的洛芙，缓缓说道：「世上最伟大的情感，是为了某个人无私奉献，即使牺牲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怨言，那份最纯粹真挚的爱意，才是能够召唤出水晶王冠最需要的东西。」

    「洛芙小姐牺牲了自己，为您换得了您最想要的愿望，而在未来千年的时光里，她也将忍受着无法与所爱之人相见的痛苦，独自待在这座水晶宫殿。她深爱着您，希望您幸福，而这份为了某个人无悔付出的美丽情感，才是洛芙小姐必须留在水晶宫殿的原因。即使过了千年，她对您的爱意和思念仍不会变，那才是真正能使水晶王冠为世界带来丰沛情感的东西。」

    「白宸先生，或许并不是水晶蒐集的情感能量不够，而是您并没有像洛芙小姐爱您那样爱着洛芙小姐。既然这样，那我想试再多次，那都是没有意义的。」

    面对这些话，白宸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我……」至始至终，他都还没有好好面对这个问题。

 109－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7)

    「就让他再试一次吧。」

    一道温婉的女声再度响起，回盪在偌大的大厅隐隐泛起回音。

    这次很明确是从他的身后传来，而且所有人都听见了。

    白宸迟疑地往后看，微微一愣。

    女生穿着缎面的白色连衣裙，眉眼恬淡如画，那抹淡淡的微笑轻轻画在嘴角，好似随便就可以抹掉的一笔，整个人犹如画里走出来那样寧静。

    白宸立刻认出来，这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穆唯菈！

    除此之外，更令人震惊的，除了贝尔菲达，就连薇娜莉都提起了裙摆，朝她作出屈膝礼，恭敬唤了声：「殿下。」

    「你怎么在这……」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走来，白宸愣住了。

    穆唯菈微笑看着他，没有出声。

    倒是贝尔菲达回答了，「她是唯菈殿下，水晶王冠的化身。」

    白宸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理解能力，不太懂贝尔菲达的意思？

    贝尔菲达解释：「您和洛芙小姐的引导者，是从您们所拥有的笔和手錶幻化而来的。每件圣物都是有她的独立意识，也可以化为人形，唯菈殿下正是水晶王冠的独立意识。」

    白宸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唯菈，一直以来，他只觉得她只是个特别安静的学妹，没想过她竟然是圣物的化身，而且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穆唯菈缓步向前，直至他面前才停下脚步，而后抬头看向水晶里的洛芙，眼神带着一丝感慨，「这么久以来，我看着一对又一对恋人被迫分离，而选择留在水晶宫殿的那个人，除了被剥夺自由，更得承受思念之苦。我汲取着他们深爱一个人的真挚情感，但同时我也比谁都清楚他们思念一个人有多痛苦。我本来是不会有任何情感的，但一次次下来，我忽然有个念头，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不再拆散任何一对恋人，但又可以为人心界带来丰沛的情感？」

    「难道说……是你把水晶给诺亚的？」白宸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想起雅兰娜曾经提过，连她都不晓得诺雅的那枚水晶从何而来？

    「是。」她点头，「人心界的水晶是由充满丰沛情感的眼泪凝结而成，我想如果能蒐集到足够丰沛的眼泪，就能打造出新的圣物，并且那件圣物是可以不用倚赖任何一位人类，就能给予人心界足够的情感能量。但前提是，必须要有足够且富有情感的泪水，那将是非常困难的事。可惜的是，诺亚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未能做到。」

    「我也没能做到……」他低头苦笑。

    「所以你要放弃了吗？」她问。

    他没出声，不明白她的意思。

    「若你选择放弃，你将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女孩，你不会遗憾吗？」

    见他沉默，穆唯菈难耐吐了一口气，左手朝前方轻轻一挥。

    陷入思考的白宸完全没有注意到穆唯菈此时的举动，直到一道高亢但却熟悉的呼喊声，引起他的注意。

    「主人──」

    往左一看，满分就飘在他身旁。

    「他怎么会在这？」白宸愣愣看向穆唯菈。他知道，这件事只有穆唯菈能做到，而且也只有她会这么做。

    「主人，你看到我不高兴吗？我们好不容易能再见面了呜呜……」满分心酸地抹着眼泪。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了你和洛芙吗？」穆唯菈不答反问。

    「你选了我们？」

    「每对恋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那天我就站在走廊上。」

    白宸忍不住拧眉，完全不明白她所说的那天，是指哪一天？

    「是，那一天。」她别有深意道：「那天，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向某个男生告白，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时，我清楚看见了那个女孩眼中的欲望，可是男生正好相反，他的眼中什么欲望都没有，就连被爱的渴望都没有。当时我就在想，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若是坠入爱河了，会如何呢？」

    「所以，你选择了我们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他扯扯嘴角。

    「也不算是。」女生脣角的微笑被抹得更深了些，「我只是想，你们从来都没有好好爱过别人，若是真的爱了又会是什么样子呢？特别是你，白宸。」

    「这样解释有什么不同吗？」白宸在内心吐槽，没说出口。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倾听自己的内心。」她朝他瞇眼微笑。

    「主人，洛芙小姐被封印在水晶里了啦！」满分飞向前方的水晶柱，心疼地看着里头的洛芙，再飞回白宸身旁，「主人，你救救洛芙小姐啊，洛芙小姐那么为你着想，你一定要救她！」

    白宸无语地看着穆唯菈，而后难耐叹了一口气。他的内心也太吵了吧……

    满分绕着他的头顶乱飞，「主人真的是太无情了，洛芙小姐这么爱您，您怎么都无动于衷。」

    「渣男。」

    「你够了喔……」他忍无可忍道，但随后却发觉这道骂他渣男的声音也太过平静，明显不是满分的声音。转头一看，赫然发觉黛娜也出现了。

    「她怎么也在？」白宸再次无言地看了看黛娜，又看了看穆唯菈。

    穆唯菈静静一笑，「他们是我为你找的救兵。」

    面对替洛芙抱屈的满分，再看看扳着脸瞪他的黛娜，白宸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一股鬱闷和无奈感油然而生，不理解这算哪门子的救兵？

    「你认为比魔法更珍贵的是什么呢？」穆唯菈忽然问，又拋给了他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绚烂的玫瑰花海。

    「……这什么？」白宸茫然看着眼前的花海。虽然玫瑰花凭空出现在大厅里有些突兀，犹如漂浮在半空中的鲜红色海洋，但画面依旧美不胜收。

    「这里面只有一朵玫瑰是从花园摘下的，其他都是魔法变的，你看得出来是哪一朵玫瑰和其他玫瑰不一样吗？」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里至少有成千上万朵玫瑰花，他怎么看得出来是哪朵是从花圃摘下的？

    「不是有句话说『真正的美，用眼睛是看不到的』？」穆唯菈浅浅一笑，声音带有几分揶揄的意味。

    「引用《小王子》的句子？」他睨了她一眼。

    「原来是出自《小王子》这本书啊，我都不知道耶。」她对他露出讚许的眼神，但语气听来却像在装傻。

    「就算我真的找到了那朵玫瑰花，那又如何？找不到会怎样吗？」

    穆唯菈先是笑而不语，而后才平静说道：「那我将认为你不具备有召唤水晶王冠的条件，你将永远见不到洛芙。」

    听到这句话，他的内心隐隐一震，重新将视线放回花海。

    满分此时已经迫不及待飞向那片花海，徜徉在芬芳的花花世界。

    黛娜则是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花海，喃喃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儘管很小声，但白宸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看着这片花海，他想起了那天的梦境，梦里的他送给了洛芙一束红玫瑰。

    他脱口而出问：「她为什么喜欢红玫瑰？」

 110－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8)

    似乎很意外他会发问，黛娜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他，而后才答道：「因为玫瑰是她父母的定情之花，也代表了她的名字『love』。」

    听完，白宸随即踏入花海，原本只是走马看花逛着，但到了后来却是越看越仔细，到后面可说是近乎地偏执地检视每一朵玫瑰花。

    见状，满分和黛娜也加入寻找真假玫瑰的队伍之中，他们小心翼翼检查每一朵玫瑰，犹如大海捞针般，想从眼前这片数以万计的玫瑰花海中，找到那唯一一朵玫瑰。

    薇娜莉和贝尔菲达默默看着，既没有阻止，却也没有离开，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像蜜蜂般在花海里忙碌。

    「感觉每一朵都一样啊……」一小时后，满分累得直接躺在了地板，不想再飞了，更不想找再找了。

    黛娜则是停在半空中，看着白宸埋首花海的认真身影。

    白宸专注检视每朵玫瑰，但一小时过，还是看不出哪朵玫瑰是从花园摘下的？哪些又是魔法变的？

    魔法变的……

    彷彿受到了什么触动，白宸忽然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找，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环视眼前这片花海。

    驀地，他随手伸手摘下一朵红玫瑰，道：「这一朵。」

    穆唯菈眨了眨眼，「你怎么确定就是这一朵，不是其他朵？」

    「你不是问说哪一朵是从花圃摘下的，哪一朵是魔法变的？但在我看来，全部都是你用魔法变的，就算是从花圃摘下的，也是你用魔法变的，不是吗？」

    「听你这样说，你不是应该回答『没有』，又怎么会选这一朵？」

    闻言，白宸他看着手里的玫瑰，低道：「因为我爱上的，是这一朵玫瑰。」

    听见这句话，穆唯菈微愣，但看着他眼眸中流露的爱意，她的脣角隐隐扬起了一抹欣慰的笑。

    这一瞬，一道灿亮的光芒从白宸的手心迸发。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直握在手心的水晶。

    满分和黛娜这时也都看向了那道光。

    光芒越来越盛大，几乎笼罩了整座水晶宫殿，同时照亮了漆黑的深海。

    薇娜莉微瞇眼睛，脱口而出道：「成功了……」

    光芒之中，隐隐出现了一顶纯金打造的王冠，上头镶满了无数比鑽石还要璀璨的水晶，熠熠生辉。

    白宸下意识伸手去接，而那顶水晶王冠也缓缓朝他的双手落去。

    「这就是水晶王冠……」白宸出神地望着手里的王冠。

    不同于洛芙戴着的那顶，这顶水晶王冠除了冠身是金黄色的，镶在上头的水晶更是多到难以细数，犹如一颗颗从人们脸上流淌而下的泪水，有的带着深深的遗憾，有的满怀深深的祝福，更有的带着满满的感谢，每一颗都彷彿充满了故事，看起来闪闪动人，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比魔法更珍贵的能力，是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穆唯菈平静出声：「那才是真正的魔法。」

    「这也是我们和你们的最大不同，人心界的我们没有爱人的能力，虽然好处是不会被伤害，也不会难过伤心，但同时也无法理解何谓幸福？」

    「真正爱一个人，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微笑，「和洛芙在一起，你很快乐吧？不然你也不会想送玫瑰给她。」

    面对这些话，白宸没有反驳，只是认同地笑了。

    不过，看见依然沉睡不醒的洛芙，他的眼眸还是露出了担忧，似乎在问：「已经召唤出了水晶王冠，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醒来？」

    看出他的心声，穆唯菈走上前道：「交给我吧。」

    白宸听话地交出王冠，同时往后退，让出神坛中央的位置。

    穆唯菈捧着王冠站在神坛中央，接着缓缓闭上双眼。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一名十几岁的孩子驀然出现在眾人眼前。

    他留着金色短发，睁着骨碌碌的绿色眼眸，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是茫然地与穆薇拉对视，像在对她说：「这是哪？你是谁？」

    「他是……」白宸打量他。

    没想到，薇娜莉和贝尔菲达同时朝这个孩子行了大礼，恭敬唤：「陛下。」

    白宸一愣，但是仔细一看，这个孩子的五官，除了发色和瞳孔不同，五官和穆唯菈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和我一样，都是水晶王冠的化身。」穆唯菈道，随之走向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她蹲在他面前，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赛普路斯。」他目光怯懦地看着穆唯菈。

    「赛普路斯。」穆唯菈温柔唤着他的名字，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姊姊。」

    「……姊姊？」他歪了歪头，似在咀嚼这个词的意思。

    看见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穆唯菈笑了笑，「姊姊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你可以帮帮姊姊吗？」

    「什么难题？」赛普路斯睁着水灵的眸子问。

    穆唯菈看向被封印在水晶的洛芙，「你可以让那个姊姊离开水晶吗？」

    赛普路斯仰头看向前方，再重新看向穆唯拉，乖顺地点头，「可以。」

    半晌，赛普路斯再度看向洛芙，眨眼的时间洛芙便从水晶里移动到了神坛的地板，整个人倒落在地板。

    见状，白宸立刻快步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洛芙小姐──」满分和黛娜登时也飞了过去。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洛芙慢慢睁开双眼，睡眼矇矓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还好吗？」白宸温声问。

    「怎么……」洛芙茫然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洛芙小姐──」彷彿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母亲，满分激动地扑向她，一旁的黛娜也默默红了眼眶。

    「黛娜……满分……你们怎么都在？」或许是睡了太久，她感到脑袋昏沉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摸了摸满分的头顶，「我明明记得我接受加冕典礼了……但怎么会在这……」

    白宸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抱住她。

    「……白宸？」洛芙这下更加茫然了，从那双抱住自己的手，她能清楚到他的颤抖和激动。然而，白宸是不可能会这么热情抱住她的，难道她是在作梦？

    随后，她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人，视线从贝尔菲达、薇娜莉，依序落向穆唯菈和赛普路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困惑不已，「……我不是要被封印在水晶里吗？」

    白宸依然没有回答她，只是松开了抱住她的手，而后不顾周遭所有人的目光，直接低头吻住了她。

    面对这个场面，满分用双手遮住眼睛，作出一副非礼无视的模样。

    黛娜一愣，而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穆唯菈掩嘴一笑，看了看赛普路斯。他睁着天真的眼眸看着白宸和洛芙，完全不瞭解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二楼的薇娜莉，则是不带表情看着一切。

    贝尔菲达虽然同样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想起第一次遇见白宸的那天。

    当洛芙捧着一颗少女的玻璃心，委屈地问：「还是说，你其实讨厌我？」白宸只是用冷漠至极的语气回应：「我的确蛮讨厌你的。」毫不怜惜地打碎了她的心。

    此刻，身为当事人的洛芙，面对眾人的注目礼，只是瞪大双眼，再度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这一定是梦！

    就算台湾沉岛了，白宸都不可能会主动吻她的！

 111－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19)

    当洛芙总算里解整个情况，已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所以说……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看见眼前对自己露出温柔微笑的白宸，她还有种身在梦里的感受。

    白宸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站在二楼的薇娜莉。

    接收到他的眼神，薇娜莉道：「既然这顶水晶王冠不需要人类了，我们的确没有理由再留着你们其中一个人了，只不过回到人类界后，你们还是会忘记与圣物有关的一切。」

    「……这么说我们还是会忘记对方？」洛芙问，神情难掩落寞。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贝尔菲达补充道。

    洛芙神色忐忑与白宸对视，只见他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犹如承诺般说道：「我会再找到你的。」

    这句保证彷彿洗去了她内心的不安，她轻轻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这次就要真的道别了吧？」洛芙看向飘在身旁的黛娜和满分。

    白宸这时也看向了满分，毫不意外，那张小脸早已佈满了泪水和鼻水。

    「主人，我真的好为你高兴，你终于脱单了……」不知从哪变出了手帕，满分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

    「你要是辜负了洛芙，我绝不放过你。」黛娜飞到白宸面前冷声警告。

    「……是。」白宸不自觉将身体往后仰，拉开与黛娜的距离。

    「放心吧。」看着他们的互动，穆唯菈莞尔，「虽然今后满分和黛娜不会再出现了，但他们始终会陪在你们身边的，就像以前一样。」

    听完，白宸和洛芙立刻明白过来，欣慰一笑。

    即使未来再也无法用肉眼看见满分和黛娜，但是他们依然存在，一直都存在。

    这刻，洛芙情不自禁伸手览过黛娜的身体，像捧着洋娃娃般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第一次被这样抱住，黛娜抬头仰视洛芙，顿时一愣。

    犹如捧着一件心爱的宝贝，洛芙深深凝视黛娜，深深感慨：「我真的好不捨得你。」嗓音温柔得令人心碎。

    「我也好不捨得主人呜呜──」另一边，满分扑进白宸怀里，痛哭失声。白宸则像往常那样，没辙似地抚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慰。

    一番道别后，白宸和洛芙重新站上神坛，满分和黛娜则分别站在两人肩上。

    薇娜莉低望他们问：「准备好了吗？」

    他们先是互看彼此一眼，而后才一起看向薇娜莉，点了点头。他们的眼神清彻见底，没有一丝犹豫。

    穆唯菈、贝尔菲达和赛普路斯则在旁静静守候，犹如目送。

    水晶大厅折射出的晶莹光芒，犹如优雅而动人的圆舞曲，为这场如梦似幻的演出伴奏。

    满分和黛娜的身体率先发出光芒，随着光芒渐大，笼罩了整个大厅，白宸和洛芙不禁转头凝视彼此，像是要把对方容貌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看着被光芒包围的白宸，穆唯菈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却在此时罕见地流露一丝遗憾。

    那些过往的记忆，彷彿随着眼前这道炫目的白光，在这一刻涌现了……

    「同学、同学！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不去图书馆看书啊？」

    艷阳高照的那日，她坐在凉亭看书，抬起头便见对面有两个男生在拉扯。

    看到白宸狠心把任之凡踢下湖，她悄悄摆动指头，让任之凡抓住白宸，藉着反作力回到地面，而白宸则是如她所预期地，掉进了湖里。

    那天，是他和她第一次对到视线。

    「那个……你之后若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或任之凡。」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的那天，那句彷彿犹豫了许久才总算鼓起勇气说出的话，听在她耳里是如此紧张。

    但落进她的心里，却像是有股奇异的暖意流过她的心底，久久挥之不去。

    她发自内心对他微笑，「好的。」

    同时，她也知道，他即将在下一个转角，遇到与第二个圣物有关的女孩。

    「学姊，找我什么事吗？」

    宿营那晚，当她从小木屋走出来，便看见了困在洛芙身体里的白宸。

    「你一个女生进男生屋里不怕出事？」

    「她们说要是我去隔壁借浴室，男生一定会借我，而且隔壁房的也都是同一队，不然我今晚大概要半夜两点才能洗澡。有规定女生不能进男生的小木屋？」

    「没事，你快回去吧。」

    当时，她能从他的眼眸中，看见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关心。

    「你想送的，是白玫瑰吗？」

    那一场雨夜，她轻抚摸手里的白玫瑰，含笑凝视他。

    即使他的眼中充斥茫然，她依然能清楚，看见他眼中倒映出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你最想送玫瑰的人，是我吗？」

    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孩。

    不是白玫瑰，而是红玫瑰啊……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消逝，也带走了所有的声响。

    大厅静寂无声，神坛中央只留下了两顶水晶王冠。一金一银，成双成对，镶满了晶莹璀璨的水晶。

    而在那一颗颗水晶之中，又蕴藏着无以计数的真挚情感和泪水。

    相信爱，也相信希望。

    一如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

 尾声

    「洛芙，你还不下班吗？」

    「我把这份资料做完就下班。」坐在电脑桌前的她抬起头，朝前方的人一笑，「蔡姊你还要回家照顾孩子，赶快下班吧。」

    「这么拼，不要太累啊。」

    「不会啦，我得赶快上手，这样顾洋哥才会放心把这些事交给我啊。」她比出加油的手势，掛起朝气蓬勃的笑容。整个人彷彿一台小型发电机，有满满的电力，毫无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感。

    「果然年轻的肝就是好。」蔡姊感叹一笑，「那我把灯留给你关喔。」

    「没问题，蔡姊快下班吧！」

    目送蔡姊离开办公室，洛芙再度埋首工作。

    键盘持续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偶尔影印机也会加入伴奏，发出轰隆的运转声，为清冷的办公室带来些许热闹。

    她专注写着企划书，好不容易写到一个段落，她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伸长手臂打了一个哈欠，而后有些发愣地看着偌大的办公室。

    大学毕业后，她进入合作企业的女鞋部门工作，从基层员工做起，以累积实战经验。直到前阵子顾洋哥要出国进修，他所属的部门正在缺企划人员，她便回到了这里──父亲以她和母亲为名所创立的女鞋品牌「danalove」。

    然而，如今看着这一切，她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大四毕业前夕，她因为不明原因失忆，某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去了过去三年的记忆，大二以后的许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阿姨和舅舅是如何被关进看守所的？也不记得她何时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

    除此之外，最令她意外的是自己和顾洋哥的关係。顾洋哥虽然依旧对她充满溺爱，但那纯粹是身为哥哥出于妹妹的关心，他们的关係变得像正常的兄妹，她再也不害怕顾洋了。

    她曾问过顾洋哥那三年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洋哥自己也不太记得那些事发经过。这些事就像一幅拼凑不起来的拼图，但不是拼不出来，而是有太多片拼图不见了，任凭自己再努力拼凑，还是看不清这幅拼图的全貌。

    但不可否认的，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过去所有渴望的一切，她都得到了。

    只是，她的心中仍然有一丝缺憾，这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两分鐘后，她拿起马克杯起身，打算去茶水间泡杯咖啡，再继续奋战。

    然而，还未进到茶水间，咖啡机的运转声响先一步落入她的耳里，而后便见一个男生站在咖啡机前。

    原以为这层楼只剩下她一个，没想到还有人跟她一起奋斗，洛芙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

    等待咖啡冲泡的时间，男生低头滑着手机，打了个哈欠，模样看来很疲惫。随后，他便端着冲泡好的咖啡，从她自己面前经过。

    她一愣，认出他是隔壁运动鞋部门的同事，名叫「罗白宸」。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罗白宸从来没说过话，但听顾洋哥说，他是罗叔的儿子，又和她是大学同学，她便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男生这时也注意到她了，但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仅交会了一秒，便再度错开。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她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而后才走到咖啡机前，按下咖啡机钮，为自己冲泡一杯热美式。

    隔日中午。

    洛芙和一名女同事外出吃饭。

    经过公司一楼大厅时，她注意到前方男生的口袋掉出了一支黑色原子笔，她立刻弯腰捡起，朝前方喊道：「等等，你的笔掉了。」

    男生转过身，便见女生走到已经自己面前，朝他递出那支已使用多年的黑笔。

    看见男生的容貌，洛芙一愣，没想到又碰上罗白宸。

    「谢谢。」他接过笔，而后注意到女生戴在手腕的手表，视线不禁多停留了两秒。玫瑰金的金属錶带在灯光映照下，泛着温润明亮的光泽，像某种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光芒。他总觉那支表很熟悉，好像在哪看过？

    「不客气。」洛芙回以灿笑，便和女同事转身离开。

    听着高跟鞋的声响，男生依然站在原地，若有所失地望着女生的背影，迟迟也没有移开目光。

    下一刻，没来由地，他握紧手里的黑笔，脱口而出道：

    「我喜欢你。」

    低沉的嗓音犹如一道静音键，让整个空间瞬间静了下来。

    女生微愣，茫然地转过身与他对视。

    对上她的目光，男生这时也有些不知所措，眼眸同样透出一丝茫然。

    听见那声告白，周围所有人这下也全都停下脚步，朝他们望去。

    世界彷彿在这刻静止了。

    然而，静默之中，女生的脣角缓缓绽开了一朵心花怒放的笑。

    好像找到了缺失的那几片拼图，她发觉这句告白，她已经等了很久……

    很久了。

    《水晶与王冠》／全文完

 后记

感谢阅读完这部作品的你！

    真正的后记我都习惯放在blog，可点击书籍简介的后记连结，

    虽然有设定密码，但密码都很简单的，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