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小姑爷》 第一章 人生初见 “阿嚏!”鼻子有些痒,被捆在地上,一个身穿长衫,年纪十六七岁、样貌俊美的青年人在头疼欲裂中清醒过来。 睁眼望去一片模糊,原来眼睛上被蒙了一块黑布。 透过粗布缝隙,一个影影绰绰的小身影正蹲在面前,手拿一根茅草冲门外喊着:“金叔~金叔~猪崽醒了~还喘气呢。” 他对自己现状一片迷茫“我是谁?我在哪?”不是正和团队聚会么,在众人奉承下,自己举起杯五谷液白酒一饮而下。 酒进肚不到一分钟,他感到眼前发黑,边上人高喊:“老大钻桌子底下了!”。 接着身体被人扶起来,大脑巨痛好像炸了般整个人沉入一片黑暗。 醒来后双手却被绑在身后,还有不知道哪来的熊孩子。家大人呢?跑别人桌上捣什么乱。 再说绑也得和秘书回酒店后啊,一堆手下还在呢。此时记忆如雪崩般扩散进脑海。他呆在了原地。“肖华飞?我是肖华飞?” “嘿~活着就好,俺就说,你金叔手艺没生,下手还是有准头的!”一个男人踢了踢肖华飞的腿道。“肖少爷且安心呆着,等俺们收了钱马上送你回老家。”。 边上小男孩说道:“金叔这猪~呃这少爷换了钱,能买米吃吗?” 男人搓着粗糙有力的双手说:“能啊~他家那么大买卖就这么个独苗,换回一年口粮还没问题。敢不给,俺就把他耳朵割下来送回去。再不给就他这一副好皮囊,俺把他宝贝骟喽,找人牙子卖州府当相公去!总归是赔不了!”。 “叔,啥是相公?是爷官么?像山下收牙口钱的官老爷?”小男孩求知欲很强。 “呸!山下那些是吃人的狗,相公是......,小孩子少打听,过七八年你就懂了。”。 肖华飞听着二人对话,味道有些不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马上破了音哀求道:“哥们,不~朋友,啊英雄,给!他们定肯给!我爹要是不给,英雄你找我爷爷要!我爷爷就我这么一个孙子肯定会给啊~!” 汉子没答他话,转身离开前告诉小男孩:“你娃,好生看着他,不许给他解开,有事就叫。叔明儿收了钱给你买白面饼吃。一会给他口水喝,绑来快二天了,别渴死了。” 听到汉子走远,肖华飞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小朋友,叔叔兜里有糖,你把叔叔松开,叔叔拿给你吃,榴莲味的可甜了。”。 “小朋友是谁?我叫满仓,什么是糖。是甜霜么。”肖华飞连忙回道:“对是甜霜,糖是比甜霜更甜的东西......这不重要,我这有甜霜。松开我就给你。” 满仓并不好骗,自己到肖华飞身上翻找起来。看来是个能动手绝不废话的好孩子。 肖华飞不敢得罪这个小看守,急智道:“看叔叔这记性,我把甜霜忘在家里了,你松开我,我带你回家取,哎~哎别解腰带,裤子里没有。” “哼!你们城里人最坏!不是抢就是骗!天天就会欺负穷人。金叔告诉我他家大姐就是你们逼死的!”。 回想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肖华飞发现自己没有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他赶紧解释道:“叔叔,不是他们那种城里人,叔叔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还经常喂流浪猫。精神、物质文明俩手抓,俩手都很硬,是大好人。” “你为什么抚老太太?马路是什么?你有猫吗?可不可以给我摸摸?”小孩子道。 肖华飞觉得自己跟不上熊孩子的思路。前世他并没有孩子,当上高管后整日沉浸在钻石王老五的快乐中不可自拔。 “没有问题啊,叔叔家可什么猫都有,花的、白的、穿丝......跟班衣服的。”肖华飞流下了冷汗。 “哈哈我就要穿衣服的猫。从来没听说,哪家猫狗还穿要衣服,人都没得穿,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肖华飞觉得这熊孩子仿佛知道什么真相,接口道:“我话都是真的,叔叔这么善良怎么会骗小娃子呢。你把叔叔松开,咱们现在就去看穿衣服的猫好不好。” 满仓听到猫原本一脸希冀,片刻又摇了摇头说:“不了,等金叔把你换了钱,寨子里就有粮吃。杜爷爷。杜爷爷也有钱抓药治伤,他好了就能上山里给俺抓个豹崽回来养。杜爷爷可厉害了,金叔说他能打死大山上大虫。”。 见说不动满仓,肖华飞说:“好吧,你真是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刚才你金叔让你给点水喝这个总行吧。” 满仓这次没有拒绝,向他比划下小拳头吓唬道:“你不许动!听话,俺去给你拿水。” 小朋友知不知道伤害老虎是严重的犯罪!肖华飞根本不关心满仓说的那些事。 想到自己用四十岁“三高一短”的身体,换成了眼下还可以发育的青少年。他赶紧夹紧了双腿感觉了下内心很充实,而且肖家好像还有些家资,这么说自己就是富三代啊! 如果再有个什么每天发五两,不,十两黄金的系统就更完美了。这样自己就可以躺赢到老,不必再为生活奔波,娇妻美妾、山珍海味、酒池肉林。 酒就算了,万一再喝出事,未必还能再穿越一回,搞不好彻底形神俱灭了。 他是行动派,感觉四下无人监视他,赶紧嘴里小声嘟囔着:“代表月亮消灭,不是~选错性别了......燃烧吧我的小宇宙......哎多天塞......绿草因为我变的更香......”。 十分钟后,风和日丽,没等到雷劈,也没有道具从天而降。 二十分钟后脑海里除了多出原本属于肖华飞的记忆,并没响起叮......咣......咔嚓等各种提示音。 这可怎么玩?门穿越不带外挂,没有度娘可召唤。肖华飞吁出口气,无奈接受了自己是最悲催的穿越者这一成就。 又发会呆,他听到脚步声响起。透过蒙眼布缝隙,模糊看到有个人影拿着什么,向他这边走来。 应该是满仓取水回来,他马上用灰太狼看到懒羊羊的语调说:“满仓啊,相信我,小猫咪是很爱到处乱跑的。现在放我回去时辰上还来得及。然后我再带着你,去给你杜爷爷抓药,吃过药你杜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肖华飞没等来解放他的那双小手。却感到喉间一凉,有个冰冷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材高大,骨骼粗壮 瞬间他身体僵硬起来,努力往后仰着脖子。喉结上下耸动着,不敢再胡言乱语。 模糊的人影不再是刚才的满仓,感觉身高应该是个成年人。一只手中拿着个类似水瓢状的东西,另一只手伸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前面。“大王!大王饶命!” “若你这厮再敢胡言乱语,把你口条割下来,送给你家老太爷,肖老爷应该不会介意赎回一个哑巴少爷的。毕竟该在的还在!” “方才你发什么癔症?说得什么昏话?驴唇不对马嘴,你是打算放火?”清冷的女声响起,冰冷的匕首依然顶在咽喉。 肖华飞后背已靠到墙上,他努力仰头说:“没有!女侠别误会,这双手都反绑着,在下能干什么,身上刚才也被那位小少侠检索过。小生在练习外语......不是......是番语。有些发音容易让人误会而已。” “油嘴滑舌,你刚才和满仓所说,他已学予我知晓。你倒是能骗小娃娃,所以我不许他来了。喝了这水,你老实在这呆着,山寨里都是讲信义的磊落汉子,明天见钱放人!”姑娘把水喂给了肖华飞。 “这位女侠此言诧异,圣人云,生不进官门,死不入地狱。在下也是读书人,耕读传家,医卜星相也有了解,断不会做出报官这种无耻之事。”肖华飞顺嘴胡说道。 姑娘边喂水边说道:“最后警醒你一次,安分些。近年我也曾随山寨里丁先生识字,不是你可以随意哄骗的无知妇孺。再者你家哪来的耕读传家,你家分明是行商开铺子,山下踩盘子的兄弟早把你家底细摸的明白。” 姑娘用水瓢敲一下肖华飞脑门接着说:“你就是个花花公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你是不是忘了金哥在哪绑了你?怡红楼!”。 肖华飞顿觉头皮见汗,女性肯定都烦感这类地方。他马上争辩道:“污蔑,赤裸裸地污蔑!是有无耻小人嫉妒在下无双文采。” 见姑娘不说话,继续辩解道:“女侠别误会,我是去以诗会友,读书人的事女侠你不懂。不要听你那些兄弟污人清白。我去就是因为她们仰慕我的文采,彼此切磋诗文、提升技艺。” “作诗?那好,你现在作首诗关于美人的诗来听听。”姑娘语气鄙视。 肖华飞额头见,汗搜肠刮肚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他在原主人脑海里没有发现这时代有诗仙的记忆,再说一女土匪能听过什么诗,那就先抄来应个急。 姑娘语调中充满惊异:“你这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哥,竟然真会作诗?”虽然姑娘文彩不好,却也和山上军师丁夫子识过几年字,这诗虽然句式有些怪,但是丁夫子是绝对写不出。 肖华飞听姑娘话语似被此诗心有震憾,凭经验知道她被自己蒙住了,便壮着胆子说:“小生只是无意科举,且把年华赠红颜,想必姑娘必是个美人,就把这首诗赠与姑娘。” 姑娘也觉的眼前这人可能真有些文采,正要与他多说几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满仓带着哭腔传来:“兰英姑姑!你快回去看看杜爷爷,他现在好像不行了!” 第二章 命在旦夕 肖华飞所处之地为黄石寨,距离姚安三十里外易守难攻的天景山中。此山峰回路转,峡谷幽深有不少附近逃民躲在此山中。在黄石寨往北十五里也有一座山寨名为景石寨。 送给肖华飞水的姑娘名叫杜兰英,是这黄石寨寨主杜天纵的女儿,她爹杜天纵早年从军官至副将,后大军战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偷偷潜回到家乡附近。 因是败军之将怕朝廷降罪,就带家小上山建立了黄石寨。杜天寨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名叫杜金,满仓口中的金叔。 杜兰英不等满仓飞奔回山寨聚义厅,只见杜金、军师丁夫子,还有副寨主孙有德加身后站着三个小头目,正焦急围在自家父亲床前。急道:“我爹刚才不还有说有笑说伤好回去报仇,他也是身经百战说这小伤并不碍事?” 杜兰英见杜天纵前胸与大腿上身上本已包好的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水,脸色已经发白,人已处在失血昏迷边缘。杜兰英紧咬嘴唇,泪水从美目中滑落,扑在杜天纵身上颤抖不已。 杜天纵脸色苍白,用尽全身气力艰难地说:“爹也没想到那景石寨的王雷刀,在两个寨商谈地盘时会突下杀手。本来路上敷药包好了伤口,可这血越来越止不住。这次爹大概是躲不过去了,可惜没能看到你嫁人生子,闺女啊眼光以后别太挑.....” 话未说完,人便已昏迷过去人事不省。杜金看自己老爹恐将不治,双拳紧握关节咔咔直响,眼中含泪跪在杜天纵身前咬牙嘶声道:“爹你坚持住!爹你好了咱们马上点齐兄弟,冲上景石寨必杀那王雷刀,把他千刀万剐!给爹出气!” 军师丁夫子看着杜天纵老泪纵横,捻须低首摇头不止,想起杜天纵的救命之恩,内心悲痛不已。 孙副寨主脸色阴沉,站立一旁想想说到:“我和天纵兄弟相处二十年,如今也是心如刀绞。仇肯定要报!还得把那景山寨也并了过来,方消此恨。” 杜兰英见几人七嘴八舌已开始说报仇,却没有人提出如何救自己爹爹,便气愤大声回头冲众人哭声道:“我爹爹不会有事!他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都能活下来!快带我爹下山找大夫!” 孙有德见左右几人不答话,便站到杜兰英身前弯腰安慰道:“大侄女,我和你爹也是亲兄弟,这把他抢回山寨的路上,就已马上包扎医治了。你爹现在的情况就是t往县里抬恐怕半路上就......” 身边几人听到孙有德的话都低下了头。杜兰英急得脸色煞白,抹去俏脸上的泪水只是看着自己哥哥坚定道:“一定有办法,肯定有人可以医治我爹,他们不找人,我去找人!” 杜金也担忧父亲生死内心难过,却苦于没有办法。让他拼命可以但治伤他没跟谁学过,而且满山寨目前已没有人能医治这种伤情。他见妹妹情绪失控向屋外跑去,把头转向一旁泪水再也止不住只是跪在杜天纵身前暗暗发誓报仇。 肖华飞正坐在地上想着脱身之法,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处传来。杜兰英一把拉起地上的肖华飞,用匕首割开了他双手上的绳子,掀去他蒙眼布说道:“你刚才说你会医卜之术?我爹受了重伤,恐有性命之忧,你去给他治伤。若治好我爹,我.......我随你处置。” 肖华飞刚才听满仓喊倒是心中高兴,自己好不容易穿越成英俊富三代还独子!却被他们绑上山来,难免怨气很大。心里正盘算着如何从这山上脱身回家过自己没羞没臊的好日子。家中有钱还独子,咋想咋开心。 眼前这姑娘模样高挑漂亮,他倒是非常喜欢。但让自己去治伤,万一治不好再让他赔命可就太不值得,不如等家里来赎才是富三代该干的事啊。 他想到这些马上解释道:“望闻问切,药石之法小生还略知一二,医者虽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可是总有一些伤是药石无效的。女侠你要知道人力有穷时,自盘古开天,神农尝百草......” 当他为自己无法医治姑娘父亲找理由时,杜兰英也不废话,把匕首再一次顶在了肖华飞的脖子上。“女侠放心,在下能治!”肖华飞只得内心抱怨,这姑娘是纯粹的行动派,真粗鲁! 众人围在杜天纵身边神情悲切,孙有德已准备让杜金去准备寿衣,这时却见杜兰英拉着前天刚绑上山的肖家公子哥走了进来。 孙有德皱眉道:“兰英这是干什么?说去找人医治杜兄,可你把肉票抓过来干什么?过几天肖家说不上就要来付钱赎人。” “孙伯,他说他懂医术,既然你们都已没办法帮我爹再医治,也不抬他下山找大夫,那我就把他提来让他治!”杜兰英神色坚定地说道。 孙有德不悦道:“兰英切莫胡闹,杜兄弟已近弥留之际,你就让他安静走吧。杜金还不过来劝劝你妹妹,这肖家小纨绔会个什么!” 听到此话杜兰英心生寒意不再看他,她眼光转向杜金说:“哥!你也不愿意我再想办法让人救治咱爹?”杜金看着自己妹妹,又瞟了眼孙天:“哥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依你。且让这肖家少爷试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爹没了!” “既然你们兄妹都这么说,那老夫也没有意见。不过若是这小子医治坏了杜兄弟,我就叫他赔命!也好让我兄弟路上不再独单,多个小厮伺侯。”孙有德脸色阴沉,眉毛向肖华飞一挑说道。 肖华飞听到后,心里如万头草马飞奔而过。额头已流下冷汗,对孙有德心中暗恨不已。心想,又不是自己要救人,咋都冲自己来了,土匪就可以不讲道?呃,是可以不讲,心中气愤却不敢表达。 杜兰英看向孙有德,嘴中却对肖华飞说道:“肖公子还请大胆医治,我黄石寨虽是江湖中人,却也重义守信从未迁怒过无辜之人。” 话虽如此,可她眼神却瞟了眼肖华飞的脖子。他暗自后悔自己嘴快乱吹牛的毛病,看来以后说话要留三分。 事已至此,不医治杜兰英不会放过他,没治好这老土匪要他赔命。肖华飞迫于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想办法医治杜天纵。能不能治他决定先装装样子,总比马上被这些人打杀了强。 仔细观察杜天纵已经昏迷,见他须发半白面容坚毅,身材高大骨骼粗壮。他的前胸与大腿上被粗布包扎的伤口正往外不断地渗出血液,已经把地上染红一片。肖华飞判应该是较重的外伤并伴有失血,所以导致人的昏迷,首先要止血否则神仙难救! 道理都懂,可肖华飞有些踌躇不前内心害怕。他原来只是个高级经理管理人、管公司,整治人他在行,但没干过医生的活啊!心中正想用话语推脱,这时却见杜兰英手摸上了腰间那把匕首。 他鼻尖见汗心中暗想,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不要找自己!一咬牙拿出当初安排工作的态度,镇定说道:“兰英姑娘,在下可以试着医治,但所有一切都要听在下安排,不得半途阻止,提出质疑,否则耽误救人别说在下没有尽心尽力!” 杜兰英见他肯出手救人自是千肯万肯,也正色说:“若是为救我爹,就请你吩咐,兰英与兄长一定听从安排。”她不管旁边人如何,自家哥哥肯定是希望老爹能救活。 肖华飞点点头不再看众人,观察杜天纵整体伤情,快速说道:“准备开水把裹伤布煮好放太阳下晾干,时间不够就先准备匹干净素色丝绸,有白酒或米酒多拿来些,酒劲越大越好!把针线剪刀拿过来!再拿五根筷子,几截粗麦杆。” 众人虽听不懂他要干什么,但谁也不想把寨主得不到救治而身亡的黑锅背到自己身上。在此时便无人出言反对,都准备静观看看肖华飞如何救人。 杜兰英与杜金马上安排人准备肖华飞所要之物,孙有德见无人支持便不发一言冷眼旁观。丁夫子手捻胡须看遍众人表情,也沉默不语心中若有所思。其他人听从兄妹二人吩咐七手八脚准备起所要之物。 不多时,除了裹伤布还在太阳下晾晒,其它东西本就常物已摆到肖华飞面前。肖华飞面容严肃对众人道:“既然已说听在下安排,那请只留下杜姑娘兄妹帮衬,屋内人多会妨碍医治。若因他人原因老寨主有何不可言之事,请勿怪在下没有尽心医治。都清各位出去等候吧!” 屋内几个虽然对肖华飞如何医治心中好奇,但在杜家兄妹注视下,都讪讪地走出屋内。江湖有言好奇害死猫,他们自然不想因好奇背寨主因乱不治这口黑锅。 唯有孙有德离去前看肖华飞的眼神充满不快,此时肖飞已箭在弦上没有退路,自是不在意他的态度。他一旦决定做的事,以往几十年就没有因外力半途而废过。 见众人出去关好大门,肖华飞检查了下酒水,喝了一口发现度数较低,也就后世的三四十度。虽然他知道如何提纯水酒,可眼下已没时间。便让杜家兄妹和他一起用酒洗了手,让他俩帮自己打下手。 肖华飞先观察伤者的大体情况,看渗出的血渍,胸前是有一条七寸长从左到右的伤口并未延伸至腹部,那就是没有伤到内脏。可大腿处的伤口较重,距离大腿根部有点近。渗出的血液也比较多。 此时杜天纵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开始长短不一,脉搏似有似无。杜家兄妹看着已泪流满面,心中已有自家老爹医不好的打算。杜兰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身边少年身上,心中不停祈祷。 肖华飞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开始止血救人!他努力回忆着上学时学校教的急救术和生理卫生知识,高中生理课本上讲过近心端、远心端伤口的包扎办法。 先不管胸部伤口,眼下要紧的是把大腿上的伤口止血,他祈祷千万不要伤的是动脉。止不住血才是现在头等大事,一个人失血若是过千毫升又不补充血浆肯定会出事。 在准备处理伤口的同时让杜金割破手指往碗中放了点血,又用碗接了些杜天纵伤口中流出的血,先放在一边看看反应。看了看杜天纵和杜金的脸,心中默念,希望是亲生的啊,希望令堂是o型血,父系遗传要给力。 准备针线止血带期间,肖华飞不时看一眼杜金和杜天纵碗中的血液情况,没看出什么不好的变化。在杜金一脸茫然中,让杜兰英把二个人的肘正中静脉刺破,用酒洗净的麦杆连接起来。并让杜金不停地握拳加速血液进入。至于连接处外漏出血液和会不会引起血拴已来不及考虑。 看了杜天纵流出血液的颜色便暗料想应是伤到静脉,便在伤口下方抓住筷子当杠杆系着二条布拧起来。随着止血带的收缩,伤口出血量正缓慢的下降。 试试止血带扎的松紧能勉强伸进一根手指,便把筷子固定在伤口下方。看血液进入杜天纵体内后,没有激烈的排斥反应心中暗道侥幸。 看看出血已经变少,便让杜兰英把杜天纵腿上的伤口解开,发现伤口幸好不深,果然是伤到了静脉分肢。只不过失血时间稍微长了些,心下稍稍松口气。 杜家兄妹二人也只懂简单包扎,最多上点金创药,哪里看过这些神奇之术。现在代人能在学校,影视剧里知晓,但对他们来说已惊为天人。 目前杜天纵已命悬一线,他们也只能按肖华飞所安排来做,连多问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遇到重大危机,绝大部分人是想有人领头,而后自己跟随着做。恰巧肖华飞正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人,安排起事务井井有条,此时颇有大将风范,也让兄妹二人更加信服。 本来是让杜兰英缝来合伤口,毕竟屋内就她一个女孩,杜兰英双手因过于关心自己的父亲而颤抖起来,肖华飞看着她的情形心中很是理解,即使不会针线活,也咬牙硬撑着把针线接过来。 杜兰英感激的望向肖华飞,肖华飞心想,自己就是那驾着七色祥云的至尊宝,但你千万别当紫霞,结局遗憾啊。 肖华飞咬的自己牙作响强行稳住手抖,尽量保持针脚细密由上至下缝合起杜天纵还在出血的伤口,每针间距不要超过半厘米。随着伤口的缝合,血渗出的也渐渐变少。 这种闻所未闻的医治方法给杜家兄妹极大的震感,随着缝合见他方法有效,也更加信服肖华飞,让杜兰英把伤口撒上山寨自备的金创药,便把丝绸裁成三状细细包扎起来。 针对腿部伤口止血加缝合一番操作完成,三人已满头大汗,感觉浑身虚脱。但杜天纵的伤口虽还有血在渗出但已有向好趋势,加上又有血液补伤口出血情况基本尚能控制。 肖华飞这时才有时间,看一眼兄妹二人,杜金脸色已经苍白,便让他不用再给杜天纵输血。杜兰英一番操作,满手是自己爹的血也是脸色苍白。虽是江湖中人时常见血,可事关亲人又哪个不心急。 肖华飞看了看杜天纵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让杜兰英按相同的办法缝合了胸部伤口同样包扎完毕,心中长出口气。杜天纵的情况已彻底稳定下来,三人心中都同时长出一口,杜家兄妹看待肖华飞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惊异。 二人双双抱拳鞠躬致谢,杜金更是说,若此次能救活老爷,他以后就欠肖华飞一条命。杜兰英脸颊有些绯红,不知道是因为老爹活命还是想到了别的。肖华飞把高人形象装到底,微笑摇头不语。 临出走屋外,肖华飞正色对兄妹二人道:“眼下这关虽已过了,但后面的事更加重要,伤口可能感染,你们爹可能会有严重体热,在下还需要想些办法,看能否有所帮助。”兄妹二人听完自是再次恳求不已,就差给肖华飞下跪。 ------------------------------------------------------------------------------------------ 肖华飞脸色疲惫的和杜兰英走出屋外,外面久等的众人一下围了上来表达了对寨主的关切之情。杜兰英略带欣喜地向众人讲起了肖华飞的急救之术,每一步都是前所未见的救伤方法,众人对肖华飞态度变得开始恭谨起来,纷纷与他套起了近乎。 除了孙有德脸色低沉,谁也不敢再拿肖华飞当一个肉票看待。山寨里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谁敢保证自己将来不受伤。在山寨里能治伤的医生比能看病的医生要更让人敬畏。 “出血这关算是过了,可伤口感染又怎么办呢?话已出口还是要想办法,杀菌消炎!”肖华飞没理会众人投来敬慕的眼光,想着是否救人救到底,但万一没救活,自己还是脱不了干系。还是做二手准备能逃走才最好,毕竟他可没有抗生素。 在众人远处的一间茅草屋内,有个黑影正贴在墙后,惊疑不定地望着肖华飞。嘴里小声嘟囔道:“这小子不是死了吗,莫非昨夜怕旁人察觉我下手轻了?也罢,你小子莫怪我心狠,下回定割下你的人头!” 第三章 全靠演技 现在的情况杜天纵血已止住并输了血,前期的危险算是过去了。至于这感染关如何过,肖华飞搓着拇指想了半晌,而后他转身问杜兰英:“山上可有铁匠?没有的话木匠也可。” 他合计看看能不能把酒精提取出来,最差也得是高度些的白酒,这样对杀菌才有把握,也可以提高杜天纵的生存机率。 杜兰英马上回道:“有铁匠木匠,山寨偏远所以一般铁器都是自己打造。不知肖公子有何事?” “在下看山上酒水还多,想造一样物件把酒再变烈一些。这对令尊的伤情有好处。”说着肖华飞让杜兰英找来铁匠,边说边解释在地下画了一个锅加锅盖样的东西。 肖华飞所画与一般的锅盖不同,锅盖上面有一根长长的铁管与锅盖顶部相通着延伸到锅边,杜兰英和铁匠都听不懂他所说的冷凝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明白肖华飞要这东西干什么用处,但铁匠表示自己可以按样式要求打造出来。如果长铁管不好打造,就半铁半竹主要就是为了加强冷凝作用。 杜兰英看着肖华飞认真救治自己爹爹的英俊模样,对他的好感不自觉的提升。更对刚才肖华飞拥有别人没有的治伤奇术感到了好奇,一个富家公子怎么又会作诗又能治伤。 同铁匠沟通完毕,确认铁匠听清楚要自己要求,肖华飞才转向杜兰英说道:““在铁匠打造在下所要的锅具时,请兰英姑娘带我去寨外寻些草药可好?”杜兰英听说是要找草药也自无不允。 二人走向山寨外走去,这是肖华光第一次有机会细致观察这山寨。目测这石寨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取其山中平缓处依山而建。山寨四周围着比人高的山石寨墙,石墙上面插了些荆棘用于阻碍有人翻墙而入。 聚义厅外是方圆三十丈左右的空地,地面受山势所限坑洼不平。空地四周散落着几十间土木搭建的茅屋,茅屋显的有些破败,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心情仔细修善,只要能遮风挡雨便可。 各屋周边垃圾,粪便随处可见,山寨里只有几块小小菜园,种些日常蔬菜。肖华飞在山寨周边没发现粮食类的庄稼,想必也是因为是山中,没有大块可用于耕种的田地所致。所以这山寨主要粮食来源看来主要是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几个身体干瘦光着屁股的小孩,正欢快地撵着一只山鼠,在空地上的水坑里来回跑动。三四个妇人衣着褴褛打着草鞋神情木讷。有几个汉子嘴里叼着草棍,蓬头垢面背靠着土墙,边晒太阳边望着孩子们嬉戏。 看到眼前的一切肖华飞呆楞半天,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见过如此困顿恶劣的生活场景。以前总听说什么叫旧社会,今天见到才明白,人生只有更穷苦没有最穷苦。 杜兰英打断他的惊异,语气忧虑地问道:“肖公子你看我爹的伤怎么能治好。”肖华飞对这种没有选择的问话表示很无奈,回道:“血是止住了,但是过后感染也就是恢复是个大危险,杜寨主还有可能接连发热。那就......” 此话一出又听的杜兰英心提了起来,手指拎着自己衣襟揉搓不已,泪水又在次出现在明月一样的眼中。 “还请肖公子不要怪罪我们之前的无礼,待医治好我爹,兰英保证公子在山寨期间安全无恙。到时我亲自送公子回家,我兄妹二人今后欠公子一条命。”杜兰英焦虑中又带着羞愧,毕竟绑票人家上山,又让人治山寨土匪最大的土匪头子,真的有些太过羞耻。 对爽直娇艳的美女请求肖华飞不忍拒绝。马上微笑表示自己是大度之人,救人是每个英俊、有文才、心地善良,单身的富年公子该做的事。 杜兰英见肖华飞不计前嫌肯救治自己爹爹,心下又是充满感激,便邀他快点找药。 肖华飞说找药其实还是想看能不能有机会逃下山,这救人血止住只是开始,伤口感染这关不过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可是伤口感染有时靠药物等等,但在这时代更要看天意,就是前世医术相当先进也不敢说保证术后不感染。 若是有机会还是看看能不能逃掉,万一逃不了就是出去找药,二头都不亏。肖华飞总对孙有德的眼神感到汗毛直竖,觉的此人定不怀好意。莫非他女儿在那怡红院? 为了素不相识之人把命留在这他还做不到,该回家过没羞没臊的富三代生活,为老肖家多多开枝散叶。想必肖老太爷肯定老怀大慰,至于二叔家可能不太高兴就不在他关心范围内。 肖华飞在山寨大门外四下眺望,仔细搜寻脱身路径。在山寨大门外是两山相夹的一条峡谷,有一条羊肠小路从峡谷间由下及上蜿蜒至山寨大门。峡谷两壁怪石嶙峋草木稀疏,看来在此建寨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易守难攻的峡谷。 出寨走出不远,二人站在羊肠小路旁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边。肖华飞状作无心地问道:“在下见杜老英雄豪气干云,兰英女侠也英姿飒爽,不知女侠可曾习武?” 杜兰英目露深意地望他一眼没有回答。她走到小树边站立身形轻声提气,瞬间转身抬腿一个侧踢,那碗口粗的小树应声而断!肖华飞鬓角流下冷汗,强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在下对杜女侠这种文武双全、温柔贤淑的人才最是仰慕。” 肖华飞心中暗想,“看来她不是普通弱女子,会些拳脚功夫,自己这少爷身体没能力用强把她绑在这树上跑路了。”那只好换个智取的想办法,先脱离杜兰英的视线。再拉开距离寻机会逃跑。 肖华飞不再管身后的杜兰英,开始装作寻找草药,往峡谷外边走边四处打量。他抓紧机会熟悉此山地形寻找脱身机会,至于要找什么药,他其实早已经看到。 但他还是想再尝试一下,命运该把握在自己手中,凡事受制于人不太符合他的本心。 眼看已走过山腰拐过这条狭长陡峭的峡谷,肖华飞能远远地看到几里外有条大河,大河边上就是宽敞的官道,依稀看到河面上有舟船划过。肖华飞顿时心生希望,觉得几里下山路自己还是可以试上一试,得找个理由让这女人拒绝不了,暂时离开她的看管。只需要最多十几分钟,再差的身体也可以拼了命跑的远点,到大路上求救。 肖华飞清咳一声,说:“杜女侠,在下从前日被请上山寨。刚才又喝了水,人有三急嘛。还请你回......”没等他把回避二字说出口。杜兰英望向地面,随手拾起一颗尖锐的石子,向草丛中挥去。“吱~”的一声,有小兽惨叫响起,片刻后她在路旁茂密的草丛中拎出一只野兔。 杜兰英嘴角含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看向肖华飞道:“肖公子为我爹劳心治病,山里穷苦没什么可答谢。就把这野兔扒皮烤了给你尝尝鲜。哦对了,肖公子若想方便可自去一边,我等着就是。” 接连二次尝试逃生失利,肖华飞知道杜兰英肯定是看出自己想逃跑,担心杜兰英对他升起不好的心思。 毕竟这女人武功又高又总爱动匕首,让他觉得脖子有点凉嗖嗖。肖华飞强笑着冲杜兰英竖起了拇指,既然已经没有希望不如光棍一些,至少不让人家一姑娘瞧不起自己。 不过被破坏的信任度该找还是要找些回来,肖华飞便开始没话找话,尝试修复下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下心理距离,找点共同语言。 他开口问道“杜姑娘,在下刚才也看过山寨的大体情形有些心生不解。为什么你们要在山寨上生活呢,毕竟山里条件也太艰苦了些。别暂且不提单说寨主这回受伤,方才若是在县城当中,也许别的金创大夫也是可以医治的。” 杜兰英看着肖华飞比自己还细腻几分的脸庞,心想,果然此人是个富家少爷坯子。 她摇头说:“世人谁不想有更好的生活,可我们在山下没有一寸土地。我听爹爹说过,他年轻时孙丞相还在位时,百姓日子虽穷也还算过的下去。可从孙丞相病故后,咱们的大晋皇帝仿佛脱缰野马,再不按以往规矩治理国家。” 肖华飞随着她的话,翻查着脑海中的记忆。好像以前那个“他”在青楼与诗词爱好者闲谈时,有人提及过此事,但他未探究竟。原本的肖华飞对这类事情根本不感兴趣,自家又不缺银子,红袖在怀能动手谁还聊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圣人诚不欺我”肖华飞套用些现成的书袋应付道。杜兰英见他又有高论,心下又想,看来他也不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还是看过几本好书。对肖华飞的印象又改观不少。 看着杜兰英纤细腰肢上挂着的野兔,再看看杜兰英美丽的笑脸,肖华飞搓着拇指心想,“你为什么要吃兔兔,兔兔辣么可爱,粗鲁!”他觉得自己就那只兔子。 “此女真是够要命,那腰肢美的既可要兔子命,也可以要人命。”按下心中遐想,他决定还是把早已看到的药发现算了,打不过又跑不了,就老实回去给杜天纵续命争取个好态度。 “找到了!”肖华飞假装兴奋地抓向杜兰英的手,向草丛中一株蓝花小草指去。他抓着杜兰英的小手虽有些因练武产生的僵硬感,可也算是两个人第一次亲密的接触,他有些小得意。 只见一株绿色的小草爬在地上,叶成锯齿状,开着蓝蓝的小花,杜兰英脸露迷惑,这东西不说漫山遍野但也很是常见这能治伤么?可又看着肖华飞笃定的模样,暗叹自己不读书不知道事情太多了,竟觉得面对肖华飞有些自惭形秽。 肖华飞倒是了解这种草在后世做成了片剂专门消炎杀菌用,至于有多大帮助至少没啥害处,跑不了总得找样东西回去。 俩个人在草丛中忙上忙下,四处采集一些这种草药,觉得已经够几天所用,便转身向山寨走去。进了山寨见铁匠正叮咣敲个不停,孩子们依旧在光屁股四处飞奔。 有几个人正围着杜金正问询着肖华飞所谓的妙手圣术。人对未知或未见过的都会充满好奇与敬畏。 众人见二人回来,除了孙有德都围争先恐后地走向肖华飞,在他身边客气寒暄。围过来的几人目光和善、语气轻柔,若是不知底细会以为他们就像和肖华飞相处多年的老邻居。 杜金排开众人也向肖华飞拱手抱拳再次表示感谢,他说杜天纵呼吸已稳定了不少。肖华飞回道:“医者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是应有之义,杜英雄不必介意。”边说边仔细望向杜金,见他其实和杜天纵不太像,心中恶趣味大起,暗道自己输血这招实属侥幸。 眼前的杜金如果换身肖华飞曾经多次见过的门童工装,再喊句:“先生晚上好,先生里面请,楼上vip包厢......贵宾四位!”那真是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杜金边上站着一位拄拐老人,胡须皆白。一件洗得发白长衫落,手捻胡须也望向肖华飞,拱手轻声回道:“老夫丁文举有礼,谢过肖公子医治本寨杜寨主伤势,不肖公子何处习得此医术?老夫虽也看过几本医书,可公子治伤的手法实在闻所未闻,老夫对公子奇技惊为天人!” 肖华飞心猜想这老头应该是个读书人,看起来在山上也有些地位,便作揖拱手道:“在下家中藏有一本奇书,乃家祖重金所得名为《金鳞化物》此书记载奇技若干,小生只不过学得一二皮毛。不想今日可以医治寨主,想来也是缘分。” 丁夫子捻须缓缓点头,杜兰英听闻却是接口道:“肖公子,若是有机会可否教我几招,这山上学些治伤医术也可多些保命的本事。”肖华光看着杜兰英纤细腰肢下的长腿,搓着拇指道:“在下也只是略通皮毛可不敢说教,不过有时间与兰英姑娘切磋一二倒是极好。” 杜兰英自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整整衣襟显得双峰愈加傲人,正容抱拳道:“承蒙肖公子为我爹医治金创又要传我奇术,我黄石寨必感念肖公子的恩情。”杜金也一并再次道谢。 肖华飞决定把戏做足,一摆长衫拱手对众人道:“在下还需进屋为杜寨主请脉,以便下一步医治,请各位稍侯,留杜家二位少英雄在此便可。”众人在孙有德带领下止步门外张望。 三人走进屋内,肖华飞转身提起把椅子放在杜天纵床边,撩起长衫正襟危坐。先认真检查杜老爷子的瞳孔又看看舌苔,然后一拢衣袖轻抬右手,悬指按在杜老爷子手腕。微低着头双眉紧锁闭目沉思。杜家二人和屋外众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嘶......”肖华飞倒吸口凉气。屋内外众人随着这声嘶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他的脸,向他坐的方向探身。所有人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生怕他吐出二个字“坏了”。 肖华飞很满意几人的举动。心想,让你们打扰老子在家当闲参加诗会的散富三代。打不过你们先吓吓你们,至少这寨主伤没好前叫你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用眼角余光将几人恭敬的神情收入眼底,起身一手整整衣袖,皱眉沉声说道:“杜金英雄手力如何?”杜金闻言不明其意,便握紧拳头,没见怎么用力,弯腰把用来铺地的青石块砸得四分五裂。 这杜金的蛮力看的肖华飞眼角直抽,却硬装作满不在乎。他对杜金道:“杜少英雄武功高强,义薄云天必是重情守义之人,那就请你把在下采来的药草全部榨成浆汁给杜老英雄服下。每次一碗每天三次。”杜金感觉好像肖华飞是在夸他,便高兴地走到屋外榨药汁。 留下杜兰英观察杜天纵变化,肖华飞整整长衫双手背后走到聚义厅门外,山寨各头目立即如同看到菩萨临凡,众星拱月的把他围在中间,各自报着自己的姓名并都宣称自己是重义守信的好汉。 众人心中都是想着万一自己有杜寨主这情况......同生共死那是说给别人听的,没见寨主快完了时孙有德可没伤心地跟着去啊。 ---------------------------------------------------------------------- 距黄石寨二十里外姚安县城中,有一处占地颇大的三进宅子。 内宅一间书房中茶韵悠悠,四周墙上悬挂几幅字画,有位身穿员外服的中年人正同一书生模样的青年在品茶聊天。 中年人淡然道:“那件事可有把握?”青年模样的人垂首恭谨答道:“还请父亲放心,应该近几日就会传回消息。” 中年人道:“你找的人手是否可靠。” 青年答道:“先前已禀报过父亲,是家中一个多年伙计的同乡在那黄石寨中。承诺事成后赏那人五十两银子。” “这个为父知道,问的是你想没想过,那肖华飞回不来后......你找的人手是否还可靠?” 青年一皱眉:“父亲的意思是?”说着手比成刀,向下一挥。 中年人没再回答,轻呷口茶望向书房正中那幅猛虎下山图。 第四章 寨主已醒 肖华飞用衣袖一拂长衫,摆出玉树临风的姿势,在山寨门前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仿佛回到了前世出差去视察下级公司时的场景。现在就差谁喊一声:“老大您太辛苦了,包房都订好了,请您先吃完,然后找个地方开开心。我新知道个好地方......” 他心中越想越是觉得腹中饥饿感阵阵传来,肚子不争气地响起咕噜声。却又要摆着高身的架子,应付众人的吹捧,不勉有些神色不快。心里高喊:“管饭啊!国人的优良传统不能留啊!” 这时丁夫子听见肖华飞腹内的响动就表现的比较有眼色,马上转身回屋对杜兰英道:“兰英啊,你爹这由老夫和你哥一起来照看,我看你刚才带回只兔子,你去寨边水潭那里和肖公子烤了吃,忙了许久肖公子怕是也饿了。” 杜兰英听人提醒也才恍然想起,肖华飞从昨天被绑上山后一直昏迷,这刚清醒就让自己拉来医治爹爹。估计这会儿他也可能饿了。虽说他之前是肉票的身份,但现在对自己爹已有救命之恩,自己还是真得好好照料一下。 这丁夫子人老成精,知道杜兰英不通厨艺便让她给肖华飞烤野兔。不愧是山寨的军师,人情世故能想到滴水不漏。而且少年艾慕也能减轻肖华飞被绑上山来的怨气。 杜兰英把爹托付给大哥和丁夫子,走到肖华飞身边客气地说道:“我爹现在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兰英多谢肖公子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想来肖公子腹中也该饥饿,山寨食材匮乏,随我去潭边把刚才那只野兔烤了,用以充饥如何。” 肖华飞闻言向杜兰英风度翩翩地作揖道:“那就劳杜姑娘了。”抬头却看见山寨空地上到处刨虫的母鸡。心中想,古代也是有事就用烧烤摆平了?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看来是古今皆通啊。 按下心中对寨中母鸡炖蘑菇的渴望,肖华飞在众人仰慕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撩长衫跟着杜兰英向寨外不远处的水潭走去。他跟在杜兰英身后三步,下意识地搓着拇指,看着那圆润曲线下笔直的双腿,想必穿上黑丝......绸武士裤子是极好的。 青翠草木掩?下,山崖间有条小瀑布注入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看来应该是山寨日常取水之处。杜兰英手法娴熟地清理好野兔,捡拾干柴在潭边用石块围起一小堆火,拿树枝串起兔子烤起来。 看着杜兰英尚显稚嫩的面容,肖华飞想如果在前世,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还应该在上学。现在她却要生活在这深山之中,不知道什么叫化妆、逛街、剁手,想法行为让人一眼就可以看透。已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清纯的如同水晶一般。 肖华飞等得无聊,在佳人面前相顾无言不是他的风格。便开口道:“兰英姑娘在下有一些不解之处,方才见杜寨主眉宇间英气逼人,再加上你兄妹功夫人品也是出众,并不像在下所知的绿林中人。” 其实他只是想吹捧下山寨第一家庭,想着在山上找上个大靠山,省着有个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不对劲。世人说得好,伸手难打笑脸人。而自己一定要给他们笑得灿烂些。 杜兰英看着肖华飞比自己还细腻几分的脸庞,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家原本是将门之后,十年前我爹曾在盛鹏举大帅帐下任偏将。”肖华飞惊讶道:“在下失敬,原来兰英姑娘是将门之后,可为何会到此处建立这黄石寨。” “当年镜山泊之役,晋军与东蛮交战失利,大晋十五万精锐埋骨他乡。此战我爹身受重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说当时尸横遍野,四周全是野兽在啃食人肢。因是败军残存之人怕朝廷怪罪,便辗转逃回家乡接了我们躲到此山上苟活。”杜兰英仿佛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柳叶细眉微微皱起。 “那这里又为何成为山寨了?我看山上有几十户人家怕不是得有过百口人怎么有这么多人不在乡间或城里生活却跑到山上落......呃过苦日子?”肖华飞疑问道。 富人不知穷人难,杜兰英摇头说:“世人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可这寨里人在山下早已没有一寸土地,还欠着交不起的税赋。我倒是听爹说过,他年轻时孙丞相还在位时,百姓日子虽穷也还算过得下去。” 肖华飞心中对这个朝代的现状不是很了解,原来的肖华飞是个吃喝不愁的富三代,在他脑海中没有对下层百姓生活的了解。 杜兰英回望着山寨里所处的方向,继续说道“孙丞相病故后,镜泊山之败又让东蛮有了年年犯边的底气,为了整军防边所以税赋越来越重,交不起的百姓开始卖地卖儿女。当家里已没什么可卖,就只能逃到山上来。” 肖华飞有些懂了,大军战败国力空耗没有取得战略性胜利,还给了自己近敌发展空间和军备资源。东蛮拿着缴获大晋的武器来抢大晋,想想就牙疼,这就是大晋身上留下了持继流血的伤口。 此时兔子已经烤得泛起金黄,油汪汪的气泡把烤兔肉的香气传到了肖华飞的胃里,他喉节涌动咽了口唾沫。对于现在的他国仇家恨没有眼前的兔肉更重要。 杜兰英在怀中掏出一袋层层包裹的盐,谨慎取出小小一块,手指用力碾碎,细撒在烤好的野兔上。 “肖公子山上没有太好的东西,你将就着吃。”杜兰英把整只兔子都递给了他,自己却没有动。 肖华飞撕下一丝兔肉放到嘴里,感觉有些淡。但他观察到杜兰英对盐的珍惜,心中也就明白盐在山中可是极贵重的东西,突然间对这个女孩子充满了怜惜。 他沉默着分给杜兰英一多半烤好的野兔。二人各自吃着手中的兔肉于水潭边安静无言。日影西行,把两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望着杜兰英秀美又略带稚气的脸庞,肖华飞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自己是吃桃子呢,还是不吃桃子呢。 杜金不合时宜的叫声在远处响起,让肖华飞咽回了嘴角上快要流出的口水,“兰英!兰英!你快回来,爹醒了!咱爹清醒了!”杜兰英闻言把剩下的兔肉扔到一边,拉起肖华飞向山寨奔去。 三人进得屋内,见丁夫子坐在床边正和杜寨主说话。孙有德等几人都站在杜天纵旁边眼露喜色。丁夫子看到肖华飞走近,连忙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杜兰英抢先走到床边问道:“爹,您可算清醒了,伤势还要不要紧,身体感觉如何。” 只见杜天纵依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神智已经恢复。他声音虚弱地望向杜兰英问道:“兰英,刚才听丁夫子讲,是你哥请上山的肖公子为我治的伤。否则老爹此时已追随大帅魂归地府。”杜兰英用圆润下巴一点肖华飞,回道:“嗯,是这位肖公子医治的爹,我们绑.......请了肖公子上山。女儿与有过他交谈,得知他会医术。您伤情紧急我就请他来给您医治。” 杜天纵心情复杂地望着肖华飞说道:“这位就是肖公子吧,老夫杜天纵现在起身不便,这里只能先嘴上感谢救命之恩。以前些许误会还望肖公子海涵。” 听这杜寨主言语不俗,肖华飞马上作揖谦逊回道:“杜老英雄客气了,在下只是因缘际会,能帮到杜老英雄和黄石寨,是小可的荣幸。不知杜老英雄现在感觉如何?”心中暗想,咱们都是江湖中人啊!把绑票说成请,自己也得装成开心接着。 “山寨条件简陋,肖公子请多担待。以后你就先称呼老夫为伯父便可,公子就是我杜家的贵客。不要再叫老英雄了。苟活之人当不起。”杜天纵强打精神,微笑说道。 杜天纵看向杜兰英道:“兰英你杀只鸡,给肖公子准备些吃食,安排肖公子先休息。”又转向众人说:“其他人也都散了吧,老夫一时半刻看来还死不了,丁夫子留下同我说些话。” 众人陆续告辞离开屋内后,丁夫子捻须望着肖华飞的背影随着杜兰英渐远,转身向杜天纵道:“寨主他们已走远了。” “你觉得孙有德此人如何?”杜天纵表情平淡好似随意。 ------------------------------------------------------------------------------------------- “爹,那黄石寨来的好汉说,要咱们交一千两银子赎金才肯放华飞回家!”肖家大爷看了看肖老太爷的脸色,小声音说道。 肖老太爷寻思良久对肖守业道:“告诉他们,我肖家不会为这败家子付钱,若是他们愿意放还好,不愿意放就留着吧。” 肖守业听过后呆楞了半天,长叹一声说道:“爹,儿子知道您是想磨练下他的性子,让他长点教训,可是.....” 肖老太爷脸色铁青不等肖守业再多说,拄着香妃竹拐杖一顿,望着肖守业道:“慈父亦可多败儿!” 肖守业讷讷道:“咱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华飞他娘走得早,,我.......我.......” “就这么回吧!”肖老太爷一锤定音,然后一转头望向窗外,不再想听儿子的求情之语。 事已至此眼见劝不动肖老太爷,肖守业推说有生意要安排转身离开后宅。他来到前院的帐房,不待管帐先生行礼,一摆手急切地问道:“帐上还有多少现银?我要支一千两急用。” 管帐先生额头见汗,他也听府里下人说东家少爷好像被绑了票,心里盘算了下回稟道:“大爷,前些时日才进了这季要送到州府铺子的货。目前柜上现银不到三百两,若是想动地库里的存银,需要老太爷同意才行。” 肖守业轻叹一声,对帐房先生道:“罢了,既然货已备齐你告诉商队王掌柜,请上镖局商量尽快把货送到州府里的铺子,让州府掌柜清光存货把现银马上送回老宅。”说罢边摇头边向自己院子走去。 第五章 暗夜刀影 “夫子,觉得孙有德此人如何”刚刚苏醒的杜天纵貌似无意地低声问丁夫子问道。 听到杜天纵的话丁夫子正捻着胡子的手一抖,下意识揪下一根胡须思虑半晌回道:“寨主此次去景石寨会盟商议地盘身受重伤,这其中难道有蹊跷?” 杜天纵脸色比未缝合伤口昏迷时强上许多,勉强抬起嘴角笑着道:“夫子误会了,有德上山也有些年了。我想他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山寨的事。” 丁夫子点点头看向门外,并没有就这句话发表任何评论,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杜天纵见丁夫子不接话,心中暗想,这读书人心眼就是多。 感受了一下身上被细密包裹的伤口疼感已消退一些,杜天纵又向丁夫子问道:“先前我一直在昏迷之中,你和那肖公子有些相处,夫子看这肖公子为人如何?” “听城里踩盘口的弟兄回来说,此人好像有些纨绔,不喜科举也不爱参与家族生意,日常行事许是有些孟浪。” 丁夫子看看寨主反应,见杜天纵不置可否,便接着说:“老朽看此少年人,并不像杜金回来说得那么不堪。许是自幼家中过于宠溺,所以有些玩世不恭。但其人本质不坏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救寨主。估计他只是对科举和经商不感兴趣,但对杂学涉猎很广。” 说完这些丁夫子不再言语观察起杜天纵的表情,心想,自己侍奉的这个寨主带兵出身行事杀伐果决,有些话少说为妙。 杜天纵安静沉思一会说:“此次受伤我也想明白很多事也担心一件事。这山寨中人想必夫子也都了解,都是山下过不下去被逼上山寨的粗鄙之人。年青一辈中让他们逞蛮勇之力尚可,但这终究不是长久存身之道。” “寨主识人如炬,老夫也是这么认为,山寨里都是躲避税赋的逃民自是未读过什么书,秉性样貌也粗鄙。”对这个说法,自认为是读书人的丁夫子当然认同。 “那肖家其实我早年也认识的,刚建山寨三五年时,他肖家老太爷还时常跟随商队在各州府间来回行走。”杜天纵边说边回忆起早年的情形“那时山上什么都缺,人都吃不饱比现在还难,我就时常带人到山下找些吃食用度。每次如果遇到肖家商队他家老太爷总是客气的留下些财物当成平安钱。” 丁夫子奇异道:“那肖老太爷是个软性子?每次被拦住还主动送东西?他肖家商队应有镖局随护吧。” 见丁夫子还是没太明白其中的道理,杜天纵轻声说道:“呵呵夫子啊,你真是读书人啊,何为江湖?就一定像我今天一样和景石寨打打杀杀?他肖家算是本地大商,该做的事都会做。我们自己然也要遵守江湖规矩。” 丁夫子这才点头道:“这么说老夫就明白了,他肖家是当地的大商户,不是普通外地行商。不能得罪得太狠否则对山寨不利。” 杜天纵声音极低好似自言自语道:“而且那肖老爷子也是个人物,不是普通商户的见识可比。若到明年兰英就二十啦。今天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闺女嫁人生子,心中有些后怕。” 听到杜天纵似感叹似忧愁的话语,丁夫子有些明悟。 --------------------------------------------------------------------------------------------- 跟随着杜兰英出了门,肖华飞让她先带自己去铁匠那检查下蒸溜锅制作进度,杜天纵的伤还是要靠高度酒或酒精帮助杀菌,才能提高伤口防感染的机率。 他实在是担心铁匠制作太慢耽误提炼出高度酒,再者也怕东西因自己描述的不清做出差错。按以前的项目管理经验返工才是最影响事情的结果。自己倒是不急,可杜天纵未必等得起,所以还是要过问下进度。 肖华飞走到铁匠身边先向他问了声好才问起制作进度,这让铁匠心情大悦连声说:“肖少爷小人可担不起你的礼,我就是一个无处存身的铁匠,在寨里干点力气活。” 他本来还担心第一次打造这种东西有生疏耽,怕误了寨主治病的事内心有心担心。现在看着这读书人模样的肖公子对自己如此客气,铁匠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心想今天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做完。 对肖华飞来说,这是以前去下属公司视察必备的态度,别管对分公司经理有多少意见,但对基层员工一定要真心实意好好慰问安抚。毕竟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人家去干,对真正付出努力的人要保持尊重。 锅体已打造出来,山上存铁有限,锅体只能由半铁半木组成。所有缝隙都用胶封死再用铁环紧紧箍在外壁,有小半人高。肖华飞觉得这锅勉强用一二次还没问题,至于以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锅盖的制作很繁琐这也是肖华飞最担心的部分,要把锅盖的边沿全部坚起形成类似冷凝器用以降温,进而保证锅中酒水沸腾后蒸发出的酒精含水量较低。酒精的沸点要比水低许一些,控制好加热过程蒸馏再冷凝,经过一到二次反复提取应该能够应付杜天纵的伤口杀菌问题。 以现在山寨的器具与存铁打造不出太长的铁管,便用竹管当出酒口。每个环节事无巨细肖华飞同铁匠确认清楚,保证对方完全领会而不是凭相像胡做一通。 杜兰英对肖华飞这种不喜科举却热心杂学的行为有些叹息,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 二人得到铁匠拍胸脯的保证,明早肯定能把肖华飞要求的东西做出来。杜兰英又再三叮嘱铁匠后带着肖华飞走向离聚义厅较近的空房屋。 进屋后杜兰英让肖华飞坐下等待片刻,便像小媳妇一样打水把屋子又打扫一下,然后去外面抱来一捆干草再把床面铺厚点。估计是担心这原木搭成的床太硬他睡着不舒服。 不多时杜兰英抱着捆太阳晒得金黄的干草,细细地铺在他的床上。又找来一床还算干净缝满补丁的被褥摆在床头,屋子才算收拾完毕。 肖华飞见看着她忙?的身影,恍惚间有些走神。看着杜兰英为他忙前忙后有一种家的温馨感向他萦绕,就像不管多晚回家总有一盏灯亮着在等他归来。 他自嘲地想,是自己浪得太久,心里想要安定下来?还是他一直就深深渴望能有个她等着自己回家。不管在外面多辛苦,多卑微,多风光都有她在家为自己点亮那盏灯就一切都值得。 在杜兰英出去为他张罗晚饭的间隙,肖华飞才仔细打量下这间自己暂时要住的屋子。屋里基本没什么陈设,有张小桌子上有几个水碗,二把木凳放在桌子两边。 屋子四壁是黄泥与木头搭建,上面插着一节照明用的松明枝,屋顶稀疏的木梁铺上些茅草用以遮风挡雨。用长短不一的老旧木板钉成屋门,门缝间还塞满了干草和泥巴。 墙上有个不大的小窗户,几块小板子拼成了一扇窗板向外支起,冬天这屋子定会相当寒冷。门窗做的小些估计也是为了防寒,这山间的屋舍看来一切都以实用为主。 安顿完肖华飞的住处,杜英兰在山寨里抓了只老母鸡,心中多少有一丝不舍。这山寨里没有粮食喂太多鸡,所以有限的几只鸡都是要靠它们自己土里刨食。 这几只母鸡偶尔会下几个鸡蛋,要存起来备着给有病的老人或孩子。但想到肖华飞对自己爹的救治,也就狠狠心找个逃上山的厨子,把鸡交给厨子去料理。 她的厨艺实在有些对不起这只珍贵的鸡,所以还是交给会做的人才不浪费。杜兰英呆呆地看着砂锅里不断冒出的蒸气,也不知是在想人还是在心疼这只母鸡。 太阳已经落山,就在肖华飞快饿晕在屋里时,杜兰英端着一个砂锅还有些面饼放到他面前又去点燃那节松明照亮。 肖华飞马上起身向杜兰英道谢,他小心地打开锅盖,看到还有些翻滚的汤汁里有一只炖母鸡。嗅着沙锅里飘散出的浓浓香气他心情不由大好,抬手请杜兰英也坐下来一同进餐。 看着眼前吃食的卖相,肖华飞略有讶异地道:“在下实在劳烦杜姑娘操劳,这鸡烹制的汤香气四溢。不曾想姑娘不仅武功高超,这厨艺也是如此精湛真是易室易家,将来谁娶了杜姑娘必是祖上积德。” 他没有注意到杜兰英听过此话,双手已在桌下把衣襟就快揉破。杜兰英脸上有些绯红却假装镇定地说道:“肖公子不必客气,今日公子救治我爹是我杜家的恩人,我......我做些普通吃食感谢公子也是应该,不过山上困苦没有太好的东西,还请不要介怀。” 肖华飞摇头表示这已经很好了,虽然肖华飞几次邀请,杜兰英却推说刚才已经吃过不肯和他一起用餐。相让不成他便拿起面饼一口咬进嘴里,却觉得这面饼口感很粗粝细看下才发现饼里面还掺着很多不知名的野菜。 前世总听家中老人说生活艰难时要吃菜饼子,今天一吃才发现原来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下咽。 他本性是情商比较高而且又敏感的人,捏着手中的饼看了看沙锅里那只鸡,已经明白这已经是山寨里能拿出最好的伙食。 突然肖华飞觉得这鸡汤有些难以下咽,不是因为难吃而是他做不出拿走别人最后一枚铜板的事。他放下手里的饼,拿起筷子挑起那只炖得很香的母鸡,顾不得手被烫得嘴上直吸气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杜兰英。 看着伸到眼前的鸡腿,杜兰英虽有些开心却摇头不肯接。 见她还是不肯一同用餐,肖华飞微笑开口道:“杜姑娘可曾细看过寨里那几只鸡,你何时见过公鸡与母鸡抢食吃?是不是公鸡总是在护着母鸡,还咕咕呼唤母鸡过来吃它刨出的小虫。所以把鸡腿让给你吃,是在下遵循自然之理。”杜兰英不敢看肖华飞,脸上被说的升起红霞,低声说道:“山寨里没有公鸡,养来没用。”肖华飞僵住无言,心想,这姑娘是在山上呆久了,还是听别人说话从不走心? 肖华飞看着忽闪松明火光掩映下的杜兰英,美得如天上明月。最后在他百般劝解下,杜兰英勉强和他一起用了餐。二人又聊了些明早要提纯酒水的事,杜兰英借口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去。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杜兰英背影离开视线,肖华飞才有时间安静下来细细回想脑海中的记忆。肖家?自己有个便宜老爹肖守业,爷爷肖长青对自己前身总是横眉冷对。 他还有个二叔肖守正身体单薄常年有病,他家只有一个妹妹好像也有十五快十六了,已经和也是经商的莫家少爷定亲。 在脑海中又把几个亲人加府里相熟下人的相貌名字在脑海中记清楚,防止回去后万一认错人。他若是回到家把人认混淆,再向管家叫声爹!肖守业会不会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可言明的真相,那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肖华飞在心中把家庭关系确认无误后,忽然警觉想起这里可是土匪窝,便走到屋外仔细观察起周围。见天上新月如勾四下已无人,各屋里光亮已经稀疏。仿佛被故意压抑着似哭似泣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进他的耳中。 这年代山寨中的夜晚,不用猜根本没有一点娱乐活动,他心中感叹,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未成家的人可怎么办呢?想去卫生间方便下都找不到手纸。唉~ 他回屋又等了能有半个时辰,便起身悄悄走出屋外到附近栅栏上抽了根木棒。今天清醒以后一直连惊带忙,救过寨主后众人对自己虽是表面很恭敬,但还是找些东西防身为妙。 肖华飞握着小孩手臂粗的木棒心里有了一些安全感,回到屋内把柴门用木凳倚紧,便怀里抱着根木棒合衣躺上木床。 月上中天夜色渐浓山寨已不闻人声,山森间虫声四起喧闹恼人。肖华飞睡得并不踏实,木床粗糙让他非常不舒服。干草与薄薄地褥子挡不住木床上支出的截子,膈得他翻来覆去无法深眠。 半睡半醒间肖华飞觉得有轻微的响动从门边传来。起先他并未在意以为是风吹动门板带响木轴,可响动声停了几呼吸又接着响了一声,木凳还依在柴木门上。他躺在床上还下意识的想有人? 当第三声音木头吱呀的磨擦声响起时,让他觉得这声音不对劲这是在推门,屋外一定有人!想到此处肖华飞睡意全无觉得浑身汗毛竖起。 他握紧手中木棒轻轻从床上坐起,却不敢下地开门查看,真要是有人暗夜里不打招呼想要入室那肯定不怀好意。 门口的响动停止了,没有再响起类似推门的声音。 他紧紧抿起嘴咬着牙有些轻微颤抖,恐惧间他心念急转,如果呼喝惊走门外之人倒也可以,但眼下看来一时半刻离不开山寨。 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赎金能送到,就算送到了可杜天纵之伤若是未好,估计杜兰英也不会让他离开。 那自己在山寨中存身这几日,每天身后就会总有双眼睛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不注意时还会再下黑手。人不狠站不稳,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那不是他行事风格。 在他坐在床上脑海高速思考间,屋外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向窗边移去,看来屋外人今夜是不肯罢手。 黑暗中他尽力睁大眼嘴里发出呼噜声轻轻溜下床,手里紧紧抓着木棒,他猫腰躲在窗后的墙边。心里庆幸这富三代的身子日常营养肯定好,并没有夜盲症,借着新月微光勉强可以看清窗外。 轻薄的月光下只见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支着窗板的短木棍,将木棍拿在手里顺势扶着窗板往上轻轻掀起,在窗板抬起的瞬间一把尖刀闪着寒光伸进窗内,那条握着利刃的胳膊已伸进窗内。 肖华飞此时已经不敢有多余动作,更不敢现在就冲出屋去。他这身体比较瘦弱,十之八九要被此人回身堵在屋外砍上几刀。 他没有出声呼救现在还不是时候,而是死死地盯住窗口方向,手中握紧了那根木棒。 肖华飞决定先看准机会狠狠给这人一记闷棍,再趁这人惊乱跑出去向杜兰英求救。 那人影蹑手蹑脚把一条腿也伸进了窗内,只要腰部再用力就可以钻进茅屋。 肖华飞不敢再等,看准那人已伸进屋内的小腿骨位置,用力挥起手中木棒呼的一声砸下去。 不等听那人惨叫声传来,肖华飞一脚踢开倚着门的木凳,用力拉开木门向山寨中聚义厅跑去,一边拼命跑一边高喊:“杜姑娘救命啊~你哥要杀我!” 第六章 人在江湖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打破了深夜山寨中的安静,山寨里响起一阵火石撞击噼啪的声音。渐渐有火把开始在黑暗中的山寨亮起,人也渐渐从各自屋中揉着眼睛走出来。 但众人却不见有什么人在追杀他,只看见肖华飞在那连跑带呼奔向聚义厅方向,全都有些茫然地往聚义厅门口慢慢靠过去。 “杜姑娘救命啊~你哥要杀我!”呼救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一个人大声叫道:“闭嘴,请肖少爷不要胡言乱语。对你有歹意的人我已经拿下,在黄石寨杜家不会让你出事。” 肖华飞听出这是杜金的声音,但他还是脚下不停急跑到尚有一些光亮的聚义厅前,弓起身低着头后紧贴在聚义厅墙壁,才停止呼救向身后声音传来处望去。 在周围影影绰绰的火把光影下,肖华飞努力眯起眼向远处人影走动的方向看去。他见到杜金手上好像拽着一个人的腿,在地上拖着向自己所在方向走来。 此时杜兰英也从聚义厅正门闪身出来,手里握着腰门的匕首上下打量起肖华飞,见他身上无血无伤就放下心来。 她把肖华飞挡在身后,神情警惕地转眼望向杜金拖人走来的方向。 杜金不慌不忙地把手里拖着的人,往聚义厅门前台阶下一扔。那人如烂泥一般摊在空地上一动不动,肖华飞闪身躲在杜兰英身后并不上前查看。 肖少爷对自己小命可是金贵的紧,清醒以后他见过的人除了丁夫子可都是会武功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看了眼被杜金扔在地上的人,杜兰英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这人是当初山下踩盘子盯梢肖华飞的人之一叫张三狗,四年前因为在山下犯了事逃到寨中。 她心想此人应该和肖华飞没有交集才对,而且当初打算要的赎金尚未收到,暗害肖华飞没有什么道理呀? 回头看看躲在自己身后的肖华飞疑惑问道:“肖公子为何喊我兄长要杀你?这人叫张三狗看样子是他想对你不利。” “夜色实在过黑,这人钻过窗口时在下没有看清人脸。只是看到人影恍惚间像杜金兄,在这里还向杜金兄赔礼谢罪。”肖华飞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内心想法,在杜兰英身后向站在前方的杜金作揖赔礼。 其实肖华飞这么喊是想引起山寨中人的好奇心,都尽快出来观望,这样凶手多少会有顾忌。只有他心里明白,这里面有个小心理学上的东西。可以引起人的巨大好奇。 在那人要进入窗户时他便从黑影大致身形上认出不是杜金,但他还是决定得用点小手段尽快吸引人出来救他,并抓住想害自己的人。 肖华飞喊出的话对杜兰英来说是疑惑与不信,因为在救她爹这事上,他们兄妹心愿一致。对杜金来说等于被扣了屎盆子,会有气愤和被冤枉的感觉。 这兄妹俩武功高并且在山寨也有一定地位,出于救人的目的和自己利益一致,他俩肯定会尽快出来救自己。 至于其他人这喊话也有相当吸引力,他们会猜想杜金可能要阻止肖华飞救寨主,然后杜金自己要当上寨主的大戏。好奇又喜欢看八卦热闹的人永远不缺。 只要相当多的人心中好奇肯出来看戏,肖华飞也就安全了。此人既然选在暗夜入室图谋自己,想必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这样他的小命至少会有二个人出来关注下,最不济也能吓跑想害自己的人。 被肖华飞在山寨里一胡乱呼救,杜金脸色显然不好看,但还是压住心中火气冲肖华飞抱拳晃了晃。 杜金指着他身下躺着的张三狗道:“这杀才刚才转身追你,见我现身后转身便跑。情急之下冲他后背给了一拳,可能收力不及估计是不行了。” “大哥,可曾问出这张三狗因何原因要对肖公子动手?”杜兰英神情冷漠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向杜金问道。 躺在地上的张三狗早已在杜金猛烈的一拳重击下变成了死狗,再没刚才钻窗入室时的灵活,眼见活不成了。 肖华飞还是站得比较远,虽然对杜金的拳力有信心,但他怕这张三狗万一突然暴起给自己也来一拳。有句俗话“好奇心害死猫”他坚决不好奇。 杜金看一眼肖华飞,再次看向地面的张三狗没回答妹妹的问话。 却转身对围观看热闹的人喊道:“都回去吧,已经太晚了,睡吧!没什么可看的,伤害肖公子的人已经被我拿下。有事明天再说都散了吧!” 毕竟是少寨主发话,山寨众人也不好因为好奇就明面抗命纷纷转身四下散去。 杜金待人群散去,身边已经无人才向肖华飞解释道:“其实我早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因为昨晚我去探望过你,你早就该醒过来的。” 肖华飞面露不解的神情,昨晚这具身体主人如何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聚会后回酒店扬起小皮鞭来着,现在就只能沉默地听杜金解释。“下山请肖公子是我出的手,但只击了你的风池穴。按我打小的功夫,至多七八个时辰你就会醒来。但昨夜已经快十个时辰你依然晕迷,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杜兰英也认同了自己哥哥的话,当初他们目的是想绑票要钱并不想伤害肖华飞,出手肯定有分寸。 接着杜金指着肖华飞的后脑说道:“人虽活着却许久未醒,我就简单查看下你的情况。见你百会穴似着过重击这是有人想要你命。应该有人背着我出手想要你命。” 等他说完这句话,肖华飞在背后搓着拇指心中有所明悟,知晓了自己是因何穿越到黄石寨。 见肖华飞好像听懂了自己的话,杜金冲他点头道:“所以我一直暗中盯着你的情况,我爹受伤时我照顾不及就让满仓去守着。今夜你回屋后我一直藏在附近盯着,这人白日见你无佯应该还会出手。没想把他堵个正着,不过出手可能重了。” 肖华飞再次向杜金作揖道:“不想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在下多谢杜金兄方才相救。”心中想,原来小看了此人,这杜金虽外表平庸却心细如发。看来不能小看此人,自己要长记性以后行事要更谨慎才行。 杜兰英仔细检查了地上摊着的张三狗,冲杜金和肖华飞摇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有呼吸。便皱眉问向兄长:“哥,这人你刚才可曾盘问为什么要暗害肖公子?难道有人不想我们给爹治好伤?” 看着地上的张三狗,杜金有些后悔出手过重,遗憾地叹一声对肖华飞说道:“他只说一句,人为财死这一句话。话里意思应该是有人买凶,肖公子可是在山下得罪过什么人?” 肖华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事大体只有二个原因,一为情,二为财。至于家财肖家目前没人和他争,他没了外人也拿不走。情么......他在脑海中实在各种不能言说的情形太多,心中倒是非常没底。 但在杜兰英面前,他不会承认自己花花公子加败家子的身份,便装着疑惑地摇摇头:“在下也实在想不出何人会与我为难。”说完偷偷看了看杜兰英的表情,然后心中长出一口气。幸好这姑娘对城里的世界了解不多。 倒是杜金嘴角轻扬,有一丝仿佛知道什么真相的笑容。看得肖华飞心里有些尴尬,心想,笑什么笑,你知道自己和杜天纵长的一点不像么? 好在杜金并未当着自己妹妹面,说出什么评论肖华飞往日浪荡行为的话。 杜金望向身后又转过头看着聚义厅道:“今夜闹过这一场,应该不会再有人今夜有什么动作。来日肖公子也还需小心些。你在山寨其间请放心我们兄妹定会多留意。” 肖华飞再次向兄妹二人道谢,他留意到在今夜的整场事端中孙有德始终未曾现身。 丁夫子倒是在远处望着这边未靠到近前,等肖华飞与杜家兄妹离开后他才迈步走向杜天纵所在的聚义厅后宅。 后半夜除恼人的山间虫鸣,再没有人打扰肖华飞的睡觉。上半夜经历的惊魂一幕,让他感到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 虽然有人言,自古财帛动人心,奸情出人命,但在他记忆中自己应该没结下过这么大恨意的仇家。 不过他还是睡不踏实,半睡半醒间心中总有不安在萦绕,直到天边发白才沉沉睡去。 阳光驱散了黑夜也蒸发掉昨夜的血腥,日上三竿杜兰英来找肖华飞,说是提纯锅具已经打造完成,让他过去查验。 看着肖华飞本就未经过什么风霜的脸上有些发白,想必昨夜的惊吓对他影响不小。 走在路上杜兰英心怀歉意的小声对肖华飞说道:“肖公子请多包涵,昨夜的事我和兄长定会给你一个交待,这几日也请你放心医治我爹,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杜兰英无论从自己对肖华飞的个人观感,还是出于关心自家爹的安危,都的确不愿看到肖华飞出事。 肖华飞当着杜兰英的面表现得若无其事,一整长衫微笑说道:“杜姑娘客气了,说起来在下还要多感谢你兄长的暗中守护。” “昨夜我爹也被惊动了,昨晚他和丁夫子分析此事,应该是外面有人收买了张三狗。趁我爹去景石寨赴会,借我们山寨的名义暗害于你。”杜兰英关切地提醒肖华飞。 肖华飞昂起头洒然一笑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在下行事光明磊落难免得罪小人,以后还请杜姑娘照顾一二。” 边走边聊间,二人走到新打造出的酒精提纯器前。此物基本按照肖华飞的要求制作完成,他左右检查半天觉得此物应该可用。 便让杜兰英叫人找一处背静的空地,再搬来大量低度酒水烧锅提纯。肖华飞亲 ·自控制着加热火力的大小,快开锅时又适当抽出些木柴怕冷凝部分功效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清流伴着酒气顺着出酒口涔涔流出。肖华飞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喝了一口,心中感叹,纯粮食无添加果真才是好东西,不过度数并没达到他想的要求。 随着时间的推移,把第一批生产出的酒水又进行了二次提纯,肖华飞才点头觉得可以了,经过二次提纯的酒水入口已有灼烧感。 杜兰英被肖华飞酒水提纯的技艺深深震撼,也对肖华飞如此聪慧却不用心科举感到替他遗憾。 忙活足有大半天肖华飞拿起一小瓶高度烈酒,郑重递给杜兰英。 他如释重负地笑道:“杜姑娘有了此物,医治杜伯父的伤在下把握大了许多。杜姑娘以前可见过此类酒水?” 江湖儿女行事洒脱,杜兰英过去也曾浅过酒水,不过今天肖华飞做的出酒口感浓烈辛辣,是以喝过的各种酒水比不上的。 杜兰英微微摇头说道:“并不曾听闻过有如此烈酒,而且山外对私下酿酒管制很严,只有那些背景深厚的酒楼才敢供应酒水。山上这些酒水还是从过往商队中.......”她并未把话说完。 肖华飞点头示意懂了,山上这些存酒还是拦路所得。不过他倒是不在乎,起初单纯就是为了给杜天纵伤口杀菌,好保住自己的小命。 现在看着手中的成品,肖华飞突然反应过来高度酒,在这时代也不失为一条绝妙的生财手段。 他严肃对杜兰英道:“在下观这黄石寨物产匮乏,并没有什么自主生财手段,此物若是应用得当,总比每日下山刀口舔血强。” 经肖华飞提醒,杜兰英并非蠢笨之人,只是身在山中又受性别所限接触外界少些,便明白了肖华飞的想法。 打发人把一小瓶酒精送到丁夫子手中,让他为老爹清理伤口。再叫人马上喊来杜金,自己不让铁匠离开视线继续烧酒。 待杜金到来尝过酒水后,眼睛里都仿佛有了亮光,对肖华飞已经称兄道弟起来。而后三人躲在一边商量许久,按肖华飞的想法在山上寻僻静处安排可信人手继续提纯高度酒水。 等肖华飞归家后,由肖家将来提供外采酒水给黄石寨加工成高度酒水,再把高度酒水转卖到各地。 这样黄石寨与肖家就可以打造供应、生产、销售一条龙的商业闭环,而所用人工,燃料成本却相当于极低。 黄石寨与肖家都多了一条稳定的财源,虽然大晋朝现在国库空的可以跑老鼠,但是民间早已奢靡成风官员富商可有实力消费。 山寨穷困,虽然杜家兄弟穿着尚还得体,日子却也过的不怎么好。他们以往并不敢在山下大肆劫掠。 说好听的是占山为王,实际就是有过路商队他们就带一群像叫花子一样的人拦路打秋风。因为如果真做的太过分,朝廷现在尚且稳固定会派大军围剿。 毕竟他们这群人并不是要扯旗造反,只是在山上苟且偷生的失地农民和手工业者。若是能好好活着也没人愿意下山去拼命。 在肖华飞用后世商业理念引导下,三人很快商议完毕达成共识。肖华飞是想给自己增加安全回家的砝码,而杜家兄妹则是为了山寨能过的更好。 杜金的管理经验比妹妹强许多,以往没少管些山寨中人和事,对山寨开拓财源他当然很上心;杜兰英只是单纯希望山寨里可以多些用度至少让寨中孩子们能穿上身像样的衣服。 先安排可靠人手把提纯器具抬往聚义厅后宅,杜金再次警告铁匠不要向旁人泄露此事。三人带着铁匠跟随搬运队伍去见杜天纵。 清晨姚安县依旧安静祥和,肖家没有人知道昨夜在黄石寨发生的惊魂一幕。 肖守业站在县城肖家大门外偷偷望眼内宅方向,转身对运送货物到州府的商队王掌柜忧心忡忡地嘱咐道:“请王掌柜带着商队这几日抓紧赶路,尽快把这批货物送到州府。并和那里的钱掌柜商量快点清除库存把现银押回老宅。” 王掌柜心里明白这肖大爷为什么这么说却也不点破,拱手道:“请大老爷放心,小的必不负所托,会尽快把现银从州府带回来。” 他心里却有些发苦,这肖府里不是没有现银。因为肖华飞被绑的事把他夹在当家肖大爷和府里老太爷之间让他感到为难。 若到了州府真便宜发卖了这些货物,回来后老太爷会不会给自己脸色。可如果不尽快运回银子来,万一那小败家子有什么事,自己估计更难落好。 没给王掌柜多想的时间,在肖守业满怀希望的目送下,商队连同威远镖局十五个护卫押送着长长的商队往州府出发。 从姚安县到目的地安平州府,在路上大约一共要走四天半,路程中间有些乡镇市集或是驿站可以休息。 若是路上每天起点早,再赶些许夜路四天内可以到达,商队如无必要不会在黑夜中运送货物。虽现在大晋国内尚且太平,可是经商行脚还是稳妥为先。 第七章 人需自强 聚义厅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杜天纵正依坐在床上与丁夫子聊天,那个装酒的小瓶正被二人你争我抢。两人脸上都有一丝酡红,杜天纵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很多。 不过因为刚才肖华飞让人送回的不多,杜天纵神情似有些不尽兴地对肖华飞说道:“肖贤侄果然是人中龙凤,不但懂医术还精通制酒。如此美酒快再拿些过来,喝过此酒我觉的伤都好了大半。” 肖华飞心中有些气恼,没有接杜天纵的话,也无视了丁夫子渴望的目光,走近查看杜天纵胸前和大腿上的伤口,还好没有再次出血。 他转头看看杜家兄妹,发现兄妹二人居然没因杜天纵有伤喝酒,有任何反对或不快地表示。 肖华飞心中明白了,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失血病人不能饮酒的常识。他心中不免有些气愤,觉得身边这几人都是医者的公敌,而杜天纵就是众公敌的带头大哥。 被人刀架脖子才救回的人命,别再因为喝了杀菌用的高度酒不治而亡,这个玩笑开的可就大了。 “杜伯父您现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饮酒还是如此烈酒非常危险。”肖华飞板起了面孔夺过杜天纵手里的酒瓶。 他转头把手中酒瓶递给杜兰英,继续说道:“此酒目前是为消除创口毒素所制,若是伯父喜欢也必须等伤好后方可饮用,而且此酒性烈多饮必伤身!” “我爹多年前那次受伤,在寒冷血水中泡得太久落下风疾,以前时常饮酒能减轻陈年伤痛。”见肖华飞说得严肃似有些不快,杜兰英马上低眉顺眼地替自己父亲小声解释。 “以前是以前,当下是当下,伤口未愈合期间不许再饮酒。杜伯父在此情况下饮酒恐将危及性命!”肖华飞坚定而缓慢地摇着头,摆出了医生应有的态度。 “肖公子在治疗金创上远超老夫所见过的其他医生,所要求之事定然有其道理,大家就都听肖公子的便是。”丁夫子马上出言缓和气氛。 杜天纵也连声承诺在伤口未好时不再饮酒,肖华飞并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毕竟如果杜天纵有事所有人都会把错归在他治伤不利。 放下这个小插曲,由杜金牵头把刚才和肖华飞所商议,肖家与黄石寨联合加工贩卖高度酒的构想禀报给杜天纵。 肖华飞本以为杜天纵听过这双赢的商业构想,肯定欢欣鼓舞并大力支持,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就是黄石寨而非本已家资不菲的肖家。 谁知杜天纵没有询问他关于此事具体如何操作,反而意味深长地冲他一叹着说:“贤侄啊~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山下去你家送信的兄弟回来说......” 肖华飞看着杜天纵有些卖关子的表情和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语,内心也有些发毛,连忙问道:“杜伯父,可是小侄家中有何变故?还请直言相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家老太爷传话来说,不会付赎金给黄石寨,就把你送给我们山寨随意处置。”杜天纵似有无法压抑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当然贤侄对我有救治之恩,我们杜家和黄石寨定不会为难贤侄。还请贤侄多呆几日,待老夫伤好后亲自己送贤侄下山。” 杜天纵对肖华飞说完自己一定会感恩放人的决定,便不再理会呆立身前的肖华飞。 转过头却对杜金佯怒道:“你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大老粗,能同肖贤侄商讨出什么?关于黄石寨和肖家共同贩酒这件事,你和丁夫子多和肖贤侄商议。” 肖华飞因杜天纵这连串话呆愣半天,听到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果然还是老江湖套路深! 如果在开始杜天纵就拍板同意联合,等于杜家和黄石寨又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杜家可以欠人情,但黄石寨这群穷苦人欠不起。 所以肖老太爷不肯付钱赎他回家,杜家依然会放人是报恩守义;合作贩酒是黄石寨与肖家的平等共赢不能夹带太多人情。 从杜金的隐忍蹲守抹杀张三狗,到杜天纵现在展现的重恩守义公私分明,肖华飞觉得自己小看了这时代的江湖中人。 肖华飞马上拱手谢过杜天纵重情重义的豪情,并保证在未来的合作中肖家与黄石寨定当互惠互利。 几人开始讨论起将来合作的具体细节,杜兰英未参与他们的讨论开始用高度酒给杜天纵伤口杀菌。 丁夫子捻须思虑道:“大晋立国百五十年文教昌明,在酒楼和青楼中也多为文人饮宴,此酒不太合那些人的口味。咱们收酒再提纯成本必然增高,而且普通百姓连原来那种酒也喝不起。” “这种酒性烈劲足,军中人想必会喜欢。”杜金道。 “军中人定是喜欢,可他们粮饷朝廷连年拖欠连养家都未必够,这酒按你们说的法子造,本钱恐怕不低......”杜天纵补充道。 因为高度酒这个生意在整个大晋与周边各国都属于空白,加之立国北方的大周也是方圆万里之国,因北地苦寒生存在那里的人更为嗜酒如命。 就算大晋人不一定喜欢这种烈酒,想必北周人也会拼命购买。杜天纵此时提出担心,此酒若是可治他的伤,会不会也被北周人利用当成军资。大家七嘴八舌提出不少针对高度酒和市场贩卖的很多优势与局限,倒有些像后世的新产品立项分析会议。 肖华飞非常熟悉这种商讨氛围,前世也没少组织拍板这类似会议。 待各人都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再有建设性意见出现后,肖华飞起身向几人拱拱手,向几人说道:“几位的真知灼见,让在下茅塞顿开受教颇多。至于各位担忧的难题,我倒是有几条建议。” 见已经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肖华飞充满自信地说道:“各位高才,在下对于什么人喝我们这款酒,只有一个方向,就是无论南北只给有钱人喝!”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生产成本较高,也注定产量不会太大。所以注定是要卖给能喝得起的有钱人。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让他们喝并且想喝。” 待引起众人思考后,他继续解释道:“产品分成二个品类,一类专供大晋高贵场所,用青瓷瓶包装上绘竹,兰,松,梅四种图案,每瓶装半斤。定名为浮生醉,取浮生若梦,一醉解忧之意,” “另一类为向北方或蛮夷大商兜售,每一个区域设一个代理商。我们不派一人,在所属市场由该大商代理贩卖。取红瓷瓶包装上绘雄鹰,俊马,猛虎,凶狼图样。定名为喉间刀,取入喉一线,饮之裂风之意。” “再者我们还可以......”肖华飞此刻仿佛又成为,以前那个精明干练的商战精英。 丁夫子边听边连连点头,心中认为如此取名包装,可以充分满足南北二个大国之中有钱有实力人士的虚荣心,吸引刺激他们追捧。 杜天纵也内心惊叹肖华飞对塞外汉子脾气秉性的了解。 在大家热烈的商讨中,作为女子的杜兰英没有多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长辈和兄长与肖华飞商议联合贩酒事宜。 杜金依然对自己不了解的事不乱加评论,他一般能动手不吵吵。 直到肖华飞提出新酒的命名时,听的她看向肖华飞的眼中异彩连连。 基于商业手段黄石寨自然和专攻此业二十多年的肖华飞相比,众人都以为是肖华飞的想法来自家学渊源。 对他这些闻所未闻的新奇想法和思路大感钦佩,也对未来黄石寨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肖华飞最近展示出非同一般的能力,对聚义厅中在坐几个在心理上产生的巨大冲击。 他们在潜移默化当中已对肖华飞产生一丝信服和依赖。 丁夫子建议把加工坊设在山寨后方山中隐蔽处,并只选择家小在山寨里的成年男子进坊工作。 杜金提议由他带领亲近之人守卫作坊,并将负责成品押送与肖家交接,杜兰英则自告奋勇保护肖华飞的日常安全。 聚义厅内的气氛热烈且充满希望,众人正在总结和落实具体细节。有一个小头目在聚义厅门外高声禀报道:“寨主!山下有一大商队经过!” 等杜金代杜天纵出去问明情况后,回身进入聚义厅有些尴尬地看一眼肖华飞,再向众人说明情况。原来山下路过的商队为肖家所有,大家刚才还在谈论真诚友好的合作,现在肯定不会再向肖家商队出手。 杜天纵大气的冲肖华飞一挥手,大气地对肖华飞道:“贤侄勿忧,今日不同往日,我黄石寨今后必不再对肖家有任何滋扰。”肖华飞表现得却有些奇怪,杜天纵没有等来他的道谢,反而听他说道:“杜伯父可否让杜金兄带些人手同小侄一起去往山下?” “镖头,你说肖家掌柜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下午时就该在三十里堡住店,这非得多走十五里去云铺渡那住店。”一镖局护卫不解地询问自家带队镖头。 “我下午时就已同王掌柜谈过,但人家是东家,我们是收钱护卫。人家说要早点赶到州府还会赏加一成辛苦钱,我们也只能跟随。”镖头有些忧心,看向昏黄的夕阳。 “不要再抱怨至多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达云铺渡,告诉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收人钱财终人之事。”镖头并不想向手下解释其中缘由。 “看镖头你说的,我这是心痛这些马匹,人不怕赶黑多行可马总这样受不住啊。”护卫嘟囔一句摇头回到自己位置。 商队依旧缓慢地向云铺渡前行,王掌柜坐在马车上心里却还在忧心早上肖守业交待自己的事情。 此去州里把货物降价发卖押回现银,回去后肖老太爷那里万一知晓可不好办。希望肖守业能替他在老太爷面前担待,至于肖华飞那败家子真是肖府家门不幸。 若这败家子接手肖家生意他就只能离开肖家回家养老。 天色渐渐变暗距离云铺渡已经没有多远,王掌柜心思纠结间,只见前方道路影影绰绰有一群人拦在道路当中。 拦路的队伍看上去没有像样的兵器甲胄,有的人甚至拿的是木棒,队伍也松松垮垮。队伍后方有一个身材瘦弱的人影好像正在冲道边的草丛尿尿。 王掌柜见此情形心中有些发紧却并不太担忧,这商队中有十五名镖师,几十名常年行商的商队伙计也带有防身家伙。 这姚安县附近草寇毕竟不是亡命匪帮武力值十分有限,身为肖家商队掌柜他心知肚明。 他们这规模的商队可不惧附近几家山头的草寇,大不了稍送些财物当打发叫花子买条路走。以前也多次这么干过,都是跑江湖的大家还算有默契。 商队伙记已点亮火把并抽出的随身的家伙,镖师们更是有善射者弯起了强弓瞄准对面的拦路者,其余镖师也是各自小心戒备。 商队前方的镖头派了三个人收起兵刃,前去与拦路的草寇交涉,其他人还是各自戒备,以防对方不顾伤亡冲击商队。 肖华飞舒服地抖了一下,背对着黄石寨众人系上裤带,整整长衫恢复了风流英俊的富家公子模样,向队伍前排走去。 下山路上二人边走边聊,杜金原以为肖华飞只是想让肖家商队伙计往家里送个口信。 哪知肖华飞是打算抢自家商队,杜金被他的想法震惊得无言以对,认为自己对肖华飞是败家子加浪荡子的判断绝没错。 杜金觉得与肖华飞为伍去抢肖家商队太丢人,哪怕黄石寨现在很穷困。 因为以后要和肖家一起做生意共同致富,低头不见抬头见,将来万一让肖家人认出自己可就太尴尬了。 他便找了黑布蒙住脸藏在人群中,只要肖华飞没有危险他决意不肯现身。 这时三名镖师已经走到黄石寨拦路的队伍前面,为首的年长镖师向对面众人抱拳施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是威远镖局镖师,护送肖家商队过路行商,不知面前是哪路英雄有缘今日相逢,今日途径宝地还请高抬贵手。” 这镖师一句话说完,对面的黄石寨众人并没有人出来答话,他们事先得到杜金吩咐一切听肖华飞的指示。 “本镖局总镖头江湖人称猎天狼马从龙,来日威远镖局必有厚礼答谢各位英雄。商队尚需赶路可否请主事者出来答话”这镖师皱了下眉,再次说道。 肖华飞身着名贵长衫从衣着褴褛的人群中走出来,客气地对为首镖师说道:“请这位镖师,去把肖家商队的掌柜叫来见本少爷。” 这镖师看着肖华飞的打扮有些发懵还有些眼熟,当下却没多想,转身告诉同伴去请肖家王掌柜。 真正的江湖中事往往都是如此,大家首先摆出实力然后靠谈判解决,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拦路者与被拦者都是人在江湖混口饭吃,又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上来就拔刀见血万一出事家人谁来管。 镖局总镖头马从龙与王掌柜听到镖师回话后,简单商量一番二人倒也不至于多担忧,对方既然肯约面谈就再好不过。 王掌柜多年行商没少和三教九流中的人打交道,便在马从龙陪同下一起向队伍前面走去。 待王掌柜沉着地走到对面为首的那人近前却再也无法镇定,霎时间额头见汗心念电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猜想过拦路人中都可能是哪伙草寇,毕竟整个姚安县城外群山里就那么几伙人。 甚至也想到了拦路的就是那黄石寨,因贪心不足见绑了肖少爷暂时未得到钱财就要再抢货物。 不过他可不是那败家子任人拿捏,而且身后也有百十号有武器的青壮年。 唯一没想到看起来对方为首要和自己谈判的人是肖华飞,这个自家商行大少爷,而且好像也没有刀剑架在肖华飞脖子上进行胁迫。 待见到肖华飞独自站在队伍前方且身边无人看押后,王掌柜心中飞快盘算着拦路方的人数与实力。 他计划让镖局加商队这百十号人一拥而上抢回肖华飞,这样自己不但没了烦恼还为肖家立一大功。 他瞬间咽口唾沫攥紧了拳头,就要大声呼喝提出重赏,让身后众人冲出一股脑地冲上前去从这群草寇手中抢回少爷。 在王掌柜额头见汗开始左右打量黄石寨拦路队伍时,肖华飞敏锐感觉到这王掌柜可能已有冒险侥幸的想法。 肖华飞不是没想过借机逃跑,可是杜兰英打兔子那招难保杜金不会,而且杜金就躲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难免也是想试探今自己对后两家合作的诚意。 再想起那张三狗比自己要强得多的身板只是被杜金打了一拳而已。他心中突然一颤,决定一切以稳妥安全为主,不去试探杜金对自己的信任。 肖华飞觉得自己在这世界还是缺乏根基和实力,肖老太爷不肯为自己付赎金一事,让他对这陌生的世界严重缺乏安全感。 在山寨中的所有经历,让他更不喜欢依赖别人的好恶来生存的感觉,如果此次他帮黄石寨搞回财物解决山寨眼前的生活困顿,也可以收获一个相对可信的势力支持自己。 相信几日后杜天纵伤口拆线再加上未来贩酒合作,肖华飞确定自己可以安全回家。毕竟他已成为黄石寨长期的财神爷或者是母鸡,而黄石寨也将成为他在这世界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当看到王掌柜握紧拳头,肖华飞右手背后搓着拇指,大声问道:“王掌柜别来无恙?可曾记得大明湖畔肖华飞?家中各位长辈是否一切都好?” 第八章 重头再来 幕色低垂借着火把的光亮,肖华飞那张英俊的脸映入了王掌柜的瞳孔。王掌柜替肖家叹息,这肖华飞模样是真不错,可是做起事来也是真没有半点肖家门风。 真是可惜了肖家老爷子那英明果断的行事风格,他这孙子没有一点学到。 王掌柜左右观察对面队伍中情况,看样子肖华飞人现在算是可以自由活动,他身后黄石寨那些人也站得很规矩,他们都望着肖华飞,并未有带任何敌意。 见肖华飞向自己走来,王掌柜反而谨慎地往后退一步,冲肖华飞一拱手,不解地问道:“大少爷现今是何情况,是否正受人胁迫与人拦阻自己家商队?” 肖华飞冲王掌柜拱手,微笑道:“王掌柜何来此言啊,我前日被黄石寨中朋友请到山上做客,彼此交谈甚欢,相见恨晚。” “这么说少爷可以现在就离开黄石寨?那我马上派伙计和镖师送少爷回府。”说着王掌柜紧盯着对面黄石寨众人的动作,担心对方随时翻脸。 谁知跟随肖华飞拦路的山上草寇,听到他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动作,有几人居然坐在了地上看他和肖华飞聊天。 整个场面看起来充满了不真实感,就像二伙老朋友路上偶遇一起坐下来歇脚聊天,气氛十分融洽。 王掌柜更感纳闷,就抬起腿想要上前拉肖华飞进入己方阵营,只要人拉过来,也不再怕对面那几个草寇发难。 他刚往前迈一步想去拉回肖华飞,反而看到肖华飞不向自己奔来,却往拦路者那方退了一步。王掌柜向肖华飞伸出的手,在风中颤抖着抓了个寂寞。 因为担心王掌柜做出过激举动,让杜金他们产生误会,肖华飞冲王掌柜一摆手,微笑道:“王掌柜,虽然我们有几日未见,不过用不了七日本少爷便会归见,到时我再同王掌柜请教。” 肖华飞当着王掌柜面扫了眼身后众人,继续向王掌柜说道:“经过几日相处,我已认山寨杜寨主为伯父,与杜少寨主亲如兄弟。” “既然少爷现在不肯让在下护送回家,现在与各位朋友到此所谓何事?”王掌柜有些迷惑地问道。 肖华飞此时豪气万丈,大手一挥指向自家商队,大声说道:“本少爷因见不得山上兄弟生活困苦,特来自己家商队提些货物赠予山寨,以全兄弟情义。还请王掌柜划出部分货物,并派人送信回家请长辈勿念。” 听到肖华飞的话,王掌柜这老江湖心下暗想,这败家子怕是已知道老太爷不肯付赎金,为早日归家自己带着黄石寨人来取货物当赎金。 本来王掌柜还在纠结到州里清库回款的事宜,这下有肖家长孙出面当这败家子自救,他自然乐得轻松。行商回府时至少对肖守业可有交待,至于肖老爷的怒火,眼前这肖大少爷自然就扛了。 只要肖华飞别太过分把整个商队都搬上山,他就决定全力配合,至于肖华飞和杜少寨主成为兄弟他根本不信。反正肖家未来继承人这个行事风格,他也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不如回家好好教育自己孙子莫要像这肖华飞。 肖华飞转身钻回黄石寨队伍中间找到了蒙面低头的杜金,肖华飞与他商议了半天看山寨中有哪些物资比较急缺。 浩浩荡荡的队伍肩扛手提着各式货物向黄石寨登山而去,肖华飞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方边走边回头给搬运的众人加油,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王掌柜望着肖华飞兴高采烈的背影,叫过一个机灵的伙计请镖局派位镖师送他回肖府报信。这烫手的山芋还是暂时扔给肖家处理吧,他真心累了。 叫来商队随行管账先生,盘点了一下肖华飞叫人搬走的货物。虽然看上去数量挺多但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所用之物,总值不过七百多两。 王掌柜暗自点点头心中舒了一口气,不再管肖华飞后续如何,招呼镖局与商队再次启程向云铺渡出发。 天边一弯新月已爬过山梁,杜兰英站在山寨门口望着一支高举火把的队伍向山寨走来。 看着肖华飞意气风发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杜兰英俏脸上涌起了一丝担忧,有些埋怨道:“你做事还是这般随性,今天这事传到肖家,你归家后恐怕没有好果子吃。我早已说过山寨不要肖家什么财物,过几日便会送你归家。” 肖华飞原本认为帮山寨带回大量物资,杜兰英见到自己肯定高兴。但听她全是为自己将来考虑的埋怨,心中不免对她有了更多的爱惜,看来这姑娘颇有贤妻的品质。 “兰英姑娘不要担心,我既然认杜寨主为伯父,那杜金也自然是我兄长,山寨中人也都是我的朋友和生意伙伴,我也只是尽力为他们解决一些眼前的困难。”见肖华飞唯独没有提到自己,杜兰英多少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谁知肖华飞又说:“其实这些都不是我非得这么做的重要缘由,我必须这么做是因为你在这里,因为我想让你开心。”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杜兰英的双眼,那弯新月如船已行至二人中间。 同杜金回到聚义厅与杜天纵,丁夫子交待了下山经过,杜天纵决定本次肖家提供的物资由丁夫子统一管理。杜天纵表示此次算是肖华飞又帮了黄石寨一个大忙,将来定有厚报。 在肖华飞的建议下,几人一起制定了黄石寨烧酒作坊功劳奖励方案,以后山寨制酒所得扣掉必要提留,都将按每人贡献大小来分配。 关于利润分配才是合作中的最大关节,肖华飞表示代表肖家与黄石寨六四分配。杜天纵则表示将来两家合作所产生的净利润黄石寨只占二成,毕竟原料,贩卖,技术都要依赖肖家提供。 看着满脸通红不发一言的杜兰英,肖华飞最后拍板肖家与黄石寨七三分帐,否则就不再合作。见他心意真诚,杜天纵也不再推辞因为黄石寨的确有太多的人需要养活,众人皆大欢喜。 在聚义厅中几人除了肖华飞,谁也预计不到这三成的利润将来会是一笔多大的财富。杜家父子与丁夫子此刻还仅在憧憬着,将来山寨里也许吃饼不用掺野菜的好日子。 杜兰英在商议间隔提醒肖华飞察看下杜天纵伤口,他看愈合情况还不错,便用酒精给伤口杀菌,换上已开水煮过并暴晒的布条重新包扎。 见天色已深杜天纵还在伤中,杜兰英小声提醒谈兴正浓的几人,有事明日再商量不迟,几人各自散去。 往后几日都在繁忙中度过,肖华飞与杜家三人,丁夫子商议作坊建设生产具体事宜,最后孙有德也参与进作坊建设的商讨中。随着时间推移,工坊位置选定,地基已经开始动工,更大的高度酒蒸馏器也在紧张打造当中。 由于肖家商队物资的补充,黄石寨本已贫困的生存现状得到了极大改善,正式进入了一个人人争相参与作坊建设的小高潮。而肖华飞医术高超,为人仗义的名声在山寨中也彻底传开,无论他走到何处都有人主动向他恭敬问好。 杜兰英看到肖华飞被黄石寨众人真心尊重认可,她觉的脸上仿佛有光。并且自己父兄也没阻拦二个人接触,这下俩个人每天都形影不离。 在王掌柜吩咐下商队伙计和镖师挑选二匹快马,在第二天黎明赶回到姚安县城门外。待清晨城门开启后二人不及休息连忙回到肖府,伙计请镖师在门房暂时等候,他便连忙请肖府管家向内宅通报求见。 商队伙计小心翼翼站在肖府偏厅内,偷瞄了眼坐在上首的肖老太爷,把昨夜肖华飞拉走自家商队货物的事详细地禀报一番。 肖守业、肖守正两兄弟神情严肃分别坐在肖老太爷二边,在伙计禀报期间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听着。伙计对这三人态度不感意外,除了肖大少爷很不靠谱外,肖家这三位多年经商胸中城府够深。 肖守正细看之下与兄长肖守业有些相像,因早年在寒冷的北周国行商时肺部落下病根脸色蜡黄,时常咳嗽体弱多病。他精力不济目前对家中事物已不太过问,今日是事关肖家独苗才从后宅来到偏厅。 肖老太爷坐在当中听着眼前伙计所讲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地对伙计说道:“你去账房领一个月的例钱,再告诉管家拿五两银子答谢护送你连夜回来的那位镖师。” 担忧地看着自己弟弟憔悴的病容,肖守业关心地说道:“守正,身体不好就回房去休息,让下人再找名医开些温和养肺的汤药。你身体康健为重,华飞的事是小事千万少操心。” “兄长还请放心,这病也纠缠我多年了,不知哪天......肖家这份基业未来还是要华飞回来支撑,华飞毕竟还小才十七岁以后再大些自然就懂事了。”肖守正劝慰着兄长与父亲。 肖守业微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父亲心虚地说道:“爹您还请不要因这件小事生气,华飞肯定是听说家里还没付赎金,他从小又经历过这么大磨难。这昨晚正赶上自家商队路过,急着回家看望您才出此下策。” 肖老太爷目光低垂不看自己二个儿子,好像把刚才的事情已经忘记,干枯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香妃竹拐杖。 偏厅里安静下来,只能偶尔听到肖家二爷肖守正压抑的咳嗽声时常响起。肖守业低头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脸上神情越发严肃,可嘴角却有一丝难以隐藏的笑意。 诡异的安静中,肖老太爷抓着香妃竹拐杖往地上一敲,平静的说道:“守业,你弟弟身体不好。”说完瞥了一眼肖守业,见他未听懂才继续说道:“你寻个本分人家姑娘纳个妾吧!” 第九章 携美同归 自从那晚搬了肖家商队物资进山,黄石寨终于在困苦多年后焕发了一丝生机,至少孩子们能穿上裤子,大人们也有了趁手的工具用与劳作。 虽然不知道后山建的作坊的具体用处,但大家还是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加紧建设,勤劳刻苦一直深印在民族的骨髓中。 肖华飞在黄石寨拉着杜氏兄妹东奔西走又忙碌四天,他每天没忘记抽出时间亲自查看杜天纵伤口的愈合情况。 幸好杜天纵原本就因自幼练武体魄强健,再加上每天细致的照料,伤口愈合情况十分好。肖华飞预估再有一日,便可以把伤口缝合线拆除,接下来慢慢休养便可。 作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杜天纵已经尝试缓慢下地稍加活动。到了他该回肖家的时候,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回家后同自家长辈确认,以尽快开始下一步运作。 忙碌了一整天,肖华飞和杜兰英帮杜天纵伤口换过药后,二人坐在那小水潭边等着月亮升起。山寨的后山烧酒作坊处依旧传来嘈杂的吆喝声,玩闹的孩子们被母亲吆喝着回家吃饭。 “后天杜伯父的伤口就该把线拆下来,伤势基本不会有什么反复。”边说肖华飞边偷偷观察着杜兰英的反应。 “嗯。”杜兰英低着头回话,不看肖华飞,用手指在潭边沙地上划着圈。 “我二叔家有一个妹妹,比我小半岁,我家里男人多,她也没个伴。” 杜兰英未置可否,依旧在地上划着圈。 肖华飞看杜兰英附近地面上几块石子,马上过去把石子捡起来扔进水潭。关心地说道:“看这几块石头挺锋利的别划伤你的手。” 不再用手指划圈,杜兰英抽出了腰间那把匕首继续划起圈来。 “那边作坊再有几日就该建好,我也得回家和家里商量咱们俩家合作的事。” “哦。” “我在家住的房子外面有很多花,现在都该开了。” 肖华飞额头见汗,他在以往人生几十年中没有过主动撩妹的经验。以往只要拍出真金白银一切就变得简单又直接。 但现在性质已经不同,他真心喜欢这个姑娘,如果按以往经验同杜兰英讲,一定会挨揍。 他搓着拇指心中暗想,别了,那总是和陌生人一起醒来的日子。对于前世的种种他丝毫没有留恋,眼前的杜兰英就是他今生最想要相伴终老的人。 为难的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让杜兰英同意与自己一道下山回家。在他心里并没有这个时代两个人在一起到底该如何办的概念,什么媒婆、聘书、父母之命的概念根本没有。 至于带杜兰英回家如果肖家长辈反对,他就更不在乎。他真心想和哪个女子在一起,为什么要听别人的意见?,大不了一起再回到黄石寨白手起家。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杜兰英基本都是听着肖华飞东拉西扯,一句她想听到的不讲。杜兰英心中暗羞恼,握着匕首的指节已经发白。 “我家里有很多给猫穿的衣服,你想去看看吗?”肖华飞心虚地问道。 “好,姑且去见识下。”杜兰英在肖华飞长衫上把匕首擦了擦,才收回腰间。“明天你去和我爹说,让我随你下山,只许成功。” 肖华飞额头上刚下去的汗再次冒了出来。 太阳照常升起,肖华飞昨夜基本没有睡过,想了一夜如何说服杜家父子同意二人一同下山。 这几天他们二人的关系进展飞速,杜天纵虽然不能到处活动,但丁夫子把俩人相处的情况每天都向杜天纵通报。 也许肖华飞和杜兰英觉得两个人是正常的相处,不过一起聊聊天,共同盯着作坊建设进度,但在旁观者眼中分明就是两情相悦,比翼齐飞。 茶水已经换过一次,聚义厅中肖华飞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看向杜天纵又看看杜兰英。 见肖华飞只是偷瞄着自己女儿看嘴里却东拉西扯,不开口谈任何有关他俩未来的事,杜天纵以为他这是读书人脸皮薄。虽说女大不中留,但身为父亲却没有主动推自己女儿跟他下山的道理,便也岔开不提。 其实肖华飞脸皮一点不薄反而很厚,只是惧怕杜家父子的武功高强。他非常想带杜兰英随自己下山,可杜家父子万一不情愿而翻脸,他肯定不能用强因为根本打不过。 害怕被拒绝使他心中惶惶不安,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对现在的他来说哪怕是要高价彩礼都比这个强。 站在肖华飞身边不远处,杜兰英强自镇定装作一切与她无关,但绯红的脸颊却藏不住心事,只好把头转向聚义厅门外平视远处山峰。 可她内心却在生肖华飞的气,昨晚这家伙向自己保证,他定能说服自己爹爹同意带她一起下山。可现在却一言不发,此事如果不成,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杜金坐在丁夫子旁边低着头,嘴角憋着笑不肯说话,只是双眼盯着自己的拳头,肖华飞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杜伯父身体日渐康复,真是可喜可贺,呵呵”听到肖华飞这些天不变的问候,杜天纵微笑点头不语。 “小侄看山寨后山那作坊地基也都打得结实,铁匠那边烧酒器具进展也很顺利。” “待小侄明日给杜伯拆掉伤口上面的线,便马上回家同我父亲商量收购寻常酒水送到山寨。” 肖华飞心中焦急,嘴上却不敢提,随口又说道:“我们两家联合烧造的酒水一旦开始贩卖必能一炮而红,供不应求,财源滚滚,哎哟~”阳光穿过大门照进聚义厅,杜兰英看着聚义厅门外抬起手遮在眼前,好似想后退几步躲避门外刺眼的阳光,却一脚踩在肖华飞脚上。 “这么大丫头了走路怎么还不小心,你功夫练的就是不到火候,看把肖兄弟踩疼了吧。”杜金不忍妹妹再受窘,笑着出言解围。 看到女儿着急的模样,杜天纵心中叹息,也不知道这小子平时能说会道,今天咋就不会聊天了?照这么聊下去,自家闺女明年就二十了! 无奈之下,轻咳一声,杜天纵面带真诚地问道:“贤侄,生意上的事我还是信任你的眼光和手段。不过前几日你被人买凶暗害之事,恐怕不会轻易完结?贤侄可有对策?” “伯父也知道,小侄秉性纯良又手无缚鸡之力。那背后之人定会再次派人暗中图谋,还请伯父搭救。”说着肖华飞面露哀求,向杜天纵深施一礼。 杜天纵点点头,正色道:“你我两家眼下联合在即,且不可让你有任何风险。老夫就让杜金随你下山日常保护,他功夫尚可已有老夫七八成功力。” “爹,恐怕儿子分不开身,我还要监督作坊进度和防止烧酒手艺外泄,再说将来山下来回接送酒水也得我带人去办。”既然妹妹已经看上肖华飞,杜金也不准备多加阻拦,除非肖华飞未来对妹妹不好。 谁知父子二人正一唱一和地逼肖华飞主动开口时,杜兰英却再也按捺不住,不再指望肖华飞敢在自己父兄面前硬气起来。 她脸上已经红得好像晚霞,继续看着门外背对着众人接口说道:“既然哥哥分不开身,肖公子又救过爹爹,对我杜家有恩在先,那就......那就我随他下山几天,暂且保护他安全。” “好!这样最好!有兰英姑娘保护,小侄回家后肯定安全无忧。小侄保证家父也定将兰英当亲生女儿对待,必不受半分委屈。”不待杜天纵表态,肖华飞马上高声表示赞同。 为了不让双方都再因面子为难,丁夫子看准时机马上为双方解围,强力在杜天纵身边劝说一切为了山寨致富的大局,该同意杜兰英跟随肖华飞下山。 因为丁夫子及时参与,对杜兰英保护肖华飞下山,杜家终于达成共识。除了杜金最后非拉着肖华飞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以外,皆大欢喜欢。 出得聚义厅,肖华飞不敢看杜兰英还有些发红的脸,只是屏息低头跟在她身后,古人说得好,如果女人不开心时,她男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倒不是怕杜兰英,反正根本也打不过,主要是刚才事情办的属实不够漂亮,本以为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再经过一夜的准备,能够顺利说服杜家父子。 谁想到最后还是杜兰英果决地接过杜金的话头,替他把话说出口。他这事办得属实有点不够大气,看来后世人把丈母娘家形容成刀山火海误导了自己。 为了将功补过,整整一白天肖华飞百般讨好,才让杜兰英转怒为喜。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在山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送与期盼中肖华飞同杜兰英向姚安县方向行去。 姚安县那处书房中,依旧茶香袅袅,名贵木料雕刻的棋盘上黑白各有三五子,棋局不过刚刚起手。 “父亲,前二日肖家传出消息,说那肖华飞伙同黄石寨歹人抢了自己家商队的货。”读书人打扮的青年人恭敬地说道。 “山上安排的人手失手了。”中年人语气波澜不惊。 “是儿子办事不周,过三五日我安排和我们不相干的人,去县里找刑房郑捕头举告。”青年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人不会永远走运。”中年人将手中茶盏中的茶扬向了窗外。 第十章 人设很稳 天色渐暗,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二人牵着马,出现在姚安县城外。如果二个人都一路策马,本应下午就能到达姚安县城。 怪就怪肖华飞哪一世都根本没学过骑马,本来上了官道时,杜兰英说要带他共乘一匹马,然后二匹马换着骑这样可以加快赶路速度。 肖华飞破天荒地要起脸,非要在路上现学骑马,其实不过是怕二人同骑,有姚安县人路过看到传回城里以后自己不好做人。 被叫败家子他认了,但不想再被叫软脚虾,一个是态度问题,另一个已上升到能力问题,没有男人不在乎。 杜兰英担心他身体单薄又第一次骑马,在马飞奔时落马出事自是不肯,无奈二个人各骑一匹慢慢往县城方向走。 入城时县城内普通住户,大宅门房,酒楼已亮点灯烛,杜兰英第一次在晚间进入姚安县,自然觉得夜间的姚安县也是繁华无比,不像在山寨时只能数星星的亮光。 同样第一次细细打量自己将要生活的县城,肖华飞反倒觉得回到前世小时候见过的乡镇,黑夜下的县城灯火亮度也就是那么回事,勉强让人走路撞不到别人家大门。 两个人牵马并肩前行,正当肖华飞想要向杜兰英吐槽,这落后黑暗的县城。 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头上娇媚地响起:“哟,这不是肖大公子么,好几日不见啦,上楼来玩啊~” 肖华飞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丝绸裙装的妖艳美人,正站在一栋三层楼上,摇着雪白的玉臂向他招手。 他心底不自觉地涌起,不说出来的快乐与熟悉,仿佛倦鸟盼归林,好想投入这森林的怀抱。看了一眼这栋楼大门前挂着的粉红灯笼,“潇湘阁”。 一阵刺骨的杀意从边上传来,肖华飞一拉马缰目不斜视,不顾那楼上频频相邀的红袖,径直向肖家方向走去。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肖府门房不顾同肖华飞见礼,转身高喊着向门内跑去。 门房转眼没有影踪,肖华飞和杜兰英就这么被扔在大门前,彼此看了一眼对方,杜兰英感受到了肖华飞的无奈。肖华飞心想,看来以前的自己在这家不是太受人待见啊。 他主动接过杜兰英手中的马缰,真诚微笑,伸出右手向肖家大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看出了杜兰英有一些局促和不安。 一个姑娘在这个时代跟随一个男子回家,没有双方长辈的任何说法和共同认可,虽是江湖儿女,可肖家毕竟不是江湖门派。 肖家大门外,肖华飞定定的看着杜兰英明亮若星辰的眼睛,温柔的轻声对她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听到肖华飞满怀真诚的话语,杜兰英轻咬嘴唇,重重点了一下头,展颜微笑眉目如月。 肖守业听闻自己儿子归来,扔掉手中的筷子,把管家落在身后向大门小跑而来。 此时肖华飞与杜兰英二人走过肖家二门,就要拐进入大房内宅,一路上遇到的雇工、佣人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向肖华飞问好行礼。 他并不怪这些人对自己厌恶疏离的态度,在记忆中他知道过去的肖华飞如何对待府中下人,所以也不奇怪。 对每个向自己问好的人,他都友善地点头回礼。在大晋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平等,但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要尊重这些人的人格。 下人们看着肖大少爷这一反常态的行事风格,都有些惊疑不定。 父子二人在内宅门前相遇,看着气喘嘘嘘跑来的便宜老爹,肖华飞内心莫名地翻涌起肖守业多年来的无条件宠溺,曾经那个自己亏欠这父亲太多了。 就当自己替肖华飞向家人认错吧,他咬咬牙神态庄重地向肖守业深施一礼,轻声道:“儿子不孝,多年来让父亲为我担忧。今后愿振兴家业,为父亲分忧。” 这父子俩多年来都未曾见过的一礼,让肖守业差点老泪纵横,连忙扶起儿子顾不得看站在一边的杜兰英,连声说道:“好,好,回来就好。走去见你爷爷。” 肖守业稳定情绪后看到儿子身边,穿着武士劲装打扮的漂亮姑娘,才记起刚才房门说有个姑娘和儿子一起回来,便疑惑地问向肖华飞道:“这位姑娘是......?” “回禀父亲,这位是黄石寨杜寨主家千金,杜兰英姑娘。在山寨时救过我的命,此次特意护送我下山归家。”肖华飞正色道。 肖守业有些迷惑地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是想不通,自己儿子是被黄石寨绑走的,然后又和他们拦了商队,现在这又派人送回来。 “咱们仨先去见你爷爷吧,他其实也很担心你,一会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你二叔这几日病得更重,你妹妹在照顾他,明天你再去问安吧。”肖守业带着二人向老太爷所在内宅正厅走去。 内宅正厅并未因肖华飞的归来而灯火通明,掌灯数目只能说刚刚好,能看清彼此的脸。 只见一位身穿居家粗布常服的老者须发花白,手拄拐杖精神矍铄地坐在主位上。 在肖华飞以往的记忆中,这位爷爷对自己可是高标准严要求,要不是自己便宜老爹总是心疼儿子,又总偷偷给银钱。这位爷爷可是一直要把他,扔到店里当伙计或是跟着商队去行商。 肖华飞与杜兰英上前向肖老太爷见礼,肖老太爷并没有首先关注孙子身边这个姑娘,只是神态平和地请杜兰英到一旁喝茶暂坐,然后肖华飞自己述说这几日经历。 把从在山寨醒来,意外医伤救人,被人暗杀,烧高度酒等事向肖老太爷详细述说了近一个时辰。 整个过程肖老太爷只问了关于烧高度酒的事情,并亲自尝了肖华飞带回的样品,随手示意肖守业也尝尝。 他点点头看向杜兰英说道:“同黄石寨合作贩酒,此事可行,这小子说的可以代表我们肖家。明日肖家自会安排人去黄石寨见你父亲详谈。”杜兰英听闻也很高兴,马上起身行礼。 肖守业早年也曾走南闯北,跟随商队到过许多地方,但他确定包括北面的大周国,也没有这种叫人一喝难忘的酒水。 他又仔细地端详了肖华飞好一阵,心中确认这的确是自己从小看到的大儿子,心中更是讶异不已,这小子啥时有了刚才说的那些本事? 肖守业压不下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华飞,你刚才所讲在黄石寨替杜寨主治伤的本事,还有这烧酒的方法从何而来?” 肖华飞好像陷入回忆当中,幽幽说道:“那是去年,儿子到怡红院参加诗会,有一个老道士吃完花酒没有钱,儿子大方付了账。那道士过意不去给了儿子一本奇书,这些都是书上所著。” “那书在何处?速取来一观”肖守业急道。 “父亲也知道儿子以前的行事,有些那个,那天我只是拿到时翻看了几页,然后饮酒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方便时掉到哪个茅坑了。”肖华飞面不改色,暗自庆幸以前的人设真稳。 肖老太爷和肖守业听完竟也双双点头,似乎这才是肖华飞正常状态下应该有的本色演出。 失物无处寻,虽有失望却只得作罢,肖家二代掌舵人倒也拿的起放的下。 肖老太爷居然微笑着对杜兰英道:“杜府千金,按我这劣孙讲你曾救过他的性命,你可是会武?” 杜兰英见肖家长辈垂问,马上恭敬站起再向肖老太爷与肖守业施礼,大方答道:“回禀肖爷爷,兰英自幼随父亲习武,自认三五壮汉不得近身。” 肖华飞马上连说带比划证明道:“这碗口的粗的树,兰英她一下就能踢断。还能用石子打草丛里的兔子。” 听着肖华飞对自己的肯定,杜兰英也挺直了腰杆,人显得越发英姿飒爽。 肖老太爷瞧瞧自己孙子的腿,又看看杜兰英竟也笑着点点头,说道:“那以后华飞,就劳烦杜家千金了。” 听到肖家最高长辈的认可,杜兰英觉得这大厅都光明起来,内心激动地点点头。肖华飞也是二世为人,听了这话,哪会不明白肖老太爷在想什么。 无非是嫌弃他这富三代小号让肖家自己给练废了,不如指望一个厉害的孙媳妇,成不成的先两说,至少有她在肖华飞不敢再出去浪。 肖家是经商传家,即精明又现实才是生存之道,至于杜兰英出身黄石寨?肖家本也没希望娶个进士女儿。 肖老太爷亲自安排管家,把杜兰英安排在肖华飞住所边的一个小独院,并让一个叫小芹的丫头帮助贴身侍候,然后便打发二人先回大房那边用饭。 待二人离开后,肖守业担忧地道“父亲,您看华飞在山上时想害他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什么张三狗不过是个杀手。” 肖老太爷指尖摩挲着拐杖,微眯着双眼看向大厅门外的肖家大宅,轻声道:“你觉得呢?” “肯定不是华飞说的争风吃醋,这小小的姚安县,敢动我们肖家独苗不会就因为这点事由。”肖守业沉声说道。 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肖老太爷嗤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第十一章 家中故人 远处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书童打扮,向肖华飞跑过来,边跑边喊:“少爷你还活着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肖华飞眉头微皱,心想这少年也太不会说话,什么叫还活着!以后得好好调教一下,要不然早晚会让这家伙把自己喊得英年早逝。 他认出来这是自己的跟班叫肖宁,六岁时就卖身进府。因为看上去聪明伶俐又年纪相仿,被肖守业安排给肖华飞当跟班。 以前因为他总是劝说肖华飞循规蹈矩,所以肖华飞出门都不怎么带着他,怕他回来向父亲打小报告。 肖宁不待肖华飞阻止,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袖子干嚎起来,“少爷啊打你出了事,老太爷让大管家打了少的好几回了啊。打几回都不要紧,只要少爷能回来,打死小的都行啊。” 肖宁哭诉着对自己少爷的担忧和思念,充分表明身为肖府唯一继承人的高级伴读书童兼狗腿子的自觉。 按常理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他是稳稳的肖家大管家或内宅管家接班人,所以这番表现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 好好安抚几句肖宁,毕竟以后这是自己在肖家的忠实班底之一,很多事可能还要有所依靠。肖华飞便让肖宁前面引路,同杜兰英一道去内宅大房偏厅用餐。 正厅那边,肖守业打发人过来传话不需要等他用餐,说有事和老太爷商量,让两人自己随意,有事明天再说。 待二人偏厅坐定,桌上原来肖守业吃的饭菜刚才已经撤下。因为杜兰英的到来,肖守业特意让后厨又新做六个热菜一个汤。 现在的肖华光心中并没有这个时代等级差距的概念,很自然地招呼肖宁一起用餐。但肖宁说什么也不肯,还吓得差点真哭出来,以为少爷本性发作在给自己挖坑,生气自己没去山寨救人。 肖宁担心一旦他真敢坐下来,同少爷还有客人一起用餐,那可就坏了家里的规矩。只要告到老太爷那里,说不定就会被赶出府去。 看到肖宁已经开始要下跪,反应过来的肖华飞倒也不再强求,便让肖宁出去候着。 让别人站身后看着他吃饭,实在心里别扭,包括以前他到一些高级酒店,也不让服务人员在一旁伺候。往上查三代,谁家还不是当过贫农。 一些超出时代的理念,有时未必他人可以接受,不但为难自己,其实也在为难别人。 肖守业安排后厨为二人新做的饭菜,让杜兰英内心有些高兴和温暖,看来肖家长辈对自己还是相当重视,不由的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她还是军中杜副将的女儿,自然不必担心这肖家长辈看不起她。可如今杜家的现状,还真让她在进肖家大门前担忧彷徨好一阵。 现在从肖家长辈言行以及对她的招待上,一切都符合她心中最好的期望,心中包袱放下后胃口自然大开,而且除了小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饭菜。 虽然两个人已一起相处七八日,但安静坐下来一起正式吃饭还是头一回。烛光下的杜兰英脸上有些红霞,可能刚才和肖家长辈说话时有些紧张。 看出了她的有一些窘迫,肖华光马上殷勤地给杜兰英夹菜,看着她吃得香甜心中也是高兴,有一种家的温馨将两人包围,他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分享给她。 每个菜肖华飞也尝了几口,但都没有多吃。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菜用的食材虽然纯天然无添加,可烹饪方法上却有些粗糙单一。 这六道菜基本除了炖就是煮,偶有算是炒肉片的菜却用油很小,也没有事先过油或勾芡,口感乏味之极让他有些腻歪。 在上山偶有野味时每天就是这么做着吃,他还以为是因为山上没有好厨子,只能因陋就简,谁知原来回到肖家也还是差不多的做菜方法。 肖华飞感叹地看着桌上的菜肴,那大肘子红烧不香吗?还有这母鸡用生炒的才更鲜美啊。偷瞄眼正喝着鸡汤的杜兰英,虽然他很着急上马纵情驰骋,可再快也得过一年才需要给她天天喝鸡汤好吧! 现在桌上菜品的烹饪方法和后世的煎炒烹炸样样不沾边,对吃惯了美食的他来说缺少吸引力,就是勉强填饱肚子。 前世他就是个吃货,出差走的地方多,吃过的美食也多,自己还经常下厨做些自己喜欢的家常菜。 要不要自己开家饭店?对,叫酒楼,肖华飞心中思量着。 当然初心就是为了自己吃得好点,但既然要引入后世的菜系烹饪方法,还要训练新的厨子。何不就顺便开个酒楼,自己有得吃还有银子可挣。 他打算明天先和杜兰英去县城内的酒楼中吃顿饭,看看和原来记忆中的菜品味道差异有多大。 思量已定,肖华飞便把开酒楼的想法和杜兰英用餐时说出来,杜兰英当然支持他正经做事,而且不忘提醒他,自家作坊的酒水也可以在酒楼内售卖,能更快的打出浮生醉这酒的名声。 既然决定为了美食大业开酒楼,肖华飞打算明天就和肖守业商量一下。他猜肖守业若听说儿子不打算再每天参加青楼诗会,而要开酒楼做生意,正常当爹的估计会找祖先牌位磕一个。 杜兰英已经不再动筷,又再劝二句多吃些后见她摇头,肖华飞便叫来肖宁,问道:“刚才老太爷说派个丫头过来伺候杜小姐,人可到了?” “少爷,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外候着。大管家让专给老太爷端茶的小芹过来服侍杜小姐。”肖宁弯腰回道。 肖华飞听过点点头,吩咐道:“那等会用完餐,就让她带杜小姐去我边上的偏院休息,那院子已经打扫过了吧。” “方才少爷和老太爷说话时,管家已经让婆子们打扫过,也换了全新的用具和被褥。既然是杜小姐要入住,我还请示过管家,叫人抬来了库房里原来给二小姐备着的新梳妆台。” 肖宁一边回着话,一边把用餐后漱口的清茶给二人端过来。 这肖宁说话条理清晰,办事考虑周到,不愧是肖家用心调教过的大少爷跟班。肖华飞对肖宁的表现很满意,不由地高看肖宁一眼,看来自己以后对他还可以多多指点提拔。 毕竟肖宁是这个陌生世界上第一个靠依附他而生存的人,找机会考验一下,应该可以当成自己人去用。 冲肖宁温和地笑笑,肖华飞称赞道:“这事你办得很好,很用心。只要你肯认真听话做事,本少爷不会亏待你的,好好干也许你可能就是将来的家中管家。” 肖宁听过此话连忙给肖华飞弯腰行礼,嘴上不停地保证:“小的以后定为大少爷赴汤蹈火。若大少爷再要出去玩,务必让小的跟随,谁要对少爷不利,先打倒小的再说。” 他给肖华飞当跟班也有三年左右,从未见过少爷如此和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内心虽有诧异但更多的是开心,毕竟没人愿意跟随一个总打骂训斥自己的主人,而且也许自己离管家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曾经的肖华飞若碰到点事稍有不顺心,哪个家中下人碰巧倒霉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会找茬破口大骂或让管家扣罚月钱。 正因为他以前性格比较苛刻、无常,所以他带着杜兰英进府以后,下人们对他都敬而远之。 其实肖老太爷早已定下家规不允许无故罚府中下人。这不是肖老太爷心地善良,而是因小事过于责罚下人,会让家里下人记恨报复、甚至做出极端的事。 对生意人来说与任何人因小事结仇都得不偿失,若是下人们真有错,那小错才罚月例,大错直接开革出门。 反正肖家有银子再招收便是,大晋立国已一百五十多年,有钱人是多了但穷人却更多。 以前的肖华飞被肖守业宠溺惯了,并不懂这些为人处世的御下之道。不过现在的肖华飞原来就是此中高手,几句话就把肖宁收治得服服帖帖。 见杜兰英放下茶杯,悄悄用手掩住小嘴打了个哈欠,肖华飞叫肖宁把小芹叫进来,带杜兰英去休息。 小芹大约有十四五岁,整个人还如同一枚花苞,说话办事倒是很得体,提着一盏灯笼微微侧身照亮,前行一步左右引领着杜兰英。 肖华飞把杜兰英送到小院门口,目送着她和小芹走向隔着一道月亮门的小院。那里一栋二层小阁楼,临近小芹关上阁楼门,看到杜兰英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他马上狗腿的冲杜兰英摆了摆手,直到小芹非常不给面子的把门关紧。 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敲开门去送点洗脚水呢?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纤细的右手,叹息着摇了摇头,虽然离杜兰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心里却越发地思念起来。 见肖宁还在自己身后,突然想起平时自己的月例银钱,可都是由这小子保管,便问道:“本少爷现在房里还有多少银子?” 对这句问话,肖宁倒是习以为常,以前每当少爷想去怡红院、潇湘楼第一话肯定是这句。他看到肖华飞恋恋不舍地看着杜小姐倩丽的背影,又摇头又叹息,以为自家少爷又开始想去青楼排解寂寞。 心中思来想去,肖宁还是挣扎地劝道:“少爷您今天呆在家还没到二个时辰啊,上次就是天还没黑就非要去怡红院找小桃红才......” 肖华飞感到额头有黑线升起,看来他这浪荡子的人设也是很稳啊。 他马上打断肖宁的话,尴尬地强笑道:“只是随便问一下,身为一个从不去领月钱的少爷,要你报个账,你觉得应该很正常是吧,呵呵” 第十二章 谁的肖家 肖宁偷偷看了眼肖华飞的脸色,小心说道:“上个月存银不到二十两,这个月前些天少爷不在小的去账房没领出来,若加上这个月再领,应有五十两。” 见肖华飞没像往常一样找茬发火,肖宁便接着说道:“若是少爷琐事繁杂记不清,可以看账簿,每次少爷从房中拿钱走,小的都记下了。” 听说一共只有不到五十两,肖华飞对这时代物价,在原本记忆中也没有什么概念。只能记得这些钱好像勉强够喝五顿花酒或够留宿二次半,半次就算了,相信以他的能力不会有半次。 送杜兰英去休息后,肖华飞才想盘点下自己有多少银子,毕竟男人的腰杆子想要硬就必须有银子。 听到自己只有潇洒二次半的身家,才恍然想起以前快花光月例银时,都是肖守业担心儿子在外人面前受窘,总偷偷十两,二十两塞过来。怪不得自己一见肖守业发自内心地感到亲切,自己最诚实的果然还是身体。 “现在城外一亩上好的水田值银多少?一头耕牛值银多少?”肖华飞觉得二次半这种财富衡量方式没有参考意义,便打算换个参照物。 “少爷,好水田不到没有活路基本不会有人卖,不过硬要算的话一亩上好水田值银十二到十五两。” 说到此处肖宁有些唏嘘,他当初就是因为父亲生病欠了债,债主逼着用田抵债,一亩良田才肯折银八两。他家中自然不肯,无奈下才让他改了姓卖身到肖家做工三十年。 不过人总得活着,虽是卖身到肖家为仆听人使唤,不过在这当少爷的跟班,却比在家时吃穿都要好。所以外面有很多穷人卖身进大户,找条活路的也大有人在。 不再想自己的过去,努力当上肖家管家才是肖宁的奋斗目标,他接着回道:“这二年大晋同北周多有互市,牛价到是下来不少,现在一头牛牙口好的至少30到50两。” 肖华飞听肖宁的介绍,回想了一下原来的自己,统计下这二三年的花销数目,心中暗骂,呸,败家子! 夜色已深,肖宁帮肖华飞铺好床铺,打来洗脚水,不过肖华飞拒绝了肖宁想给他洗脚的要求。开玩笑!让一个男人给他洗脚,坚决不接受。 终于睡在铺有厚厚的被褥的平板床上,肖华飞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在肖宁的轻声呼唤中醒来。原来杜兰英早已起来等他吃早饭,而肖守业天刚亮时已经吃完早饭出门去安排家中生意。 听说肖守业早早就出门忙碌,肖华飞能够理解一位父亲想让儿子多睡一会的疼爱之意。就像前世他大学放假后回到家里,那早饭总是为他热了一遍又一遍,却不肯叫他起床。 看来自己福气不够,前世今生母亲走得都早,不过幸好对肖守业还有机会回报这份舐犊之情。 洗漱完毕,找杜兰英一起吃早饭,杜兰英并没有责怪他起得晚,反倒安慰他这几天到家后多多休息,他一个少爷身子在山上还是着了不少罪。 睡了一个好觉又收获二份关爱,这让肖华飞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激。他心情大好,打算一会领了月银中午就带杜兰英逛街购物,顺便上酒楼吃饭考察下这时代的餐饮业。 杜兰英既然已经到县城生活,总穿武士装不好,而且带女孩子逛街购物总能收获美人欢心。 肖华飞自知虽然长得模样好看,但体魄比较文弱,想般配杜兰英属实偏弱了些。是时候展示下他的腰杆子也很硬,有些道理古今皆同。 先打发肖宁去账房把这月的三十两银子领来,他让小芹陪杜兰英坐在院中小亭子里,欣赏花草,自己先去二叔那边问候一下。 穿过中间的跨院,肖华飞来到属于肖守正的二房内宅,由下人领着进入肖守正的卧室,见到有一位二八佳人正守在二叔的床前。 肖华飞记得这是他的堂妹肖青竹,两人眉目间有些相像。记忆中两的感情还好,她是个文静的大家小姐,明年就要嫁给二婶的外甥穆德才。 以前的肖华飞对这门亲事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亲上加亲是好事。因为这穆德才十七岁,去年已得了秀才功名,在县里颇有才名,万一得中进士也可以成为肖家经商的助力。 不过现在肖华飞的灵魂却有些接受不了,近亲啊!可是对这个时代的民间风俗他无力反抗。 见侄子懂事的前来探望,肖守正强撑着仰起上半身坐起来,同肖华飞叙话,听肖华飞大体讲述了一下山上的经历事情。不过被买凶追杀的事他没讲,一是不想让二叔担心,二也是青竹就在边上,有些事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肖华飞又坐了一会没有见到二婶,和这婶子原本也疏远,她总看肖华飞不顺眼,也埋怨自己没生出个儿子。 他也不愿多问,看肖守正已经精神不济,便嘱咐妹妹好生照顾起身告辞。 往大房这边走的路上,肖华飞回想起肖守正的病,自己又不是真的大夫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二叔是多年前冻寒所致的老肺病,有些伤到了根本,只能希望静养有效吧。 他心中有些郁郁,毕竟刚才肖守正即使身在病中,言谈中对自己的关心与担忧也是真心实意。 缓步走回到自己院子,看到杜兰英和小芹依旧在亭中等着自己,而肖宁早已在亭外荫凉处站着。他收拾心情面带微笑向三人走去,让肖宁拿着银钱四人一起出门购物。 刚想叫肖宁拿钱四人一起出门,却看到肖宁脸上有道红印,肖华飞不敢确定咋回事。不过能看出杜兰英的脸色并不好看,小芹圆圆的脸上也撅起小嘴,看上去倒更像一个包子。 肖华飞不动声色,笑着问道:“银子拿完了,咱们四个现在就一起上街,正好中午你找间最好的酒楼,本少爷请你们三个吃饭。” “少爷,小的没领回月银,账房那边说本月的月初已经发过了,就是你不在家那几天。再发得下个月一起领,这是老太爷早就定下的规矩。”肖宁把有红印的那边脸别过一边,低头说道。 “哪个账房?姓什么的,你没说我前几日不在家里?”肖华飞眉头微皱,右手背后搓着拇指。 “说......说过,不过孙账房说规矩是老太爷定的不能破,大少爷更该遵守肖家的规矩。” “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你没有添油加醋吧!”肖华飞平静地问道。 “绝对没有一字更改,我就又说了一句少爷此次是特例,希望他能通融下。” “然后呢” “然后他说就是小的平时带坏了少爷,才有......这次灾祸,要替肖家管教,管教”说着,肖宁把头垂得更低。 “好啊,我这才回来就见到这忠心为主家的账房真是可喜可贺。”肖华飞面带微笑,也不用肖宁解释,他已经知道肖宁脸上的红印是啥了,这分明让人打了一耳光。 这不是在打肖宁,这分明是在打在自己脸上啊,初回肖家第二天就收到这份大礼,莫不是昨天傍晚回家时对下人们温和有礼,让有些人产生了误会? 无论古今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打了肖华飞跟班的脸,是想证明他在肖家大宅里的地位?还是吃准自己经过绑票事件后吓破了胆好欺负,给肖老太爷留个忠直的印象? 无论哪种,肖华飞知道自己必须找回这个场子。三十两银子不算大事,但这风气不能涨,否则今后在家中寸步难行。 “这孙账房我以前不屑了解,也没接触过,他在家里难道有什么靠山?”肖华飞很迷惑想不明白这孙账房吃错了什么药,因为以前的肖华飞根本没去过账房。 他过去的月银都是肖宁跑腿去领,若月银花光了就找肖守业磨,自己去账房那干嘛?弄不好让肖老太爷知道还得一顿责骂。 “这孙账房是一年前来家里管内宅账目支用的,他是老太爷身边大管家,二年前纳的小妾的远房叔叔,是个考了很多次也不中的老童生。” 肖宁这跟班兼包打听的工作,干得倒是很称职,其实下人们没事时也就爱传这些闲话,不知道才不正常。 肖华飞心想,那大管家今年得好五十多了吧,还纳妾?累死你!不过这孙账房看来是读书读傻了啊,惹谁不好非惹自己? 他微笑地看向杜兰英,轻声说道:“你和小芹等我一会,最多一刻钟我就回来,咱们还是一起去逛街,上酒楼吃饭。” 杜兰英早就在山上就对他建立起了信任,再说这也是他的家事,目前她不便过问,便点头说好。 --------------------------------------------------------------------------------------- 肖家,分管内宅账房里有三个账房先生,周账房负责合账,王账房负责称银出入库,而孙账房负责付开具银钱出入库票据。 他们每人一本账,每十天都要由肖守业核查一遍。看三个人的账实是否相符。除了管银钱出入库的王账房是在肖家呆了十年的老人外,其余二位都是近二年才陆续招进账房,用以添补人手空缺。 而这孙账房正是刚才打了肖宁之人,他的确是大管家第二房小妾的亲属,不过不是远房的叔叔,而是这小妾的亲叔叔。 周账房正劝他道:“孙先生刚才做得有些过了,你用规矩压肖宁,不给银子倒说也得过去,可是打了那肖宁恐怕不太好。” 孙账房捋须摇头,满不在乎地轻笑着说道:“呵呵,一个跟班小厮罢了。这种人从小未读过圣贤书,就靠引诱教坏富家公子从中牟利。此人领了银子带着肖少爷吃喝嫖赌不干正事,我这是替大管家教他做人。” 他斜眼看了那边自始自终不发一言的王账房,接着说道:“承蒙大管家看重,请我到内宅账房里帮忙,那老夫就得按肖家的规矩做事。行事自然要问心无愧,要让老太爷知道这肖家,还是有人听从他老人家规矩行事。” 周账房摇摇头,劝道:“可是这大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然后便不再多说。 “二位可是还未曾听闻?内宅里有人听说......老太爷让大老爷尽快寻个本分人家姑娘纳妾?”说罢,孙账房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身边这二人的态度其实他并不在乎,孙账房家里倒有个姑娘未出阁,模样也还周正。他前几天已经找过大管家通融,正在等消息。 那负责收银的王账房锁好账簿,说是口渴提着水壶离开账房出去打水,分明不想参与这个事情。 王账房出了房门向水井方向走去,心中嗤笑,世上总有人以为自己最聪明。 第十三章 何以掌家 王账房提着水壶慢慢悠悠地打完水往回走,转过墙角就能回到平时工作的账房,就见前面不远处,肖华飞身后跟着肖宁,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一路上肖华飞向肖宁打听,这孙账房凭什么可以不给他月钱。听了肖宁介绍账房各人的分工后,才知道原来这孙账房是肖家专门出具收、支银票据的账房。 肖家每年银钱出库数量可是不小,在没有后世会计、与完善审计的情况下,这也是相对有效的防舞弊手段。 在公司运营管理上他可是行家,稍加一想也就明白,肖家的支银票可以理解为后世的人员薪资单。那孙账房卡着自己工资单不开据,肖宁就无法给出纳提银票据,上哪儿领钱去。 王掌柜看到肖华飞二人走过来,马上放下水壶往前迎几步,拱手道:“今早听闻大少爷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怪不得老夫头二日总听枝头喜鹊总是在叫。” 肖宁马上在肖华飞背后,低着头小声提醒:“这是账房里王先生,专管收支银钱入库。” “王先生早啊,您这精神头可是不错,本少爷这次能平安归来全靠祖宗庇佑,也是托各位的福气。”肖华飞态度温和,举止优雅,也马上拱手回礼。 “少爷可是为月银事情而来?那孙账房被管家介绍来肖家时间尚短,为人又古板了些。规矩是死的但事有轻重缓急,怎能耽误少爷的大事。” “呵呵,王先生客气了,既然是我家定的规矩,我作为家中长孙怎好轻易破坏?” “本来老夫还寻思打完水就把银子给少爷送过去,老爷们如果真有怪罪,老夫一力承担!” “账房重地,本少爷就不进去了,请王先生,把孙账房请出来回话吧。”肖华飞一整长衫双手负后而立,自有一股上位者气息升起。 同肖华飞简单几句答话,让王账房不由的另眼相看,以前总听下人们说这肖大少爷性子刻薄,行事孟浪。可今天真接触下来传言也有不实之处。 王账房拱手告罪,请肖华飞在外面稍等,转身去叫孙账房出来。 不多时,就见有三个人从账房里走出来,除了刚才见过的王账房落在最后,前面二人前后脚向肖华飞走来。 肖华飞回头望一眼肖宁,他马上答道:“后面那个尖嘴猴腮,下巴上有山羊胡那个。” 简单打量下,这孙账房其实没肖宁形容的那么不堪,除了下巴的确有些尖,四十岁上下,模样倒也周正,胡子打理的也很油光整齐。 肖华飞面带微笑,望着走过来的两人,没有主动打招呼。那走在前面的周账房,紧走几步拱手道:“劳烦大少爷亲自来一趟,以后有什么事,打发人唤在下等人过去便可。” 那孙账房面无表情,没有上来主动巴结,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拱手道:“肖少爷,久仰。” “账房重地,无事不得进入,有劳三位先生出来与我见面。”肖华飞冲周账房点了下头,然后越过他,看向那孙账房。 见这孙账房脸上,居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肖华飞感到迷惑?他是肖老爷子在外面的私生子?还是这家伙长这么大,尚未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肖华飞觉得还是按常规方式来办,既然是自己家的财务制度,还是应该给点面子才行。 他保持温和的笑容不变,依旧负手而立,平视着孙账房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孙账房,方才有些误会,可能我这跟班没有说清楚,本少爷前些天去了外地不在家里,所以现在需要拿本月的例银。” “肖少爷近几日不在家的事,老夫也清楚,不过老夫也无可奈何。”孙账房也平视着肖华飞,不卑不亢说道。 “哦?请孙账房明言,有何无奈。”肖华飞依旧微笑着问道。 “肖少爷这跟班来就要支银,虽然少爷这里本月的确还有三十两月银未曾支取。不过老太爷有规矩,除非商队中人回来,否则任何人不得过期再领。” 见肖华飞只是微笑不答话,孙账房捋须,继续侃侃而谈:“如果谁都想什么时候领银便来账房,那账房账目岂不乱套?每日每旬的帐目该如何核对处理?” 肖华飞边听边点头,却不置可否。以为这暖房里花朵般的无知少爷,被自己正气所震慑,孙账房脸上居然有些发红。 特别是有几个漂亮小丫鬟,正从远处路过,孙账房气势更盛,一指站在一旁的肖宁,大声说道:“肖少爷贵为大房长孙,天天被这些不知礼义廉耻的油滑小贼,带着寻花问枊。怎么对得起肖老太爷。” 肖华飞有点绷不住脸上优雅的表情,他都快让这孙账房气乐了,有些搞不清这人的脑回路。是真的道德君子呢,还是纯粹在骂街。 此时已有肖家下人躲在背人处,远远地偷看着这面,谁知这孙账房还不算完,继续道“肖老太爷一生辛苦创下如此家业,肖少爷却时常孟浪行事,败坏门风。将来何以支撑起肖家这偌大家业。” “老夫还是劝少肖少爷多读圣贤之书,远离奸滑恶仆,多在内宅修身养性,哪怕将来无法支撑家业,至少不再为自己招惹灾祸。”说完这些的孙账房,觉得有一道正义之光从天而降,照得自己现在金光闪闪。 他微微侧脸扬头望着天边的白云苍狗,看都不看肖华飞。 肖华飞见他不再说话,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刚才说得好像都挺有道理,但本少爷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孙账房依然没有收起,此刻自己四十五度的仰望,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并不回话。 “你刚才好像叫我肖少爷?大房长孙?” 孙账房没想明白肖华飞什么意思,这话是他说过的,他点点头。但他没注意到,而身后的王、周二位账房都已向后退了二步。 肖华飞转身招呼肖宁到自己身前,伸出右手用力拍了肖宁肩头二下。也不管肖宁疑惑的表情,笑容未变走到了孙账房身前二步。 “你刚才说这是肖老太爷辛苦创建的肖家?你有没有儿子?” 孙账房被有没有儿子这句话,问得有些心虚,却点头回答:“是老夫所说,老夫只有一女,没有儿子。” 只见肖华飞搓搓拇指点点头,上前迈出一步,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孙账房的胡子,把他脸拽向自己这边,并拢右手五指轮圆了,照着孙账房的脸上就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震惊了肖华飞身边所有人,包括躲在远处墙角处看热闹的下人。 觉得不太解恨,肖华飞再次抬起右手,反手又抽了一巴掌,神情平淡嘴中平静说道:“你也知道这里是肖家?!你也知道我是大房长孙?!不问问你,我差点以为这里是孙家,你是孙家长房大老爷!” 肖华飞抖抖有些疼的右手,不再理会脸颊已经高高肿起的孙账房,向着周、王两位账房说道:“有劳二位,一柱香之内,把三十两月银,送到本少爷那。” 他说完这些带着肖宁转身就要走,谁知反应过来的孙账房大声叫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之极,老夫必向老太爷那讨个说法!” 肖华飞头都懒得回,带着肖宁向自己大房内宅走去。他相信,只要肖老太爷还没老年痴呆,最晚明天在家里就再也见不到这孙账房。 往回走的路上,肖宁一脸感激地望向自己的少爷,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哽咽道:“少爷,谢谢您给小的出气,但为小的这么做不值得,万一再惹老太爷不高兴,对你......” “你是我的人,当然只有本少爷能管教,这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老太爷那边不会把我如何。不认我这孙子?呵呵”肖华飞拍着肖宁的肩膀安慰道。 “那少爷你为什么打他前要拍我肩头二下啊?” 肖华飞看看右手,还好很白嫩只是有点红,看来以现在的样貌家世,已经没有起茧的机会。 “少爷这辈子也没打过人脸啊,我在你肩上试试,是张开五指劲大,还是并上五指劲大。” “那少爷为什么要问那孙老头有没有儿子?” 肖华飞当然不能说,他曾经怀疑肖老太爷和孙账房母亲有不可言说的故事。只要这姓孙的没儿子,那就算是真的有什么,肖老太爷也得当一切没发生。 “你也知道,你家少爷我这身子骨,万一他有个强壮的儿子,以后出门时堵住少爷我报仇,打不过他。” 肖宁一脸真诚地道:“少爷您放心,以后出门带着小的,小的就是用牙咬住他的腿,也让您先跑回家。” 肖华飞转头看看身后跟着的肖宁,那小身板好像也不太靠谱的样子。虽然这姓孙的他不怕,可是山寨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仍旧历历在目。 看来以后不管去哪,只要是出门就一定得把杜大美女带在身边。肖华飞估计就自己这小身板,杜兰英一发狠能抱起自己飞奔回家。 此时天已近晌午,转眼二人已走回小院,肖华飞就看见,杜兰英和小芹如二朵美丽的鲜花在亭中等着自己回来。 有人正快步向肖家正厅走去,要把账房里发生的事向大管家和肖老太爷禀报。也有人向府外跑去,寻找肖守业回家。 第十四章 腰杆要硬 未过一柱香的时间,肖宁被人叫到内宅门口接过了王账房送过来的三十两月银。四人简单收拾停当,出了肖家大门往县城里繁华处走去。 肖华飞与杜兰英走在前面边走边聊,肖宁与小芹各自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几人因肖华飞早饭吃得较晚也不是很饿,肖华飞便建议先去给杜兰英买些换洗的衣服。 但小芹却提醒到,说成衣店里卖的只是布料,是买完布料后由裁缝量体制作,没有现成的衣服,买了就能换上出门。 在心中又一次吐槽了这时代经济的落后,肖华飞叫小芹找一家比较适合女子的布料店,并承诺也给小芹做一套常服。 肖华飞打量着身处的古城,在主街的南北各有一栋高高的钟楼与鼓楼。整栋楼气派非常斗角飞檐,红墙碧瓦,可以说是城中最高的建筑,楼体前方有一处高大的石牌坊。 脚下主街由方块青石密密砸进地面铺就,街宽二丈有余,长三里左右,穿过钟楼与鼓楼,横贯南北直达姚安县南北城门。 街道二边铺子林立,小芹很快引路来到一家名为“瑞福号”的成衣布店,这成衣店是姚安县里女装布料较全的老字号。 店里伙记在门口远远就看到了肖华飞四位,特别前面还有个一看就是大家丫环的人领路,可能是有大生意上门,连忙堆出笑脸,柔生细语的招呼道:“这位少爷可是要选布料?小店南北好料子都有,师傅也是多年老手艺,价格公道保证让您满意。” “哟,您身边这位小姐英姿飒爽,人品样貌就是全县里也得数一数二。请公子小姐一起里面看看,若是没有中意的料子,喝口茶,谢谢脚也是本店的荣幸。”这小伙计眼光毒辣,抬眼一瞥就看出穿粗布男装的杜兰英是个好看的女子,不过却不点破她穿男装,说话得体漂亮。 肖华飞对伙计左右逢源的招呼也很满意,四人随伙计进店,自有女侍者过来招呼二位女宾到里间挑选。 他怕杜兰英不舍得花钱,便嘱咐小芹帮助挑选四套常服,还有一些女儿家的东西,一再强调不要怕花钱,然后让小芹给自己挑一身平时穿的衣服。 杜兰英与小芹随女侍者到店内里间女装区挑选,小伙记上茶后和肖宁站在两边陪肖华飞闲聊。 大约过了多半个时辰,肖华飞都感觉自己已经等得有了尿意,二位姑娘才从里间恋恋不舍地走出来。 肖华飞马上站起来招呼伙计会账,总共五套大小成衣,加其它换洗小衣一共十二两,肖华飞点点头示意肖宁付钱。 杜兰英是知道这些银子意味着什么的,有些心疼,刚要开口,却被肖华飞微笑着用眼神制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愿把我拥有最好的一切,全部给你。”杜兰英听到后眼圈微红。 留好送货地址和时间从店内出来,肖华飞问向肖宁道:“城里哪家酒楼最好,酒菜最有名?” “就是少爷以前总和朋友去的那家,醉香居,城里应该就是他们家最好吧,不过小的没有去过,您以前总是晚上出去,也不怎么带小的出门。上次......”肖宁回话好像有些怨妇的味道。 在杜兰英忽然锐利的目光下,肖华飞连忙说道:“就你话多,少说一句半句没人当你是哑吧。前面带路吧,到那要一个安静的包厢。” 马上转头狗腿的冲杜兰英笑笑,肖华飞说道:“兰英咱们就去这醉香居尝尝吧,我也是许久没有去过了,” “肖大少爷若是哪天得空,也带本村姑去什么院,什么楼的见识下诗会可好?”杜兰英脸有微霜,分不清喜怒。 “世人误会我太多矣,兰英你是知道我的,情比金坚,心昭日月啊。我这人懒得狠,胆子又小,晚上不爱出门。” 感觉后背有些潮湿,肖华飞马上把求生欲拉满。 肖宁见自己可能是给少爷闯了祸,马上插口道:“杜小姐,前面十字街那左手第一间就是醉香居,咱们先去找位置吧。” 杜兰英用眼剜了肖华飞一眼,带着小芹走在了前面,看到肖华飞小心的样子,小芹圆圆的小脸憋得通红,不过她不敢像肖宁一样口无遮拦。 紧紧跟在三人后面,肖华飞心中暗想,这个肖宁看来回家后还得好好调教下才行,这总给自己惹祸,他是不知道杜兰英手底下功夫有多强,何况人家还有个会胸口碎大石的亲哥哥。 心中有些想念起杜金来,杜金这人看着外表粗鄙,可是内里心机深重,手底下功夫又硬,出手狠辣,其实是最好的保镖人选。 而且杜金这人好就好在,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就是不知道若是带杜金一起去“潇湘阁”他回来会不会说......要不试试? 姚安县其实没有多大,县城里基本是一些富户,官衙,以及为他们服务的各种买卖店铺和手工、服务业者。靠种自家土地而生的有,但不多。 转眼间四人来到醉香居,现在肖华飞对古代建筑新奇感已经消退,粗略的打量下,这酒楼有二层楼高,地段优良,进到内里向伙计要了一个包厢,因为几人已经错过了饭口时间,空位到时很多。 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二楼一间临街包厢,陈设虽没有后世大酒店的明亮奢华,却也别有一番宁静古朴的韵味,不过却缺少后世那种酒店里飘散的菜香或酒香。 肖华飞冲肖宁和小芹道:“这里不是家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俩个也坐下吧。我不喜欢吃饭时有人站着看。” 二个对视着看看,杜兰英也点头让他俩一起入座,四人分宾主位落座,肖华飞吩咐伙记,把店里最拿手招牌菜,热菜选六道、凉菜选四道,再来壶招牌酒水。 “一会儿你们都好好尝尝这家菜味道如何,然后把感觉告诉我。”肖华飞随意道。 肖宁和小芹眼中满是期待用力的点点头,又站起来向肖华飞行礼感谢,才小心翼翼地坐在门边,毕竟在这种地方用餐,他们这辈子可能也只在梦中想想。 肖华飞对待下人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他完全发自本心,但在大晋极为少见。 杜兰英对他的人品,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也有了新的认知,觉得以前可能真是有人,出于对他的嫉妒才百般诋毁。 肖宁觉的自家少爷自从被绑票归家以来越发的高深莫测,小芹觉的少爷不是个坏人,坏人不会给她买新衣服,还让她一起吃饭。 总之肖华飞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让身边这三人成了自己的拥趸,再说有人说他坏话,这三人轻易不会相信。 一盏茶时间,冷热菜陆续端上桌,肖华飞点点头,这家店里的上菜速度尚可。举手示意三人随意,他自己也每道菜随意尝了起来。 这些菜味道不能说比肖家厨子烹饪得有多好,油和盐要足一些,不过鲜咸甜酸辣哪种肯定都不突出,就是没有什么特色。辣椒估计在大晋还找不到,鲜和甜到可以做些文章。 不过看其他三个人吃得是很开心,又尝了尝酒水,酒经沙场的他更加肯定这不是烧造白酒,而是发酵法酿造的米酒。 他还没有深入研究过大晋的制酒工艺,如果能发酵制作出好的酒曲,那烧酒提纯的成本还可以更低。 看来有机会需要找一些专业人士,给个方向让他们去研究,要么收编要么挖,他可没时间和心情自己搞。 目前大晋的五谷主食若用来烧酒,在工艺原料上没有什么问题,和肖宁闲聊得知,大晋穷人是多,但并不是缺粮,而是穷人没有土地。哪怕一石粮只卖一两银子,穷人该买不起还是买不起。 他本来想搞个香皂和牙刷什么的,早上洗脸才发现,原来百十年前人家大晋就有了胰团这种东西。肖宁递过来的兽骨猪鬃牙刷,虽然没后世的那么舒服,可大体模样已差不了太多。 心中感叹,原来有钱人在什么时候也不缺让自己变舒服的东西。自己还是先老实开个饭店挣第一桶金,省着诚实的身体总想着去找肖守业要钱花。 提鲜他已有办法,就是成本高些,明天回家先试试味道和自己想的是否一样。 肖家正厅,因为回来的匆忙,肖守业额头有些汗,不过却不是很紧张。大管家肖洪站在肖老太爷身边,一言不发地垂首而立。 有一位家中下人站在厅中,把刚才发生在账房门前的事情,详细地禀告给三人。 肖老太爷靠着椅背,拄着拐眯起眼仿佛已经睡着。 管家每多听一句孙账房的话,额间的汗就重一分,肖守业的脸每听一句脸却黑一分。 直到听见肖华飞问孙账房那二句话,肖守业脸色才好看了些,他在外面听到了事情的大体经过,并不怕肖华飞惹怒自己老爹,因为他知道肖老太爷还没老糊涂。 他着急赶回来一是生气,二是担心肖华飞冲动再办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至于打人一耳光,打就打了,这是姓孙的咎由自取。 直到下人禀报完转身告退,肖老太爷才睁开眼,低声问道:“肖洪你跟着我快四十年了吧。” 肖洪的汗已经快淌到了下巴,回道:“承蒙老爷当年在难民中搭救给小的一条活路,小的跟着老爷已经四十年了。” 肖老太爷点点头,看向肖守业,说道:“现在你当家掌事,该如何办?” “孙账房开革出府,给杜姑娘每月三十两月银。”肖守业平静回道。 肖老太爷慢慢站起身,肖守业连忙起身,过去搀扶着他向后宅走去。 肖老太爷没有回头,低声说道:“客大欺主,要家何用?” 第十五章 须借东风 醉香居包厢内,肖华飞与杜兰英低声的交谈着,肖宁与小芹谨慎的观察二位主人的用餐口味后,不争不抢的把菜夹到碗里低头吃起来。 “这个肉片炒得不怎么样,分明是炒老了,事先也没有过油,柴的狠。”肖华飞咬了半片,嚼了二口,品评道。 “这个油菜都烂了,这种菜用旺火翻炒几下就行,这菜的爽脆都没做出来。唉” “还有这只鸡,怎么又是炖啊,炖也就算了,不能用鲜菇啊,要晒干的干菇,这一点香气都没有了!” “凉菜要用专用的切菜墩,专用的刀,这个肯定是混用了,有股子腥气。” “这酒面上怎么有油花?入口感觉太不爽利,温吞吞没个酒的味道。” 不顾其他三个人正吃得正香,肖华飞摇头叹气,这十个菜连同酒水基本全部给了差评。 肖宁听闻后有些讪讪得不敢动筷,自家少爷把这么好吃的酒菜给贬得一文不值,他如果再大快朵颐,那明显是跟不上少爷那卓尔不群的口味不是。 作为有理想当大管家的跟班,他马上也装模作样地摇起头来。 小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可能还是年纪少,只是把小嘴塞得满满的,心想,你们如果都不吃,全给自己才好。肖家虽然不苛待下人,但也不可能天天给下人吃这酒席上的菜。 “好啦,知道你口味刁钻,少爷身子娇贵,你就当陪我们吃吧。等你真开起酒楼,也让我们尝尝你所说的美食,粘粘你的光。再说我真的觉的不难吃啊。”杜兰英冲他嫣然一笑,小声地劝解道。 听杜兰英这么说,肖华飞恍然想起,毕竟其他三个人吃得正香,自己这么说有点煞风景。马上给杜兰英频频夹菜,也让肖宁和小芹随意吃,钱都花了,不吃浪费不是。 四人吃的气氛融洽,各有开心,肖华飞也偶尔的和杜兰英眉来眼去,没事总把椅子以方便夹菜为名往她身边挪一点。肖宁时常站起身,把各种菜来回调换位置,方便少爷献殷勤。 看到肖宁总是起身换菜的位置,肖华飞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酒桌无法转动,心中在开店后的布置上也有了计较,桌上转盘是一定要搞出来。 他明白了为什么这时代吃饭需要人伺候,一是显得身份高贵,二是总站起身到别人面前夹菜有些无礼。 肖华飞随意吃着菜,心中正想着如何设计这个放菜的转盘,隔壁有高谈阔论的声音隐约传来,看来无论古今人喝酒多了嗓门就大。 只听一个舌头有些发大的声音:“穆兄,明年乡试一定高中,我们这小小姚安县能出穆兄这种大才,也是几十年不曾一见......” 被叫穆兄的人好像在回话谦虚,可惜声音不高,听不真切。肖华飞想,难道是自己那个妹夫?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待用过酒菜,时间也不算早了,我们几位姚安才子到怡红院去赋诗如何?特别是穆兄,若是将来会试高中恐怕几十年都无法再归乡,此次诗会也是为了姚安县诗坛多留下些佳作。” “诸位兄台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今日在下姑姑正在家中有事相量,晚上还有家宴,只能告罪......” “可惜肖华飞此人不在,否则一会到了那怡红院还能省些酒钱。此人作诗不行,结账倒是爽气。” “不要提那家伙,上回叫他去参加诗会,他让人绑走,害得我们自己付的花酒......诗会钱。” “他被绑了倒没什么,反正肖家有钱能赎回来,只是恐怕以后他不太敢出门了啊,这诗会开消以后谁再出大头?” “既然穆兄今日,无法参加那我们改日再聚,我等也是学业繁重,唉可惜今日本已诗性大发......来喝酒,喝酒......” “在下那未来舅兄,出门前,听姑姑昨日已经回来了。还......”余下的话已经听不太清。 “那我等,改日下贴邀他出来参加诗会,他上回那句,林间有泉一汪水,笑得人肚子疼,把那迎春姑娘脸都听红了,然后......”余下的话已经听不太清。 大头?你们全家都是大头,肖华飞听到此哪还不明白咋回事,这就是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 这些人的心思,以前的肖华飞可能不懂,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懂,这些人就是一直拿曾经的他当冤大头,平时吹捧几句惠而不费,就有他花钱结帐何乐而不为。 这种听几句好话就结账的朋友,别说隔壁那些人,自己也想要啊!看来以前花的钱都喂了狗,知道自己被绑居然没有一个人关心。 杜兰英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扬,笑着对他说道:“下回他们叫你去诗会,我也要去!” “兰英,在山上时我就说了,世人对我多有误解,而且我和隔壁那些人不识认,也并不打算去。”肖华飞打算挣扎一下。 “那穆公子就是二小姐未来的夫婿吧,我听着像,他以前来过家中几次。少爷你不是和他相谈甚欢吗?”肖宁皱眉道。 小芹也努力咽下了嘴中塞满的菜,点点头道:“应该是他,上回我在老太爷那侍候茶水,他去拜见时我听过他的声音,还谢我给他端茶呢,是个好人。” 肖华飞有些无语,自己这两手下不长心啊,现在就不是认不识什么穆公子的事儿。 杜兰英银牙一咬,再次强调道:“我要一起去!” “如果他们真上门找我请教诗文,碰巧我又有空,这酒楼生意才刚开始谋划,兰英也知道未来我很忙的......肖宁去结账,然后我们去市集,哎~真的好忙。” 肖华飞不给三人再多说的机会,说越多越难圆,还是快离开这里,谁知道一会又会被爆什么料。 在肖华飞小声催促下,小芹不情愿地放下了筷子,跟随杜兰英走在后面。他赶紧跟着肖宁先一步下楼结账,这样就算那伙人出包厢门只要不看到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四人迈出醉香居大门,已经往前走了二十余步,肖华飞才长出一口气,刚要让肖宁带路去市集,只听身后醉香居方向,楼上有人高喊:“前面的可是肖兄?肖兄......回来” 肖华飞听得有人叫自己,却头也不回连声催促肖宁赶往市集。杜兰英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的人,见肖华飞并不理会,也就没有再为难他。 几人来到市集,却见不到几个卖货的摊主,一问才知道,只有初一或十五等日子,才会有许多人摆摊货。 肖华飞和肖宁去买二十只鸡,只要一年左右的最好,让肖宁给摊主结账并留下地址让人送货回家。几人又再找了家干货店,所幸发现了干松茸,这也是绝佳的提味食材,但肖华飞先特意买了许多其他的干货,最后才貌似随意的买了几斤干松茸。 其他三人并不明白,肖华飞想要干什么,身处街上他也不好解释。这些看起来常见的东西,也是后世人经过漫长的无数次组合尝试,才掌握的美食烹饪方法。 谁会有刘王爷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去修仙炼丹,无聊到往豆浆里加各种东西?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丹没练成,倒做出了豆腐! 所以肖华飞在提鲜方法保护上用了些心,没有能守一辈子的秘密,但也不能被人短期内参透,同质化的竞争在生意里最让人讨厌。 从干货店离开,肖华飞总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没办。他看到身边的杜兰英,才猛然想起虽然给杜兰英买了四件常服,却没有买什么首饰,是自己大意了。 今天教训那孙账房,就是为了确立他在肖家的地位,也是为肖宁以后帮他办事时少些阻碍。 昨天杜兰英义无反顾跟他回家,那他就该为人家把一切都准备好,否则让家里下人们看到她没有首饰可带,说不上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杜兰英是自己内定的老婆,更要细心呵护才是。 他马上带着三人在街上寻找起来,然后在小芹的建议下,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有间银楼,门面很是气派,这银楼名叫萃祥号也是一家老店。 肖华飞无视杜兰英的拒绝,在伙计的介绍下,挑中了一支纯金打造的凤衔缠丝提花金步摇,一对白玉镯,将身上所剩银钱全部花光。 等店伙计把二样首饰装进一个精致的木盒,交给肖华飞后,他面容严肃郑重地用双手,托着木盒送到杜兰英面前。他记得书上说过,可以把这类首饰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女方。 杜兰英知道肖华飞把这二样首饰送给自己的意义,她笑颜如花的望向他,挡住了小芹想要帮忙抬起的小手,自己将盒子接过紧紧地抱在怀中。 几十两的生意对一家银楼也不能叫小生意,掌柜比较会做人,就又送了二对做工精美的纯银耳环。耳环被肖华飞放到杜兰英手里,向杜兰英使个眼色,示意由她出面赏给小芹。 收到杜兰英的礼物,小芹笑得嘴都合不上,围着杜兰英小姐长小姐短的更加殷勤。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四人便向家中走去。肖华飞打算回家后,就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进行调味配方研究。 回家路上他没有和三人过多聊天,心里一直盘算着,当成品搞出来后,开酒楼的银子还没有着落。若是靠自己这一个月三十两,想开起酒楼要攒到什么年月可不好说。 自己是没钱了,可架不住家里有钱啊。到时他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的菜一道汤,用上专有新型提味剂,要不要在家里搞一个产品发布会呢?给肖老太爷和肖守业尝一下。 不过肖家是行商出身,那二位可不是随便搞几下就能糊弄过去,毕竟以前自己名声建设的侧重点,都在去怡红院作诗上了。 就是不知道这假想的二位投资人,肯不肯信他真想做些正经事,想到这些肖华飞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看来他得憋点大招才行。 第十六章 浪子回头 四人回到自家院子,天色尚早还没到晚饭时间,除了买的二十只鸡已经送去厨房那边暂养,其它的东西已经被送到大房这边。肖华飞让肖宁暂时收入库房,打算明天再用。 杜兰英和小芹看到肖守业坐在大房的厅中,一脸严肃,猜想他可能是因为上午肖华飞打了孙账房的事要和儿子聊聊,便在行过礼后暂时告退,回边上小院等着晚饭。 肖守业倒是满意杜兰英的懂事,笑着招呼一声,目送二人走进了小院,才转头看向坐在一边一脸无所谓的肖华飞。 “你爷爷那边,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这次事你有一些莽撞。”肖守业有些皱眉。 “但儿子并没有什么不对,若说有不对,也可能是我体弱,下手轻了一些。” “唉~你娘亲走得早,都是我把你宠坏了,你没有钱可以和爹说啊。” 这回轮到肖华飞皱起眉,认真地看向肖守业,说道:“这里是肖家,您是肖家长房长子,我是肖家长房长孙!有些东西是我应得的,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可以指手划脚。” 肖守业舒展了眉头,平静地望向儿子,似乎鼓励他说下去。 “虽然不知道那孙账房到底想干什么,我也不屑去猜。但肖家是爷爷,是我们父子,包括二叔的肖家。若奴大可以欺主,是不是将来我们肖家子孙想吃口夹生饭,都要求着他们?” “别说我们小小的肖家,就是前朝有没有皇帝被宦官废黜的?有没有太子躲在沟渠里逃出皇宫,躲避宠妃派人追杀的?” “有吗?”肖守业读书不多,特别是史书,在大晋当一个正经的好商人不需要读前朝史书。 “那都不重要,儿子读书还是比你要多些,所以父亲要相信我。” 肖守业点点头,劝道:“我是说你不该在家里当那么多人面动手打人。” “父亲大人,没想到还是你够阴险,那我今天晚上就带几个人去他家门口套麻袋?敲闷棍?” 肖守业觉得对这个儿子,果然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他本想说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未必非得打人,可是这小子又理解到歪道上。 其实以肖华飞的智商和与人斗争经验,哪能不知道肖守业想说什么。不过他不想再深聊下去,这里大宅里的人心斗争,不是他这十七岁公子哥该懂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过后总结分析他不需要。 “你爷爷把事情让我处理,我把那账房开革了,以后家里每月给杜姑娘发三十两月例银。” 肖华飞点点头,这就是赤裸裸的鼓励了,只不过家里有不让打人的规矩,不好给他奖励,转而给准儿媳妇,这手段高明。 看来肖家能这么有钱,御人行事上属实是有真本事。 “儿子以后在家里行事,会多注意手段和风评。”肖华飞对肖守业的袒护有些感动,不再一味插科打诨。 “其实在大晋的肖家,和出去行商的肖家不太一样,以前你还太小我和你爷爷也从未提起,你知道你二叔到底是怎么病的?” “以前说是到北周行商,那边天寒地冻,风寒入体伤到了肺吗?” 肖守业望向二房方向,陷入回忆悠悠说道:“那年刚开春,我们贩运了大约七千两的南货去北周。本想借北周新帝登基大肆采办的机会,狠狠大赚一笔。谁知半路遇到北周草原上一伙马匪,足足有五十多人。” 肖守业说着攥紧了拳头,“我们也骑着马,但是骑术和马匪根本比不了。商队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人,草原马匪又从不会留什么活口,所以我们也拼了命地抵抗。”说着把右臂衣袖高高拉起,露出了一条狰狞的刀疤。 “当时有个马匪骑马挥刀向我冲过来,你二叔为了救我,挡在我身前,被马撞到刚开化的冰河中。我伸手刚要去拉他,被那马匪顺势砍了一刀在这。” “那二叔呢?您就是这么受的伤?”虽然知道肖守正还活着,肖华飞听父亲讲的凶险,心中还是不由紧张。 “本以为那次就要全商队交待那在,幸好遇到了北周东院的虎山卫巡查商道,惊走那些马匪才救下我们,可是我们连同镖局不算带伤的,也一下没了三十多人。”回忆起那段往事,肖守业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等我和伙计把你二叔从下游河边捞起来,他已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冻晕过去。身处那茫茫草原上,我们无处寻医,就落下了现在的病根,只要一变天你二叔气喘、咳嗽就会发作。” 肖华飞第一次听说父亲和二叔行商的惊险经历,心中才明白了肖家这份产业的来之不易,说是用命换来的也不为过。 “同你说这些,不是想向你吹嘘或诉苦。而是告诉你,我们是商人不假,但也提得了刀。我们不是怕什么,只是有些事没必要,或者不到那时候。”说完这些,肖守业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儿子。 “儿子知道了,多谢父亲教诲。” 听到儿子语气真诚的回话,肖守业居然有些感动,多少年了,难道老肖家祖坟冒青烟了?这小子会谢谢自己的教诲,看来一会儿得去祠堂给祖先们上上香。 晚上一起吃饭时,肖守业和蔼地劝杜兰英多吃些,并把家里以后给她月银的事进行了告知。肖守业本以为杜兰英会婉拒,谁知她却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行礼表示接受。 肖守业很欣赏她这种行事爽利的风格,并嘱咐她以后要多看顾肖华飞,实在不行也可以动手管教,弄得杜兰英脸上飞红,连连称是。 坐在边上的肖华飞有些理解,他老爹这种终于把包袱甩出去的心态,谁让他以前的履历太过优秀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打醒来到回家一晃许多天了,还没出去浪......参加过诗会啊!想想还是有些小期待,他了解前世的奔放,可也对这时代的婉约心生向往。 看着笑眯眯正望着他的杜兰英,肖华飞告诉自己不应该去什么诗会,可身体却诚实地怂恿他一定要去,因为那里拥有魔力可以让他快乐! 晚饭过后,肖华飞和老爹约定明天晚饭的安排,说要跟他和肖老太爷开一个什么募资投资会。投资会这个词让肖守业摸不到头脑,不过看他说的郑重,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见儿子回房睡觉后,肖守业回到自己房中,在他卧室间壁出的小间里有一个香案,上面有一块用布盖着的牌位。 他掀开布摆正牌位,仔细地擦拭着,觉得牌位摸起来有些凉,便又拿起捧在手里上下摩挲着,仿佛想把这牌位捂热。 他把牌位捧在手里又仔细端详一会,再次把牌位摆好,点燃了三炷清香。 “儿子他娘啊,今天儿子谢谢我对他的教诲了,自打你走了以后,这是头一回啊。” 肖守业眼中有泪滑落,不知是思念亡妻,还是高兴儿子终于变得有些懂事。 “今天那孙账房属实可恶,这些年我都没有大声对咱们儿子说过一句重话。我也知道有些事儿子做的不太对,可是你走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叫我好好带大儿子。” “这么些年虽然他爷爷几次让我续弦,但我怕儿子受委屈,也都扛着没理睬老爷子。” 他抬起一根手指,用指尖划过牌位上面刻着的字,仿佛以前无数次用指尖滑过妻子的发丝,恍惚间感觉指尖上传来了她的温度。 那笑颜如花,那柔情似水,那嘘寒问暖,那些无人能替。 “儿子现在长得越来越像你,就是身子骨文弱些,以后我会看着他多吃些。对了儿子带回来一个姑娘,人很好,很懂事的姑娘,华飞很听她的话。” “只要儿子真心实意地喜欢那姑娘,那姑娘也一心一意地跟着儿子,我看就没什么不可以,你说呢。” “家里有些人糊涂,以为老爷子不喜欢这个孙子,就起了些龌龊心思,人心啊......” 肖守业目光变得锐利,“哼,谁敢欺负咱们儿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真是不知道肖家的爷们,都是提过刀砍过人的?!” 可看向那木质的牌位时,他的目光再次变柔和,“放心吧,今天的事他办得很好,我会照看好咱们儿子。” 夜色深沉似海,思念如潮水般拍击着他枯寂的心灵。 -------------------------------------------------------------------------- 看着正在帮他铺床的肖宁,肖华飞交待道:“明天一早,你去找一长条红布,要一尺半宽,越长越好。不行就找整匹布裁了接起来。” 肖宁点头称是,肖家库房里就有这些东西,红布找几匹还没问题。 “让府里懂泥瓦的匠人,到我屋前院子里给我垒二口大灶台,锅要越大越好。然后垒二口小灶,再备二套炊具。” “时令蔬菜,猪肉,牛羊肉来一些。还有厨房里所有的调料每样都拿来些。” “少爷,别的都好说,只是牛肉恐怕不好找,市集上牛肉不是每天都有的,官府不许随意杀牛。” “还有这讲究?那就算了,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就是做些样品,什么食材是次要的,味道能打动人心才是关键。” 肖华飞又搓着拇指想了想,应该没忘记什么。灵光一闪又想起一件事,对肖宁道:“明天去找那王账房,让他把杜小姐这个月的例银先送过来。” 见肖宁只是点点头,好像没有领会他的意图。 “呃~送到我这里来,懂么?我先替杜小姐保管,暂时保管!” 肖华飞斜眼瞥着肖宁,试探道“你这墙头草,这二天当着杜小姐总是卖本少爷老底,暂时替她保管月银这事,你该不会想卖主求荣吧?” 肖宁听到少爷质疑他的忠诚,马上指天发誓今天绝对不会把事情透漏出去。 第十七章 大显身手 用过早饭,肖守业又早早出门去安排生意,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错,父子俩约定晚餐时到肖老太爷那一起用餐,所有的菜品由肖华飞来安排。 如果肖守正身体允许也把他们一家一块叫过来。 肖守业并没有想太多,以为儿子只是想叫家里厨子操办一桌酒席,然后通过花言巧语哄骗些他和老爷子的银子。 他也做好打算,如果不超过一百两就给儿子算了,就当是儿子表孝心的奖励。 大房院内,在肖华飞的指挥下,家里的仆人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怕人多泄密所以他不打算到厨房去做这些事情,只要前期准备完成,一会就把人都赶走。 一清早,肖宁就把大红条准备完,又让他去厨房那边把昨天买的鸡全部杀掉。让厨房清理干净再拿过来。 这时就突显出有钱有人的好处,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器具,材料全部准备完成。大锅下面已架上柴火,正在热锅,整个大房院子被搞得乌烟瘴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厨房那边将收拾干净的白条鸡送了过来。肖华飞认真清点所有材料,让小芹和肖宁开始把人全都赶出院子。 再让小芹把着院门,防止任何人偷看。 “少爷一下杀二十只鸡,是不是有些靡费啊。如果您怕做不好,可以让厨子来做啊。没必要备这么多。” “少爷,您这是打算做坏一只,扔一只吗?可是如果一只做不好,剩下的十九只也未必做得好啊。” “少爷要不还是让厨子来做吧。” 肖宁看着二个大木盆里的二十只鸡,有些心疼。他原以为少爷是打算每天吃一只或是留着下蛋。都是一年左右的母鸡啊。 “咱肖家是家大业大,可这一搞二十只鸡,少爷又把帮手都赶走,您若是自己连弄二十只鸡,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啊。要不......” “闭嘴!这些鸡都给你弄!万一糊了都让你吃喽!再一个少爷搞鸡从不需要帮手。”肖华飞听得满头黑线。 “你去把这些鸡的头还有爪子,都剁掉,大锅加上清水,把二十只鸡全都下锅里。” 肖宁嘴里嘟囔着,却再没有声音,按肖华飞的指示行动起来。 “那我干什么,我刀工是可以的,帮你们烧火也行。”杜兰英拿起案板上的菜刀,熟练地挽个刀花。 肖华飞马上后退一步,摸了摸衣襟里三锭坚硬的银子,满脸堆笑道:“兰英你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你先回院歇歇,等需要时自然我会叫你,烧火这种又粗又脏的活肖宁干就好。” 看着杜兰英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只是坐在凉亭中,肖华飞找了借口回到房中换了一件短衣。当然怀中的东西也藏到了枕头底下。 肖家的几个丫环看着大房方向升起的黑烟,众人一头雾水。 “听说了吗,少爷从被绑票回来,人就不咋正常,昨天还打了账房先生。这又是发病了,在胡闹呢。没看都不让人靠近了吗。” “才不是,听说是少爷中邪了,昨天门口路过一个道士,说要用一百只鸡血来驱邪。那黑烟就是在烧符作法。” “你们知道啥,少爷是嫌厨子做菜不干净,以后他吃的饭让厨子到他眼皮底下做。” “你们肉眼凡胎知道啥,那跟少爷回来的女子,可能是狐狸精变哒,要不咋能这么好看。” “对,对,狐狸最爱吃鸡,那女子要是长双狐狸耳朵,再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你们看像不像。” “你们看她那腰细的,那腿长的,肯定会要人命,咱们少爷都瘦脱相了。” “要说旺夫,还得我这种身板壮实的,我一顿就能吃七个白面饼。” 几个丫环已经忘了刚开始到底在讨论什么,转而对少爷居然不想调戏自己愤愤不平。 指挥肖宁等鸡煮去血沫,马上从滚开的水中捞出,放到清凉的井水中洗净,再用冷水下到第二口锅中,待二十只鸡全部洗净放入锅中后,盖上锅盖开始加柴煮。 先用大火烧开,再用文火慢煮。持续至少四个时辰,实际上最好是十个时辰,不过昨天回来的晚,实在没有时间。 肖华飞想先试试,如果味道达不到预期,反正枕头下还有本钱,再买就是了,把招商会推到后天。 嘱咐肖宁看好火,不可干锅,期间还要不断加开水,就像煎药,把八碗水煎成一碗水。 只有把四锅开水加进去后,加热变成半锅鸡汤,才算完成。 将松茸置于温水浸泡,泡松茸的水极有鲜味,去除杂质后要加入大锅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肖华飞和杜兰英两人坐在亭中聊得很开心,肖华飞讲着一代女侠聂隐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引导杜兰英身位一位女侠应以前辈为榜样,视钱财如粪土。 杜兰英谦虚地表示,聂女侠的高度,她永远达不到。 肖华飞心中暗叹,原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不但要看住他的人,也会看住他的钱。 小芹坐在院门口寸步不离,警惕着一切企图窥视少爷机密的人。 顶着一脸烟熏妆,肖宁跑过来:“少爷,那边的汤都已经发黄发黏了。” 马上拉着杜兰英,让她把泡好的松茸切成薄片下到汤中,再让肖宁把干松茸选上四支,用刀去根刮去杂质,用杵捣成粉末,待最后汤出锅时加入汤中。 肖华飞大气地对肖宁道:“为了奖励你今天一早的劝谏,这二十只鸡都归你了。不过只准在这院子里吃,不许拿出去,不许送人。” 汗水在肖宁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一条条白印,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 肖华飞心想,让你天天多嘴,看看这些鸡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本少爷可是出了名的心胸宽广。 在松茸粉加入后,肖华飞闻了闻味道,喝了一小口,觉得同以前见识过得差不多,如果达到十个辰应该会更好。 香气四溢中,肖华飞拿起木勺盛出一小碗鸡汤,这汤汁浓稠泛着金黄的光泽,小心地递给杜兰英让她尝尝。 只是轻抿了一小口,杜兰英顿觉齿颊留香,入口润滑,回味无穷。门口的小芹见到后,也顾不得看大门,站到大锅边不停地吸着气,嘴角有一丝晶莹的光亮。 既然最核心的提味汁已准备完成,马上由杜兰英把肉类切成大小薄厚均匀的薄片,肖华飞用从黄石寨带回的烈酒装肉片抓洗一遍,再用少许生粉搓揉,让肉类中的纤维发散,也更容易入味。 他将浓缩鸡汤少许,加开水、少盐放入砂锅中加热,这样一道美味的开胃汤就准备完成。 准备一锅滚油,将肉类入滚油中翻炸十五个呼吸,取出备用。 期间肖守业已经从外面回家,看见院内一片狼藉,儿子正在亲手做菜。 肖守业询问为什么不见厨子,肖华飞却说此事,关乎肖家未来二十年的发展,只能亲自下场烹饪,并把肖守业赶到了肖老太爷那边等候。 在肖华飞亲自掌勺下,四人又忙活了半个时辰,天色也已经暗下来,肖华飞叫上其他三人,提上食盒,拿上红布,向肖老太爷所在方向走去。 在路上,肖华飞安排几人一会儿的分工。 “一会你和小芹,拉着红布条站在我身后,当我说到最后,你俩就放下红布条给我鼓掌,就是拍巴掌,要啪啪响那种!” “兰英我说上菜,每报一道菜名,你就往桌上端,记往第一道菜先放我爷爷面前,然后我爹,我二叔,以此类推。” 看杜兰英有些紧张,肖华飞连忙劝解道:“你就当这是家里聚会,不要紧张,要微笑,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要给你二百两银子,那种心态的微笑。” “你们三个只要做好这件事,银子,美......好生活就在前方!” “来跟我喊,鼓鼓劲,加油!加油!我最棒!加油!加油!我最强~” 身后无声,听不到三人的回应,肖华飞转头望去,反而收获了杜兰英的白眼。 “要相信你们自己!算了,你们还是相信我吧。” 在肖华飞的带领下,四人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路上遇到他们的人纷纷提前避让,毕竟现在这少爷被绑一次后,学会打人了。 待四人走过后,几人从墙角处走了来,目送着四个人向肖老太爷住处走去。 “你们说这少爷夹着块红布,上老太爷那是干嘛去?” “还能干啥,没看提着东西呢,这昨天打过账房,十有八九是认错去了。” “不会,那账房的事也不全怪少爷,我看就是那孙账房找事,上回我因为出府给老爷办事,回来晚了,他也更是让我等下个月。” “你们猜不着,肖宁和我从小就熟,他说少爷是给老太爷做了美食,想从老太爷那要钱。” “可老太爷一向不给咱少爷好脸色的啊,少爷以前也太爱胡闹了,可是这回不也是胡闹嘛。” “我看也是白费,就咱们老太爷那小气......打小会过日子的劲,少爷这是白费工功,再说老太爷他们哪都去过,啥好吃的没吃过。” 四人进入肖老太爷所在大厅时,一家人已经在等待肖华飞的到来。 第十八章 超出预期 “大伯,你也不管管华飞,总是让他这么胡闹,他二叔身子骨本来就弱,若是没有什么正事,你们自己在大房那边就办了,守正这二日身子乏的厉害。” 肖守正的妻子,肖穆氏有些埋怨。 肖守业温声劝解道:“弟妹,华飞也是一片好意,想着他二叔总呆在房中会闷,才想着借此机会让家人们聚聚。” 可能因为肖守正的病情拖累了她,肖穆氏眉目间总有一股郁郁之气,所以肖家几人对她都很包容,也造成她在肖家行事有些跋扈。 “我看其实父亲做法才是对的,就应该让他在山上吃些苦,而不是用商队的货换回来,若是华飞有我那外甥一半的上进,我们肖家以后也有个指望。” 肖老爷子眯眼靠在椅背上,好像精神不济已经睡着。 越是坐在这里等肖华飞,肖穆氏的心里越是烦躁莫明,看着笑脸盈盈的肖守业,感觉胸口有口气憋在那里让她难以呼吸。 “大伯,不是我这妇道人家多事,以后让华飞和德才多走动一二。就凭华飞这惫懒的性子,我看啊,以后咱们家就靠德才来帮衬了。” “若是后年德才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到时就算华飞还是难以.....” “闭嘴!就算没有今天华飞叫大家来聚一聚的事,身为儿子,儿媳也应该过来给父亲请安问好。” 说完这些,因为有些激动,肖守正激烈的咳嗽起来,青竹马上给自己父亲端过茶水喝了一口,又去拉拉母亲的衣袖,小声的劝解几句。 见肖守正发火,她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和自己夫君闹起来,强压住心中无名邪火,暗自恨起肖华飞来。等将来,自己女婿加外甥当大官回来,必然让这肖华飞给自己下跪磕头。 想到这里,肖穆氏心里才好过些,拢了拢鬓角,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 “肖记仙味楼招商募股大会”肖宁与小芹在肖华飞身后举起了红布横幅。 肖华飞的几位直系亲属都已在八仙桌边坐着等候他多时,他这长孙虽然凡事不太靠谱,但真要想做点事,面子还是要给到。 站在肖老爷子对面,肖华飞先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神情肃穆,开口说道:“感谢各位韭~久候,今日晚辈拿出历经千辛万苦,亲自烹饪的菜品,孝敬各位长辈。同时希望各位长辈对晚辈将开业的仙味楼进行投资。” “下面请杜小姐为各位送上我们仙味楼的几道普通小菜,请各位试吃。一来是孝敬各位家中长辈。二来也是让各位对我们仙味楼的未来投资回报充满信心。” 随着杜兰英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八仙桌上顿时香气飘散,桌上几人的嗅觉仿佛被打开,舌尖也好似有唾液涌动。 肖华飞把一道道菜名,随着杜兰英的上菜动作报了出来,滑溜肉片,肉丝炒笋,高汤煨油菜,清蒸桂鱼,芙蓉鸡片......。 他主要选了后世几大菜系中,较为出名的几道特色菜,均为原料易得,不需要当下尚未发现的调味香料。 完全凭烹饪手法和秘制鸡汤提鲜,比后世工业化餐饮所制作出的同类菜肴更加鲜美。 毕竟后世那些牛肉味、鸡粉味、海鲜味,都是化工提味剂。无法和这些由纯天然原料,汲取出的味道相比。 通过多次的观察,肖华飞发现,这个时代炒菜还是相当稀少的烹饪法方,主流的酒楼做法还是以煮、炖、卤等方式,对于能突出菜肴鲜味炒菜尚在发展当中。 高温热油炒菜加秘制提鲜鸡汤,包括未来同步推向市场的浮生醉高度酒,将是仙味楼领先这个时代餐饮业的杀手锏。 “各位菜已上齐,这八菜道菜,只是我们仙味楼的普通菜式。在各位品尝后,我们再继续商谈投资的事宜。” 肖华飞也拉着杜兰英坐了下来一起用餐,只有肖宁和小芹始终站在一边拉着横幅,努力地做好二个工具人。 因为肖少爷告诉他俩,如果这回能忽悠到或是割一波投资商,将来酒楼里就有他俩一共百分之一的股份。 肖家一大家在一起吃饭时很安静,除了偶尔彼此夹下菜,基本没有人说话。肖华飞很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气氛。 肖华飞仔细观察着桌上几位用餐时的表情,肖老爷子,只是吃了几口素菜,却没有碰肉类。二叔每样吃了一点点,因为身体不好,他也看不出脸色。 倒是二婶越吃眉头皱得越深,肖华飞心里有心不托底,莫非这自己这次装大了?这古代人也是吃过见过的? 他心虚地把每道菜吃了一点,发现并没有和自己想的有多大差距,除了过来时有点距离,菜可能凉了一些,但并未太多影响菜肴口感。 不应该啊,他回家后也吃过几顿家中饭菜,也去了县城里最好的酒楼,分明没有自己做得好吃啊。又看看肖守业,只见自己老爹倒是眉开眼笑,老爹和自己属于利益紧密方,哪怕自己给他口黄莲,他都能笑着吃下去。 “爷爷,这个肉片是我特意为您做的,您尝一尝,此肉嫩滑可口,香软易烂最适合您。” 肖老太爷闻言,不好太不给自己孙子面子,夹了一小片肉片放入口中后,咀嚼二下,明显有一瞬间愣神。 他的牙这几年就掉了不少,吃不得太有嚼劲的菜品,可今天这肉片,属实如自己孙子所说香软易烂。 最重要的是味道的确鲜美,这几年不光他的牙不好,对味道的感知也已经退化,可这菜又让他品尝到了什么叫鲜美,味道远超他当年吃过的京城大厨手艺。 这个不争气的孙子,也有让人刮目相看的一天,看来肖家祖先显灵了,但肖老太爷决定不能让这孙子飘起来,心不在焉地说出二个字,“尚可。” 肖华飞觉得受到了打击,他觉得肖老太爷肯定是味蕾退化了,啥叫尚可啊。 肖青竹倒是小声地说:“大哥做的菜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随着饭桌上,肖老太爷放下筷子,其他几人也都停下碗筷,其实各盘中也并未剩什么菜, 肖华飞使了小手段,特意把菜量弄小了些,用了点心理暗示,当大家往桌上一看,一不留神都吃光了,证明自己这些菜味道就是好。 让杜兰英把最后一道汤端出来,给桌上每人分了一小碗,也就够每人喝三口。 肖华飞留意喝汤几人的表情,发现除了二婶,其他人汤汁入口时都有眉毛上扬的细微动作,包括肖老太爷,当下心中又升起浓浓的希望。 待众人放下汤碗,肖华飞再次起身站到大红条幅前。 他用自信的目光环视一周,说道:“相信各位长辈内心中,对仙味楼的菜品和未来有了足够的预估。下面我来宣布肖记仙味楼的募股计划,然后回答各位意向投资者的提问。” “本人,也就是晚辈肖华飞,打算为仙味楼开业,募集一千两银子,由我来进行酒楼的管理和银钱支配。并对将来酒楼的分店和扩张拥有全部决定权。” 肖老太爷道:“你管我们要钱,我们还不能过问经营?” “晚辈愿意接受,各位投资人的审计和监督,保证投资者权益不受侵犯。将来酒楼经营获利也将按投资比例,享受分红。不过所有关于酒楼经营和发展的权力,必须听晚辈的!” 肖华飞在这点上不肯妥协,事权归一才能让仙味楼生意按自己设计高速吸金。 肖穆氏忍无可忍,仿佛已经看到肖家破产的一幕,马上道:“这就是胡闹!大伯,华飞不知道从哪找人做的菜,就回来家里骗钱,你们就都由着他?如此下去,这个家早晚让他败掉。别人想忙都来不及。” “二婶误会了,这些菜都是我经历千辛万苦亲手烹饪,何来找他人帮手之说,而且最后各位长辈喝的汤,只是我所拥有提味秘方,鲜味的四分之一。”肖华飞依然面带微笑。 “弟妹,我儿子没有找别人做这些菜,我回院子时,亲眼看到是华飞亲手在做菜。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肖守业对这弟妹有些无奈,只是怜惜弟弟对她多加忍让,但儿子的辛苦他不容别人诋毁。 虽然妻子因为过往对侄子可能有些偏见,但肖守正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华飞让我们尝的这些菜,味道属实超出其他酒楼太多,早年我也走南闯北,绝没有吃过味道如此鲜美的菜肴。” 听到自己丈夫也帮着肖华飞说话,肖穆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就算肖华飞这菜做得真心好吃,可是开酒楼和当好厨子,她认为完全是二回事。 “就算菜做得好,也不等于会开酒楼,华飞这孩子以前可是什么也没干过,过去他天天除了上青楼参加诗会,可还会干别的?钱给他就是打水漂!”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个饭碗砸到了肖穆氏的脚边。 肖守正捂着胸口不停喘息,手指颤抖的伸向她,艰难的说道:“给我滚回房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还去给你外甥送了二百两银子!你不要太过分!” 见肖家男人此刻都不再作声,肖穆氏讪讪地拉着肖青竹,气呼呼地转身向二房方向走去。 肖华飞心中暗想,保安!保安呢?!这分明是影响会议秩序啊,但也知道,这是自己二婶,青竹的娘,老爷子都忍着呢。 脸上继续挂着职业式的笑容,就好像刚才一起没有发生过,肖华飞继续说道:“晚辈保证各位的投资,都会在有效监管之下,应用到最有助于酒楼发展扩大的地方。” “本人代表管理团队表示愿意接受,投资方的审计和监督,保证投资者权益不受侵犯。将来酒楼经营获利也将按投资比例,享受分红。” 肖守业说道:“你说这些并不新鲜,委托别人生意,自古就有。就像咱家商队的掌柜,每次可以拿走商队往来半成的利润。出门在外,我们也相信他们的眼光,所有货物买卖均交给他们。” “各位长辈,我保证肖家专有的提味配方和烹饪方法,除非我们自己泄密,至少十年内,在酒楼这行没有人可以追上我们。而且大家也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浮生醉,这点无人可以与仙味楼竞争。” 肖守正平复了下气息,说道“父亲,大哥,难得这孩子懂事了不少,而且他现在掌握的东西,在我们经商人眼中,也叫奇货可居。所谓做生意,只要奇货可居这点在手里,问题应该不大。” “晚辈这里还有一些更细节的秘密,比如生猪,在小猪时去势,养大后肉质才会无腥臊气,肉质也更鲜嫩,等等这些。都足以使仙味楼在细节上领先别家。” 肖老太爷睁开了半眯着的眼,问道:“你想没想过,天长日久之下,难免有别家重金收买家中下人而得去。” “爷爷,孙子已经想好,把一些核心的生产环节放到黄石寨。那里地处深山,外人很难混进去,而且那里面的人又都是逃民很难出山行走,相信杜寨主定能约束得当。” “你打算好了?”肖老太爷不看肖华飞,转而似笑非笑地看向杜兰英。 “孙子打算好了,若爷爷与父亲同意,我想请家里向杜寨主提亲。” 杜兰英本来站在一旁边,无聊听着肖家爷孙俩的对话。 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他们的谈话转到了她身上,而且还说要上山寨提亲,整个人瞬间呆住,脸腾地红到了脖子。 虽然觉得很突然,可是毕竟她已经十九岁了,别人家像她这年纪的姑娘,可能孩子都满地跑了。昨天接过步摇、手镯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期盼这天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肖守业笑呵呵地问杜兰英,“如果杜小姐不嫌我儿顽劣,这几天我打算先去黄石寨见一见杜寨主。” “肖尊长如果想去黄石寨做客,杜家必扫榻相迎。”细若蚊声地回答过后,杜兰英不等肖华飞,行过一礼告辞后,满脸通红地向自己住的小院跑去。 见杜兰英回小院,小芹向厅中行了一礼,松开手中红布条幅也追了过去。 肖老太爷正色说道:“我同你父亲早就说过,男子若要成长,必须经历磨难。你现在勉强可以出去做些事了。” 态度端正地向厅中三位长辈行了一礼,肖华飞恭敬回道:“孙子以前不知长辈创业之艰难,行事多有孟浪。昨日看了父亲身上的刀疤,以及明白二叔因何久病缠身,心中对过往懊悔不已。所以想做些事,为家里分忧。” 肖守业目光中带着欣慰,对儿子说道:“你能明白就好,肖家有钱,有伙计,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实力。但我们都已经老了。若你还像以前一样,你爷爷本打算明年就结束生意,让你当一辈子富家翁。” 肖老太爷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肖华飞面前,直直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孙子。 “你二叔身体弱成这个样子,青竹又是个女儿身,你可知我们爷仨对你一直都抱有多大的期望!” “你回来说在山上碰到了杀手,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是走了,你就如稚童怀中抱着金元宝。那我们只有放下眼前的一切,或许还能让你苟活一世。” “爷爷当年只有一条扁担,走街叫卖,后来你爹你二叔行商远至北周苦寒之地,命差点扔那。我们是商人,在乎钱,但到了我这年纪,我们只想着子孙后代能活好,想着家族能开枝散叶延续下去。” “如果你真想为肖家做事,为你自己做事,莫说是一千两,就是一万两,就是卖了肖家,我们都会给你。爷爷昨天还在想,你何时才能明白,再过十年,你就是肖家!” 若是旁人听了肖老太爷这番话,估计不会再有人认为他不喜欢这个孙子。 在肖老太爷话中,肖华飞也听出了那曾经的失望与从未放弃的关爱,被三位长辈的真切关爱所打动,让他在这原本陌生的世界找到了依靠与亲情。 “孙儿以前还小不懂事,做错许多事。今后不会再叫爷爷,父亲、二叔失望,我会让肖家以为我荣。” 肖老太爷拍了拍肖华飞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华飞个子比爷爷都高啦。一间小小的酒楼,和你爹、二叔商量吧,钱如果不够再来找爷爷。” 说完这些,肖老太爷转身慢悠悠地向自己卧房走去。 肖华飞向爷爷的背影行了一礼,目送老人走出正厅后,马上转身看向父亲和二叔。 肖守正感觉体力难支,既然肖老太爷已经拍板,便鼓励了肖华飞几句,让肖宁送他回自己院子休息。 “父亲大人,刚才爷爷说找你要银子,你看......” “你小子上来就谈银子啊!还大人,是不是有些市侩了?当然我和爷爷也看好你开酒楼的事,不过很多事情还只是你的构想,咋也得先选个地方当酒楼吧,是买是租?用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来吃?哪有上来就要银子的!” 肖守业充分表现了一个成功商人的职业素养。 “爹,儿子的计划是这样的......” 第十九章 千头万绪 送完肖守正归来,肖宁见少爷与大老爷在厅中正在议事,也不知道少爷说了什么,听得大老爷连连点头。 没有冒昧走进去,肖宁很有分寸地站在大厅门外光亮处,既让他们能看得见自己,又保证自己不会被误会在探听什么机密。 足足一个多时辰,肖华飞才招呼肖宁进厅收拾东西,陪同肖守业一起走回大房院子。 待到肖华飞回到自己卧室,对肖宁说道:“明日开始,不用跟着我,你先去街上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最好二三层以上,位置要好!或租或买都行。” “少爷现在县城里的临街铺面可是不便宜,而且如果人家不太想出手,可能会坐地起价。” 此刻的肖华飞可谓豪气万丈,一挑眉毛冲着肖宁大手一挥,说道:“别管多少钱,只要合适开酒楼就盘了他,爷不差钱。” “果然还是少爷,跟着少爷做事就是大气,小的明天就去街上找,这事包在小的身上。”肖宁觉得自己离大管家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对了,明天你先去集上,给我找人定一百头小猪崽,一百只羊,可能以后也会常要,价钱最好谈低些。等准备齐了,最近这三五天我会让家里派人去取。” “少爷这么大数量,恐怕需要定金。” 肖华飞没有答话,转身从枕下摸出了十两银子,扔给肖宁。 拿着这钱,肖宁觉得有些烫手,今天大老爷说要去一趟黄石寨时,他当时可在场。 这十两可是未来少奶奶的钱,少爷皮糙肉厚的敢动,但他担心自己这小跟班扛不住,有心不要,可又怕少爷不高兴,看来得找机会向少奶奶解释一下。 肖华飞没看出来肖宁内心的波动,打发肖宁离开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心中思考着穿越过来后所发生的事情。 他对这个时代感到陌生与疏离,想起家里不肯付赎金,偶尔闭上眼就会浮现那夜里的刀光,让人心惊胆寒,他不想再把命运掌握到别人手中。 既然这几天通过一些手段,已经在肖家站稳脚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那把黄石寨众人通过利益和自己绑在一起,就是他为在大晋生存发展留的一招后手。 他深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谋划在黄石寨暗杀他的背后主使,绝不会经历一次失败就收手。 那么由杜家主导的黄石寨,将是他手中一股游离在秩序之外的武力,必要时他不介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手中有剑不用,和想用时没有不是一个概念,他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谁若想要就要拿命来赔。 所以他迫切需要可以独立支配的财源,只有手中握有足够的银子,才能驱使更多的人为他所用,给他带来安全保障。 他知道无论哪个时代,想要活得好,一要有众人相帮,二要有大钱可撒。 想要做到这二点,就要以烈酒、酒楼生意做起点,要持续扩大他的生意规模并触及更多的行业,打造一个以他为首的利益共同体才行。 酒楼这边选址和未来装修的事,他前期只需要给些指导意见,暂时先交给肖宁盯着。 事情虽然千头万绪,首先还是要把“浮生醉”在酒楼开业前,大批烧制出来。 他渐渐感到自己身边人手不足,看来需要找些可靠的人来帮忙分担一二才行。 心中大致行动方向已定,在对几日后黄石寨之行的希望中,肖华飞沉沉睡去。 一连三日,肖华飞都同肖守业商讨着,关于酒楼前期准备,未来如何送低度酒上黄石寨的事情。 至于父子二人向杜天纵提亲所需礼品,由肖守业独自安排人准备,这种事肖华飞没有参与的资格。 他额外还叫人准备了许多送给黄石寨的礼物,主要以各种物资,粮食,工具为主。 肖家三日前已派人向各商队掌柜送去消息,让他们回程时大量收购低度米酒的消息,并请他们留意是否有相关的酿酒师傅,要想尽办法择优挖回肖家来。 晌午时,肖宁传回消息,市集上的牲口贩子,明日便可将猪羊准备齐全。只待肖家去往黄石寨的队伍出发时,一并赶着出城即可。 晚饭后,杜兰英带着小芹起身告退,只剩肖守业与肖华飞父子二人,做一些明日出发前的盘点,务求不要出什么纰漏。 “父亲,你说杜寨主应该会同意我和兰英的亲事吧,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万一他不同意,咱们爷俩打不过他们。” 肖守业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儿子,正色道:“又胡说,以后那应该就是你的岳父,要心怀尊重,我们依礼数拜访,又不是上山去抢亲。” “儿子这不是做最坏的打算么,只要兰英愿意,就算她爹不同意,我也会带兰英跑回家,这个媳妇我要定了。” 见儿子有些乱了方寸,肖守业无奈地安慰道:“放心吧,你这是关心则乱,如果杜寨主无意你俩的亲事,是不会让他姑娘跟你下山的,而且兰英姑娘年纪属实不小了。” “做为父亲的心,我要比你懂得多,等你有一天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老这么想胡闹了!” 肖华飞不确定的点点头,又问道:“咱家商队什么时候能把酒收回来,儿子觉的我们还是不要在姚安当地收太多酒比较好。这样能防止有心人的查探。” “应该在半个月内,州府那边商队能回来,不过其他三支商队路途较远,而且长途贩运本钱就会大大增加。你上回提的咱家自己用粮烧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 “大体的烧酒方法,儿子是知晓的,可是现在缺会发酵酒曲的师傅,希望商队可以找到吧。” 父子二人又商量了会明天到黄石寨的安排,便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一早,肖守业组织了一支几十辆大车的队伍,带着肖华飞与杜兰英向着黄石寨进发。 ------------------------------------------------------------------------------------ 自从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下山已经七八日光景,杜天纵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原来的伤口上早已长上了新肉。 就是伤口被针线缝得有些歪歪扭扭,像一条巨大的蜈蚣爬在胸前,不过以刀头舔血为生的杜天纵也不在意,反而借着盛夏的天气,总是敞开衣襟故意把伤口露出来给众人看。 他逢人便拉着说自己临危不惧,视死如归有大将之风,同时再把肖华飞的医术和女儿的针线活大大夸耀了一番。 若是一回二回,众人也愿配合,可架不住寨主大人,每次喝完了那烈酒,总拽着人说个没完没了。 现在山寨中人只要看到杜天纵喝得满脸通红,在山寨里闲逛,就开始躲着走。 天色已经将黑,杜天纵正听着杜金和他汇报后山作坊的施工进度,丁夫子也坐在一旁,只等杜金一走,就和杜寨主把藏起来的烈酒拿出来共饮。 “后山那边,至多再有二日,就可以把锅具归位,这几日我们也开始组织山上老人,女人在后山开窑烧炭,留着烧酒时使用。” 父子二人正在叙话,徐有德从后山回到聚义厅,他每天也在后山看着从人伐木,打地基,破木料。 不过越干他心里越是没底,这几日寨里众人都在没日没夜地赶工,山上粮食消耗得十分快。 若是这肖华飞不靠谱,这转眼入秋过冬,山上粮食再耗光,这要到了冬天那可真就完了。 看到杜天纵情绪挺好,也没太客气,孙有德说道:“杜大哥,这眼看着后山的作坊马上就完工了,山上存粮却越来越少,肖华飞那小子也不来个信,是不是不太靠谱啊。” 杜天纵看了看杜金,没有回话,反而是丁夫子他劝道:“孙副寨主担心粮食耗光,是有道理的,俗话说手里粮心中才不慌。” 看了孙有道的反应,丁夫子顿了一顿,捻须道:“不过老夫认为倒不必过于担心,前几日肖公子下山前,保证回家商量后再来山寨与我们开始合作,而且这个生意确实会给二家带来巨大的好处,而且兰英也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要我说丁夫子,你们这些读书人有时候就是太迂腐了,当初如果是我跟他下山,或是让杜金跟着可能也好些,兰英一个女子咋能看住那个小滑头?” 杜天纵冲孙有德哈哈一笑,说道:“有德兄弟也是为了山寨好,这个我知道。不过你看我胸前这刀疤,没有那肖家公子和兰英,咱俩估计今天都见不着喽。那个小子吧,还是有一些能耐的,你且放宽心。” 安慰过孙有德,他又把头转向丁夫子,问道:“夫子啊,山上存粮现在还够用几日?” “每顿吃干的,应该还够六七日,若是加些野菜的话够十日左右。” 孙有德听丁夫子说完,忍不住说道:“杜大哥,不管你们多信他,我话放在这,如果三天之内他不来和我们确定生意的事,我可忍不住下山去寻他。万一这小子不讲信用,别手老兄弟我用些手段。” 杜金是有些拿肖华飞当准妹夫的,听得孙有德的话内心稍有不快,不过人家话说的却也在理,他也只能闷闷地不出声。 第二十章 充满希望 聚义厅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虽然杜家父子,包括丁夫子对肖华飞很有信心,不过孙有德担心的存粮不足,也是黄石寨无法回避的现实难题。 正当杜天纵想拿出酒邀孙有德一起喝两杯,再慢慢开解时,听得聚义厅外,响起嘈杂的喧闹声,“兰英回来啦,肖公子他们到山下啦。” 厅中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杜兰英脸颊红红地走进了聚义厅。 “爹,我回来了,肖叔叔和华飞正在山下,他们人多上山慢,我先跑回来见您。” “肖家来人了?是肖家主事的肖大爷?” “嗯,是华飞的爹带着许多东西来提......来山上谈我们二家的事。”杜兰英突然说话有些扭捏起来。 看到自己女儿满脸红霞,说话又吞吞吐吐,杜天纵心中有些猜想,但当着外人也不细问,对杜金道:“马上安排人手,随我一起去迎接肖家客人。” 杜金连忙先一步出了聚义厅,去召集人手,准备下山迎接客人。 杜天纵带领山寨里的几位头面人物,站在寨门向山下望去,只见山角峡谷处,已亮起至少上百支火把。 远远看去,火把映照下好像有三十多架马车,上面都满满地不知装的是什么货物,偶尔还有猪羊的叫声传来。 “这车队上的东西,都是肖华飞和他爹带来送给我们的?” “嗯,爹,肖叔叔可能还有事要和你商量,所以这些都是华飞准备的礼物。” 看到肖家这次来拜访,所拿出的排场和诚意,杜天纵心中多少有些肯定,自己刚才的预感。 黄石寨虽然穷困,但他也不想弱了自己的威风,双方未来还是以平等合作为主,作为肩负这群逃民生死的寨主,他必须展现黄石寨的实力。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满是雀跃的杜兰英,这孩子六岁就跟他进山,亏欠她实在太多了。 哪怕仅是为了这个单纯的女儿,他咬碎牙也要为女儿当好这个靠山,忍住大腿上的疼痛,将身子站得更加挺拔,就像当年的千军万马再一次站立在身后。 杜天纵连忙吆喝杜金,让寨里能动用的人手快些准备,后山的青壮也要全叫过来,马车是上不了山的,天已经快黑了,要尽快组织人手下山去搬运。 当山下有大队马车进寨送礼的消息,在山寨传开,整个黄石寨动起来!不再节约松油火把,整个山寨第一次在晚间变得灯火通明。 以往过年的时候都不可能这么热闹,这一切都因为肖华飞的再次到来而改变。 二个多时辰后,当杜天纵亲自带队将肖家的队伍接进山寨,那些没有跟随下山的老人孩子也跟着沸腾了。 那装满粮食的麻袋包,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一袋沉得连一个壮汉扛着都吃力。 那一匹匹厚实的粗布,就码放在聚义厅前的台阶上,估计连山寨里的孩子都能有身新衣服穿。 许多木箱上贴着红纸并没有打开,正被人抬着送到聚义厅中。 各一百只猪崽、山羊,被杜金安排人先送到马厩中暂养,今天夜深已深,只能明天再组织人手砌牲口棚。 肖华飞在聚义厅中与杜天纵等人见礼后,把肖守业留下与杜天纵商谈,自己带着杜兰英来到聚义厅门口。见众人都围在聚义厅门口观望,肖华飞大声向门前的众人宣布,由杜兰英按照每户一匹布,给黄石寨中的家庭发放,若是没有成家的,则由山寨统一制作二套衣服发放。 听闻消息的众人,先是惊愕而后欢声雷动。 他们多少年来苟活在深山中衣食无着,如今这一切都随着肖华飞的到来而改变,大家每天不在无所事事,不再食不果腹,如今连衣服都有新的穿。 众人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这才短短十来天,大家已经能吃饱饭,如果以后他们继续跟着肖华飞做事,肯定日子会更好。 百姓自有朴素的生存智慧,知道何种选择会让自己生存得更好,此刻围在聚义厅门外的众人,再看向肖华飞的眼神,已经充满了信赖与希冀。 所有人在领过布匹后,都真诚的向肖华飞与杜兰英行礼道谢,见到这样的情形,肖华飞终于觉得在这个世界有了可靠的立身基础。 黄石寨的人将依靠他改变生存现状,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与这里产生了更紧密的联系。 聚义厅中,早已备下了酒菜,多是山间野味,虽然做法粗陋,但这已经是杜天纵最大的诚意。 肖守业正一脸坦然地与杜天纵喝酒聊天,都是常年闯荡江湖的人物,彼此聊得相当热切。 “杜寨主,关于刚才咱们两家合作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黄石寨就专心生产酒水,以及饲养骟猪,利润分配上就按华飞当初说的办,不知意下如何。” “肖东家,你我一见如故,杜某人带兵出身,说出话就是个钉。这点只要你我二人点头,断无悔改。以后也别叫我寨主,如若不嫌叫声老哥便可。” “哈哈,杜老哥果然痛快,那以后也叫我肖老弟吧,我这还有一件私事想和老哥哥商量一下。” “肖老弟,有事尽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应允,来喝酒,边喝边说。” “不知杜老哥看我那劣子如何?杜姑娘这几日到我家,人品行事,连我家老爷子也颇多赞许,我有意与杜老哥接为儿女亲家。不知杜老哥嫌不嫌我那儿子不成器,配不上令千金啊?” 其实自从和肖守业见面,看到那些贴满红纸的箱子,杜天纵就猜想肖守业会有这样一句问话,如今终于等到。 不过出于面子杜天纵还是反问道:“老弟可能也知道,我杜家当年为将门,兰英她娘走得又早,我对兰英一向骄纵,她武艺尚可,可女红家事,不甚精通。如今杜家又蜗居于山林,就怕配她不上肖家高门大业。” “杜老哥此言诧异,我这几日看兰英这孩子,文静懂礼,对长辈也很恭敬,相信以后定会宜室宜家。而且华飞以前顽劣,也需要她多多约束。若是兰英嫁到我家,我定会以亲生女儿视之。” 丁夫子做为杜天纵的智囊与陪客,自然知道杜天纵的想法,马上笑呵呵劝道:“寨主,我看兰英与肖家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肖东家也是讲信义的汉子,我看兰英嫁到肖家差不了。” 肖守业马上接口道:“呵呵,这位丁夫子饱读诗书,话自然是错不了的。不知杜寨主可还有什么顾虑?还是嫌我那儿子太过不堪?” “肖老弟这是哪里话,华飞救过我一命,老哥是粗人,既然老弟真心求亲,孩子们也情投意合,那此事就这么定吧。我这山上也不好来媒婆,剩下的事就咱俩一并帮孩子们办了吧。”二人又就儿女成亲的一些细节问题进行商讨,相互拿出儿女的生辰八字,由丁夫子摇头晃脑地批过后,证明俩个孩子乃天造地设的姻缘。 待交换过儿女庚贴后,肖守业让人打开地下的箱子,各种定亲该男方出的礼物,均已在箱中备齐,可见肖守业是有备而来。 杜天纵只是礼貌地扫过一眼,便让人抬到后院,而后又拉着肖守业喝起酒,此时二人的谈话便已亲近许多。 肖守业喝着山上烧出来的烈酒也有一些上头,便和已是亲家的杜天纵攀谈起来。 “我以前听我爹说过,杜老哥早些年可是带兵的将军啊,怎么会跑到这山寨了?” 杜天纵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淡然说道:“十二年前东蛮野人犯边。朝廷征发二十万大军陈兵东阳关,那是我已是东阳关副将,归盛鹏举大帅统御。” 肖守业点点头,回道“可是那咱们大晋数次领军北伐的战神盛大帅?” “不是他老人家,还有谁可统御二十万边军出征。” “那一战,咱们大晋不是败了吗,那时我还时常跟随商队到处行商,听说文官们都在骂盛大帅无能,丧师辱国。” 杜天纵惨然一笑,说道:“咱大晋文官呐,只知空谈贪墨,大军尚未出关时,他们便多次参劾即将领兵出征的盛鹏举大帅。” “这是为何,大军即将出关杀敌不是应该内外一心,共同抗敌吗?”肖守业那时还只是个不大不小的行商,并不了解朝廷旧事。 “文官们说盛大帅执掌大军却畏敌避战,似有不臣之心。而咱们大晋皇帝听信谗言,虽未降罪大帅,却马上加派了几位文官到军中为监军。” “这些饱读经书的老爷,他们还能乱命祸军?” “这些监军到达军中,便拿出圣旨申斥大帅,又用粮饷与大帅家小胁迫,逼得大帅无奈答应分兵三路出关拒敌。” “待大军出关一百五十里,文官监军协领的二路偏师,在东蛮少量疑兵袭扰下止步不前。他们却未曾向中军通报,致使盛大帅所领八万中军,孤军行至一百六十里处的镜山泊,突被东蛮族十二万大军围困。” 见肖守业没有言语,杜天纵以为他不知晓兵事,接着说:“我们被十多万东蛮军围困在野外,盛大帅带领我们足足坚守了二十多日,战事激烈伤亡无数,粮草医药匮乏没有补充。” “我们虽数次调集援军,左右援军却被文官以敌情不明,不可轻敌冒进为由,弹押在离盛大帅中军不足十里之处见死不救!” 杜天纵突然拿起酒坛,猛地大口灌酒,双目赤红,高声喊道:“大军被围,粮草无继,援军无望!盛大帅只得命我们行险突围。” “无奈蛮军势大,将士饥饿军心涣散,毫无斗志。大帅虽然亲自领军数次浴血冲杀,但已无力回天,激战不到二日大军便溃散覆灭,大帅被亲卫拼死从乱军中救回东阳关。” 杜天纵重重放下手中酒坛,仿佛被回忆抽去了全身力气。 “而后东蛮集中兵力先后再次击溃左右偏师,此战无数大晋精锐饮恨埋骨他乡,再也无法回到故土。朝廷那群狗屁文官却颠倒黑白,将败军之罪全归于盛大帅,皇帝最后判他本人处斩、传首九边,家小株连流放!” 第二十一章 美好生活 聚义厅外,人越聚越多,许多领过布匹的家庭也没有离开,反而把肖华飞围拢得更紧,杜兰英看到肖华飞被山寨里的人欢迎,内心也充满喜悦。 肖华飞正向众人描述着美好的前景,白面大饼随便吃,每七天就能吃上一顿肉,寨里所有人在每季都能有一件衣服。 听得众人双眼放光,恨不得马上送肖华飞与杜兰英洞房了事,好让他永远留在山寨里。 仅今天这些布已经够他们家里人做几件衣服了,这已经是所有人多少年,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有的老人已经满眼泪光,口中念念有词,希望肖少爷长命百岁, 如果将来肖华飞说的这一切能够实现,哪怕不要什么新衣服,仅能白面饼管饱,他们就愿意把这肖家少爷当神供起来。 杜兰英看到众人对肖华飞的崇敬内心充满自豪,他给这死气沉沉的山寨带来了希望。 随着肖华飞的讲述,聚义厅门外所有人都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 肖华飞有足够的信心,凭他前世的运营经验,可以把这小山寨的生活尽快奔小康。 没等他将五年规划,十年规划放出来,就听得聚义厅内杜天纵大嗓门喊着什么误国、冤屈。 听到这些,肖华飞以为自己老爹和杜天纵聊得不愉快,正要和众人告辞回厅中说和,却见杜金垂头走出来,忙上去询问。 “杜伯父可是有什么不开心?如果需要我们肖家再做什么,可以商量嘛,我这一定尽力。” 杜金有些尴尬地看着肖华飞,咧嘴一笑,说道:“没有,跟肖叔叔没关系,老爷子这是又想起当年行军打仗的事,有些意气难平。” 然后杜金将来龙去脉向肖华飞简单讲述一番,肖华飞知道原由后,也听得有些怒火,对大晋文官的印象变得不太好。 “对了,华飞啊,看来以后不用叫你肖少爷了,得叫妹夫了。”杜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呵呵,兰英的哥哥,也是我的亲哥哥,我家人丁单薄,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有事找我这妹夫,别管能办不能办,我都绝没二话。” 杜兰英在一旁,也是听明白自己和肖华飞的亲事,两家的老人看来已经敲定,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她嗔怪了一下自己哥,白了眼肖华飞,转身就向自己房中跑去。 “我这个妹妹啊,脸皮有点薄,不过心地却最是善良,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以后你要多担着些。” 肖华飞慕然想起了那只烤熟的兔子,脸上却依旧挂着欣喜的微笑,对杜金说道:“兰英自是千般万般的好,这个我怎会不知,请大哥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兰英。” “你这回下山,对指使人在山上害你的事,查得可有眉目?有没有什么怀疑目标?” “我这回下山时间也不太长,而且又忙着咱们两家生意合作的事,根本没有时间查,也没有任何头绪。大哥你也知道,我这人是与世无争的性子。” “咳...咳...”杜金对肖华飞这厚脸皮有些预估不足,被他的话差点噎呛到,这肖华飞可是个爱记仇,爱找场子的家伙。 那天就因为他踢了这家伙一脚,说过二句难听的话,晚上肖华飞就喊自己要杀人,弄得整个山寨以为要来场人伦大戏。 “凡事多加小心吧,我和老爹也谈过,他也说这背后的人不会收手,你还是要多加防范。” 肖华飞假装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大哥啊,你妹夫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啊,别说查到幕后之人,纵是被人杀到当面,我也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啊!” “你说的也是这个理,而且就算兰英在,我估计也是不够。她一个姑娘家,估计真有事时下不了狠手,反而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肖华飞用力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杜金。 “若是山上一切都走上正轨,就让孙叔在后山盯着,我到时也随你下山,若是查出那人,说不得来个一劳永逸!” 说罢,杜金将拳头握紧,嘴角居然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大哥,那孙副寨主是否可靠啊,我看他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太对啊。” “不要胡思乱想,孙叔跟我爹是生死之交,不过为人有些方正,喜欢直来直去罢了。他应该还是可靠的。” 既然杜家人都认孙有德为没问题,那肖华飞也不想继续深聊此人。 他回头看向厅中,肖守业与杜天纵又已开始推杯换盏,这种场合他不是很喜欢,太素了。 便推说行了一天的路,身体乏累,请杜金带自己到住处休息。 帮肖华飞安顿停当,杜金临出门时,告诉肖华飞尽管安心休息,他今晚就住在隔壁。并且还安排了六个人给肖家父子值夜,晚上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 看着杜金走出屋子后,肖华飞复盘今日在黄石寨的收获,这里的人心现在对他非常亲近,大家的生活也相当依赖他来改善。 杜兰英与自己亲事已定,这对自己与黄石寨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杜金这种有勇有谋的大哥,也正是自己需要的帮手。 总的来说一切顺利,至于刚才杜天纵骂朝廷的事,他不太关心,对他来说这是老黄历,文武之争自古便有,他小胳膊小腿的,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此刻的肖华飞心中,还是想过着那没羞没臊的富三代日子,直到此生终老。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 肖华飞和父亲一起到聚义厅和杜家人一起用早餐,早上见面时,肖守业已经告诉肖华飞,昨晚已经和杜天纵定好,今年十月初九让他和杜兰英完婚。 按这时代的风俗,昨天才算刚订婚,完婚至少要到明年开春再选个吉日,可是双方长辈考虑到杜兰英已经十九岁,二人商量后,便决定婚期定在今年的十月初九。 听到自己今年十月就能策马驰骋,肖华飞心中虽感高兴可也有焦急,按他想法最好明天就成亲,说好饭不怕晚,那都是扯淡,按他的性格好饭就得快吃到嘴里。 不过这不是后世那个开明奔放的时代,只能入乡随俗了,看着对面不敢如往常一样直视他的杜兰英,肖华飞用力夹了夹双腿,再忍忍。 直到早饭吃完,杜兰英都没有和肖华飞说话,肖华飞也不好当着人家父兄的面,打情骂俏。 肖华飞同杜金交待,他带来的一百头小猪,要都骟掉,这样可以保证将来猪长成时,肉味鲜美,不再像市面上卖的猪肉,无论公母都有很重的腥臊气。 既然有了高度酒,肖华飞特意嘱咐骟猪时要注意创口消毒与缝合伤口,以增加猪崽存活率。 若是没有这二项技术支撑,骟猪的饲养也不可能真正的普及。 不断出栏的高质量生猪,也是将来仙味楼菜品口味的一项保证。这时代人还不懂得骟猪饲养的好处,不但长膘快,而且不易发生相互争斗,出栏率会大大增加。 至于那一百只羊,就是纯粹为了改善黄石寨众人的生活,未来他还打算多送些雏鸡到山寨。正好山寨里孩子们每天无聊到追山鼠玩,就不如让他们放放羊,赶赶鸡。 若是扩大饲养数量,将来商队将酒曲师傅带回来,那他们可以直接在黄石寨开锅烧酒,只要不断往山上送粮食当原料,烧酒剩余的酒糟,就是最好的自然饲料,可谓一举双得。 眼下好在是盛夏,就先靠山吃山,辅以少量粮食,养这些牲口问题不大。 其实以前不是黄石寨不想养些猪羊,而是没有什么商队会拉着大批的猪、羊从山下经过,偶有从山下带回的一二只,也被众人不等养多大就吃掉了,没有希望的日子,谁又肯为集体多出力。 肖华飞心想将来没事时,要多来山寨里来搞搞农家乐,这可都是纯绿色饲养,味道肯定鲜美。 早饭后不到一个时辰,关于合作的相关事宜,在众人商讨下已经敲定。 这次肖家上门提亲,又再次为山上补充了大量的物资,双方已约定时间,黄石寨十五天后将接收第一批肖家送来的米酒进行提纯,并且还有更多的粮食一起送到山上。 看看天色,肖家父子向杜天纵告辞,为保护肖华飞安全,杜兰英再次随行往姚安县赶去。 按杜天纵的意思,待肖华飞与杜兰英成亲前,杜家会在姚安县买一个宅子送杜兰英出门,只不过那时杜天纵将会化名前往。 ------------------------------------------------------------------------------------------ 肖老太爷刚用过午饭,正在厅中饮茶消食,大管家肖洪前来通报,县衙的郑捕头到家里来访,说有些事要同肖家大爷面谈。 听闻郑捕头来访,肖老太爷没有抬头,依旧稳稳地端着茶抿了一口,问道:“几个人?” 肖洪恭敬回道:“老爷,只有郑捕头一个人。” “守业上城外收山货去了,让他改日再来,拿五两银子,给郑捕头喝茶。” 肖洪应是,转身出去安排。 大厅中已旁无人,肖太爷放下茶杯喃喃道:“要来了么。” 第二十二章 局中之局 前往黄石寨提亲的队伍赶回到肖家大门前时,天色已经临近傍晚,还未等肖守业父子二人下马,门房就飞快跑上前,请大老爷与少爷先前往后宅正厅,说是肖老太爷有事相商。 肖华飞让杜兰英先回院休息,又让人通知小芹先安排晚餐,若是半个时辰内他们父子二人还未回院,就叫杜兰英先行用餐,而后自回小楼休息不必等候。 看着儿子到家后安排诸事,思路清晰井井有条,不复以往惫懒模样,肖守业心中也是欣喜,看来儿子和他一样,都是个知道疼媳妇的人。 父子二人走入后宅正厅,行过礼后,肖老太爷吩咐肖洪先把晚餐上齐。 用餐前肖老太爷只是问了一句,黄石寨之行是否一切顺利,得到肖守业肯定的回答后,便不再询问细节,仅是在用餐时,说了一句,这厨子做的菜没有孙子做的顺口。 肖家正厅用餐时不许讲闲话,肖华飞对此很不适应,前晚他问过肖宁才知道,是肖老太爷定的规矩。 这条家规并不是为了突显高门大户的规矩森严,当初定下这家规只是想让子孙后代明白,肖家是白手起家,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必须珍惜食物,做事也当谨言慎行。 晚饭吃得枯燥无味,肖华飞身为一个吃货,勉强草草垫了肚子,就随着父亲放下碗筷等肖老太爷谈正事。 肖老太爷饭量也不大,吃净碗中那一小勺米饭后,不再用餐。 待下人把碗筷收停当,上好三杯热茶,连同肖洪都一起退出了正厅。 肖华飞看这架势,估计肖老太爷是有正事要和他们父子商谈,便也马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慢悠悠喝口茶,肖老太爷看眼孙子,才开口说道:“今天县衙郑捕头来过。” “父亲,这郑捕头来所为何事,捕班一共来了几个人?肖家一向对他们多有打点,而且治家也严,应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让他们抓啊。” “来人只有郑捕头而已,肖洪陪着喝了杯茶,便打发了。” 不再向肖守业问话,肖老太爷看向肖华飞,问道:“华飞,他所为何来?” 肖华飞皱着眉,眼神茫然,下意识回道:“不是我做的,这几天我什么都没干!我回来后想去诗会都没去啊!那潇湘阁红袖...” 凭着对儿子的了解,肖守业知道肖华飞以前虽然行事孟浪,但多年间绝没有过恶行。 肖守业听到儿子说到潇湘阁,马上抢过话头,急忙道:“父亲,不管县里出了什么事,肯定都不是华飞做的!前几天他都老实呆在家里,不可能出去犯事,而且昨天我和他一起去的黄石寨,他都不在城里。退一步说,就算华飞以前真犯了什么小事,大不了赔钱就是。” 肖老太爷让自己儿、孙搞得有些无奈,他本来只是想引导肖华飞的思考,可这父子俩来个所答非所问,甭管啥事都来个一切不认账的态度。 肖老太爷心想,看来以前自己对他们太过严厉,以致彼此间无法正常商讨事情。 他觉得以后至少得对孙子态度温和一些,肖家以后还得依靠这唯一的孙子,因为根本没得选。 但对这个肖守业这个儿子,肖老太爷却有些怨念,早年肖守业说孙子小,不肯续弦他忍了,可等肖华飞一晃长到十四五岁,还是不肯续弦,弄的肖家只能把宝押在这根独苗上。 放下回忆,肖老太爷放缓语气,对肖华飞说道:“孙儿啊,爷爷只是让你想想,县衙捕头到家里有什么目的。” 肖守业正要开口再为儿子说二句话,便被肖老太爷用眼神严厉制止。 此刻肖华飞也反应过来,这是爷爷想让自己分析思考,透过现象发现事情的本质。 他静下心思虑片刻,开口问道:“敢问爷爷,以我肖家怕不怕这郑捕头。他能不能动得了肖家。” “不怕,他动不了!” “所以爷爷才让管家陪着他,并没有亲自见他对吧。” 肖老太爷点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自信地说道:“莫说他一个小小捕头,就是县里的周县尉,也动不了我肖家。” “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爷爷是在意他是否得了县令的指使而来。若是姚安县令想与我们为难,这事恐怕不好办。” “肖洪打听清楚了,并不是张县令指派,否则他就该拿出盖着县衙大印的排票。” “按肖洪这么说,姓郑的这次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公事。这些衙门小吏最爱寻找由头吃拿卡要,莫不是他闻到了什么腥气?” 见肖华飞思路如此清晰,对世情也有所了解,肖老太爷也有些诧异,看来以前是小看了自己孙子。 他向肖华飞问道:“肖家不在意他这捕头,不过你可听说过,破家县令这个词?” 肖华飞有些明悟,二世为人的见识,终归还是发挥了作用,他谨慎回道:“官字二张口,凡事可大可小,爷爷是怕有人拿小事做文章,来个上纲上线,针对我们肖家下狠手。” 虽然肖老太爷没听过上纲上线这个词,却听懂了肖华飞的意思。他心中对孙子看事情的眼光有些满意。 肖老太爷直接说出了对方来意,想进一步看看孙子是否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他来是为了你拿走商队货物上黄石寨那件事。” 听到郑捕头居然是为此事而来,肖华飞有些错愕,拉自己家商队货关官府什么事,但转而他恍然大悟,急忙说道:“莫非有人想诬陷肖家通匪?” 这回肖老太爷没再隐藏自己对孙子的欣赏,呵呵一笑道:“对!” 肖华飞听到爷爷的回答,却没有惊慌,他坐直身体,搓着手指,思考着郑捕头如此行事真正目的。 当听到道“通匪”二字,肖守业有些忍不住,马上替儿子、儿媳争辩道:“通个屁的匪,我昨天去黄石寨亲眼看过,那就是一群被苛捐杂税逼上山躲藏的逃民,明明是官府与乡绅逼逃了自己的百姓,还要骂人家为匪?!” 听儿子骂乡绅肖老太爷倒不生气,肖家没有囤积过大量土地,在乡下也只有个小庄子,才七八个雇工,为这宅子里补充些米菜。 不过诟病官府却是另一回事,他马上冲肖守业说道:“闭嘴,你也到了不惑之年!还没华飞沉得住气。”肖守业重重呼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父亲教训的是,肖洪可曾探听出谁向郑捕头透的风声。” “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他说了你就要信吗?” 肖华飞见爷爷有些生气,连忙接口道:“爷爷,你的意思是不管这郑捕头说什么,对目前情势都没有意义,而且这事背后必定还有他人主使对吧。” 肖老太爷看向肖华飞的眼睛有些发亮,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孙子开窍了,他也知道肖守业那么问,有顺藤摸瓜下狠手的意思。 可当下的问题还没解决好,就是把浮在水面上的小鱼,都抓干净又有什么用,而且这件事根本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肖华飞又思虑片刻,对肖守业说道:“父亲稍安勿躁,那背后的人敢买凶杀我,敢诱使官府中人出手,不会这么直白地给出破绽让肖家抓,如果我们真抓了那个顶到前面的替死鬼,反而肖家可能就真变成咬了香饵的大鱼!” 肖老太爷伸手点了点肖守业,说道:“天塌不了。” 听过肖华飞的分析,肖守业也冷静下来,想清了前因后果,如果真按他刚才所想,要找出那个向郑捕头诬告之人,以肖家的财力与人脉并不难,无非就是那些城中的社鼠无赖。 肖家在姚平县这些年,家风一向严谨,凡是县里有个灾情或是修桥铺路,也从没吝啬过钱粮。 不过真要对诬告人下狠手查问,能揪出背后主使当然都好,可如果没能揪出主使之人,反而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官府那里肖家可以输通,但背后主使之人,必会弄出什么风言风语或者煽动民议说肖家心狠手辣,凭白坏了多年的名声,太得不偿失。 整件事情到如今,让肖守业有些投鼠忌器,便没再发表意见,但事关儿子的安危,他却没有马上拿得出手的好办法。 他有些急切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希望肖老太爷能拿个主意。 大厅中安静下来,肖老太爷也不理会儿子的目光,伸手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他只是偶尔用眼睛看向肖华飞,似乎在等着孙子想出破局之法,孙子今天的表现可以说让他有些惊喜。 肖华飞大脑高速运转着,从那暗夜中伸过窗户的刀影,到今天诬告自己通匪的阴招,看来这背后之人肯定是要自己的小命了。 不过查出背后主使的事只能先放放,当下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能再让人拿这事做文章, 约有半盏茶时间,肖华飞大致有了解决问题的方向,他向肖老太爷问道:“爷爷,我家在姚安县里可曾与人结怨。” 肖太爷望着孙子,笑了笑道:“未曾与人结怨,但也处处结怨。” 肖守业怕儿子听不懂,解释道:“我们从未主动同别人结下过仇,不过作为姚安县最大的商家,呵呵,太有钱或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就已经是处处结怨,所以你爷爷才把家规定的如此森严。” 肖华飞点点头,虽然早已猜到了答案,但总归是要问一问,既然没有假想目标,那就只有直捣黄龙破了这个局中局! 第二十三章 剑走偏锋 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肯定是解决制造出问题的人,不过现在幕后之人肖家祖孙三人都没有明确的目标。 只抓些小鱼小虾不但不起作用,还有可能遭到反噬。 肖华飞心中想好应对方案,便对肖老太爷说道:“孙儿这有几个应对办法,还需要您和父亲的支持。” “但说无妨,爷爷也想听听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件事情需要分几步,第一先在我们内部排除不安定因素,威远镖局那面我想还是暂停合作,上次回来报信的商队伙计也暂时打发到乡下农庄。” 肖老太爷嘴角微翘,低低地嗯了一声,示意肖华飞继续说下去。 肖华飞看向自己父亲,问道“父亲是否知道,咱们姚安县这张县令多大年纪,是什么出身,就是他怎么当的官,还有他是否带了幕僚一同上任。” 关于张县令的情况,在姚安县其实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是当地的父母官,姚安县有点头脸的人物,肯定都要对他私下了解一番。 只有像肖华飞这种无意科举,又整日沉迷玩乐的公子哥才没兴趣知道。 本县张县令与肖守业有过接触,去年城外发水,肖家捐了二百两银子修堤,事后那张县令还亲自在县衙二堂接见过他,一口一个义商叫着,让肖守业很有面子。 “咱们这位张县令名讳景清,字嘛不清楚,应该有36岁左右,六年前中二甲27名,赐进士出身。” 喝了口茶,肖守业继续说道:“本来他在朝中各部老实堪磨几年定有高升,不过听说他当时年轻气盛,上书陛下不应炼丹修仙不理朝政,惹得陛下不快,一怒之下便夺了他的官,他在京中赋闲一呆就是四年,过的很是困苦。” 肖华飞目露疑惑,心中奇怪,这张县令既然得罪了皇帝,怎么还能到姚安当上知县? 看着以前在学业上从不上进的儿子,肖守业心中叹息,不过却没有流露出来。 他知道肖华飞想不通这关节,便解释道:“大晋优待读书人,特别是进士官,不算张县令那些会试同窗,他的房师、座师都是朝中的大人物。想要起复总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得罪了陛下肯定不能再当京官。” 肖老太爷打算点拨下孙子,便开口道:“张县令的幕僚,赵先生和我们是同行。” “那赵先生也是行商?”肖华飞有些震惊。 知道肖老太爷不会解释给肖华飞听,肖守业呵呵一笑,说道:“不是行商,但也是商人,我们肖家不也是商人吗?只不过大家卖的东西不同而已。我们卖货给百姓,他们出钱给官员们买前程。” 肖华飞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好向父亲求教。 经过肖守业细致地解释肖华飞最后才明白,在大晋有那么一批富家子弟,他们可能是巨商或是乡绅的旁系子弟,因继承祖财无望,便只能自幼进学,好在举业上有所成就,拼一个出头的机会。 但每隔几年一次的会试,大晋也就那么一二百人能考中进士,就算他们家境富裕,也饱读经义,可是真能考中进士的也没有几人。 所以他们中就有一部分人,自认学识过人又不甘于平庸,便求告或是向族中借贷一大笔银子,跑到京城专门在吏部门外蹲守,结交那些有名气、才名,却没有钱打点吏部求官的下层官员。 他们会出面帮这些时运不济的官员,先举办几场有高品级文官参与的文会扬名,而后到吏部中打点求官,这当中一切的花销都由他们来出。 当然他们这种真金白银的付出也有条件,如果求官的事帮官员办成,那官员以后就要拿他们当成自己的固定幕僚,以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还有一种就是双方签定借贷字据,详细规定年限利息,他们跟着官员上任充当书吏捞钱抵债,官员升迁或是告老他们有可能无法再跟随。 而张县令的幕僚赵先生明显就是前者,他是押宝张县令将来还能继续升迁或是回京任高官,双方是一种共生关系,理论上讲在衙门里这赵先生可以叫做二老爷,相当于张县令的智囊与发言人。 听肖守业解释了半天,肖华飞喃喃说出四个字“奇货可居”。 这回他完全明白了这赵先生在县衙的地位,当下觉得应对事情的思路更加清晰。 他向肖守业问道:“那明天不知父亲是否能请这赵先生出来聚聚,他会不会给我们家这个面子。” 肖守业对儿子这个要求,回答得很自信,“这个应该不难,肖家在县里不敢说是最大的商家,但是衙门里也不是没有用得到我肖家的地方,晚上吃个饭的面子赵先生应该会给。我明早便亲自去送请贴。” “父亲出马,儿子当然放心,不过儿子明晚也要参加。” “华飞你虽已不小了,可是那赵先生也不是个好好先生,为父以前和他打交道,此人甚是高傲。听闻祖上也出过侍郎官,不过他家最近这三代,文运有些低落,所以他才想那种办法跟着张景清,以展心中抱负。” 肖华飞展颜一笑,自信说道:“父亲放心,我能猜到他是如何想的,无非张县令年纪轻轻便已有直名,而且朝中又有人关照,否则也不会在京中赋闲几年,说不定早被皇帝发配穷山恶水之地。” 喝了口茶,肖华飞继续说道:“若是到了新朝割除弊政之时,张县令再苦心经营数年,虽做不了宰相,但位居部堂却有些可能,那时他胸中抱负也能施展。以前有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部堂门前也不会差太多。” 肖华飞对赵先生的分析,让肖老太爷耳目一新,何况孙子想见一个县令的幕僚,肖家还不用太谨小慎微,便说道:“让他去。” “既然你爷爷同意,你便跟着去,不过有些话不可乱说,凭白得罪人的事不要办。还有若是明天那郑捕头,来了我们该如何应对。”肖守业见肖老太爷已同意,只是提点几句,便也没有意见。 肖华飞充满自信说道:“这个也是儿子要同去的原因,若是那郑捕头明日不来逼迫,那大家还是好同乡,他难道真不知道是有人诬告?若是明日他真来了,那姚安县就换个捕头吧。”在二位长辈的指点下,肖华飞已经把事情如何解决想了个通透,前世那种遇事游刃有余的自信再次回到他身上。 按以前的经历,无论是赵先生还是郑捕头这级别的角色,在正式场合连前三排都坐不上,而他可是一直坐在主桌上许多年。 他知道张县令,赵先生现阶段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而肖家有能力给,至于郑捕头他不熟,也不想招惹,不过也不会任人鱼肉。 肖老太爷与肖守业莫明地被肖华飞的自信所感染,虽然他们不知道肖华飞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爷爷,天色已经不早,孙子只有一事想请您做主。” 肖老太爷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敢问孙子在这件事情上可以动用多少银钱。” 肖老太爷看向肖守业,呵呵一笑说道:“三千两以下,你们父子自己商议,若是超过三千两让你爹来找我便可。” 肖华飞冲肖老太爷深深行礼,心想这爷爷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办事果决大气。 “请爷爷放心,孙子定能把此事办得干净漂亮,应该用不了这么多银钱。” ------------------------------------------------------------------------------------------------- 月上中天,父子二人向肖老太爷行礼告辞后,回到了大房院子,却见杜兰英并没有回小院阁楼休息,小芹和肖宁也陪着她在偏厅等候。 肖守业同几人打个招呼,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小芹与肖宁见大老爷已经回房,马上也跟着走到厅外稍远处等候。 见众人都给他俩让地方,肖华飞有些无语,其实肖华飞不在乎他们在这,他的确只想和自己未婚妻说二句话而已。 他不认为情侣间说几句话还需要背着人,和后世比大晋人太没见识,都没有看过那些启蒙老师的言传身教。 肖华飞有些心疼地说道:“不是让你吃过饭早些休息,别等我回来,赶了一天的路肯定辛苦。” 杜兰英也不问肖华飞父子去老太爷那干什么,只是甜甜一笑道:“我自幼习武,比你强壮许多,倒是你忙了一天,晚上还要商量事,怕你没吃饱,外面你那大灶上还热着饭。” 此刻杜兰英就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妇,让肖华飞知道有盏灯,有个人在等他回家,这让他有一种渴望又陌生的感动。 同杜兰英又聊了几句,时间已经太晚,肖华飞便劝她和小芹快点回去休息。 肖宁见二人走远,马上靠到肖华飞近前,笑嘻嘻地道:“恭喜少爷,再有几个月就要成亲。少爷福气就是大,咱家少奶奶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肖华飞看着肖宁谄媚的笑容,感觉有些奇怪,打趣道:“你这家伙平时没有这么会说话啊?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第二十四章 街上偶遇 待肖宁打来洗漱的热水,肖华飞便让肖宁离开去休息,他其实还不太习惯让别人伺候自己起居。 简单的洗漱后,肖华飞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把这几日的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阴差阳错穿越来大晋,经过多日的了解,他发现除了文化以外,历史的走向也不同于他所熟悉的时空。 那他对未来发展判断上,就无法根据历史走势作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一切只能靠人生经验和阅历来解决。 他在肖家感受到了血脉亲情的呵护,家里人对他可谓掏心掏肺,有求必应,也让他度过了刚穿越过来时的恐慌期。 只是二婶好像对他总有些意见,不过看在二叔和妹妹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如何,二叔那个样子,他们夫妻俩谁欠谁的还真不好说。 因为杜兰英的关系,他对黄石寨无法放手不管,在这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不多,每一分他都会珍惜,何况那里只是一群食不果腹,没有依靠,没有土地的农民,不是他们不够勤劳而是大晋朝廷已经病了。 朝廷的事他管不了,但既已同杜兰英定亲,那黄石寨就变成他俩共同的责任,他无法置之不理,照顾好眼前人,是他为人处世的信条。 好在经过多日的谋划与努力,基本已帮助黄石寨打下未来发展的基石,不过终归杜天纵他们身份上有些不光彩,现在郑捕头就是利用这个把柄来要挟肖家。 他倒不信这郑捕头敢打整个肖家的主意,无非是想要些好处,但这种衙门小吏若是让他继续纠缠下去,有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烦,毕竟他和杜兰英肯定会成婚。 肖华飞不会因为郑捕头这个潜在风险,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只能明日在赵先生身上想办法,如果能够搭上张县令这根线,那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洗白黄石寨众人的身份,肖华飞已有了具体的办法,只待明日见了赵先生,便准备一步步施行。 无非就是利益上的交换,官场也好,江湖也罢总归名利二字当头,他将明天与赵先生见面时,对方可能关心的问题,在心里进行了预演。 除了给杜天纵治伤那次是赶鸭子上架,他的人生中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将一切考虑清楚后,肖华飞才安心睡去。 清晨下起了小雨,因为昨天赶了几十里路,肖华飞有些赖床,不过肖宁早早就跑到他门外,轻声地叫他起床洗漱。 肖宁端着盆热水站在门外,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来叫醒肖华飞,不过也是酒楼选址的事情太急,姚安县并不大,能开酒楼的房子就那几栋,他已找到了几个相对合适的目标,所以得让少爷快点定下来。 若是有中意的房子被旁人租去,就会影响仙味楼的开业进度,到时少爷怪的还是他。 再说肖华飞当初承诺过,整个仙味楼开业后,会给他和小芹共计百分之一的股份,虽然目前看不到什么得利,但是这对肖宁来说也是人生腾飞的起步。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肖宁明白只有不断地让少爷看到自己的能力,他将来才有机会当上肖家的大管家。 肖华飞忍着腿上因骑马太久产生的酸疼,强打精神洗漱,然后到偏厅找杜兰英一起用餐。在吃饭时肖宁向他介绍了几栋已经选好的房子,以及大体的价格情况。 听过肖宁简单的介绍,肖华飞决定早餐过后几人一起到去现场看看房子情况,若是合适便可直接定下。 门外雨已渐停,天空已透出光亮,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一起出门,跟随肖宁走了几家预先挑选的房子。 一路边走边看,其中有二处房产比较合适,一处就在肖华飞特别熟悉的潇湘阁旁边,楼有二屋,室内空间也宽敞,不过在看房子时,杜兰英瞧向肖华飞的眼神有些不善。 另外一处房产有三层,就在姚安县南城门口附近,人流很大,南来北往的人基本都要从此门通过。 这处小楼原本也是一老字号家酒楼,原掌柜已经老迈,头些年已将这酒楼交给儿子打理。但他儿子不善经营几年下来反而亏了不少钱,所以父子俩一商量,觉得再开店只能赔得更多,便打算卖掉酒楼回老家置地,过些安生日子。 这处房产就从开酒楼的角度来说,肖华飞也觉得非常合适,就是要价要高于市价,需纹银三百八十两,不过其中厨房用具,桌椅都包含在内倒能省些事。 因为肖华飞可能晚上还有大事要办,不愿在讨价还价上浪费时间,既然这小楼地理位置,空间大小都很合适,就让肖宁与原房主找肖守业签定契约,并到衙门办事过户手续。 嘱咐肖宁等过户手续都完成后,再来找他进行下一步的规划。 肖宁同原房主自去办事不提,肖华飞和杜兰英便准备往家里走去,行至半路迎面走来了四个读书人。 看着那几个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向自己这边走来,肖华飞皱起眉头,一伸手本想拉着杜兰英往边上的小巷里暂避。 谁知对面突然有个子不高,身子胖胖的读书人翘着脚,离了二十多步远向他这边高声招呼起来:“前面可是肖公子,哈哈...果然是肖老弟,多日不见我们诗会众人都很想念你啊。” 肖华飞心中暗骂,却也脸上堆起笑容,一拱手笑着回道:“几位高才,今日怎么这么早上街啊,小弟这里还有要事,改日再聊。”说着肖华飞要想带着杜兰英换条路回家,同这些狐朋狗友彻底相忘于江湖。 他又不傻,那日在酒楼已听到这些人对他的真实看法,今日再次叫住他肯定没什么好事。 肖华飞是不喜欢无缘无故吃亏的性格,而且严格来说和这群人也算非亲非故,自然不想被这些人白吃白喝,还顺带背后挨骂。 谁知这四人却加紧向他走来,仿佛真的很想念肖华飞,大有当街把臂相谈的架势。 杜兰英见都是肖华飞以前的读书人朋友过来打招呼,那四人已经越走越近,便离开肖华飞身边独自向一边前行几步,她将来还要和肖华飞在这县城里成亲,不想将来被这些人说自己妇德有亏。 随着杜兰英让开肖华飞身边的位置,这四个读书人热情地把肖华飞围拢在中间,有三人对肖华飞非常热情,不停地嘘寒问暖,说是恨不得当日得到肖华飞出事的消息,差点就亲自杀向山寨救他出来。 肖华飞当然不信,不过在这个年代读书人掌握着社会话语权,他也不想过多得罪,既然已躲避不及便与四人笑脸盈盈地应付几句。 几个人说话间,只有一个身穿墨绿长衫二十多岁的读书人,嘴上同肖华飞哼哈的说着话,却眯着狭长的双眼始终偷偷盯着杜兰英看。 这个年轻人姓王,名文运,是县里王教谕家的公子,也有秀才功名,但二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以前与肖华飞倒是一起喝过几次花酒。 “王兄...王兄?你在看什么呢?好不容易碰到肖公子回来,我们晚上一起找地方开个诗会吧。”矮胖郑姓青年拿胳膊拐了拐王文运。 肖华飞对王文运看着杜兰英的眼神非常不爽,其他三人虽然有点抓他当冤大头的意思,不过总的来说,还讲究个读书人的风度,不盯着别人的女眷看。 但这王文运这个眼神,身为男人肖华飞很熟悉,特别他还姓王,不过幸好此人长相差了点,鼻梁很垮,眼框发青一脸的肾亏相。 又同四人简单寒暄几句后,肖华飞心感无趣,便一拱手道:“承蒙各位兄台挂念,小弟今日家中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同各位相聚了,改日...改日啊。” 此话说完肖华飞也不等四人有所反应,钻出包围走向杜兰英打算快点离开。 那郑姓青年依依不舍的冲着肖华飞背影喊道:“肖老弟既然有事,那你先忙,过一两日,我们叫着德才兄一起去找你,切勿再推辞啊!” 已走出十来步的肖华飞,微笑着回身拱了拱手,没再多说什么带着杜兰英径直远去。 大门前肖华飞随口问了门房,今天可有人来访,得知这郑捕头今日并未上门。他点点头,看来这郑捕头也未必想把肖家逼急,那一切就还有得谈。 回到大房院中时,肖守业并没有在家,想是和肖宁正在衙门办理买下酒楼的契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肖守业打发人回来传话,说赵先生已经同意晚上到醉香居赴宴,让肖华飞做好准备。 未到傍晚,肖守业带着肖宁回到大房院子,看到肖华飞正在院中的大灶上炒菜。 肖守业走过去将手中地契交给肖华飞,可肖华飞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他便收好地契转身回自己房间将地契妥善收藏起来。 等肖守业收好地契走出屋子,招呼肖华飞一起去赴宴时,发现儿子已经炒好二个菜,正让小芹送回小院阁楼。他这才看出来,原来肖华飞是在给杜兰英做饭,心中虽无不满,却也担心将来自己儿子会不会过于惧内。 但转念又一想,哪怕肖华飞真的成亲后惧内,也比以前天天混迹青楼要好的多。 听到父亲的招呼,肖华飞连忙跑回房间简单的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长衫,随肖守业向醉香居走去。 第二十五章 各有家学 醉香居二楼,名为梧桐轩的包厢内,肖守业父子二人正在等待赵先生的到来。 等待期间肖华飞向父亲详细了解了这位赵先生的过往,赵先生名为赵沐林,为原为原工部侍郎赵栉庆旁支后代。 听说赵侍郎在任时正是大晋国力中兴之时,着实在他手中经办过几个大工程,比如修河,通运河,修京城外墙等。 自然这赵沐林也是沾了他爷爷的光,因此才有钱帮助赋闲的张县令去运作起复之事。 父子低声音谈话间,只听得外面伙计传声:“这位客爷里面请,梧桐轩有贵客正在等候。” 这其实就是人家醉香居对伙计调教的到位,引导客人进门同时,通知包厢里面人知晓有客人上门,好早做准备。 肖华飞连忙随父亲站了起来,走到包厢门口,打开门迎接赵先生,就瞧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在伙计的引导下,正向包厢走来。 稍一打量这赵先生,身着青色长衫,眉毛狭长,三缕胡须修剪得很是得体,举止平易近人并没有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对待伙计也很是客气,临近门口还不忘谢谢引路的伙记,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之气。 父子二人将赵先生迎进门,肖守业首先与赵先生见礼,并向他介绍起肖华飞,无非是他儿子仰慕赵先生人品才学,特来拜会云云。 赵先生起先看到肖华飞到是稍有诧异,但见肖华飞言谈之间对他很是尊重,他便也大方地称呼肖华飞为贤侄。 这赵先生严格来说,只是张县令的私人幕僚,并不是官派的官职,所以喝酒聊天时倒也不拿什么架子,何况肖家是姚安县大富之家,每年有个大事小情需要募捐时,双方总少不了要打交道。 整个酒宴前半段气氛十分融洽,双方只是相互聊些今年天气,乡间收成等话题,这赵先生倒也不是只读死书的书呆子,言谈间很是风趣,也向讲了几个他们家乡的典故与笑话。 待相互敬了几轮酒,双方都喝得有一丝酒意,肖华飞也跟着陪了几杯米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父亲使了一个眼色。 肖守业再次举起酒杯,笑着对赵先生道:“自从张县令上任以来,我们姚安县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也安居乐业,因此百姓对张县令感恩戴德。可是我却知晓,这些功绩里,赵先生也是出力甚多,起码这谋划之功是少不了的。今日肖某不才,替姚安百姓敬赵先生一杯,以示感激之情。” 赵先生听得此言,脸上越发红润,他一点不怀疑肖守业说话的真实性,因为事实就是如此,那张县令的确是二甲进士出身,可是根本不通县衙内的庶务,对待县衙里那些油滑胥吏也根本没有制衡的手段。 若是只是看哪个胥吏不听话就打板子,那最后可能全县一个能干活的胥吏都没有了,简单粗暴永远不是解决基层问题的方法,哪怕是皇帝也不敢这么做。 而赵先生的爷爷,是从县衙一直升到六部侍郎的官员,在如何主持县政这方面,颇有些家学传授给了赵先生。 因此赵先生所掌握的为官之道,不是张知县这种从底层,直接考取进士的官员可以比拟。 从张县令到姚安县上任以来,全靠这赵先生在背后出谋划策,如何驱使下吏,结交县内富户与乡绅,才能使今天县内显得政通人和,只是可惜这姚安县只是个普通中县,远没有江南钱粮大县容易做出政绩。 肖华飞也马上起身,双手持杯相敬,嘴上附和道:“我父亲这话,也是我们这些后辈读书人所想,大家都以张县令和赵叔叔为榜样,愿为家乡父老出力。” 被肖守业父子的话搔到心中痒处,这些话就是他平时心中所想,可却无法自己说出口,赵先生心中升起一种知己之感,嘴中虽连连说着过誉,担不起,却将手中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此杯酒过后赵先生对肖家父子,态度上变得亲近了不少,彼此言谈间也随意起来,仿佛是多年的世交在聚会叙旧。 又随便说了些姚安县以前的一些典故,肖华飞见时机成熟,便对赵先生说道:“小侄前些时日随家里商队出行,倒是碰到了些趣事,说给赵叔叔听听。” “哦?贤侄说来听听?”赵先生也没在意,以为肖华飞又要讲一些周边的趣事。 肖华飞貌似随意,笑呵呵说道:“小侄前些时日往云铺渡行进时,路遇一处山坳,其间有几十个衣着破烂的流民拦路要饭,个个面黄肌瘦,被我们商队护卫一吓,居然都磕头求饶。” 赵先生听闻有些皱眉,官府最忌讳辖区内有流民存在,若是大股流民,为防民变可能还要费力防备,民变这种东西可是大晋官老爷们最怕的事情。 “贤侄是在何处山坳遇见这群流民的?距离云铺渡多远?” “大约是在一个叫黄石山的附近,离云铺渡有十五里路左右。”肖华飞老实答道,并细细观察起赵先生的表情。 赵先生听完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捋了下胡须接着道:“那伙人就是藏在黄石寨的一伙逃民,平时若是商队人少,他们可能行抢,以前县衙也曾接到外地客商的举告。贤侄今日既已在此,人肯定是无恙,今日来见我,财物难道有损失相追回?” 父子二人仔细观察赵先生的言行神态,见他应该未从郑捕头那得到什么风声,想来郑捕头也是自己想吃独食。 肖华飞稍稍放下心来,赵先生和县令应该不知晓此事,证明这县衙中县令与胥吏们还不是铁板一块,否则他也怕这赵先生狮子大开口。 肖守业哈哈一笑,接过话头,爽朗说道:“哎,那群逃民哪敢打大商队的主意,一个个破衣烂衫的,连个棍子都没有,倒是我这儿子打小心地善良见他们实在可怜,经不住哀求,从商队中找了些粮食布料施舍了给他们。” 肖守业与赵先生又喝了杯酒,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家老爷子平时对子孙管教得严,一心想让肖家成为积善之家。这不去年乡下发水,我家还捐了不少银子。如果行商途中遇到困难之人,能力所及都要帮一把。” 赵先生听到此处,也跟着点点头,他记得去年肖家是捐了银子修堤,张县令还特意见了肖守业以示嘉奖,他当时也在场。 见赵先生点头,肖华飞马上问道:“小侄当时也是第一次跟随商队行商,爷爷在家里老是教育我们出门在外,碰到困苦之人能帮则帮,刚才听赵叔叔所说,这群人难道为过什么恶?我姚安县内竟如此不太平?” 事关张县令在姚安的民间风评,肖家又总四处行商,肖华飞这句问话,让赵先生有些警醒。 他马上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解释道:“那倒是没有,这群人从来没有对本县人下过手,就是偶有阻挡,也是很有分寸,无非厚颜讨要些财物。张大人那里更没有下面小吏们上报过,咱们姚安县有什么匪徒,我看那伙人至多是一群稍有忤逆官府的逃民。贤侄下回遇到不愿给就不给,他们不敢拿你家商队何。” 肖华飞马上笑道:“承蒙赵叔叔为小侄操心,那群人并没有一丝为难过小侄,不过您也看到了小侄平安无事,小侄为表感谢再敬您一杯。” 肖守业也连忙举杯,三人一起又喝了一杯,父子二人轻轻碰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刚才赵先生的回答,基本印证了肖华飞的猜想,不会有县官喜欢对外宣称自己治下不宁,反而肯定会大举粉饰太平。至于真有问题,那升官或调任后留给下任解决不是更好! 就算当官的脸面不要了,向朝廷请兵剿匪?那为官政绩暂且不说,这军马开拔的钱谁来出,万一耗时日久没有把山匪立即剿灭,那驻军所需粮草谁来出,军马过境前后和当地百姓产生的摩擦谁来善后。 县太爷是不会指望大晋官兵能有什么好军纪,相反他们可能比山匪为害更甚,所以只要附近山寨逃民别吃什么窝边草,立起什么替天行道的反旗,凡事不做绝,他们也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最好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 同样如果郑捕头向上报告说有山匪,那万一县太爷让他去缉拿怎么办?所以这是一局心理博弈的游戏。 若肖家先向诬告人下杀手,那背后钓鱼之人就可以把事情变得复杂,顺手把肖家推下深渊,就看谁看得更深更远。 不过事到现在并不是说肖华飞已经搞定了一切,反而是刚刚开始,他只是探明了张县令对黄石寨的某些态度或者是对整个事情了解的程度。 往后的每一步才是最终改变,现状的关键,他需要一个可以稳定发展的黄石寨,他也无法扔下那些穷苦的山民不管,毕竟杜兰英所在乎的也将是他的责任。 他必须给黄石寨众人在大晋搞一个合理合法的名份,否则总有一天,那暗杀他的背后主使之人,依旧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肖华飞再次举杯,对赵先生说道:“小侄最是敬仰张县令大人这种有才学的大人,赵先生可否讲讲大人平时的治学轶事,也好让小侄将来宣扬大人的风采。” 第二十六章 各取所需 在今天这种比较重要的饭局,肖华飞没敢拿出浮生醉这种大杀器,因为按他以往的亲身经历,喝醉的人第二天什么都会忘记。 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赵先生在中间牵线搭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赵先生从醉香居出去后就忘记一切。 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些紧迫,不知道哪一天郑捕头还会来家里纠缠,所以肖华飞一定要搭上张县令这根线,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贼人既然已经掂记就该一下子打掉他的贼胆才好。 至于那幕后主使之人,肖华飞此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找出此人,但若是此次诬告不成那人肯定还会再次出手,只要出手就早晚会露出马脚。 只要肖华飞多注意人身安全,不给对方可乘之机,就一定会抓住他,到时新账老账一起算。肖华飞自己都没发现,他已渐渐开始适应大晋的行事模式,这里弱肉强食的规则越发明显。 同赵先生碰了一杯后,肖守业问道:“不知赵先生平时都有什么雅好?若是我们喜好相同,有暇时可以切磋一二。” 捋了下胡须,赵先生颇有感触地说道:“不怕肖兄笑话,当年在下也曾精研多年举业,可惜总是运道差那么一丝,几次落地下来,也不敢再想着中进士光宗耀祖,就开始寄情诗画,说起来这个喜好还是受我家县尊影响。” 透过包厢的纱窗,赵先生冲县衙方向望了一眼,唏嘘道:“可能肖兄也知道,县尊当年因直言进谏,在京赋闲了四年,其间又逢县尊夫人不幸故去,所以那四年他每日基本就是画些画再填些诗。我和大人相处甚久,也就被浸染了些。” 肖守业对张县令的心态有些理解,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张大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就是对大人的佳作无缘得见,心中很是遗憾。也不知将来是否有机会请大人为肖家留下墨宝,这润笔肯定让大人满意。” 听到肖守业的话,赵先生有些尴尬,轻轻摇一摇手,笑着道:“此事肖兄,不必再提,大人赴任姚安前将当年所有画作都烧掉了,不想因个人小戏而误公事。” 肖华飞在心中,撇撇嘴,这张知县肯定当年被罢官赋闲时,写了不少影射朝廷和陛下的怨怼之诗,一听说自己又当官后就赶紧烧了。 心中可以明白,但肖华飞嘴上却吹捧道:“张知县一心为民,浑然忘我。真乃我辈读书人楷模,小侄以后再参加同窗诗会时,定当传诵大人的美德。” 听闻诗会二字,赵先生眼前一亮,他倒是喜欢参加这类文会,因为可以扬名,不过来姚安县这一年多来,还没有同当地文人圈打上交道。 主要是他和这里的年轻文人不熟,而且彼此身份年纪也有一定差距,同县里教谕倒是聊过几回,不过嫌对方书生气太足,他又不打算再参加科举所以也就不再多谈。 赵先生对肖华飞的了解并不多,他原来笼络肖家,也只是关心肖家的财力,能给张县令仕途提供多少助力,对这富三代缺乏了解的兴趣。 大晋立国一百五十余年,早已是流官制,一任知县短则三年,长也不过五年,认识个富三代没有太多的价值。凭张县令在朝中的同年与师门,他也不会在这姚安县呆多久。 不过他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同当地的文人圈子打些交道,挑选一些确有才干的士子进行引荐,好让张县令在此树立注重文教,提拔后辈的口碑,这也是父母官主要的政绩之一。 赵先生假装随意说道:“原来肖贤侄也喜欢诗画之道?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咱们姚安县诗会的盛况,结识下本地才俊,若有贤才写下佳作,我也可以将他引荐给张大人提携一二。” 听到赵先生想参加诗会,肖华飞额头有些见汗,其实他也喜欢,满眼花花绿绿,白白嫩嫩谁又不喜欢呢。 不过大家欣赏点恐怕有些不一样,而且肖华飞他们以往那种诗会,叫赵先生去是否真的好,他心里没有底。 不过还有事需要赵先生帮忙,他嘴上也只能敷衍道:“能得赵叔叔指教,是我们这些姚安县晚辈的福气,下次有机会一定请赵叔叔来诗会。” “肖兄啊,今日我观贤侄言谈不俗,又有悲悯之心,可见你肖家乃积善之家,二三十年之后,也是后继有人喽。今日饮得已是不少,咱们喝口茶,然后改日再聚可好?” “哈哈,承蒙赵老弟吉言,今后若是你在这姚安县乃至州府,有什么事需要帮衬,可直接来找为兄,保证让老弟无后顾之忧,当然县令大人的公事那边,我们肖家肯定也鼎力配合。来喝茶。” 赵先生极力婉拒,不让肖守业父子送到酒楼大门,而是只送到包厢门口,就拱手告辞离去。 约等了一盏茶时间,肖守业父子才下楼结账离开,外面天色已黑,父子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见不到多少行人,只是那几家青楼还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欢笑与丝竹之声。 肖华飞忍住了向自己老爹要三十两银子的冲动,哪怕他非常想见识一下大晋的腐朽与堕落。 回家路上,正好经过潇湘阁,他抬头望了望二楼那熟悉的栏杆,没见到前些日子向他招手的红袖,想来她应该正忙着。 看肖华飞有些魂不守舍,肖守业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轻笑着说道:“估计兰英那孩子现在还没睡,你说她会不会在厅里或院里等着你。” 肖华飞觉得所有的烦恼如六月下了一场大雪,还未等雪落地便瞬间融化,闷声回道:“肯定在等。” “本来我还担心你见了他会心中发怯,看来为父担心多余了。你今晚应对得很不错。你如何看待赵先生此人?”肖守业觉的今晚的酒局,自己儿子表现的很老道。 “和赵先生这局其实没有难度,父亲也一定看出来,他也想交好我们肖家。咱们双方无非是花花轿子抬人,各取所需。” 肖守业点头笑了笑,问道:“那你觉得他想要什么?我们家又能给什么?” “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他的东主可以平步青云,那样他才有一展抱负与收回成本的资格。既然张大人想升官,首先要靠政绩与风评,至于往朝廷里的银钱孝敬,估计谁也不嫌钱多。” 肖华飞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县衙方向,对肖守业说道:“眼下他想要的儿子会想办法送给他,至于以后更多的,那得看双方能为彼此做什么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若是此次能够,达成肖华飞心中所想,在肖家力尽能及之内,可以帮助张县令造一造势,甚至可以造势到州府那边,无非宣扬爱民如子,再讲些小故事,说什么张县令刚直不阿,爱民如子。 反正肖家是行商之家,可以帮他走到哪说到哪,至于更深入的合作,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不能是肖家单方面的付出。 肖家不是谁的附庸,而且就算将来想依附什么势力,他张县令也还不够格。 想明白其中关节,肖华飞对父亲说道:“此事父亲不必过于忧虑,儿子已经想好一些办法,去应付我们的县令大人。总的来讲是各取所需,我们这位张大人现在对银子并不渴望。看来此事想要办成,儿子这几日需要扬扬名气。” 肖守业见肖华飞话语里信心十足,也被他感染,说道:“昨天你爷爷也说过,这事就交给你办,如果需要家里的帮助,就来和爹说。过几日商队那边就回县里,我会让他们在半路上就把收到酒和粮食交给山里面。” “那此事就有劳父亲操心了,山里作坊就等着米酒进场好快点开工。就是不知酒曲师傅这面可找好人选。这几日我会同肖宁尽快把仙味楼的事情大体定下来。”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商讨关于山寨里补充粮食、物资的间隔周期,以及安排如何接收成品下山,因为黄石寨众人在身份上还没有解决,前期行事就会多出许多麻烦。 所有物资与成品交接,只能安排可靠人手进行,以防止有心人再次诬告。而且上次上山提亲时,肖华飞已与杜家父亲商量过,一定要约束好山寨中人,今后不要再做拦路求财的事情。 他们这些年累死累活偶尔在山下拦路,却把日子过得这么惨,还不如老实烧酒靠正经生意改变生活困境来的实际。 掏偏门看似快捷,但往往有着身家倾覆的风险。以肖华飞的人生经验来看,正行独门生意做得好,往往得利丰厚且安全长久。 而且肖华飞今天见过赵先生后,已经有了明确的思路,去解决黄石寨的身份问题。只要将黄石寨拉到正轨上来,也能让杜兰英和他都安心。 待走进肖家大门后,父子二人不再聊有关任何生意上的话题,没有人敢保证家中是否还有那人安插的眼线。 肖华飞走进大房院子,瞧见杜兰英正坐在小亭中,一手掩嘴打着哈欠。 第二十七章 男儿当自强 见到肖华飞与肖守业归来,杜兰英走出凉亭,向肖守业行礼问好,肖守业点点头,没有打扰小两口的相聚,转身回房休息。 杜兰英望向肖华飞,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喝了好多酒,你身体单薄,还是要注意些。” 这种家人般的关心,肖华飞以前不曾感受过,轻轻地拉起杜兰英的手,温柔说道:“不要太担心,我酒量还是很好的,倒是你不要总在外面等我,夜已经很深了该早些休息。” 小芹这时提着灯笼,招呼着肖宁,往远处挪了几步,肖华飞注意到小芹这个举动,心中暗想,这是个很有眼色的小丫鬟。 肖华飞拉着杜兰英的手走进小亭,杜兰英脸有些红,不过并没有挣脱,而是顺从的如同小媳妇和肖华飞并肩坐在小亭中。 “今晚同我爹见了那位赵先生,彼此交谈得很融洽,应该说第一步路已经铺好,只待这几日寻得机会,我会想办法见到张县令,把后面的事情做完。” “我也不知你到底在忙些什么,不过你晚上出去时还是要多加注意安全,虽然这里是县城,但难免有人狗急跳墙,可惜到这十来天,也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否则...”说到最后,杜兰英眼中已有煞气。 “县城里人口稠密耳目众多,他们不会铤而走险,你放心吧。早点回去休息吧,若是事情顺利,在咱们成亲前,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杜兰英也没问肖华飞想要干什么,只是红着脸点点头,又叮嘱他出去,多注意安全,若是出去有事要办,在不见外人的情况下,最好让她跟着,否则难以放心。 又好好安慰了几句杜兰英,肖华飞让小芹陪她回去休息,目送杜兰英离开后,肖华飞招呼肖宁过来商议仙味楼的事情。 肖宁笑嘻嘻地对肖华飞说道:“少爷今天关于那房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咱们下一步如何办,还请少爷吩咐。” 肖华飞总觉得肖宁有事情瞒着他,不过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既然想不通便不再纠结,转而同肖宁谈起仙味楼下一步规划。 “一会我会给你画张图,你找城里的木匠按图把我要的东西做出来,再一个整个酒楼不再用他们原来的装潢,要换成我想要的风格。” 肖宁连连点头,肖华飞又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你回去可以让他来仙味楼帮忙,当然暂时就是在厨帮忙每月二两,就是学炒菜。不过要和我签定长期投效的契约,若是可以出徙,那以后每月按六两银子,年底分红另算,如何?” 肖宁做梦也没想到有这种好事降临在自己家,马上跪下来给肖华飞磕了个头,感激得热泪盈眶,抽泣着说道:“小的代表张家谢谢少爷,赶哪天您得空,我带大春哥来给少爷磕头。” 每月六两银子的收入,肖华飞给的报酬可谓丰厚,这样的月薪在姚安县务工人群里,属于绝对的高收入人群。 因为肖华飞不想自己调味的秘密,在仙味楼口碑、品牌效应未形成前就外泄,所以只能找可靠人手加以高薪多保密一段时间。 他这么做也是无奈,肖家虽大,可他手中却实在无人可用。眼前就这么一个肖宁算是多年亲信,仙味楼开业后总不能他这大少爷天天去厨房忙活,便想起肖宁在外面的家人,打算培养一下试试。 “你也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少爷我不喜欢别人给我磕头,以后有事说事,不必这样。仙味楼改建还需要许多时间,哪天你叫你哥过来,我先教他和家里的厨子几天。你叫你哥好好学。还有若是你想改回姓张,我也不反对。” 肖宁听肖华飞让他改回自己姓,当下吓得大哭起来,他紧紧抱住肖华飞大腿,哭着道“少爷啊!你是要赶小的走吗,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多嘴多舌,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肖家。” 乍一看到肖宁强烈的反应,肖华飞吓了一大跳,心中有些迷糊,自己明明是好意啊,七尺男儿活在世界上哪有人愿意改别人的姓呢? 可肖宁哭得不似作伪,鼻涕眼泪都已粘到肖华飞裤子上,好像真的在害怕。 随后肖华飞想起前些时日肖宁说起自己卖身进肖家的事情,心中不由暗叹,原来这肖宁是怕改回原本姓氏后,就会被赶出肖府,那样张家可能会过的更惨。 对这种因生产资料高度集中,而形成的人身依附关系,他在原有理念上很反感,可是既然已经到了大晋,他也无法改变这种社会现状。 肖华飞安慰了肖宁几句,并再三保证绝不把他赶出肖家,肖宁才松开了紧抱着的大腿。 经过肖宁这哭闹一场,肖华飞被搞得情绪低落,在他原本的世界这一切本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大晋人看来却如此无法接受。 他对这世界的法则有更深的认知,他还没有能力改变世界,就先随着这世界改变。 把肖宁叫进书房,肖华飞开始板着脸向肖宁交待关于仙味楼开业,需要注意的诸多事项,在书桌前连讲再画忙了二个多时辰,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快后半夜。 酒楼一楼的十几张散桌全部清空,在一楼正中间搭起小表演台,周围设茶座,二三楼全部间隔为包厢,并且间壁墙全部加厚,包厢门关严后可以有效保证客人谈话的隐私。 按肖华飞的设想,一楼就改为休闲空间,方便客人等候或是彼此喝茶闲聊,表演台上可以安排说书先生或是戏曲表演,用来吸引客源。若是包厢内的客人也感兴趣,可以打开包厢门边听边吃。 这在后世餐饮业经营中是常用的手段,但对大晋酒楼行业来讲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创新。 确认肖宁已领会了自己的思路后,肖华飞安排他明天去找姚安县最好的匠人,按草图去装修酒楼,并一再叮嘱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要进行反馈,然后马上解决。 等交待好一切,肖宁拿着一大卷草图离开后,肖华飞才浑身酸疼地躺到床上,他感到非常疲惫。身体上虽然只有十七岁,不过长期缺乏锻炼,打他穿越到大晋以来,基本没有一刻轻闲下来。 他抬手摸了摸枕下的二十两银子,觉得这两锭银子有点少,少到无法让他有一丝安全感。肖家是有钱,可是现在并不属于他,他想按自己的方式使用是不可能的。 无论古今都一样,爷爷有银子并不等于孙子也有银子,往后至少十年二十年,他还当不上家里的主事人。 目前肖家会在事关家族兴衰的大事上帮他,但他最终想要有银子还是要靠自己,而且不是自己挣的银子花起来也没有底气。 哪怕在前一世,他的性格也不允许自己坐等十年二十年后天上掉馅饼。男儿行事当顶天立地,他希望杜兰英以他为荣,肖家以他为荣。 所以无论是烧酒还是仙味楼,都要靠他自己全力以赴。只有这二个事情成功了,他才有资本按自己的设想打造一个纯粹属于肖华飞的商业帝国。 第二天一早,肖华飞没用肖宁招呼,便早早起床,在院子里进行晨练。杜兰英走出小院时见肖华飞已经是满头汗水的在院中跑步。 见到杜兰英出来,肖华飞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跑到杜兰英的身边,说道:“早啊,正好有些事想问你,你那没有一种武功,是我能练的?” “怎么突然想练武了?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还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啊,学这些江湖中人的技艺干什么?”杜兰英笑着打趣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体太弱了,这二天就是奔波了一些就累得浑身酸疼,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做大事。所以就想练练武,再说你也知道,背后总有坏人想害我,我学点本事也好防身。” 杜兰英见他说得认真,也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思考着,想了一会后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只是练了些强身功夫,我爹和我哥才是打小练的家传功夫,我会的只能说是些皮毛,对付些三流江湖中人倒是可以,但真与一流高手搏命是肯定不行的。” 听到杜兰英这么说,肖华飞倒也不太失望,他不愿杜兰英为难,便笑着说道:“是因为家传功夫不传外人?或者传女不传男?你别在意,我就是心血来潮,随便问问不要为难。” 可能觉得自己没有讲清楚,肖华飞有些误会父兄,杜兰英马上解释道:“你别多想,杜家的功夫专用于战场厮杀,所以用气和用力上不适应女儿身,而且都是幼儿时便开始练功,需要至少十年打熬身体练好底子,否则以你现在身体强练不但练不成还会受伤。” 肖华飞听后点点头,他知道杜兰英不会骗自己,看来成为武林高手自己是彻底没戏,只能跑跑步强身健体了。 “不过我爹倒是说过,我家有练兵的功法,不能叫武功,但强身健体肯定是没问题,而且战场上一对一搏杀,也很合用。” 肖华飞听到杜兰英如此说不由得眼睛一亮,马上追着她要学习这时代的单兵对抗之术,不管如何都能多些保命本钱,不至于再遇到那夜的刺杀时只能逃命呼救。 第二十八章 附骨之吏 在杜兰英看来,肖华飞虽然不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可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未必吃得了练功的辛苦,但她架不住肖华飞死缠烂打,就把杜家用来操练亲兵的功法传给了肖华飞。 这套功法说难倒是不难,但需要每天坚持苦练,好在肖家不缺肉类等食物提升身体强度,杜兰英承诺他等回到山寨时,会向杜天纵讨要强身壮骨的泡澡药方。 虽然肖华飞已经十七岁骨骼已经长成,但这泡澡药方若是长期使用,也可以加强筋骨强度,不过这种方法需要的药材比较昂贵。 当年杜家发生巨变,杜金尚小就跟随杜天纵上山,环境所限只泡了不到四年。想要强体大成按杜兰英的说法,至少要从一岁泡到八岁。所以杜天纵说杜金只有他七八成的功夫,都是因为上山后太穷,无力支撑杜金消耗落下的原因。 肖华飞倒是觉得自己很适用这种方法,虽然现在他只剩二十两在枕头下面,不过等生意走上正轨后,应该就可以承受住这份花销。于是他嘱咐杜兰英回山寨时记得找岳父讨要,也让杜兰英以后每天早上指点自己练功。 对于肖华飞想要练武的想法,杜兰英本以为肖华飞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肖华飞从此一练就是坚持许多年。 多年以后,杜兰英问他为什么从那天开始,能每天风雨无阻地练功。肖华飞回答她,开始只是因为怕被人轻易暗杀,再往后还能每天坚持练功,是担心他会比杜兰英先死,那样只剩杜兰英一个人,觉得她会独单。若他俩必须有一个人来承受孤独,那他愿意为她承受。 简单地用过早餐,天色尚早,二人正在小亭中说话,肖华飞原本打算一会去酒楼那里看看,现场再叮嘱一下肖宁,以免他对昨晚图纸理解有误。 肖华飞正要带着杜兰英出门,这时有下人来传话,说是县衙郑捕头来访,已经在前院厅中等候。肖老太爷意思让肖华飞自己去接待,凡事全凭肖家大少爷自己做主。 听到下人的转达,肖华飞明白肖老太爷是打算看看他应对问题的能力。他看了下已换上女装的杜兰英,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便回房中取出十两银子,让杜兰英同小芹上街四处逛逛去散散心。 肖华飞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女人关在家的男人,而且杜兰英才十九岁,性格又活泼好动,正是呆不住的年纪,这几天总让她在家等自己回来,想必她也是憋闷无聊。 见识过几次杜兰英的功夫,肖华飞也不担心她上街时会受到什么欺负。反倒是叮嘱杜兰英不要遇到不平之事,女侠脾气就发作,县城里可不能出手没个轻重,喜欢行侠仗义不要紧,只是要注意千万别伤人性命。 杜兰英高兴地接过银子,拿在手中掂了掂,不想再听肖华飞啰嗦,心早已飞到热闹的大街上,她敷衍着点点头,拉着小芹快步离去。 目送杜兰英离开后,肖华飞并没有因为郑捕头已在前厅等候就着急前往,反而慢慢地踱着方步向前厅走去。 从正厅屏风后出来,肖华飞瞧见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皂色公服,四方大脸的中年人正坐在客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大管家肖洪正客气的陪坐在一旁寒暄着。 肖华飞也没理郑捕头与肖洪,拿出身为肖家大少爷纨绔的那一面,一撩长衫前襟四平八稳地先坐在厅中主上,头也不抬又理了理衣袖,才拱了拱手冲郑捕头道:“本少爷刚才在后院正听丫鬟唱曲,听人说郑捕头大驾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郑捕头倒是尚的很有气量,不在意肖华飞的态度,反而笑着问向肖洪“这肖老太爷年纪大了,不方便出来见我,实属常情,不过肖家大爷也不在?” 肖洪陪笑道:“看郑捕头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我家大爷天天白黑都在外面忙伙生意,如今这家里也只有我们大少爷在家主事,您这面要是有事和我们少爷说也是一样。” 肖洪现在把自己位置摆得很正,既然肖守业已经开始回避,肖老太爷又让肖华飞出面见客,那就意味在郑捕头来访这件事上,今后肖华飞已经可以代表肖家来处理,肖家也经把势都给了肖华飞。 他以前兴许是有些小心思,不过经过孙账房一事,再加上现在肖华飞已经坐在正厅主位上,他已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看着肖华飞年轻英俊的模样,心中感叹他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 肖华飞不理会下首坐着的俩位是何想法,自顾自地翘起腿喝起刚端上来的茶,他并不着急,好的猎人都在等对方出招。他原本就想通过这种目中无人的做派试试郑捕头的深浅,现在看来此人不亏是老公门胥吏,至少目前看连消带打很有章法。 郑捕头听见肖洪的说辞,脸上没露出一丝惊异,抖了抖二道卧蚕眉,把脸转向肖华飞说道:“呵呵,今日来也无甚大事,本捕头的侄子也与肖公子时常一起吟诗作对,那咱们也算是熟人。不过有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想询问肖少爷一二。” 肖华飞呵呵笑道:“呵呵,郑捕头说得可是郑学慧郑兄台?”,肖华飞想起了那个在路中间拦住自己的小胖子。 肖华飞见郑捕头点头,却脸色一正,说道:“在下向来洁身自好,和郑兄台不是很熟,郑捕头若有什么事想打听,我若是知道定当告之,若是不知道却也没有办法。” 原本郑捕头以为肖华飞只是一个纨绔少年,他随便拉拉近乎,便能从肖华飞嘴中套出想听到的话,见肖华飞不肯上套,便打算换种方式。 郑捕头把茶盏“咣当”一声,放在茶台上,拧着眉眯起小眼睛,严肃问道:“肖华飞公子半月前可曾到过县城外的黄石寨?!” 肖华飞神色不变,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双眼也盯向郑捕头,淡淡地回道:“不曾。” “那为什么有人说你前些天被人带到那匪窝当中?” “哦?我不知郑捕头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这么说,是何人这么说?” “本捕头在县内日常寻访山间盗匪时,无意间听坊间闲谈所知。那么说肖公子不曾出过城喽?” 肖华飞呵呵一笑,反问道:“难道我出不出城还需要向郑捕头禀告?咱们姚安县衙门什么时候有了这规矩了。”“当然没有这个规矩,但若是有不法之人勾结山匪,那事情可就严重了,本捕头肩负全县治安,自然不可大意。” “本少爷好心提醒郑捕头,当时就该抓住那闲人问清楚,为什么这么说,下回切不可如此粗心大意啊。” “说这话那个人,本捕头拜访完肖家后,自然会去寻找。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事要问肖少爷,你们肖家商队前几日可曾被那黄石寨的山匪劫过?” “不曾。” “恐怕肖少爷这话并不属实了吧,肖少爷是不愿配合本捕头查案?” “看郑捕头这话说得,我肖家每次行商,商队中连同镖局护卫至少上百人,若是真在姚安县境内被劫,那该是多大一股匪徒在境内盘踞,我虽然年轻出门少,难道现在姚安县城外已经匪患遍地?还是说咱们大晋这太平盛世不太平了?” 听得肖华飞言语间有些上纲上线,郑捕头有些语涩,这本该是他的专长。他头一回接触这肖华飞,以前只是听说肖家这位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今天一见发现如此难缠。 郑捕头不想输给个黄口小儿,决定把事挑破逼上一逼,语气更加严厉,“为什么有人说,你肖少爷加入了黄石寨,还经常随他们下山掠夺过往商队?” 他精明得没提肖华飞抢的是肖家自己商队的事,因为这种话只要一出口,若被肖华飞反问他也解释不通,哪怕真抢了自家商队也不犯大晋的王法啊,人家自己的钱就是扔河里关他郑捕头何事。 彼此在言语上交手数招,肖华飞也在等他这句,也不着急分辩,他看着郑捕头,淡淡一笑说道:“以肖家的财力,我这大少爷还需要落匪去劫道?郑捕头也是多年老公门,敢问我假若加入你所谓的山匪,再下山抢劫动机何来啊?” “年轻人嘛不谙世事,被坏人蒙蔽做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无伤大雅,若是可以诚心悔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按郑捕头以往经验,话到此时这肖华飞如果上道,就该缓二句,再送些银子,那样大家便皆大欢喜。 但肖华飞却知道这种油滑胥吏从不讲信义,今日若让他得逞,往后一旦想弄点银子,定会如附骨之蛆总来找肖家麻烦。所以他不打算给这郑捕头一点抓住口实的机会,有些事最好一次都别开始。 肖华飞神色一正,坐直身体,眼皮低垂,俯视着下首位的郑捕头,说道:“肖家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家风极严,在本县境内修桥铺路,乐善好施,抚济乡民倒是年年有之。至于郑捕头所说之事,简直滑稽可笑。郑捕头既然身负全县治安大事,切莫总是听些闲谈便捕风捉影,说不准会放跑真正的贼人。” 说完这句,肖华飞看向肖洪吩咐道:“你陪着郑捕头用完这盏茶,我院中还有大事要办,就不多陪了。” 郑捕头听完这些话,脸色变得铁青,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合着肖华飞连茶水钱都不打算给,心中怒极反笑,说道:“即是如此,那就此告辞,外面还有几个兄弟在等着本捕头,改日我们再来登门拜访。” 第二十九章 都是江湖 肖华飞头也没回,扔下肖洪与郑捕头向自己院中走去,他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完,该加快行动,不能总等人找上门。 他让人去通知肖洪,等那郑捕头走后先去把刚才的经过通报给肖老太爷,然后马上来见自己。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并未让肖华飞久等,肖洪便急匆匆地来到肖华飞面前。肖华飞让他跟着自己去一趟威远镖局,肖家内部的事情容易安排,但威远镖局那边恐怕还是要先去打个招呼才好。 不多时肖华飞同肖洪来到威远镖局的门外,和肖华飞想得不太一样,威远镖局的门脸并不太大,里面隐隐传出练功的呼喝声,想是有镖师或趟子手在练功。 路上听肖洪说,威远镖局也是家传的生意,老镖头马致远当年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名气,后来年纪大便封刀,将镖局传给了儿子马从龙,整个镖局也只有不到四十人,一般也只接本州内的护运生意。 肖华飞听到这些情况心中也就有了一个大概计较,既然是一个只接州内生意的小镖局,那姚安县内的肖家肯定也是他们的大客户,相信一切应该好商量。 在大门外通名后,不多时肖华飞和肖洪便被人客气地引向镖局正厅,穿过院子中间的演武场,只见一个满头白发,六十岁左右的高大老人正站在门口迎接。 肖洪先拱手笑着同老人问好,肖华飞便得知这位老人便是威远镖局的老镖头马致远,也上前同老人见礼,双方寒暄着进入厅中分宾主落座。 肖华飞来前便得知,这威远镖局的马从龙应该还没有从州府中返回,从上次在黄石寨山脚下分别也快十多天,但估计也就在这几日了,所以有些事还是先来打个招呼比较好。 叫肖洪同来,无非是表示肖家对此事的重视,在肖家内部肖华飞已经比当初有话语权,但说到去外面办事,还是得带着肖家一些旧人出来充下门面。 待镖局一个年轻人为三人上茶后,便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关紧,厅内只剩三人。这也是这行的规矩,有生意上门时,只有总镖头一人可以与委托方商谈,否则若是商家押送货值昂贵的暗镖,不慎露风导致半路被劫,没有人能够说清。 威远镖局虽然吃得是刀头舔血的饭,但归根到底还是打开门做生意,对肖家这种到处行商的本地大商,有天然的依附感。 肖华飞冲老镖头拱拱手,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就将前些天自己把肖家商队的货,送给黄石寨一事说了出来。同这马致远这老江湖过于隐晦没有必要,那天的事本身就是威远镖局镖师陪伙计回来送的信。 马致远只是边听边点头附和着,其实此时他并不太清楚,肖华飞带着肖洪来访的目的,黄石寨那群人他本身就打过交道,都是在姚安县这小水坑里混饭吃的江湖中人,谁又不知道谁。 至于肖华飞在半路拦着自家商队把货又给了谁,从威远镖局的立场来说只要押运费不少,管他肖家自己人想干啥呢。 肖华飞同马致远谈话的态度,相比与郑捕头时好上许多,双方毕竟是多年合作伙伴,从未发生过什么龌龊。他先点出了肖家和威远镖局的长期生意关系,又把郑捕头听人诬告上门找麻烦的事暗中点给了老镖头。 肖华飞隐晦的表示,若是从镖局这面再有什么不利于肖家风声传出,那两家的合作可能就到此为止。昨晚他已从老爹那打听清楚,肖家每年至少要付给威远镖局一千多两护运费。 这些银子对威远镖局来说,已经是关系到一年的生计好坏的大数目,所以他们万万不容有失。 今天肖华飞来此的目的很简单,若双方还想有后续良好合作,那就请威远镖局中的人把嘴都闭紧。 否则肖家不介意以后从州里请镖局,对行商进行护卫,停止与威远镖局的合作对肖家没有太大影响,但对威远镖局来说可能就是不能承受的损失。 生意也好江湖也罢,都是彼此照应,给足面子的事,肖华飞在马致远面前连笑带打,把两家在此事中的利害关系摆得一清二楚。 肖洪至始至终在边只是旁听,除了见面时的问好,并多未发一言。他看肖华飞并未同刚才见郑捕头一般目中无人,反倒说话行事很是老道,再看到马致远也是听得连连点头,心里也长松了一口气。 原本肖洪还担心肖华飞上来就会质问马老镖头,搞得双方都下不来台,现在看到肖华飞把生意与利益摆弄得如此明白,心里也对这大少爷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不得不佩服肖家的基因优良,不见肖大少爷跟谁学过如何谈生意,以往天天就是吃喝胡闹,但如今办起正事来,比肖守业也差不了多少。 肖华飞同马老镖头相谈甚欢,言语间吹捧对方重信守义,是响当当的江湖好汉,听得马致远也是脸上有光,觉得这肖家大少爷虽然年轻但慧眼如注,彼此熟络地回忆起双方多年间的亲密合作。 见想要表达的态度对方已经了解,肖华飞便笑着对马老镖头说道:“肖家这里有一封重要的信件,需要传递给州府里的商队王掌柜,不过事情比较紧急。” 马老镖头冲肖华飞二人抱抱拳,中气十足地说道:“镖局干的就是这种生意,承蒙肖家看得起,多年来提携着我们威远镖局,这一众兄弟着实受了肖家不少好处。但有所命,必全力以赴。” “一事不烦二主,上回为我家报信的镖师就很不错,一会我家会派人送来五十两纹银和一封信,请老镖头连夜安排那位镖师送走,可好?” “既然肖少爷看好他,那当然没有问题,不知此信送达的时间上可有要求?” “山高路远,不知半个月内能否送到?老镖头会不会为难啊?” “哈哈,肖少爷客气了,这有什么为难的。还请放心,我会再派二人与他一起护送信件前往州府,必保万无一失。” 肖洪坐在一边将最后几句对话,听了个真切,暗暗咂咂嘴,这两人说话,分明都是二个老江湖啊。没一句话说透,却把什么都安排明白了, 他这回彻底把心底那不该有的小心思收了起来,本来上回他以为孙账房的事,只是个偶然,但今天跟着肖华飞出来办事,才发现自己以前错的离谱。 肖华飞婉拒了马老镖头留下吃午饭的要求,推说家中琐事繁忙,便带着肖洪回到家里。刚一进正厅,肖华飞便让肖洪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上大意是,让王掌柜不必急着赶回,可以在州里再收十日左右的酒水,然后带着镖局众人在云铺渡落脚,到达后立刻派可靠之人回来,通知家里去人接收。 为防止有心人看到信的内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信里通篇没有提及,任何有关黄石寨及郑捕头等人的事情。 待信写好,肖华飞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便让肖洪去跟肖老太爷请示一下,并把刚才所有的事都告诉肖老太爷。若无问题,那马上把信和银子送到威远镖局,并派人盯着那上回来家里送信的镖师出城。 按肖华飞的分析,上次的事情,只能是自己家里回来报信的伙计和这镖师在无意间泄露。因为当时在场的商队和镖局众人,除了这二人都已前往州府,而黄石寨除了杜兰英没有人跟随自己下山。 现在只有先切断消息外流的通道,让郑捕头找不到人证,然后再抓紧时间,到张县令那里去运作一番,把黄石寨众人洗白。 至于郑捕头如果真敢带着那诬告的地痞无赖,做为人证跑肖家来抓人闹事,那就他就敢当场打折那无赖的腿。 肖华飞觉得郑捕头做为多年的老捕头,还不至于利令智昏到如此地步,按常理是应如此,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危机感十足的人,喜欢凡事都留有准备。 看来等黄石寨烧酒作坊走向正轨后,他有必要把大舅哥杜金弄来身边,再让老丈人从黄石寨挑选三五个身手好,心性可靠的人也一起派过来。 今天带着肖洪出门办事,让他心生别扭,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个老管家以前对自己可不怎么待见,对他经常敷衍,不过现状是无人可用。 他不想再被动接招,将来一旦抓住那主谋破绽,身边必须有真正可靠的人手用来办事。 正在思考间,肖洪回来禀告,老太爷那边说少爷办得非常得体,就按少爷的意思办,他这就亲自去处理镖局送信的事情。 肖华飞点点头,只是道声辛苦,便让肖洪自己去忙。他打算一会去仙味楼看看,不知道肖宁是不是已经找好工匠,他现在心中牵挂越多,越觉得自己没钱没有人可用,自然对仙味楼的事也就更上心。 肖家是他在大晋生存的身份根基,这个已经没有问题,但却无法让他在大晋按自己想法生活,也没办法实现他心中的理念和抱负。 不知不觉间,肖华飞对自己未来在大晋的生活有了全新的规划,他不想按肖家给他规划好的路去前进,他想改变身边的世界,否则重新活一次还有何意义,要让这世界因他的存在而改变! 肖华飞满怀雄心壮志向大门外走去,没多出门多远,就看见杜兰英和小芹正向家里走来,高兴的想上前打招呼,带她们一起去仙味楼,却看到小芹圆圆的小脸上有些发红,小嘴也撅的老高,好像在因为什么事生气。 第三十章 如何做事 小芹的脸色很不好看,杜兰英的脸色也有些不悦,肖华飞连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杜兰英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大事,让肖华飞不必担心,小芹却没有想太多,便把遇到的事情向肖华飞全盘说了出来。 原来二人上街本来正逛得开心,买了些小吃,香包之类的小玩意。走了几家小摊贩后,杜兰英发现有个眼睛狭长的读书人打扮的人,一直跟在她和小芹身后。 通过仔细观察,杜兰英发现这人原来就是前天在街上拦住肖华飞的四个读书人之一。不过她当时没有注意过这个人,事后也没有向肖华飞了解过那几人的情况。 本着不想给肖华飞惹麻烦的心态,她和小芹便绕了一个圈甩开那人,打算早些回家。谁知那人纠缠不休,跑到二人回家必经的街口处守着。 这人上前拦住杜兰英和小芹,起初倒也未动手动脚,只是客气地介绍自己叫王文运,是肖华飞的朋友,然后就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杜兰英的名字,以及家世。还说想邀请主仆二人去喝茶。 杜兰英原本想如果真是肖华飞的熟人,就不好太过强硬的动手打发,也担心自己出手可能没有轻重,便让小芹出面拒绝,小芹挺身而出拦在杜兰英身前阻止王文运的纠缠。 那王文运见小芹左挡右拦无法和杜兰英说上话,有些恼羞成怒,便威胁小芹不要没有眼色坏他好事,还说要同肖华飞商量从肖家买走小芹。然后就要绕过小芹,抻手拉扯杜兰英。 未等王文运手伸到身前,杜兰英不再忍耐一咬银牙,便用脚尖踢起路上的一个小石子,打在他小腿上,当即就把王文运打的痛坐在地上。 主仆二人见他抱着小腿无法再起身,不同他废话,绕过“哎呦”不已的王文运回到肖家。 听到小芹的讲述,肖华飞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杜兰英小声说道:“那人说是你的朋友,你不会怪我出手太重吧,我想下手轻些来着,谁想这人根本不经打。” 小芹在边上也马怯怯说道:“小芹求求少爷,不要把我卖到那个坏人家。他用眼睛看人时,好像条毒蛇。被他看一眼,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肖华飞担心杜兰英误解,马上展颜一笑看着她,轻声说道:“狗屁的朋友,我倒不担心你打坏他,就是担心你脚踢在那石头上疼不疼。” “就你这张嘴呀,能把死人说活了,当初在山上就整天花言巧语地哄我开心。”杜兰英见肖华飞不在意打伤王文运的事,便放下心来。 “我早上劝你小事少出手,是怕你乱出手反而错帮了坏人,县城里人际复杂,担心你心善受骗。可没叫你事关自己也时忍气吞声,你要记得不管以后谁想伤害咱们,只要发现就下重手,让对方失去反击能力。” 杜兰英听到肖华飞这样说,开心的一笑,重重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肖华飞转头安慰小芹道:“别理那个傻子,他爹不过是个教谕,有个屁的脸面。你家少爷又不考状元,理他们作甚。他们在我这儿的面子,还没咱家少奶奶的鞋底厚。”一大一小两位美女,听到肖华飞这么说,不再纠结刚才那个王文运的骚扰,转忧为喜。 本来肖华飞还想带着她俩继续去仙味楼,小芹倒是跃跃欲试想再出去走走,可杜兰英这回说什么也不去,无奈之下小芹只好随杜兰英回小院休息。 不到一盏茶时间,肖华飞快步走到街口,却不见那王文远踪迹。想来是怕小芹回家喊人过来收拾他,所以忍疼跑掉了。 方才听到小芹的讲述,肖华飞憋了一肚子火,敢打自己女人的主意,就是天王老子他也忍不了,只是不愿她们为自己担心,所以肖华飞才在她们面前强压着心中怒火。 管他是什么王教谕家的公子,只要敢惹到自己肖华飞不介意替他爹教育他。肖华飞对姚安县这些所谓读书人一点好影响没有,全是一群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家伙。 肖华飞心中想着找个什么机会收拾一下这王文运,不知不觉走到买下的酒楼前,推门而入,见肖宁正和几个衣着破旧的匠人商谈着如何改造酒楼。 肖宁见自家少爷到了,马上过来问好,然后把几个匠人也叫到肖华飞身前认认东家。肖华飞客气的同匠人们打过招呼,便让肖宁把酒楼里二张桌子并在一起,按人头转圈摆好椅子,打算开一个现场会。 哪知当桌子椅子摆好,让几个匠人入座时,他们却死活不肯,说是不敢同东家同坐一桌,搞得肖华飞很是无奈。 既然大晋的规则就是如此,还是先忙正事要紧,肖华飞不再同他们客气,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把草图摊开,一张张对匠人们讲解起来。 他明确表示,这里哪怕有一个人没有听懂,也要马上问出来,不必无所谓的瞎客气,最后如果干错了,他可会扣工钱。 听到肖华飞如些说,这些匠人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惶恐,对每一张图纸不明白处提问起来。 整个答疑过程中,肖华飞发现有一位名为胡阿大的五十多岁老工匠,每次提问都能命中关键,而且在施工思路上能跟上自己。 便指派胡阿大为这群工匠的领头人,并承诺若工程保质提前完工可以奖他十两银子。胡阿大对此千恩万谢,直说给肖大少爷干活就是爽利,并保证一力承担工程的进度与质量,若有问题唯他是问。 几人从一楼的布局,一直谈到二、三楼包厢如何间隔,包括门窗的开关方向。整体酒楼的装饰风格突出一种淡雅平和,注重客人隐私。最后肖华飞要求把所有的桌子都改成圆桌,并加上他特意设计的转盘。 整个会议进行了快二个时辰,外面天色已近黄昏,见所有人都不再有新的问题,肖华飞告诉肖宁与胡阿大,今天的碰头就到这里,明天正式开工后,若有问题可以直接找肖宁报给他处理。 肖华飞和肖宁走在回家路上,肖宁有些惴惴不安,犹豫了半天,才对肖华飞说道:“少爷,咱家酒楼这事以后就小的自己在这盯着?” “十有八九一直到开业,每天都是你在这盯着,我可能得三五天才能过来一回。没办法,你家少爷我太忙。” 肖华飞挺理解肖宁,原本只是少爷跟班,能力不过会识文断字,以前还真没独立完成过什么大事。不过肖华飞近期要办的事情千头万绪,不可能被酒楼的事缠住身子。 “可小的一直都是在府里侍候少爷,从来没有出来做过事啊。万一...” 拍了拍肖宁的肩膀,对他说道:“别担心,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事,都得从第一次开始,少爷我很看好你,给自己点信心。” “小的怕没完全明白少爷的意图,也怕看不好这些匠人,耽误了少爷您的事。” 见肖宁还是一脸担忧的神色,肖华飞继续鼓励道:“你要学会用人,那胡阿大我看是个老把式。你不要怕自己不明白,而要学会使用那些真正懂行的人。做事无非就是做好两件事,一是看好银子,二是用好人!” “小的记住少爷的吩咐,也会同那胡阿大认真请教。”肖宁保证道。 肖华飞语重心长地道:“世上没有人可以精通一切,如果谁说自己有这样的本事,那一定是骗子。只要你别不懂装懂,胡乱指挥,多听胡阿大的意见,这件事不会出现大的差错,再说你哪不清楚也可以回家问我。” 肖宁虽还是有担忧,但他也知道这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而且不仅为了他自己,还有家里那个大哥。 无论如何,肖宁都要把这件事情做好,得到肖华飞的重视,大晋现在已没有多少出头的机会留给穷人,他这辈子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搏了。 二人才一进小院,就看到小芹在院门口等着肖华飞,并递上了一张帖子,落款是穆德才。 “少爷,你下午出去时,青竹小姐的表哥,送来这张请帖,说是他们诗会明晚要举行诗会,请你务必参加。”小芹笑嘻嘻说道。 “是青竹那个未婚夫婿吧,他今天下午来过家里?” “嗯,他是到二爷那边看望病情,顺便让二房人把请帖送给少爷。” 肖华飞把请帖打开,见里面没写什么,只是说明天晚上在潇湘阁举行大型诗会,县里的才子们都会到场,还有阁里当红的青倌人茗月姑娘也会担当评判。 那个潇湘阁青倌人茗月,肖华飞有深刻的印象,她十六七的年纪容貌秀美,精通诗词,弹唱俱佳,在这姚安县也是有数的美人。 往事多少有些不堪回首,在他记忆中原来那个自己,以前没少去给人家当舔狗,无奈银子是没少花,笑脸却没见几回。 现在的肖华飞对这位花魁态度有了根本改变,哪怕在前世他也没有当舔狗的倾向,何况现在更有杜兰英这大美女在他身边相伴。 不过明晚这诗会是一个好机会,肖华飞正苦于没有办法通过赵先生见到张县令。他打算邀请赵先生明晚也一同参加诗会,哪怕只为彼此套套交情也好,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在一次次交往中变得深厚。 明早他打算让肖洪出面去送请帖,请赵先生一同参加诗会。 第三十一章 潇湘诗会 第二天上午,肖华飞让肖洪按照穆德才送来请帖的时间和地点,以肖华飞名义再写了一份请帖,送到县衙赵先生处。 赵先生收到请帖后很高兴,并请肖洪带话回来,说晚上必准时赴约,他正想同姚安县的才俊们好好聚一聚。 整个白天肖华飞没有外出,由杜兰英与小芹陪着,在自己小院里指点自家孟厨子与肖宁的大哥。让他们反复练习烹饪,将来仙味楼主打的全新菜式。 不过如何熬制调味的鸡汤却没有教给二人,肖华飞打算将来寻找到可靠的人后,在家中秘密熬制,然后以成品的形式送到店内使用。 肖华飞主要传授二人,炒菜的一些技巧,至于二人刀工如何,他并没有考虑在短期内让二人有多高超。 至于切菜刀工类的技艺,只要先找几个贴灶的帮工就好,他还是希望尽快打造出,后世那种专业式的后厨管理模式,比如面案、凉菜、卤制,专人专职每人只负责工作中的一块。 这样不但可以减少烹饪技法的外泄,而且也可以提升上菜的速度,让客人有更好的用餐感受。 大晋的餐饮业现在还处在炖煮阶段,他相信后世那种大火、高油的爆炒菜品肯定能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毕竟大晋可没有那些吃饱撑着的专家,到处普及什么低脂素食。 整整一白天的时间,他都在小院中不停教导孟厨子与张大春菜,再由大家品尝找出不足,以督促二人改进。 让肖华飞惊喜的是,张大春倒是很有厨艺的天分,甚至刀功也比较不错,反而孟厨子虽然做菜的色泽要比张大春好,可是味道却差上许多,总是容易火大,菜品出锅时间总是延后。 其间肖华飞详细问过孟厨子后,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出锅晚,原因就出在孟厨子长年都是以炖煮为主烹制菜肴,没有用过大火,重油所以总担心菜会炒不熟,肉会发生,所以出锅总是很晚。 肖华飞向他含糊解释了油的沸点要远高于水的道理,用油炸或炒,锅内的温度会更高,比如炒鸡块和炖鸡块,前者只需要至多一柱香,而后者想要嚼得动可能需要半个时辰。 孟厨子听后恍然大悟,再次炒出的菜味道明显要比之前好上不少,他心中对肖华飞敬若天人,如果肖华飞不是肖家少爷,他非得跪下来拜师不可,当下学得更加用心。 在肖家干了十多年的厨子,孟厨子心里明白,有了这样的炒菜手艺,以后他们孟家可以说就等于有了铁打的饭碗,他的儿子,孙子将来都可以靠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 肖华飞再指点了二人几句,便让他们回后厨自己练习。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该提前准备一下好去参加诗会,不能让赵先生比自己先到潇湘阁等候,是他发的请帖,他应该先到一步这是礼数。 回房认真洗漱一番,肖华飞从枕下摸出仅剩的十两银子,虽然觉得未必够今晚花销,但也小心收好,随后换上一件新的长衫,意气风发的走出房门。杜兰英轻盈地走到他身前,先帮他整整衣襟,又拎起他衣袖嗅了一下,才笑着说:“嗯,没有烟火气,可以去见那茗月姑娘了。” 本来在白天时,肖华飞已经向杜兰英讲过要参加诗会的事,而且也直言这次诗会很重要,无论对肖家还是黄石寨,今晚诗会可能都是一步极重要的落子。 当时杜兰英倒是笑脸盈盈的鼓励他,让肖同志不要有顾虑,组织上对他很信任,放心大胆的去做,组织上会安心在家,等待他胜利的消息。 可是真要出行时,杜兰英这二句话,让肖华飞有些寒毛竖起,心想,以前有个大美女说过,漂亮女的人话没一句可信,莫不是要应在此时? 他马上正气凛然地伸出双手,按住杜兰英的双肩,严肃地对杜兰英说道:“那些庸脂俗粉在我心底留不下半点痕迹,因为我的心已被你填满。” “十两银子恐怕是不够喝一顿花酒吧?”杜兰英玩味地看着肖华飞,伸手递过昨天那十两银子,“昨天我没有买什么,只花了些自己的碎银,这回你有二十两总不至于失了面子。” 肖华飞无语地看着熟悉的十两银子,抬头四下张望却找不见肖宁,才想起来这小子应该还在仙味楼忙着,只看到躲在远处的小芹强忍着笑意,吐了吐小舌头。 原来只有肖华飞天真的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而她们都早已知道他挪用了杜兰英的三十两月银,加上杜兰英一语道破参加诗会的行情,看样子肖宁也把他以前的行事底子泄露精光。 讪笑着接过十两银子,肖华飞心想,怪不得前几天就觉得肖宁这家伙不对劲,还向自己保证以后不再乱说话。看来他早就将自己在未来肖家少奶奶那卖了个好价钱。 正想向杜兰英解悉她那三十两月例银的事,杜兰英却抢先温柔说道:“穷家尚且富路,拿着吧,男人出门在外不能丢了脸面。” 肖华飞握着还有杜兰英体温的银子,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讷讷的小声道:“下不为例。” 杜兰英抚了抚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微笑着柔声说道:“你我本是一体,知道你拉不下脸面管家里要银子。方才是逗你呢,肖大才子去诗会吧,我等你回来。” 不顾小芹在场,肖华飞用力地抱了下杜兰英,嗅着她淡淡的发香,说道:“你先用饭,我去去就回。” 天虽然尚未黑透,潇湘阁的大门口已经点亮了大红色的灯笼,阁内灯火通明,莺莺燕燕的大小美女早已梳洗打扮完毕,如飞燕般在各楼层间穿梭往来。 肖华飞信步走进潇湘阁大门,抬头只见满眼的花团锦簇,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心中不由感叹,还是这里让他充满熟悉感,他整个人的所有细胞都开始躁动起来。 嘴里不由轻声哼起:“来呀~快乐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一个三十岁左右,风姿绰约的妇人,刚刚送一个大肚便便的胖子走上二楼,回头正好望见肖华飞进门,便马上连摇几下手中小圆扇,娇笑着向他这边走过来。 她边走边笑对肖华飞假嗔道:“奴家还在纳闷,今早就总听有喜鹊叫,原来是肖公子大驾光临啊。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这么多天躲着不来,红袖说前些天在二楼喊你,你还不理她,气得她一连七天都没出来见人。” 虽然此女已经韶华不再,可是那摇曳的腰肢与丰满的身段却是成熟诱人,肖华飞脑中想起此人,她也算是老熟人,这潇湘阁的老鸨,客人与姑娘们都叫她王妈妈。 肖华飞咧咧嘴,心中想,那天河东有狮,当然不敢搭红袖的茬,不过红袖七天不见人,估计与自己肯定没什么关系,想是红袖这七天正好家里有亲人来访。 肖华飞对这种场合无比熟悉,不过现在的他却没有喊别人妈妈的习惯,嘻笑道:“王阿姨,看您说得,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又是喜鹊又是红袖的,我这阵家里管得严,我爹最近看得太紧。” 王阿姨也不生气,这类话她基本天天听到,真的假的,她其实也无心分辨,只要客人还来送钱就好,所以脸上洋溢的笑容始终不变。 “哟...肖大公子这几日不见怎么与奴家生分起来了,连声王妈妈都不肯叫,莫不是因为上回你想找茗月姑娘单独饮茶,气奴家没有帮上你的忙?正好红袖房里空着,要不你去与她好好聚聚用些酒菜,到时奴家也过去陪你几碗,今晚所有酒水钱就算奴家赔罪可好?” “不敢,不敢,王阿姨不必客气,我同茗月姑娘原本也没见过几面,今晚前来是参加稍后的诗会,我还要在此处等一位贵客,王阿姨先去招呼旁人,咱们有空再坐下来聊。” “肖公子这么说奴家就放心了,还以为哪没做好,惹得公子生气,那奴家岂不罪过大了。既然公子要等人,那先请这边稍坐。” 王阿姨亲昵地挽着肖华飞,扇着丝绸小圆扇,轻轻地为他驱赶走热气,扭动起腰肢带着他走到门口附近的一处桌旁,请他坐下来。 “我这就安排茶水,让肖公子在这边等人,你们今天可是来晚了。今天傍晚刚一开门,就已经有不少咱们姚安县的才俊,赶到三楼“听涛苑”包厢,茗月姑娘刚才也去了那里。” 片刻后有小厮为肖华飞倒好茶水,王阿姨用手绢轻轻划过肖华飞的肩头,抛给他一个媚眼,便转身去迎接下一位恩客。 肖华飞笑着向她点头致谢,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这茶水滋味不错。他回忆着刚才肘间传来的丰盈,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王阿姨的确胸怀宽广。 在他低头饮茶时,一个腿脚有些不灵便的身影,刚掂着一只脚从门口探出头,就看到坐在门口附近的肖华飞,他马上连蹦带跳地转身离去。 当肖华飞再次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那人背影一闪而逝,即使这样肖华飞也认出来,这个背影就是那个王文运。 肖华飞马上放下茶盏,站起来正要追过去,却见赵先生身着青色长衫,已经站在潇湘阁大门前。 第三十二章 文人相轻 赵先生招眼扫向大厅已经看到肖华飞站了起来,以为肖华飞在特意迎候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事有轻重缓急,肖华飞决定暂时先放过王文运这个王八蛋。 向前迎住赵先生,肖华飞作揖道:“赵叔百忙中能拔冗前来,小侄不胜欣喜。” 赵先生伸手一抚肖华飞,没让他尽全礼,随后捻须微笑道:“我随县尊大人到本县也快一年,还没有多少机会能同本地才俊交流学问,今日正好贤侄相邀参加本地文坛盛事,该感谢的是我。” 其实赵先生在京城没少帮张县令操办文会,他本身也是大晋比较传统的读书人,自然对这种诗会类的文会很是喜欢。 在肖华飞带领下,二人片刻后已来到三楼“听涛苑”门口,这包厢内部空间很大,装饰并不像外面的风格,反而文气较足,大门也并未关闭不知是不怕人看,还是要继续等人。 包厢里面有十多个读书人,三三两两散座在周围的桌椅上,坐在包厢首座的乃是县里的王教谕,看来正因为有他在,在座众人才没有左拥右抱,一共也只有四名姑娘聚在包厢一角弹琴唱曲。 茗月姑娘果然样貌出众,坐在那三名女子中间,却一眼让人可以认出她来,十六七岁的年纪,肤若凝脂,玉指抚琴,动听的歌声正从樱唇中唱出,让整个包厢中人都安静聆听。 包厢正中有一长条书案,上面已经放着几张写了诗词的宣纸,有人在条案边誊抄着诗稿,看到佳句时,便会递给主位上的王教谕。 当肖华飞带着赵先生走进来时,王教谕第一时间便站起身,挥手示意茗月停了琴声。热情地迎接赵先生,并把他介绍给在场众人。 不过赵先生一旁的肖华飞却被无视了,一个从来不喜读书、专研举业的人,在王教谕那已经没有任何重视的价值。 听到王教谕的介绍,在场的读书人都热情地围在赵先生身边,有一些家境好的读书人,更是知道这赵先生在县衙的地位,借此机会同赵先生攀着交情。 赵先生和这里的读书人其实都需要这种场合,彼此先认识,后续保持联系,将来万一有事时,才好办一些台面下的事情。 肖华飞也不理会他们的趋炎附势,随便找个角落上的空位坐下来,大家的反应在他看来也是正常情况,赵先生放在前世就是县令大人的秘书长啊,懂行的读书人怎么会不来刻意巴结。 待众人寒暄过后,王教谕拉着赵先生坐上了主位,眯着一双绿豆眼,笑着向着包厢内众人说道:“赵先生每日协助张县尊梳理公务,抽身不易,少有时间与我们姚安县读书人相聚。今日他能代表县尊大人来参加诗会,各位福气可是不小。赵先生最是精通诗词一道,哪位若有佳作都不要藏着,拿出来让赵先生指点一番,必受益良多。” 赵先生举止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向着众人一拱手,很有世家子弟的风度,谦虚地说道:“多谢王教谕抬爱,赵某人实则文采有限,今日能与各位高才相会,才是三生有幸。若是各位今日有好的诗作,能展我姚安县读书人的风采,张县尊托我带话给各位,他会不吝奖励,以示姚安县重视文教之意。” 在座众人都有些激动起来,如果真有好的作品问世,借此和张县令搭上关系,且不说将来能不能有什么好处,至少在本县考秀才时,这张县令可是一笔而定。 这次参加诗会的人,可不是每人都是秀才,至少一半人现在还是童生。如果能把有才气的名声传到张县令耳中,那将来考秀才时肯定是先人一步,就算考试时卷子答得差些,但名气足够大时,县令基本都会高抬一手。 所谓科举,一个人哪怕把经书倒背如流,其实连第一步都不算,真正的第一步是考中秀才的资格,光是这一步就已经拦住了无数的读书人。 大晋虽已立国一百五十多年,秀才功名也越发贬值,但是只有考过了秀才这关,拥有官方认证的秀才身份,才敢说自己是一个读书人。 整个包厢内的气氛热烈了起来,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诗会,现在性质也变得功利起来。在场的读书人纷纷提笔,有的摇头晃脑,有的咬着笔尖,没有人再理会一边弹琴的茗月等姑娘。 看来读书人最在意的还是功名,当然如果拥有了功名,考上进士做了官,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肖华飞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足,这时代人发育得都很缓慢,茗月的模样确实是好,但在他看不过是个干干巴巴的小孩子,看过二眼后再没有关注过。 他看到了坐在王教谕边上的穆德才,自己将来的妹夫,果真是一表人才,风度儒雅,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穆德才是最近几年整个姚安县读书人的希望,据说此人明年乡试有望取得前几名的好成绩,甚至可以一路过关斩将直接到京城,参加会试考中进士。 穆德才见肖华飞望向他,也马上微笑点头回应着自己的大舅哥,不过穆德才并未同其他读书人一样提笔作诗,想来他已经不屑借此扬名。 肖华飞在桌子上找了一个干净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走向穆德才。肖华飞一向都认为自己是个讲究人,不管以前怎么说,未来妹夫给他送来的诗会请帖,还是要感谢一下。 见肖华飞往他这边走来,穆德才马上站起来,向肖华飞一拱手,口中客气地说道:“大哥请这边坐,本想着一会便去问候大哥,不想大哥却先过来找小弟,是小弟失礼了。” 坐在穆德才身边的王教谕看到自己学生如此谦恭有礼,心中越发喜欢,不过对肖华飞却冷冷望了一眼,仿佛见到了一只赖皮狗。 原来肖华飞以前赶跑的五个家庭教师中,有一位就是这王教谕的远房弟弟。肖华飞在记忆中记得此事,不过他无心科举,也就不在意这王教谕的态度,全当此人不存在。 人家不拿正眼瞧他,他也没兴趣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要王教谕不惹自己,就相安无事。 肖华飞坐在穆德才身边,二人随便谈几句家里琐事,提起肖守正的病,都是叹息不已。不过穆德才没有喝肖华飞敬的酒,说是家里要求他未中进士前不得饮酒。 既然是家训,肖华飞也不便强迫,于是穆德才以茶代酒,陪了肖华飞一杯。 此时已有人拿着新写的诗作给王教谕与赵先生送来,有些比较优秀的诗词还送到茗月那里现场吟唱起来,一时间整个诗会越发热烈起来。 在这种读书人的聚会中,肖华飞很有差生的自觉,悄悄地把自己的椅子摆得很靠后。主要是肖华飞原来真的不学无术,除了过了识字书写这关,基本什么典籍也未曾认真学习过。万一谁弄出个经史子集,先贤名言,他肯定接不住。 其间那天在街上拦住他去路的三个人也在场,其中就有郑捕头的那个胖侄子郑学慧,这三人也没有什么诗才,以前和肖华飞一样,都是借诗会的名义骗家里钱财,出来喝花酒。 那王文运没敢进门便跑掉了,所以这三人也算是肖华飞在这里最熟的人,这三人见肖华飞躲在角落便也凑了过来,反正他们也不会作诗,此次前来就是听说茗月姑娘也会在,才跑来一起凑执闹。 肖华飞的性格一向是别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只要郑学慧不和他叔叔一样找自己麻烦,那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所以今天见面,对方既然不提不愉快的事,他也权当没有这回事,至少目前和郑捕头还没有解不开的仇怨。 四人躲在包厢角落,围在一起说着少儿不宜的话题,这让肖华飞很是开心,对于这个领域他自问还挺专业,毕竟小日子过的不错那群人里,人类工程师太多。 四人越说越投机,其他三人不禁对肖华飞的相关见识和知识储备大加钦佩。 郑学慧三人的谈笑声渐渐大起来,郑学慧还时不时地偷瞄两眼茗月姑娘,那眼中露出的贪婪再难掩饰,言语间声音也渐提高,有些虎狼之辞也传到了茗月几人的耳中。 肖华飞见三人越来越放肆无羁,觉他们有些过了,便好心提醒几次,要三人注意收敛下言行。不过三人都当他是假正经,也不理会他的劝告,反而向茗月那边又凑了凑。 茗月本就出身烟花之地,对这三人的眼光中包含的意味很清楚,又加上不断有关于她的一些话语传过来,觉得有些不快。 她毕竟是个清倌人,以往很少有机会被如此对待,在三人言语调戏下,越发觉得难堪慌乱起来。 心乱间一不留神,将曲子弹错,她羞得满脸通红,马上抱起琴向在场众人慌忙一拜,打算托辞说身体不适,想要退出包厢。 王教谕早已注意肖华飞四人这面的情形,但见他们四人躲在边角处自愉自乐,他刚才便也没有理睬。 此时见这四人,将茗月姑娘羞走,便再也压不住心不快,向四人喝道:“诗会已经快一个时辰,你们几人没有诗词呈上也就罢了,却在那边聚在一起口出秽言,刚才如此多的佳作你们也不知道学习一二?整日只知蝇营狗苟,若不想作诗就从这里滚出去。” 第三十三章 天下苏词 整个包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肖华飞他们四个人身上,马上有几个读书人跑到茗月面前作揖赔礼,殷勤挽留几位姑娘不要离开。 郑学慧等三人见情势不好,都走到王教谕面前低头赔礼认错,态度很是恭敬,唯独肖华飞老神在在,还在原来那个角落自斟自饮,不去理睬王教谕。 在他看来这王教谕就是那种人前义正辞严,背后一肚子龌龊的伪君子,否则也教不出王文远这种儿子,不过今天有赵先生在场,他不太想和王教谕一般见识。 见肖华飞不肯过来认错,王教谕感觉自己很没面子,不过心里也明白,这肖华飞根本无心科举,所谓无欲则刚,自己从手中权力上还真没办法拿捏他。 不过不管怎么说,王教谕也是姚安县读书人里的领袖级人物,读书人所擅长的那些阴暗手段他可不缺。 他正想着如何找个办法收拾一下,此时目中无人的肖华飞,坐在他身边的穆德才却站了起来,先是向着他一揖, 然后轻声说道:“王师不必为这些小事生气,我那肖家大兄,您也多少知道一些,他天性烂漫,不喜拘束,但为人却本性纯良,从未有过什么恶行。” 王教谕不置可否,并没有给爱徒面子,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让肖华飞认错服软,毕竟他身为本县所有读书人的老师,今天必须把他在众人心的威严保持住,否则师道尊严何在。 见穆德才还要为肖华飞继续遮掩,王教谕一摆手,不让他再说话,站起身对包厢内所有人大声说道:“今日得幸赵先生来参加我姚安县读书人诗会,刚才也是佳作频出,大展我姚安读书人风采,不过...” 王教谕故意顿了一下,见众人都已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才得意地点点头,斜着豆大的眼睛瞟了一眼肖华飞。 他继续说道:“此等姚安文坛盛会本该众贤齐聚,可惜却有人滥竽充数,混入我等读书人中间,败坏我们读书人的名声,实在让人不齿。” 肖华飞依旧不理睬王教谕的含沙射影,对穆德才偷偷向他招手示意也不理会,依旧倒了杯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以后和王教谕父子不可能善了。既然早晚要手撕这对伪君子父子,那他就不可能再给对方一点面子。 看到肖华飞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王教谕感觉嗓中像憋了一口浓痰,觉得自己在众读书人面前失了面子,不由得怒从心起,也不再顾及边上的赵先生,冲着肖华飞就迈步走了过去。 待走至肖华飞身前,却见肖华飞头都不抬依旧在饮酒,王教谕气的胡子发颤,伸手一指肖华飞,厉声道:“你这坚子难道不解斯文为何意?本想看在你家老太爷面子上给你留些脸面,既然你如此不知趣,那现在就从我们读书人的诗会中滚出去,不要在此鱼目混珠。” 肖华飞本想看在赵先生的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一会只要和赵先生再单独聊几句就打算离开,谁知这王教谕还以为他胆小怕事,给点阳光就要灿烂。 他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年,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当下也不再沉默,随手拿起酒壶,仿佛嫌弃王教谕那根手指上有脏东西一样,用酒壶把王教谕指着自己的手指拨开。 把酒壶随手放在桌上,肖华飞一拍扶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突然的举动,吓得王教谕往后退了二步,他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万一肖华飞发狂,他担心自己不是年轻人的对手。 肖华飞在背后搓着手指,微笑地问道:“教谕大人的确有个真相你需要了解一下,你和王文运那色胚长的可不怎么像啊。特别是二位的眼睛,我要是你就回家好好和他拿镜子贴脸照照,事关血脉传承大事,你可千万不要儿戏。” 王教谕被肖华飞的话搞得一愣,什么和他儿子眼睛像不像的,但稍一反应,便明白肖华飞是在骂他们一家人。当下气的胡子乱颤,又拿手指哆嗦着指向肖华飞,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读书人全都鸦雀无声,有的被肖华飞大胆的言辞所震惊,有的却面露思考狐疑之色,有和王文运平时不太和睦的正硬憋着笑意。 肖华飞今天之所以没拿王文运当街拦杜兰英的事拿出来说,是因为这种事空口无凭,而且还会无辜牵扯到杜兰英和小芹,他不想让她俩再出门时被不知真相的愚夫愚妇指指点点。 相信用不了三天,整个姚安县都会把肖华飞这句话传开,至于有多少相信,又有多少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肖华飞一向是管杀不管埋的性格,自己肯定不会向别人解释自己只是合理猜测,今天就当先从王文运那里收些利息,省着他没事就出门去拦别人的老婆。 至于王教谕父子二人,估计从此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总不能逢人便说他们之间是亲生的,如果他们真这样做,那乐子恐怕会更大。 看王教谕在肖华飞面前抖个不停,好似已经有了中风的征兆,穆德才马上过来扶住他,对着肖华飞摇头,叹息道:“今日都是小弟之错,原本听说茗月姑娘在此,想让肖兄出来聚聚,本不该事到如此...” 不愿意连累这个未来妹夫,肖华飞摆摆手也没接话,只是做个手势让穆德才扶着王教谕回座。 整个过程赵先生都在冷眼旁观,不发一言。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姚安县的外人,早晚要和张县令一起走人。 至于姚安县这小水坑里的内斗,他和张县令不但懒得理会,若有机会甚至还想推波助澜。 这时有几个与肖华飞不太熟悉的读书人聒噪起来,说他滥竽充数,有辱师长,明明经史子集一窍不通,勉强算半个童生,却非来附庸风雅参加读书人的诗会。 肖华飞明白,这几个人是故意表现给王教谕看,想通过踩自己一脚来得到王教谕的青睐。 本来他不想理会,这群看着就像毛头小伙子一样的年轻人,不过他们中有人说话却越来越难听,开始辱及肖守业,说当爹的没有管教好肖华飞。 听闻这些黄口小儿说肖守业有失家教,这让肖华飞觉得相当刺耳,他个人好坏是无所谓,但在这个时代被人辱及家门他也承受不起,而且肖守业对他真是掏心掏肺,单身孤守幼子十年从无怨言。 肖华飞心中越听越气,但英俊的脸上笑容却始终未变,他心里想,既然今日已经作过了初一,也就不必介意给他们再来一回十五,否则这群人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群从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毒打的书呆子,还敢谈诗词,那自己曾经16年学算是白上了,前世的教育比大晋有一点好,就是量大管够,庞杂无比。 肖华飞上次与丁夫子交谈中,得知大晋和他前世的时空,历史朝代顺延并不重合,而且基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那今日他便打算借用华夏先贤的文学瑰宝,教育一下这群井底之蛙,也算他对曾经的先贤礼敬追忆。 肖华飞拿定主意也不同那几人争辩,一抖宝蓝色长衫,左手负后走穿过围着他聒噪那几人,径直走到包厢中的书案前,用右手轻轻抚了抚案面,拿起毛笔吸饱墨汁。 抬头环顾众人,微笑着说道:“有圣人曾言,诗词小道尔,男儿当修身,治国,平天下。以前肖某不曾做诗词,非不能,而是胸中有大志向,尔等只知读死书之人,可笑每每在肖某面前舞文弄墨。” 说话间肖华飞又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张,平铺在案面上,低头凝望纸面。 “肖某的家事相信各位多少知道些,家父为了让我不受后母白眼,十年间苦心呵护不曾续弦。他常因思念刻骨,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对着我亡母灵位说话,好似十年来我母亲从未离开过我们父子。” 他不再言语面沉似水,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凝神片刻后下笔如飞,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些许功夫便已书写完成。 也不理睬凑过来的几个脑袋,肖华飞轻轻地放好毛笔,将手稿留在书案上,转过身先冲赵先生一拱手,说改日再上门赔罪。 再走向尴尬站在一旁的茗月,也拱了拱手,口中替郑学慧三人赔罪,他可不想帮别人担着色中恶鬼的骂名。 然后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中,肖华飞一提衣襟走出了包厢向一楼走去,嘴上却小声嘀咕着,省下这二十两应该可以交差了,不过以后不光练武还得练字。 等肖华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三楼,有人才反应过来跳脚骂了起来,什么自惭形秽,无耻之尤,不过肖华飞却已经听不见。 刚才在肖华飞写完就围过来的几个脑袋,没有参于旁人对肖华飞的谩骂,此时依旧围在书案那里不动,嘴里竟是发出倒抽凉气的嘶嘶声。 王教谕毕竟自认是个有养气功夫的读书人,此时脸色虽然还是很差,却已不再发抖,他估计肖华飞刚才可能又写了什么骂他的话,示意穆德才去把肖华飞写的东西拿过来。 可穆德才走到书案边,刚拿起手稿扫了一眼,便举着手稿目光呆滞地愣在原地,并没有交给王教谕。 看到穆德才的表现,王教谕觉得他可能被肖华飞的脏话惊住了,不敢递给自己。 王教谕轻轻摇摇头,看来这弟子还是不能像自己一样喜怒不形于色,打算以后还要好好磨练下穆德才。 冲赵先生笑一笑,王教谕亲自站起身,走到穆德才身边,伸手接过肖华飞手稿,轻声地读了出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姚安冈。” 王教谕的手有些发抖,他虽不精于诗词一道,可还是能分出诗作的好坏,不想被他再三羞辱的肖华飞能作出如此诗词,看着手中的诗稿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赵先生瞧见众人的异样,也起身凑了过来,站在王教谕身边看着手稿小声地吟诵起来,越读眼睛越亮。 他在京城时,可是参加过许多文坛大家举办的文会,眼前这首词作凄清幽独,黯然魂销,其中蕴含的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使人读后无不为之动情而感叹哀惋。 赵先生知道,此诗词将来必可传遍大晋天下,连带着也会让张县令脸上有光,就是不知这肖华飞还有没有别的诗作。 整个包厢中能安静了半柱香时间,茗月见这么多读书人都看着肖华飞的诗稿发呆,也不禁心中好奇,可她碍于身份无法上前一睹为快。 过了好一会,王教谕言不由衷地说道:“可惜了诗作虽好,此子人品嘛就...而且这字嘛,实在是太丑了些。” 有人在后面说,不会是这肖华飞从哪抄的吧,平时他根本就是不学无术。不过此话却没有人接口,都是明白人,全姚安的读书人基本都在这了,想抄又找谁抄去。 而且肖华飞也没离开过姚安县,平时大家都是厮混在各家青楼中,几天一见面,也不太可能是他打外地抄回来的。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感叹,这种诗词只要一现世,短时间内定可扬名遍天下,唯一可恨不是自己写出来的。 赵先生笑着和王教谕打个哈哈,也不多说自己拿起纸笔誊抄了一份,便推说天色不早,拱手和众人告辞。 包厢内剩余众人,今日已觉无趣就要大家一起凑钱会账,此时又有人骂起肖华飞家里有钱,却不懂得仗义疏财。 等包厢内读书人出去后,茗月拿起了被众人扔在桌上的手稿,也细细读了起来,作为潇湘阁自幼便全力培养的清倌人,她可比那群读书人更精通词曲之道。 默默的读过几遍后,她心有所感,不禁被词中包涵的意境所感染,美目中已然流下泪来。 茗月心中情绪激荡越发按耐不住,拿过瑶琴置于书案,对着肖华飞留下的那道词,边弹边唱起来。 其他三位姑娘也是精通琴曲唱词,否则也没有资格为今天的诗会助兴。 见茗月拿着那首词不放,三人也全都凑上前来,虽然三人的词曲技艺没有茗月那么高超,但也在此道下过多年苦功,自然也是识货之人。 三生有幸得见如此佳作,她们自然也不会放手,也纷纷抄录下来,不过不敢和阁里最红的茗月争书案,三人各自转身跑到包厢内其它角落,低声的吟唱起来。 好在包厢实在够大,四人自各专心忙着,倒也不相互打扰。 小厮们已经开始打扫房间,也不理会小厮在一旁收拾,四位姑娘全都留在包厢内继续尝试用不同的曲子弹唱。 随着茗月纤细的十指在琴弦上舞动,一只名为肖华飞的小的蝴蝶,开始在大晋这个已渐腐朽的王朝,煽动起自己的翅膀。 第三十四章 姚安忆相思 肖华飞信步走下楼梯,他无论如何猜不到,今晚这首苏词会在未来给大晋文人圈子带来多大的轰动。 在诗会呆了快二个时辰,此刻夜色渐深,不再有多少客人出入潇湘阁,他走到一楼寻找王妈妈的踪影。 盛夏的夜充满燥热,灯烛通明的大厅中,只见那妇人正轻摇圆扇,翘起一条腿坐在门口边的一张圆桌边。 肖华飞笑着向王妈妈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拿起酒壶给她面前的酒杯倒了一杯酒。 王妈妈抬起妩媚的双眼瞥了肖华飞一眼,也没喝那杯酒,拿着圆扇摇向微开的领口,将一抹白腻遮挡的若隐若现。 肖华飞心中暗想,她这便是所谓的风情万种吧,相比茗月那干巴巴的小姑娘,这样的女子才最风情动人。 “肖公子不在三楼参加诗会,跑到一楼做什么,奴家可同你讲,那红袖今夜正同李员外玩捉迷藏,怕是没空陪你喽。” 她边说边翘起兰花指,捏起面前的酒杯,也不把酒喝下去,只把酒杯在指尖上下摩挲把玩。 肖华飞咽了口唾沫,心脏如同漂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干笑道:“上面的诗会估计再有一时半刻也就结束了。我今夜不找红袖,是有事情特意过来与王阿姨商量。” 王妈妈娇笑着回道:“不卖!上回不是同公子讲过,茗月她...” 肖华飞赶紧尴尬地摇摇手,诚恳说道:“别误会,我对茗月姑娘从无非分之想,今晚专程找王阿姨想谈些生意。” 王妈妈媚眼如丝看向肖华飞,轻轻放下酒杯,伸出食指滑过他的手背,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可惜奴家早已青春不在,要不就肖公子这俊俏模样,说什么也不会便宜了红袖那小妮子。” 面对这类欢场伎俩,肖华飞很是熟悉,不像其他那种青涩的艾慕少年,可能被这美貌妇人迷的神魂颠倒。 他反手一把抓住王妈妈的小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心中不禁一荡。稳了下心神,他笑着说道:“我真有生意想同潇湘阁商谈,若是王阿姨不想在这里谈,我俩也可以到你房间坦诚相谈。” 王阿姨不露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小手,提了提领口,拿圆扇轻轻拍了一下肖华飞的肩头,。 “行了,肖公子就别逗我这老太婆了,若不愿再喊我王妈妈,就叫我九姨吧。再不行叫九娘,王阿姨这称呼听着太别扭。” 见王妈妈收敛了风情,肖华飞也没再同她调笑,将王九娘面前那酒杯拿在手中,正色说道:“王妈妈我是肯定不会叫的,你也不大我多少,我以后就叫你九姐吧。敢问九姐,来潇湘阁的客人,是清醒时花钱大方,还是半醉半间花钱大方些。” 既然想同潇湘阁做生意,那肖华飞就决定把彼此摆在平等的位置上,那同王九娘以后的交往上,他并不再将对方看成欢场中人,而是生意伙伴。 王九娘见他神情严肃,而且事关她的本行,虽不明白肖华飞的想法,却也认真应对起来。 “难道肖家也想做我们这行生意?可不是九姐想拆你台,我们这行当正经商家可做不下去。你也知道我也只是大人物推到前面的人。” “九姐好意,华飞心领了,不过千万别误会,我们肖家不会做青楼这行。是我自己有一点小生意,想同潇湘阁合作。” “肖家从外地带回来的衣料,胭脂水粉我们本来就在用。难道...你要从外地买来姑娘?” 肖华飞额头有冷汗流下,这女人怎么总和自己一样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连忙说道:“不同九姐打哑迷了,我其实是能从外地搞回一种名为“浮生醉”的酒水,喝了以后可以使人忘却忧烦,不知九姐是否有意拿些试试。” “如果男人喝了后没有了忧烦,还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姐姐看这酒我这里不要也罢。” 肖华飞叹了口气,实在无法和这种只在下三路拓展生意的女人对话,不过潇湘阁这类场所是他“浮生醉”生意布局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想了想措辞,肖华飞耐心说道:“九姐你就说,是不是只有客人喝得半醉半醒时,花钱比较大方就行了。” “那倒是,这些色胚清醒时总想直捣黄龙,甚至都不愿意给小厮赏钱,总想花最少的钱,提了裤子便走。不过若喝得醉了却大方无比,尤爱于人攀比,那事时姑娘们也省心省力。” 肖华飞听到她如此说,觉得事有可为,便高兴地举起酒杯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看这不就是了嘛,我要同你讲得浮生醉这个酒,不但可以让潇湘阁增加客人的黏性,还可以让他们变得迷醉间不心疼银子,岂不两全其美?” 黏性这词九娘听着新鲜,不过大体意思她还是能理解,就是让那群色胚没事就想多来嘛,不过她又想到一点,心中有些疑虑,拿过肖华飞手的酒,一饮而尽。 她神色淡然地说道:“你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就大晋现在这些酒,任拿出一种,你九姐我都能喝上一斤二斤。大不了多出去几次...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如此吧。” 就他刚才手中这杯酒来说,肖华飞心中知道她说得对,以前还听说过喝完十八碗酒打老虎呢,若是换成前世的二锅头,就是十八杯那人可能都走不到半山腰就该睡着了。 “既然九姐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小弟这里便省事了,明日我会带着浮生醉再来拜访,到时请九姐品鉴一二,便知其中妙处。什么千杯不醉的传说,从此将告别大晋。” “好,若是真有此等妙物,那姐姐可要试试,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往酒里下蒙汗药,姐姐可是不敢卖的哦。” 肖华飞觉得楼上那些家伙也该快下楼了,也不想多呆,往九娘身前靠了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此物最是威猛刚烈,到时姐姐试试便知。”说完也不顾脸上升起红霞的九娘,起身向门外走去。 看着肖华飞英俊潇洒的背影,九娘觉得耳边有些痒痒的,抬起小手拍拍有些起伏的胸口,轻啐了一口,小声说道:“这小冤家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段,可惜了这付好皮囊。” 就是不知她心里的可惜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红袖。 此时三楼那些常来潇湘阁的读书人,已经陆续下到一楼,正要往大门外走去,九娘马上迎过去,如同蝴蝶般穿梭在出门的人群中间嬉笑送别。 九娘心中奇怪,往日里这群读书人行走在大厅时,总是喜欢在此时高谈阔论或是神采飞扬,仿佛他们又有传世之作诞生于此,恨不得全楼的姑娘们都看向他们。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这些读书人没有与她依依告别,或是暗中偷偷揩油,全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特别是那王教谕脸色发灰如同死了儿子一般。 九娘虽然疑惑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四个姑娘不至于累坏这群读书人啊,何况茗月还是青倌人。 见今夜在三楼参加诗会的人已全都离开,她又坐回门旁的桌边,耐心等待茗月几人下来,只要见到茗月便能知道,这些人今夜的神情究竟为何如此低落。 街上更夫已报过子时,见没有客人再离开,九娘吩咐人关上了潇湘阁大门,仍不见茗月下楼,问过收拾桌面的小厮说茗月依旧在三楼包厢未曾离开。 九娘心下不解,也提起裙摆缓步上到三楼,还未进“听涛苑”便听到茗月凄婉的歌声传来,那歌中的词听得让她落泪,多年在青楼中打熬得如铁石一般的心肠,也被这首词敲的片片碎裂。 她仿佛看到原本双鸟比翼,却天降不幸慕然影单,那雄鸟哀鸣不止在伴侣坟前盘旋不去,心如泣血。 是何人写出如此叫人断肠的词句,怪不得茗月迟迟不肯下楼,而在此不停地练习弹唱,若是九娘还是当年的红姑娘,她估计也会爱不释手。 又听了几遍,听见茗月的弹奏好像陷入了一种死循环,没有在曲中找到新的突破点,多次换转音阶也无法与这首词完美契合。 九娘她轻轻走进包厢门,没有打扰正专心尝试曲调的茗月,也不给其他三位姑娘说话的机会,冲她们三人一摆手,三人便无声的退出包厢。 她轻轻走到茗月的身边,用手按住了茗月弹琴的手,轻声说道:“心乱弹不出好曲调来配这首词,你且静一静,回去睡一觉,也许明天就能弹出足以匹配的曲子来和这词。” “妈妈说的是,刚才是女儿着相了,一下就陷在这词里无法自拔,恨不得马上就弹出能配上这首词的曲子来。” “那也不必急于一时,这首词不久足以名扬大晋,妈妈知道你的心思,我当年也是爱琴曲的人,谁不想陪着这词一起名扬天下,变成花中之魁。” “妈妈我不是,我只是想弹出足以配得上这词的曲子便心无憾事。至于当什么花魁却从未有过这种奢望。” “好了,知道你生性淡泊,不过凡事不急于一时,听话回去休息吧。” 在茗月离开前,九娘问道:“这词可是咱们姚安县那位穆德才所作,怕是只有他那样的人物,才有文采写出来吧。” 茗月不再弹琴唱词后,渐渐恢复了清冷的模样,淡淡说道:“回妈妈,这首词是那肖华飞刚才被众人所激,才随手所作。” 因为肖华飞当时并没有写什么词的题目,所以这首词以后在大晋文坛便用地名来命名,以示对姚安才子肖华飞的崇敬,词名为:姚安岗忆相思。 第三十五章 公子驾到 肖华飞快步走回自己院中时,只见小亭中只有杜兰英一个人在等自己,上前询问后得知,小芹已经困得不行,杜兰英见她站着就能睡着,便打发她回去睡觉了。 没有旁人在场,二人在亭中紧挨着坐在一起,肖华飞马上掏出身上没花出去的二十两银子,好像献宝一样捧到了杜兰英面前,笑得就像捡到了金元宝的地主家傻儿子。 杜兰英有些诧异的望着肖华飞,把银子又放回他的怀中,疑惑的问道:“怎么没有花出去?你没去参加诗会吗?” “当然是参加了,我若不去便不是完整的诗会。不过那群肤浅的书生,被我诗作所震撼说什么不敢要我分摊那份花销。” 杜兰英倒是知道肖华飞能写点诗,不过却不太相信他能力压姚安县所有的读书人。 略略一想,她试探着说道:“莫不是你心疼银子,怕花光了不好意思向你爹讨要,所以只参加一半诗会就中途跑掉了?” “不要小看你家相公,咱们肖家财大气粗,我是那种会差他们那点份子钱的人?” “做大事时的肖家少爷不会,可我的小郎君会,在山上时你就总想逃跑,莫不是以为我从未看出来?” 肖华飞无言以对,心中暗想,她就是自己今生的克星啊,无论自己想干什么她总能猜到。 肖华飞目光灼灼地盯着杜兰英的眼睛,问道:“知我莫若杜兰英,那你猜猜我下一步要干什么?” 他牵起了杜兰英的小手,把她拉向自己怀中,杜兰英向他眨眨眼,那双美目即使在黑夜中也分外撩人,看得肖华飞心跳仿佛都已停止。 他正要低头品尝一下爱人的滋味,就听见远处有人低声喊道:“少爷是你回来了吗,小的好像听见少爷说话了。” 杜兰英微笑着抽回手,用细长的手指摸了摸肖华飞的脸颊,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我很高兴,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不等肖华飞说话,她便已从凉亭中一跃而出,眨眼间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住的小院。 肖华飞搓了搓手指,感受着爱人的温度,然后转身背着手,冲远处一个灯笼方向答道:“你小子大晚上不睡觉,瞎喊什么。一天天不干正事,净坏好事。” 听到少爷答话,肖宁提着灯笼,神情有些疲惫的快速小跑到肖华飞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自打少爷说只要这回干得又快又好,会多加赏钱,给咱家仙味楼干活的那些匠人,就开始跟拼了命一样赶工。,胡师傅也看得很紧,小的也才回到家里。” “你要通过这件事明白一个用人的道理,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充足的草料。不过你也要和胡师傅盯紧了,不能只图快,最后不顾及一应物什的牢靠。如果将来出了问题,我可是要找你俩是问。” “小的谢谢少爷教诲,自打跟在少爷身边,小的都觉得自己变得耳聪目明。” “少拍马屁,我问你,那三十两银子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少奶奶?” “哎呀我的少爷啊,你怎么能不相信小的,再说内宅里一向是女主内,少奶奶眼看着就要当内院的家,什么事估计都瞒不住她。” “你少打马虎眼,我警告你下次若敢再出卖本少爷,你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做事吧,不要想着出去挑大梁了。” 说完肖华飞抬腿虚踢了肖宁一脚,肖宁赶快配合迎上来,紧接着哎呦几声,此事便就此揭过。 但和肖宁分开前,肖华飞还是严肃的警告肖宁,这回他可以放过肖宁。 他的事不瞒着杜兰英可以理解,但如果肖宁敢向外人出卖肖华飞,那就别怪他心狠。 肖宁再三保证绝不再犯,肖华飞不愿再计较此事,但让他离开。 经过忙碌的一天,简单洗漱后,肖华飞赶紧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就寝,明天他还要早起练武。 ----------------------------------------------------------------------------------------------- 整整一上午,肖华飞盯着孟厨子和张大春反复炒了几十次菜,二人的技艺明显比前天要提高不少。 肖华飞看看时间已过中午,嘱咐二人不要心疼材料,继续练习后,便不再理会已经汗流浃背的两人。 他在早上已经让小芹准备好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竖放着二瓶灌满浮生醉的漂亮白瓷瓶。 告别杜兰英,肖华飞拎着木盒向潇湘阁走去,昨夜他已与九娘约定今日要同她谈笔大生意。 刚一走进到潇湘阁大门,就有小厮打着哈欠,连忙小跑过来笑脸相迎,等肖华飞说明要见九娘的来意后,小厮回话说早已得妈妈吩咐在此等候肖华飞,他从早上起就在等着肖少爷的到来。 肖华飞拎着木盒,随着小厮七拐八拐,穿过了一小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来到潇湘阁后院一处僻静的小阁楼。 小厮打开阁楼的大门,却不敢走进去,只是站在门边侧过身,伸手向小楼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肖华飞心中暗想,看来王九娘把潇湘阁里的人调教得都很有规矩,看来此女并不像昨夜所见的那么好相处,能在青楼中混二十多年的女人,必是老江湖。 也没跟小厮客气,他走进一楼的小厅内,随便找了一把靠窗的椅子坐下来,这时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清丽小丫鬟走过来问好,请他稍坐,片刻后奉上一盏香茶,说九娘一会便会下楼亲自招待肖公子。 无聊等待间肖华飞观察着小厅内的布置,能看得出来平时这小阁楼应该不是待客之所,椅子不多。 整个厅内装饰淡雅,地面上铺着竹席,墙上也不见名家字画,只有一把古琴与一个香炉置于案几上很是显眼。 肖华飞端起茶喝了一口,味道不错是明前的新茶。才放下茶盏,便听得楼上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斜着头向楼梯上望去,只见一双玉足正顺着楼梯盈盈迈下。 肖华飞连忙把头转向一边,起身站在厅中,等九娘下楼。 九娘头发上还有水珠在滴落,她脸上虽未施粉黛,却也没有因岁月留下丝毫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肖华飞来得突然,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丝绸睡袍,神态略带慵懒地打过招呼,便走到肖华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坐在椅子上的九娘脸上还有些微红,她脸上挂着让人宁静的微笑,抬起玉手轻轻合拢下衣襟,用衣摆盖住丰润洁白的脚面,丝毫找不见昨夜在前厅招呼客人时的那种风韵。 此时她给肖华飞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素雅,纯净就像邻家的大姐姐。 肖华飞见九娘已经坐下,便回身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好像刚刚沐浴后的模样,他眼神纯净,笑着说道:“是不是在下来早了,扰了九娘清梦。” 九娘并不答话,反而坐在那一手托腮目光迷离,盯着身边的肖华飞看了好一会,才略带羞涩地展颜一笑。 她自己也不明白,以前也没少见肖华飞,却不知为什么从昨夜天始就再看不清他了,这让她心里对肖华飞升起了浓浓的好奇。 肖华飞双手抚膝,神态自若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温和的平视着九娘,静静等着她先说话。 “奴家可是空等了肖公子一上午,昨夜肖公子走后,我才知道你是咱们姚安县第一的才子。” “九姐谬赞了,昨夜我只是多年来,时常见家父对家母思念之深,才有感而发写出那词。” 九娘抬起袖子掩嘴一笑,衣袖摆动间,她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气向肖华飞鼻尖传来。 “肖公子以后就叫奴家九娘吧,这九姐凭白又把人家叫老了。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依我看或许用不了三个月,整个大晋都会知道肖公子的大名。” 肖华飞装作腼腆的低头一笑,说道:“那都只是虚名,今日前来我还是为了昨夜于九娘谈的生意之事。” 说着他便把木盒打开,将二瓶浮生醉取出放在九娘面前,正要拔去瓶上红绸包裹的软木塞,九娘却伸手按住瓶口。 “生意的事不急,肖公子可能还不知道,昨夜因为你的词差点把我们茗月弄得走火入魔,这丫头就在三楼一直为你的词谱曲,要不是我上去她恐怕现在还在那。” 随着九娘的手挡在肖华飞面前,那睡袍的领口扯得微张,有些美好便再也掩饰不住。 肖华飞只是惊鸿一瞥,就赶紧收回目光,咽了口吐沫坐正身子目视前方,说道:“诗词在大晋终归是小道,无法和那些考中进士的读书人相比。” 九娘见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更觉得有趣,媚眼如丝的看着他,妩媚的说道:“肖公子能不能告诉奴家,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你最喜欢咱们大晋的哪位诗人,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诗作啊。” 肖华飞觉的有些头疼,这抄词的后遗症来的有些快,九娘这迷妹来势有些波涛汹涌,要是她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自己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可他尚不知道,随着小厮将他到来的消息在前院楼里传开,整个潇湘阁都已沸腾起来。 几乎所有姑娘们都开始争相梳洗打扮,几个阁内当红的姑娘亲已经打发丫鬟去九娘小楼外探听肖华飞何时出来,准备围猎这个未来大晋第一才子。 而茗月姑娘得到消息后并未刻意打扮,丢下随身丫鬟,第一时间自己抱着瑶琴,站在小竹林外等着他出来。 第三十六章 步步紧逼 淡雅的庭院中有一汪用青石围起的鱼池,中年人头发随意抓了个发髻,身穿粗布道袍蹲在池边,正把手中小米一点点地撒向鱼池里面。 一位穿着长衫的青年人,正站在池边低头看着,几条金色的鲤鱼正争抢着浮在水面上的米粒。 “父亲您看肖华飞那首词写得如何?” 中年人没有抬头,依旧看着那几条鲤鱼围着他的手打转。 “您看是不是以前我们低估他了。我这回见他总觉得他让我看不透。” 将手中最后一点小米撒向鱼池,中年人拍了拍手,抚膝站直身体,看向自己儿子。 “你的心乱了,他只要还不是天下第一人,能写几首诗词算什么。” 青年人被他父亲的话,吓得一激灵。 稳了稳心神,青年人道:“上回找人给郑捕头透风,看样子他那边应该是无功而返了。父亲认为我们是不是要想别的办法。” “本来也没指望过那小吏,唉...早猜到肖家那老不死的不会轻易上钩。” “儿子不太明白肖家的钱财对我们就那么重要?” “你的人生太过顺遂,记住我的话,钱能通鬼神!” 中年人转身走向了边上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丛,仔细挑选了开得最艳的一朵,点点头伸手用力折下。他缓步再次走回池边,将这朵牡丹递给了自己儿子。 青年人接过牡丹,捏在指尖皱眉凝望,他想了半晌后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抬手将花抛进鱼池内。 不到片刻这朵花便被池中的鲤鱼抢食干净,再没有一丝颜色留下。 ------------------------------------------------------------------------------------- 九娘用左手托着香腮,右手翘起手指围着浮生醉的瓷瓶口在划圈,明亮的眼神中饱含着对肖华飞的深深好奇,就好像她今天才认识肖华飞一样。 “肖公子有如此才气,为什么来了这么多次却从不显露,公子怕是不知,你是吃了很多亏哟。估计此时这楼外的竹林前,已经站满了想生吞了你的人。” 肖华飞在前世倒是知道,有个柳大才子的前半生,可是享尽了美人之恩,在他那时当个作家或诗人真的可以名利双收。 柳永壮年时因科举屡试不中,于是就天天上青楼写词发牢骚,终成一代词神。 而他最让男人们羡慕的是,他每回去还不用花银子,出来时反而会有姑娘们争相往他衣服里塞银子,只为得到他的一首词作。 几乎所有姑娘都争着以陪他为荣,而等到年纪大,体力不好了以后,他又跑去当官。 曾经肖华飞在上学时,读到这段风流轶事,那真是对柳永的操作惊为天人,若是没有在黄石寨见到杜兰英,恐怕他此时就要效仿先贤高人了。 肖华飞淡淡地笑了下,真诚地对九娘说道:“我若说这词是抄来的,不知九娘作何感想?” 九娘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道:“昨晚诗会那么多读书人在场,还有从京城来的赵先生,若你是抄来的,恐怕他们下楼时便会跳脚骂你,你看着年纪不大却这般不老实。” 肖华飞心中也感无奈,这恐怕就是,真做假时,假亦真。 “九娘怎知我不老实,我若真不老实你又没见过。咱们还是来谈谈生意吧。” 现在的肖华飞让九娘觉得难以驾驭,她在欢场也算是阅人无数,而今天面前这个十七岁少年,却让她觉得滑不留手,抓不到半点凭借。 于是九娘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肖公子要谈生意也行,但奴家只有一个小请求,以后你若有了新的诗作,必须先来潇湘阁,我们会替公子准备文会,然后你再当场作出。公子若是答应,从今以后就是潇湘阁的贵客。哪怕姑娘们若是不愿收你酒钱,我也决不过问。” 听过九娘的话,肖华飞差点咧嘴点头同意,以后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这是他两辈子,头一次离人生赢家如此近的距离。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虽然他再抄个几十首还是没有问题,可如果真走上这条道路就过于自私了。 肖家还指望他来继承家业,杜兰英是他自己选定的爱人,还有黄石寨上面几百个贫困的山民,这都已经成为他的羁绊。 肖华飞在前世之所以能够过关斩将,走上集团高层,就是因为他有着超出常人的强烈责任感。对他而言往事不可追,前世的牵挂在突变下被斩断,可今世的羁绊却已成为他生存的动力。 面对来到大晋的现实,他也只能选择顾好眼前人,那些深爱着他,没他便活不下去的人。人没法任性地孤独活着,失去心灵支撑的人生会很难熬。 肖华飞皱起剑眉,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对九娘说道:“肖某现在的确没有新的诗作,而且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佳作,若是九娘不愿与在下谈这笔双赢的生意,那便不再强求。” 说着肖华飞向九娘拱了拱手,想要起身离开。 九娘没想到,肖华飞会拒绝得如此果断,常理来说一个男人不应该拒绝这种天大的好事。 若是肖华飞胡乱敷衍她几句,生意谈成后一首诗词不作,她其实也一点办法也没有,说白了这个要求对肖华飞没有什么实质的约束力。 所以她没有因为肖华飞的拒绝而气恼,反而更加欣喜他的坚持与诚实,并没有因为她是欢场女子而随便敷衍。 九娘抬手挡住肖华飞,冲着肖华飞妖娆一笑,也不多说,伸手拔下了浮生醉的瓶塞,叫丫鬟送上二个酒杯,分别倒满。 此时二人间已经酒香四溢,细嗅之下还有一丝谈谈的青竹香味萦绕在其中,前些天无事时,肖华飞曾把酒倒入才砍下的青竹中储存,也曾不同瓶中加入各种花卉进行试验,想要开发些新的产品出来。 九娘拿起其中一杯递给肖华飞,说道:“公子此来不就是为了推荐这酒,既然已经拿来不如让奴家见识一下。等我们一起品过后,再谈如何。” 肖华飞有些搞不懂九娘的心思,他虽然熟悉欢场的伎俩,但对女人心思变化的猜测,可并不擅长。 他从九娘手里接过酒杯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九娘用小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划了一下。 肖华飞被九娘这一招,搞得心都不争气的顿了一下,但他很好的控制住情绪,平淡的对九娘说道:“此酒入口甘美,入喉净爽,但性子最是猛烈,九娘还是...” 未等肖华飞把话说完,九娘已经一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她又把那空杯倒满,一时半刻间,倒是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变化。 肖华飞看看酒杯,这杯不小,至少相等于后世八钱左右,但他没有在女人面前服软的道理,也面不改色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净,还向九娘亮了下杯底。 九娘感觉这酒初入口时就像肖华飞说的,酒味纯净清爽,好像有一丝竹香,但进入腹中后,可以明显感觉到小腹中有一股热浪升起。 但九娘好胜心大气,想在肖华飞面前争个脸面,便二话不说又干了一杯,也学着肖华飞向他亮了下杯底。 这阵仗肖华飞再熟悉不过,于是二人一句话没说,便已连干五杯,此时九娘脸上已经泛起嫣红。 肖华飞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的身体对酒精不像前世那样久经锻炼,穿越后他基本不再饮酒,此时也有些酒劲上涌。 但二人已经喝出真火,非要较一个输赢,但九娘不肯松口停下,身为男人肖华飞便不能说不行。 不到两柱香,他俩又各自连干了十杯,九娘喝得已将一边衣袖挽到肘间,露出了雪白的小臂。 肖华飞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扛不住这样的厮杀,他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直跳,腹中犹如火烧,看九娘时也有好几个重影,担心这样下去恐要出事,便伸手盖住了自己的酒杯。 深吸一口气,肖华飞强打精神,对酒娘说道:“九娘...觉得此酒可还行,我们该...” 未等话说完,肖华飞便裁倒在桌面,头还不争气地在桌面上弹了二下。 九娘看着肖华飞长出一口气,心想,这个小冤家还真难对付,可你还是得着老娘的道,否则老娘在潇湘阁这二十年岂不白混了。 她喊过丫鬟为肖华飞盖上一条薄毯,顺便再准备些醒酒汤给肖华飞灌下去,然后摇晃着起身上楼,打算换下身上的衣服,此时她挽起的衣袖与衣服前襟已经被酒水弄湿一大块。 睡梦中的肖华飞,感觉身处惊涛巨浪之中,天地已经融合为一,在飞快地旋转着。随着波涛起伏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身边众人围绕的前世,看到了霓虹闪耀间舞动的腰肢。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清凉在他腹中升起,把他从深沉的黑暗中唤醒。 肖华飞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便看到坐在对面的九娘,她脸上还有些微红,但此时已换上了平时穿的长裙,正端着杯热茶小口地饮着。 第三十七章 合作共赢 九娘看了眼肖华飞,端起一边的醒酒汤递到了他的面前,笑吟吟地道:“肖公子喝些醒酒汤,不要伤了身子。以后与不相熟的人喝酒,可千万不要喝这么多哦。” 肖华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感觉上下里外都没有什么变化,有些幽怨的道:“九娘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吧。” 说着他皱着眉感觉头还是发晕,所幸酒还是天然无添加,并没有感觉头疼,伸手接过醒酒汤喝了下去。 “肖公子希望奴家对你做什么呢,潇湘阁虽是青楼,但我们行事也还是底线。你是在因为没发生什么而生气嘛。” 面对九娘的调笑,肖华飞也不再懊恼,强笑着说:“若是没有喝这么急,肖某也不会禽兽不如,既然九娘已经尝过此酒,那咱们还是谈谈生意吧。” “这酒确如公子所讲,同大晋市面上的酒有根本性的不同,潇湘阁这面的确可以与公子合作。此酒售价几何,咱们又如何具体合作?” 听到九娘已同意进货,肖华飞此时郑重起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用碳笔写好的合作计划书,将它交给九娘。 肖华飞实在对毛笔字不太熟练,就只好用碳笔暂时用来书写。 随着九娘的阅读,肖华飞也站到她旁边,用手指着计划书中的每一条详细解释起来。 双方合作计划书大致意思是,潇湘阁每周从肖华飞这面进行一次补货,并结清上一次货款。 每瓶浮生醉约八两重,肖华飞以三两的价格卖给潇湘阁,然后每周肖华飞会派人来回收一次空瓶。 每经过姑娘们的手卖掉一瓶浮生醉,肖华飞便奖给推荐此酒的姑娘们一两银子。 酒瓶由九娘安排人集中收好便可,但姑娘们不需要保留酒瓶,只需要拿浮生醉特制的防伪瓶塞,找肖华飞暗中指派的人便可换银子。 建议潇湘阁每瓶浮生醉售价为五两,而肖华飞将来的醉仙楼也会按此价格售卖,双方保持价格一致。 最后在本县内授予潇湘阁除仙味楼外的独家售卖权,不再向其他商家供应此酒。 肖华飞一边说,一边观察九娘的神情变化,原本他对说服九娘很有把握,但因为刚才那顿酒,他此刻已经不敢再小看九娘。 在肖华飞整个介绍商业计划的期间,九娘脸上始终挂着笑,但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纸面,直到肖华飞讲完,九娘将纸放到桌面上,才转脸看向肖华飞。 “肖公子的酒奴家真心觉得不错,但你也是这里常客,我们以往一壶酒也才卖一两银子,说实话,这价格已经比外面贵了许多。肖公子定的这价格是不是...” 九娘也不把话说全,时时都照着顾肖华飞的面子,实在是一个深知男人脾性的聪明女子。 肖华飞知道此次合作,最关键的时刻到了,马上自信说道:“九娘说的在理,但你要明白,大晋立国这么久有钱的人太多了,外面已经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根本不在乎壶酒是一两,还是五两。” “那他们在乎什么,姑娘们漂亮,懂情趣?”肖华飞充满自信说道:“他们在乎的只是别人无法享受,而他们却能享受到。价格并不是他们考虑的因素,珍贵与稀缺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肖华飞无法向九娘解释,在他前世有些酒,只是一瓶酒却是普通人工作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无法抢到。 无论何时有些人日常一顿宴席,足以换普通人家一年的温饱。 “九娘今日我与你挑明说,这酒全大晋现在只有我有,而且估计未来许多年也是如此,这是独门生意,你也是有生意头脑的女子,不会连这点都看不透吧。” 九娘依旧面有疑虑,在她内心中,哪怕为了将来能让肖华飞多作二首诗词,给楼里的红姑娘,她其实也愿意帮这个忙。 她倒不担心这酒进到潇湘阁后会如何,卖不掉大不了退给肖华飞就是了,主要是万一没有人肯喝,倒是有些伤彼此合作的情分,以后无法和肖华飞相处。 见九娘还有犹豫,肖华飞再次劝道:“九娘不要担心,这酒送到潇湘阁如果卖不掉,我会派人取走,你不会有一丝损失。” 九娘冲肖华飞一笑,娇柔地说道:“肖公子不要误会,这潇湘阁里也有几样酒水,虽不如浮生醉这般出彩,但也还能支撑席面。只是担心若是到时你的酒卖不出去,你再怪奴家没有尽心。” 听九娘话里的意思,肖华飞知道有门,马上拿出他准备的最后一招,他先让九娘让丫鬟离开。 九娘媚笑瞥了眼肖华飞,也没发问,只是摆了下手,小丫鬟便转身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肖华飞伏在九娘耳边,先是嗅到了一丝幽香,稳了稳心神,他压低声音道:“每在潇湘阁回收一个空瓶,我给九娘一两银子。是存在我那,还是我到时悄悄送来,或是存到何处全凭九娘,绝不食言。” 肖华飞其实早已知道,在潇湘阁九娘只是被人推到前面的挡箭牌,无论潇湘阁赚多少银子其实与她关系有限。 想要以后合作长久,还是要分给九娘实打实的好处,再说只要浮生醉名气渐渐打开,货源又全在他手里,将来他以五两银子一瓶卖出去,谁也没他赚的多。 哪怕最后他来个买一赠一,也够他赚个盆满钵满。 大晋人没听过八二年红酒,三十年陈酿,但肖华飞却知道富人们追逐奢侈品时的疯狂,他就是要把浮生醉打造成大晋顶级的奢侈品酒水品牌。 看看那些黄石寨的逃民,就知道大晋并不缺有钱人,穷人越穷,富人便越富,这是生产资料过于集中的必然结果。 大晋富人们不缺美女,不缺豪华庭院,唯一匮乏的就是如何能展现自己有钱的途径,肖华飞所做的就是提供给他们这种发泄的手段,专门挣富人的钱。 只要九娘接受了他开的条件,那至少在潇湘阁这里,以后在卖酒这块,这里所有人全都是为他打工。 九娘被肖华飞伏耳说话时喷出的鼻息,弄得耳朵有些痒,连带着心里也泛起涟漪,不过她却没有躲开,由着肖华飞在耳边低声的劝了半天。 毕竟是肖华飞是一个英俊又有才气的少年,哪个姐儿又会不爱,能亲近一刻也是好的。 直到肖华飞说完直起身子,九娘才仰头看着他,翘起兰花指,轻轻的一点肖华飞的鼻尖,妩媚说道:“香不香?” “真香!” 肖华飞虽然在没防备下,被九娘套说出了实话,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尴尬。 九娘整了整鬓角,不再调侃肖华飞,站起来向肖华飞郑重地拂了一礼,说道:“奴家代潇湘阁这些苦命的姐妹,谢谢肖公子。” 肖华飞也向九娘一拱手,笑着说道:“在下必信守承诺,每次绝不会短了应奖的一钱银子。” 二人谈完了生意,九娘提议当浮生醉第一次在潇湘阁售卖时,由肖华飞来潇湘阁举办诗会为茗月作首诗词,为浮生醉与茗月都扬一下名气,其间所有开销均由潇湘阁承担。 面对这种双赢的事,肖华飞无法再拒绝,心中盘算了一下脑中存货,便点头答应,但他事先说好,只能作一首。 他脑中的诗词虽多,却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多浪费。 九娘本也没贪心到为茗月求几首扬名,如果像上次那种高居顶峰的名作,只要一首为一个清倌人扬名已经足够了。 茗月是她看着长大的,就像她的女儿一样。可身处这个环境,很多事九娘其实有心无力,只希望茗月随着名气的增大,将来能找个好的归宿。 不要像她一样一辈子身不由己,要老死在潇湘阁这种地方,她知道这种滋味实在难熬。 二人商定好送货日期后,肖华飞便在九娘的陪同下向外走去。 九娘本来盛情相邀肖华飞今夜就留在潇湘阁过夜,肖华飞在纠结中婉拒,因为家中杜兰英还在等着他。 刚一出竹林小径,肖华飞就看到外面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有的向他行礼,也有以前的相识,冲他直抛眉眼。 红袖更是不客气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肖会飞的胳膊,更是将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上面,当胭脂香味伴着柔软的温暖传来,让他觉得血气上涌。 借着裙袖的遮掩,红袖伸出两根手指,悄悄地掐了下肖华飞的腰,在他耳边抱怨着许久不来找她。 红袖在以前的确和原本的肖华飞熟得不能再熟,肖华飞没有装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模样,贸然拒人千里之外。 那样会显得他很不正常,也缺少人情味,而且红袖无论相貌与身材都非常出众,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 能得美人青睐,圣人也不能免俗,肖华飞自认不是王教谕父子那种伪君子,所以他不打算装。 茗月抱着琴也站在人群前面,她在姑娘们中的地位,整个潇湘阁里都要排在前面,自是没有姑娘不识趣与她争抢位置。 她也不看正抱紧肖华飞不松手的红袖,冲着肖华飞诚心施了一礼,说道:“肖公子,茗月有些事想请教,公子现在可否有空到茗月房中一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红袖马上紧张地将肖华飞的胳膊抱得更紧。 第三十八章 风云渐起 众所周知,茗月姑娘从来不接茶围生意,就算是偶尔有诗会,也凭她自己拿主意是否参与,潇湘阁并不会过于逼迫她。 大户人家有时举办堂会,需要人弹琴唱词助兴时,她的出场费在姚安县也是要价最高。 今晚茗月能邀请肖华飞到她房内一叙,明天在姚安县绝对会成为大新闻。 在从前肖华飞对茗月可谓是朝思暮想,求而不得,银子没少花,却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掏到。 但今天肖华飞再面对眼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却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因为他的行事风格已有了极大不同。 而且凭肖华飞现在对人的阅历,不难知道茗月让他进房一叙,恐怕也不是对他有了亲近想法,不过是想一起谈些诗词上的事。 那样的话肖华飞当然更加兴致缺缺,劳而无功的事他从来不做。 红袖将肖华飞的胳膊抱得更紧,她已不是清倌人,心里非常明白自己比不过茗月对男人的吸引力。 她见肖华飞并没有将手臂从她怀中抽出,瞬间好像有了些底气,略带嘲讽地对肖华飞说道:“公子不是早就想到茗月那里登堂入室么,今天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公子是去还是不去?” 肖华飞有些头大,他之所以让红袖挽着自己而没有拒绝,是不想让潇湘阁里的人觉得自己无情无义。 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他和红袖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 但茗月将来也是他将来在潇湘阁的重点客户,要是茗月能帮他推销浮生醉,那钱景一定相当美好,所以也不能太过不给面子。 他歉意地对红袖笑了笑,拍了拍红袖紧紧抱着自己胳膊的手,在红袖失落的眼神中抽出手臂。 肖华飞明白到场的人虽多,但若说都为他来还不至于,这里至少一多半人是来看热闹,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得罪人,特别是这么多女人。 从红袖的怀抱中脱身后,肖华飞并没有向茗月走去,而是笑着看了一眼,在旁边置身事外的九娘,随后冲着在场的众位姑娘团团一拱手。 他温和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位姑娘,好像已把每一个人都记在心中,才微笑着说道:“肖某何德何能让各位在此久候,实感三生有幸,肖某愧不敢当。” 然后举止郑重地向众位姑娘深深作了一揖,口中说道:“今日我已与九娘商议,二十日后会在潇湘阁举办文会,到时自会与各位相聚。还望各位都能给肖某人一个薄面,若是无事都来参加。” 九娘心思玲珑剔透,刚才肖华飞那带有深意的眼神,让她心里明白今日已强留不得,现在的肖华飞不再是曾经的欢场初哥,对青楼中惯用手段的了解已不比她浅。 那温和的眼神中对她已有一丝警告,让她不要看戏或推波助澜,双方已是合作关系,肖华飞刚才言语中已经给足了潇湘阁面子。 九娘心中一叹,这个家伙越来越难对付了,早知道刚才就该趁他酒醉......不知道那样能否把肖华飞栓住在潇湘阁。 这姚安县可是不只一家青楼,估计那二家已经得到了风声,早晚是要下手抢肖华飞现在这块肥肉。大晋的青楼拼的是姑娘多而漂亮,但也更加需要她们有文化底蕴,只有二者兼备才能生意兴隆。 只知道做皮囊生意的不是青楼,那是暗门子,不经包装的交易只会越来越低端。 九娘冲众人一摆说,威严地说道:“行了都散了吧,你们也不看都已经什么时辰,还不去前楼候客,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九娘声音不大,将站在这里的大部分姑娘吓了一跳。九娘人虽不坏,但若要说起整治人的手段,却也让姑娘们心有余悸。 绝大部分姑娘自忖在九娘那里面子不够大,纷纷冲肖华飞施礼后便不情愿地离开向前楼走去。 片刻后在场的只有九娘,茗月和红袖三位女子。 九娘见红袖依然不肯离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着红袖就要发火训斥。 肖华飞顾及往日情分见势不好,连忙拍了拍红袖的小手,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才让红袖转忧为喜,开心的离开。 但红袖离开前,依然不忘用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茗月,才如斗胜的孔雀般向前楼走去。 茗月依旧清冷的抱着琴没有理会红袖的目光,只是平静的望着肖华飞,继续等他的答复。 九娘对茗月不会像对其他的姑娘那样严厉,而且茗月清冷的性子也从不在乎她的说教,若是真说急了就会哭上一天,啥事也做不了。 九娘上前抱住了茗月的肩膀,柔声劝道:“茗月乖,听妈妈话回去吧,你求肖公子的事,妈妈以后想办法让肖公子答应。但今天不行,肖公子是大忙人,不会在乎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 肖华飞听完九娘的话,心中便觉无言,人少后九娘还是不肯轻易放弃,想用话套住他。 不能再让九娘说下去,否则真把茗月刺激到对他没有好处。 肖华飞稳步走到茗月身前三步,略带责怪地先看了一眼正假装忧伤的九娘,然后冲茗月笑着说道:“九娘这话可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了呀,我今天真的有事,下回来时肯定会和茗月姑娘一叙。” 茗月听到肖华飞的承诺,眼神中有了些神采,但语气依旧平淡道:“茗月只是想请肖公子一叙,若今日不便,也不强求,但希望公子下回不要再推脱。” 肖华飞嘴里说着,一定,一定,然后冲九娘和茗月一拱手,便要向外走去。 九娘马上让丫鬟陪着茗月回房,然后跟随肖华飞,一路交谈中送到潇湘阁大门外。 临分别前,九娘意味深长地对肖华飞说道:“奴家不知道公子对茗月的态度,为何有这么大变化。只是茗月和别的姑娘不同,公子纵是无意深交,也请不要伤到她。” 肖华飞心想,他刚才可是连茗月手都没碰一下,一直以礼相待,何来伤与不伤的说法。 但他也不想解释,又是说着一定一定,冲九娘一拱手,便回身向家中走去。 刚走进肖家大门,门房连忙起身跑来问好,然后拿出了几份帖子,分别是赵先生,怡红院,江南楼等。 肖华飞仔细看了下赵先生的帖子,是邀请他在明日午后,去县衙二堂同张县令见面。 至于其他的邀请,都是嗅觉比较灵敏的青楼楚馆,肖华飞已经不打算再同其他家合作销售浮生醉,奢侈品这种东西,不是渠道铺的越扁平越好。 收好请帖,肖华飞回到了院中,打算和肖守业商量下,已经需要尽快调集收购的米酒到黄石寨,在八九天内他需要把货备好。 还要跟踪下肖宁那边的工作进度,仙味楼虽然无法在十天内装修完成,但他还是需要时常关注下进展,以免方向跑偏,若是返工才是最误事。 现在他越发感到分身乏术,可惜身边实在无人可用,等山寨那边第一批酒送下来,看来需要向杜天纵那边调一些机灵的人手才是。 肖家的人,在背后刺杀他的人没有抓住前,肖华飞只敢让他们从事一些跑腿性质的工作,一些核心的事情,还不能放心托付。 晚饭后,肖华飞与肖守业,杜兰英三人一起商议许久。 最后决定,三日后先把肖家在周边收集的米酒,由杜兰英跟随先送上山寨,争取让山寨那边四日内生产出头一批浮生醉。 然后再让杜金兄妹以木记商行的名义,带黄石寨的人押送浮生醉到姚安县城外十里岗,再由肖家派人接收,顺道把新的粮食补给带回山寨。 至于黄石寨随行的人员就利用上回送到山上的布料统一做些伙计的衣服,以防备一下郑捕头那些人的耳目。 只需要短时间内,不被找郑捕头那边找麻烦,肖华飞有把握在近期解决黄石寨众人的身份问题。 肖守业离开后,肖华飞又让杜兰英回去,向杜天纵借一些可靠、机灵的人手来帮忙。若是丁夫子,孙有德能看好作坊的事务,让杜金也能留在姚安,呆一段时间则更好。 杜兰英见肖华飞说的郑重,马上满口答应,并对自己完成肖华飞的任务充满信心。 --------------------------------------------------------------------------------------------------------------- 大晋国都,天景城 卢丞相缓走在深深的宫苑中,他已经七十四岁,岁月并没有因为他是大晋一人之下的地位,而对他有所优待。 重熙皇帝登基已经快35年,最近这十年除了新年大朝会,皇帝已经不再上朝,整日在后宫打坐练丹,只为求得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卢丞相身后跟随着,皇帝特旨赐他在宫中乘坐的二人肩舆,可他却一次都没有坐过。 他的步伐就如大晋这年老的帝国,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他每迈一步都感到深深的疲惫。 等他来到皇帝所在的真仙殿前,早有小太监在此等候,小太监连忙紧走几步向卢丞相行礼,然后一挥手让后面随侍的肩舆退下。 然后谄媚地说道:“丞相大人安好,陛下吩咐,您到后不必通报直接进见便可,您快随奴才进去吧。” 卢丞相眉头一皱,说道:“小公公你是陛下的近待,在老夫面前不可如此自称,规矩不可乱!” 第三十九章 不问苍生 卢丞相走在真仙殿中,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他本身并不是很讨厌这种味道,不过每当这香味飘入鼻孔,他的心就跟着悬起来。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把卢丞相引至厚重的围幔前,那里有一位六十多岁的公公,正侍立在围幔外。 那公公见卢丞相到来,马上冲小太监一摆手,然后躬着身用眼神示意丞相大人让他稍等。 不等老太监传话,围幔里传出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孙福,可是卢先生到了?” 被唤为孙福的老太监,马上回身低头冲着围幔里答道:“回陛下,是卢丞相到了。” “赐座,把围幔拉开吧,朕也正好做完功课,便同卢先生说会话。” 随着孙福一招手,便有小太监悄无声息的搬来绣墩,让丞相坐下。 卢丞相先规矩的向皇帝行礼,然后高呼谢过赐座,这是他这个帝国丞相应得的礼遇。 而且从今天皇帝对他的称呼中,他对要面临的困难已所有明悟,必然是相当棘手。 这个他当年的学生,如今的重熙皇帝,每次叫他为卢先生时,都会有很难办的事情推给他。 孙福将那重重的轻纱围幕轻轻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盘膝坐在高台上,他头上没有带冠冕,只在发髻上插着白玉龙头簪,手持拂尘,身前摆着一支诵经用的金罄。 卢丞相把脑门对着皇帝的脚尖,微微抬眼迅速望了下皇帝的面容,见他整个人状态还不算太坏,就是眼眶与嘴唇有些青紫,有些担心这是丹毒外显。 “朕,今日让先生来,是有件喜事想要同先生说说。” 卢丞相马上起身恭敬行礼,微躬着身站在高台前方,准备听皇帝说话。 重熙帝很满意丞相的态度,他悠悠说道:“朕去年下旨营建的白玉观就快要建好了,陆真人说观中还要修一九层高楼,以承接天上仙灵之气,朕若是到那处修行,当可早日得成长生。” 重熙帝说话时,卢丞相始终躬身低着头,口中欣喜的说着贺喜之词,可嘴角却直抽抽。 他心中长叹,修!修!修!陛下你也不看看大晋国库里老鼠都饿得跑干净了。 但他不敢把实话说出口,以前那些忤逆这位皇帝的臣子没一个有好下场,连以前立有大功的三朝元老孙丞相,都被皇帝从坟里挖出来鞭尸后挫骨扬灰。 他虽然是帝师,不过却清醒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劝动一心修仙的皇帝。 若还想以后能平安回乡荣养,最好还是顺着皇帝来。 皇帝听着卢丞相的贺喜之词,见他并没有打算劝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看来没有叫六部大臣一起来十分明智,那几个肱骨大臣里,还真有几个刺头,他也不愿意招惹。 真到时僵在那里都下不来台,还真不能把大臣们都杀了,那样他就会变的很忙,没有时间修仙求长生。 重熙皇帝笑着说道:“卢先生坐吧,就咱们师生二人时不必拘礼。朕还是拿先生当自己人的,不过现在有一点小麻烦,需要先生帮朕出出主意。” 屁股还没粘座的丞相大人,马上又低头,回道:“老臣久沐陛下大恩,若是有事,还请陛下吩咐。” “呵呵,那个修高楼还缺些许巨木,工部估算从南海那边砍伐加上运回宫里,可能需要五十万两银子。” 卢丞相沉默着听到这里后,真的有些开始想念先帝,他这大晋裱糊匠当的属实太累。 不过重熙皇帝没想现在就把自己老师,真的逼去见先皇,他顿了顿说道:“内侍监那面今年上半内帑能收到三十万两,不日便可入宫,不过这剩下的二十万两么...” 卢丞相已经不记得今日进到宫里后,在心中叹了几回气,他只想早早回家,喝点酒灌醉自己,反正明天皇帝也不上朝,大家都得过且过吧。 “启禀陛下,老臣前日将吏部的奏折转到宫里,不知陛下是否朱批。” 重熙皇帝心中有一丝羞愧,他至少七八日没看过奏折,但又转眼间坚定起来,若是修得长生,就是看个千八百年又如何,到时再振兴祖宗基业易如反掌。 “先生有话就直说吧,朕每天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 卢丞相本想让皇帝自己领会其中的门道,他多少还是有些爱惜羽毛,不过见皇帝根本不上套,只好硬着头皮背起卖官换钱这口黑锅。 “吏部上奏,距上次地方官员“外察”已经五年有余,年初又因东蛮犯边战事吃紧,不便有太大的动作。如今大晋已国泰民安,是时候处理那些无为、不谨、有疾、才弱的地方文武官吏。至于多出的空缺,为地方安稳计,就对有心报效朝廷的贤德之士赐以官职,陛下看可好?” 重熙皇帝听到后,眼前一亮,果然是自己的老师啊,这主意想的妙,既不会引起京中官员的反弹,又能多出一批官帽子拿换钱。 “先生不愧为我大晋的中流抵柱,时刻为朝廷着想。那朕就允丞相所奏,整肃地方吏制,招募贤才。着吏部,御史台参核地方五品以下文武官吏,若有贤才朕会派内侍监亲自前往招募,到时吏部下发任命文书便可。” 听到皇帝的话,卢丞相心中想,这个学生为了搞银子修仙,是打算彻底不要脸了,纳捐银都要亲自派人去收,看来吏部那边想在中间掏点银子会很难。 不过事不关己,他也不想再操那个心,卢丞相跪下领旨,在皇帝的再一次嘉许后,离宫而去。 卢丞相离开真仙殿后,重熙帝吩咐孙福,待吏部梳理出罢黜名单后,把名单留中不发,然后快马加鞭派宫里人去出缺的地方纳捐,千万不可以让吏部有机会抢先安排后补官员。 不过在最后,重熙帝也还算没昏聩到底,还是吩咐孙福,一县或一地的正印官员不可出售,待最后由吏部评选后统一安排。 ----------------------------------------------------------------------------------------------------- 第二日中午,肖华飞很正式的梳洗打扮一番,然后拿好赵先生的请帖向县衙方向走去。 在出发前,他做了充足的准备,设计了许多张县令可能提出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难易程度,他也准备了许多不同的答案,到时根据现场情形再灵活运用,这是他以前在每次要做事前都必经的过程。 在肖华飞过往的人生经验中,他坚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凡事多几手准备,是他行事的准则。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情况不好,为了不连累肖家,他愿意先暂时假死脱身,和杜兰英回到黄石寨做一对亡命鸳鸯,当然这只是他最坏的设想。 他不是没想过让杜金暗中出手,不过那背后想要他命的人尚未查出端倪,就算想要一劳永逸也无处使力。 那条不知何时会咬他一口的毒蛇,才是让他多手布局的根源,郑捕头不过是癣疥之患,肖华飞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肖华飞思考间来到了姚安县衙,不过他没有从正门求见,而是来到了县衙后的小门,敲门后向佣人递上赵先生的帖子,便被让到了院内。 他跟随着佣人来到了县衙二堂,坐在了靠门口下首位置,安静地等着赵先生的到来。 时间不长,赵先生面带笑容的出现在二堂门口,肖华飞见到马上起身以晚辈身份见礼。 赵先生对肖华飞恭敬的态度很是高兴,觉得肖华飞这个年轻人有才气,却从不居傲,这在现今的大晋已经不多了。 他在京城时见过太多恃才傲物的年轻人,见识不多却口无遮拦,仿佛他们就是大晋的救星,整天谁也看不惯。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那群人总是瞧不起赵先生,认为他自甘堕落不考去进士,却要去给人家当个永远躲在后面的幕僚不是真正的读书人所为。 “贤侄不必与我太过客气,我与你们父子一见如故,那日在潇洒阁见识了你的文采,我抄回来给县尊大人品鉴,他也十分惊叹。当下便说要见见你这姚安县的才子,所以昨日才送帖到你家。” “赵叔可是帮了一大忙,这份人情我父子必记在心里。小侄不过一介布衣,不过粗通些文墨。若非赵叔抬举,想要得到县尊大人当面指点,哪能有一丝机会。” 看肖华飞如此上道,赵先生心中也是高兴,不枉他当日特意把诗词抄录回来给张县令看。 此时张县令正在后宅正在午睡,原本定的就是让肖华飞午后晚些再来,不过肖华飞特意提前早到而已。 肖华飞知道不能把人家的客气,当成自己应得的待遇,他该做到的礼数不能有任何欠缺。 张县令不管在京中过往如何,现今都已是手握一县百姓生杀大权的朝廷正印官员。 何况肖华飞今年才十七岁,今天要见面这二位无论在地位和年纪上都要高出他太多,他必须让自己的应对符合对方的身份。 赵先生让人去张县令房门外等候,待县令睡来,便请过来通报,自己陪肖华飞在二堂闲谈聊天,就像县衙的半个主人一般。 第四十章 送上清名 赵先生出身江南官宦世家,对江南风物与朝中秩事都很熟悉,在等待张知县午睡的时间里,他陪着肖华飞聊了许多趣事,这也让肖华飞对大晋的人文风貌增进了解。 在交谈中二人谈及科举,赵先生不免唏嘘,多次力劝肖华飞珍惜自己才华,趁年轻尚轻专心学业,将来或许可以在举业上有所收获。 肖华飞只是笑着推脱自己无心官场,只想一心振兴家族生意,其实是他对自己的学问底子有很清醒的认知。 他除了会抄一些前世的诗词,对大晋现在主流的学问体系可谓一窍不通。 如果穿越时才五六岁启蒙的年纪,说不定他还想试一试。 可是现在肖华飞已经十七岁,过了最佳的进学年纪,他估计就是从此刻开始努力,没个十几年苦功,可能连考个举人都没希望。 不如利用他远超时代的生意理念与市场操作手段,认真经营生意,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后,他就是大晋最有钱的隐形富豪。 二人又聊了半时辰左右,肖华飞正听着赵先生讲他在京中时的文坛秩事,外面有县衙的下人过来通报,说张县令已经午睡完毕,约摸过一柱香左右便会过来。 不多时,一位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此人身着常服,行走间风度超然,举止优雅。 张县令就像肖华飞上大学时见过的中年教授,同想象中的官老爷有很大的差异,在他身上那种读书人的气质更多过官员的威严。 肖华飞连忙起身,在赵先生的引见下向张县令见礼,肖华飞打听过秀才功名以上见官才可以不跪,他虽然不是秀才但也不想给别人跪下。 于是他整理了下身上的长衫,便以读书人的礼节向张县令深深作了一揖,张县令并未与他深究,反而很和蔼虚抚一下,请他落座。 肖华飞谢座后,快速打量下已坐在首位的姚安县第一长官,只见他国字脸,眉眼端正,三缕长须乌黑整齐,看向肖华飞时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不过肖华飞并不知道,这位张景清县令并不是对谁都这样和颜悦色,今天这样的做派有二层原因在。 一是想要通过接见肖华飞在姚安县树立重文知贤的名声。 二是肖华飞那首姚安岗相思词,也让他想起在京城困居时,因他触怒龙颜而替他忧心早逝的亡妻。 可以说肖华飞今日得到的优待,是经过前些时日对赵先生与张县令,充足分析、准备的结果。 那首词就是不在诗会那日显露,他也一定会找时机通过赵先生送给张县令,因为他敢肯定这张县令必会对亡妻有些愧疚与思念。 所以他才在那日敢在自己爷爷和父亲面前,打保票说有办法接近张县令,至于那日说肖守业的话,大多出自他的猜测与推脱。 否则以他的年纪,不应做出如此相思刻骨的诗词,诗词必是有感而发才能引起共情,不假借到肖守业身上才会真的让人产生怀疑。 整个接见在友好融洽的气氛中进行,赵先生对肖华飞当日的风采大加称赞,让肖华飞听着都有一些脸红。看情形赵先生的确是个中年文青,真把肖华飞当成了一代诗词大家,但肖华飞却一个劲地推说诗会那日只是有感而发,巧合而已。 肖华飞越是谦虚,越让张县令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才气而不狂傲,的确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心中也对肖华飞愈加重视起来。 三人便在二堂聊起了诗词,张县令也吟诵了几首在京赋闲时写的诗,不过诗中没有什么怨怼之词,都是些风花雪月类的诗作。 赵先生与肖华飞二人都大加称赞张县令的诗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诗只能天上有等等。 二人配合着吹捧起来可谓天衣无缝,彼此偶尔相视一眼都大生知己之感。 赵先生见识到肖华飞的捧哏功力,也暗中肯定,他精通这些是因为家传的本事。 可肖华飞年纪并不大,但今天这种场面上的应对能力可称一流,不过心中也有疑惑,按道理说一个商贾家的后辈,怎么对官场上的逢迎手段如此精通。 不过肖华飞只不过一个晚辈,赵先生并不担心他对自己在张景清那里,产生什么威胁,也乐于交好在姚安县有一定实力的肖家。 三人聊了快半个时辰,赵先生笑着对肖华飞道:“肖贤侄近日可有新作?不妨拿出来让县尊品评一番,若是再有佳作问世,今日相谈传于后世也必是一段文坛佳话。” 虽然张县令的诗作很普通,但肖华飞已经吹捧了半天,都快感觉已经词穷时,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他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进一步与张县令处好关系,然后才能在张县令面前进言去解决黄石寨的问题。 他多次站在张县令的角度去设想,张县令到姚安为官到底所求为何。 张县令是正牌进士出身的官员,朝中又有恩师与同窗为奥援,只要不胡作非为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估计就是坐到六部正堂也有一定机会。 大晋文官所求无非名利二字,而张县令所求,应该名在利前,也就是扬名养望,否则他也不会当年上劝谏书而受罚。 听了杜天纵所讲的往事,肖华飞对大晋的文官阶层,基本不抱太大的幻想,朝局糜烂至此还不是他们这些文官和光同尘所致! 银子肖家不缺,但不可能上来就用银子开道,大晋文官们重脸面,哪怕里子黑到不行,可是在脸上却一定是正气凛然。 凡事不可做得太白,那样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肖华飞不确定张景清是不是贪官,但可以肯定他一定要名声,因为今天的接见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已经明白对方的首要需求,那肖华飞便有把握,把称为名声的这份大礼,送到张景清的心坎里。 肖华飞起身走到二堂中间,面向张景清深施一礼,肃容道:“学生曾听闻县尊大人当初不计个人得失,忠直劝谏陛下之事,内心对大人心系社稷兴衰的义举深感钦佩。” 张知县听到肖华飞的话,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这是他为官经历中最值得称道的事迹。 他手矜持地搂下胡须,朗声说道:“此等小事不想已传到姚安县来了,本官出身贫寒深知百姓疾苦,幸而入朝为官,怎能不为民发声,为社稷进谏。” 张知县话说得正气凛然,不过他内心是否后悔四年光阴蹉跎,发妻因此早亡,肖华飞不关心也不想猜。 肖华飞再次向张景清行了一礼,满脸崇敬道:“学生听闻县尊大人所言,内心激荡不已,大人所做所为尽显我辈读书人的风骨。” 说完后,肖华飞意气风发地站直身体,显得很是激动, “今日得蒙大人教诲,实在是三生有幸,学生有诗赠与县尊大人,以报大人拳拳为民之心。” 张景清听到后,只是矜持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开口,不过赵先生却在一旁,催促着肖华飞快点把诗献出来,看得出他对肖华飞诗作很是期待。 肖华飞拂袖在后,一字一句地大声吟诵道: “此诗名为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听过肖华飞吟诵完此诗,张县令在座位上沉默了,他回忆起写劝谏奏疏的那一夜,那时是多么的豪情万丈,认为自己可以劝动皇帝不再修仙,勤政爱民,拯救大晋百姓与水火。 然后他又想起因进言罢官,赋闲四年的愤懑,妻子也因惊忧而早逝,他从来不敢问自己是不是后悔。 他看向此时慷慨激昂的肖华飞,好像看到了当年不谙官场的自己。 赵先生听过后内心兴奋不已,这诗将来传扬出去,绝对可以帮助张景清在官场搏得清名。 他马上在二堂中寻来纸笔,工整的亲手将此诗写在纸上,他见识过肖华飞的字,没敢让肖华飞动手写,担心会破坏了整首诗的意境。 赵先生将抄录好的诗,上前递给了还在沉思的张县令。 他欣喜地在张县令耳边低声音说道:“这诗尽显大人为官的初衷,将大人的凛然正气写活了。以后在读书人中间传扬开,必可......” 张县令听到赵先生的话,也反应了过来,大脑开始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他毕竟是正经进士出身,对于清流文官间的事相当了解。 不用赵先生把话全说透,他心中已然明白此诗肯定能在大晋读书人中间传开,那样对他在官场上的升迁会有极大的帮助。 在过去他虽有一定名气,但总不能逢人便讲,自己敢于进谏为民请命得罪过皇帝,写面牌子天天为自己扬名,而今有了这首歌颂他的诗,局面就不一样了。 石灰吟必会在清流中会迅速地流传开,无形中便会把他的名气提升到一定高度,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张景清再看向肖华飞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其中既有欣赏又有惋惜。 从赵先生那里,他已经得知肖华飞根本无心科举,而且前二日还同王教谕发生过龌龊。 他笑着对肖华飞道:“本官不过是出于公心,做了些分内之事,此诗如此称赞,你是不是夸奖得有些过了。” 第四十一章 投桃报李 “学生今日所做之诗,句句都乃发自肺腑,县尊大人心系民间疾苦,当得起任何称赞。” 事情到了这步,肖华飞当然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料想张县令对这首石灰吟不可能放手,现在不过是要同他把话敲死。 今后不管谁问肖华飞这首诗的事,他都必须说是因感慨于张县令的凛然正气所作,绝非另有所图的逢迎之举。 张县令对肖华飞的上道很高兴,点点头不再推辞,然后示意他和赵先生回到座位上用茶。 肖华飞知道该办正事的时机到了,不再同张景清谈论诗词,反而谈起了家里经商时遇到的趣事。 张县令多年来一心专攻科举,对经商之事所知并不多,听得也倒也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问一二句。 不经意间,肖华飞把话题引向了县城外山里的逃民身上,还是同郑捕头见面时一样的说辞,经商过程中见到了拦路乞讨的流民。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是大晋较为普遍现象,一切全都是因为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失地农民太多,朝廷苛捐杂税又重,百姓最后交不起税跑到山里苟活已经不再是新鲜事。 不仅身为内陆地区的姚安县有这种情况,在沿海的州县逃民直接入海为盗的也有很多。 听到肖华飞提起县城外山中的逃民,张县令也有些尴尬,特别是刚刚得到称赞他一心为民的诗以后,虽然这个情况的产生跟他的关系并不大。 肖华飞装作不知内情,充满书生气地问道:“县尊大人爱民如子可鉴日月,何不将这些大晋纯良子民重新纳入丁口户籍管理。总好过让他们流浪在山林之中拦路行乞,有碍我姚安县的脸面。” 张景清以为肖华飞出身富商之家,不了解逃民形成的内情,并没有怪罪他这个天真的问题。 不过这问题却不好挑明回答,张景清只得敷衍道:“本官初来姚安县不久,想来他们还不知本官爱民如子之心,若他们愿意回来入籍按期缴纳税赋,本官也不愿穷究他们。” 其实张景清何尝不想收拢逃民,若是能让他们主动下山归附,不但能增加姚安的丁口,而且也能增加每年向朝廷上交的税赋。 逃民自愿下山归入户籍,对他来说是可以向上面夸耀的政绩,不过他手中却无闲田来安置逃民。 赵先生此时在一边解释道:“有些事县尊大人也是有心无力,也不瞒贤侄,朝廷几年前便有政令,命各地官府收拢治下逃民。可是逃民大都是无地的农人,收拢回来官府也无地给他们耕种,一旦重新入册还要按人丁交税,没有营生糊口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逃。” 肖华飞马上站起身,向张景清作揖请罪,表示自己年少无知,并没有指责县令大人的意思。 张景清今日对肖华飞印象极佳也不生气,摆摆手想让他回去坐下,然后便想端茶送客。 肖华飞却没有退回座位,反而对张景清真诚说道:“姚安县有大人主政,实为我全县百姓之幸。学生感念大人爱民之心,愿为大人分忧。若是学生能够说服逃民下山重新入籍,不知大人是否应允。” 虽然张景清对肖华飞的诗才已经认可,但是说他能够说服逃民下山,张景清还是不太相信,以为肖华飞只是书生气发作,少年人好大喜功的心性使然。 不过出于对政绩的渴望,张景清怀揣着一丝侥幸,还是谨慎问道:“你有何办法让他们自愿归入户籍?他们下山后又该从事何种营生?你刚才也听到了,县衙可没有闲田分发给他们耕种。” “学生愿以大人为楷模,为姚安县的繁荣尽些微薄之力。学生家里想在姚安县与云铺渡中间建一处小集市,在那里修建客栈、酒楼与几处工坊。这样也可以为我县增加丁口税收。” 肖华飞并没有打算省那些丁口税钱,浮生醉本身就是一本万利的爆利生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将黄石寨众人身份洗白,从根本上杜绝郑捕头等人不该有的心思。 而且这些人就算再次归入户籍也还是无地农人,官府没有理由收他们的田税,肖华飞打算将他们转化成为手工业者、第三产业服务人员、养殖户。 以现有的经济水平和生产力,这些人现在还不能称为产业工人。 张县令听过肖华飞对归藉逃民的规划后,心中也很满意,这倒是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至于肖华飞有着什么样的私下心思,他身为流官也懒得猜测,只需要把这份政绩搞到手,对他来说就是很大的收获。 只要逃民自愿归籍如数纳税,他年底上报政绩时,在抚民这一项就会非常漂亮,而且整个大晋能做到此事的官员并不多。 到时平安无事地再过个两三年,他也该换个地方继续当官了,但他也明白凭他在姚安县此地的威信很难做到此事。 张景清装作为难得清了下嗓子,说道:“咳咳......华飞可能也知道,因前几任知县的原因,那逃民恐怕很难相信官府的承诺,不肯轻易的下山归籍成为良民。” 肖华飞向他一拱手,郑重说道:“学生今日受县尊大人感召,愿意为县尊促成此事,如此一来官民相得,将来岂不是一桩美谈。不过...” “哦?你若能促成此事,本官必不吝嘉奖。除了耕地之事,有任何为难之处,本官都可以帮助一二。” “学生只是担心有无良小吏从中作梗,阻碍逃民归籍坏了县尊大人一片爱民之心。” 张景清毕竟也当过几年官,已经知道些下面小吏常用的一些龌龊勾当,比如刻意刁难,不交钱不给入籍,或者让逃民证明一下谁是他爹、他爷爷等等。 他打心里瞧不起这群世代为吏的油滑家伙,可以说大晋的基层官员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同这些小吏斗智斗勇。 若是把小吏都开革就面临无人可用,官府政令难以出门,可不经常敲打一样会被他们架空,做一个木偶知县。 当下张县令面沉似水,端起官威,冲着赵先生严肃说道:“收拢逃民归籍关乎朝廷脸面,也是本县一项重要的德政,断不可毁于奸滑小吏之手。沐林兄此事你且盯紧,若是有人敢从中做梗你与华飞报给本官便可。” 赵先生与肖华飞均躬身称是,并在口中称张县令仁爱贤德,又是好好吹捧了一番。 最后三人又商议了肖华飞将来准备选址盖客栈与作坊的用地问题,若是山脚无主荒地,则找赵先生一同去县衙交税登记便可,若是有主的土地则由肖华飞自行去找原地主购买。 最后在张县令再三勉励下,肖华飞告辞离开了县衙。 当肖华飞离开后,张景清不再保持礼贤下士的风度,脸上收起了平易近人的笑容,淡淡地向赵先生问道:“沐林兄,觉得他说的事能否做到?可别到时眼高手低,成事不足...” 赵先生坐在他右边座位上,冲张景清笑着说道:“大人觉得办成此事的关节在哪?” “世间的事,基本上所有的关节都在人和银子上。” “大人所言甚是,刚才大人不也没有追究肖华飞此举的用意为何嘛。” 张县令点点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说的办法,本官何曾不想为民所为,可惜县里的公田早就被前几任抵光了,否则也不用依靠一个商贾去安抚逃民。” 赵先生心下却觉得无所谓,当官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他这位东家的书生气还没退干净,既然当了官还要什么脸面。 不过他却和声劝慰道:“大人成大事不拘小节,您将来还需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呢,今日这姚安县逃民归藉一事,便是大人施展胸中抱负的起点。再说这件事可是所有牧民官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啊。” 张县令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拿到这次的名望和政绩。经历过四年的彷徨与蹉跎,谁也不能再阻止他向上攀爬的欲望。 当初他受同年与恩师游说,甘愿当出头鸟劝谏皇帝,本以为事后就算不能升官,至少也能落个外放收场。 谁知却被皇帝一怒之下罢了官,空耗四年时间,而那些曾经的战友却都弃他而去,除却一二位同乡至交,鲜有人管他死活。 若不是有赵沐林替他出银子跑官,恐怕至多再过半年,他也只能辜负了十年寒窗苦读,年纪轻轻便回乡归隐。 那些艰难的往事任谁经历过一次后,便不想再来一遭,所以在姚安县的任期内,他目的十分明确。只求扩大名望与积累政绩,将来能当更大的官,不再做被人用来投石问路的小卒。 他曾经所有的热血与理想,都将为现实让路,他劝慰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坐到高位时,再实心为民办事,匡扶社稷。 张景清突然想起,刚才在那石灰吟那诗上,还有些许不完美,他不能允许自己名声上有瑕疵的存在。 喝了口茶,他笑吟吟的望向赵先生,状似无意的说道:“这肖华飞还不是一个正经的读书人啊,如此有才气的年轻人可惜了。” 赵先生知道自家大人不会无意发这句感慨,他曾替张景清举办过多次文会,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第四十二章 黄石规划 赵先生想明白了张景清的纠结,这首诗真是好诗,不过如果是被一个商贾所送就不太完美,在士林中传扬起来,也终究差了些味道。 当官可以不要脸面,但又最要脸面,这诗只能是读书人所送才最有力度。 可大晋对读书人的最基本标准,至少是个秀才,赵先生想起了肖华飞的字,便已猜到平时这小子是个什么水平。 考个秀才对肖华飞来说,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先生身为幕僚就需要替自家大人解决这个瑕疵,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此时主意已定,他也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无意中说道:“还有二个月便是入秋,又快到今年的县试,大人看来又有得忙了。” 张景清心中称赞赵先生的机灵,面不改色道:“为朝廷选才,兴盛文教,本就是本官份内之事,再忙也要做好,务必万无一失啊。” 二人又闲聊几句,赵先生看了眼厅外,见没有什么人在窥探,随意问道:“大人近来可曾读过什么书,是否又有新的感悟?” 张景清会心一笑,也不看向赵先生,低头看着茶盏中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起起伏伏。 心中似下了某种决定,他小声说道:“本官近日读到君子不器,这句先贤之言,略有感悟。看来本官还需在为民谋福上多想办法,不可墨守成规。” 赵先生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夏税上缴的事情。 ----------------------------------------------------- 肖华飞离开县衙后,并没有回家,转身向仙味楼方向走去,那边已经开工了几日,他还没有时间去看下装修的进度。 他每天倒是能经常抽空关注孟厨子与张大春,二人已经被他操练得苦不堪言,油烟味闻的快让人吐了出来,胳膊每天大勺抡得也肿了起来。 不过肖华飞知道这些困难对二人来说都是暂时的,过阵子习惯后就会好起来,因为时间紧迫没让他俩整天炒一大勺沙子,已经是他发了善心。 站在仙味楼外,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敲打与锯木声,时不时胡师傅的叫骂声就会一起传出来。 推门进入后,整个空间充满了灰尘,呛的肖华飞有些咳嗽,肖宁正顶着满身木屑楼上楼下到处巡视着。 肖宁见到自家少爷到了,马上快速地跑下楼问好。 肖华飞在肖宁和胡师傅陪同下,从一楼到三楼走了一圈,虽然总共用了没有几天,但施工的进度肖华飞很满意。 他再次针对楼中每一处改动,都细心同胡师傅又确认一遍,确保双方理解一致后,便留下肖宁离开了仙味楼。 等肖华飞回到家中时,杜兰英正与小芹在院中试吃张大春炒出的菜。 肖华飞也跟着尝了尝,发现张大春很有烹饪的天赋,对食材的处理也很用心,这可能与他多年来的艰苦生活有关。 一旦抓住机会,他便会全心投入,基于迫切改变生活现状的渴望,让大春比原来就是厨子的老孟进步更快。 不多时肖守业也回到家中,在一起用餐时肖守业通知他们酒已经收购得差不多,后天便可以起运到黄石寨,而州府那边的商队也会在十多日后先回到云铺渡等候。 肖华飞盘算了下时间,第一批浮生醉下山应该能赶上与九娘约定的日期,而仙味楼的工程不可能快速地完成。 那样只有把潇湘阁作为浮生醉的首发场地,看来他还需要好好谋划一下,看来要和杜兰英一起回一趟黄石寨,正好也商量下黄石寨众人身份转换的问题。 他也把今天同张县令见面的情形,向杜兰英和肖守正进行了大致的说明,当杜兰英听到有可能解决黄石寨众人身份的情况后,也非常高兴。 而且他们并不用到县城或乡间被官吏管束,只需要在山脚处的小市集中生活工作便可,到时如果需要上缴丁口税,肖华飞也会从生意中为他们支付。 到时肖华飞再动用与赵先生的关系,安排丁夫子或孙有德为明面上的里长,便可以将小市集还控制在自己人手中。 不过此事需要一步步来,不能一步迈得太大,不能惊到张县令他们,肖华飞担心大晋官员也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 虽然杜兰英一直没有说,但其实她一直对自己的山寨出身非常在意,生怕配不上肖华飞这个富家公子,若是大家都有了一个正常的身份,那她这块心病就可以放下了。 而且杜天纵年纪越来越大,将来他只需要改个名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下山生活,时过境迁只要低调点,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以前黄石寨的人顶着一个山匪的帽子总归有后患,肖华飞并没有瞧不起黄石寨里的人,但是如果能带领他们过正常生活,才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以后双方还要在一起合作正经生意,不解决身份问题,连交货都成为一个麻烦。 肖华飞请老爹这次再多备些粮食,将来一旦山上作坊正式开工,山寨里的人就没有了以往的生活来源,他们生存所需要的物资只能由肖家供给。 肖华飞将考虑好的未来规划细节,向杜兰英和肖守正做了说明,将来就在黄石寨山脚下,开设客栈与酒楼,再加上些养殖类的作坊。 开酒楼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向全州以至全大晋贩浮生醉,将那里打造成为一个生产销售基地,而不是设在县城里,那边情况更好控制。 也能有效减少有心人的窥视,肖华飞打算后期在小市集那里成立民团保安队,用来保护生产安全与防止泄密。 这些举措可以有效安顿黄石寨中的剩余劳动力,第三产业与养殖业都是比较需要人手的行业,只要经过不断的培训,那黄石寨就会为肖华飞提供源源不断的帮手。 这对未来生意扩张将起到支柱性的作用,肖华飞现在最缺的就是可靠的人手,当他还没有正式接手肖家的生意前,还无法直接指派商队人手为他所用。 就是在这大宅里,他的威信有多大,都不太好说,哪怕肖守业都不能做到完全掌握肖家。做些小事或决定当然可以,但做大事估计还是要征求肖老太爷的意见。 还有那些商队的掌柜和伙计,多久才能认可和接受他,肖华飞更没太大的信心,与其慢慢磨合不如直接动手打造自己班底。只要肖华飞这面能做大做强,到时自然肖家这面的人会对他信服,到时二边人马再强强联合,那时的光景一定超乎想象。 杜兰英大体听了肖华飞对未来的安排后,很是开心,不过见到父子二人越聊她越听不懂,便也不再打扰男人们谈事。 她向肖守业行过礼后,便带小芹回到了小院。 小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杜兰英回到了小楼,她非常想跑去问问少爷,要给她的仙味楼股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几日天天是小院内的试吃主力,可能是因为油脂摄入过多,小脸变得更圆了,身高好像也长了一点。 这几日小芹没见到肖宁,便总觉得肖宁想打算甩开她单干,那仙味楼少爷可是说过有她的股份,虽然她还不明白其中复杂的意思。 她打算过几天劝杜兰英和她一起去仙味楼看看情况,总不能等最后仙味楼都开业了,让肖宁说她没有出过力,被少爷收回了股份。 小芹人虽不大,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心里明白那肯定是好事,绝不能让肖宁独占了便宜。 以后她一定要替少爷看好了肖宁,决不能让少爷被肖宁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给骗了。 其实她也从肖宁身上学到了一件事,肖宁是少爷的跟班,少爷回来没几天肖宁便被委以重任,其实已经和外面商队的一个掌柜差不太多。 而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杜兰英的贴身大丫鬟,只要伺候好杜兰英这位少奶奶,她将来一定也错不了,当个内宅管帐大丫鬟就是小芹的梦想。 所以这些时日她对杜兰英照顾得更加细心,不过杜兰英天性善良,对待小芹就像是个大姐姐,从来不让她干什么重活,而且能亲自动手的也决不让她帮忙。 经过这十多天,从老太爷那边调到大房照顾杜兰英,小芹心中明显感觉到,自从少爷上次被绑票回来后,同以前比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现在的少爷为人更加讲道理,不但开始对下人和善起来,办事情也越来越有章法,连大老爷都开始听少爷的主意办事。 而且大房这边整个气氛都变得不再一样,她每天早上陪着杜兰英看少爷练功,然后又有许多的好东西可以吃,这让小芹觉得自己生活在梦中。 此时肖华飞正与肖守业详谈关于要在黄石寨山脚下建立市集的计划,父子二人针对选址,买地以及工坊建设每一项,都逐一进行了分析。 肖守业不愧为大晋顶尖的商贾,对整个项目成本的分析与了解,要远比只会出主意的肖华飞强太多。 父子二人一直讨论到深夜,最后肖华飞取出碳笔和纸,将所有的讨论全都一项项细致罗列出来,并把成本逐一附后。 肖守业看到肖华飞采用的方法,非常的新颖而且实用性极高,便让肖华飞明日将这计划送给肖老太爷看看。 要动这样多的钱,在浮生醉没有大量销售时,还需要依靠家里的支持。 肖华飞担心肖家难以负担如此大的资金周转,便向老爹探了一下家里底子。 肖守业自信地哈哈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只说了一句,二代人三十年,行商天南地北。 第四十三章 共治天下 黄石寨这些人虽然张县令出于本身的政绩考量,愿意让他们入籍,但是他却解决不了逃民下山后的安置问题,土地,房屋这二项他根本无力给予。 现有的乡村也会把这些人当成不安定分子,拒绝接纳。 幸好肖华飞可以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也是肖华飞当初说能解决黄石寨众人身份问题的底气。 经过与肖守业的详细商论,肖华飞在纸上将未来建设黄石集的计划,进行了完善。 这次整体市集的建设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选址买地,设计客栈、酒楼、作坊的图纸并招工、备料。 第二步建设员工宿舍与食堂,作坊。肖华飞打算借鉴前世电子厂的一些管理制度,分家庭住宿、定时上工,每日三餐集中在食堂用餐等等。 第三步才是盖酒楼与客栈。这样整体投资可以分批进行,待浮生醉正式销售,回拢些资金后慢慢兴建。 而且盖好了宿舍与食堂后,便可以让黄石寨里的一些家庭先过来工地帮忙,这样又可以节约相当一部分人工。 第二天吃过早饭,父子二人将整体计划书,送至肖老太爷面前,肖华飞打算当面同爷爷仔细解读下这份计划书。 肖华飞先将昨天见张景清时的情况,一字不漏地向爷爷进行了陈诉,并分析了张景清求名,求政绩的心态。 然后开始照着昨天完成的计划书,读了约有一刻钟,又讲解了小半个时辰。 才把整个计划,从资金成本一直到需要的人工、物料,包括预期的投资回报,全部讲清楚。 肖老太爷开始时闭着眼,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孙子的计划,起初他并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随着肖华飞的不断讲解,肖老太爷神情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开始不时地眯眼看向,情绪逐渐高昂的肖华飞。 他没有想到一向胡闹的孙子,能如此详尽地把整个事情分析、计划得如此清楚。 而且这也是他经商几十年来,头一回见识到做生意可以如此罗列计划,分析成本,明确经营项目,并写明预估回报。 这种生意计划书若是将来在整个肖家生意中都应用起来,其中的好处已经显而易见。 以往都是各商队掌柜每月或每季大家谈一谈想做什么,只要肖家这面点头,便开始操作,是赔是赚全看掌柜的运气和经验。 又或者到年底时,一群人聚在一起,有的说明年往北贩茶,有的说明年往南贩皮货,每个掌柜只是说个大概想法,大致报个需要使用的银钱,便开始各行其事。 今天听了肖华飞的商业计划书,肖老太爷开始反思以前在生意细节上,管理得太过粗糙。 他开始设想如果从今年开始,每次再议定商队经营方向时,掌柜们都能和肖家主事人一起过一遍来年生意计划书,那在今后生意经营上,赢利应该会大增。 不会再出现十支商队,至少每年有二三支亏银子的情况,而且对商队掌柜的经营也加个目标约束,省得他们出了门便自行其事。 肖老太爷其实并不太在意,肖华飞这个计划执行中需要的银钱,他反而更看重凡事都要列出计划,和评估回报的方法。 这有很强的实用性,而且还可以提升做事的效率,方便事后总结。 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前计划来年生意是用嘴说,用脑子记,而现在他决定肖家以后要用肖华飞这套方法来做事。 这份黄石集的计划在他看来,无非是买些荒地,盖些房子,这个时代只要不是修大宅与宫室,根本用不了太多的银钱。 不过是盖些能够使用得住的房屋,又不用加什么景观,花木园林。 所以肖老太爷对这份计划,也只是注意了一下最后需要使用的银钱到底是多少。 至于最后挣多少银子,肖老太爷并不在意,他年纪已经大了,无论留下多少家财,也得肖守业父子以后能接得住才行。 肖老太爷只希望在他还活着时,能为他们父子挡挡风雨就好,从这段时间肖华飞的表现来看,将来孙子也许能撑得起这个家了。 肖华飞已经把整个计划讲解完毕,正坐在一边大口喝茶,他内心稍稍有些忐忑,不是因为计划不够好,没信心在未来挣到银子。 而是担心肖老太爷年纪太大过于保守,思维已经跟不上他的想法,一个人的固有观念才最难改变。 肖守业此时看了眼还在闭目沉思的父亲,小声说道:“我觉得华飞这孩子的想法还是不错的,虽然整个计划需要的银子多了些,而且挣钱也比较慢,但胜在算是为将来打下一份基业,父亲您说呢。” 肖老太爷没有理肖守业,反而看向肖华飞,眼神中偶尔露出精光。 “乖孙子,此事有几分把握?” 听到爷爷问起,肖华飞连忙站起身,笑着答道:“孙子觉得至少有七八成把握。” 肖老太爷才转向肖守业,冷冷说道:“以后和掌柜们议事,都让他们列个计划书再谈。” 然后笑着对肖华飞说道:“孙儿,你觉得如何。” 肖华飞马上谄媚地笑道:“爷爷眼光最准,孙子觉得您说得对。” 肖老太爷被孙子捧得有了笑脸,对肖守业说道:“家有万金,不如后继有人,以后你多和你儿子学着点。” 肖守业有些无语,近来老爷子对自己越来越不待见,不过看自己儿子受到重视,内心也是高兴。 最后肖老太爷认真地嘱咐肖守业,既然决定做此事,那地就不妨再多买些,把选址周边的土地多买些备着。 事情就按肖华飞的计划定下来,肖家现在还是由肖守业在撑着外面的事情,所以相关银钱的支出就由他来料理。 具体执行层面,由肖华飞统一布局规划,安排施工,关于多买土地的建议,肖华飞对爷爷的眼光也很钦佩。 原本他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一旦这个黄石集真的火了,那周边的地再想买,可就不会有人按荒地价钱卖了。 父子二人从肖太老爷那里离开后,便分开各自忙活,肖守业去安排明日的车队,再检查一遍货物。 肖华飞再次回到院中,由杜兰英,小芹陪着试吃,继续操练起二位未来仙味楼大厨。 按他的估计,再有二十天左右,仙味楼那边的内部改造也将完成,那时不管他们厨艺到哪步,都得去试试深浅。 总不能他这个肖家大少爷,天天跑仙味楼后厨去给客人炒菜。 如果事情变成这样,他还不如在家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三代好了。 为了这份可以传承后人的厨师手艺,二位准大厨这一阵也是拼了,每天只要肖华飞一晨练完,他们就准时就位,煎炒烹炸忙个不停,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睡觉。 这些天的试吃,弄得小芹天天嘴上都是油汪汪的,杜兰英也连带着丰润了一些。 只是院中的花草这段时间遭了殃,被几个灶台升起的烟气熏得有些枯萎。 院中时不时传出的菜肴香气,引得肖家宅里的下人,每当走过大房院子的附近,都一个劲的吸着鼻子。 甚至有无知的下人,看到院中每天升起的烟气私下猜测,大少爷正在家中修仙,因为那些香气只要人闻了便有口水流下来。 -------------------------------------------- 香气萦绕间,重熙皇帝结束了晚课,缓缓睁开了眼。 自从上次同卢丞相谈完话后,他整个人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卢丞相会不会把事情办明白。 外朝那些文官,已经让他失望透顶,只知道劝他不要修仙,每天上朝议事。 却从不想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先帝只活了二十八岁,才当了三年皇帝。 大晋这万里江山,亿万臣民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带领,而且这万万人之上的唯一位置,实在是让人无法放手。 重熙皇帝知道自己十年有余没有上过朝,但就是上了朝,又能干什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要来压倒东风。 国家一遇大事,各方便争论不休,有时身为皇帝想评评理,总有人马上跳出来,指出他的一堆不是来。 只要挑起皇帝的错失,对立的双方瞬间统一,原来的争论不重要了,全都开始引经据典的责怪起他来。 可国家不是交给这些文官们来治理了嘛,什么大政,举措都是由他们提出。为什么有了错就全怪在皇帝身上。 有时他真想冲下面的大臣们大喝一句,谁愿意来坐这位置谁来坐。 但是他不能这样喊,因为那样的话,下面大臣们说他的话会更难听。 他发火也不是,发表意见也不是,好像整个朝堂上就他这个皇帝是最大的白痴。 重熙皇帝真心累了,他想起了开国太祖皇帝,哪怕杀了个人头滚滚,下面的大臣依然如小鸡一般老实听话,差事办得也滴水不漏。 他已经六十岁,年纪越大留给他成仙长生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定要抓紧时间才行。 重熙皇帝收起心思,不再想那些让他倒胃口的文官,他吁出一口气,轻咳一声。 在围幔外待立的孙福马上躬起身,低低说道:“皇爷有何吩咐。” “近来外面有什么风声。” 孙福心里明白,这是皇帝在问关于上次外查官员的事情,想知道朝野中有什么反应,重熙皇帝只关心银子的事情。 “回皇爷话,奴婢让影龙卫的小崽子们探听过了,京官和百姓们没有太大的反应,至于其他州府的消息还需过段时日才能有回报。” 重熙皇帝思虑片刻,平淡说道:“着内侍监马上选派宫人,跟随着吏部外查的旨意一起出宫。至少每一州府外查有了空缺后,都要有宫里的人在。” 孙福马上称是。 “让影龙卫各地的人手,也给朕动起来,看好文官们的手脚,十两银子他们分走四两,朕认了,若是十两银子,他们想要六两,哼哼......” 第四十四章 山寨议事 经过一日的奔波,肖华飞又一次来到了黄石寨,他受到了比上一次更加热烈的欢迎,整个黄石寨因为他的到来灯火通明。 满仓穿着新衣服,如蜜蜂一样围在肖华飞身边,时不时地盯着肖华飞的怀中,想知道他怀中是否有小花猫。 满仓忍了半天,看着肖华怀怀中不像藏有什么东西,便小声地试探道:“姑爷,你给满仓带穿着衣服的小花猫了吗?如果你没有衣服给它穿,那不穿衣服的小猫也行,俺去找娘亲给它做衣服。” 肖华飞听到满仓的询问,有些尴尬,这件事他早已忘在身后,于是求助地看向杜兰英。 一旁的杜兰英白了一眼肖华飞,对满仓笑着说道:“等下次回来,姑姑给你抓一只小猫上山。” 满仓懂事的点点头,向杜兰英展示了一下自己没有补丁的新衣服,乖巧的说道:“俺家里已经能吃得饱饭,俺娘不会再说不许养小猫了,姑姑你要想着下回一定带回来啊。” 聚义厅中,杜天纵坐在正中,脸上红光萦绕,时不时还打个酒嗝出来。 他属实没想到肖华飞会来得这样快,以为还需要十天半个月,姑爷才能把下批物资准备齐送过来。 杜天纵听着大门外传来的阵阵喧嚣,嘴角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笑意,曾经那个死气沉沉的黄石寨已经好久没有再出现。 这一阵子山寨中物资充足,后山作坊里试烧出的酒都让他藏在自己房中,每天晚上都要清点一次。 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杜天纵,时常拉着丁夫子和孙有德一起喝酒聊天。 自从杜家上山这十年来,这些天是他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有美酒饮用,山寨里的人也能吃饱穿暖,不复以前窘迫的生活,他越发觉得当日同意与肖华飞合作,是他这几年来最英明的决定。 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消磨在山间的困苦当中,现在他只想看着杜金和杜兰英有一个好的未来。 刚才听得肖华飞和杜兰英又带着大量物资回山,他脸上便有了无法掩饰的笑意,马上招呼人撤下酒桌,重新准备宴席。 山寨里的男女老少,看着肖华飞带来的一车车生活物资,他们心中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浓浓的信心。 有家室的汉子们最是开心,终于敢让自家婆娘生娃娃了,以前看着刚出生的婴儿冻饿得直哇哇哭,这些汉子们想死的心都有。 这些年山寨里如果生下十个婴孩,能长大的还不到一二个,像满仓那样的孩子能活下来,都已经算是老天爷照顾。 大家都很清楚,如今这一切让人振奋的改变,都是因为杜金当初把肖华飞“请”上了山寨。 杜金也一直拿这件事当成自己为山寨立下的重大功绩,经常酒后向山寨里的汉子们吹嘘他当初的英明决策。 丁夫子作为山寨的大管家,正忙着按照肖家的单子核对物资,他把粮食、布匹、铁料,都仔细地逐一清点。 然后由杜金指挥众人肩挑手提把物资按分类入库,他不时地望向被孩子们包围的肖华飞,对这个妹夫的能力也开始佩服起来。看来他当初把肖华飞当成是一个纨绔公子哥,是极大的错误,他已看不透肖华飞的想法。 一时间山寨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每个人都被动员起来,杜兰英见到黄石寨因她夫君的到来而欢腾,脸上也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在山寨众人的帮助下,一个时辰左右所有的物资都已搬到了山寨中,肖家收购来的米酒全部被杜金安排人送到后山,其它的物资也都送进了新修的库房当中。 肖华飞带着杜兰英进到聚义厅当中,向坐在正中的杜天纵见礼。 杜天纵满面红光,拍着膝盖,哈哈大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你做得不错,路上累了吧,都入席坐下来喝酒。” 随着他的安排,各种充满山间特色的菜肴满了桌子,一起进厅的几人,各己入座。 几人坐定后,杜天纵举起酒坛晃了晃,豪气地对肖华飞说道:“你这回要是再不送米酒上来,这后山作坊烧出的酒,老夫都不舍得喝了。” 坐在一旁的丁夫子,笑着说道:“寨主把后山烧出的酒,都藏在他自己房中,总共就那么十来坛,他可是精贵的狠。就是我们想喝,他每次也只拿出一小壶。” 听到二人的话,肖华飞笑着说道:“岳父大人身体刚刚痊愈,此酒性烈还是不要多饮才是。这次小婿上山是因为山下的酒水生意已经有了眉目,又有些新的事情,特意来与您商议。” “你这孩子不要见外,有事但说无妨,咱们边吃边说,有什么困难需要寨里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杜天纵毫不在意的冲肖华飞指指酒席,自己先倒满一碗浮生醉后,才示意杜兰英给在坐几人倒酒。 肖华飞将他和姚安县官府商议向桌上几人详细解说一遍,山寨中人可以重新归籍为民以及他想在山脚建设黄石集。 杜天纵听过后这二件事情后,面带微笑并没有着急表态,他抬手拿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他随手抹了下胡须上粘着的酒水,望向孙有德说道:“老兄弟你怎么看华飞说的这件事。” 孙有德抬眼看了下肖华飞,又看了看丁夫子,沉吟着对杜天纵说道:“按道理说下山为民是好事,寨里的人可能也愿意,不过官府行事一向不讲信义,说心里话,我信不过他们。” 杜天纵闻言点点头,依旧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丁夫子。 丁夫子扫了眼桌上几人的表情,捻着胡须说道:“若是官府能写下保证,依老夫看,我们下山也不是不可以。” 孙有德听到丁夫子的话,用力拍了下桌子,有些激动道:“京城那位皇帝继位时还下旨说永不加赋呢,可是这些年朝廷收的税赋却翻了几翻。皇帝说话都不可信,难道还能相信官府!夫子莫不是忘了你是为何上的山?!” 丁夫子被人戳中了心中往事,想起早亡的大女儿,胡须有些颤抖,嗫嗫说道:“他们是不能信,可是总当逃民聚山为匪,朝不保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而且也有亏圣人教导。” 丁夫子身为读书人还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既然心中打定主意,便不再怯懦,提高声音说道:“在肖少爷没上山寨前,大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自是不用再说。我们这辈子人就这样了,可是我们不能不为小辈们考虑,难道让他们在这山上苟活一辈子?” 他看向自己姑爷杜金,问道:“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杜金,你想让你同二丫未来的孩子,过什么样的日子?在这大山里继续挨饿受冻下去?!” 杜金在桌上辈份不高,见俩位长辈闹意见,便不太想说话,他只是冲丁夫子和孙有德憨厚地笑笑,没有在长辈们面前拱火。 杜天纵看着自己两位老兄弟闹起情绪,不想让他俩在女婿面前争吵起来,他举起再次倒满的酒碗,冲二人虚抬了一下。 没等二人举酒回应,杜天纵再次一饮而尽后,才笑着说道:“咱们都不要急,就是商议事情嘛。丁夫子说得对,我们都老了,怎么活都是那么回事,可是为了后辈们,我们还是要拿出个办法。有德你我兄弟相交多年,你担心的事我明白。” 二人见杜天纵因他俩又喝下一碗酒,也不好不回应,于是相视一眼,也拿起酒碗陪着喝了下去。 听到杜天纵话里有同意下山的意思,肖华飞马上站起身,一拢衣袖拿起酒碗,向三位长辈敬酒。 一碗烈酒仰头而尽,肖华飞感到腹中如升起一道火线,趁着酒劲还没上涌,他冲三人笑着说道:“几位长辈的担心都不无道理,不过我这里也有充分的准备,还请听晚辈逐一解释。” 他望向孙有德:“孙副寨主担心的其实也是我的担心,官府不可信这话没错,所以我们才要在黄石寨山脚下建立市集,而不是让大家重新回到乡间或县城。这样官府离我们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新建的市集未来如何发展,全掌控在我们手里。” 肖华飞又把目光转向丁夫子,向他一拱手说道:“夫子愿意放下心中块垒,一心为后辈考虑,让人敬佩,华飞肯定不负大家期望。” 最后他看向杜天纵,笑着说道:“其实老几位说得都对,小婿也有一些设想,应该可以解决大家的疑虑。” 杜金大咧咧地在一旁边说道:“俺就说妹夫你肯定有好办法,快点拿出来吧,看把长辈们急得酒都没喝好。” 肖华飞将那份黄石寨建设计划再次向几人宣讲一遍,并且保证会争取让黄石寨里的人,将来当市集的里长,整个新市集将由黄石寨和肖华飞一起掌控。 其实官府就算派人来当这新里长,也不可能管得住黄石寨里的人,最后大家听谁的还是厅中这几人说得算罢了,这点其实在坐的都有数,哪怕孙有德也不能反驳。 最重要的是,若有官府来收税抓差,自然也会由肖华飞这边出面拿银子解决,不会让山寨众人为难。 然后便是安保队计划,肖华飞计划由杜天纵以练兵的方式,选出精干人手编练市集安保队伍。 黄石集安保队,人数初定为五十人,每二天一操练,所耗用的物资如衣服,食物由肖华飞提供,这些人将配备弓箭,铁刀铁棍。 私下里肖华飞甚至打算为他们准备皮甲,不过那得单独和杜天纵、杜金商议。 虽然大晋不禁止百姓拥有刀弓,但弩箭与护甲却是严禁民间拥有的军事物资。 黄石寨这个据点不但不会被放弃,反而将来资金充足后,肖华飞还要大举兴建,加高围墙,翻修房屋。 酒水作坊也暂时不会转移到山下,还是继续在山寨后面生产浮生醉,在肖华飞没有办法保证生产机密时,不宜将烧酒作坊暴露在世人眼前。 山下市集中会建立烧瓷或者木器,铁器作坊并扩大养殖基地,用以有效安排山中剩余人力。 后山烧酒作坊其实用不了太多人力,那剩下的人总不能都闲着,等着肖华飞不断地送来布匹、粮食。 将来山下设立的生意,就是为了让其他人也有个营生,生产收入能养活自己便好,吃大锅饭的事肖华飞并不打算做,那样只会坐吃山空。 自从上次遭人暗杀后,肖华飞已经打定主意,要适应大晋这种封建社会生存方式,建立自己可依赖的武装,若是有人敢逼自己拼死一搏,他不介意闹个鱼死网破。 新生来之不易,以他的性格,不敢将自己的命运,交到贪婪的大晋官府手中,能把自己百姓逼到山里的官府,自然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见识过郑捕头用诬告相逼以后,肖华飞已经明白,稚童怀金行于闹市,在大晋就是有罪,有钱无势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两世为人,这点道理他早已看得通透。因此他要把黄石寨打造成一个堡垒,当成在大晋安身立命的安全保障。 第四十五章 杜氏门风 几人又在酒桌上,商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大家就下一步的发展安排,达成了一致。 当丁夫子和孙有德告辞离开后,杜天纵让人撤下酒席,换上茶水,自家四人关上门再次商议起来。 没有外人后,肖华飞不再隐瞒,向杜家父子说出他对安保队建设的真实想法,以及将来想为这支队伍配备甲胄的想法。 他本以为杜家父子会对他的目的存有疑虑,还需要多加劝解,没想杜家父子二人都是大加肯定,颇有不怕事大的架势。 杜天纵原本就是沙场悍将,以前只是受限于山上条件,没有办法练兵,现在自己家女婿肯投钱让他练兵,虽然数目不多,但也非常高兴。 杜金甚至建议,山寨里所有的壮年男丁都要定期参加训练,只练五十人他感觉太不过瘾,他让杜天纵私下里教了快十年兵法,却始终没有机会一用,内心早就发痒。 本来肖华飞以为他要在黄石寨编练准军式武装,是此行最难达成的事情,没想到却是最容易的一步。 肖华飞见他们答应得如此痛快,起初还以为杜家父子是不是在敷衍他这个女婿。 这个其实不怪肖华飞,他原来的脑子对大晋的生存法则根本没有深入了解,每天只知喝酒找女人,并不知道各地的大地主,大乡绅本就以各种名义编练很多地方武装。 一些平原地区的大地主在乡间还修建很多类似堡垒的围屯,蓄养众多青壮,美其名曰防匪防盗,实则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每每有事,只能派人以礼上门好好商量,却不敢派差役上门强行索要,最后官府从豪强那里收不上来银子,只能层层加码摊派到小民身上。 这才是大晋现今逃民众多的另一真相,经过杜天纵的解释肖华飞才明白,原来是他胆子小了,在大晋只要他不公开造反,地方官根本懒的理睬这些已经习以为常的小事。 肖华飞突然间了解到大晋的本质后,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冒头,不过他还没想过造反,只是想给自己的队伍最好的武装。 就像一个人有钱以后,你让他选bba还是神车,结果不言而喻。 他前世在网络上也被动接受过古代军事科普,当然明白铁甲对这个时代的武装有多大的提升作用,知道原来是自己格局小了,便试探着向杜天纵问道:“若是我们也给安保队也配些铁甲和弩箭会如何?” 听到肖华飞的话,杜天纵双手抚着桌子,表情很是玩味,他长叹一声,说道:“只要你不让他们穿着铁甲,背上弓弩走到姚安县城里,估计不会有什么事。” 杜天纵仰头望向聚义厅的顶棚,喃喃说道:“大帅若在,天下几人敢称兵。” 肖华飞听到杜天纵的长叹,突然有些明白岳父的想法,估计他是心里惋惜难过。 当了半辈子的军人,为大晋百姓流血流汗,身边袍泽却千不存一,可大晋却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良善百姓流离失所,大户官绅富可敌国。 杜金却不太认同老爹的话,没有外人在,他也不再藏拙,小声嘀咕道:“天天大帅大帅,当年若是他敢砍了那些文官,大军也不会败给东蛮,皇帝还敢真杀了他满门不成。” 杜天纵瞪了杜金一眼,也不在意杜兰英在场,怒斥道:“少在那说屁话,大帅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你要有那么多闲劲说屁话,回家找你婆娘使去,成亲二年多不见一点动静。” 杜金尴尬的咧咧嘴,把头转向一边,不去触老爹的霉头。 肖华飞连忙笑着开解道:“岳父不必生气往事已矣,舅兄不过是看您因往事挂怀开个玩笑。小婿刚才的建议不过是想加强下咱们的力量,省得以后无端受外人欺压而无力反抗。” 话中虽没点明外人是谁,不过在场之人都明白,谁敢向他们利益伸手,谁就是外人,无论打着谁家的招牌,杜家都是敢上山落匪的人,其实对朝廷早无敬畏之心。 杜金不敢冲老爹来劲,不过却很支持肖华飞的后一句话,开口帮腔道:“要我看不必担心这个那个,只要我们把这些东西妥善藏在山上,不往山下拿就是。平时训练时只将那些可靠的儿郎单独划出操练,不会出什么大事。” 杜天纵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愿再替大晋朝廷操心,不过还是皱眉说道:“弓弩还好说,再贵也是有限。但一副铁甲不算战裙,包含铁盔就要六七两银子,若是准备百余套,也是不便宜,贤婿是不是再等等。” 肖华飞听到半身铁甲连头盔只需要六七两银子,当下更没有担心,他笑着指了指杜天纵面前的酒坛,微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可知您喝这一坛十斤重的浮生醉,将来在山下至少值五十两银子,不知做何感想。” 杜天纵听闻面前的酒如此之贵,心中震惊不已,他抬手摩挲着酒坛,半晌才说道:“以前一个边军一个月的饷银不过二两,还是你们这些经商的会挣银子啊。今日听到这酒的价钱,老夫都有些不舍得喝了。” 肖华飞一拱手,谦虚说道:“岳父谬赞,经商之道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如今浮生醉是天下独家的生意,相信以后银钱上应该不会太缺。岳父只需安心操练安保队即可,这酒自家产的岳父自然随便饮用,只是不要饮得过量伤身便可。” 杜金也是才知道浮生醉可怕的利润,他冲肖华飞眨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妹夫啊,其实铁甲有没有的不打紧,要是能养五十匹好马,将来哪怕穿着皮甲呼啸而过,你想想那才威风啊。” “闭上你的鸟嘴,养马干什么,就你还想去大周打秋风啊,战马一年的消耗极大,五十匹马没有上千两银子投入就不要想了。” 杜天纵看着想法挺野的儿子,说话也越来越暴躁。 杜金却不理会老爹的话,只是盯着肖华飞,眯着眼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肖华飞却觉得杜金说得有些道理,因为将来姚安县与黄石集还是有些距离,一旦有事需要支援,还是真的需要有马匹快速往来才好。 而且肖家本身就有商队来往于大周,找些关系少买些马匹应该问题不大。他打算回去后和肖守业商量过后再定。 于是肖华飞答应杜金,如果肖守业不反对帮忙从大周那边搞些好马的话,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来回几千里路程,能搞回马匹的数目与耗费时间谁也不敢保证。 听到肖华飞愿意支持自己的构想,杜金亲热地拍着肖华飞的肩膀,连声说着好妹夫,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三个男人越谈越投机,丝毫没有睡意,杜兰英对他们的话题却不感兴趣,出门为他们添过一壶热水后,便起身离开回去休息。 他们又对安保队未来的操练方案进行了详细讨论,肖华飞也提出许多参考意见,比如重视队列训练,强化营养,重点培养人员的忠诚度。 至于忠诚于谁,反正肯定不是大晋朝廷,不过三人都心照不宣,也都默契不谈。 对于肖华飞的建议,让杜家父子对他的看法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因为肖华飞说的东西本身是将门里的不传之秘,而且其中有些东西就连杜天纵都没有听说过。 这让肖华飞在杜家父子那里狠狠地出了一回风头,不再拿他当成一个少年书生来看待。 肖华飞最后向杜家父子提出,需要山寨里选些精干人手随他回姚安县,保护下他的安全,并且最好杜金也能随下批酒水送货时,一同到县城里呆段时间。 肖华飞打算一旦发现那幕后主使之人,便要来个一劳永逸,有仇不报不是大丈夫所为。 何况对方已经二次出手,看架势没有干掉肖华飞前,不可能轻易收手。 既然如此肖华飞也没有轻易放过对方的可能,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杜天纵和杜金听到肖华飞这个想法,全都点头赞同,原本上回杜金就打算跟着肖华飞一起下山。 黄石寨能有今日景象,一切都已经离不开肖华飞,两家人已是姻亲关系,双方已经牢牢绑在一起,他们父子也很担心他的安危。 当下杜天纵和杜金商量,在山寨中挑选六名精明强干又打小练过武艺的人手,此次随肖华飞下山。 至于到了肖家,就让肖守业对外说是请的跟班或是护院,在没有排除危险前,让他们日常保护肖华飞的安全。 杜家父子决定,等第一批浮生醉生产出来后,杜金也暂时先到姚安县城里呆一段时间,杜天纵也担心自家姑娘毕竟是个女儿家,真碰到危险时,万一心软出手不够狠辣,不能一击致命反而耽误了大事。 待所有大事议定完毕,杜天纵望向肖华飞,神态轻松地随意问道:“若是贤婿觉得那小捕头麻烦,让你舅兄这次过去时,帮你解决了吧,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肖华飞知道杜天纵是带兵将领出身,平生见惯尸山血海,只是不想他如此杀伐果断,做起事来简单粗暴。 他连忙站起身,谢过杜天纵好意,自信地说道:“岳父也说了他不过一个小小捕快,若是想解决他,小婿办法有很多,有些事未必需要杀人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杜金不在意地说道:“妹夫还是书读得多了,你要承认我爹说的才是最快的办法。” 肖华飞心中感叹,果然是一家行动派啊。 第四十六章 黄石四杰 第二天杜金带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二个青年人来到肖华飞面前。 中年人叫张信,按杜金的意思由张信带着二个青年好手,跟随肖华飞回到姚安县。 其他二个青年人分别叫王三与李雷,都是山寨里长大的第二代,和山下人基本没有什么瓜葛。 三人个身手都很不错,在以前杜天纵无聊时教过三个人合击之术,寻常五六个人无法战胜这三人联手。 这三人在黄石寨都有家室,是可以信任的人手,从选人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杜金办事心思缜密,挑选的都是可靠得力的人手。 肖华飞看像张信,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神情木讷不苟言笑,三人中属他跟随杜天纵时间最长,手下功夫最高。 二个青年人二十出头都很健谈,围着肖华飞不停感谢他送上山的布料与粮食。 王三的外号叫王老虎,因为他的额头上有三道伤疤,听他以前去山里猎熊时,被黑熊抓过一爪,有些破了相,整个看上去比较凶狠,而且杜金私下里告诉肖华飞,这王三下手极黑,若有一些脏活累活可以托付给他。 李雷则正好相反,长得憨厚老实,逢人便笑,实则为人很精明,属于三人中可以兼任跑腿事务的人选。 肖华飞很正式地向三人拱手致谢,以后他的安全都拜托给这三人,三人马上回礼连说不敢,三人向肖华飞保证,只要他们三人还有口气,绝不会让肖华飞受到任何伤害。 毕竟肖华飞现在已经是寨里的大金主,他们三个家人还需要肖华飞今后源源不断的照应。 同杜家父子约定送货时间后,肖华飞便带着杜兰英与张信三人启程回姚安县。 肖华飞一行人回到肖家时,天色已近黄昏,小芹帮着把张信三人安排在大房客房中,今后这三人只要肖华飞出门,就会以跟班的名义随行,对肖华飞进行贴身保护。 每天早上三人也会陪着肖华飞一起练武,偶尔还会由李雷与肖华飞,执木刀过过招。不过肖华飞因为练武时间太短,很难在李雷手下撑过四五招。 每天晚上杜兰英都会亲自把泡澡的药浴,替肖华飞安排妥当,按她的说法,只需要常年坚持最少可以增加肖华飞的筋骨与抗打击能力。 时间一晃过了七天,肖华飞出门拜访过一趟赵先生,邀请他与张景清,三日后到潇湘阁参加浮生醉的发布会,当然请帖上肖华飞写的是举办诗会。 至于那些读书人,肖华飞同样也叫下人送去了请帖,至于对方来不来,他根本不在乎。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会给自己面子,按他真实打算,只要能邀请到张县令来捧场那就足够了。 毕竟知县上青楼传出去肯定不好听,但若是参加诗会就很正常,大晋在私人园林或青楼举办诗会算是一种雅事。 在这七日中,肖守业亲自去操办起黄石山脚买地的事情,为求方便,晚上便住在了黄石寨中。 除了靠近官道的土地贵了一些,剩下的全都是山脚荒地并不值多少钱,肖守业动用了不到二千两银子,置办下五百亩土地,又和对方回到县里过缴税,置换了地契。 买地之事肖华飞并没有参与,因为他对大晋土地交易规则全无了解,他只是规划个大致位置,由肖守业代为完成。 到了第八日上午,到了山寨烧酒作坊约定交货的日子,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与张信等人到城外十里亭,迎接杜金一行人。 临近午时,肖华飞看到远处有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杜兰英眼力超群,隔着老远便认出这就是黄石寨下山送货的队伍。 半刻钟后,那支队伍越走越近,肖华飞赶紧带着肖家的人手向前迎去。 尚有百十步的距离,肖华飞终于看清对面的确是黄石寨的送货队伍,这队人都已换上的统一的粗布黑色新外衣,每人上衣的左胸上都绣着一个木字作为标记。 整个队伍充满了精气神,已不像当初肖华飞带他们拉自家商队货物时的叫花子模样。 同样身着一身黑衣的杜金,看到肖华飞他们迎过来后,也立刻下马走上前来。 肖华飞冲杜金一拱手,笑道:“辛苦舅兄一路奔波,一会随我回家,我亲自下厨给你炒几个菜下酒。” 杜金先看了眼杜兰英,见她没有什么变化,才满意地对肖华飞道:“都是自家生意,何来辛苦,还是快让人把货接过去,也好让兄弟们往回赶路。” 肖华飞点点头,让下面人把装好粮食和物资的车辆,同黄石寨的送货车队进行了交换,一番清点过后,便带着杜金向肖家返回。 肖华飞与杜金一路低声交谈,杜金把山寨那边的准备进度以及何时开工营建等事宜,同肖华飞进行了确认。 “只需后天浮生醉正式售卖,黄石山脚那边便可以正式开工了,一切都按照小弟当初定的计划来就好。”肖华飞用力攥着缰绳,低声回道。 肖华飞骑着一匹驽马,勉强跟着杜金,这段时间他虽练了武功,但骑术的确没有多大进步,只能日后慢慢练习。 已经没有多远便可以到达姚安县,车队不着急赶路,肖华飞和杜金便跟在车队后方慢悠悠的行进。 车队路过城门时,在城门口的角落,有个汉子正眯着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肖华飞的身影。 杜金目光一直看向前方,笑着同肖华飞随意闲聊着,当车队通过城门又向前走了百十步,杜金只是冲着李雷低声说了二句话,随后李雷便往队伍中间走去,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队伍中。 那汉子跟随车队一路来到肖家大宅的街口,他没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街口露出半个脑袋看到车队都进了肖家大门后,就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车队自有肖家伙计安排卸货入库事宜,肖华飞也不多管,只是叮嘱他们注意防火,便带着杜金向自己院中走去。 等几人进入屋中落座后,肖华飞先打发小芹去泡茶,又支开杜兰英让她回去梳洗,才向杜金问道:“舅兄刚才可是发现什么不妥?我看你和李信说过话后,他转眼间就不见了,刚才进门时也没看到他。” 杜金看着肖华飞,笑道:“你年纪不大,却是真沉得住气,硬是等到现在才问。我还以为你刚才没进门时就会着急打听明白。” 肖华飞呵呵一笑,说道:“我看到李雷独自离开时,心里便觉得怕是舅兄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我不愿兰英跟着担心,只好等到现在。” 杜金点点头说道:“我那妹妹做事有些急躁,若她知道了,恐怕刚才就会动手把那人抓过来。” “难道刚才有人跟着我们回城?小弟这边并没有告诉旁人今天是去接谁。” “那人应该不是冲着车队来的,我在过城门时才发现有人跟上了我们,那人应该是在盯着你。” 肖华飞让张信去院门口等着李雷,先拦住李雷嘱咐一番,有些事尽可能不让杜兰英参与其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雷回到了院中,此时杜兰英和小芹也在,几个男人只是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并没有谈论盯梢那人的话题。 肖华飞亲自掌勺为杜金炒了几个菜,随着一盘盘菜被端上桌,杜金被那菜肴的香气深深折服,不争气地直咽口水。 肖华飞一向不喜欢大晋森严的餐桌规矩,而且屋中也没有外人,便招呼屋中几人一起上桌用餐。 但除了肖华飞与杜金喝些酒以外,张信三人均滴酒未沾,不过却吃了好几碗米,没办法肖华飞炒的菜对他们来说真的可以叫无上美味。 用餐过后,杜兰英和小芹便告辞回院休息,等二女走进小院。 杜金和肖华飞才看向李雷,李雷连忙喝了几口茶水,压下饱嗝,开始报告刚才发现的事情。 李雷和队伍分开后,便远远地跟随城门口被杜金发现的那个汉子,他看见那人在肖家街口张望了一会后,便急忙向县衙方向跑去,最后这人一路未停进了县衙里面。 根据李雷的回报,肖华飞皱眉思考着,这个人应该是去县衙见郑捕头。 郑捕头上次来时,他没有屈服对方的诬陷胁迫,不肯花钱了事,彼此都没有再留颜面。 以至郑捕头最后临出门时对他说的几句话中,可以隐隐听出有威胁的意思。 从今日的情势上看,对方不肯轻易放手,还在找他的行事纰漏。 杜金看向肖华飞,沉声问道:“可是你在山寨里说的那捕头?” 肖华飞点点头,回道:“此人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肖家捞上一笔。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杜金还没有作声,王三狰狞一笑,因为心中兴奋,他脸上的三道疤,都扭曲着鼓胀起来, “金哥,正好你也在,要不今晚咱们兄弟就去帮姑爷解决了这个恶犬!” 张信与李雷虽没有作声,但也都看向了杜金,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便拔刀磨刀出发。 看到几人的状态,肖华飞额头冒起黑线,这几人都已到了县城,心中却还把这里当成黄石寨,只想在肉体上消灭对手。 但今天这事情绝不能如此解决,因为后天他还要召开浮生醉发布会。 为一个小捕头,破坏他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大好局面,得不偿失。 今夜若郑捕头出事,届时张县令还哪有心思参加他举办的发布会,真真假假到时都要坐镇县衙缉凶。 他连忙说道:“舅兄和三位都请稍安勿躁,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头恶犬,今日舅兄一路辛苦,不值当为这小人再操劳。” 第四十七章 万事俱备 杜金抬起手,拍了拍王三的肩膀,把他又按在椅子上。 杜金憨厚地对三人笑着说:“既然下了山,就都听我妹夫安排,这里不比山寨当中,你们三人虽然面生,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肖华飞也接过话头,向几人拱手道:“各位都是热血的汉子,今日愿意为我两肋插刀。这份情义我铭记于心,不过我们眼下还有大事要做,而且那人只不过是跟着打秋风的货色,早晚还有大鱼需要兄弟们帮我抓。” 看到肖华飞向他们拱手,三人连忙起身向肖华飞抱拳还礼,同声说愿意为肖公子上刀山下火海。 其实三人早就明白,这次下山是要做些什么,他们家里那边杜金早就给过承诺,若是他们人在山下有什么事,那他们的家人全都由山寨奉养。 经过多次的接触,三人对肖华飞的大方,义气很是敬佩,而且他还是未来山上的食衣父母,三人对肖华飞的事不敢不上心。 若是万一有个疏漏,让肖华飞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事,山寨那边的家人恐怕都会埋怨他们。 不再理会郑捕头的事情,肖华飞又和杜金四人进行了商论,别的事不用他们操心,主要是如何引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总不能老是被动防守,最近肖华飞一想到此事就心中不快,搞得他很少出门,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几人商议,后天由杜金扮作肖华飞跟班一同进到潇洒阁里。 张信扮作客人,在人群中策应,而王三和李雷则隐藏在潇湘阁外,看看是否有人在暗中窥视。 夜色已深,几人商议完毕,肖华飞最后问杜金,是否需要他帮助准备武器。 杜金笑着摇摇头,冲肖华飞晃了晃,钵大的拳头。 第二天,杜金也加入了操练肖华飞的队伍,这让肖华飞痛不欲生,相比于杜兰英的柔和手段,杜金用的方法才叫暴力。 看到肖华飞动作有走形的地方,杜金直接就拿小棍抽,让肖华飞觉得自己就像戏班里的小青衣。 好不容易挨过晨练,用过早饭后,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一头钻进了装酒的库房,直到太阳西斜才出来。 二人出来时,杜兰英感觉双手直发麻,眼睛也有些发花,她手上还粘满了红色的东西。 肖华飞来不及休息,让杜金换上了肖家跟班的衣服,又跑了一趟潇湘阁。 二人一前一后,才进入潇湘阁,在杜金惊异、羡慕的目光中,肖华飞已经被姑娘们围了起来。 杜金本就长了张普通到极点的脸,此时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得到通报的九娘,手里晃着团扇,摇曳着赶过来,她冲的人群一挥手,好不容易才把肖华飞从花丛中解救出来。 跟随着九娘到了她的小楼,杜金站在门外等候,不过肖华飞没有让九娘关门,这让杜金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看来这小子,还不敢当着他这个大舅哥的面,拈花惹草。 没有理会杜金那复杂的心理活动,肖华飞用最快的速度和九娘定好了明日的安排后,便起身离开。 因为还不到来客人的时间,姑娘们都来到潇湘阁大门外,一起送肖华飞离开,杜金看到这样的场面,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留下了阴影。 二人一起往回走的路上,肖华飞向杜金调侃道:“舅兄以前去过刚才那种地方?我看你表情波澜不惊,好像见过那种场面。” 杜金一仰头,撇嘴道:“不就是青楼么,那潇湘阁的九娘我还见过呢,只不过她不记得我罢了。” 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肖华飞连忙竖起耳朵,打探道:“哦?快说来听听,舅兄弟是何时去过,又与哪位姑娘相熟啊。” 杜金像看傻子一样,看向肖华飞,颇有些同情地说道:“妹夫记性果然很差啊,你难道忘了,你怎么让我请上山的?我来过县里踩盘子,城里这几家青楼我都去过,否则怎么能抓到你。” 杜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说道:“我上次来时,九娘还在门口招呼过我呢,那哥哥叫的一个亲热。原本今天我还怕她认出我来,谁想......肯定是我今天这身衣服穿的不对,遮住了我的英资。” 肖华飞得意的也摸了下脸颊,斜着眼看着杜金那让人过目就忘的样貌,也陪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你这件衣服,挡住了你的银袋子。那里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那你说将来咱们卖酒挣了钱,我也有了银子,你说她们还能不能记住我这张脸。” 肖华飞拍了下杜金的肩膀,认真地回道:“小弟保证,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有无数的银子,到时你就是说屎是香的,有人也会管你叫爹爹。哪怕你长的奇丑无比,有人也会说你长的清新脱俗,啥花魁都抢着陪你拍教学动作片。” 杜金沉默了,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哪怕是到了肖家以后,见到杜兰英时,杜金也爱搭不理。 杜金直接喊来李雷,说让李雷明天去充当肖华飞的跟班,他和王三去外面策应。 然后也不管李雷的茫然,杜金提着坛浮生醉就向自己屋中走去,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杜金现在这样的表现,只有肖华飞明白,他今天在潇湘阁受到的接待,深深地刺伤了一个纯情普通青年的内心。 肖华飞也不敢向杜兰英说明杜金的状况,他还没有舍己为舅哥的大无畏心态。 只是向杜兰英推说杜金可能不习惯县城里的生活,感到了拘束,所以心生不快。 不过杜兰英却不好糊弄,她对肖华飞问道:“我哥以前要来县里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啊,以前一说到城里他都恨不得连夜出发,为何今日反而闷闷不乐了?” “相公我是真不知道,你也说是他是你哥,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能知道对吧。哎呀干了一天的活,我也头昏脑涨,你帮我把药浴弄好了吧,我去泡澡了。” 肖华飞正要借洗澡跑路,杜金提着酒坛,”吱“的一声打开房门,满脸通红地冲杜兰英喊道:“妹子,听哥一句劝,以后你可得看好你这小相公。” 然后又“哐”的一声,把门关严,不多时里面传出了杜金哈哈大笑声。 杜兰英一把抓住正要跑道的肖华飞,伸出两指摩挲着他的腰间嫩肉,并未使力。 她弯起好看的双眼,笑着对肖华飞说道:“我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 “天地良心我的肖家少奶奶,要相信你家相公为人,我带着他能出去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去潇湘阁商量一下明晚诗会卖酒的事。前后都不到半个时辰,他全程都跟着我,我啥都没有干。” 肖华飞一把将杜兰英捏着自己腰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真诚地说道:“世间别的那些庸脂俗粉又哪比得过你的万分之一,我睁开眼,眼睛里便全是你,闭上眼,心里就全是你。” 杜兰英直直地盯着肖华飞的眼睛,好像想看看他到底说得是真是假,看了半晌后,她才展颜一笑,说道:“好吧,本少奶奶暂且相信你了。” 肖华飞陪着笑,转身向浴室走去,进到浴室关好门,偷偷从门缝看到杜兰英转身去找小芹,并没有去敲杜金的门后,他才长出一口气,感到头发里已全是密密的汗珠。 他脱下衣服,泡在药浴中,心中想,杜金太不仗义了,明明是他因为长相普通,被九娘忘记了,却把这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看来有机会得找几个不错的姑娘,让她们好好哄一哄杜金,要不然估计这个坎会给杜金纯洁的心灵上留下伤痕。 直到泡够半个时辰,肖华飞才从浴盆中出来,取过清水冲洗干净。 等他再次经过杜金房门时,里面已传出呼噜声。 晚上肖宁回来后,向肖华飞汇报仙味楼还有不到十日便能完工,他希望肖华飞最近有时间还是多去看看,肖宁担心万一有哪处不合肖华飞心意,也好及时改动。 肖宁第一次见到李雷,心中便警铃大作,这种感觉的由来完全是肖宁的一种直觉。 李雷是那种喜欢安静又头脑机灵的人物,平时不声不响,但办事极有章法,说话也滴水不漏,无论见谁都是笑脸相迎。 但李雷这样的人,没有人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而且现在李雷又穿着跟班的衣服。 这让肖宁心中非常不安,隐隐开始拿李雷当成是自己通向管家宝座的最大威胁。 一夜过去,转眼来到次日清晨。 杜金好像没事人一样,完全忘记了昨日的郁闷,那憨厚的笑容又重新挂到他的脸上。 不过在教肖华飞练武时,杜金今天下手却格外的重,但他完全使得是巧劲,小棍挥动起来打在身上,让肖华飞既觉得疼,又未真留下什么伤痕。 最后还是杜兰英看不过眼,伸手抢过杜金手里的棍子,不许他再拿肖华飞撒气。 杜兰英是杜金从小带大的,他俩娘亲走得早,杜家父子俩可以说把全部的宠爱与心中仅有的柔情都给了杜兰英。 杜金抬望着妹妹,心里有话却没有说,他这当哥的是在替自己妹妹教育她相公啊,他真担心以后自己这妹妹根本治不住肖华飞。 看着杜兰英护着肖华飞,杜金只是冲妹妹憨厚的笑笑,没有再说话。 第四十八章 齐聚潇湘 今夜潇湘阁大厅内灯火通明,九娘特意让人加了许多灯烛。大厅内特意空出了一块空地,地面上堆着好多箱子。 中午时肖华飞就已经安排人将一百箱浮生醉整齐地码放在大厅中,每箱里装了三盒共计六瓶浮生醉。 木盒全由巧匠精雕细刻,每个木盒上贴上了一张写有编号的红签,上面印刷着肖华飞那首姚安岗忆相思。 这首词在姚安县内已经广为流传,但最出名的不是肖华飞,而是爱妻极深的肖守业大老爷。 不知有多少深闺少女为肖守业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而感动,幻想自己将来也能嫁给这样的痴情郎君。 当然也有不少人打着主意,想把自家姑娘嫁给县内这位有钱的肖大老爷,至于肖守业是什么人他们并不关心,那些人只想要肖家那必定极其丰厚的彩礼。 今晚肖华飞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使整个人更显得挺拔英俊,若是不相识的人看去,就会把他当成一个不过有个好皮囊的年轻读书人。 当肖华飞带着李雷,一前一后出现在潇湘阁大厅内时,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肖华飞身上流露出一种,让人见之折服的儒雅气度,特别是在一身跟班打扮又样貌普通的李雷衬托下,他让潇湘阁的姑娘看得都眼冒精光,仿佛小猫看到了鱼儿。 红袖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一番,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围着她奉承的几个客人,她的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盯着门口,她早已打定主意,不会让茗月抢了肖华飞身边的位置。 当她第一时间见到他出现在大门口后,便抛开围着她讨好的几个客人,如蝴蝶般向肖华飞走来。 肖华飞见红袖上来便熟络地挽住自己胳膊,并没有拒绝,二人此刻站在潇湘阁大厅中仿佛金童玉女一般。 他环视一周,却不见九娘与茗月,问过红袖才知道,九娘那里有从京城来的客人有事商谈,此时正带着茗月一起招待贵客,一会便会出来。 此时大厅内已人声鼎沸,有知道内情的都在等着看热闹,不知道内情的客人也纷纷注目,向身边已经丢了魂的姑娘打听内幕。 客人们看到自己身边的姑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肖华飞,心头都有些吃味,但却没法发作。 因为他们的确在样貌条件上比不过肖华飞,只能在心中暗骂,这小子长得实在天怒人怨,不知道走了多少狗屎运生了这副好皮囊。 俗话说姑娘爱俏,客人们也是心知肚明,何况是肖华飞这样的年轻帅哥,今晚的风头只能先让肖华飞这小子拿去,目前他们只能在手上偷偷加劲,多多揩油收些利息。 也有不少身家丰厚却不太了解肖华飞底细的客人,在暗中思量,等一会那些姑娘们口中说的什么发布会开始后,再用银子打肖华飞这毛头小子的脸。保管叫肖华飞知道中年大叔的荷包深不见底,在银子面前,无论多英俊的帅哥都是浮云。 特别是被红袖抛开的那几个客人,更是摩拳擦掌暗中摸了摸荷包,准备扫一扫肖华飞这二世祖的面子。 他们几个多少次想进红袖的闰房,都被红袖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如今看到红袖如此主动地走向肖华飞,内心充满了嫉妒。 他们中有人认识肖华飞,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小子就是个模样还过得去的二世祖,就是肖家再有钱,肖老太爷也不会让他在潇湘阁可劲的花销。 若是比在姑娘身上砸银子的气魄,他们有信心可以把肖华飞比下去。 肖华飞没有想到,他的出现此时已经引起了在场所有男性的敌视,纷纷想和他在别的方面一较高下。 红袖趁着九娘与茗月招待贵客,暂时不在的时机,抱着肖华飞的胳膊不停地蹭来蹭去,让肖华飞今晚到她房间叙话。 肖华飞只是陪着笑与红袖东拉西扯,心中明明已经心猿意马,却不敢真答应红袖。他估计今晚若是自己敢夜不归家,那半夜时杜家兄妹就能来第二次绑走他,搞不好再顺手收拾了红袖。 不管怎样,他都不想红袖这样温柔娇媚的美人因为自己出事。 因为要等九娘与赵先生的出现,肖华飞便带着红袖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不过红袖却不肯坐在肖华飞的对面,非要贴着他身边坐下。 这让站在肖华飞身后的李雷羡慕不已,此时他看到肖华飞进入潇湘阁后的情形,突然有些明白,杜金为什么要和自己换今晚分工,宁愿跑到大门外面喝风。 不过李雷为人谨慎精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此刻他低头垂手肃立在肖华飞身后,眼角余光却不停观察周围,却没有特别的发现,因为此时所有在场的男人都对肖华飞目露不善,这让他心中苦笑不已。 不多时九娘带着茗月出现在大厅中,她俩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阴郁的二十多岁青年,那青年进到大厅后,也不再理会九娘与茗月,冲她俩一摆手就自己走开,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九娘与茗月冲那人微微一礼示意后,便一起向肖华飞走来。 肖华飞起身微笑着向九娘与茗月,温和地说道:“感谢九娘今晚的安排,如此场面出乎我的意料,我定当遵守之前的承诺,不让九娘白白为我操劳。” 九娘拿着团扇拍了下肖华飞的胸口,柔声说道:“肖公子这话可是你说的,九娘可没有逼迫你哦。早在十天前,阁里的姑娘们便自发的向客人们宣扬今晚的事情,她们可是费力更多。” 肖华飞向九娘一拱手,回身指着身后的李雷,在九娘耳边低声说道:“答应姑娘们的事,我也会记在心上,这个李四是我的跟班,以后就由他每周来同姑娘们对数。九娘那份我亲自操办,必不会有差池。” 九娘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这话茬。 她转而看了眼身边的茗月,又看看站在肖华飞身边不肯离开的红袖,略带无奈地说道:“奴家这潇湘阁,就这么二朵美人花,却都让公子摘走了心,希望公子以后不要负了她们便好。” “九娘说笑了,最难相负美人恩,肖某有些事只能说尽力而为,但也不想凭白耽误美人的年华。” 肖华飞虽然不反对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可在男女关系上他不敢轻易承诺,有关银子的便宜他不介意占,但有些坏人品事情他却做不出来。 大厅中很多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四人身上,九娘虽然没有要到肖华飞会对茗月与红袖负责的承诺,却不再拿话逼迫,她非常了解男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给男人台阶。 九娘正要引肖华飞去大厅中间,想要开始今晚的诗会,赵先生陪着张景清出现在潇湘阁大门口。 肖华飞看到后,低声在九娘耳边说了句,九娘眼睛一亮,让茗月与红袖留在原地,她马上同肖华飞向张景清那边迎去。 赵先生向正走过来肖华飞点头示意,然后低声同张景清说了二句话,便转身冲身后跟着的四个随从摆摆手,那四个人便规矩的守在潇湘阁大门外不再进来。 肖华飞先向张景清作揖行礼,感谢张景清的光临,九娘也收起了欢场媚态,端庄的向张县令问安。 张景清和蔼的冲二人一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客气,他对肖华飞说道:“听赵先生说你新有诗作面世,今日特来一同欣赏,到此来的不是什么知县大人,只是一个喜爱诗词的读书人,拿我当读书人就好,不必多客气了。” 肖华飞谦虚地笑道:“县尊大人果然有上古贤士之风,如此礼贤下士,高风亮洁真乃我辈读书人楷模,若是大晋各地都有县尊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天下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所谓养望,必有民望这一项,当然也有士林之望,同僚之间的声望,眼下张县令先得有民望才有资格追求后二项,为将来铺路。 张景清觉得肖华飞的话很受用,他这种进士出身的官员,最需要这种来自民间的呼声。 他微微一笑,指一下自己今天穿的普通丝绸长衫,说道:“好啦,我今天穿的便服,把我当做普通人就好,不必客套了。随便找个座位,我对你今天的诗作很是期待。” 张景清对肖华飞还算客气,不过并未多理睬九娘,除了一开始摆的那下手,没再同九娘说过一句话。 此时大厅内的众多客人中,有人见过张县令,见到本县最大的父母官到来,心中也惊异不已。 马上有一位四十多岁富商模样的人起身,冲他们四人所在方向一拱手,带着身边的姑娘换到稍微偏一点的桌子,让出一个好位置。 九娘向茗月与红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二人先不要上前,然后便招呼丫鬟换上新茶,安排三人过去就坐。 此时大厅当中相对安静起来,待张县令带着肖华飞和赵先生坐稳后,肖华飞示意九娘可以开始了。 九娘盈盈走到大厅中间,先没急着开口,她微笑着环视一周,让在场的客人们都觉得九娘看到了自己,受到了重视与礼遇。 肖华飞陪张景清聊天的空闲,环视着周围众人,看到今晚坐在潇湘阁里的客人,都衣着华贵,他估计姚安县内的富户都已到得差不多。 他对九娘的动员能力敬佩不已,能吸引如此多的有钱人过来,果然术业有专攻,看来在潇湘阁举办浮生醉的发布会,是一手妙棋。 看到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九娘才嫣然一笑,面向张景清那桌方向,说道:“各位贵人能够赏光前来,使潇湘阁蓬熠生辉,是我潇湘阁的荣幸。今晚我们在此相聚主要有二件大事...” 第四十九章 美人花雨 自从肖华飞坐到张县令一桌后,厅中的众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人目露羡慕,有人心中嫉妒。 茗月与红袖得了九娘吩咐自是不敢到肖华飞那桌打扰,茗月性子清冷,没有特别的表现,可红袖目光中却露出焦急。 此刻红袖咬着好看的樱唇,双手用力地扭着手帕,仿佛那条手帕就是把张景清和赵先生的脖子。 她心想,真是一眼色都没有,也不知道请她过去同坐,这相当于坏了她的姻缘。 原来她和肖华飞就是老相识,以前她对肖华飞只是当个可依靠后备人选,现在随着肖华飞展露才华,她终于对肖华飞重视起来。 肖华飞此刻的心全在一会的“浮生醉”发布会上面,张景清和赵先生又时不时地需要他东拉西扯调节气氛,根本无暇顾及到茗月和红袖的想法。 此时九娘已经把今晚的安排向所有客人们做过介绍。 还没等九娘把话说完,在肖华飞身后那桌有一位身材肥胖的客人,听到九娘说一会有美酒请大家品鉴,便开始向身边的姑娘吹嘘起来。 说他以前经商行遍大晋天南地北,各地美酒都喝过,还从未听过有哪种酒叫浮生醉,想必言不属实,是九娘又想骗大家的银子。 隔壁桌马上也有一位客人说道:“兄台此言不虚,想必是这潇湘阁,又想多挣银子,随便找些低劣酒水过来哄骗我等。” 肖华飞听到后面二人言语,并未转身分辨,自己的酒在大晋到底如何他心中有数。 只要自己蒸馏提纯的手段不被破解,浮生醉在如今的大晋就是独一份的存在,一群土包子几句冷嘲热讽,还提不起他的好胜之心。 张景清看了眼坐在肖华飞边的赵沐林,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折扇,赵沐林马上会意。 他笑着向肖华飞问道:“贤侄今日邀请县尊大人前来,应该已准备了不俗的诗作吧,一会不妨当众展示一下,也好叫天下文人知道我们姚安也有大才子。” 肖华飞向张县令和赵先生一拱手,略带腼腆地回道:“承蒙县尊大人和赵叔叔抬爱,今天能拨冗前来,如果小侄没有准备,岂不辜负了长者期盼。还请稍等片刻,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同好献诗。” 张景清和赵先生同时点头,都觉得肖华飞这个年轻人有才气,却不狂傲最为难得,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有上升。 潇湘阁对举办诗会并不生疏,这也算是大晋青楼的功能的重要部分,弘扬诗词文化,没有比青楼姑娘们口中传唱更为迅速的传播通道。 因为是肖华飞的邀请,所以敢冒着得罪王教谕来参加诗会的读书人并不是很多。 王教谕这段时间,在县学中经常拿肖华飞当反面教材来教育学生,说肖华飞空有几分文才,却心无大志整日胡言乱语,妄为读书人,告诫众人千万不可学他。 王教谕对肖华飞的这些批评,甚至谩骂,其中有多少是因为私人恩怨不得而知。 总之在县学中读书的学子们,私下里经常传诵那道姚安岗忆相思,或给外地亲友写信时也常有附上,但没有人敢在王教谕面前说肖华飞的好话,自然也不敢来参加肖华飞发贴子的诗会。 肖华飞当然也不在意诗会的虎头蛇尾,本来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一会儿对浮生醉的发布会上。 他早已打定主意,就算今天再抄诗出来震惊众人,也是为了把浮生醉一起捆绑扬名。 这样才能最快地把浮生醉的名气在大晋国内打开,甚至传到仰慕大晋文化的大周那边去。 无论在任何时代,跨国贸易都是最赚钱的行业,肖家本有现成的商队,如果不利用起来,肖华飞都会觉得自己脑残。 他已打算随着自己家商队的行商路径,把浮生醉的专卖店开遍大晋各地,产供销一条龙在大晋这个时代,也经是对现有小农经济商业模型的降维冲击。 在场有几个要去州里准备乡试,而路过的外地学子,无法撑起诗会的场面,所谓诗会开了快半个时辰,也只有几人献上了不到五首诗词。 随着客人们身边姑娘们的介绍,哪怕对诗词不关心的富商,豪绅们,也知道了坐在中间那桌的三个人里,长相俊美的那个年轻人叫肖华飞。 姑娘们用饱含爱慕的词语将肖华飞形容成,姚安乃至大晋最年轻最有文采的英俊诗人。 所有客人看向肖华飞的眼光更加嫉妒,肖华飞全不在意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众人的荷包掏空。 肖华飞搓着拇指,心中暗想,这些人有了钱就跑到青楼来挥霍摆阔,分明就是三观扭曲,一定要帮他们端正态度,把他们银子都弄到自己这里来,还能帮黄石寨那群逃民做做善事。 赵先生看到肖华飞眯着眼,直直的盯着厅中的箱子,嘴角上带着一丝笑意,小声的念叨着什么,还以为他正在打磨诗词。 其实他没听清的是,一百箱,六百瓶呀,六百瓶! 又待了盏茶时间,见没有人献上新的诗作后,他便劝肖华飞将自己的诗作快点呈现上来,毕竟若是诗会已经尾声,他和张县令在这里久呆恐有伤风评。 肖华飞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有个别性子急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着姑娘进房喝茶了。 幸好姑娘们早得了九娘安排,浮生醉没开始介绍给客人们之前,一定要留下他们。 其实就算是九娘没有私下安排,仅看那每瓶一两银子的利钱,潇湘阁的姑娘们也会各展手段,替他坚守住了阵地。 姑娘们早已打定主意,肖公子的酒今夜若是卖得不好,她们绝不给客人们登堂入室的机会,不管生客熟客,都没有银子能给她们带来亲切的安全感。 肖华飞在客人们的注视与姑娘们的欢呼中,稳步走到场地正中,姑娘们雀跃着将手中五颜六色的名贵丝绢手帕与头花向他身边抛去,不多时便在他身边围了满满一圈。 红袖早已等待时机,不顾九娘暗含警告的眼色,肖华飞刚一站稳,她便起身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肖华飞的胳膊,无论肖华飞怎么劝说,她也不肯松手。 此时李雷看到站立在绢花飞舞中的肖华飞,心中百感交集。李雷对杜兰英的身手很了解,若是平时切磋,三个李雷也打不过一个杜兰英,除非是以命相搏或许他还有一定机会同归于尽。 他倒是一点也不嫉妒肖华飞,而是深深的羡慕,同时也为肖华飞将来婚后的身体健康保持着担忧,他心里悄悄地替肖华飞默哀了片刻。 李雷不知道的是,杜兰英此时正在潇湘阁大厅的屋顶,她已抽开了一块屋瓦,此时正眼露煞气,银牙紧咬。 肖华飞沉浸在姑娘们的欢呼声中,觉得头顶好像有一道光从天而降,心中难得有些志得意满。 可当红袖突然冲过来,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后,他却腿弯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后脑勺有些发麻,好像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 他狐疑的四下观察了一下,并没有人拿着刀要冲过来杀了自己,心下也是茫然为何有这种感觉。 当下也没法细想,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在望着他。 肖华飞虽经努力,依然没有挣脱红袖紧抱的那双玉臂,勉强举起手向四周团团一拱。 其实此时肖华飞说什么,在场的所有客人都无心去听,刚才潇湘阁姑娘们,那热情如火的绢花雨,让在场的客人都感到深深的震撼,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和其他男人吹嘘自己在欢场的丰功伟绩。 看来大晋已经一百五十年的基业后,终于出了这样一个欢场状元,不少人已经在男女方面把肖华飞当成了,男性公敌。 反观张景清和赵先生却觉得肖华飞大大彰显了读书人的面子,看来潇湘阁的女子也是知道有文采的读书人,才最值得美人垂青,看看那个死活都不肯松开肖化飞的红衣姑娘就是最好的明证。 在场的外地学子和赵先生,已经打算回去后,把今日的见闻向亲友们详细讲述一番,咱们读书人在大晋就是这么吃香。 九娘见肖华飞因为被红袖抱紧,已经明显无法随意行动,便连忙起身走过来,低声劝红袖放手。 红袖听到九娘的吩咐,眼中已经有泪,银牙紧紧咬住嘴唇,委屈地小声埋怨道:“妈妈就知道偏心茗月,女儿替潇湘阁挣的银子也不比她少,妈妈也帮帮女儿吧,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九娘听到红袖的话,心中长叹一声,在这个地方快二十年,她又如何不知红袖心意,可以说她对这潇湘阁中的每一个苦命女子都很了解,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 正是因为她发现红袖应该已经对肖华飞动了真情,担心红袖最后和肖华飞并没有结果,所以才几次阻拦。 茗月则不同,她只是单纯的喜爱音律诗词,对肖华飞可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而且茗月性子太清冷,九娘怕她将来不得到良人真心喜爱,最后晚景凄凉。 九娘看着红袖都快要咬出血的嘴唇,张了张嘴,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她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肖华飞。 见九娘被红袖拿话僵住,肖华飞也有些头大,心念一转便低头在红袖耳旁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红袖才有了笑脸。 可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向肖华飞袭来。 第五十章 浮生茗月 九娘也没听清,肖华飞同红袖耳语了什么。 片刻后红袖望着点点头,松开紧抱着的胳膊,被九娘牵着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肖华飞身边。 肖华飞安抚好红袖,恢复了行动自由,他整整长衫,仔细地绕开地面上的手帕与绢花,迈步走向茗月走去。 众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肖华飞的身影,转移到茗月这边。 今晚可以说茗月的光彩完全被肖华飞与大胆的红袖抢走了,不过她却并不在乎,好像所有繁华与虚荣并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不过当见到肖华飞向她走过来,茗月那常年清冷的面容,整个人看起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此时终于有了一丝迫不及待的神情。 她连忙起身,向走到自己身边的肖华飞盈盈施了一礼,目光期待地望向肖华飞。 茗月的举动,也再次成功为肖华飞拉起一波嫉妒,刚才有好几个富商来同茗月套近乎,茗月虽也以礼相待,却都没有受到如此的亲近待遇。 刚才对他们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和此时她目光中对肖华飞的期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肖华飞冲茗月一拱手,温和地低声说道:“前些时日,答应九娘为姑娘写一首新词,今日便送给姑娘。” 肖华飞相信茗月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九娘因何想要为她求取好词,想来她也明白。 谁知茗月却不接这个话茬,低头向肖华飞平静说道:“茗月有些事已经想明白了,身在这个所在,早就一心只为词曲而生。今生只愿公子有更多的佳作问世,让茗月能一展凭生所学。” 肖华飞听到茗月的话,心中有些默然,面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如花儿一样灿烂的年纪。 茗月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却如山谷幽兰长在浑浊的俗世,打算宁愿孤独一生也不肯自污,让他内心感到敬佩。 世间有千万种人,争名逐利地占绝大部分,但像茗月这般打定主意忘情于词曲,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肖华飞想起,前世也有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在她的个人演唱会上装上婚纱,嫁给了一生心爱的舞台。 回想着茗月的话,肖华飞神情有些落寞,他抬眼看着茗月仿佛此刻她的身影,和那提着婚纱裙摆缓步走向高台尽头的身姿重合在一起。 他看着茗月的目光中,有惋惜,有同情,有坚定,他不希望茗月也和那位女士一样,他想努力改变所谓的命运。 肖华飞目光越过茗月,转头望向厅中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脸上有贪婪,有嫉妒,有不屑。 看到了正在小声安慰红袖的九娘,他目光逐渐坚定,对茗月小声说道:“话说出来,茗月姑娘你可能不信,我生来便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当我每次睁开双眼看这个世界,都觉的虚假,总觉得是一场恶梦。” 他呼出一口闷气,继续说道:“但我这种人生来,便不肯服输认命。无论身在多么恶劣的境遇和环境,都不会把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茗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也觉得稀奇,在她成长的环境中,表面上大家都喜欢那些虚伪的表面功夫,像肖华飞这样敢直白说出心中所想的人并不多,其码她一个也没见过。 茗月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肖华飞。 “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富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全身上下的东西其实不属于我,怀里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肖华飞觉得可能说得跑偏了,虽然他说的都是真话,但茗月未必懂。 他向茗月微笑着说道:“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想告诉,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是这天太黑,那我就敢把他捅个窟窿出来。” 此刻肖华飞的笑容在茗月的眼中,如同乌云压顶的冬日里,那撕开浓厚云层的阳光一样温暖。 她终于觉得,有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件好看的摆设,或只是想拒为己有的私有藏品。 肖华飞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到茗月手中,他朗声说道:“生而为人,永远不要抱歉。勇敢些,我会帮你,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茗月展开手的宣纸,看到上面的诗词,一时被词中的意境所感染,手都激动得有些发颤,她抬头望着肖华飞,忐忑的询问道:“公子愿意把这首词送给我吗?” 肖华飞郑重点了下头,说道:“虽然词意有些凄婉,请不要多心,我是在影射姑娘。但我相信这首词将来能匹配得上,姑娘在天下词曲中人的地位。茗月姑娘精通词曲,能否选了拿手的曲牌,现在就唱给我听?” 茗月看着手中的词,脸上不复以往清冷的模样,眼角好像有泪光流出,她低低的说道:“公子这词唱尽了此处女子的凄苦。我待姐妹们谢过公子。” 说完茗月向肖华飞深深一拜,转身走向九娘,估计是要同九娘商议下,用何种曲牌,才能更好地演绎词中的意境。 肖华飞不再参与九娘与茗月的商议,转身回到张景清那张桌上坐好。 红袖在九娘身边,也看到了茗月手中的诗词,心中发酸。不过又想起肖华飞对自己刚才承诺过,也要送一首只属于她的词,才又有些发甜。 她看向肖华飞,伸手指着茗月手中的诗词,眨了眨眼,又指指自己,示意肖华飞不要忘了答应她的事情。得到肖华飞的点头回应后,红袖娇媚一笑,没有过去再次缠住肖华飞,找回刚才的场子。 大厅中的客人和姑娘们,这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九娘和茗月身上,不知肖华飞拿出了什么样的诗词,能让九娘和茗月爱不释手的商议半天。 有几个刚才展示过诗作的读书人,半天不见那边有动静,便大声调侃起来,说什么小小姚安县无人,好不容易有个绣花枕头写了个诗词,却半天不敢向大家展示,想必是写得狗屁不通。 张景清听着一旁,外地书生的冷嘲热讽,心中也有些不快,毕竟他作为姚安县的最高长官,落了姚安县的面子,就是在打他的脸。 不过他却不好对这些书生们发作,因为这些百多年来,大晋读书人让朝廷惯得都不怎么怕地方官员,京城国子监里有些书生,甚至连卢丞相都敢骂,也不见丞相大人将他们如何。 若是惹毛了这些外地书生,也许他们将来到州府里都会风传他的不是。 而厅中那些姚安本地的富商与乡绅却不好跟着一起发声,碍于县令大人那边坐着,即使看肖华飞再不顺眼,却不敢公开帮腔外地书生打张县令的脸。 虽然没有出声,不过此时他们脸上却都有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今晚若是能落些肖华飞的面子,也能让他们找回些自信。 见到自家大人不快,赵先生向肖华飞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了肖华飞一切成竹在胸的表示后,便不再理会那群人的聒噪,陪着张景清闲扯起来。肖华飞此时全然不理会那群书呆子对自己的污蔑,他正估算着和九娘商议一会卖酒的方案能否顺利施行。 今晚卖酒肯定不会先打出肖家的招牌,暂时有必要保持一份神秘,到时浮生醉名气打开后,自然会有人用心打听,或传播出去,关键就看九娘的配合,是不是能成功吸引起众人的好奇与注意。 不多时,九娘眼中充满怜爱,望向茗月点点头,帮她捋好耳边的发丝,亲手帮她抱过瑶琴让她开始弹唱。 茗月在案前坐定,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杂念,玉指抚上瑶琴。 这一刻她在众人眼中,犹如子夜昙花无声绽放,透出淡雅幽香,茗月整个人都变得空明起来。 凄婉的曲调在大厅中响起,茗月用清冷幽怨的嗓音开始歌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随着她的歌唱,大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那几个外地书生,也不再说话,只是呆愣着望向茗月,进入他们耳中的原来竟是这般神仙难为的词曲,可笑他们刚才还在嘲笑肖华飞绣花枕头,现在轮到他们觉得自己的脸狠疼。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唱过一遍,大厅中已落针可闻,一种莫名的感伤,如深秋的冷风萦绕在众人心中。 茗月此时手指按在琴弦上,双肩微微颤抖,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经意落在琴面之上。 赵先生以前科举失利后,曾多年浪迹在这类地方,此时他再也无法保持世家子弟那种优雅的风度。 他神情寂寥,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婉娘,婉娘...是我对不起你。” 潇湘阁的姑娘们有的已经哭出声,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同她曾经山盟海誓的薄情郎。 九娘眼中充满了感激,向肖华飞施了一福,提高声音,说道:“敢问肖公子此词打算用何名。” 肖华飞懂得九娘的用意,是打算把这词同茗月绑在一起,他也只好矜持地说道:“既然是赠与茗月姑娘的词,就叫...浮生茗月词。” 肖化飞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胸中存货可是不多,也不能光为帮人就干赔本买卖。 那几个外乡读书人中,有人突然间反应过来,焦急地大声呼唤着小厮,随手扔过去二两银子,让他速速取来纸笔。 然后他向茗月一拱手,叫人送上五两银子,请求茗月姑娘务必要多唱几遍,万一以后无缘听到这样的词该怎么办。 姚安县的富商和乡绅们自然也不愿落了面子,马上喊潇湘阁的小厮过来,也打开荷包送上十两到二十两不等的银子,众人好像疯了一般生怕让边上的人比下去,在茗月面前失了脸面。 因为从今天开始,茗月估计可以凭着这首词,至少名扬本州,是大大的花魁了。 小厮被呼来唤去地足足忙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每一个客人打赏过后,他都要扯着嗓子大喊一句,谁家哪姓的老爷赏银几何。 不多时茗月桌前的托盘上,已经摆了不下三百多两银子的打赏。 茗月在众人的要求下又开始唱起第二遍... 第五十一章 曲终银来 潇湘阁大厅中,开始有人小声和着茗月的歌声,从一两个人,最后所有的姑娘们都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姑娘们哭的都是梨花带雨,这时茗月收了个尾音,站起身向肖华飞深施一礼,大厅中安静下来,都在等着听茗月一会要说些什么。 茗月转过头看向九娘,见她也泪眼婆娑,不过九娘却对茗月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茗月冰雪聪明,马上领会了九娘眼神中的意思,她指着身前银盘中众人打赏的银子,对九娘说道:“今日茗月得肖公子赠词,道尽我们这些苦命女子的悲苦,茗月用这些银子买几瓶浮生醉分与众位姐妹,一起敬肖公子一杯,聊以报答公子的恩情。” 九娘提高声,马上附和道:“这浮生醉是天下最醇的酒,无论大晋与大周都未曾有美酒可与之媲美,天下第一的美酒,用来敬给肖公子最是般配。” “既然妈妈也这样说,那浮生醉肯定是极好的美酒,不知我面前这三百多两银子,可以换多少酒。”茗月今天为了报答肖华飞赠词之情,也咬牙放下了冰美人的人设,豁出去了。 九娘面露难色,说道:“若是普通的浮生醉还好,只需要五两银子一瓶。可今天厅中这些酒是三十年的陈酿,每盒只有二瓶,要三十两银子。这不是妈妈贪财,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也懂。这些酒一共只有六百瓶,都编上了号码,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仅有的存在。” 肖华飞闻言马上站起来,冲九娘和茗月一拱手,谦虚说道:“诗词赠给茗月姑娘这样的佳人,是我的荣幸,但这浮生醉虽然是天下极品,不过却不忍心让茗月姑娘破费,我们喝些普通浊酒便好。” 既然戏已开场,肖华飞充分拥有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到目前为止,大厅中除了九娘还没有人知道,这酒是他肖家的私产。 至于以后被人知道也无所谓,世人只会关注醇酒与美人,而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浮生醉借着今天的事情传遍天下,脸皮肖华飞是不打算要了,有了银子谁还要那东西。 听到肖华飞的话,茗月却摇了摇头,转身向她的小丫鬟说了一句,那丫鬟转身就往茗月房中走去,不多时捧出一个不大的牙雕盒子。 茗月接过盒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有些名贵的首饰,下面的小抽屉里有几张银票,面值都是一百两。 茗月也没点,只是把银票全都取出,交到九娘手里,让九娘按银子拿酒,倒给潇湘阁里的姐妹,大家好一起敬谢肖华飞。 九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了现银与银票,共计九百两多一点,便让小厮拿了六十瓶酒,分到了各桌。 当各桌的姑娘们将酒打开后,整个大厅内顿时酒香浓郁,肖华飞那桌也有小厮送上一瓶浮生醉,肖华飞连忙为张景清与赵先生倒上一杯。 此时姑娘们也为自己桌上的客人们倒上了茗月掏银子买下的酒,有喜好杯中物的客人被这与众不同的酒水深深吸引,迫不及待的便一饮而尽。 有的客人虽身家丰厚,良田千顷,却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昂贵的美酒,心中盘算着,若是将来在家中用此酒宴客,岂不是很有面子。 而且他们刚才听九娘的话中所说,面前这些酒可是几十年的佳酿,世间估计存世不多,若是过年时拿出来摆阔,那更能突显自己与其他富人的不同。 当然也有客人,觉得今天让肖华飞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头,心中有些不忿,向年轻漂亮姑娘展示成熟男性风采,本就是所有男性的共同特性。 可现在他们看到自己身边的姑娘们,正用倾慕的眼神看向肖华飞,越发有些醋意十足。 刚才这些富商和巨绅,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展示自己的霸气风采,又让茗月这个小姑娘,砸了九百两银子,请自己喝酒,让这些有身家的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现在他们听到原来厅中间的浮生醉如此稀少,特别又如此之贵,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重树光辉形象的机会。 浮生醉是否好喝,值不值这些银子,已经不是这类人考虑的第一选项,主要就是因为浮生醉够贵,可以让他们身边的姑娘,重新知道有钱大叔才是人间极品。 浮生醉提供给他们一个展示财力与雄性霸气的机会。 马上有个王姓富商高声叫过小厮,毫不犹豫拍出一百两银子,说是买三盒浮生醉,叫他马上拿过来,他现在就要喝光。 在富商身边的姑娘,马上收起了刚才的悲切,向他投去了倾慕的目光,娇声说道:“王员外果然大气,百十两银子都不心疼。” 其实这位被姑娘称为王员外的客人,内心真不太心疼,区区不过一百两银子,花不了他多少精力,就能从那些穷鬼手中抠出来。 穷鬼嘛在他心中就如韭菜,割之不尽,反正王员外祖上有人做过高官,不需要交税和服役,而且身为大地主,官府里的那些小吏从来不敢上门,招惹他不快。 此时随着茗月的引领,在座有些比较要面子的客人,出于各种原因纷纷打开荷包拍出银锭或是银票,仿佛浮生醉不要银子一般,呼唤着小厮往自己桌子上拿。 其间只有个别身家丰厚的外地读书人,买下一盒浮生醉,打算到州里走门路当成礼品。 潇湘阁的小厮们又何时见过今日这种景象,厅中的客人们都如疯了般,争抢着掏银子买酒水的场面。 不过幸好他们都被九娘训练的懂得眼色,知道如何让客人把银子花得开心,每当有人掏银子买了酒,他们便集体一起高声唱名,某某官人三十两买浮生醉一盒,藏酒编号九十,某某员外一百两买浮生醉三盒,藏酒编号... 唱名声此起彼伏在潇湘阁大厅内响起,肖华飞好像听到了世间最美的旋律,心里不停地计算着今晚的收益。 不过他也知道,茗月那九百两肯定要全退掉,那是她的体己钱,无论肖华飞脸皮有多厚,也不好意思把那个银子装到荷包里。 赵先生出身江南官宦世家,平时喝惯了清淡的酒水,可是今日不知被肖华飞那词勾起了什么记忆,连干了三杯浮生醉,不多时便有些醉意。他也掏出三十两银子,买下一盒浮生醉,盒子上编号为二百五十。 肖华飞没有阻止赵先生掏银子,只是找算过后再找合适机会,送他一些,赵先生对他帮助很多,这点便宜肖华飞还不想占。 张景清也喝了一杯浮生醉,他年轻时家境贫寒,为求出人头地只是专心苦读,没有机会喝过太多的酒。 喝过一杯之后,张景清觉得此酒入口清冽,但后劲十足,对浮生醉便不是很喜欢。 他自从再次为官,就不喜欢那种能让他失去掌控力的感觉,便不再饮用,把酒都推给了赵先生。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大厅内的浮生醉已经全被客人们买光。其中有不少浮生醉,已经在桌上被姑娘们询问过客人后打开了瓶盖,不过那些瓶盖都被姑娘们小手一翻,藏进了裙袖中。 没有一个客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让她们开酒,因为今晚所有的客人,都不愿意让旁人觉得自己是个小气人。 当然那些只买了一盒酒的客人,姑娘们再心疼那一两瓶盖返银,也不好真的全都打开。 卖酒终于告一段落,茗月带着所有的姑娘,都举杯一起向肖华飞敬酒三杯。 几位年长的客人彼此闲谈,若是他们当年也像肖华飞这般俊俏年轻,又有诗才,不知会留下多少红尘往事来回味。 见今晚事情基本已经完毕,张景清不便在潇湘阁多留,先起身要带着赵先生离去,九娘与肖华飞一路陪同,恭敬地把二人送到门口。 临分别时张景清和蔼地拍了拍肖华飞的肩膀,如同长辈般,让肖华飞有空常到他那里坐坐,谈些诗词歌赋。 至于肖华飞何时想去,张景清叫他同赵先生约定时间便可。 赵先生酒量真的很好,他自己刚才足足空腹喝了五两多酒,出门时只是脸上有些发红,不见人有什么摇晃。 他将买下的那盒酒,交给边上等待的随侍,只是冲肖华飞摆了摆手,叫肖华飞有空来见自己。 赵先生并没有兴致再谈什么,转身一脸落寞地跟随张景清离开。 肖华飞与九娘一起站在门前,微笑着目送张景清离开,嘴上却低声说道:“今晚若不是九娘的安排,这浮生醉要想快速打开名气,还需要不知多少时日,多谢九娘了,答应九娘与阁中姑娘们的事我不会忘记。” 九娘瞥了他一眼,嘴上说道:“说来是我要代茗月感谢肖公子才是,想来今日以后,茗月的名气很快会响遍州府。至于银子姑娘们的那份,你当然不能少分毫。至于奴家为此事如此操心,你就光打算只用银子感谢?” 有过上次在小楼中,被九娘灌得不省人事的教训,肖华飞再不敢在嘴上占九娘的便宜。 他真诚地回道:“若是将来九娘这里有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不过先说好,好的诗词我可是真没有了。” 九娘妩媚地冲他笑道:“还真有事要同公子商量,等会还请到奴家小楼一叙。” 第五十二章 收获时刻 肖华飞搓着拇指,思量着九娘让他去房中应该是为了分钱,这当然也是他想马上办的事。 辛苦了快一个月,今天终于到了收回前期成本的日子,他心里其实很着急,银子就是男人胆魄,没钱的日子,让他的心肝都打颤。 虽然家里面在大事上,近来都支持他的计划,但是自己有银子和向肖守业要,完全是二回事。 他现在虽然是肖家的唯一财产继承人,但那最少也得二十年后,那偌大的家业才能交到他手中。 现在的肖华飞的情况和前世有些类似,更像在给一个大型公司打工,身为一个摸不到钱柜的三世祖,财务上并不自由,因为根本没有工资发给他。 这是他来到大晋后,为自己做成的第一件事,此时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银子这种东西还是入袋为安为好,他叫过李雷跟着九娘一起去了她的小楼。 杜兰英此时一直躲在屋顶的暗处,小心地注视着肖华飞的一举一动,黑色的夜行衣,将她身体包裹起来,越发的显得玲珑有致。 刚才她在屋顶上,看到肖华飞潇洒行走在绢花雨中的一幕,她心中是又爱又有担忧。 这个冤家看起来颇有些不让她省心的意思,他实在太能招蜂引蝶。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英俊潇洒盖世无双,脚踏七彩祥云来迎娶自己,但又不希望他总被别的女人惦记。 看着肖华飞带着李雷向九娘那僻静的小楼走去,她目光一凝,咬着嘴唇,轻声说了句,真麻烦。 便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在黑夜中的屋脊上,悄悄跟随着肖华飞去向小楼方向。 肖华飞跟随九娘到了小楼中,九娘让李雷和丫鬟都等在屋外,她要单独和肖华飞谈事。 李雷看到肖华飞给他的眼神,又看看九娘的身量,约摸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依言等在了小楼门外。 不过李雷站在门外内心却无法平静,刚才一幕如同虚幻的梦境,一遍遍回放在他眼前,他的人生观被猛地一击砸碎了。 那如雨的手帕绢花,姑娘们的呐喊,无数的银子往来,都是在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未曾一见的景象。 刚才那般挥金如土,美女环绕,就是山下有钱人们每天过的日子,为了一瓶醇酒,为了博美人一笑,那些老爷,财主们就肯轻易打开荷包! 可面对那些逃上山的农民,这些老爷们可从未手软,每次一有灾情就是他们,贱买土地扩张家业的时刻。 黄石寨里全是这样的人,每次有新人逃上山,他们都会把自己在山下的悲惨遭遇讲给大家听,李雷听了不下百遍。 李雷对肖华飞越发的崇拜,从小生活在最底层的他,同样有着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不能让黄石寨再过曾经的苦日子。 他在安静地站在小楼外,眼睛却在黑夜中望向西北方,那是黄石寨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有一间漏雨的小草棚,有曾经面黄肌瘦,挣扎一生的父母。 黄石寨中的老弱妇孺,在肖华飞没有上山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可现在山寨里已经有了新衣服,足够的粮食,这一切都是由肖华飞带给他们。 在李雷六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妹妹,她生出来时就瘦瘦的,惨白的头顶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而母亲只是抱着她哭个不停,却没有一滴乳汁能喂给妹妹。 他的这个妹妹,没有挺过那年冬天便走了,他一路哭着陪同父母,把妹妹埋在了山寨的后山土坡上,听母亲说那里有许多同样的孩子,可以陪妹妹做伴。 他至今清楚的记得,为了把能吃的东西都省给自己,父母晚上在自己睡着后,总是偷偷的吃树皮。 他们以为李雷睡着了,其实每次他在一旁都是在装睡。 李雷知道父母的担心,怕他有一天也会去后山陪妹妹躺在小土包里。 任何只要能动或不能动的东西,他在十岁前,都放在嘴里嚼过,即使这样李雷前十多年也没有觉得自己吃饱过。 偶尔到山脚下打打秋风,还不敢碰大户的车队,就像肖家以前那种车队,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未必敢碰。 可今天的事实证明,肖华飞成功把他们在后山作坊里烧的酒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这一切在李雷看来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见识过刚才的太平繁华,李雷更加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己,回到过去的苦日子中,受尽人世煎熬。 他明白只要真心卖命保护肖华飞,黄石寨中的父母就可以一直过上好日子。 李雷的目光越发明亮而坚定,他要变成身处于黑暗中的影子,用生命去捍卫肖华飞。 九娘亲自给肖华飞端来了温热的醒酒汤,看来应该是早有准备。 肖华飞有些奇怪,九娘为什么姿态放得这么低,这些事本来吩咐给丫鬟做便好。 他也没细想,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刚才喝了一些酒,感觉还是有些头晕。 九娘嫣然一笑,对肖华飞说道:“公子好手段,奴家估算了一下,刚才恐怕收了不下九千两,当然其中有茗月放进来的那九百两。” 肖华飞放下汤碗,大气地说道:“原本定好的事,我不会反悔。而且多亏了九娘和姑娘们相助,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奴家还是得替茗月谢谢公子,今晚给茗月那首词,实在万金得难。” 肖华飞点点头,那是当然,枊三变就靠着那几首神作,可是在风月场中浪迹了好些年,还是反挣银子的那种。 九娘想起红袖和茗月,如今恐怕自己这二大头牌都对肖华飞芳心暗许,也不知是该替她们高兴还是难过。 若是肖华飞对二女有意,九娘当然也愿意过一二年后,撮合他们。 毕竟看今日的情形,肖华飞未来出的起替二女脱籍的银子。 九娘认为她俩若跟了肖华飞,也可以安稳过后半生,就是有些担心肖华飞这招女人的能力,不知他将来后宅中是否会竞争过大。 不管如何,肖华飞都是姑娘们的好选择,他至少年轻有财,茗月与红袖总比跟个年迈老头强。 九娘试探着问道“若是公子将来还有好的诗作,也请先给潇湘阁留着。相信今日以后,无论茗月还是红袖都会视公子为知己。” 肖华飞一听头有些大,能千古流传的诗词,根本就没有多少,而且他存货真的有限,拿来骗姑娘就有些过分了。 “九娘啊,生意归生意,情意归情意。我与你的情谊肯定是会越来越深厚,生意也会越做越大。不过这诗词不是井水,哪能随时都有啊,而且姑娘们有了银子,不是更加叫她们安心嘛,你就放过我吧。” 看到肖华飞还是不肯给句准话,九娘神情忽地忧伤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浮生醉这生意,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不知公子这面,今日要如何感谢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 肖华飞刚才在大厅内就盘算好了今日的收益,一共六百瓶,每瓶十五两,那就九千两,想想他都吓了自己一跳。 当然他决定,茗月那九百两肯定是一两不能要,不过给了她一词千古流传的诗词,肖华飞也觉得自己对得起她,谁占了便宜还真不好说。 这样算剩下的五百四十瓶,应该有八千一百两,除去每一瓶要付出去说好的二两银子。那应该还有七千余两。 不过今天浮生醉,为了硬好宣传品牌,用了些前世商业手段,卖得有些溢价,狠狠地刮了老财们的银子,肖华飞觉得还是不要和九娘她们计算的太清楚。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若是用福报什么的忽悠这些女子,就太丧尽天良了。 肖华飞打定主意,微笑着对九娘说道:“今日收到的银子单算,茗月姑娘的银子,还请九娘退给她,都是自己人做戏可以,银子还是不能真要的,算上其他姑娘与九娘这份。一共给我五千两便好。” 九娘在前面收的银子,当然今晚知道一共卖酒进了多少银子。 听了肖华飞的分配方式,心下一盘算,也对肖华飞的大方钦佩不已。 她冲肖华飞竖起了拇指,让他在小楼中稍等片刻,便带着丫鬟离开,想开是去安排银子的事情。 肖华飞并没有单独在小楼内坐着,还是觉得应该避嫌,他起身走到小楼门口与李雷闲聊,等着九娘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九娘手中捧着一个匣子,身旁的小丫鬟领着个小厮费力地扛着一个包袱向他们走来。 九娘当着肖华飞的面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十张面值百两的银票,都是大晋最大的聚宝号的银票,保证可以在大晋所有州府一级的城市中通兑。 九娘笑着说道:“加上刚才收到的银子,奴家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银票,还有七百两现银,一共五千两分文不少,请公子点收吧。” 肖华飞只是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捻了下匣子里的银票,并未太细点。 便招呼一旁站着的李雷接过,小厮手中的包袱。 李雷刚一入手,就觉得这包袱果然沉重,不过他知道这可是七百两银子,把他全家卖了都换不来这些银子的零头。 当下双手一用力,就稳稳地把包袱扛在肩头,身子却还能站得笔直。 九娘诧异地看了一眼李雷,却也没问肖华飞这跟班的情况,因为肖华飞带银子过多,九娘询问是否需要她派人护送。 肖华飞笑着婉拒了,他知道外面还有三个高手在暗中等着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过九娘在肖华飞告辞离去时,还是留下她的丫鬟和小厮在小楼这里呆足半个时辰,直到觉得肖华飞应该已经到家后,才让小厮离开。 此时刚才那个面容阴郁的青年人,又一次出现在了小楼中。 第五十三章 毒蛇 肖华飞带着李雷从潇湘阁出来,走过一个街角,边上的小巷子中走出三个人,正是杜金等人。 杜金见李雷身上背着大包袱,感到奇怪,上前拿手拍了拍,里面银锭相撞的声音便传出来,于是他马上用手兜住包袱底部拖了一下。 感到手上传来的重量,杜金笑得嘴都有些合不拢,黄石寨累死累活,忙活一年也未必能搞到这么多银子。 他嘴上说道:“你那小体格不行,这些银子对你来说太沉了,别压坏了,还是我来扛。” 然后也不管李雷同不同意,就从李雷手中抢过包袱,扛在自己肩上。 杜金的确是这几人中,功夫最高的,大几十斤的东西扛在肩上毫不吃力。 王老虎听到挣到许多银子,也乐颠颠地走过来,抬了抬包袱的底下,然后激动的脸上的伤疤都抽抽起来。 他向杜金讨好道:“金哥我来吧,我体格比你好,我不怕沉。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给我,给我试试。” “滚一边去,你连个婆娘都没有,还好意思和老子谈体格。再说你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老子见过啊。”杜金当然不肯把扛银子这机会让给王老虎。 张信年纪比在场几个人都大,虽然他想上去拎一拎感受一下八百两有多重,不过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安静地站在肖华飞身后,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肖华飞站在一边,微笑着感受着自己兄弟们的快乐,内心却有些复杂。 杜金是将门之后,家道中落不算,可其他这些人原本也是顶天立地的肯下力干活汉子,如今因为几百两银子乐得和孩子一样。 肖华飞不知道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大晋这世道错了,或许他们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没错吧。 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份量,杜金心里乐开了花,也不理会边上王老虎一个劲想要分担下的请求。 他眉毛马上的挑,咧嘴笑着向肖华飞说道:“我说妹夫,你可以啊,这怕不是得有几百两吧,咱们才卖酒的头一天就挣了这么多银子。” 肖华飞也没解释,笑着把腋下夹的匣子递到杜金面前。 杜金有些疑惑,歪着肩膀接过匣子,打开后瞬间两眼发直,咕咚咽了口吐沫。 他马上把匣子郑重放回肖华飞手中,有些严肃地问道:“妹夫和告诉我实话,刚才你俩怕不是抢了潇湘阁吧。如果是你就直接告诉大哥,咱们快些回去接上兰英,连夜跑回寨里,就是天大的事你也放心,大哥肯定保你平安。” 也难怪杜金不信,刚才他看到匣子中至少有几千两银票,他们往潇湘阁里他们送了多少酒,他心知肚明。 在杜金固有的认知里,就是连外面装酒的箱子卖了,也弄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眼下匣子里却有这么多银子,那只有肖华飞和李雷用了什么手段,狠狠抢了潇湘阁,还有里面的客人,才有可能做到。 可是那些浮生醉都是在山上时,他亲自带人封好的瓶口,莫不是肖华飞用别的手段往里加了蒙汗药? 肖华飞见杜金可能想得有些跑偏,也不再逗他,便让李雷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杜金听过后才长出一口气,刚才他还盘算着此时城门已关,要想天亮前出城,他们几人加上杜兰英翻城墙而出问题不大,但带着肖华飞这个只练过几天武的文弱书生就有些麻烦。“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挣银子狠啊。” 杜金听李雷讲完整个经过,只感叹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此时已近子时,夜色越发昏暗,只有一弯新月挂在中天,整个姚安县已经安静下来。 偶尔有一二声犬吠传来,让夜色显得越发的深沉。 王老虎终于得偿所愿,高兴地扛着装银子的包袱,如同得胜的将军一样,走在了几人最前方。 杜金跟在肖华飞身旁,两人低声商议着,马上要加大山寨那边浮生醉的产量,还有黄石集那边的工程进度也要加快。 只要有了银钱的支持,这些事情肖华飞并不担心,只是提醒杜金必须重视安保队伍的操练,毕竟黄石集将来可能是一个汇聚金银的地方。 北可上州府、京师,南下可以交通江南丰饶之地,打那里主意的人肯定多,维护安全是重中之重。 肖华飞已经请肖守业帮助联系马匹的购买事宜,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最终运回姚安境内。 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会造好酒曲的师傅,生产成本一时还降不下来,这也让肖华飞有些担忧。 张信和李雷跟在队伍最后,李雷正向张信讲刚才肖华飞在潇湘阁内的英姿,那遍地的绢花雨,让李雷印象深刻。 五千两银子的收入,让众人都有些志得意满,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转眼间再路过二条巷口,便可以看到肖家所在的街口。 他们没有注意到,离他们十多丈远的屋顶上,有一个冷漠的眼神死死盯住了肖华飞。 此人手从身上摘下长弓,用嘴轻轻抿了下箭上的翎羽,将泛着幽蓝色泽的箭尖,直直地对准了此时一无所知的肖华飞。 长弓已弯如满月,他有信心只要自己一松手指,浸了毒的箭尖就会取走肖华飞的性命。 “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怪我心狠,怪就怪想要你命的人吧。” 持弓杀手刚在心里嘀咕完,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只觉喉间一凉,一把匕首闪着寒光已插在了他身上的屋脊上。 匕首钉在屋脊上颤抖不停,杀手下意识松开了右手,捂住自己咽喉,脱力栽倒在房顶。 因为失去了准头,离弦之箭嗖地一声,钉在了肖华飞身边的墙壁之上,嗡鸣不止。 几人原来还在闲谈,都被这突来的暗箭吓了一跳,不过却没有慌乱。 李雷第一时间站到了肖华飞的身前,把他整个人挡在身后,用身体掩着肖华飞,往弓箭射来相反方向的一处死角躲去。 杜金第一时间双腿发力,将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运起轻身功夫,向弓箭射来的方向弹了过去。 王老虎只愣了不到一瞬,也扔下包袱回身跑过来,和张信一起挡在肖华飞身体两边。 肖华飞被三个人按在一处墙角,头都不敢抬。肖大少爷知道自己的斤两,专业的事他决定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不过他还是叫了声,“大哥小心!” 却马上就被张信回身捂住了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肖华飞从围在他的三人身体缝隙中,用力眯眼向外望去,虽然他没有夜盲症,不过依然看不清远处的昏暗中藏着什么样的凶险。 他看到杜金好像踩着墙壁借力一蹬,一手抓住房檐,人便已上了屋顶。 没有想象中的打斗声传来,细听之下反而有着低声的交谈声。 不多时,杜金那粗壮的身影拎着个已经不动的人,跳下了房顶,在他身后跟跃下个穿着夜行衣的苗条身影。 杜金单手提着个人,就像拎着一只鸡,人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吃力。 杜兰英此时已摘下面纱,她手中提着一把弓还有几只箭,同杜金走到近前时,肖华飞看到她脸色苍白,正用牙紧咬着嘴唇,好像随时能吐出来一般。 杜金并没有将手中拎着的人放下,他熟练地撕下那人衣衫,裹住他被匕首划过的咽喉。 他冲几人挥了下手,向几人压低声音,说道:“今晚太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杀手,我和兰英带他从墙上走,你们四个快回家。” 刚才的喜悦都被这一箭冲散,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杜金兄妹已向肖家后墙急行而去,张信三人围着肖华飞向肖家大门快速跑去。 一路小跑没有再发生新的刺杀,不多时已经能看到肖家大门上,挂着的两只大灯笼。 肖华飞让三人等等,他想要平稳下呼吸,他并不希望被家中下人们发觉,刚才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四人装做若无其事,彼此谈笑着叫开大门,向大房宅子方向走去。 等到了大房正厅,发现肖守业和肖宁都在等着他,肖华飞笑着与肖宁谈了几句仙味楼装修的事情,又鼓励几句就让肖宁回去休息了。 这不是肖华飞不信任肖宁,而是觉得肖宁只是个没有功夫的小跟班,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牵涉过深,这也是为了肖宁的安全考虑。 此时张信三人已经站在门口,虽然觉得在肖家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刚才的事情也给几人敲响了警钟。 他们这回真的意识到,在姚安县的确有人想要肖华飞的命。 李雷此时暗中咬牙,恨极了杀手以及他身后主使的人。 今晚若不是杜兰英在暗中跟着,出手保住了肖华飞,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整个黄石寨就又完蛋了,肖家不会再送给他们一粒粮食。 李雷从此认定,想杀肖华飞的人,就是他今生的大敌,只要让他发现就绝不手软,必除之而后快。 肖守业行商多年,可谓闯荡江湖一辈子,早就发现刚到家的几人面色不太对,但当着肖宁的面,儿子不理他也不问,只是笑呵呵地陪着闲聊。 肖宁回房不多时,杜金和杜兰英拎着人,从暗处走出来,进入大厅中。 杜金把那杀手扔在地上,这人早已没了呼吸,杜兰英怕他伤害肖华飞,一时情急不敢细想,咬牙下了狠手。 肖华飞来到大晋才一个来月,就已是第二回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说不上有多恨这个杀手,却也毫不可怜,就像黄石寨中的张三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至理,比黄金还真。 杜金此时把杀手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除了翻出几两散碎银子,一块只有半截的木牌,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能证明这人的身份。 木牌被肖守业拿到灯下仔细观察,看到上半部分好像刻着个丙字,但因为少了一半,就不知道木牌下半部分是否同样有字。 杜金蹲在地上,皱眉想想,又动手剥下杀手的上衣,终于发现杀手上臂内侧,纹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五十四章 各自无眠 肖华飞拉着杜兰英的手安慰了半天,直到杜兰英脸色已经恢复,才把她送回小楼休息,虽然心中奇怪她今晚为什么会出现,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 转身回到大厅时,杜金等人包括肖守业,都还在分析着今晚的事情。杜金神情严肃,拳头握得直响,肖守业脸色铁青,愤怒已极。 张信等人跟随肖华飞进入厅中关紧了大门,三人也一起蹲在地上,观察着那个杀手。 肖华飞没有凑到前面去,同几人一起查看,对这样的场面,他内心还是无法接受。 肖守业脸色很差,握着半截牌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发白,肖华飞不想肖守业过于担心,强笑着把匣子交给他,简单讲述下潇湘阁里发生的事情。 肖守业对卖这些银子不显吃惊,他当年上北周,那获利也是翻了不知多少倍。 都没有打开看一眼,肖守业就把匣子推回给肖华飞,叫他留着自己用就好。 六个男人在大厅中沉默下来,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 肖华飞见气氛太过压抑,说道:“父亲和大哥不必太担心,一切都还好,今天我也没受伤...” 肖守业看了眼肖华飞,心中充满后怕和担忧。 “你这孩子就是心大,今天万一有事,我老肖家可就断了香火!我以后又如何去见你娘!上回在山上时倒还好说,可这是在县城里,在咱们家边上。欺人太甚,不要让我揪出那人是谁,否则不死不休!” 杜金脸上有些尴尬,第一次肖华飞被刺杀,可以说他有间接责任,虽说张三狗被他亲手处理了,但是如果不是他把肖华飞绑上山,也不会有此事发生。 张信等三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李雷开口道:“大爷今天的事,是我们兄弟三个没有办好,让姑爷身处险境,我李雷对天发誓,今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定会保姑爷周全。” 说完,李雷拔出怀中的匕首在自己掌中划了一刀,然后正式向肖华飞半跪行了大礼,这代表着他的承诺。 然后张信和王老虎看见李雷的举动,也抽出匕首照样做了一遍。 看到面前三人手掌血流不止,半跪在自己面前,肖华飞心中震惊,但他稳了稳心神,明白从此刻起这三人是把命交给了自己。 肖华飞马上站起身,一整衣衫向三人深深揖了一拱,在他面前三人,虽然出身贫苦,却都是一诺千金的好汉。 这一礼既是感谢几人的情义,也是肖华飞表示他接受了几人的正式投效,从此他们就是共生的关系。 这一举动在大晋,不等同于江湖门派的那种场面功夫,肖华飞这一揖的回礼,也是在表示,以后三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与肖华飞绑在一起。 若是三人有事,肖华飞要把他们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来赡养。 只要一日肖家不灭,则几人的家小他都要管底。 肖华飞弯腰扶三人起身,拿过张信手中匕首,掀开长衫,从自己内衣上割下布条,亲自动手为三人包扎手掌。 王老虎看着肖华飞为自己包扎,笑呵呵的一个劲的说,小伤不碍事,还没山中猛兽给他的伤口大。 其实三人内心中很高兴,张信在过去给地主家当过佃农,同样当年做马的卖命,却最后还要替地主交税赋。最后实在活不下去,才带着家小逃上山。 他们自知命贱,无非都是要把命卖给贵人,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要。 以前贵人们不过给他们点,狗都不吃的泔水,他们就要感恩戴德,全家卖命,一遇到人家要送上违心的奉承,否则吃泔水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的黄石寨有肖华飞在大力撑腰,一切都已与肖华飞的个人荣辱捆绑在一起。 只要家人能吃饱穿暖,他们三的命就等于卖了个好价钱,这个命他们愿意卖。 身为男人,对上他们要赡养年迈父母,对下要抚育待哺子女,至于自己能活多久,活成什么样,他们没有资本考虑,也没有资格考虑。 肖华飞正式的请三人就坐,打算和大家一起商议下今晚的事情。 见到三人向自己儿子投效,肖守业内心充满欣慰,第一次发现肖华飞个子已经比他还高,就像雏鹰羽翼渐丰欲要展翅离巢。 在肖家的地下银库,也有几位当年和老爷子一起行商走天下的老人,现在肖家也一直供养着他们。 肖守业内心没有指责几人的意思,儿子不管怎么说,还是人家全心护着回得家,刚才不过是情绪激动,一时口不择言。 肖守业也向三人一拱手,说道“三位不必自责,刚才也是靠你们拼命护卫,华飞才能安全到家。老夫刚才也没有别的意思,千万不要误会,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这个当爹的保证,只要有肖家一口吃的,必不会亏了几位。” 三人连忙行礼回谢,肖家当家大爷也许下这样的承诺,这让几人更加对肖华飞死心塌地。 几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今晚的事情上,那半截木牌肖守业行商走遍大晋,并没有见过相同的物件。 于是肖守业将手中木牌递给杜金,让他看下是否在江湖中见过类似的东西。 杜金虽然对江湖有一定了解,但也仅限本州府内的一些帮派,但对这东西也没有印象。 捏着木牌看了半晌,杜金摇摇头,又递给张信等人,几人仔细看过后,纷纷表示,不知道哪个江湖门派有此物。 不过杜金查看杀手的手掌,确定此人定是长期磨炼过弓箭技艺,而且箭尖又浸过见血封喉的毒药,应该是个老手。 除此之外在这杀手身上,没有再探查出新的线索,对方肯定找的专业杀手,做事十分老练,把能看出身份的东西都没带在身上。 肖化飞只在最初扫过一眼木牌,便没再把心思放在这牌子上,对这类东西他完全就是一无所知,再怎么看也没用。 他打断了几人的思考,把木牌又交给杜金,让他有空回山寨时让杜天纵认下此物,便不再深究。 几人转而又开始讨论起,今晚这场刺杀本身上来。 晚间的刺杀对方选了一个好时机,肖华飞今晚去潇湘阁的事情,虽然不说是全县都知道,但是知道的人也的确不少,。 九娘她们早早就把风声放了出去,在场的客人又太多,肖华飞今晚也未同人发生冲突,所以连具体的怀疑对象都不好确定。 几人在厅中毫无头绪地讨论着,许多种可能性都被推翻,劫财就不大可能,如果只是为了银子,那绑了肖华飞可能收益会更大,而不是杀人灭口。 这一点杜金表示,自己很有发言权,大家被他逗得有了些笑脸,气氛不复刚才的压抑。 肖华飞作为当事人,却没有发表太多意见,他在心里仔细思考着一种可能。 不过他没有对几人说出口,针对有些苗头他在回家后产生了怀疑。可事关重大,总不能只是因为某种可能就去胡乱报复。 他更不敢告诉杜金,这个舅兄虽然头脑精明,但那张憨厚的笑脸下,隐藏着深深的暴虐基因。 肖华飞办不出因为内心怀疑,就牵连无辜的事情。 在他心里所谓出于正义目标可以忽略附加伤害的说法,完全就是狗屁诡辩,难道出于正义的目的就可以伤及无辜? 所以他还是想找机会印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新月已经偏西,再有二个时辰天将放亮,地上那位还需要处理。 原本肖华飞开玩笑地说要报官,肖守业却坚决反对,上回经过郑捕头上门骚扰的事情,肖家对姚安衙门的信任已经为零。 明明是肖华飞被绑上山,最后反而拿通匪上门找麻烦,任谁想想都会气闷。 难道肖家是他们任意揉捏的软柿子?不过只是不想惹更多的麻烦,肖守业才没有当面和郑捕头翻脸。 哪怕郑捕头不去查背后之人,肖守业也不生气,这些人的办案能力他心中有数。 现在是担心若是明早报了官,郑捕头反而会拿这杀手大作文章,肖家说这人是杀手,可郑捕头不承认呢? 再说肖家杀伤良民怎么办,难道要交杜兰英出去不成。 大晋又没什么指纹学,痕迹鉴定的科学手段,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现在背后那人再次出手针对肖华飞,已经够肖守业头疼的了,更不想再和奸滑小吏来回扯皮。 既然谁都没有头绪,几人在大厅中熬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 肖华飞请肖守业快些回房休息,然后不由分说地点出四千两银子,交给肖守业,说是让爷爷也为他高兴一下。 最近黄石集的事情,都要靠他老爹来回奔波,虽然肖守业年纪并不大,但还是应该注意身体。 肖守业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银票,想了一会郑重地拿起收在怀中,内心充满安慰。 这种安慰不是因为肖华飞今晚挣了多少银子,而是儿子长大懂事,已经知道为家里考虑,有子立业独当一面让他感到脸上有光,双目中隐有泪光闪动。 不知一会回到自己房中,他会不会又捧着妻子的牌位聊上一整夜。 杜金带着张信提着杀手翻墙离开肖家,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 然后他又和三人商议,以后肖华飞再外出,至少要有二个人轮流守护在身边,切不可麻痹大意。 肖家的众人都已各自回房,此时另一处大宅中,父子二人却正无眠。 第五十五章 潇湘夜话 潇湘阁,九娘小楼内。 长相阴郁的青年人,坐在主位上,九娘站在他下首。 青年人放下茶盏,看了眼九娘,没有一丝笑容。 “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事吧,上面让我们查的人,你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让我怎么和大人们回事。” 九娘目光低垂,不敢看向青年人,她向青年人一抱拳,举止恭敬。 “叶百户,你也知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潇湘阁这里虽然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的确灵通,但是如果那些人不再犯事,我又上哪里去找呢。” “你手下的姑娘去那些大户参加堂会时,也不曾注意到什么情况?上面分析他们一定是隐藏在大户人家,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音信。” 九娘只是摇摇头,没有回话。 被九娘称为叶百户的年青人,看了眼不再吭声九娘,叹了口气,语气略有缓和。 “罢了,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手可用,而且这些东蛮人消失了二十多年,若是一心蛰伏属实难以发现。” “九娘多谢大人体谅,敢问大人,不知我父母那边可还好。” 叶百户坐直身体,没有看向九娘,反而四下打量着小楼内的陈设,貌似随意地说道:“这个你放心,上面会看顾好你的家人,只要你实心做事,他们的生活你不用担心。” 九娘再次向叶百户行了一礼,然后请叶百户稍坐片刻,她转身上楼取下二张银票,都是一百两面值。 “劳烦叶百户给我父母带一百两银子,剩下的一百两是属下对您的孝敬。” 叶百户终于脸上有了笑意,没有一点推辞,接下二张银票收入怀中。 他和气地对九娘说道:“九娘果然是孝顺的女子,你爹娘有福了。” 九娘苦笑道:“九娘能栖身在潇湘阁,无法奉养双亲在身前,这么多年一切全凭大人们做主。若不是当年...” 叶百户马上摆摆手,止住了九娘继续说的话。 “九娘你我虽有隶属关系,但你也知道,我虽是荫袭我家老爷子的官职,但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能帮的我肯定会帮,但更多的你也不要为难为我,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 见叶百户话说得绝决,九娘无奈垂泪,她在潇湘阁从红姑娘娘,一直做到明面上的老板,为大晋皇家干了多年暗探,却有家难归,内心难勉感伤,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叶百户没有安慰九娘,从小他在家里就见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是他爹管事,也有人来家里哭诉想要脱离影龙卫。 不过他爹都没有理会,有一些人胆子大,偷偷地私下跑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老叶千户从小就告诫他,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上面让做的事,不要问理由。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就像叶百户根本不想荫袭这个影龙卫百户一样,他还不是得老实的谢恩就任,否则谁知道他哪天一样消失得尸骨无存。 叶百户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老爹还是教了不少他关于影龙卫的规矩与做事方式。 他端起茶盏,无声的小口喝着茶,等着九娘心绪平复,不管怎么说,怀中一百八十两银子的面子在那摆着。 他是会给九娘的家人送去银子,不过不会送太多,至多送去二十两,而且他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九娘,她娘去年就因为思念女儿故去了。 不过有些话,他认为多说无益,也就瞒了下来。 见九娘不再哭泣,叶百户说道:“你我都身不由己,不过你在我面前这样尚且可以,若是将来见了千户大人,切不可如此,他老人家可未必有我心善。” 九娘没有说话,冲叶百户福了一礼。 叶百户神色一正,坐直身体,双手向北方抱拳,说道:“东蛮的事先不提了,皇爷那边有事让我们做。” “请大人吩咐。” “这回皇爷打算整顿地方吏治,肯定要罢免许多地方官员,这便会多出来许多官帽子。有些杂官的空缺会换成银子,填补宫中用度。孙公公传下话来,叫我们盯紧其中的关节,不可让文官们暗中抢了皇爷那份银子。” 九娘听后,下意识问道:“前几年不是才捐过官么,这又要...” 叶百户瞪了眼九娘,冷冷说道:“慎言!我才说的你又忘了?我们只需要做好上面交待的事。让你下面的姑娘都竖起耳朵,重点盯着那些想要官位的富人,探听他们到底出了多少两银子买的官,然后汇总成册报上来。” 九娘吓得一激灵,马上低头回道:“是!” 叶百户再次强调道:“东蛮的事也不要放松,皇爷前半生征伐周边诸夷,就在这场仗上丢了颜面,以至于现在都不愿意上朝。当年那些暗中使坏的文官,事后也都被我们处理掉几个,他们能骗皇爷一时,但骗不了一世。” 九娘也只有三十出头,那年镜泊之役时,她才只有二十岁,身份又比较特殊,自然多少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形。 不过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要追查的东蛮探子与当年的事有关系,可惜上任管理他的百户并没告诉过她。 九娘感到为难,原本上面就没给过一点头绪,叫她如何去找人。 她小心观察了下叶百户的脸色,小声问道:“九娘在潇湘阁也有些年景,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与东蛮有关联。上面为什么确定他们这些人藏在了姚安县?大人能否再给属下指引一些方向,便于快些揪出这些人来。” 叶百户挑了下眉毛想了想,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九娘,从他爹那里听来的事情。 可若总瞒下去,就像九娘说的,找人将完全没有方向。 他思量许久,想起了他爹说过的当年的往事。 在三十多年前,大晋重熙皇帝还很年轻心有大志,朝廷中也上下一心,接连打赢对外几场大战。 当时东蛮诸部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所以表面上对大晋还算是恭顺,每年都有几支大势力作为代表,到大晋来朝拜纳贡。 不过天下大事,总不会一成不变,往后的十年间,周边诸国雌伏,重熙皇帝志得意满,朝政渐荒废。 东蛮开始借着大晋松懈间,整合部族形成了统一的地方政权体系。 关内锦绣繁华之地,让东蛮掌权阶层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与渴望。 无需过多解释,世人都会懂道理,当一头雄狮打起瞌睡,那它周围的恶狼们自然不肯放过大好机会。 二十年前,他们便借着通商或纳贡的机会,开始在大晋各地潜伏人员,以图后事。 也有一些无良官员被他们的商人买通,在两国交战时下黑手,束缚大晋这面的手脚,离间君臣关系,倒卖军资,克扣军粮。 重熙皇帝并没有文官们以为的那么傻,当他听文官挑拨,约束住关外大军的手脚,以致大晋精锐都尽毁关外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是当皇帝不能有错,为了维持光辉的形象,错的就只能是前线带兵的武将,于是盛大帅就被传首九边。 不过皇帝被人当傻子耍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有些起到内奸作用的文官,有的找个由头发配,有的暗中使手段除去。 算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但十多万精锐大军,消亡在关外,就是再没心没肺的皇帝也承受不了。 由此皇帝也对自己的朝臣彻底失去了信任,宁愿修仙求长生,也不愿再上朝坐在上面当傻瓜。 这些听他爹活着时私下讲的事,就是要了叶百户的命,也不敢告诉九娘。 他又低头在心中斟酌许久,哪些事可以说一点。 他含糊地说道:“二十年前,有一伙东蛮人借着通商来到大晋,能有...能有百十多人。他们走到本州时就失去了踪影,没有按照勘核去往目的地。这么多年过去,上面怀疑他们都已有了我大晋人的身份,若是由着他们混入军方或朝堂,那样的话就更加危险。” 九娘问道:“不过他们也不可能都在我姚安县啊,百十多人若是一下出现在这小县城,根本瞒不住。” 叶百户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上面并没有太逼我们的原因,不只是我们这标人,邻近几个州的影龙卫也在查找他们。上面分析他们是分散到了沿涂各处,再细节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你就按二十年前后出现在此地人去查便好。” 九娘有一点疑惑,想想还是问了出来,“上面没让人查查那几年的户籍变更?盘问一下这二十年前后的衙门专管户籍的吏员,应该有线索可寻。” 叶百户想起了自己怀中的银子,苦笑了下。 “文书账册到是都在,我们的人在衙门里也暗中查探过,不过你也知道,如今大晋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当官,小吏们若是收了银子,有心帮人增改户籍,在纸面上肯定叫人不出来。他可以往前几年做,或是往后几年填,没用的。” 九娘这句是听懂了,觉得自己无论问什么,也不会有新的线索,就算在对付东蛮这件事上,她真心想为大晋做点什么,却只能听天由命查着看吧。 大晋的官场吏治已经烂到根,上到修仙卖官的皇帝,下到地方油滑小吏,只要有银子,一切都不是难事。 第五十六章 父子之间 夜色已深,叶百户说完站起身来,要去潇湘阁前院休息。 临出门前,九娘问道:“属下已把潇湘阁上半年所得整理完毕,大人这次是否一起带回去,上交宫里。” 叶百户点点头,提醒九娘道:“过些时日,宫中也会有人下来收官帽子钱,这回咱们可比不过他们给皇爷挣银子的数量,早些交上去吧。省着他们回宫后上交的数目过大,显得我们办事不力。” “那明天一早,属下便准备好,请大人带回去。” 叶百户叹了口气,其实每半年他都会过来一次,收取半年来的盈利,有时他都替自己脸红,好好的一个亲军百户,却要暗中从事这样的勾当替皇帝掏银子。 说出来任谁都想不到,大晋最大的青楼行业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 没办法修仙这项事业太费银子,重熙皇帝也是没办法,就让下面的人通过明的、暗的许多办法为他搞银子。 他想起太祖年间,影龙卫前辈们的威风,只要随便一个百户带人出动,便可让百官风声鹤唳。 而现在他承袭了自己老爹的荫封,却只能偷偷摸摸开青楼,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叶百户甚至都不敢在这里显露身份,每次来都只能装成普通客人,由不得他不慎,若是被人知道皇帝和青楼行业的关系,那他满门估计不会剩下活口。 九娘陪着叶百户向前楼走去,看着青翠的竹林,叶百户安慰九娘道:“你这里虽然有些那个,但也知足吧。你是没去过我们在州里的公事房,破的连土地庙都不如。不怕你笑话,我那张桌子都只有三条腿。” “这是为何,咱们不是从太祖时就成立的亲军衙门吗?专门纠核百官不法,维护皇权尊严,不至于连衙门都修不起吧。” 九娘有些不敢相信,她比较了解影龙卫黑暗的一面,却对朝局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叶百户心中默然,他知道原因,但这又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影龙卫是亲军衙门不假,风光时权力也很大,但是那得看皇帝想咋用,或者用不用。 有时叶百户觉得影龙卫就像皇家专用夜壶,有急用时会让皇帝觉得心情舒爽,可一过了劲,就又觉得臭不可闻,马上就会又塞回到屋角。 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向九娘问道:“今天那肖家少爷很有意思,他家里也是当地大户吧。” 九娘听他提起肖华飞,心中有些警觉,她现在对肖华飞印象很好,不想让他沾染影龙卫这个麻烦。 于是九娘敷衍道:“那小子就是有些歪才的少爷秧子,行事上不得台面。至于家中如何,属下还真没太注意。” 叶百户并不好糊弄,虽然他手中关于姚安县的最新情报还在半年前,不过肖华飞近来的名气可是不小。 若是能拉肖华飞这样的富家子弟进入影龙卫,说不定他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好在他还不知道,肖华飞就是浮生醉的幕后老板,否则今夜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人,银子这东西摸起来是凉的,可抓在手里后心却是热的。 对于吸收肖华飞进入影龙卫,叶百户还不是很迫切,便没有揭穿九娘的敷衍,至少明天九娘还要上缴银子,他想顺利办完这趟差事。 随着二人各自分开休息,潇湘阁渐渐安静下来。 姚安县城内另一处三进大宅。 后宅书房中也有父子二人夜不成眠,室内此刻气氛沉闷,诡异的安静。 书房中没有茶香,只点着一截小小的蜡烛。 就这一丝昏暗的烛光,被窗外的微风吹得它明灭不定。 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在光影明暗交替掩映下,马上就要跃纸而出,择人而噬。 青年书生沉不住气,轻声说道:“是不是那人失手了或是根本没有去。” 中年人此刻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儿子的话一样,未见半点急躁。 又过了半个时辰。 青年人再次说:“再有二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们二人当然不知道,此时那个杀手已经被杜金丢在护城河里。 中年人睁开眼,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考较起来。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图谋肖家那个少爷?” 青年人想想答道:“因为他家有许多银子?!”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眼角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他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在说给自己,“银子?银子!只是为了银子啊?!” 青年人糊涂起来,在他眼中肖家可不就是穷得只有银子吗,难道不为这个,还有其他的原因? 中年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为什么从小就让你刻苦读书,专心科举。” 青年人闻言直起身子,正色道:“爹想让孩儿进士及第,将来光宗耀祖。” “不够,还有吗?”中年人摇摇头。 青年人低头想了想,说出真实想法,“儿子要位及人臣,权倾天下。” 中年人这才点点头,凝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青年人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父亲会叹气,在他以往的记忆中,父亲在外人面前时从来都是谦逊有礼,和蔼可亲。 但到父子二人议事时,从来都是傲视天下,杀伐果断。 中年人看向墙上的画,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自己在内心中有多么的无力。 他不知道身为父亲,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但是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你觉得我们是为了银子,对也不对,若是单纯就是为了银子,我们家也可以做生意来挣,无非多少而已。” 听到父亲的话,青年人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虽然看不起肖华飞,但二人绝对谈不上有任何的私人仇怨,也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两家袓上有什么纠葛。 若是单纯为了银子,他们家虽然不是巨富之家,但是他知道家中也从未缺过银钱花销。 乡下田庄和一些挂在别人名下的铺面,每年都能为家里提供不少收益,按道理用不着三番五次地去谋夺肖家的家产才对。 其中不可向外人说的原因,中年人没让青年人继续猜。 中年人直接说道:“我想要的不是肖家的银子,而是他们家的商队。而想接手他们家的商队,只有让他们家彻底断了未来希望才行。” 青年人心中再次升起新的疑惑,一个立志权倾天下的人,不明白肖家商队会对父亲与自己有什么助力。 他安慰着父亲,充满自信地道:“儿子觉得若是将来大权在握,父亲想要的儿子挥手间给您备齐。至于肖家那点银子,说句实话,等儿子当上高官自然就不会缺那些东西。” 中年人怜爱地看着自己儿子,说道:“看来花大价钱替你请的先生们,把你教得很好。但也不是都好,文才举业上你注定可以超过他们,但做事情上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迂腐。” 青年人闻言,低头向父亲行礼求教。 “有一点你想的不对,若是想顺利地在大晋当上高官,那在你没有当上高官前,一定要爱惜羽翼。你就必须当一个清官,可当清官反而需要更多的银钱支撑,否则到时你只能选择同流合污。过早那样去做,你根本没有机会当上真正的高官。” 父亲的话虽然很绕嘴,不过青年人已经听懂。 大晋仕途险恶,哪怕他这小秀才都知道,朝廷中的派系斗争复杂,一不留神便会身败名裂。 若想有机会升到高位,至少靠山要硬,底子同样要干净,为官期间自然就不能为了银子做事。 至于真有一天当到六部正堂或丞相级的高官时,该如何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谢父亲教诲,儿子铭记在心。” 中年人却说道:“但今天我却不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希望你当上高官,不过是我们的手段,而非最终目的。” 青年人十八年来头一次,见到父亲把多年戴着的面具,向他揭开了一角。 只是听到最后六个字,青年人头皮发麻,身上毛孔都全部缩紧起来,他不是肖华飞那种对大晋一点不了解的穿越者,他害怕父亲话里的意思,和他自己想得一样。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自己膝盖,努力用双臂撑直自己的上半身,不让身体的颤抖表露出来,却无法止住汗水顺着鬓角滴落在肩头。 看到儿子并没有因为刚才饱含深意的话,变得手足无措。 中年人却越发地怜惜起他来,虽然儿子的表现已经超过原有的预想,他不知道在那大事面前,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除了眼前的努力装成大人的儿子,中年人开始恨眼前的一切。 他甚至希望儿子再懦弱些,哭着告诉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求父凭子贵,家族繁盛便好,叫他回归正途。 中年人想起多年以前,崎岖的山路上,他父亲叫他快些逃命时的情形。 他的父亲叫他忘记一切,也不要想着报仇,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永远安稳地活下去。 可惜中年人,最后也没有听从他父亲的期盼。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亲儿子也带上这条路,但他们父子有得选吗? 第五十七章 亲情与节操 青年人看着今晚说话很犹豫的父亲,这同他记忆里的父亲偏差很大。 小时候青年人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像一座山,坐在他的肩头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等他十岁时,随着先生认字读书,开始觉得这世界和父亲和他描述的有所不同。 又过了几年,青年人看了许多书,又取得了秀才功名。 听他父亲说,这是他们家祖祖辈辈没有男丁能取得的巨大成就。 那一夜中年人破例喝了些酒,眼中竟有泪光。 青年人觉得从那时起,他依旧敬畏着父亲,但是不再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理。 他对人对事,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并且认为只有自己的认知才代表真理,父亲那代人已经过时了。 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此时坐在椅子上,看向稚气未脱的儿子,觉得自己和山路上父亲的影子重合起来。 原来二十年前,父亲说的才是对的,中年人怀疑起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坚持。 中年人想让儿子快跑,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若是可能离开大晋则更好。 只要儿子能平安、健康地活着,活到他能见到他的儿子出生,那该有多好。 二十年来的隐忍,蛰伏,早已将中年人心中的雄心壮志消磨干净。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大晋潜伏,为了替父亲报仇吗? 可是他们来大晋就是为了抢占这天下,当年影龙卫追杀他们不过是各为其主。 他早就不恨影龙卫那些人,反而更恨让他们父子过来大晋当密谍的主子。 按中年人的性子,他宁愿和敌人真刀真枪的战场搏杀,也不愿意现在窝在姚安这个小地方,图谋所谓大事。 一旦东蛮人的身份败露,大晋人不会放过他们父子,大晋十多万精锐埋骨他乡,这仇没这么容易化解。 东蛮是大晋人的叫法,他们自己称自己为渤水人。 关外的家乡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回去,最近有消息传来说那边已经准备建国,就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国号。 可这些都不是中年人最关心的,他只想知道留在家乡那边的母亲有没有人照顾。 父子俩就这样坐着,直到烛火燃尽,也没说话,再有一个时辰天将放亮,青年人实在无法忍耐,看向父亲欲言又止。 中年人此时不关心,故乡那边的事情,他在思考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把儿子从未来的风暴中摘出来。 “此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安排,你回去休息吧,过些时日,你早早上州里准备参加乡试吧。” 青年人又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低头称是,便退出了书房。 当青年人离开书房后,不多时一个身影在窗边闪了出来。 烛火早已熄灭,无法看清这个人的样貌,他压低声说道:“丙七应该是失手了,那小子身边好像有高手保护。离得太远,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所以不确定丙七的情况。” 中年人隐藏在屋内的黑暗中,心思却不在这件事情上。 中年人敷衍道:“我们小看了肖家,看来上回失手后,肖家也不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黑影有些懊恼地追问道:“什么时候再次动手,上面催得很急,家里希望让更多的人手混到大晋来。肖家商队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们各处通关的人情早就打通,把这些商队搞到手,是完成任务最快的方式。” 听到黑影口气中的催促之意,中年人心里越发烦躁,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这些不用你说,记住谁才是这里主事的人,办好你自己的事就好。这些年能活下来的人手本就不多,照你们这么滥用早晚一个不剩,还谈大事?我族还谈什么入主中原!” 黑影沉默片刻说道:“你我都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我也不愿意见到老七出事,此地是你主事不假,但你也不要忘了你们父子的身份。” 中年人忽地起身来到窗边,向窗外探出身子,嘴贴在黑影耳边,咬牙说道:“你知道我做事的手段,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们的事不要牵连我儿子,否则大家鱼死网破吧。” 黑影并不怕中年人的威胁,居然轻声地嗤笑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这是你阿母的信,里面有她的发簪,虽然你离家多年,相信你应该还认得。记住族人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 看到黑影举到面前的信,中年人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用颤抖的手接过信,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片刻后,昏暗的烛光再次亮起。 张景清和赵先生同到县衙时,时间还早,二人便相约到后堂喝些茶。 被清凉的夜风吹了一路,赵先生此时情绪有些缓解,陪着张景清闲聊起来。 张景清喝了口茶,看向赵先生。 “肖华飞这个年轻人属实有点意思,今夜的场面就是在江南也不多见吧。” 赵先生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也点点头,略有惋惜地说道:“此子名声,将来定能响遍大晋,可惜他不肯用心科举,诗词再好终归都是小道,有些浪费了。” 张景清进士出身,自然心中也赞同赵先生的话,不过这不是他今晚邀请赵先生留下来喝茶的目的。 他内心斟酌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好似无意间说道“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差别很大,太晚了不好。” 赵先生听明白了张景清的意思,这是叫他尽快把肖华飞那边的事情搞定。 原本对那件他并不着急,可看自家大人的想法,有些事不能再拖了,他打定主意,最近几天就去见见肖华飞。 这事对二人来说,只是个小插曲,没有当成大事,三言两语间便决定完毕。 张景清还有正事要和赵先生商议,他坐直身体放下茶杯,神色一正。 “赵兄可曾看过近来的邸报,上面说最近这三个月要开始外察地方官员。不知此事对本官可有影响。” 赵先生见张景清谈起正事,马上收拾好心态,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这事当然也与他有关,他和张景清本就是共生关系,如此大事他其实早就留意过。 他看了眼张景清,谨慎答道:“在下认为此次外察州府一级的官员,应该不会有事。按旧例,吏部为难的都是县属一级的官员,他们恐怕要有麻烦。” 张景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北方,低声问道:“先生也知道,早年本官为民请命...那个...这回会不会被放在名录上,万一如此该如何是好。” 张景清自从看到邸报上说要外察的消息,就已心乱如麻。此时听到赵先生的话,更加无法再保持以往高人一等的模样。 对于曾经四年间被罢官的时光,张景清近日来再次记忆犹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想回到过去。 人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浪费,原本他刚做官时,也想一心为民请命,当一个好官。 可进入官场后才发现,当中一切的运作规则和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不是说只要一心为民,就可以当稳官,也有可能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被罢官。 或者被人当枪使,达到上位者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晋没有人按圣人讲的那些道理去为官,全都是为了个人利益和家族繁盛而做官。 皇帝一位位在一姓中人传递,这些当官的人,当然也想把权力和富贵在自己姓氏中流传下去,最好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目前的大晋谁当皇帝其实官员们不在乎,反正皇帝不上朝,大部分官员乐得轻松。 当然皇帝其实也不在意谁当他手下的官,只要官员们愿意乖乖听话,不阻碍他的修仙大业,谁当不是当。 可以说整个大晋朝廷从上到下,全都一心掏银子,还有就是稳固自己的既得利益,百姓的死活没人在乎,反正下民们就像野草,来年风一吹就又会长出一茬。 张景清随着为官时间的增长,越来越了解大晋官场的真实面目,他觉得自己还要为民做事,当一个好官,姚安县的穷苦百姓们需要他,将来或许全天下的百姓都需要他,所以更不能丢了这顶官帽子。 看着有些患得患失的张县尊,赵先生内心感到有些好笑,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员,对于大势就是缺少基本的分析能力,所以这也是他这样人存在的价值。 大晋不是搞了一次种事情,按建国时的祖制至多六年一个周期,吏部就要对地方官进行外察,原本这是保持吏治的一种优秀方法。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制度再好也会因为人心的变化而产生质变。 远的不讲,就是十年前孙丞相在位时,地方官员对外察那是真怕,可不过十年间,一切都已不复当年的情形。 赵先生的爷爷也是六部堂官级的官员,自然在他外出为幕僚时,认真教过他相关的事宜。 这回看上去是轰轰烈烈,但归其本相,要看是哪位丞相在主政。 卢丞相和孙丞相做事出发点可完全不同,此次外察比旧例提前了快一年,赵先生判定这件事和宫里有关,并不是朝廷真的想要整顿地方吏治,许是出于捞银子的目的比较大。 每一次外察自然有人落马,但州府官员问题都不大,县级主官只要不犯大错,也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张景清根本需要担心。 至于说张景清曾经得罪过皇帝这件事,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大晋拐弯抹角上书骂皇帝的人多了,被罢官的有,但也不是很多。 在大事上重熙皇帝,不像外界想得那么小气。 曾经赵先生听他爷爷分析过,当年重熙皇帝收拾张景清,只是为了给他身后之人一个警告,叫他们不要闹得太过分,表示一下皇帝已经很心烦,忍耐快到了极限。 张景清只不过是皇帝和高官们博弈的牺牲品,可到了有一天新皇帝上位时,朝廷风气革新,反而有很大机会翻身上位,这样的例子在大晋比比皆是。 所以赵先生的爷爷才肯出钱,让他押宝张景清,一是张景清年轻又正牌进士出身,二是也看好张景清身后的那群人。 赵先生理解张景清的心态,自然不能明讲,自家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照顾好,毕竟二人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时间要进行合作。 赵先生笑着对张景清说道:“大人平时日理万机,关心国家大事,只看到了外察的消息。在下闲来无事看得比较细,邸报末页有一个小角,上面写着年底前,允许地方忠君爱国之人纳绢报效。” 张景清脸色有些发红,他的确不会把邸报看得很细。只看那些占有篇幅较多的消息。 不过听到赵先生的话,张景清此时也领悟了些东西,他轻声吐出二个字,“纳官。” 赵先生点点头,心想张景清经过四年的磨砺,终于学聪明了,卖不说卖,只说纳,看来他将来还能走得更高。 “所以在下认为,此次朝廷的举措,并不会针对到大人这层面,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替宫里弄些银子。” 听到赵先生的解释,张景清虽然仍有担忧,心里还是安稳不少,赵先生对官场形势的了解要远高于他这个寒门子弟。 他思考了片刻,矜持地问道:“在这件事上,本官要不要做些事情...” 没等话说完,他看到赵先生脸色就有些发白,马上解释道:“赵兄不要误会,本官不是说对邸报最后那件事情上书言事,本官不会再那样做。” 赵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张景清再玩什么劝谏,他真得心疼死当年花出去的那些银子。 不过赵先生也眼前一亮,这件事也是一个机会,与其等未来新皇上位,若是能讨好一下现在的皇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多事晚一步,就是步步晚,像张景清同一批的进士,人家有后台的都升了二级官。 而张景清虽然是京官外放,照例提了一级,但此时还是个六品官,比人家足足慢了一拍。 看上去好像无所谓,但官场是个讲资历排辈份的地方,慢这一拍,可能将来就要慢十年。 如今张景清既然这么上路,赵先生也决定在此事上,推动一下。 他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五十八章 只争朝夕 赵先生对张景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过一段时间上面定会下来人进行外察。 到时只要有了空缺,赵先生会出面组织个茶会,让姚安当地的富户都来参加。 对于官位有想法的富人,由他们竞价买缺,只要姚安境内收上来的银子超过其他县,宫里知道后自然会留意。 今晚潇湘阁内的见闻,让张景清明白一件事,大晋的富户们不缺钱,缺的是身份上的尊荣,到时只要放出风去,不怕他们不掏钱。 听完赵先生的办法,张景清脸颊有些发红,觉得后背有些发痒,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思虑再三,他既没点头同意,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笑着与赵先生喝起茶来。 张景清不想在一个小县城中蹉跎下去,若是事情办得好,到时不但可以缓和与皇帝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至于组织纳绢事情都是赵先生出面办的,一个临时人员,所作所为与张县尊大人没有关系。 只有当更大官,才有机会更好地为大晋百姓们做主,不管别的官员怎么想,反正张大人自己在心中信了。 那卢丞相被整个官场骂为纸糊的宰相,但骂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人家是大晋,一人之下的第一人。 从卢丞相手中写出的批条,又有哪个大晋官员敢不认账? 脸皮这东西,对大晋官员们来说,好丢也好捡,只看身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若是有一天张县令改为张丞相,那脸皮不要也罢。 当初那些怂恿张景清上劝谏奏疏的同年与恩师,当皇帝发怒罢了他的官时,可没有一个人替他出过头。 十多年寒窗苦读,一朝居于庙堂,却被人当弃卒的滋味并不好受。 若不是眼前的赵先生替他出银子,拉关系,张景清现在已经回到乡下喝风了。 张景清想起一个关节,对赵先生说道:“你要留意县丞和县尉这二人,国家选才大事切不可让他们插手,到时要是选了那些德才人低下的人,坏了朝廷风气,本官又如何对得起姚安百姓。” 赵先生一脸严肃,向张景清拱手道:“大人时刻心系百姓疾苦,实乃万民之福,在下愿一生追附大人尾翼,为朝廷革新弊治。” 在内心中,赵先生同样看不起县丞与县尉二人,他们和赵先生一样都是是举人出身,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居然当上了官,虽然只是副职,可是人家是官啊。 每次看到这二人,赵先生内心中都有深深的嫉恨,可惜自己爷爷那一代人,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香火,而自己父亲又不是家里嫡子,到他这个举人,就只能给别人来当幕僚,人生际遇没处说理。 这回最好外查把二人都查掉才好,哪怕察掉一个,也算是老天有眼。 至于赵先生主动挑起纳绢这个事,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全是为了一展心中抱负,偶尔虚与委蛇也没什么不对。 张景清与赵先生大事已定,顿觉他们为姚安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宾主互相吹捧,相谈甚欢。 第二天清晨,肖华飞练功后支开小芹,单独与杜天英聊了好久。 他担心杜兰英因为昨天的事情,心理会产生阴影,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头一次面对这种事,心中肯定难受。 肖华飞劝解杜兰英,事情在那个关头,她的选择已经没有余地,不过是出于肖华飞的性命安全考虑,做了最好的选择。 杀手已经搭箭在弦上而且事后听杜金讲,那箭尖淬过剧毒,只要划破点皮,可能就神仙难救。 看出肖华飞对自己的担忧,杜兰英反过来安慰起肖华飞,叫他不要担心。 在山上时她见过不少人间的惨剧,对于坏人并不同情,对于残害百姓的恶人,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何况这杀手要对肖华飞动手,那更加不能原谅,二人既然定亲,夫妻就是一体,任何人想要动肖华飞,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她决对不会手软。 她话虽如此说,但肖华飞还是能明显看到,杜兰英是在强撑着笑脸,是怕他太过担心。 肖华飞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一定上辈子拯救了天下,才能娶到你这样一位温柔美丽,武功高强的女侠。” 她轻轻捏了下肖华飞的鼻子,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你可是很风光啊,那个红衣服的姑娘,就是我们回姚安那天楼上喊你那位吧。你不怕本女侠醋意大发,杀掉你我是舍不得,但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她哦,有些事做几次就顺手了。” 一样的杜氏专属配方,一样熟悉的暴力手法,久违的汗水再次回到肖华飞的额头。 “肖家大少奶奶,为夫有一事不解,昨晚你为何出现如此及时?” 杜兰英皱起好看的鼻子,哼了一声。 “我哥那天回来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对你也冷嘲热讽,我就知道其中有蹊跷。虽然我从小长在山上,但有些事情不需要刻意学哦。以前我娘还在时,就总骂我爹常年不着家,在外面找狐狸精,娘说得太多我都听烦了。” 谈到杜天纵的风流往事,肖华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好顺嘴恭维道:“岳母大人天生丽质...深刻了解除我之外男人的劣根性她对别的男的人评价都是对的!...可惜无缘一见,下次回山,我陪你去给她老人家上香,你还没说到底是啥是出门的啊。” 杜兰英听到肖华飞主动要去给她母亲上香,心里很是感动,语气柔软起来。 “我从你一出门就跟着了啊,这县城里的屋子还没有山里的大石头高,飞檐走壁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等你练个三五年,不能说赶上我,至少翻墙而过不成问题。” 听到杜兰英从他出门就开始跟着自己,肖华飞后背都出汗了,但是人设这块他还是想争取一下,否则今后再出门,他可躲不了眼前这位能高来高去的小姑奶奶。 他清清了嗓子,一脸正色地说道:“你昨晚看到的都是浮世泡影,我不过是为了卖酒,应付下场面。佛曾经说过色即是空,我一向认为佛说得是对的,也一直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你要相信我的人品。有大德也曾经说过,世间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心中无女色...” 不等他胡扯完,杜兰英嘟起嘴,学着红袖那样抱住了肖华飞的胳膊,问道:“软嘛?” 肖华飞打个了激灵,咽了口吐沫,心中已经了然,这是一道送命题,无论多么强大的求生欲,恐怕都救不了自己,不如博个同情,也许还有条生路。 “少奶奶在上,我认输,能不能看在我年少无知,并非主动犯错,给条活路。” 原本在杜兰英内心中,她年纪大,出身又不太好,觉得自己配不上肖华飞,可是看到别的女人抱自己夫君,还是没有忍住醋意大发。 其实杜兰英昨天全程都在看着,知道肖华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自己男人被别的女人惦记,心里总是不舒服,所以昨天晚上出手狠辣,未尝没有出口闷气的因素。 “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看在你并非主动去抱别的女人,昨天我可不救你。以后离她们远一些,虽然我不会真对弱女子出手,不过收拾你办法可是很多。” 肖华飞连忙陪着笑脸,保证不会主动招惹别的女人,至于万一有女人招惹他,也坚决守身如玉,至于这承诺杜兰英信不信,会不会以后尾随他出门,肖华飞心里也没底。 杜金远远地看着二人打情骂俏并没有过去,等杜兰英离开后,才走过去和肖华飞单独谈事。 这二天杜金伙几人伙食不错,个个红光满面。自从他们来,大房这边再没有把两位见习大厨练习的剩菜浪费。 肖华飞与杜金商议起后续的发展,黄石集那边土地已经被肖守业置办完毕,从现在开始,肖家就是那一片的土地所有者。 目前肖守业叫人准备物料,正不断往黄石寨山脚下发运。 这几日肖华飞已经打算,把黄石集的人都登记造册,然后找赵先生把他们的户籍办完。 这样可以避免郑捕头这些人再来找麻烦。 那边现在人口还不多,至多算上一个村的人口,所以肖华飞打算让丁夫子在名义上挂上个里长的招牌,相信张县令和赵先生会给他这个面子。 肖华飞早上拿出昨天那七百两现银,让账房换成银票交给杜金,让他去买些山寨上需要的小东西,作为对黄石寨众人的奖励。 不过肖华飞建议,杜金他们现在先不给山寨里的人发现银,那样恐怕会有极个别人拿了银子逃跑,肖华飞不在意个人的去留,可是山上的现在的一些秘密还有必要保持。 只要有人离开,谁也不敢保证烧酒的秘密不会外泄,这种技术就是屋窗户纸,一捅就破。 过于吸金的生意,一定会有人动不该有的心思,这也是他一定要求杜家父子,组建安保队的原因之一。 杜金毫不客气将银票收了起来,打算有时间再去集上选购些山上需要的小物件。 他找肖华飞其实不是要银子,现在二家一体,杜金心里清楚,肖家不会欠他们该得那一份。 他主要是想让肖华飞快点搞些武器或者皮革,对于生意上的事杜金并不上心,他自幼练武,研习兵法,学了很多年,可惜一直没有条件施展。 如今有了肖华飞的硬件支持,他心思早就活泛开,又将张信等人操练得十分凶狠,估计是想早点把三人训练好,将来由这三人保护肖华飞,他好回去训练安保队。 要不是经历了昨晚的刺杀,估计杜金今天就想告辞离开。 二人正在商议间,前院有人来报,县衙赵先生来访。 第五十九章 与人相交 原本肖华飞与杜金正谈到黄石寨众人归籍为民的事,那边马上就要开工,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否则兴建时,没人敢下山去帮忙。 逃民躲在山上不是问题,他们就像大晋繁华背后的脓疮,被精美的五彩丝绸长裙挡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 大晋当官的读书人,不停地在各种文章中,向世人称道着自己治理天下的卓越政绩,皇帝信了,官员们信了,小吏们信了,唯独百姓的话没有人听。 只要逃民不跳到明面上来,官府便当他们不存在,任他们自生自灭,但如果敢大张旗鼓的公开露面,官府里的小吏与乡绅就会向他们伸出爪牙。 至于对付这些百姓的手段,他们轻车熟路,总有许多办法,让百姓们服从。 赵先生的来访,让肖华飞看到尽快解决问题的希望,而且这件事对双方都有益处,肖华飞需要人手扩张生意,县衙张大人则需要政绩。 肖华飞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去见赵先生,而是连忙回到房中取出二百两银票,细心对折两次,插入袖中。 他又将上次去黄石寨时,由丁夫子整理的人员名册,从书架上找出来,放入怀中。 昨夜卖浮生醉赚得五千两银子,给肖守业四千两去建黄石集,七百两给了杜金,手头也只有不到三百来两。 如今这又要拿出二百两,托请赵先生尽快搞定户籍的事,肖华飞很是心疼,辛苦这么多天,到最后自己手中所剩的不过一百来两银子。 虽然逃民归籍对方双都有利,但以大晋官府的办事效率,小吏们可能把相关手续办上几年,为了让黄石寨的人们尽快安稳下来,肖华飞只能咬牙花银子了。 肖华飞进大前宅大厅时,见到赵先生正喝茶等候。他连忙走上前,态度亲切地与赵先生见礼。 然后肖华飞陪着赵先生一起坐在客位,招呼人换上新茶。 肖华飞笑着对赵先生,真诚说道:“赵叔昨日能请张大人一同来参加诗会,小侄不胜感激,本想着这几天请赵叔出来吃饭,聊表感谢,却不想您今天有空光临舍下。正好您百忙中得空,一会便去醉香居一起吃些薄酒如何?” 经过几次的接触,赵先生打心里欣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暗自赞叹,不愧是肖家当继承人培养的少爷,与人说话间真诚热络,无法叫人心升烦感。 赵先生放下茶盏摆摆手,笑呵呵说道:“贤侄不要同老叔客气了,你昨天的诗很好,张大人回衙后,还夸奖你文采斐然,是读书的料,为咱们大晋诗坛增色不少。今天饭就不吃了,我一会还有事,再说喝过浮生醉,再到外面喝别的,有些难已入口了。” 二人寒暄客套几句,肖华飞便把话题引到黄石集那边。 赵先生听到黄石寨已将人员名册归拢好,心中也很高兴,这也是今天他到访的原因之一。 外察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时能把逃民归乡这个政绩报给朝廷,对张景清的仕途顺遂,能起到相当大的助力。 赵先生抚掌笑道:“老叔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不知将有多少逃民会落户在黄石集那面,说给老叔听听,我也好按排下面的事宜。” 肖华飞见赵先生主动开口揽事,马上冲他一拱手,吹捧起来。 “赵叔与张大人果然心怀百姓,爱民如子,小侄深感佩服,若是有朝一日赵叔辅佐张大人主政一部,进而当上丞相,相必大晋也将重新迎来盛世。要是像您二位这样的读书人再多些,大晋的百姓可就有福喽。” 赵先生听得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都是县尊大人的功劳,老叔不过替张大人查缺补漏罢了。你小子嘴就是甜,不要给我灌迷魂汤了,把想籍的人数报上来吧。” “那小侄就给赵叔添麻烦了,人员名册在这里,请过目。一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二十二人,老弱妇孺稍少些,只有八十人。” 赵先生点点头,肖华飞所报的人数和他想得差不多,山上生存条件恶劣,成年男人还能有些活路,但妇孺的生存必定极为艰难,所以人数比例上也应该如此。 在这本名册上,肖华飞与在与杜天纵商议后,藏下了五十名将来要做为安保队的青壮,并没有把他们名字登记在册子上。 不过这在大晋并不是什么大事,穷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字,平时阿大,二狗的随便叫,只要黄石集控制在肖华飞和杜家手里一天,那些人就不会有被追查的风险。 肖华飞算定将来黄石集那边地理位置优越,南下北上的各种人员势必经过此处。 如此大的人流往来频繁,黄石集建成后将替代云铺渡的大部分功能,为往来旅客解决餐饮,休息需求。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还是以脚行路,从姚安县到云铺渡有七八十里路程,中间没有像样的市镇可供休息。 哪怕只按距离行程,黄石集都将是方圆百里内,最佳的中途休息场所。 肖华飞打算将这里打造成生意的生产基地与宣传窗口,旅客们的口口传播才是大晋这个时代最快的宣传推广渠道。 虽然肖华飞可以多开几次诗会,顺带着捆绑浮生醉一起扬名,但肖守业经过分析,这不是最好的途径,因为浮生醉再好,最后还是要有人喝过并买走,带到大晋各地去,世人才能渐渐对浮生醉产生直观认知。 肖家商队未来也会大力推广浮生醉,每次商队往来,必须带上一定数量的浮生醉带到各地去贩卖。 肖华飞还建议肖守业,要让商队每到一处,便要进行展销赠饮活动,尽快地把打造品牌与口碑的时间成本降低。 赵先生粗粗地看了下名册,便放到了一边的桌上。给他们上户籍这件事,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到时只要看着小吏们做事便好。 他心中还有个想法,这件事是张景清主抓的政绩,最好中间有人借着阳奉阴违,阻挠不办。 最近郑捕头和县尉走得比较近,私下里背着张景清办过一些事。这让张大人心中有些不快,权力如毒药,不管大小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分享。 那正好借着外察的东风,让张景清再次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奸滑小人,否则还真以为县衙是他们当家不成。他和张景清刚到姚安时,面临的情况与大晋其他县衙没有什么不同。 县衙中在吏员这一层面,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所有办事的职位基本都成为本地大族家传生意,老子是捕头,儿子便是捕快,将来老子年纪大了,儿子就将变成新的捕头。 若不是有赵先生跟着张景清一同赴任,有他爷爷所传授管理地方衙门的手段,张景清只要到任就会被小吏们架空,命令可能都出不了二堂。 赵先生曾在背后指点张景清抓住几个小吏的错处,狠狠整治过一番,才让下面的人都俯首帖耳。 近来这种苗头又有所萌芽,看来县衙里有些人得到外察的消息,又开始不安份起来。 赵先生并不像张景清那样担忧,因为正印官哪怕是县一级,也不可能给举人做,那样吏部会被在京的官员们骂死。 大晋朝中的实权官位早就成为,进士出身读书人的专属后花园,任何人想改变这个规矩,这些进士老爷们就会死给人看,连皇帝都不会去碰这条红线。 不过防危杜渐很有必要,赵先生身为张景清的幕僚,有责任为自家大人分忧。 当然这些内里的情形,赵先生不会对肖华飞讲,他转而关心起肖华飞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或者进学过哪些关于科举的学识。 肖华飞低下头腼腆地笑着,让赵先生问得有些尴尬,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黄石寨中醒过来,空有个肖家大少爷的名份,身体前主人可是啥知识都没有留给他。 那空荡荡的脑海,对各家青楼楚馆姑娘们的八卦,倒是知之甚详,其余则啥也不感兴趣。 看着赵先生殷切的目光,承认自己不学无术,目前的场合又不合适,肖华飞努力地寻找着脑海里,大晋与科举有关的圣贤书都有哪些。 费了半天力,勉强向赵先生说了二本大晋所有读书人启蒙后都要读的书名。 赵先生听到后也皱了下眉,目光意味难明地看向肖华飞,此刻赵先生觉得自己和肖华飞比,在科举一道上,那真是明月与沟渠的区别。 他原想着以肖华飞惊人的才气,只需要在关节上点拨一二句便可。 可真正面对肖华飞时,终于发现市井中的流言,往往不都是空穴来风。 赵先生无奈之下打定主意,他立志为全大晋最优秀的幕僚,那这点小事就一定得为张景清办漂亮,谁让大家都是读书呢,追求完美是他们的理想。 又闲谈几句,赵先生提出想去肖华飞的书房看看,肖华飞当然无法拒绝,身为读书人到彼此书房中聊会天,这都是正常相交过程中的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肖华飞连忙叫人先去大房院里知会小芹准备茶点,实际上是通过招呼小芹,提醒院里的杜金等人,先避开一会。 赵先生代表的是张景清,经过昨夜的事,他不想让这几人在公家那里露面,谁知道会不会惹出别的麻烦。 肖华飞一路上向赵先生介绍着家里的景物,缓步陪着赵先生向自己书房走去。 第六十章 指点学问 肖华飞请赵先生进入一门朝南的大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青砖,一张很新的红木书案摆在当中,书架上的各家书籍极多,整整铺满了三面墙壁。 从书房大小以及陈设,可以看出肖家对他曾经寄予极大的希望。 赵先生打量着眼前的书房,目测一下它比县衙里张知县的那间书房还要大,藏书也更多。 在大晋书籍是很贵的物品,绝大部分读书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藏书,很多书籍都是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读书人中流传。 赵先生随手抽出本先贤名著,翻看后不由得点点头,这本书是京城最大书局,文栋书苑十年前印刷的精雕版。 此书选用的纸是大晋最好湖州纸,页面上印的文字古朴有力,一看就是大师傅的雕工。 印书用的油墨,在书页翻动间还能泛出丝丝幽香,香气传到鼻中,可以让人提神醒脑久看不困。 书真是好书啊,当年这一本书不花个三五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 若再放些年,哪怕要价十两二十两只要碰到爱书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掏银子买下来。 赵先生读了快二十年书,见到此书顿觉爱不释手,此书保持如此之好,品相等于全新,恐怕再去文栋书苑都找不到同一本。 当年他也只是去自己爷爷的书房,才有幸看到过这些好书,不过他爷爷却从没有让他碰过。 在见识过肖华飞的豪华书房,又看到立满整整三面墙书籍,赵先生神情有些恍惚。 眼前如此多的好书被肖华飞统统束之高阁,这些书崭新到连翻看的折痕都没有,赵先生心酸得有些想哭。 回想起当年寒窗苦读的少年时光,为求翻看爷爷一本名家集注,他不知受了长房大哥多少冷嘲热讽。 赵先生暂时忘记了身边的肖华飞,两眼放光,开始在书架间缓慢踱步,这些书里居然还有些孤本。 他此刻在心中充满了愤怒,这是浪费,是犯罪,严重的犯罪,多好的书啊。 肖华飞对赵先生投来的愤怒目光,充满了不解,刚才两人还好好地有说有笑,怎么看到本书,赵先生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 这间书房的大门自从肖华飞穿越过来,就根本没有推开过,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忙了,基本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 而且从原本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对这间书房有过一丝有价值的回忆,这完全怪不得肖华飞从来没到过自己房。 看着赵先生小心翼翼的手食指,一册册的划过书籍,肖华飞世情练达,心中一下有了明悟。 原来赵先生那既愤怒中又饱含幽怨的眼神,充满了对他的无声控诉,感情被人家大晋正统读书人,深深鄙视了。 事实摆在眼前,肖华飞只能稍稍低了下头,躲闪着赵先生的目光,毕竟他对大晋的学问属实不太感冒。 这不是说这些书上的知识不好,而是太多的大晋读书人读死书,只学一样知识,很容易造成思想的僵化。 而且那么多的读书人读圣贤书考取了进士,当官后却没有按照书上教的去做,想想关外的大败与无数的逃民,这些人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仅此一点肖华飞就非常不认可他们,这些一心求官的读书人对学问的态度极度扭曲,表面上极为推崇,私下里背道而驰。 若是说到学问,肖华飞在内心中固执的认定,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曾经上过的十多年学校,接触的科学知识,那才是经世之学,正确的学问体系。 不过此时当着赵先生这个外人,肖华飞只能将这些真心话埋在心里,以目前大晋的学术风气,他如果不想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最好还是默默的陪着赵先生看书架便好。 赵先生逐一看过了三个书架上的书籍,过了良久轻声一叹,在他眼中肖华飞这个少年有诗才,做事也很有门道,可惜就是不肯读书上进。 他眼睛看着那些书,背对着肖华飞,忍不住出言点拨,问道:“贤侄可知,为世人总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肖华飞想起另一句千古流传的名句,答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赵先生并没有听说过颜如玉,不过以他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听懂了肖华飞的话。 “看来你还知道好坏,可是为什么这些名家书籍你都不肯读上一读呢,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肖华飞非常想说,这二样东西他都不缺啊,再说他前世也是寒窗苦读过十多年的人,只不过同赵先生所学的知识结构不同,不等于真的不学无术。 向赵先生一拱手,肖华飞还是礼貌地回道:“赵叔教训的是,句句金玉良言,以后小侄多看圣贤书。” 赵先生笑着拿手指点点了肖华飞,以对子侄的口气说道:“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赵叔虽没考中进士,学问不精,尚有不足之处,可是我见识过人心。你心中肯定在想美人与黄金,哪怕你不读书做官,单以肖家的财力,唾手可得是吧。” 被赵先生这种老江湖道破心中想法,正常不过,肖华飞咧嘴一笑,不过脸上却装出一丝羞臊,未来还要请人家办事,所以肖华飞面子上还是要给到位。 而且赵先生所说的话,也都是劝他读书上进,放在哪个时代,也不能说是一种错误。 不过对于学问与人生观,肖华飞也有自己的理解,这些他不会同赵先生争辩,自己心中知道就好。 二人坐在书房中,赵先生手里还拿着文栋书苑那本绝版善本,放在鼻间轻嗅着书中的幽香。 肖华飞对赵先生说道:“这本书一会就请赵叔带回去慢慢品读,让它在小侄这里摆着是明珠暗投了。” 赵先生眉间一喜,张口就想答应,不是他差钱想白占便宜,而是这种本书市面上已经无法找到。 听说肖华飞要将这本书送给他,让赵先生有些心痒难耐,有心马上答应,但碍于所谓长辈的身份有些拉不下来脸皮。 肖华飞见他心动,又接着说道:“此书可以说是全新,家父让商队随路买回来后,小侄可一次都没有想翻过,还希望赵叔不要同小侄再客气。” 假如肖华飞也是个上进的好学之人,赵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不过正如肖华飞所说,与其摆在这里蒙尘,不如自己带回去好好收藏。 赵先生轻轻用手抚了又抚,书封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看来真是把这本书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忍住嘴角笑意,也不再推辞,淡淡说道:“那就先拿回去看看,然后帮你做些注释,等你哪天想看时,去取便是。” 肖华飞连忙又冲赵先生拱手道谢,二人关系再次亲近不少。 聊完书的事,赵先生冲肖华飞一笑,从袖中拿出三页纸递给肖华飞,上面写满了端正的楷书。 “你一口一个叔叔叫着,我也不能白借你的书看。这是我闲来无事时,所写的几篇文章,虽说做诗一道肯定是比不过你,但要论起道德文章,估计当你的师傅还是勉强胜任。” 肖华飞起身用双手接过来后,认真看起来,这就是三张普通的纸,各处书店均可以买到。 纸面上字写得十分工整,横平竖直,就像印刷出来的字帖一样,很明显赵先生在书写时未参杂任何个人书写风格,看得肖华飞心中一愣。 赵先生也不解释,只是坐在一边喝着茶,让肖华飞细细品读。 肖华飞严格来说,认识上面每一个字,没办法写得实在太清楚了,可是连在一起后,又没有标点,这让肖华飞读起来十分费力。 他努力地回忆当初学过的古文知识,尝试着逐句解读,他足用半个时辰才看完三篇文章,勉强看明白文章里都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三篇文章写的是何为君子,然后该如何向圣人学习,立言,立德,立行。 文章写的恢弘大气,旁征博引,但内容却十分空洞,通篇都是口号,只要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难以按文实践。 肖华飞放下文章,满脸堆笑对赵先生又是一番吹捧。 赵先生这回却没有得意,只是轻叹一声,说道:“你心中肯定在骂叔叔文章写得虚伪吧?这三篇文章如何,我自然有数。但你要明白,所谓科举考得都是前几场,其中决定成败的就是这类文章。” 赵先生仿佛又回到了那森严而简陋的考场,对于三次都没有考中进士,是他今生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他不再说更多的事情,只是要求肖华飞把这三篇文章当着他的面,一字不漏地全部誊抄下来。 肖华飞虽然不解其中的意思,但不好驳了赵先生的面子,只好有些生疏的提起毛笔,吃力的写了起来,心中不由憋闷。 他在心中盘算着,只要一会等赵先生出门,他就把炭笔先做出来,若是用炭笔写,他还有很大信心能写得又快又工整。 现在用毛笔写出的字实在有些难看,虽然这段时间他偶尔想练,不过还没有时间行动,完全就是在赵先生面前丢人。 等他把三篇文章都抄写完,赵先生皱着眉看着肖华飞写出的字,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也还是站在那张红木大书桌旁久久不语。 赵先生要求肖华飞从明日起,每天至少用毛笔写一千个字,然后再把三篇文章全部背下来。 肖华飞觉得赵先生真是替自己操碎了心,自己考不考进士根本与赵先生无关,为何如他此上心,开始督导起学问来,难道自己这大才子会给姚安县丢脸? 茫然间肖华飞只好点头称是,他还有许多事要靠赵先生在中间协调,根本得罪不起。 赵先生见他答应,脸色才有所缓和,手里拿着那本书准备离去。 临出书房前,赵先生正式通知肖华飞已经替他报名,参加秋天县里的县试。 此时的肖华飞,在内心里只当一个普通的富三代,健康快乐地在大晋混完这一生,当官干什么?捞银子?可是他现在有了发财的门路啊。 至于当官拯救天下,别开玩笑?!肖华飞对自己认知很清醒。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他也不是正义的使者,他只为身边关心他的人而活。 拯救黄石寨这件事,他都觉得已经快把自己累到半死。 于是肖华飞马上委婉地表示反对,说感谢赵先生的抬爱,但自己无心科举,一心只想将家族生意发扬光大,不想参加姚安县试。 赵先生脸色发黑,本已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伸手将书房门关严,他打算和肖华飞谈谈这个世界的真相。 第六十一章 孤独前行 赵先生原本已要告辞出门,当听到肖华飞不肯去参加县试,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他走回椅子上坐下来,意味难明地看着肖华飞。 见赵先生的模样,肖华飞也只好再次坐下,陪着这位县令大人的幕僚继续说话。 看着肖华飞十分年轻的面容,赵先生平复下情绪,开口问道:“你觉得大晋之中,何人权力最大。” 肖华飞想都没想,开口道:“当今皇帝陛下啊,天下一姓。” 赵先生没有出言反驳,却只是摇摇头。 肖华飞心想,这是要给肖家挖个大坑?他倒是想说一切归于百姓,但一定会被打成异端。 身处大晋这个封建王朝,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于是肖华飞也摇摇头。 赵先生没有多想,以眼前肖华飞的年纪,按这么回答本就是情理之中。 他缓慢地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这天下说得最算的是我们这些读书人?” 赵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实际上也是回答,让肖华飞有些糊涂。 自从穿越过来,他还没有时间想过,这个世界的运行本质,他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只要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前世表面风光,其实还是为了别人做牛做马,过手的钱财无数,却无非给别人又换了多少豪车美女。 如今肖华飞认为自己是人生的主人,除了背后有人想杀他以外,在大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远超曾经。 特别经过昨夜那场绢花雨的洗礼,让他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赵先生看出了肖华飞的态度,他嗤笑着说道:“昨日的繁华,只有能守到今天,明天,才是真的繁华。若是守不住,一切皆是过眼云烟。” 这话不仅是对肖华飞说,更是对他自己说,曾经他县试拿过头名,考举人也帆风顺,家里对他寄以厚望。 在备考进士时,爷爷还破例教了他几个月的学问,把自身所学倾囊相授。那段时间他充分感受到了家族的温暖。 但随着会试一次次失利,家里对他的失望也越来越大,爷爷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平淡,让他以举人的身份回乡下的田庄,做个寻常乡绅替家族守根基。 那样的话,他无非可以仗着举人的身份享受乡间小民的仰视,在县衙小使面前摆摆威风罢了。 赵先生不甘心如此平庸的在乡下过一生,在爷爷门前求了一个月,才得到一丝机会,能带着银子跟顺张景清为幕僚。 一日不曾跃过龙门,终生便是寻常人。 为了心中的抱负,证明自己不比那些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差,他忍痛离开了心爱的女人,追顺着张景清的脚步来到姚安。 赵先生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肖华飞如此上心,也许是因为肖华飞那二首词让他引起了某些共鸣,感怀自己的过往。 他再次坚定了决心,充满自信地说道:“这天下是皇帝的,但也不全是。陛下只有一个人,可治理天下必须靠我们这些读书人帮衬。而且读书人拥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才是我辈立身的根本。” 肖华飞只是点头,他不太明白赵先生话里的意思,只是模糊地觉得有些道理,大晋幅员万里,当然需要很多人来管理,这个就是赵先生不说,他也知道。 “读书人可以写文章,著书。看看你身后这些书,就是我辈读书人的底气。以前历朝所有皇帝的本纪,谥号可是只有我们才能书写评判。有些道理,只有才能我们去解释。” 听到此话,肖华飞才有些明悟,就是专家学者嘛,赵先生的意思,只有读书人才能是专家学者,掌握了话语权和建议权,把持着地方政权。 肖华飞不想被人当无知少年,开表达自己的看法,说道:“可是在地方上,不都是乡绅和大户们说的算嘛。纵是他们为害一方,我们读书人又能做什么。总有背影深厚的人,地方官员都惹不起。” 赵先生乐于与肖华飞讨论世事,一个人讲道理很无聊,而且作为一个临时老师,未必希望学生什么都懂,那样成就感会差许多。 “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看到更深层的本质,你口中那些乡绅,本质上也是读书人。所谓他们,其实是咱们。你太年轻,是不是以为他们祖上都是大晋建国时的勤劳农人,靠一代代人辛苦劳作才有了这份家业?” 在这点肖华飞当然不会如此天真,但觉得赵先生过于绝对,那些乡绅不可能都是读书人出身吧。 肖家只是过去没大量买地,但大晋并不制止土地兼并,只要双方同意,拿得出银子就可以买,黄石集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没有听说肖守业在买那些地时遇到什么阻碍。 他用请教的眼神看向赵先生,拱手道:“请您解惑。” 赵先生叹了口气,指着肖华飞背后的书,说道:“就拿这些书来说,你肯定是没有算过需要的花费有多大。刚才我大致估算过,应该不下几千两银子,不要以为学问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 此时肖华飞有种把这些书卖掉换钱的冲动,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早知道这些书这么值银子,他何必这么辛苦,给杜兰英买个首饰都精打细算。 他心想,看来爷爷和老爹对他的未来,曾经充满过望子成龙的希望,可惜过去的自己总共也没推开过几次书房门。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是肖老爷子还是肖守业,都没有向他提过读书做学问的事情,看来哀莫大于心死,肖家对肖华飞已经放弃治疗了。 现在他习惯和肖宁、杜金等人在大厅谈事而不是书房。大厅宽敞明亮,坐椅又多,让他更有对前世会议事的回忆。 肖华飞不是不尊重学问,他只不过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认为自己曾经的所学更加实用,要远超这些书中所讲道理带给他的价值。 刚才陪着赵先生时,他看过些书名,连本讲经济学基本规律的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劳动力和劳动关系、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介绍。 不是说书不好,这些书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肖华飞打心里尊重这些前辈先贤的学问,但是唯一有一点,就是不实用,无法经世济民。 大晋目前的现状不是需要这些大道理,如果让肖华飞开药方,绝不是按这些书上写的去做,那些道理太过理想主义,最终只会把事情搞坏。 他只愿在能力范围内,帮助黄石寨中的人生存得好些。心怀天下,经世济民这种大事,就让真正的大晋读书人去做好了。 看到肖华飞在皱眉思考,赵先生以为自己的话对肖华飞有了启发,满意的点点头。 才继续说道:“就算一个读书人,用不到这么多书,但几十本总是要有的。没有时就只能去借书抄来看,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一个读书人,借书都是借不到的。若是一个农人现在替他孩子,向你借这本值二三十两银子的书,你肯借?” 说着赵先生向肖华飞扬了扬,他手里的那本文栋书苑的绝版书。 原来仅这一本书就值这么多银,顶得上当初给杜兰英买的全套首饰,肖华飞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先生说那些乡绅最终都是读书人,大家都是一个阶层。 赵先生又一指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说道:“你用的这些纸,普通读书人当然用不起。可是最怕最普通的一套,一年下来也得六七两银子才够。还不算读私塾,请名师的花费,你真认为有多少农人可以负担得了?” 肖华飞被说得脸有些红,打算为寒门学子争争脸,小声强辩道:“买不起纸笔,可以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啊,书上不是写着有人这样练出好书法了吗?” 轮到赵先生脸红了一下,他小声说道:“书上写的就不能是骗你的?你正经学问不学,怎么只看野史故事。有些读书人的故事写出来,是为了让后人明志。你真以为用树枝就能练出好字?树枝是硬的,地面不吸水,笔尖是软的,那样练一辈子,也是练不出来。启蒙就错了,往后会好的,你见过?!” 肖华飞有些呆愣,难道童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应该不会,按赵先生所讲,至少练硬笔字还有可能成功。 赵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知道,如果考试时字写得不好,考官看不过眼,会被直接罢黜,根本无处说理。就在这第一关,就已经为家境普通的人关上大门了。我说这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功名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以肖华飞的人生阅历和所学知识,他早就听懂了赵先生在讲什么,不过在灵魂层面,他心有不甘,也不认同大晋如此潜规则一面。 见肖华飞不回答,赵先生又说道:“在我朝只有具备秀才的身份,才会被读书人视为同道,享受到读书人的保护与尊重。否则任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你说什么。昨晚你也看到外地那几个学子吧,他们高谈阔论时,县尊大人只是笑着听任他们胡说,可是你看有哪个商人敢如此议论国事?” 肖华飞对昨晚那几个外地学子有印象,不过却没有觉得自己比他们差在哪,不过是些秀才罢了。 他打心里认为人生来在客观条件上不可能平等,但在灵魂上大家又是平等的,他不觉得在人格上谁该比谁低一等,不管对方是什么地位。 要认命服输这种话,在他来看完全就是屁话,他曾经受过的教育,是百姓当家做主,而不是谁有银子就听谁的,谁有银子就是正义,是劳动人民用双手创造了世界,而不是神仙皇帝。 他前世从小到大,学习的知识,唱过的歌曲,都在不停地告诉他,谁才是人类进步的真正主导者。 但是他必须承认,此刻赵先生说得才是真相,大晋现状就是如此,只有能读起得起书的人,能考中进士当官的人,才能把家业一代代的传下去,然后再由他们的后代继续读书做官,统治天下。 他们用功名与权势,不停地扩张家业,无休无止,已使天下贫民无立锥之地。 肖华飞想不通,赵先生口中大晋乡绅们也是读书人,难道他们不知道架子上书中写的历史教训?书上每一页都在告诉他们,这样做最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会有陈胜,吴广那样的人不惧生死,终会起来反抗。 贪婪会把这些没有节操的读书人连同他们的家族,一起埋入历史的尘埃。 不对,赵先生今天讲出的话,让肖华飞恍然大悟,其实这些乡绅们明白。不过已经到手的银子,没有人愿意再分给穷人,人性自古难移。 肖华飞只是向赵先生拱了拱手,并没有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决定要在将来的黄石集,办一所小学,有些道理始终还是要让孩子们明白, 此刻的肖华飞觉得自己无比孤单,思想上的独行者原来如此寂寥。 赵先生打断他的思考,严肃说道:“县衙里还有事,不同你多讲了。记住到时给我去考试,否则你那些事以后也不要找我办了。” 赵先生说完话拿起那本书,推门离去,肖华飞反应过来连忙一路陪着相送。 第六十二章 各有所议 晚间肖守业归来后,肖华飞向他讲了今天赵先生来访的事情。 肖守业听过经过,想不透其中的玄机,便带着肖华飞一起来到肖老太爷房间,想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肖华飞将赵先生来访的经过事无巨细,全向爷爷复述了一遍,肖老太爷眯起眼,听着整个过程未发一言。 等肖华飞讲完,肖老太爷问道:“他带来的那三页纸呢,是不是收走了。” 经爷爷提醒肖华飞才回忆起,在他抄完三篇文章后,赵先生已经随手将带来的文章收回袖中带走。 听到肖华飞肯定的回答,肖老太爷点点头,又问道:“那办事情的二百两银子,他收了吧。” “收了,原本孙儿以为他会假装推辞,谁知没等我硬塞,他就接过银票走掉了。” 肖守业鄙视地说道:“他怎么会不收,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来当幕僚不就是为了这份花销。” 肖老太爷瞪了肖守业一眼,喝道:“闭嘴,有些话没必要说,还没你儿子懂分寸。” 听到老爹的责骂,肖守业脸上只是憨厚地笑了笑,自从肖华飞开始懂事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二弟更精明,极少再到老爷子这里来露面,估计也是不想被看不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肖守业决定以后也不和肖华飞一起来见老爹,现在老爷子原来有多看不上肖华飞,现在就有多溺爱。 肖老太爷历尽人生波澜,自然能够明白赵先生的心思,他清了下嗓子,要给肖华飞说说其中的门道。 “先说前一件事,其实无非他想你考个秀才出身,这样你对他们的用处更大。其二,他收了那银子,并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下面人收的。别听你爹胡说,赵沐林此人的志向应该还没有这样小。” 肖华飞点点头,听懂了爷爷的意思。 “您是说,他怕使唤不动下面的小吏,不给这些人好处,他们会压着事情不办吧。” 肖老太爷冲肖华飞竖了下拇指,然后又瞟了肖守业一眼,觉得儿子越看越没有孙子顺眼,冲他哼了一声。 面对老爹那鄙视的目光,肖守业只好闷声把头低下,不再看老爹。 肖老太爷指指肖华飞面前的茶盏,示意肖华飞润润嗓子,接着说道:“二百两是小事,只要他能帮你把事办好,给也就给了。大晋现在就是这样,从上到下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要是在太祖时,早给他们都砍喽。” 说完这句话,屋中爷仨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晋朝廷官员们都什么德性,肖华飞并不像爷爷那样忧心,他只是心痛他那二百两银子。 这还不到一天,手中只剩一百来两,这过路财神当的没有意思。 肖守业想早些离开,便开口打破沉默,问道:“父亲觉得华飞要不要去参加考试,这事对他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这事也是肖华飞关心的问题,今天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蹊跷,自己考不考秀才,关张景清他们什么事。 他们当他们的官,自己低调得多挣银子,互不干涉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 肖老太爷笑着问道:“肖洪已经和我说了,你儿子在县里出了大风头,现在都在传他是大晋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诗人。听说县衙里还传出一首夸咱们县尊大人的诗,什么要把他磨成石灰什么的。是不是有这些事?” 肖守业听到肖老太爷这样说,心中也很高兴,觉得很有面子,好像出名的是他自己一样,连忙点头称是。 肖老太爷对家里能出个秀才,还是非常高兴,这本就是他多年间的心愿。 “为什么不参加,我孙子就算单凭那几首诗也足可以当个秀才,他们哪个能做得出来?就是穆家那小子,我看都不行。再说咱们祠堂里,还没有一位是读书人啊,这回终于可以告慰祖宗了。” 肖守业也跟着点头,肖家十来位住在祠堂里的先人,没有一个念过几天书,更不用说有秀才的身份,急需有人来替他们争口气。 父子俩一致认为,肖华飞有资格取得秀才的功名,至于怎么得来的,并不重要。 肖家既然是商人,那就索性做到底,一切以结果为导向。 肖华飞心中对秀才功名,从没什么想法,一个不过相当于前世高中的文凭,让爷爷和父亲这样兴奋,这是对原来的自己有多失望。 虽然心中对大晋的教育体系认证很不屑,不过他没有出言再表示反对。 无论爷爷还是父亲都已为他付出许多,对于这个家他的确该承担责任,而满足长辈的期望也是他尽责的一种方式。 肖华飞拱手向爷爷和父亲应承了此事。 肖老太爷点点头,随口说道,肖华飞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便让他回去休息,单把肖守业留了下来。 肖华飞离开后,肖老太爷神情变得冰冷,睁开时常眯起的双眼,接过了肖守业递过来的木牌,再次看了起来。 认真起来的肖老太爷,双眼不再昏花,目光锐利好似利剑出鞘。 肖守业也严肃起来,向肖老太爷详细说起了昨夜他所了解的经过。 “儿子觉得这东西不像江湖门派中的东西,江湖门派不会用甲乙丙丁这类字眼开头,看着倒有些像军中的物件。”肖守业皱眉分析道。 肖老太爷用手掂了掂木牌,说道:“刀工没有大问题,字迹清晰。但用料粗陋,这样才能保证量大。” 从木牌上看,父子二人基本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肖守业又向父亲形容了杀手腋下,纹着的毒蛇是何样式。 这条线索并没有太多的指向性,肖老太爷也没有新的发现。 父子二人心中对主使者恼怒已极,商议到深夜,却没有办法从现有线索中,推测出主使人的身份。 最后只好决定,在没有找到主使人之前,一切关于黄石寨的事情,先由肖守业帮助打理。 尽可能不让肖华飞再出县城,晚间最好也不要在外面闲逛,这次的刺杀说明对方已经开始着急,估计还会有新的动作。 整整一白天,肖守业都在外面寻找这人的出身,却没有探听到谁家里有男子失踪,或是报官说家人被害。 只是听闻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却无人到县衙认领。 由此可以判断,昨夜的杀手应该不是本地人,肯定是最近才来到姚安县城里。 肖老太爷提醒肖守业,明天去找一找肖家在江湖中那些可靠的朋友,多花银子让他们细心留意下,外地到姚安县的生面孔。如果发现生面孔,又身怀武功的人士,便可以私下里到肖家来领一份赏钱。 可是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总是要找到真正想图谋肖家的人,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父子俩一夜无眠,为肖华飞的小命操碎了心。 县衙后堂,张景清正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等着赵先生归来,想让他帮着拿着主意。 一年多来在他的治理下,姚安县虽有刁民小打小闹,但总体来说还算太平无事。 可今天居然在护城河中发现了一具男尸,他同郑捕头一起到现场进行了仔细勘察,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张景清多年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懂什么查案,同去的王县尉也一样,在现场一言不发,明明是他的责任才对,嘴上却说着一切凭张大人做主。 最可气的就是那个郑捕头,不但什么线索也发现不了,反而推卸责任,悄悄让张景清以坠河的名义上报了事。 张景清恨不得当场就把二人按在那里打板子,现在各地方官员已经都知道吏部要开始外察,凭什么让他自己背这口黑锅。 若是真的河漂,张景清不会如此担心,随便让书吏润色一下报上去便是。 可现在看尸体伤口,分明就是利器造成的外伤,想说此人是自尽或是醉酒坠河,把事情遮盖过去,也得有人相信才好。 出了人命案子,从来就不太好解决,联想到马上要开始的外察,让张景清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张景清回到衙门后,打发门房去门口守着,只要见到赵先生归来,便马上请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从椅子上站起又坐下,眼巴巴的望向门口的方向,足足折腾了十来次,终于看到赵先生手上拿着本书边走边看,不急不缓的向后堂走来。 张景清紧走二步迎了上去,伸手一把夺过赵先生手中的书,看都不看便随手丢在桌子上。 他急切地拉着赵先生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向他讲起了今天在护城河发现的男尸。 赵先生其实已经从门房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形,对于这件事他看得并没有多么大不了。 大晋千万户百姓,哪天不死几个人,哪个州县又敢说不会出人死官司。 他爷爷对于处理这类事情,也早就教过他该如何应对,所以赵先生脸上风轻云淡,丝毫不见急躁。 张景清恨恨说道:“那郑捕头天天不是在赌钱,就是在去青楼的路上,这个案子他根本办不了。本官在治理百姓上面,还有些章法,可是如何断案,圣贤书上也没有教过。赵兄依你看,这个麻烦该如何处置,吏部马上就有可能派人下来巡察啊。” “那王县尉那里可有什么说法?”赵先生明知故问。 王县尉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赵先生也一直看不上这人,明明大家都是举人,王县尉凭什么就能当上官。 赵先生在心里认定,此人必是走了谁的门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不像自己一点风骨都没有。 “休要提起此人,他连郑捕头都不如,嘴上说一切全凭本官做主,实际上说不定要在背后告本官的黑状。” 赵先生点点头,呵呵一笑:“大人不必着急,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第六十三章 明察秋毫 没有着急给张景清想办法,赵先生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刚才教训肖华飞半天,再走回县衙属实有些口渴。 受到赵先生波澜不惊的情绪感染,张景清抬手整了整衣冠,恢复了作为姚安正印堂官该有的威仪。 静静地等待赵先生喝光了茶,他才开口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面恐怕会有人下来巡查积案,复核相关卷宗。若是不能给出个说的过去的说法,终究是场麻烦。” 赵先生点头称是,可心里却觉得好笑,自家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让皇帝收拾得有些太不担事。 稍有些大事小情,便开始担心起官帽子,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何敢给皇帝老子上劝谏书,凭白折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经过那四年的教训,也许当年有多大的胆子,现在就有多怕丢了官吧。 但幕僚与主家本是一体,特别像赵先生与张景清这种关系,更是将两人的前程已牢牢捆绑在一起。 所以赵先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真看张景清的笑话,否则多年的心血,无数的银子就打水漂了。 喝过一杯茶,嗓子终于不那么干,赵先生清清嗓子开口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以帮助大人解决这个麻烦。” 张景清脸上严肃的神情一松,听到赵先生转瞬间便可以想出三个办法,心中很是高兴,急忙道:“本官在这里思虑已久,对此案毫无头绪,那些奸滑小吏们也不肯出力,还是赵兄可靠,一回来就有三个办法可以选择,还请指教。” 赵先生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遗憾,此时怎能没有一把折扇拿在手里,以后一定要记得随身带着才是。 他显得成竹在胸,说道:“上策自然就是把案子破掉,查出尸体的身份,找出凶手,说不得大人还能受到上官的嘉奖,落个断案如神的评语。” 张景清听言,得意的捋了下胡子,满怀希望的说道:“难道赵兄已有办法破案?那快说于本官听,这就让郑捕头去提人、结案。” “在下没说能破案,谁知道那人为什么死在了护城河里。大人不要急,听在下把话说完。” 赵先生咧了下嘴,自家大人不按套路做事啊,不让自己把话说完,如果真有办法破案,二人还用在这里磨嘴皮子想办法? 张景清尽力掩饰着脸上失落的表情,耐着性子说道“本官心系百姓安危,有些急躁了,先生勿怪,请继续讲。” 赵先生不再卖关子,说出了中下二策。 “中策就是在过往旧案中找找线索,只要操作得当,就一定有能了断此案的法子。下策很简单,限期郑捕头三日内破案,每拖延一日就打他二十板子,若是七天还不能破案,就把他定罪下狱。” 张景清目露疑惑之色,下策他也会,这个不用赵先生说,但下策会有很大的弊端。 重熙皇帝修仙不假,可还没把脑子也修坏掉,对于勾决死囚这件事,他越是修仙越显得慎重,生怕错杀了人,被上天怪罪,不给他长生的机会。 万一郑捕头吃不过打,随便找个穷鬼顶罪,事后上面有人下来检核旧案时,案犯当堂翻供,那他这个知县还要不要做了。 他可是曾经在皇帝那里记过小账的官员,到时估计连赋闲在家的机会都不再有,直接会被皇帝丢进天牢中吃灰。 至于赵先生说的中策,张景清有那么一丝头绪,可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旧案卷中会有解决这个麻烦的办法? 但张景清今天觉得脸丢得有些够多了,堂堂姚安县正堂,一会被王县尉笑话,一会让郑捕头搪塞,搞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 虽然不知道赵先生到底讲的中策是什么,他还是假装听懂了一样,说道:“圣人云,过犹不及。上下二策本官都不想选。” 赵先生心中,叹了口气,这些进士老爷都咋考上的,清贵是真清贵。可讲起当官为民做主,什么章法都没有。回头装起清高来,道理就总在他们一边。 谁让自己考不中进士呢,只能认命做人家的幕后推手了,赵先生虽有些自艾,但还是尽职向张景清解释起来。 赵先生刚要张嘴讲清如何把这件事消弭掉,张景清却一摆手,示意赵先生先打住话头,然后亲自起身去门口站了片刻。 待确认左右无人后,张景清才坐回到椅子上,让赵先生开始解释中策到底如何操作。 赵先生拱了下手,向张景清说起上个月州府里传来的一份协文书。 原来前天姚安县衙收到一份,平安州府衙下发的一份协查要犯文书。 这类事情张景清从来不喜过问,总说上面都是些污秽的事情,凭白脏了读书人的眼睛。 其实赵先生理解张景清的做法,大晋的官员都是自扫门前雪,别人的辖区案子与张大人何干。所以一般这种协查通报类文书,全由赵先生代替张景清交代下面处理。 其实下面也没有人把这类事情当成什么大事,每天都有各类州府文书下发,可谓文山书海,真都当个事情去办,那大家都可以累死了。 不过有一份案卷,赵先生稍稍有些印象,说是州里有一个恶徒名为麻二,靠在街上摆摊卖小物件过活。 可能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大好做,此人便公然对抗王法拒不缴税,还穷凶极恶的当街杀死了,前来罚没他东西的衙门的官差。 此人自知犯下杀头重罪,自然连夜潜逃,文书上说此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可能要去投靠姚安县附近聚众落草的景石寨匪徒。 文书中提及若是姚安县境内,发现此人踪迹后,务必帮助州里抓捕归案以正国法。 张景清压根不知道此事,此时听到赵先生讲到,心中有些不解,州里要抓的一个逃犯,和护城河里的尸体又有什么关系? 他皱眉看向赵先生,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先生呵呵一笑说道:“景石寨距离我们县城,至少八十余里,而且山高林密,凶徒众多。经常下山打家劫舍,坏事做尽啊。这麻二若是真投奔那里,想必也是从云铺渡过来,经由姚安县附近再一路北上,大人可是明白了?” 张景清并不答话心想,本官明白个球,此地又没外人,你啥事不能直接说答案便好。 他认为赵先生哪都好,为人仗义,替自己在京城办事花了不少银子,大事上也算能谋善断。就是说话从来都爱留半句。读书人耿直的优点一丝没学到,什么事情都不肯一句话说透,怪不得无法领会圣贤书中的真意,不能考取进士。 维持着高深的神情,张景清也不答话,抬手端起了茶盏。 赵先生忍住笑,看出了张景清是没想通其中的奥妙,但为了照顾张景清的面子,他拱了拱手开始解释。 前天县衙正好收到协查麻二的文书,按时间计算,那麻二应该是这一二日路过姚安境内,至于他到底路过没有,这根本没有必要深究,全当他路过便是。 护城河里的人是今天发现的,那也就是说此人应该是昨夜或是更早些被人丢到水里。 如此一来时间上和州里通报的麻二行程就有重合。 麻二逃亡在外,肯定如惊弓之鸟,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灭口杀了此人都是情理之中。 总之一切的事情都推到麻二身上,这样州里也不会替麻二翻案,估计州里也希望把麻二说成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才解气,总比说是官府不顾百姓死少,逼反了百姓更能让朝廷接受。 如此一来,州里与姚安县上下一词,把事情都往麻二身上一丢,就可以完美地把悬案办成有目标的案子,只不过犯人凶恶奸滑,已经连夜逃到了景石寨。 大不了姚安县也马上发一份海捕文书,再向州里也上报一份文书便可以应付过关。 州里的大人们肯定不会抓着不放,那麻二可是在州府里犯的案,而后又在他们眼皮下逃跑。 此人又不是姚安县户籍,要是不想在官场上彼此不留颜面,张景清也可以上告州里有人办案不力,轻纵罪犯让其逃到姚安县再次犯案。 相信州里的大人们,一定能够收到张景清的善意,彼此协力早日抓到人犯,共保百姓安宁才是正官场的正确操作方法。 经过赵先生的解释,张景清茅塞顿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不过他也发现了此事还有点小漏洞。 姚安县是如何判定,麻二就是昨天的凶犯呢? 带着这个问题,张景清对赵先生说道:“看来就是这麻二做下此事,如此凶徒本官一定要将他明正典刑,还百姓一个太平。不过单拿嘴说是此人犯案,上面会不会有疑虑。” 赵先生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是有良善百姓举告作证,县衙才认定是麻二做下的事情。一会在下去拿了麻二的画像,带上五两银子为作奖赏,到城外住户中仔细查找一番,相信会有几人认出是何人犯下的那件案子,愿意在案卷上签字指认。” 张景清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茶盏中的茶叶起伏不定,意味深长地嘱咐起赵先生。 “只带麻二的画像不够,多带几张其他被通辑人犯的画像,一定让百姓们多看几张,认清楚了再指认!做事还是周密些,至于百姓认出了谁,当然就是谁,本官护佑一方,还是要讲究公道,维护正义才是。” 赵先生再次拱手道:“大人烛照万里,明镜高悬,在下这就带人去办事。” “不要带郑捕头那个笨蛋去办,就带昨晚陪我们去潇湘阁那几个快手去办吧。” 扔下这句话,张景清起身向后宅走去,忙了半天,他需要去补补觉。 第六十四章 再次图谋 吴狗子远远看着赵先生带着四个快手向县衙外走去,他回忆着刚才偷听到赵先生在公事房里说过的话,见四下无人注意,连忙转身找郑捕头去传信邀功。 郑捕头正在班房中生着着闷气,觉得今天实在是晦气,城外护城河里出了那档子事,被知县老爷不分清红皂白一顿责骂,打乱了他去见小翠的计划。 他早知道就安排手下的混混,把那死鬼顺水扔下游去,说不定明天就漂到邻县了,反正不用自己操心费力就好。 自打在老爹那里接了这个捕头的班,郑捕头小日子过的可比老爹滋润的多,县里的社鼠都以他马首是瞻,每月都有不少的孝敬奉上。 郑捕头的人生唯一有一点遗憾,他已经四十五岁,却膝下无子,这大好的家传营生岂不是要断在他这辈。 想到这里,郑捕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对小翠的思念越发火热,这小妮子按体型应该好生养,要是能给他生出个儿子接班,那就把她赎出来养在外面。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郑捕头便看到吴狗子鬼头鬼脑地在向门内张望。 郑捕头眉头一皱,竖起三角眼,训斥起这个没眼色的家伙。 “和你小子说几次了,你不再是街上的混混了。看看自己身上的皮,你是县衙的捕快,能不能别再鬼鬼祟祟的行事?再这么不上台面,滚回街上的阴沟里去刨食,别给我在衙门里丢人现眼。” 吴狗子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地回道:“郑爷教训的是,小的这不是还不习惯这身虎皮嘛。以前见了这身衣服,我都要绕着走。您心善重义又可怜小的,要是没您照应哪有小的这口饭吃。” 郑捕头咂巴下嘴嘿嘿一笑,说道:“算你小子识相,这月的孝敬记得快去街上收上来,他们这群猪猡要是敢少一文钱,就给爷滚出姚安县城。” 吴狗子哈着腰,头都快贴到了自己膝盖上,连忙应承着。 “让你盯着内院那二位,可是有了什么动向?”郑捕头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连抬头看一眼吴狗子的意思都没有。 “那姓赵的从大老爷那出来,就去了公事房,拿了几份海捕文书画像,带着四个和他俩走得近的捕快,急匆匆的向外面去了。小的偷偷听到,他们好像说是去找什么逃犯行凶的人证。” 郑捕头眉头皱起来,按道理若是查案该叫上他才对,也是因为怕张大老爷传唤,所以他才呆在公房没有去见小翠。 听吴狗子讲赵先生他们去找逃犯行凶的目击人证,郑捕头瞬间便知道那位想干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张冠李戴的勾当罢了。 毕竟他老爹加上他在县衙捕房也混了快五十年,家传的吃饭手艺,只要稍稍一想赵先生想干什么根本瞒不住他。 说白了这种处理悬案的方法只能算是常用手段,还是他们这差役教给这些老爷们的,人家是天子门生,到姚安是为了升官捞银子。 郑捕头这类小吏只求公家差事能代代相传,顺便捞银子,其实大家的目的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 郑捕头在心里鄙视起这些读书人,原本他早做好了挨几板子的打算,先硬扛上几天又死不了人。 然后等张大老爷急到不行,他再打发人带十两银子,去乡下找一个快要饿死的穷鬼,随便给点银子买了那条贱命,认了今天这个案子。 郑家从大晋建国就是姚安县衙门里的捕班,按历任县太爷的行事章程都不会深究这种事,那时张大老爷心中一急,估计也乐得案子早点了结。 但这样解决麻烦,唯一有损失的便是郑捕头,要搭上自家的十两银子,还要挨几板子罢了。 现在既然姓赵的用了更稳妥的方法,郑捕头也乐得轻松,看来姓赵的,比张大老爷更合适当官,处理麻烦的手段都高深许多。 此时郑捕头根本不想理会赵先生他们,心中烦恼尽去,顿觉腰部有力,打算去找小翠谈谈人生的真谛,否则郑家几代人辛苦搜罗的万贯家财,县城里街面上的势力,岂不是要无人继承。 时间紧迫人命关天,郑捕头一拍膝盖,不理会吴狗子,起身便要去寻小翠。 吴狗子见状连忙弯腰点头拦住郑捕头,说道:“爷您等会再走,小的还有一事。” 郑捕头此时已心中火热,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快放,爷在外面还有天大的公事要办,爷要是一天不在姚安县地界露脸,保不准就会市面大乱。” 吴狗子心里哪会不知郑捕头要去哪,不过他可不敢点破,街面上的弟兄们还要指望郑捕头睁一眼闭一眼照应生计。“郑爷的公义姚安县哪个不晓得,不过上回下面兄弟们传回的话,您肯定没忘。那肖家最近有几张生面孔出现,是不是借着今天的事,再去弄些花销...” 此事不提还好,郑捕头就当忘记了肖华飞对他的无视,毕竟真斗起来,上次的事他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听人说肖家在州府里,也有衙门老爷为他们撑腰。 按平时的经验,类似这种事情,商人出身的人家都不太差钱,基本都会给些辛苦银子打发他们。 前次肖老太爷就让管家包了五两银子的茶水钱,这些银子虽不多,可去见一次小翠也够了。 但上次去刮银子却没有得逞,肖华飞不通世情让郑捕头很丢面子,好在肖家没有向外宣扬,郑捕头自己也不打算再提起。 吴狗子如今再说起肖家,郑捕头明白,吴狗子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把护城河里的案子,栽到对方身上去。 对肖华飞的恨意再次升起,打定注意借着今天的事由,去找找肖家的?气。 郑捕头心里也不打算多要,要是肖家肯拿出个百八十两银子,出了胸中恶气,那以后大家还能做朋友。 万一还是肖华飞出来见自己,油盐不进,连个茶钱也不给。 那说不得要扣他们家一顶帽子,抓不了肖华飞,还不能抓几个肖家下人?弄回来一天打三顿,直到肖家肯出银子赎人为止。 至于证据,呵呵,郑捕头办案从来不用证据,随便上街上找两个弟兄,就说他们昨天看到是肖家下人做的便成了。 这类人郑捕头手下有很多,以前没少利用他们一起赚银子,眼前这吴二狗就是其中有能力又懂事的杰出代表。 以前他们都是街上碰瓷外地客商,或是不给钱就掀掀小商户的摊子,自从被郑捕头收编后,便开始对中等人家下手。 那所得的银子,可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多上不少。以至于郑捕头带着他们行事起来,胆子也越来越大。 郑捕头自信爆棚,全然忘记了老爹交班时的教诲,不要动惹不起的大户这句至理名言,他所盯上的目标,渐渐已从中等人家改向高门大户下手。 当然有官身或是有功名的人家他还是不敢动,这些读书人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彼此还爱护短,说不定哪家就有人能找到朝廷里任高官的同年或师长。 像肖家这种纯商户的人家,是郑捕头的最爱,这类商家大部分都胆小怕事,喜欢用钱解决麻烦。 除了在肖华飞那里吃过瘪,以往只要郑捕头登门言及涉案,还没有哪家敢不给辛苦费。 郑捕头瞥了眼,把头快杵到地面的吴二狗,吩咐道:“明儿个叫上前次带话过来的弟兄,跟我一起去肖家一趟。让他当面同肖家对质,只要他敢一口咬死,事成后有你们的好处。” “那小的就替弟兄们谢谢郑爷了,这几年全靠您的照应,兄弟们才能在姚安县安身立命,您放心明天肯定找二个办事稳妥,胆子大的人跟着您去肖家办事。” 吴狗子从始至终都没敢抬起自己的脑袋,他恭敬地抬起右手支开房门,请郑捕头出门。 等郑捕头走到看不到背影,他才直起酸麻的腰,此刻仿佛换了张脸,抬着头也向县衙外走去,看看把郑捕头交代的事,挑选哪二个朋友办。 这种事他们没少同郑捕头做,轻车熟路又安全,比以前碰马车,掀摊子安全得多。 吴狗子仰着头四下打量,不多时便在街上找二个脸皮厚胆子大,人又精灵的熟人。 他把郑捕头的吩咐向二人说清,交待他们明天去肖家配合郑捕头行事,当然他没忘记提点对方给他额外分润些好处。 肖华飞此时尚不知明天会有恶客登门,他刚从爷爷那里回来,正在院中监督两位新晋大厨炒菜,杜金带着张信等人围在一边等着热菜出锅,院中好生热闹。 肖华飞把杜金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昨夜事情可还顺利?” 杜金眼睛盯着滋滋冒油的热菜,脸上平静地回道:“对大哥的功夫还不放心?昨晚我们出去办事时,你可曾听到有一声狗叫?狗都没惊动一只,更别说人了。我肯定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那就好,大哥办事我当然是放心的,人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虽说那人罪有应得,可是...” 不等肖华飞说完,张大春那边连翻几下大勺,新菜便已出锅盛到盘中。 杜金一个箭步过去,抢在王老虎前面,接过了一盘滑溜肉片,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就捏起一片肉吃了起来。“金哥你不能这样,这都第二盘了,你看兄弟我这几天都饿瘦了。”王老虎扯开喉咙,发出了无助的呐喊。 杜金眯着眼,笑着看向王老虎,向他举起自己的拳头晃了晃。 王老虎一缩头,登时闭紧嘴,跑到了孟厨子那边候着,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杜金却不打算放过他,冲王老虎喊道:“就你还能瘦了?我看这几日你最少胖了十斤,先去假山那面,给我上下跳一百次再回来。否则从明天你就独自回山上啃草去。” 王老虎哀嚎一声,没敢反抗杜金的命令,立马起身跑去了假山那面。 肖华飞很喜欢王老虎这种耿直,憨厚的性子,他知道王老虎这种人关键时刻肯替自己拼命,于是便开口求情替王老虎求情。 杜金却摇摇头,没有给肖华飞面子,看着王老虎在假山那里来回地爬上跳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经过昨晚的事,你没发现他们几人的变化,但我却可以清楚感觉到。他们三人就几日功夫,都已变得懒散起来。人没有生存压力时,会不自觉的放松警惕。以前在山上王老虎天天要和猛兽打交道,稍不留神便会送命,直觉最是敏锐,连我都比不上他。可昨天杀手的杀机,他却没有发现,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又看了眼肖华飞,“我妹妹是跟定你了,那我自然要保你的安全。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他们如果还是这般惫懒,你可不会次次都有好运气。难道要让我妹妹还没嫁过来就守寡吧,只要你不在意自己的小命,我和我爹倒是不介意重给她找个好人家。” 肖华飞只觉得被杜金又一次用刀扎在了心口上,自从上次带杜金一起去过潇湘阁,杜金在同肖华飞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 对此肖华飞万分后悔,本以为带大舅哥逛过青楼,从此能走向人生巅峰,多一项穿越后的成就,谁知却触动了杜金最敏感的自尊心。 若是可以重来,肖华飞一定要给自己树立人生警语,防火防盗防舅哥,他无奈在心中长叹一声,男人太过优秀也是一种罪。 杜金无法看透肖华飞心中想法,又吃了口肉片,只觉得肉片软嫩弹牙,汁水饱满,嘴被肉片烫得说话都不太清楚。 “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出门....就是出去也尽量白天,对方不是普通的杀手,我看过那人手指的老蚕,是个练家子...这事不会完的。” 肖华飞打消了替王老虎再求情的想法,他目前还没有能力独自对抗对方的剌杀,还要指望杜金他们照应,他不得不承认杜金说的很有道理。 天黑以后,肖宁带着一头木屑与灰尘从仙味楼回到院中。 这段时间以来,肖宁觉得自家少爷明显与他有了距离感。 他苦熬了好多年,心心念念的大管家职位,可不想轻易地让给外来的新人。 他远远看到肖华飞正在站在院中,身边围着那几个外人,杜金他知道那是未来少奶奶的哥哥,对他的位置没有威胁。 张信太老了,足足比他和肖华飞大十多岁,应该也没有问题。 那王老虎虽然看着面相凶恶,可人却傻里傻气地一看就没有做管家的面相。 唯一是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李雷,无论从年纪还是说话办事,都让肖宁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见众人还没发现自己,肖宁赶紧一错身,伸手在地上抓把土,把脸上摸得更脏了些,才急喘着粗气,向院中肖华飞的方向小跑过去。 还没等靠近肖华飞身前,肖宁就嘴上喊起来,“少爷啊,小的可想死你了。小的每天在仙味楼看着他们干活,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挂念着少爷,不知道小的不在身边伺候,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看看你这二天都饿瘦了。” 看到杜金等人嘻笑着看向自己,肖华飞脸上一抽,装作抬起脚踢向肖宁, 本来这一脚根本就是肖华飞做做样子,踢不到肖宁身上,只要让他别再说这些肉麻的恭维话。 谁知肖宁连忙小跑几步,硬是凑到了肖华飞脚下贴了上去,嘴上还适时地“哎呦”一声。 肖宁这番举动,气得笑肖华飞哭笑不得,只好笑着说道:“滚蛋,这几天哪天晚上我没和你谈事,从哪学的这些套话,以前咋不见你说过。快点说事,仙味楼那边进展如何了?” 肖宁虽然让肖华飞训斥了一句,心里却是得意,他瞟了眼李雷,想显摆一下自己才是少爷的铁杆亲信。 却发现李雷根本没有正眼瞧他,只是紧紧站在肖华飞身边,右手插在怀中,不停地望向四周的房檐。 第六十五章 恶客登门 姚安县一条小巷子里有个不大的小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早已熄灭,郑捕头冲小院里面摆摆手,示意里面人不要相送,然后才抚着腰一步三回头的从小院中走出来。 巷子口吴狗子带着二个青皮早已等在那里,一见到郑捕头仨人便马上迎了过去。 郑捕头竖着三角眼,右手握着铁尺,瞥了一眼吴狗子带来的二个人,向吴狗子说道:“这两个就是你找来的证人吧。会不会做事,那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别了露马脚。” 吴狗子哈着腰给郑捕头递上了,一张热乎的油饼,外加一碗咸豆花,回话道:“郑爷辛苦啦,赶紧趁热吃一口,小的才从街口王婆子那里拿来的。” 郑捕头得意的一笑,接过吃食,向街角一处茶室走去。吴狗子跟在后面说道:“这二人都是多年的兄弟,嘴上利索的很,以前就是在街面上专在外地客商身上讨生活的人物。” 几人在茶楼中刚一坐定,小二马上给郑捕头等人上了茶,平时吴狗子带来这二人,根本进不了茶楼这种高档地方。 吴狗子原来不就是和他们一样,都是街面上讨生活的青皮,大家平时都饥一顿,饱一顿。 万一遇到了硬茬,讹钱不成还容易被人家反揍一顿,今天借着郑捕头的光,连小二都给他们上好茶了。 如今再看吴狗子不知为何走了狗屎运,搭上了郑捕头这条线,如今不但成了衙门快手,而且还成了郑捕头的心腹,如今走在街上无人敢惹,小商贩们要是敢不给他钱,那些摊子说掀就掀。 二人不敢拿眼看向郑捕头,只是低着头,小口抿着茶,时不时地用眼偷偷看向吴狗子,想学学人家的做派,将来能搭上郑捕头这个靠山。 要是能通过吴狗子攀上了姚安县捕头这个高枝,那他们二人从此也可以在街面上威风八面,此时他们心中对于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信心。 郑捕头也不理睬他们三个人,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端起茶漱了下口,郑捕头对于如何驾驭这些青皮已极有心得。 等着郑捕头吃早饭的期间,吴狗子不像二人那样没眼色,他没有喝茶,而是小心地用手把瓜子一颗颗剥好,装入小盘中,等着郑捕头一会拿去吃。 这三人不过是他养的狗罢了,聪明的主人不会给狗好脸色,否则它们不会给自己卖力赚银子。 只要时不时地替它们站下台,撑下腰,犯了事保下来,也就是他这个主人开恩了。 昨夜的疲惫难已消退,时间已经不早,郑捕头打起精神,向那二人重新解释一会到肖家后该如何操作。 有一个小个子青皮,听郑捕头说完,小声地问道:“郑爷那肖家可是大商家,以往小的们肯定是不敢动的,这次去万一...” 吴狗子一皱眉,瞪着此人,喝骂道:“呸!你个软货,昨天怎么和你说的?有郑爷坐镇他们一个小小的商户还能翻了天,大晋士农工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商户罢了,你怕个球。” 然后他马上脸色一变,看向郑捕头,谄媚的对郑捕笑笑,“郑爷您说是吧。这二人平时也是狠角色,不过是头回上大宅门办事,还不熟练,以后随您多做几次就好了。” 听到其中一人有畏惧之意,郑捕头脸上有些不悦,心中觉得吴狗子找个学话的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混混就是混混,办大事一点章法都没有。 不过做事前,还是要给手下们信心,郑捕头清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在本捕头面前,姚安县哪个敢造次,就是县尉大人都要时常问问本捕头的意见,才能上报公文。你们尽管放心随我前去,一切自有本捕头撑腰。” 吴狗子三人一起称是,接连又是好一番吹捧,将郑捕头说成姚安擎天一柱般的存在。 刚用过早饭,肖华飞正想去仙味楼看看情况,听肖宁的汇报,那边的重新装修已到了收尾阶段。 这比肖华飞预估的时间要提前了几日,有功劳就必奖赏,他特意怀了装了十两银锭,打算一会当赏钱,奖给胡师傅等人,对于这些匠人真金白银要更有冲击力一些。 这不是肖华飞装大方,仙味楼马上还要在黄石集开店,想要马儿跑,就一定要给马儿吃饱,在收买人心上,肖华飞一向都当成大事来对待。 他正在带着李雷和王老虎出门,门房那边却来通报,说郑捕头带着三个人上门来问案,而且还不说是什么案子,只是要求见到肖老太爷,最差也要见到肖守业。 肖守业天才放亮就已出门忙事,肖老太爷直接就把事情推给了肖华飞这面。 一个小小的捕头,连品级都没有,肖老太爷根本不可能见他,对方当然也知道这点,其实就是想见到肖守业罢了。 杜金和张信听到后也围了过来,纷纷看向肖华飞,杜金咧嘴笑道:“打蛇不死,防咬三年,此人这次来肯定不怀好意,要不按我说的做得了。” 肖华飞当然不可能随便让杜金胡来,这是县城里,可不是黄石寨,随便弄没了一捕头,麻烦一定不小。 把杜金拉到一边,肖华飞小声和他又聊了几句,再三确认了一下那晚他们离开肖家后的情形。 杜金拍着胸脯保证,那时月亮刚刚落山,太阳还没有升起,夜正是最黑的时段。就算杜金再不小心,没有注意有人起夜或躲在暗处,也根本不可能看清他和张信的身形。 如此肖华飞将心放下一半,他安抚住杜金,请杜金先回房去等消息,然后心里猜测,郑捕头今日上门的真正意思。 肖华飞开始详细询问门房,门房回报说此次登门的四个人,只有郑捕头和一个原来的街头青皮吴狗子,穿着县衙公服。 其余二人则是街面上的混混,这二人只敢站在郑捕头身后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门房也是姚安本地人,自然对这四人的底细一清二楚,能当大宅门的门房,眼力上肯定没有问题。 肖华飞点点头,心中有了一定猜测,他打算把李雷和王老虎也留在院中,独自向前院走去。 第六十六章 死缠烂打 肖华飞从后宅穿过屏风走入大厅,看到郑捕头正眯着三角眼,右手握着尺,坐得笔直。 他旁边肖家上好的茶应该没有动过,身后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像门房说的也穿着县衙捕快的公服。 另二个人头发稀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身上穿着干净却不太合身的衣服透过衣袖的间隙,这二人胳膊上好像纹着什么鬼怪。 肖华飞优雅地一笑,没有坐到主位,而是直接坐到了郑捕头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看郑捕头身后那三人,冲郑捕头一拱手。 “家祖年事已高,轻易不见外客。真是不巧,我父亲又一早便已到外地去,只能由本少爷来面见郑大捕头,不知您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请讲吧。” 郑捕头见又是肖华飞出面来打发他,心中更是火起,看来肖家是真不拿他这位县里的捕班大爷当回事啊,一回两回都让个黄口小儿出来对付自己。 不过也好,眼前这少爷秧子,肯定没有见过公门的手段,吓一吓搞不好就会尿裤子,乖乖找他爷爷要银子来平事。 他用眼睛剜了一下肖华飞,闷闷地哼了一声,左手一拍茶几,厉声喝道:“本捕头再来当然是有大事,你们肖家人做的事,难道自己不清楚?非得让我来说?你们那事发了,还不快从实招来,快些认罪!不要等大了大堂,大刑一上可就没有机会了。” 吴狗子等郑捕头话音刚落,马上冲着肖华飞抖了抖手里提着的铁链,那响声若是在普通人耳中,就好比无常就要勾魂一般的恐怖。 可惜今天二人的举动,对肖华飞一点影响都没有,肖华飞看都不看几人,端起了茶盏,滋溜喝了一口茶,这喝茶的响声,让吴狗子觉得异常刺耳。 他心想,这肖家少爷怕不是个傻子吧,虽然街面上都这么传,不过今天见了他心中也开始相信起来。 他们这出戏在多次实践中无往而不利,每次都可以把对方吓得泪流满面,有的甚至屎尿齐流,可这肖家少爷居然在喝茶? 吴狗子有些迷糊,对于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如何处理,郑捕头还没有来得及教过,再往下该是什么戏,他也不知道,于是站在那里不再出声。他边上的二个青皮也有些发愣,这都和刚才在茶楼里预演的不一样啊。 面前这个少年毛都没长齐,家大人又不出面,他不是应该跪下来求郑捕头高抬贵手嘛,像肖华飞这么大的少年,他们以前在街上可没少揍过,只要眉毛一立,把纹身一亮,哪个不是吓得叩头求饶。 可郑捕头此时还没有给他们撑腰,让他们二人出声。 他们也不好真上去揍这少年一顿,再说肖家也不是吃素的,全当给肖家一个面子,都是混江湖的给也就给了。 肖家不敢对付郑捕头,但买通镖局里那帮杀才,收拾二个还真不费力,于是二人先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直视肖华飞。 肖华飞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对面四人的表情与神态,见他们不像真的有什么依仗,更多像是在装腔作势,心中便安稳了几分。 其实肖华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慌,否则他就大方地让李雷和王老虎,陪着出来了。 肖华飞搓了下拇指,说道“何事?” 前世时他看过一本书,上面写道,一个人遇到麻烦时,说得越多破绽便越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让对方来亮底牌。 郑捕头只觉得被一口老痰堵在了嗓子眼,气得胸前起伏不定,这小子不按常理说话的方式,让他极不适应。 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稳定一下情绪,冷冷说道:“不要装糊涂,昨天护城河里那么大的事,你打算装作不知道?” 肖华飞歪着头,眼神中充满着迷茫,看着房顶说道:“何事?” 郑捕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想你这小子不出门吗?不和街上的七大姑八大姨聊天嘛?护城河发现死人的事会不知道? 看来不出杀手锏是不行了,郑捕头斜眼看向身后,那二人会意,便七嘴八舌地讲起,说昨天看到肖家下人,与外地客商发生了纠纷,失手害了那人性命。因为怕官府追究,索性把那人丢在护城河里。 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肖家下人如何与人发生的争执,又怎么扭打在一起,好像真的如亲眼见到一般。肖华飞越听越忍不住脸上笑意,差点笑出声来,就面前这俩位描龙画凤的街头大侠,真要是见到那夜的杜金和杜兰英,不把他俩屎吓去来,都算杜金那十多年苦功白练。 把他俩捆一起都不值杜金挥第三下拳头,加上郑捕头和吴狗子,至多杜金晃四下拳头搞定。 听过整个过程,肖华飞已经明白,杜金说得对,那事做得很牢靠,眼前这几人不过是来借着案子讹钱。 肖华飞看着郑捕头抚在大肚腩上的手,恶趣味地想着,要是他们真知道杜金的底细,还真的敢来吗?恐怕早就能躲多远,有多远了吧。 眼前这郑捕头拿着公家的俸禄,豢养着街头青皮,也就敢伙同他们,欺辱一下良善的百姓罢了。 肖华飞心中长叹口气,感慨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大晋他叹气的次数变多了,可能是为了大晋那些良善的百姓悲愤吧。 “既然是人证,那本少爷受累问一句,你二人是何时看到郑捕头所说之事。” 小个子青皮想在郑捕头面前露脸,抢先说道:“你这少年,耳朵怎么不拿话,刚才我二人说了,昨天傍晚我二人亲眼所见,你家下人与人争执...” 肖华飞问道:“你看到那个肖家下人是男是女。” 小个子一撇嘴,想都没想就说道:“废话,当然是男人。” 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肖华飞马上又问:“是胖是瘦?” 小个子一顿,想起吴狗子的交待,回道:“应该是瘦子。” “多大年纪?” “多大?看上去应该,可能有三十来岁上下。” 肖华飞不再看向小个子青皮,抬手端起茶盏,装作随意地问道:“他手背上纹的是刀子,还是恶鬼?” 小个子被肖华飞接连的问话,大脑有些跟不上,已经习惯了一问一答的惯性,随口便道:“可能是恶鬼,不是...是刀,对是刀子。用那么老长的刀子。”说着,还用手指,夸张比划了一下刀子的长短。 郑捕头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小个子青皮的话。 第六十七章 双面人生 郑捕头终于发现自己小看了肖华飞这个少年,这小子看上去至多十六七岁,怎么刚才的问话一环套一环,比自己这个老公门还熟练。 不能再让他问下去,否则今天的事不但办不成,还要变得难堪起来。 郑捕头这几日整天忙着与小翠的人生大事,对近来的姚安县情势了解不多。 只知道肖华飞作了首诗,有了些名气,估计还是楼里的姑娘看上了这小子的样貌,替他吹捧出的虚名。 不过是个会写字的富家少爷,能有多少办事经验,原以为吓一吓,就能乖乖跑到肖老太爷那哭诉才是。 郑捕头脸色更加阴沉,向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讲话。 他狠狠地盯着肖华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二人都是良善百姓,遇到人命大案,还能站着说话就不错了。当时现场混乱,说不得心慌之下看走了眼,这也是情理之中。人命关天,不得不查,肖少爷还是把下人们都叫来,让他们二人指认下,若是没有此人,便让他们二人赔罪如何?” 肖华飞哈哈一笑,轻蔑地嘲笑道:“好一句看走眼,您这大捕头说过人命关天,既然是天大的事,怎么能够看走眼呢?” 他看了看小个子,衣袖间透出的纹身,“肖家宅里的人,个个都身家清白,没有人手上有刺青。我看到是刚才说话的这位证人,身上倒是画了许多,你看他脖子上的可是泥鳅?哟呵,这手上画的是癞蛤蟆吧。。” 小个子被肖华飞调侃得有些挂不住脸,抢白道:“你放...胡说,我这分明是大师傅新手刺的盘龙和苍鹰,不是画的!街面上没哪个好汉比我更能忍得住疼...” “哦,本少爷今天才知道,弄这个有形无神的鬼东西还要能忍疼?” “闭嘴!没让你说话,就不要说。”郑捕头回头一声爆喝,打断了二人的斗嘴。 他看向肖华飞,脸色阴暗,三角眼透出阵阵凶光,“肖家老太爷和肖守业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在本捕头面前劝你收起那套少年人的把戏,快把下人都带出来,不要等我动手搜人。你肖家也是大门大户,到时惊扰到后宅女眷就不好了。” 说完郑捕头拍了拍腰间的铁尺,挑衅地看向肖华飞。 吴狗子又适时地抖了下手中的铁链,眼神瞟向屏风后方,做出了要往后宅冲的架式。 那二个青皮见郑捕头终于发了狠话起来,顿时挺直腰杆有了底气,也纷纷嘴上附和着挽起袖子,正式露出身上刺的凶兽恶鬼,打算真去肖家后宅威风一把。 以往二人哪怕冬天,也要穿无袖的褂子,难怪肖华飞觉得二人衣服不合身。 这两身衣服是他们刚从别人那抢来穿上的,就是为了遮住刺青装成好人,配合郑捕头办事。 此时二人摩拳擦掌,心中盘算着一会到了肖家后院,肖家女眷他们不敢动,但丫鬟婆子什么的倒是可以占占便宜。 而且这大宅院里估计值钱的物件可是不少,顺手再摸点值钱的物件,顶得上街上掀几个月的摊子。 二人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多学学人家吴狗子,伺候好郑大捕头,争取也混上身虎皮,那样从今以后,他们弟兄在姚安县街面上可真就横着走喽。 平时郑捕头只要这招一出,一般人基本都会开始说好话求饶,最后也会心不甘情不愿地送上银子了事。 李雷和王老虎并没有听肖华飞的吩咐呆在房内,肖华飞前脚出院门,他们便尾随了过来。 自从昨夜的事情发生,李雷便深深地自责,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肖华飞,要不是有杜兰英在,那黄石寨的一切,昨晚便可能灰飞烟灭。 他的家人也会再次回到那水深火热的生活当中,李雷绝不允许那样的人间悲苦再回到家人身上,哪怕为了死去的妹妹。 他和王老虎躲在了大厅通向内宅的门外,无声地听着大厅中的一举一动。 当听到郑捕头要来后宅搜人,王老虎气得握得拳头嘎巴作响,想要冲进厅中,收拾了这些无赖。王老虎脸上三道疤痕已经兴奋的充血跳动起来,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看向李雷,用手指了指厅内郑捕头几人的方向,又竖起拇指在自己脖子下面比划了一下。 李雷冷静地一把拉住王老虎,冲他摇了摇头。不是李雷胆小怕事,而是王老虎这家伙手黑心狠,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真要被他冲进大厅去,那四人还能剩下谁还真不好说。 李雷虽然年轻,但生存的苦难让他比一般人更加稳重成熟,他年幼时在山下见过恶吏的嘴脸,哪有和人坐下来讲道理的时候。 他知道这捕头不敢真对肖华飞这样的人动手,否则早就带着那几个狗腿子进门打砸了,何必还在前院斗嘴浪费唾沫。 肖华飞思绪周全,办事有章法,往后该如何行事,他认为需要听肖华飞的指示才能行动。 如果他和王老虎冲动之下在肖家处理了这几人,虽然很容易,不过肖家人多嘴杂,可不像在山寨时那样好遮掩,无疑是在给肖华飞添麻烦。 王老虎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敢跟杜金插科打诨,却不敢反对李雷的安排。 他也不管厅里人能不能听到,大声地“呸”了一声,然后一缩头躲闪着李雷警告的眼神,生着闷气蹲在门外的台阶上。 下山以后王老虎觉得吃住是好了,可城里的人心太复杂,行事老是云里雾里,还没有在山上同猛兽打交道更爽快,碰面就杀,你死我活一清二楚。 王老虎那不加掩饰地响动,同样传到厅中几人的耳中,肖华飞保持神情不变,心中知道定是李雷或是杜金带着王老虎来了。 这声“呸”充满了强烈的情绪,只有王老虎那个杀才弄得出来。换成李雷和杜金,甚至张信,都不会在偷听时轻易弄出响动。 事情来得突然,肖华飞刚才没有细想,只是想保护杜金他们几人不招事非,却低估了他们对自己的忠心,还是不放心又跟了过来。 此时肖华飞心中充满了感动,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愿意为你拼命的兄弟真是一大快事。 第六十七章 图穷 无视郑捕头的威胁,肖华飞脸上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郑捕头也听到了厅外进来的声音,一时间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搞不清门外藏着多少肖家人。 他心中有些暗暗后悔,不该前次贸然上门打草惊蛇,让肖家有了准备,也暗恨吴狗子找的这二个青皮太不灵光,让肖华飞几句话就套出了虚实。 若是他真有人证可以指证此事与肖家有关,反而他不会担心,大不了回衙门请了排票,带着大队人马过来抓人,肖家还能大过朝廷的王法不成。 但他清楚今天随便带着二个混混上门,目的就是来讹银子,万一真的有了冲突,他担心自己打不过肖家这么多人。 万一被眼前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混蛋少爷,带着下人打一顿,就算事后告到张知县那里也不占着道理。 郑捕头有老爹的教导,比谁都明白衙门口朝南开的道理,人家最多赔他们点汤药钱就可以了事。 只不过肖家孝敬的大头就落到赵先生和张知县那里,至多三五年,张景清这位进士老爷就会动地方,没有深交的必要,不主动得罪便可以。 郑捕头丝毫没有替这二个外地人做嫁衣,英勇牺牲的觉悟。 看着肖华飞那贱兮兮的笑容,他心中对肖华飞越发地恨起来,明明肖家不缺这百八十两,手指缝漏一漏的事,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愉快的交个朋友,让他舒心赚了这点辛苦银子。 郑捕头清咳一声,掩饰住了内心的尴尬,绷着脸说道:“大家都是姚安县里的本土乡亲,本捕头本已不愿把事情做绝,可是知县张大人到任时间尚短,我们也说不上话。案情重大又有人证指认只好上门来盘查,就进去简单查看一番,让我们对上面有个交待。” “进宅搜查?敢问郑捕头可有刑房的排票,或是张大人盖印的公函?”肖华飞捏着碗盖,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头都没有抬。 “只是例行巡查,若是肖家不愿配合,本捕头这就回去请排票,不过那时来得可就不是这几个人了,碰了院中花花草草的可是不美。” 威胁还是赤裸裸的威胁,郑捕头当着手下弟兄的面只能强硬到底,律法章程他此时只能全抛到脑后。 肖华飞定定地看了郑捕头,搓了着拇指,心中愤怒已极,当年丁夫子的大女儿,就是被这帮人逼死。 他想起丁夫子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在自己面前哭得老泪纵横,诉说着人间惨事。 今天肖华飞明面上有肖家的背景当靠山,这些人的气焰尚且有几分收敛,却还句句不离威胁,可想平时他们对平民百姓时的嘴脸该有多丑恶。 “既然没有排票,那本少爷只能让郑捕头自己进内院看看,其他闲杂人等还是在大门外稍候吧。” 郑捕头还不知道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当日丁夫家的事就是他指使吴狗子做下,为的不是什么税银,而是盯上了丁夫子家的大丫头,想强占回家去当小妾。 肖华飞也好,杜金他们也罢,并未见过吴狗子的样貌,丁夫子也不曾向学过,阴差阳错之下,让几人今天来肖家捡了一条命。 郑捕头沉默片刻,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也许进了内院,这小子看人少会偷偷地给自己银子? 至于肖华飞应该还不敢在后宅中将自己如何,吴狗子那三人还在门外等着,而且他堂堂一县的捕头还能怕了这商户家的小少爷不成。 郑捕头没有让吴狗子等人去肖家大门外等,而是要求他们三人必须等在厅中,肖华飞无所谓的笑笑,本来就是嘴上占便宜的事,在哪等又能如何,根本没将这三人当成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看那三人色厉内荏的草包样子,别说杜金,就算杜兰英出手,估计都用不了片刻便都能打倒。 肖华飞温和向后宅方向的一抬手,请郑捕头向后宅走去。 当肖华飞带着郑捕头刚从厅中离开,马上闪出二个下人,防贼一般死死盯住了厅中剩下的吴狗子三人,生怕他们顺手摸走什么东西。 当肖华飞在后宅中刚一出现,李雷便闪身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他和郑捕头用身体隔开。 王老虎拍拍裤腿立马站起来,咧嘴笑着磨着白牙紧紧贴在郑捕头身后。 郑捕头也算见过些场面的人物,还是被王老虎额上仿佛会抽动的三道伤疤,吓了一跳。 紧紧握住腰间铁尺,郑捕头向前紧走二步,想要拉开与王老虎之间的距离。 肖华飞笑道:“老虎不要没有规矩,肖家可是正经人家,不要跟外人靠得太近,看你给郑大捕头热得,额头都见汗了。” 郑捕头仿佛没有听到肖华飞的嘲讽,也不擦汗,只是尽量挺直腰杆,跟着肖华飞往前走。 王老虎虽然性子火爆却不傻,听出来肖华飞是在调侃郑捕头,笑着说道:“少爷说得对,小人是从乡下来的,不懂得什么规矩。以前天天上山打猎,净是碰到些野狐豺狼,每每遇到都是打死了事,否则这些畜生留着会伤了好人。” 郑捕头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讽刺的话,只是在院中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一般。 王老虎见刚才的话力道不够,又补上一句道:“小的是看这大捕头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想必每晚起夜太频,腰子嘛肯定也不太好,所以怕他摔倒,想到时扶他一把。” 李雷还是脸无表情,他对王老虎的话早就有了抵抗力,肖华飞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差点笑出声来。 郑捕头脸色越来越难看,肖家从上到下都太不拿他当回事了。 肖华飞并没有把郑捕头领向大房的院子,只是在后宅回廊里转来转去,他院中还有二位大厨正热火朝天地加紧炒菜练功,不合适给外人看到。 郑捕头强压着不快,说道:“内宅小院本捕头通情达理,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就把下人们都叫到此处吧,若是查明肖家没有歹人,我还要继续去别人家查案。” 肖华飞挑挑眉毛心中也厌倦了和他周旋,便让王老五去喊杜金和张信过来。 王老虎还以为肖华飞要动手,嘴上说道:“不用找老大他们,这点小事我就能办喽,保管不弄脏了地面,人还能比黑熊难收拾?” 郑捕头闻言瞬间全身紧绷,神色大变,伸手便要抽出腰间铁尺。 第六十八章 匕见 李信见郑捕头想抽铁尺,二话不说,伸手把肖华飞拉在身后,自己向前一步,将郑捕头与肖华飞隔开。 王老虎则迈步向前紧贴着郑捕头后背,一伸手从后面死死握住郑捕头的右手,不让他可以抽出铁尺。 王老虎把另一只手插入了自己怀中,然后笑着看向肖华飞,等他下一步的指示。 肖华飞不想在家里把事情闹大,用眼神制止了王老虎想要拔匕首的举动。 被王老虎制住,郑捕头没了刚才的威风,他大声地向肖华飞喊起来。 “我告诉你们,本捕头是县衙里有吏籍的正式公人,可不是外面那些杂役,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转瞬间郑捕头那胖脸上,又露出和善的笑容,“肖公子别误会,定是刚才那二人指认有误,一切都是误会,误会。我这就回去好好训斥他们给你出气。我还有案子要查,你看是不是让后面这位兄弟松手。” 虽然只是个小吏,但郑捕头那身衣服代表的可是大晋朝廷,用粗暴的方式处理内部问题后患无穷。 肖华飞没想到王老虎真是猛人,自己不过因为郑捕头上门耍威风而生气,调侃郑捕头几句,可王老虎却是行动派,能动手绝对不吵吵。 看他怀中手里的架式,只要肖华飞一个眼神,今天郑捕头就难以全身而退。 肖华飞不是怕事,而是觉得没有必要,难道真要因为弄掉几个地痞无赖,而到山上去落草? 他一个人倒还没什么,本来到大晋来就相当于一无所有,在哪都是混日子,可是肖家又该怎么办。 肖家从老太爷到肖守业兄弟,都是真心实意地拿他当继承人来溺爱,不能因一时的痛快,连累他们跟着一起受牵连。 不过这郑捕头已经三次上门来找麻烦,是要给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否则肖家不是成了这些人的银罐子,想何时来掏银子便何时来? 肖华飞用关切地语气,对郑捕头说道:“大捕头外面你有弟兄,在家我也有兄弟,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他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此时郑捕头右手还被王老虎握住,就算郑捕头武功平平,但也知道身后人只要顺势一抬手,自己脖子上就得见红。 刚才他看王老虎的面相凶恶,目光中对他总有一丝轻蔑,嘴上说着要人命的话,而握住他的那只大手却始终平稳有力,丝毫没有颤抖。 这二点就不是街边那种喜欢虚张声势、打架斗狠的混混能比得上,应该是个真见过血的狠人。 对于这类人,郑捕头一向见了都是绕着走,他处事的原则是绝对不惹搞不定的人,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衣服穿得不同罢了。 “肖公子说笑了,都是江湖兄弟不打不相识,改日我到醉香楼设一桌,请大家一起过去喝酒。您看时间也不早了,门外还有人等我查案,在下就此告辞。” “您不再搜搜我们肖家后宅?要不要我把下人都给喊出来,让您掌掌眼?” 看着肖华飞脸上的笑容,郑捕头心里十分憋屈,他老爹曾经叮嘱过他好好练功,可是郑捕头每天忙着赌钱找女人,根本就没有空闲下来的时间。 这些年下来,更是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饶是十多年前他还有力气挣开王老虎的手,来个拼死一搏。 如今形势逼人他只好先低头服软,看看以后再找机会报复肖华飞今天的羞辱。 “不用查了,我相信这件案子同肖家无关,赵先生那边也带人出城在查案,可能他那边早就查出了消息。肖公子你看让我就此告辞可好。” 肖华飞当然能猜出郑捕头心中所想,但他还办不出因为点小事,就斩草除根的事,冲王老虎点点头,示意他放开郑捕头。 王老虎又在郑捕头耳边大声的“呸”了一声,才不情愿的松开了手,但他没有拉开与郑捕头的距离,还是站在郑捕头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 本来肖华飞只是想让杜金来亮下功夫,震慑一下郑捕头多少留些颜面,没想到王老虎直接用强力解决问题。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都得罪了,只能加点料,给他一个印象深刻的警告。肖华飞问李雷身上可带着钱,李雷面无表情,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五枚已经看不清文字的铜钱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当着郑捕头面,把五枚铜钱掂了掂,又郑重地收起一枚还给李雷,将其余四枚铜钱拍到郑捕头手中。 郑捕头呆呆地看着手中这四枚残破的铜钱,惊愕的嘴都合不上。 平时这样的钱掉在地上,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有些不太明白肖华飞此举的意思。 肖华飞学着郑捕头清了下嗓子,笑着说道“财主家也没有余钱啊,这四个钱也不少了,正好够郑捕头和你那三个兄弟们去喝杯茶。肖家一向诗书传家,不会缺了礼数。” 郑捕头此时真想学着王老虎,吐一口浓痰到肖华飞脸上,若是大晋的人家都像肖家这样,那他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不过郑捕头脖梗间,此时还能感受到身后王老虎的呼吸,但他何时受过样的窝囊气。 人在屋檐下,他尽力平复情绪,但无法控制五官的扭曲,咬牙说道:“呵呵,那我就替他们谢谢肖公子的赏,告辞!” 肖华飞一番做作的举动,就是故意在激怒郑捕头。 见郑捕头果然还是没忍住,肖华飞马上笑着说道“等等,看您的表情是以后要找麻烦的样子啊?看来是觉得本少爷给得少了...” 摸了摸了下巴,发现因为太年轻还没有长出胡子,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要不您看这样好不好,明年我给您多烧点元宝蜡烛,保管让您满意。就是不知道郑家的祖坟里找不找得到您。” 李雷依旧面无表情,一只手在怀中就根本没有拿出来,但他清楚知道肖华飞根本不可能在今天让他们动郑捕头,此事还是要加强威慑罢了。 王老虎闻言却兴奋起来,哗的一声在郑捕头身后抽出怀中藏着的匕首。 听到声响的郑捕头,瞬间汗毛竖起,爆发了全部的潜能向边上一跃,将后背靠到了身边的柱子上。 肖华飞对王老虎有些头疼,如果是军中猛将有这种作风当然是极好的,可是用在肖家这种场合就极为不合适。 第六十九章 世道如此 “本少爷又不吃瓜,你把这切水果的刀子拿出来作甚,快收起来!你把郑捕头吓死了,我们还得出烧埋银子。才说过财主家也没有余钱,真吓死了你出银子。” 提起银子王老虎脸马上垮了下来,将匕首收回怀中,悻悻地说道:“城里做事就是不爽快,在山上时从来只管...” 李雷瞪了王老虎一眼,打住了他的话头,这家伙嘴没遮拦惯了,再由他胡说下去,还不如上县衙自首好了。 郑捕头此时后背紧紧贴着柱子,手抖索着握着铁尺,却没有敢拔出来,那四枚铜钱已经掉在地下。 他越听王老虎的话,越觉得此时的肖家如龙潭虎穴,片刻也不想多呆。 肖华飞不好当着郑捕头面,教育自己的兄弟,他把王老虎先叫到了自己身边,才让郑捕头心下稍安。 郑捕头面朝着几人,冲肖华飞拱拱手,打算倒退着向外走。 肖华飞今天也是见识了郑捕头前倨后恭的本色,不打算再为难他,不过还是叫他捡起地上的四枚铜钱。 “本少爷说话一向算数,说赏就赏,当罚则罚。今天我这兄弟冲撞了郑大捕头,一会我狠狠罚他,郑捕头慢走不送。” 郑捕头此时后背都已经湿透,觉得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十多年来,姚安县他横行惯了,直到今天在这肖华飞这里吃了大亏。 他听话的快速捡起四枚铜钱,在李雷的陪同下回到前厅,叫上吴狗子等人快速离开肖家。 四人刚走出肖家大门来到巷中,让街上的风一吹,郑捕头觉得后背凉凉的,不过幸好裤子还没有湿。 吴狗子哈腰上前一步,来到郑捕头身边,高兴地问道:“郑爷英明神武,肖家那小子定怕了,小的恭喜郑爷发财。” 郑捕头竖起三角眼,恶狠狠的冷笑着,猛的抬手给了吴狗子一记耳光,方觉得刚才消失的权力与自信再次回到自己身上。 他还是那个在姚安县说一不二的捕班二号人物,一号人物当然是王县尉,郑捕头怕他多过张知县。 对于小吏们来说,举人官要比进士官可怕得多,这种举人官员因为出身差一等的原因,基本无缘高升,基本会在同一位置坐很多年,反而会认真经营负责的事务,而且更加心黑手狠。 郑捕头打过手下一巴掌,心情好了许多,决定再回去找小翠给他压压惊,也不理吴狗子迈步便自行离开。 吴狗子挨了狠狠地一巴掌,双眼直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不见了郑捕头的身影。 四下一找,只看到肖家的门房在站在台阶上笑望着他们,神情充满了不屑。 吴狗子哪里还能不明白,郑捕头定是在内宅吃了瘪,在拿他出气。 看着围在身边的二个混混,吴狗子也怒从心起,抬起手反正抽了二人四个嘴巴。 感觉着手里传来的疼痛,吴狗子抖了抖手,然后也学着郑捕头的模样,头一扬哼了一声,丢下二个青皮,快步离开去寻找郑捕头。 他当务之急是必须哄郑捕头消气开心,否则身上这件皮,恐怕要保不住。 街上的青皮太多,他们这行竞争非常激烈,别一不留神让郑捕头发现了更好用的人才,把他替换掉。 美好的生活还没有享受几天,让吴狗子就这样放弃,他可不甘心。 他当然知道郑捕头会去哪,无非就是赌坊与小翠那处暗门子,这也是吴狗子憧憬的美好生活状态,只要他人还活着,就会死死捧着郑捕头不松手。 肖家的门房轮起了竹枝扎成的大扫帚,开始清扫起门前并不存在的枯叶。 嘴里不知道冲谁嘟囔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喝几碗马尿就跑这儿来撒野。大少爷就能收拾你们,还要见老太爷...” 门房觉得肖家还能够继续繁荣下去,打算明天求求大少爷,让自己的小儿子将来接自己的班,眼下给不给钱不要紧,先跟自己学着,供口饭吃就好。 万一哪天小儿子一来二去向内宅传话时,能够入得了大少爷的法眼,将来也许会干比门房更好的营生吧。 李雷看着郑捕头他们出了大门,马上转身快步回到肖华飞的身边,再次站到了自己熟悉的位置,心里才安稳起来。 王老虎此时露着白牙,一脸憨笑听着肖华飞的教导。“不要动不动就亮刀子,这是在县城在家里,不是在山里和野兽搏命,你能不能用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做事。” “嗯,姑爷说得对。” “哪对?你听懂了?”肖华飞严重怀疑王老虎在蒙自己。 “就是说得对。哪都对。” 肖华飞一拍额头,心中长叹一声。 李雷见状,劝解肖华飞道:“老虎就是在山里呆久了,不过他不傻,他真能懂。” 李雷又看了眼王老虎,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对肖华飞继续说道:“有人看上了他家的地,他爹娘不肯贱卖,就是让刚才那些人上门逼得走投无路,抱着他投了黄石寨下面的大河。可能最后他娘舍不得,又把他顶出了水面,被寨主路过时救了上来,可他爹娘已经...” 肖华飞明白了李雷的意思,同情地看向了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王老虎。 王老虎仿佛不知道李雷在说自己一样,还是那样憨笑着,眼睛却已充血。 李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虎被寨主救上山时还小,又不肯白吃饭,就整天钻进深山里和野兽搏命,想帮寨主给寨里添些吃食。他不只脸上,其实身上也有很多伤疤,这样一来二去他脾气就有些大,公子你别怪他。” 王老虎嘿嘿一笑,冲李雷说道:“和姑爷说这些干什么,这世道山里山外到处是豺狼虎豹,能活着便是运气。哪次我受伤不是你帮着上药包扎,说起来我这条命能活到今天,至少欠你半条命。” 李雷沉默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肖华飞并不知道王老虎居然有这样惨痛的经历,心中也敬佩他的刚强,对于王老虎冲动行事风格有了深刻的理解。 这种仇恨换成肖华飞自己,他也不知道在有能力报仇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刚才王老虎已经十分顾及肖华飞的感受,在不停地强压心中的仇恨,郑捕头此番上门滋事,已经触动了王老虎最悲愤的记忆。 肖华飞拍了拍王老虎的肩膀,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王老虎的遭遇,还是为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第七十章 生死两难 李雷看着王老虎心里也想起了后山上埋着的妹妹,苦命的人都有着差不多的伤痛。 前夜见识了潇湘阁中那些老爷们的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连眼皮都不眨,那就证明这个世界有钱人还是很多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常年辛苦劳作的父母不能过上好日子,不知道该怪谁,到底又是谁的错。 李雷看向肖华飞说道:“少爷你人好又心善,会读书写字,要不你去做官吧。” 王老虎也眼前一亮,附和道:“我看这主意好,到时姑爷当了官少收些税,肯定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强。” 对于这个建议,肖华飞不知道是说二人纯朴,还是说他们对大晋的朝廷根本不了解。 先不说肖华飞肚里那有限的墨水能否考中进士,其他那些考中进士的读书人,本性都坏嘛,认定他们心中不曾有过丝毫报国为民之意? 恐怕不能这么武断地认定,人群分三六九等,其中肯定有坏人,但肖华飞始终相信好人还是占社会的绝大多数。 但为什么这些人当上官后都变质了,归其本身来讲是身份地位都发生的变化。 他们不再拿自己当成是百姓中的一员,阶级的提升不等于道德水平的提升,反而带来他们行事和认知上的变化。 不再关心民间疾苦,百姓在大晋官员眼中,不如草芥。 肖华飞前世一直不太懂这句话,现在身处大晋,看着李雷、王老虎以及黄石寨那些人。 他深深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在朝廷官员们眼中,草芥比百姓更好,草芥不会反对他们的胡作非为,还可以用来喂牛马。 所以草芥无声却可以用来增加财富,当然就比在他们眼中总是闹事的刁民,对他们更有用。 而且看看赵先生与郑捕头就能明白一个根本性问题,立国一百五十年的大晋朝廷,阶层早已固化,单凭某一个人的努力,根本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肖华飞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向他俩解释其中的缘由,真相永远是那样残酷,先把自己眼前的日子过好,山上已经有几百人的生存问题需要他去操心。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目前可没有能力去拯救天下的百姓,这个大梁还是让给别人挑好了。 肖华飞想起了李雷掏出的五枚铜钱,心中有些歉意,这段时间忙昏了头,居然忘了这件大事。 李雷他们已将整个身家性命托付给了自己,虽然从来没向自己提过银子的事,但身为主家可不能办差了。 “这二天太忙忘了件大事,从这个月开始,你俩还有张信,每人每月十两的月银。你们不要嫌少,是多是少先这么定着。我现在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也不好总让家里倒贴,等我手头宽松些再给你们涨。” 肖华飞说完,观察起二人的反应。 李雷日常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反应,不过只是嘴角翘了一下,便又恢复平静。 王老虎无所谓地说道:“我拿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其实姑爷让我吃好便是了,不像李雷他们还能给家里人花。” 肖华飞暗叹一声,他们都是纯朴的好人,只是朝廷让他们没有活路。 “我该给的就拿着,这都是你们应得的。这些银子你们是给家里人,还是存起来娶老婆都好,既然你们愿意以后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自然不能亏了你们。” 知道自己每月可以有十两银子的例银,李雷心中有些高兴,但同时又有深深的遗憾,要是能早些跟着肖华飞,妹妹可能就能活下来,应该也有小芹那般大了。 打发走郑捕头,想起仙味楼需要去看看,肖华飞便带着李雷与王老虎向外走去。 还未到仙味楼,肖华飞远远看到赵先生带着四个人从城外回来。 赶紧上前拱手问好,得知赵先生他们是刚从城外查案归来。 肖华飞随意问道:“小侄整日在家,却不知城外竟出了这等大事。赵叔大热天不惧辛劳,为民奔波是姚安百姓之福,不知事情查的如何了?” 赵先生不疑有他,得意地打开折扇轻摇起来,“经过对城外百姓的走访查问,已经查清了,那件案子是州里流窜过来的一个逃犯所为,可惜凶犯狡猾应该已经跑去了几十里外的景石寨。” 赵先生看了看肖华飞带着的二个人,都是一身大户人家跟班打扮,李雷绷着脸面无表情,王老虎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除了多看了二眼王老虎脸上的伤疤,心里吐槽肖家到底是商户出身,用人也不挑挑模样,赵先生便不再关注二个肖家跟班。 对于李雷他有些印象,误以为肖华飞天还没有黑就带着跟班又要去潇湘阁享乐。 他心中有些不快地问道:“那东西可曾记住了?年轻人更当珍惜时光多读书,没事不要闲逛。记住我说的话,别搞砸了,到时你赵叔可不讲情面。” 肖华飞听到案子已经被赵先生他们遮过去,心中五味陈杂。 本该是他报官寻求官府保护,如今看郑捕头的做派,再看赵先生的态度,明白了肖守业说的话才是大晋通用的行事法则,真要有事根本指望不上官府。 有能力就自己解决,没有能力那就只能等死。 肖华飞有些兴致缺缺不想再聊下去,但也不能得罪张景清的首席幕僚,将来还有事情要求人家办理。 他稍稍解释了下自己是要去肖家新开的酒楼,查验工程进度并非是去闲逛。 赵先生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同肖华飞多说,他还要回县衙见张景清。 刚才在城外悬赏了五两银子,便有几个机灵的百姓已经指认出了麻二,众口一词就是这麻二犯下的事。 那几个百姓乐呵呵地收了赏银,已经签好了证供。 赵先生需要快点整理好文书,由张景清用印后上报到府衙,刚才这件事情才算完美解决,顺利糊弄过去。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王老虎目送赵先生一行人远去。 王老虎扎巴一下嘴,“这事就算这样完了?明明是...” 李雷始终保持着警醒,没等王老虎说完,狠狠地踩了王老虎一脚,低声说道:“这不是山寨中,在外面闭上你的嘴,别整天胡咧咧给少爷添麻烦。” 王老虎也不喊疼,歉意的冲李雷笑了笑,老实的站到肖会飞身后不再说话。 整个山寨也就李雷和杜天纵,能让他老实挨骂不敢还嘴。 肖华飞其实没听清王老虎刚才说过什么,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郑捕头,赵先生的面孔,大晋就是这般模样了吗? 丁夫子的大女儿,王老虎的爷娘,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些本分求活的老实百姓,天下到底还有没有他们的活路走呢? 肖华飞没有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在思想上要超过这时代的许多人,但如何改变世界他却毫无办法。 带着李雷,王老虎他们上山造反?这基本是选了条死路,在大晋百姓还未觉醒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跟随自己。 只凭一腔热血的蛮干只会让他和身边人,都被旧势力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不喜欢面对困境时的这种无力感,有违他的本心,看来安保队的训练需要提升一个高度。 将来要送他们都去识字,只有认了字,才能宣扬肖华飞心中的道理。 安保队可以保黄石集的平安,也可以用来当成改变世界的种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的道理很简单,人不能像牲口一样地活着,要活出个人该有的样子。 肖华飞将此事放在心中,沉默中带上二人向仙味楼走去。 大晋京城。 一队队人马举着圣旨从皇宫中驶出各自去往吏部,接上将要出京巡察地方的吏部官员,双方汇集成多支更大的队伍,在京营的护卫下出了京城南门,向大晋各地行去。 其中一支队伍中,有一个叫孙喜的小公公,年纪不大才十四岁,看上去眉清目秀。 孙喜当年也是苦出身,前年家乡遭了灾跟随爹娘举家逃荒到京城外,他妹妹年纪小模样好也好,已经被大户人家买去当了丫鬟。 可京城里粮价借着灾情贵到了天上,妹妹换来银子,还是不够一家三口人活上一个月,又没有人肯买半大小子回去费粮。 他爹娘担心他们饿死后,在京城外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便用剩下最后一点点铜板,买了一斤米和五钱鼠药。 打算一家人最后一起吃顿饱饭,告别这个吃人的日子。 孙福到现在记得他爹最后说的话,这鼠药比一斤米还贵,托生为穷人真倒霉,若是没有银子活不起也死不起。 不知是上天可怜,还是没有折磨够孙福,他爹娘吃过饭都去了,孙福可能是吃的少,足足拉了四天,才捡回一条小命 家中除了不知卖到哪去的妹妹,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能每天在城外和野狗抢食吃。 孙喜原本以为不知道哪一天,就饿死追着爹娘去了。 可就在去年重熙皇帝在宫中修长生时,可能得到了上天的启示,觉得身边缺少精明伶俐的小太监人,便让孙福到城外难民中挑人入宫。 他运气还不错,当时被宫里的大红人孙福公公选人时相中,改了姓认了孙福当他的干爷爷。 不过孙福身为重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不知道这种干孙子认了多少。 第七十一章 值银几何 重熙皇帝对这次外察极为重视,许是觉得能否成仙在此一举,时常叮嘱孙福快点派人下去,所以孙福自然对此事要更加上心。 孙福把自己十多个干儿子都派到了各州府一级的城市中坐镇,几十个干孙子也都派往富裕一些的县城,主导纳捐授官的事情。 这几十号人各自都带着宫里的圣旨与吏部的空白告身,各级别的官帽子需要上缴多少银子,也都私下里给小太监们发了明细。 只要纳捐者不曾有过作奸犯科的过往,拿出足够的银子,重熙重帝就给他们官帽子戴。 临行前,孙福把大大小小的干儿子、干孙子叫到了身前,重点强调了此行的重要性,银子才是重熙皇帝最缺的东西,也是派他们出去的主要目的。 至于纳捐者的品行如何,相信有钱的主儿品行也不会太坏,只要银子给得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 最后孙福声嘶力竭地再次强调,收上来的银子不可以多贪,一切要以皇爷为主,他们跟着喝喝汤就好,只要这回谁差事办得好,回来定有封赏。 众太监齐声称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忘记老祖宗这份孝敬,必定忠心为皇帝办差。 孙喜坐在马车里,用手再次摸了摸孙福亲手交给他的名单,丝毫没有觉得怀中的名单有多么的珍贵,反而觉得是块烫手的山芋。 他此次本不想跟着一起出来,因为他年纪太小,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作,难道要把明细摊开挂到大街上,就像卖烧饼那样一张张卖? 有心去问问另一辆车上的吏部齐姓官员,可是自从接上那个家伙,人家就没正眼看过他。 齐大人脸上那种鄙夷的神色,孙喜实在太过熟悉,在他去年流浪时已经看过无数次。 但孙喜知道,这种眼色只是针对他这个小太监,如果这齐大人见了孙福老祖宗,绝对不敢如此。 听别的年长太监说,外面许些大官都想认孙福做干爹,有些人还因为认不上而泪流满面呢。 齐大人这类文官看不上小太监,孙喜自然也看不上文官,不是因为刚才的眼神,而是在他全家快饿死时,没见一个朝廷官员对他们伸出过援手。 这一点孙喜在进宫时,听另一个专门在宫里引路的于姓小太监说过,朝廷那次下发过赈灾钱粮,只不过到底发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孙喜经历的那场大灾中,米价还是那样贵,人命还是那样贱。 看着孙喜哭红的双眼,小于太监还安慰他,穷人啊就得认命,一切皆有定数。 这辈子就这样活着吧,能进宫活命已经一种幸运,等死前收好宝贝一起埋进坟里,来世投生个好人家。 在宫中生活了一年,孙喜也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否则早就被人扔到哪口枯井中了。 他挑起了车帘向外面张望,马上有一个穿着百户模样的人骑马靠了上来。 此人是影龙卫的马百户,有四十岁上下,人长得孔武有力,一身百户的军官服饰穿在他身上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估计他在影龙卫中也是不太得宠,但也不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能出京替皇帝公干,在各自的系统中都是不太差的角色,只不过在上面的心中排位不是很靠前罢了。 孙喜猜这马百户想必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便出声请马百户上车来同坐。 马百户没因为孙喜的年纪比他儿子还小,便轻视这个小太监,人家可是天子亲臣,整天在皇帝眼前晃,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马百户可没有文官那种自命清高的毛病,只是出于礼数稍一推辞,便痛快地翻身下马,钻进了车厢。 大家都在同一个孙福老板手下混日子,亲近一下也没什么。 孙喜冲马百户一拱手,用正处变声期的公鸭嗓笑着道:“小的入宫时间不长,对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这次前去姚安县办差,凡事还请马百户多提点照应。” 马百户知道孙喜是孙福大老板的干孙子,可不敢拿人家的客气当成福气, 虽不至于对个孩子般的小太监低声下气,也冲孙喜抱了下拳,笑呵呵道:“小公公可别跟我客气,严格来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讨生活。有什么事拿不准,尽管问我便是,也别马百户叫着,这屁大点的官在京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要看得起我,就叫声马老哥好了。” 孙喜经历过人间大悲,又在饿狗中抢食求活,自然心思机敏,马上接口说道, “真敢那样敢呼您,别折了小的寿。我年纪太小,可不高攀敢叫您老哥,看您年岁和我家长辈一般大,就叫您马叔吧。” 马百户笑着点点头,心想,这孙喜果然是宫里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却妥帖。 孙喜再次拱手问道:“马叔,这次事宫里让小的出来办差,虽说是好事,可也是大事。到了姚安我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话。” 马百户身为武人倒也快人快语,没有太多弯弯绕,爽朗地笑道:“小公公是怕到了姚安两一摸黑,办不好这趟皇差吧。” 孙喜点点头,满怀希望地望向马百户。 “按我说咱们不用太担心,你可能还不知道,地方上也有咱们的人。皇爷御极三十多年,不可能凡事都只听文官那张嘴来说。到时咱们只要和地方上接上头,让他们提供个当地有钱人的名单,你到时在这些名单中择优选取便是。” 虽然马百户说得容易,可孙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马叔,难道那些有钱人傻的不成,肯掏银子买这些杂官?我看这单子上可没有正堂官啊,都是些地方卫所武官或是税官,河道官。” 马百户咧嘴一笑,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看的,在我们眼里那些官可能是地方上的杂官,可是那些有钱人未必这么认为。”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说我吧,本来我爹那辈还是千户,可是到了我只能承袭个百户。我都四十多岁了,要是没有新的功劳传给后代,将来我儿子只能当个小旗或是兵丁。” 想起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马百户一阵气恼,他是使了银子给上官才争取到这趟差事,否则也轮不到他。 就是想着把这次差事办漂亮,希望宫里论功行赏时,能给他记上一笔,将来好给儿子谋个好出身。 看孙喜还是没有听懂,马百户倒也不怕麻烦,继续说道:“这些大户如果家里出不了进士老爷,他们也就是个普通大户罢了。哪怕银子再多一辈子还是普通百姓,当不上人上人。可如今能用银子换官帽子,让他们能光宗耀祖不说,还能从此有了官面依仗,他们能不疯了一样的捐银子嘛。” 孙喜这回听懂了,就是当大户们有了钱,定会进一步谋求权势,更好地踩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孙喜陷入了沉默,他恍惚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可究竟哪里不好却说不出来。 马百户见孙喜还没自己儿子大就入宫当了小太监,心中有些同情。 但也不再多解释,只是说道:“你也别想太多,这些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该看明白的。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上面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办好便是了。” 听到马百户隐有规劝的话语,长期的求生本能让孙喜心生警醒,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有任何个人情绪。 他马上藏起了心思,露出了天真的笑脸,“马叔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办不好这趟差,误了皇爷和老祖的吩咐,到了地方上,还请马叔多多帮忙。咱们一起把这差事办漂亮。” 马百户笑着点点头,一口应承下来,便告辞离去重新回到外面的马匹上。 孙喜在马百户走后,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单子,一个个数着上面写的官位,直到看到最后那一万两银子的总价。 临行前,孙福曾厉声交待,这张纸是要命的东西,须他们每人贴身藏好,决不可以流落到外面去。 若是谁不小心弄丢了,人也不用想回宫,让影龙卫的人把他们人头提回来就行了。 这一年多来,孙喜在宫中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有人专门教他这么大的小太监读书识字,而孙喜则是这批小太监中历次抽查考试成绩的姣姣者。 所以单子上面的字他全部都认得,这也是宫里会派他出来的重要前提。 轻轻地呼出一气,他觉得这件事还真是麻烦,这可不是一万两银子的事,光看这数就让他头晕眼花。 何况在纸面一万两银子的基础上至少要加价三千两,也就是一万三千两。 不把孙福老祖宗那三千两弄出来,估计他回宫后,虽不至于被弄死,但也再无出头之日。 孙喜沉下心来,用手指着在心里一个个评估着纸上所写的官帽子,云铺渡卫所指挥,正六品,辖兵足八百,值银二千两。 云铺河河道巡检官,正七品,专司河面过往船巡检纠查违禁,标银一千两。 ... ... 户房书吏,专管境内人口土地帐册,标银二百两。 屠户税吏,专管姚安县境内屠户税收,标银一百五十两。 刑房书吏,标银一百两。 捕班班头,标银一百两。 孙喜一直从官员数到衙门吏员这一层面,看来皇爷真是太缺银子,连捕头这种吏员都要卖掉了。 至于这个姚安捕头是好人坏人,孙喜根本不关心,在他的心中天下乌鸦早已一般黑,他还有家时和这些小吏们打交道,远比和官老爷们要多。 若说孙喜最恨的人,并不是朝廷上那些官员,而是这些时常上门狐假虎威欺辱爹娘的小吏们。 他过去十四年一次也没见过家乡的官老爷,所以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印象。 第七十二章 旋涡 看过仙味楼改装工程的进度,肖华飞十分满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十两银子奖给了胡师傅,并讲明其中四两归胡师傅,剩下的由众人平均分配。 不管多少都是意料之外的赏钱,众人无不欢喜齐声称谢,每人所分的银子已经快赶上他们辛苦一个月的工钱。 在大晋像胡师傅这种工匠对风水和选择吉时都有一定的造诣,一事不烦二主,经过胡师傅的推算,七日之后便是吉日,可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因此肖华飞将开仙味楼开业日期定在七日这后,并再次给了胡师傅二两银子,做为喜钱图个吉利。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王老虎离开仙味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站在仙味楼外思考了片刻,带着二人直奔潇湘阁,既然酒楼马上要开业,那当天一定要请茗月姑娘来捧个场,以图吸引更多的人流。 肖华飞刚到潇湘阁大门外,马上有眼尖的小厮跑上前来问好,肖华飞连忙塞了几粒碎银,拦住了他要唱名的冲动,只是让他帮着通传叫九娘到小楼相见便好。 小厮不露痕迹地将碎银入袖中,先将肖华飞引到了竹林处,请他稍等,便转身快跑去找九娘回来。 看来世间只有银子能让人麻利,小厮的办事效率有了空前的提升,等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肖华飞就看到九娘盈盈向他这边走来。 九娘见过李雷,自然也没有多看,王老虎只是冲她憨憨地傻笑着,眼光却很清澈,这让九娘对五老虎反而多看了二眼。 肖华飞近来的行事手段和身边的人让九娘越来越看不透。 九娘风情万种的白了肖华飞一眼,说道:“你这个冤家,今天怎么想起直接到奴家这里来了,要是让红袖知道你来了,却不叫她又得和奴家闹脾气。” 肖华飞今天受了太多冲击,明显没有心情和九娘调笑,但这些负面情绪与九娘无干,他只得勉强露个笑脸。 “九娘说笑了,我今天来是有正事与你商谈,一会家里还有事,所以就不去前院了,” 九娘伸出一只玉手,搭上肖华飞的胳膊,掩嘴一笑,“你最近哪次来不是正事?什么时候奴家这潇湘阁成了爷们干正事的地方了,照你这样来玩,这里恐怕快要门关喽。到时奴家带着茗月和红袖去你们肖家吃饭可好?” 肖华飞尴尬地一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道,要是他敢回句好,这女人也许真敢这么做。 只不过到时真都领回肖家,杜少奶奶的手底下可有真功夫,注定单方面碾压,他肯定见不到美人抓脸的场面。 见肖华飞依旧不肯接茬,九娘不禁替茗月和红袖叹口气,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九娘还是不够了解现在的肖华飞,他根本就是有贼心,却没有贼胆。 不好叫肖华飞尴尬下去,九娘亲自挽着肖华飞回到了小楼。 王老虎没想太多,也要跟着肖华飞和九娘一起进去,李雷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王老虎使了个眼色。 王老虎虽然不懂李雷的意思,但人也不傻,于是闷声学着李雷站到小楼门口等候肖华飞。肖华飞开门见山,直接和九娘说起仙味楼开业后,想请潇湘阁的姑娘们去弹唱的邀请,并承诺会按照市价支付姑娘们的茶围钱。 若是客人有赏钱,也一并归姑娘们所有,肖华飞保证姑娘们的人身安全不受骚扰。 看在彼此间的合作越来越紧密的份上,九娘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凭肖华飞如今在青楼行业中的超高人气,就是潇湘阁不派人去,另外几家估计也会主动贴上来。 九娘其实不在乎姑娘们去了能赚回多少银子,主要是不想失去肖华飞这个大金主,再者多少银子最后都要上缴,全当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二人很快将事情敲定,肖华飞担心一会前院得到风声,再被姑娘们围起来,便想起身告辞。 谁知九娘拦住了他,说潇湘阁里有一位贵客仰慕他的文采,想要结识一番。 九娘话里隐约指出,这次见面不容肖华飞拒绝,否则可能会影响双方以后在浮生醉上的合作。 肖华飞今天原本情绪就有些郁闷,听了九娘的话,就更加不开心。 大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到处都有人觉得他是鱼肉,是个人物就要来尝尝嫩不嫩。 碍于九娘哀求的眼神,肖华飞无奈只得点头同意,不过他先说好,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他担心真要是在潇湘阁耽搁得太久,杜兰英心一急换身衣服摸出来飞上屋檐,发现他又在在这里,就是自找麻烦。 见肖华飞同意见面,九娘高兴地冲他施了一福,请他稍坐,便亲自去请那贵客。 什么人物能让九娘如此哀求,就是九娘不说肖华飞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潇湘阁背后的老板或真正的掌舵人。 此时肖华飞认为此人就是个想分一杯羹的官员或豪绅罢了,见一面也无妨,毕竟是在人家地盘做生意。 只要对方要价合理,给他一份也可以商量。 可万一要价过高,那大不了一拍两散,没有潇湘阁还有江南楼、怡红院不是。 加上再有几天仙味楼就要开业,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销售渠道,肖华飞此时也放平了心态,等待对方前来出价便是。 不多时肖华飞看到小楼外的竹林那边,九娘走在前面,引着一个身着长衫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向小楼而来。 虽然看到人来了,肖华飞却没有起身,他此时情绪不高,认为对方又是想掏他荷包的人,所以有些提不起心气屈身相迎。 那个青年没有跟着九娘一起进入小楼,反而站在小楼门口,仔细地打量着李雷与王老虎。 李雷双臂紧绷也定定看向青年人,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王老虎还是那样憨笑着,脸上的疤却随着心脏跳动起来。 三人仿佛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与长相气质,穿着打扮无关。 而是三个人的眼睛深处,都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青年人在门口站了几个呼吸,双肩陡然一松,呵呵一笑,不再看向李雷二人,迈步向肖华飞那边走去。 九娘上过茶水后,始终未坐安静伺立在一旁,也没有出言为彼此介绍,想是得了青年人什么吩咐。 长衫青年进来后也不谦让,施施然坐在肖华飞身边的椅子上,端起茶喝了起来。 肖华飞见此情形,心中感到好笑,认为青年人这个做派,这无非是些谈判前的小手段,借此打压他的心理预期罢了。 这一套肖华飞在前世,三十岁后就不再使了。 无他只是因为这样的谈判操作手法太过幼稚,若是手中真有好筹码,以谦和的态度扮猪吃虎,更能让对手放松警惕达成目标。 既然长衫青年想玩,肖华飞也不介意陪着,打定主意不肯先说话,他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细品起来。 肖华飞认真品尝着茶水的味道,别说九娘这里的茶就是好喝,如果不是身边坐着一位,想必滋味会更加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肖华飞耳边传来了笑声。 “肖公子果然好气度,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青年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肖华飞依旧没有抬头,温和地回道:“过誉了,都是虚名。” 肖华飞此时表现出一种温润恬静的气息,就像看破世情的老人,显得与世无争。 这让青年人完全看不透,出于职业习惯,他早就在心里对这次见面做过预言,但接连二件事都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件事,门口站着那二个跟班,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是跟班,但青年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这二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会见血。 第二件事,肖华飞对自己的回话,无论是肖华飞是羞恼还嘴,还是谄媚奉迎,他都有后续让肖华飞入瓮的应对。 青年人沉默半晌,肖华飞的回答不温不火,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前这位真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人? 他终于放下茶盏,平和地说道:“在下只是欣赏肖公子的才学,今日才请九娘从中引见。肖公子一表人才,难道甘愿把大好年华,满腹的才学都浪费在这青楼楚馆之中?” 肖华飞心中有些狐疑,听这青年人话中的含义,同先前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莫非是想差了? 他也放下茶盏,平视着青年人,问道:“在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还请明言。” 青年人以为勾起肖华飞的兴趣,继续问道:“以公子的年纪,想必胸中正是热血充盈,如今朝中官员每日蝇营狗苟,百姓苦不堪言,你就没有想过为国为民做些大事?” 九娘抬眼看着肖华飞,欲言又止,被青年人发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以为快要引得肖华飞入套,早就在暗中防着九娘通风示意,怎能让九娘坏了他的好事,白天时他让九娘给肖华飞送帖子,九娘就一直拖着不办,他就已经有了警惕。 二人的做派都被肖华飞,用眼角的余光尽收眼底。 看来这个青年人不是他所认为的潇湘阁后台老板,听口气不是想谋反就是官面上的某些暗势力。 到底是藩王要谋反?还是官场同盟? 肖华飞心中冷笑,有一点他能确定,管他是谁,此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第七十三章 身不由己 若肖华飞真是一个只有十七岁阅历的少年,听到这番义正言辞的话,也许真让这人忽悠瘸了。 可他心里明白,此人定不是嘴上说得那么高大,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跑到青楼里和自己谈公理正义的家伙,想想都很讽刺。 肖华飞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装着什么都听不懂,嘴里说道:“这位少侠,天下正义就交给你去匡扶了,我家里火上还煮着粥,告辞。” 然后他毅然起身,打算就此离去。 青年人没有起身,只是用力拍了下桌子,阴沉说道:“听了机密的事,就想一走了之?若是惹得我家主人不高兴,大晋虽大,我保证你没有容身之地。” 肖华飞自从青年人一进到小楼才说几句话时,他就明白这人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所以不想与之有过多交集,但还谈不到怕。 此时青年人拍着桌子说话,肖华飞差点被气乐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冲自己拍拍桌子。 肖华飞看了眼九娘,见九娘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于是对青年人的背景认知有所提升,但也仅是提了半成。 如果一切真像青年人话中所说,他们组织代表着大晋乌云中的一缕光明。 那青年人大可去找张景清和赵先生他们谈心,何必找到自己头上。 肖华飞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个富家少爷,就算将来会继承万贯家产,但按常理推算都要十多年以后。 此人究竟在图谋他什么,肖华飞猜不出来,也不想猜,肯定不是好事就是了。 肖华飞在心里嘟囔一句“麻烦”,嘴里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趁着青年人被他笑得有些发愣的功夫,肖华飞拔脚几步就窜到小楼门口,李雷和王老虎马上会意,将他挡在了身后。 有李雷和王老虎挡在身前,肖华飞顿时觉得底气十足。 他表情严肃地对青年人说道:“不管你计划荡涤官场,还是想颠倒乾坤,本少爷都不感兴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可好?” 肖华飞本来想说青年人谋反来着,但考虑万一言中,防着对方拼个鱼死网破,杀人灭口。 于是就换个了委婉的说法,只要对方能听懂其中所指便好,他对自己小命一直非常在意。 青年人觉得有些跟不上肖华飞的思维,这小子平时都看得什么书? 按常理他身为影龙卫百户,亲自出面对付个无知少年,只须言语上恐吓几句,再许些好处,基本对方就该感恩戴德,乖乖掏银子才是。 他来姚安之前,千总那边私底下有过交待,借着此次朝廷纳绢的东风,他们这边也想跟着招揽个金主,许出顶官帽子,为所属衙门面加些进项,怎么被肖华飞扯到谋反上去了。 以往都是他们影龙卫,先出手诬陷别人谋反啊。 没想今天到姚安这个小地方算是见识了,居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抢了先手。 青年人越发觉得肖华飞就是干他们这行的料,都不需要他再来教,这小子构陷别人谋反的手段就应用得如此纯熟。 退一步说,就算与银子无关,也必须是肖华飞,肖家的底细被影龙卫早已调查清楚。 肖家的商队分散四处就是最好的眼线,现在就差把肖华飞拉进来,就可以凭空多出几位的助力。 青年人脸上始终阴郁的表情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青年人从座位上起身,客气地向肖华飞一拱手,说道:“呵呵...肖公子恐怕对在下有些误会啊,请进来说话。听在下仔细解释。” 肖华飞惊叹青年人变脸的速度真是快,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缓和了语气。 “事无不可对人言,请就这样说吧。”肖华飞不想再进小楼内,他只练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根据现有情况分析,九娘也许都是武功高手。 在面对复杂情况时,肖华飞从来都是料敌从宽,以前太祖有句话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青年人无奈地摇摇头,有些理解九娘为什么不给肖华飞送邀请帖子,这小子鬼精难缠,也不知道招到卫里是福是祸。 不过上官的命令就是命令,轮不到他质疑,搞银子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从来不信千总是为了拿肖家商队当消息来源这个托词,不过就是遮羞布。 可话说回来,州里的衙门至少得换换瓦片才行,除了千总那间公房,别的屋都漏雨了。 这还是他主动把自己公房的瓦掀了几块,挪过去孝敬了上官,只不过自己那屋漏得更大了些。 单从办公环境来说,可能他还真不如九娘,至少九娘还有个小楼可以遮风挡雨。 青年人不想刺激肖华飞也没有再逼近,起身后站在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牌子,伸手递给九娘,示意让九娘传给肖华飞看一下。 九娘此时才有机会用歉意的目光看了肖华飞一眼,把牌子隔着李雷递到肖华飞手中,然后又低头站到了旁边一言不发。 肖华飞借着小楼的灯光看着中手的牌子,和那杀手的牌子差别挺大,至少用料做工上要精细不少。 这块牌子二寸见方入手发沉,材质用得当是精铁,不见气泡坑点,铸有细密云纹,应该不太好仿制。 牌子正面,刻有二个字叶青,应该就是青年人的名字。 背面刻字较多,肖华飞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钦命京营巡查影龙护卫军印,重熙二十九年三法司置”。 肖华飞不知道这个牌子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李雷目不斜视,王老虎倒是瞄了眼,发现块破铁也就没兴趣再看,反正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只知道这东西不值什么银子,也就没有了好奇。 王老虎心中很是鄙夷小楼内那个青年,掏块破铁能吓唬谁,还能有他怀中的匕首更让人害怕不成。 青年人见肖华飞根本没有认出这块牌子背后的分量,心里有些发苦,影龙卫的名气和几十年前相比已今非昔比。 换成几十年前,这块牌子一亮便可以止小儿夜涕,就是那些身着朱紫的朝中大官,也不敢轻视他们。 在他太爷爷那个时代,可是影龙卫最风光的时代,数不清的贪官与逆贼都被影龙卫拉于马下,抄家灭族。 到了他这辈儿,也只能到乡下县城忽悠个富家少爷,用银子来买影龙卫官位。 而且看样子人家还不太买账,这下把老祖宗的脸彻底丢到家。 肖华飞向青年人请教道:“这牌子上面所写,就是大人的名字吧。想必叶大人是官府中人,但后面写的那些,在下可不太懂,还请解释。” 叶百户挺起胸膛,正色道:“影龙卫乃是陛下直属卫军,往大了说护卫皇权稳固,天下太平。具体司职主要是监督缉查不法官员,谋逆反贼,坐探外族军情。蒙陛下恩德,本官叶青不才承袭家父荫恩,现为影龙卫百户。” 肖华飞皱起眉,他听明白了,所谓影龙卫就是大晋的特勤机构。 身为男人自然对刺激神秘的生活,充满过向往,但他也明白这类地方可不是良善人能呆的地方。 肖华飞不明白,这姓叶的为何要招揽自己?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太帅,男人做事的出发角度肯定和潇湘阁里的姑娘们不同。 是狼就要吃肉,不是吃别人的肉,就是吃自己人的肉。 为名还是为利?或是二者都要? 肖华飞腼腆一笑,拱手推辞道:“原来是叶大人,失敬了。肖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有银子,全姚安人都知道我只是个败家公子哥儿,没事只喜欢逛逛青楼,写写歪诗。我保证坚决拥护我大晋皇帝的英明统御,家里真还煮着粥,就不多打扰叶大人了。” 叶百户见唬不住肖华飞,便换了方法不再用强,而是自嘲地说道“肖老弟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当兵的?大哥不能怪你,谁让你是读书人嘛。那夜你的风光大哥也躲在角落看着,你与张景清和赵沐林可是相谈甚欢啊。” 肖华飞让叶百户用话挤到了墙角,厚此薄彼本是人际交往的常态,不过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放在明面上。 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将来浮生醉早晚会卖向四方,不能让叶百户抓住他为人处事上的疏漏,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心中纵有万般不愿和叶百户这种人产生交集,但事已至此,肖华飞知道自己不能一走了之。 向李雷使了个眼色,肖华飞越过二人,再次回到屋中坐下,将那块百户腰牌递还给了叶青。 叶青也不收起牌子,就大方地扔在茶桌上,让九娘再为二人换上新茶。 “肖老弟随便些,不用如此拘谨。我是真心仰慕你的文采,州府里的千总大人也是如此。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州府啊。想我们影龙卫都是些只知忠君报国的厮杀汗子,千总大人求贤若渴,急需你这样有才干的人才加入,来提升本卫的整体修养。” 叶青心中想,这不算假话,修房和修养就差一个字。 他的这些话,肖华飞可是一个字不信,不过还是笑着拱了拱手。 “叶大人客气,都是虚名罢了。天色已经不早,此举到底为何还请叶大人明言便是。” 肖华飞心中有数,看叶百户如此死缠烂打,不肯让他离开,今日已不可能无损脱身。 他打算实在不行,出个几十两银子打发了此人,全当被狗咬了一口,破财消灾。 第七十四章 人生充满妥协 “叶大人,大晋圣天子在位,承平日久,贵部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声势,应该不缺人吧。” 肖华飞打算在叶青的回答里随便找些理由,说自己不合适,好拒绝叶青的招揽。 叶青本来想讲实话,他们当然缺人,若是十多年前还好,每月也能按时发饷。 自从重熙皇帝把大量的金钱投到修仙这个无止境的事业上,他们的待遇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上面每年大约只能发四分之一的饷银,剩下的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搞,为此千总大人的头发已经越发稀疏。 至于用什么办法弄银子,肯定有些无法见光。 像他身为一级官员还好说,多少有些祖辈传下的家底,或是不为人知的营生,的确不舍得官职脱身而去。 可下面办事的力士,密谍已经全凭着高压在留人了,许久没能忽悠到新人加入他们影龙卫。 叶青不可能实话实说,“我们卫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轻易不会出鞘,肖公子不知道很正常。不过这不等于我们没有用对吧,总有坏人会在暗中行鬼祟之事,破坏百姓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所以一直需要有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维护天下安全才好。” 肖华飞差点没有忍住笑,这叶百户还是拿自己当个孩子来哄骗。 “哦?叶百户可曾查过什么祸国殃民的巨贪?” “本官就职时间尚短,还没有机会。” “那可曾抓过敌国的谍子?” 叶百户看了眼九娘,高深莫测地说道:“事关机密,若肖公子真想知道,只要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我都可以告诉你。” 肖华飞打个哈哈,嘴里说道,“岂敢,岂敢。” “那想必叶大人肯定抓到过反贼吧,总不能您口中这么重要的影龙卫,大晋利剑,所做之事都不能对我这个百姓讲讲吧。” 叶青想想肖华飞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什么都不说,还真无法取信于人,又何谈让肖华飞加入呢。 想引人入局,要么影龙卫有崇高的理念吸引人加入,要么需要给别人展示足够的实力,最差也要让人知道加入影龙卫的好处。 只是目前这三点,叶青都拿不出手。 除了他肯定不是反贼要谋逆以外,影龙卫目前可以说一无是处,给皇帝当耳报神这种苦差事,他自己都干够了,又何谈拉拢肖华飞。 叶青咬了咬牙,觉得对肖华飞这样的公子哥来说,至少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若是肖公子加入我们,我可以代表千户大人把姚安县的潇湘阁交给你管。到时你就是潇湘阁的幕后老板,到时再来这里,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叶青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冲肖华飞眨了眨眼。 九娘听叶青说完,心里马上激动起来,若是肖华飞真的能接手潇湘阁,那无疑对她来说,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消息。 肖华飞心中的确有一瞬间对叶青的提议怦然心动,姹紫嫣红,纸醉金迷,这就是他最初穿越时的梦想生活。 可随之而来的心悸感是怎么回事,肖华飞不禁打个哆索,偷眼打量起屋厅和外面的房檐,总觉得暗中某处有双明亮的美目正望向自己。肖华飞看了叶青一眼,见此人还是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心想,这姓叶的肯定是来坑他的,嫉妒他的英俊潇洒、年少多金。 肖华飞以退为进,再次问道:“假使在下真的加入了影龙卫,是何官职?总不能是个大头兵吧。” 叶青心中一喜,连心说道:“那怎么可能,只要肖公子,肯...肯多出些,自然可以和叶某一样,弄个百户当当。这可是正六品的官位,比那张景清还高一级呢。” “这么说若是那张大人有错,我可以直接抓他喽?或者以后他再见了我,都要向我行礼问安?”肖华飞明知故问道。 叶青被他的话有些吓到,心中暗骂,这小子吃什么怎么长大的,是怕天塌不下来? 但他还是出言解释道:“话虽然可以这样说,理论上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但...” 肖华飞笑着把话接过来,“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会有麻烦是吧。也就是说这个官职对那些进士官来说,一文不值是吧。” 叶青被肖华飞问得脸有些红,近年来影龙卫被皇帝套上了枷锁,而且还被扔到了垃圾堆里。 在官场中的影响力属实大不如前,但万一哪天皇帝有事着急用这把夜壶,只需一道圣旨,他们定能再次风光起来。 “肖公子话不能这样说,如果我们有三司或是皇帝的命令,哪怕那些文官贵为丞相,我们该抓一样抓,该抄家一样抄。” 叶青觉得不能被肖华飞绕进去,继续道:“你要明白,大晋说到底是陛下的天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无论你我,还是那些文官,可能会有一时风光,那是因为陛下允许。可别真把老天爷的恩情当自家福气,肖公子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呢。” 叶青看向肖华飞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丝锐气,让肖华飞扯皮这么久,他觉得颜面尽失,耐心已经耗尽。 叶青见肖华飞不再顶嘴,继续说道:“肖家属实家大业大,勉强算得上州里数得上的富户,可大晋像肖家这样的商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朝廷和陛下的眼中,与蝼蚁何异?若是没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罩着,肖家又能兴旺多久?不说别人,就是那张景清,无需上报州府便可以抄了你们肖家,你信也不信。” 肖华飞心里不想承认,但他明白叶青讲的都是实话,这也是身为平头百姓的悲哀。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或是所谓的大户,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要么妥协,要么灭亡。 若真被有心人盯上,可能连妥协的机会都没有。 叶百户的话让肖华飞内心翻涌,可他脸上却变得极为平静,以目前的形势这个小小的百户,就如大山一样,让他无法躲避。 他内心无比渴望自身实力的提升,挣脱这个樊笼,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这一切都砸碎。 “叶百户到底需要我怎样做,还请明言吧。但我本就是个文弱的公子哥,超出能力的事,无论你如何点拨,也恕难从命。” 这是肖华飞最后的倔强,只不过显得有气无力。 叶百户哈哈一笑,知道完成了千户大人的托付,脸上变得和颜悦色,说出了他的要求。 只要肖华飞肯出二千两银子,就保证肖华飞得到影龙卫百户的官职,当然这个官可以去州府里坐班,也可以不去。 如今的影龙卫百户虽然还是军职,不过比起早年间的军事化管理,现在可以说规矩已经败到所剩无几。 而且千户所现有的可用公房有些安排不开,七八年来又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们出手。 除了千户大人每日能去所里坐一会,大家也都在忙各自的营生,真都去坐班光等那点饷银全都得饿死。 目前只要千户所没有大的变动或是紧急任务,肖华飞愿意呆在姚安就一直呆着,千户所会安排他在此收集当地情报,暗中监督地方官员。 当然说把潇湘阁都交给他代为管理也是真的,不过每半年需要往州府里送次银子,那时需要肖华飞跟着去拜见千户大人。 这次的银子由叶青押送回去,年底那次的事就得肖华飞亲自来了。 叶青暗示肖华飞,若是去州府里拜见千户大人,最好不要空手去见,最好带些千户大人喜欢的姚安土特产。 肖华飞不需要他指点,自然也懂其中深意,狗屁土特产,无非就是年节的孝敬。 叶青此时与肖华飞谈话时态度非常好,就像多年相识的老朋友,因为二人已经是同僚,身份相等,再摆个脸就是不会做人了。 叶青又讲了些卫里的人际潜规则,担心肖华飞真像刚才讲的,哪天跑到张景清那里摆威风,影龙卫现在风雨飘摇,可经不住这么大的折腾。 这不是叶青为人和善,在影龙卫这种地方,好人连骨头渣子都成灰了,如此坦诚相交主要是他担肖家的银子。 大晋朝中如今哪个位置,都有他的标价,只要有实力付得起标出的代价,除了皇位一切都可以买到。 万一有天肖华飞当官当上了瘾,再买个千户官位,会转身坐到他的脑袋上,他还真担心肖华飞送双小鞋穿。 肖华飞此时的心态就是破财消灾,对于叶青的提点有些他听进去了,有些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一切都凭实力说话,今天叶青给他上了意义非凡的一课,只要明白了这一点,这二千两就已经花值了。 一个心理真正成熟的男人,在没有能力改变一切时,行事不能以个人喜好为转移,无疑肖华飞正是心理成熟的那一种。 肖华飞听叶青讲完,也提出了自己的困难,就是可不可以分期付款。 目前肖家有二千两,但他却没有,而且这件事上他不想最后又是家里出钱。 归根到底今天的事,他觉得是自己到潇湘阁开那次发布会惹出的麻烦,所以只能由自己解决。 更重要的是,肖华飞不想让叶青他们产生一种可怕认知,若肖家随时随地可以压榨出那么多现银,是祸非福。 人心经不起试探,人的贪欲更加没有止境,还是要再防一手。 叶青很怪异地看着肖华飞,按他们的调查,肖家拿出二千两现银应该不成问题。 肖华飞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道:“现在还是年中,肖家的商队都在外面,所以家里并不像叶兄想得那样有很多现银,若是一次调用太多,生意可能就得停滞。也不需要多久,至多二个月,我保证叶兄在州府里能收到银子,我到时定让镖局押送过去。” 第七十五章 又是麻烦 叶青听到肖华飞想要跟他玩个分期付款,虽有些不快,但心中反而释然。 他认为这才是肖华飞所处年纪的人,该有的言行。 若是肖华飞总是行事超出预估,他都打算回去找老爹再学几个月的窥探人心之术。 叶青心中庆幸自己留了一手,还有个王牌只要使出定能让肖华飞心服口服。 他冲九娘挥了下手,示意她出去,想要与肖华飞单独谈谈。 九娘看了一眼肖华飞,目光中有一丝纠结,但也没有出声,只是按吩咐退出了小楼。 她本想关上小楼的门,可李雷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叶青看向肖华飞说道:“肖百户这二个手下真心不错,护主之心如此不加掩饰,看来你是不相信老哥喽。” 肖华飞心想,信你个屁,看你那阴狠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面相。 不过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叶青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按道理二千两银子还没有付给他,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 肖华飞笑着冲李雷挥了下手,示意他们站远些,然后意味深长地对叶青说道:“都是些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想是叶兄的虎威让他们觉得害怕。这些人啊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忠心,害怕我出事,要是我出事他们肯定是要与人拼命的。” 叶青假装没听懂肖华飞话语中暗含的警告,他又不想把肖华飞如何,只要事后肖华飞爽快交齐银子,那大家就都是同僚,颜面上还是要过得去才是。 他身体靠向肖华飞一边,压低了声音,“我知道那晚你都做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叶青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肖华飞。 那晚的刺杀对肖华飞来讲,就像是块心病。 杀手已经被杜金他们解决掉,但是幕后的人却没有线索,如今叶青的话让肖华飞瞬间冒出了冷汗。 莫非这叶青就是背后之人?还是他发现了杜金他们的事情,想要挟肖家? 无论是哪种情况,肖华飞都不想坐以待毙,先脱离了对方身边再说,他对自己那练几天的功夫属实一点信心没有。 肖华飞抬头看向李雷和王老虎,心中估算着他们需要几个呼吸才能出现在自己身边。 可叶青离他实在太近了,咫尺之间而已,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他的胳膊。 肖华飞努力调整着呼吸,四肢肌肉都开始紧绷,准备随时弹起身形先向外跑,汇合了李雷他们再说。 至于这个叶青,如果一会李雷他们把人能留下最好,如果留不住,那就只能尽快回家,收拾东西准备上山。 肖华飞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瞬间想好的应对方法,随手端起茶盏,打算先呼叶青一脸,阻碍下他的追击。 谁知叶青早已看出了肖华飞的打算,哈哈一笑,身体后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说道:“那茶可还热着,肖百户可别用它往我脸上招呼,咱们好好说会话不行吗。” 肖华飞心中暗骂叶青狡猾,看来这只小狐狸猜到自己想要干什么。 对方已然有了准备,那就大可能成功,而且听叶青的口气,似乎不想对自己不利。 没有把握的事,不做也罢。 肖华飞只好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脸上带着一丝不解问道:“叶兄在说些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懂啊。” 叶青笑的声音更大,仿佛和肖华飞谈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睛却一直看向小楼外的李雷那边。 小楼外的李雷,打九娘出了小楼后,一只手始终插在怀中,片刻没有松开怀中的匕首。 他在看向小楼内的同时,也没忘了盯住九娘,打算万一有事,抓住九娘或许能换回肖华飞。 王老虎也一直在盯着楼里面的动静,未见肖华飞有什么暗示,只好继续戒备,没有轻举妄动。 叶青笑过之后,说道:“你那俩位兄弟,心性是不错,但还得再练练,野路子出身上不了台面。若是刚才哥哥暴起发难,肖老弟可没有幸免的道理。而且让九娘出去,就说明她不重要,看住她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事后报仇又有什么用,老弟没听过世上有死士这种人?” 叶青几句话说出来,着实又给肖华飞上了一课。 肖华飞终于知道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大晋能人异士不是没有,只不过是自己在姚安这个小地方见不到罢了。 肖华飞不知道该和叶青说些什么,只能若无其事地笑笑,装傻充愣人家能看透,外面的依仗人家好像也不放在眼里。 事已至此一味的耍嘴皮子,只能让叶青笑话。 肖华飞一拱手,光棍地说道:“那就多谢叶兄教诲,等叶兄离开姚安时,小弟定有程仪奉上。” 叶青倒还真不是图肖华飞给那点路费,也不再卖弄,沉声道:“你那件事其实也瞒不住张景清他们,只要细心查访总还是有些端倪可寻。无非他们现在被别的事分了心,不想细查而已,但这些小手段不能总用,用了也要弄干净手尾。” 肖华飞只能无言,也不能点头承认,只是无声地听着人家教育,谁让人家说得都对呢。 看来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办,肖华飞都想让李雷他们和叶青学几天,省着他们整天目中无人,总和郑捕头这种龌龊角色打交道,会小看了公门中人的行事手段。 见肖华飞不再装傻充愣,叶青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见到的那个杀手,恐怕不是中原人士,看那个纹身式样应该是北周或是东蛮那边的风俗。他们男子成年时会纹上这类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肖华飞听懂了,无非就是那个杀手被杜金扔到河里时,叶青的人赶在县衙人手到来之前,便进行过查看,而且看出了很多东西。 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叶青在表明,他根本不在乎一个异族杀手的生死,并无意深究此事,让肖华飞安心的意思。 顺手再点出李雷、王老虎他们的安保漏洞,帮肖华飞一把。 毕竟肖华飞已经是影龙卫自己人,真被外人暗杀掉,他们也没有面子。 肖华飞真诚地向叶青拱手道谢,对于正确的意见,他一向虚心接受,哪怕到现在为止也看不透叶青这个人。 人情已经领了,事情人家也全知道,肖华飞也不打算再敷衍叶青,直接开口问道:“叶兄今日如此帮助小弟,不知小弟该如何感谢叶兄?” 叶青也在等着这句话,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当然有所求。 “肖老弟这么爽快,那为兄也不客套了,不瞒你说那个...那个我在州府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营生,想让老弟也供些浮生醉可好,银子断不会短了老弟,只是价钱上...” 肖华飞想到九娘,自然也明白叶青知道他是浮生醉后台老板的原由。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就是叶青不主动要求参与浮生醉售卖,他也要找别的渠道推广浮生醉。 终于有些不那么心疼那二千两银子的花销,肖华飞没有一口答应叶青,略有为难地道:“按说以咱们的交情,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酒现在产量非常有限,只是不知叶兄需要多少,货到州里送往何处。” 叶青边忙说道:“用不了太多,哥哥那楼子不大,叫怡春楼很好找。其实也是替上面管着,你就按潇湘阁这面的进价给我就行。每月一千箱可好?实在不行每月八百箱也行。” 嘴上说是不大,州里的青楼肯定要比姚安这小地方的大上许多,要不也不会开口就要每月一千箱。 肖华飞心里乐开了花,可还是嘴角向下,嘶了一声,为难道:“既然大哥发话,老弟这边在潇湘阁少卖些就是。原本老弟不挣大哥银子也没什么,只是这酒造起来费工费时,所需本钱太大,你看...” “老弟能保证供货便好,至于银子你不用担心,老哥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你家在州里不也有铺子嘛,每月让掌柜找我结银子,绝无拖欠。” 看来叶青他们真把肖家摸透了,这回想要参与浮生醉的生意应该是机缘巧合。 叶青赶巧参加了发布会,见识到那晚有钱人对浮生醉的疯狂追捧,于是动了发财的心思 这种挣银子又要卖人情的好事,肖华飞当然不能放过。 肖华飞满脸肉疼的冲叶青一拱手,请他注意保密,言明浮生醉目前数量有限,若众多同僚都要来分一杯羹,肖华飞现在谁都得罪不起,那就无法给叶青这么多的货,到时可别怪罪。 叶青满口保证,事不过六耳,只要肖华飞自己不说出去,他决不会把银子让给别人赚。 小楼中的气氛变得分外融洽,二人仿佛亲兄弟一般,头挨着头低声密谈起来,不多时便敲定了送货以及结银子的事宜。 肖华飞又教了些如何利用富户心理的饥饿营销手段,以及和楼里姑娘们的分层方式,提醒叶青放小利提销量,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这些肖华飞认为烂大街的手段,却听得叶青两眼放光,直夸肖华飞家学深厚,恨不得马上同肖华飞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 肖华飞心里当然明白,所谓的异姓兄弟,远没有共同的利益来的牢靠,不过却不好直接推辞,只是说等将来到了州府,拜见过叶青的父亲后,在老人家的见证下再行结拜。 生意谈完,叶青笑呵呵地亲自送肖华飞出门,临分别前才告诉肖华飞,姚安县境内可能藏着一伙外族谍子。 如今已是肖华飞的职责所在,让他留心多加探查。 只要发现端倪,无需证据充分,在肖华飞能力范围内,可以直接出手铲除,所需人手方面可以找九娘提供。 若对方势大,可以通过九娘尽快上报州府千户卫所,会有大队人马飞驰来援。 然后叶青一拱手,也不管脸色有些发白的肖华飞,如同甩掉下一个麻烦,步履轻松地向潇湘前院走去。 肖华飞本想马上叫住叶青问个清楚,可叶青已经搂着一个姑娘,在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十六章 解释 叶青带着姑娘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肖华飞的视线中,肖华飞自然不方便再去打扰人家好事,只好笑吟吟地看向九娘,打算让九娘给自己个说法。 九娘脸上没有往日的妩媚,反而有些尴尬,就像十四五岁的少女,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还是硬着头皮向肖华飞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属下来。” 肖华飞心中疑问太多,一定要问个清楚,他抬了下手,示意让九娘带路。 二人没有再回到小楼,行至一处偏僻的角落,李雷和王老虎站在他们不远处,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肖华飞看着九娘没有先开口,等着九娘给自己一个解释。 九娘忽然跪倒在肖华飞面前,额头触地,请求肖华飞的原谅。 “有些事并非属下可以决定,请大人不要怪罪在我这个弱女子身上,若大人无法消气,九娘任大人责罚。还请放过潇湘阁里的姑娘们,她们不过是些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 肖华飞心中当然怨气十足,本来好好地做着生意,正要大展宏图,今天让人讹了二千两不说,还要当什么见不得光的影龙卫百户,郁闷得想要骂人。 可看着九娘惶恐的模样,他就无法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为难九娘并不能让肖华飞好受,她在大晋这个大死水塘里,不过是最底层的存在,连小鱼小虾都算不上。 肖华飞叹了气,说道:“起来吧,我不喜欢别人向我下跪。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还不会为难女人,你只要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便好。他们为什么想让我加入影龙卫,对我会不会有不利,再一个查外族谍子是怎么一回事。” 九娘长出一口气,今后她就归肖华飞管辖,真心不敢得罪。 她站起身,但还是低着头回道:“以属下的了解,大人加入影龙卫便和我们不同,您好歹是官。若大人不去考进士,不至于对大人今后产生不利影响。相信叶百户他们也是知道这点,才会吸收您。” 肖华飞心中稍安,“你继续说。” 九娘看了眼肖华飞脸色,比她预想得好些,并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情绪,才壮着胆子说道:“属下也是从叶百户一些话中猜测,州里千户所那面可能是...揭不开锅了。大人那夜的风采和浮生醉的进项,估计坚定了叶百户的某些想法。” 原来还真是因为银子,肖华飞心道,大晋的官都怎么了,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摆到面前,就像见了血的鲨鱼。 原则、律条,百姓的生死,他们都会抛到一边,眼中就只有银子。 见肖华飞情绪不高,九娘连忙开解道:“大人不必太过纠结,要说这百户的官位一点银子不值也不准确。对于我们这些在下面办事小角色来说,想在影龙卫升到百户难如登天。” 九娘时刻观察着肖华飞的脸色,“那叶百户也是承袭了他爹千户的荫恩,才能二十出头当上百户。大人只有十七岁,已经是整个影龙卫里少有的年轻百户,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肖华飞并没有因为九娘的话好受些,内里的情形肯定不像九娘说的这样简单与光明。 人生阅历告诉他,特勤机构平时的确不显山露水,毫无存在感。但真有大事时,一定会承担重大的责任,还有不为人知的晦暗。 肖华飞又问了影龙卫在整个大晋有多少人,平时都做哪些勾当,九娘所知不多,并没有给他太多的答案。 他只好问九娘,姚安这面有多少人手以及外族谍子的事情,事情已经躲不掉,那就了解清楚再说。 这些九娘都向他进行了通报,姚安本地影龙卫人手不多,她所知的只有十二个人,主要负责带头行事的有三人。 至于叶青那面应该还在姚安县藏着人手,不过以九娘的级别无法知晓,但想来应该不多。 九娘这里算是一个情报据点,她的职责主要是利用潇湘阁人流密集,进行各种情报收集与整理。 还有二个人在外面,有正常身份当掩护,一个管行动所需兵器准备,还有一个专管带人行动。 若肖华飞不反对,九娘会约他俩明天中午到鼓楼边上的茶馆与他见面。 肖华飞只需要找个包厢等着便可以,自然会有人前来拜见。 这一点肖华飞表示同意,他也想见见自己今后的下属,看看他们都是什么角色。 既然一脚踩进影龙卫这个深坑,退无可退,索性先盘点下自己手头可用的人力。 “对于我那晚被刺的事,叶青那面怎么看。影龙卫对我和我的人会不会有影响。”东拉西扯半天,肖华飞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关于大人被刺的事,叶大人认为有可能是外族谍子对肖家有不为人知的图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恐怕贼人所图甚大。他还让我转告您,这不是他为让您追查外族谍子的哄骗之语。从卫里汇总各地的情报来看,这类事不是孤立事件,有一股暗流正在大晋涌动。” 肖华飞将话挑明,“这点我知道,我也不和你绕弯子,那杀手的确是我的人做得,卫里对我的人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对我的人动手。” 九娘笑着回道:“大人多虑了,您还没有了解卫里的行事风格,我们可不是官府差役。叶大人刚才说过,只要发现他们无需证据便可出手铲除。就是不需要向地方衙门通报此事的意思,上面自有行事的章程,事后我们只要上报到千户所就是了。” 九娘看眼李雷那边,继续说道:“大人身为百户自是可以招募一定数量的护卫和帮闲,只要大人肯自己出银子养着便是。若是担心将来行事不方便,那就给他们也入了影龙卫的司职便是,不过叶大人想必也提过,他们的饷银指望不了上面,得大人自己筹措。当然这些小事对大人来说,都不是问题。” 肖华飞点点头,心中的担忧总算少了些,看来在影龙卫也不是全无好处。 他从现在起做某些事时,也算是特权阶层的一员,可以独立出大晋的司法体系之外,这样在行事上的确少些顾忌。 担忧尽去,胸中郁闷之气消减了不少,肖华飞心中竟升起一丝豪气,一些闪光的人物形像在脑海浮现。 余则诚、周乙、邦德、西门庆... 肖华飞没想到自己一夜之间便和西门大官人一个工种,这算不算心中向往生活的另一种达成。 在这个时空,将来会不会有人写下这样的故事。 大晋重熙年间,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肖华飞一表人才却自甘堕落,充当朝廷鹰犬,带领一众爪牙... 九娘一声“大人”,将肖华飞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您在想什么?属下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吗?” 肖华飞表情严肃,正色说道:“本官定会带领你们找出外族谍子,还大晋一个朗朗乾坤。” 九娘尴尬地说道:“属下自然相信大人能带着我们马到功成。属下刚才是说,明天你见了那二人,他们可能会提去年到现在的饷银。” 肖华飞在心里骂了叶青和重熙皇帝一百遍,敢情这回被逼着当上大晋的官,就是为了掏自家银子帮他们养手下? 自己穿越到大晋辛苦操劳,不是来享福而是来扶贫的不成。 肖华飞瞬间的豪气烟消云散,咬牙说道:“让他们明天来见我吧,我看看怎么解决。” 见到肖华飞不快,九娘再次心慌起来,连忙说道:“属下这里有吃有喝,不敢劳烦大人操心。大人上次卖酒分给属下的银子,一会属下取来,大人先拿去应急。” 九娘做好打算,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肖华飞这个身处当地的顶头上司,实在不行她再拿出私房钱再贴上点,给肖华飞凑个整数。 哪知肖华飞却气呼呼地回道:“生意归生意,差事归差事,你是瞧不起本大人?该你得的银子,我不会掂记。帮我卖好酒,收集好上面要的情报就行了。” 九娘当下窃喜连忙低头道谢,心想幸好肖华飞不是个心黑的上官,看来今后自己有福了。 肖华飞最后问九娘,何时能把叶青那样的百户牌子给自己,刚才叶青跑得太快,根本给他机会问清楚。 九娘向他解释至少需要二个月左右才能收到官凭,因为需要把肖华飞的名字报到京城批示,再交由三法司那面制作。 京里办事效率低下,一来一回二个月已经算是加急,这还是看在二千两银子的面子上。 肖华飞这二千两银子,千户所肯定要往上交一部分,不可能让他们全都留下来。 这些官场陋习,九娘不说肖华飞也明白,不再谈论此事。 他将李雷招呼过来,正式让九娘与李雷认识,交待九娘以后关于浮生醉结账与公事,无法分身时都会由李雷来对接。 二人见礼相识后,肖华飞不再与九娘多谈,带着李雷与王老虎向家中走去。 路上王老虎凑了上来,向肖华飞打听刚才的事情,肖华飞没有隐瞒,向二人讲述了其中的细节。 李雷和王老虎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影龙卫百户,但都为肖华飞能有个官身而高兴。 他们讨厌官府中人不假,但并不反对当官的是自己人,这不是矛盾而是人性,肖华飞非常理解这种双标行为。 三人谈及叶青时,王老虎和李雷一致认为叶青是高手,而且手里应该有过人命,因为从眼神中就能看出叶青和他们是一类人。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应,肖华飞养尊处优领会不到,但叶青瞒不过李雷和王老虎。 二人都提醒肖华飞要小心叶青,这种人脸上带笑,但行事时肯定是心狠手辣。 第七十七章 阳光明媚 晚间肖华飞回到家中,向肖守业与肖老太爷讲了今日的经过。 对于郑捕头的骚扰,肖家人都不太关心,这人以后会如何针对肖家,无论肖华飞还是肖家长辈都根本不在乎。 叶青非要吸收肖华飞加入影龙卫的事情,倒让肖老太爷很警觉,总觉得事情不是叶青嘴上说得这么简单。 肖守业觉得后代拥有官身反而是好事,他在外行商多年,知道经商没有身份庇护的难处。 只要稍有点后台,商队再遇到关卡,总会卖几分面子。 而且肖家到肖华飞也算三代经商,总不能肖家祖祖辈辈都当个普通商户,在大晋士农工商的社会阶层排位,时常让肖守业不甘心。 最后肖老爷让肖华飞一定要去参加县试,就算是当了影龙卫的百户,有个秀才身份也能在一群大老粗中间提些身价。 一夜无话。 肖华飞第二天中午,带着李雷和王老虎去了鼓楼下的茶馆。 才坐下没多久,三人正在闲聊间,有小二引着二人走到肖华飞所在的包厢。 李雷和王老虎听到敲门声,马上打起了精神。 王老虎自去开门,李雷站到了肖华飞的身边,虽然来人应该是肖华飞在影龙卫的下属,不过李雷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等人进来后,肖华飞看清来人差点呆住,因为进来的二个人,都是熟面孔。 一个人是给他装修仙味楼的胡师傅,另一个人却是郑捕头的跟班吴狗子。 王老虎看着吴狗子咬牙切齿,等半天来的竟然是这么个货色,王老虎上去就抓住吴狗子的衣领,想把他扔出包厢。 谁知还没看清吴狗子的动作,他便一闪身躲过了王老虎的一抓,转身跑到肖华飞对面,深深的一揖,说道:“属下吴苟道拜见百户大人。” 胡师傅也反应过来,一起抱拳行礼道:“属下胡风见过百户大人。” 肖华飞冲王老虎摆下手,止住他下一步动作,下马威没搞成就算了,万一没制住吴苟道更加丢脸。 肖华飞客气得让胡风坐下来喝茶,虽然惊叹影龙卫的无孔不入,但也没摆上官的架子,不管如何这胡风也算是熟人。 不过肖华飞却没有理会吴苟道,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吴苟道为人精明得很,知道肖华飞这是在生前日的气,便低着头向肖华飞解释起来。 吴苟道的爹原来便是影龙卫在姚安的坐探,十八年前到的姚安落户,以屠户的身份当掩护,当年是负责当地行动的小旗官。 可这么多年下来,想要找的外族谍子一点踪影都没有,最后他爹因病故去后,便由吴苟道接了他爹的差事。 当年他爹还在时,家境尚且可以,吴苟道打小练过拳脚又整天无所事事,所以总在街上好勇斗狠,结识了许多青皮流氓,由此和郑捕头也打上了交道。 他爹故去后,家里没了支撑,虽然继承了他爹的影龙卫差事,可是这么多年来也没收到过几文粮饷。 实在过的困难,他便走郑捕头的门路进了县衙当快手,一来有个营生养家糊口,二来有个公家身份当掩护,可以更好的查出外族密谍为皇帝陛下尽忠。 吴苟道说的第一点,肖华飞能够理解,至于第二点他半个字都不信。 胡风马上在一边帮忙说和,“大人容禀,狗子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爹死后,日子过得不好,但他本性不坏,没有欺辱过好人。他那日猪肉蒙了心,去大人家讨口饭吃,惹恼了大人,要不您看就狠狠骂他两句,再不解气就结实打一顿消消气。” 吴苟道在郑捕头的事情上,虽然行事不地道,但也就是个敲锣打鼓的小角色,肖华飞还不至于恨死他。 郑捕头那个几次挑头的人,肖华飞都暂时放着没让杜金出手惩戒,何况是吴苟道。 而且胡师傅话说得相当有水平,肖华飞也不好才上来就跟属下们闹得离心离德,于是便哈哈一笑揭过了此事。 吴苟道也坐下来后,讪笑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给次机会。” 肖华飞平淡地说道:“不知者不怪,但你也是朝廷的人,以后缺德的事不要再做。否则让本官知道绝不轻饶,影龙卫家法森严,你爹不是没教过你吧。” 吴苟道连忙起身给肖华飞跪下磕了个头,嘴里不停地保证今后唯肖华飞马首是瞻,却始终不敢起身。 胡师傅这回没有出言相劝,他看透世情,知道肖华飞这口闷气还是得散掉,如果肖华飞真就一笑而过不再追究,那吴苟道将来的下场恐怕会更惨。 晾了吴苟道一会,肖华飞气消了些,才出言说了句,起来吧。 吴苟道又磕了个头,才期期艾艾的起身,用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肖华飞向胡风打趣道:“胡风啊,你负责兵器物料本官倒是能理解,可是你看这吴苟道小旗将来真有行动,怕是...呵呵,随便说说,二位不要介意。” 胡风附和地笑笑,回道:“大人说的是,不过狗子这孩子得了他爹的真传,他学的那些本事更合适私下里办事。咱们行事与兵卒和官差都有很大不同,基本不会摆明兵马才动手。” 吴苟道不想才有个新上司,便马上被边缘化,只得出言解释。 “属下平时行事显得有些油滑,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为了符合明面上的身份。从前在街上属下也能打穿几条街,对上三五个人若是属下不留手,也就一眨眼的事。” 肖华飞一挑眉毛,看着不起眼的吴苟道难道还是武林高手?心中顿时大感兴趣。 “那你说说,你学的什么路术的武功,难道有什么绝世秘籍不成。” 吴苟道不知道他老爹那有没有绝世秘籍,反正没传给他,只好如实回道:“属下练的是家传的小手段,没有太高深的功夫,核心的精髓便是阴狠二字。比如追踪、围捕、刑求、暗杀、下毒、找寻人体弱点一击致命。” 肖华飞心想如果吴苟道说得都是真话,那他还真是个“人才”。 王老虎却有些不服,他在上山同样有过追踪猛兽出生入死的经历,还常用些自配的药来毒野兽。这吴狗子在他眼里,就像狗一样的人品,嘴上叫得大气,真若动起手来肯定不值一提。 “嘴上说这些没用,这里施展不开,咱俩到外面练练如何?” 吴狗子没理王老虎的挑衅,只是一脸谄媚地看着肖华飞。 王老虎就那直性子,除了李雷基本没有人让他看得上眼,肖华飞也不好多说自家兄弟。 不过肖华飞也真想看看这二个新手下的功夫,别真像王老虎说得那样,一旦有事真掉了链子。 影龙卫的差事不办则已,若是真办起来,基本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 杜金都认为那个杀手是个高手,肖华飞就更加不敢大意,如果真像叶青估计的那样,对方应该不只一个人在姚安这边。 虽然不喜欢吴狗子的为人,看起来一点骨气都没有,但也不能错估了属下实力,让他们在行动时白白丢了性命。 对于没有稳定的收入,还在为大晋默默付出的人,肖华飞有必要对他们保持应有的尊重。 但肖华飞没有马上提起比试的事,那样好事也办成了坏事,他安抚住老虎,只是问向胡师傅,关于一年来上面拖欠他们饷银的事情。 没想到胡师傅不回答肖华飞的问话,反而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在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到肖华飞面前,说是他和吴狗子给肖华飞凑的上任贺礼。 肖华飞看向那锭似曾相识的十两雪花银,这锭银子搞不好昨天还在他的怀里,用来奖给对仙味楼装修有功的胡师傅等人。 肖华飞皱起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胡师傅。 胡师傅见肖华飞有可能误会他贪了工匠们的赏银,连忙尴尬地解释道:“大人千万别误会,其他工匠的那份属下可都给了。只是狗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余钱,我先替他一起出了,等上面发了欠饷再还我。” 肖华飞看了看胡师傅粗糙的双手,吴狗子有些瘦削的身板,心中有些替他们不值,可身为影龙卫百户的立场,让他不能出声替二人叫屈。 在两位皇家秘谍面前,真要说出心里话,不是幼稚而是蠢。 肖华飞端起茶,随口问道:“你们这边都欠了多少饷银?” 经过九娘昨天的提醒,他今天出门时身上带了五十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数目不太大,他是想帮属下们一把,谁让这些人都成了他的下属,责任二字肖华飞看得很重。 吴苟道一脸希冀地看了眼胡师傅,他在肖华飞那里可没什么面子,讨饷这件事自然要让胡师傅说话。 胡师傅偷眼飞快的看了下肖华飞的脸色,又想想肖家的实力,壮着胆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其实也不多,这一年半以来,属下这面连我一共三个人,差我们一百二十两。狗子那面人多些,加他一共七个人,短了二百八十两。若是...若是上面为难,先发半年...不,三个月的就好,有的兄弟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 肖华飞闻言心情很复杂,他看向窗外,幸好大晋没有什么高层建筑,放眼望去尽是天下太平,阳光明媚。 第七十八章 男儿血性 肖华飞思虑片刻,从怀中额外掏出了十两银子,加上五十两银票一共凑足六十两银子。 他将六十两银子摆到胡风面前,说道:“这六十两我先拿给你们应急,若是上面发了饷,你们再还我。胡风这面先拿二十两,苟道这面人多些拿四十两,先把难关过去。若是有兄弟因为生活所需欠了债不够支应,再来报给我酌情处理,断不能让兄弟们流血又流泪。” 胡风没想到不但十两孝敬没送出去,反而还有这等好事,他也是被下面兄弟们逼得,借这次见面的机会提一嘴。 欠饷这事也不是肖华飞的过失,他根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肖华飞真肯出银子,让大家先渡过难关。 肖华飞又端起了茶,不理会胡风试探的目光,好像那银子不是从自己怀中掏出的一样。 他暂时没敢说这银子压根不用还,用肖家银子养皇帝的密谍,可以做但不能说。 收买人心的事情肯定要做,不看胡风的背景,也要想想将来还要让他去黄石集帮忙营建的计划。 肖华飞有信心,只需一年半载,姚安这些影龙卫的人手,都可以真正收入囊中,为他一人服务。 安静地等了片刻,见肖华飞不会收回银子,胡风与吴苟道一起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属下谢过百户大人。” 肖华飞平淡地说道:“只要你们真心跟着本官,用心办差...报效陛下。本官不会看着兄弟们挨饿,懂吗。” 吴苟道的下限一向不高,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爹偶尔念叨下皇帝陛下,他对重熙皇帝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关心他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他爹死时皇帝也没派人送来抚恤银子,上官更是一回面没有见过。 他爹忠于皇帝,可皇帝连他爹叫啥都未必知道。 吴苟道接他爹的差事快有二年,一文饷银都没见过,反而还为照顾他爹留下的属下搭进去不少。 平日里吴苟道只是和胡风接触得多些,九娘那里他去不起,有那银子还不如给下面兄弟多买一袋米。 这些人他没办法弃之不顾,从小叔叔,大哥的叫着,实在狠不下心看他们挨饿受冻,这也是他不停的怂恿郑捕头找大户麻烦的真实原因。 吴苟道读书不多,心中只有街头厮混的朴素哲理,谁给他饭吃,他就给谁卖命。 他不再犹豫,开口说道:“属下有眼不识真神,以往错处请大人多包涵。只要大人能让我这面兄弟吃饱饭,刀山火海我们决不皱眉。” 胡风没有像吴苟道这样直白,他是京城那边过来的影龙卫老人,对于规矩看得可比吴苟道重,话可不敢像吴苟道这样说满。 只是跟着说道:“唯大人马首是瞻。” 二人不同的回话,肖华飞自然有数,不过他没有挑明,只是淡淡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看你们以后表现吧。丑话说在前面,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但莫要忘了根本,本官眼里可不揉沙子。”至于什么根本,肖华飞没有挑明,二人也聪明的没有打听。 这回二人一起回话,“是,属下谨记。” 敲打完二人,肖华飞结账,带着四人分成三波向城外走去,他还是打算看看属下的能力,同时让李雷和王老虎也长长见识。 叶青昨晚评价李雷与王老虎的话,让肖华飞有些惊醒,野路子和官方培养的密谍到底有多大差距,肖华飞也很感兴趣。 在城外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几人先后到齐。 胡风年纪较大,李雷做事一向谨慎,应该不会伤了胡风,肖华飞又再三嘱咐后让李雷先和他过招,然后是王老虎与吴苟道比试。 李雷和胡风二人都没有使用兵器,只是用拳脚切磋,二人用招让人眼花缭乱,你来我往打了半晌,以平手结束。 不过胡风并不像肖华飞想的那样,会气喘嘘嘘,反而精神体力都跟得上李雷,应对起来很有章法。 李雷冲胡风抱拳说了声佩服,便重新回到肖华飞身边站好。 肖华飞并没有觉得他俩这场比试有多惊艳,估计李雷和胡风都有很大保留,彼此都怕真伤了对方,让他心生不快。 这场比试看得出来,胡风体力可能因为长年劳作的原因,没有随着年纪衰退得太厉害,应该还能执行不太激烈的任务。 没等肖华飞出声,王老虎便急不可耐的来到空地中央,挑衅的看向吴苟道。 吴苟道小心地看向肖华飞,说道:“属下出手有些阴狠,怕伤了王兄弟,大人要不咱们就不要比了吧。” 肖华飞刚想说点到为止就行,他也不想伤了属下和自己兄弟们的和气。 王老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说道:“就凭你这个货色,说不定怎么当上的小旗,想伤你王爷...王大哥还差得远。你若怕了,我一会出手便收着些,打不坏你。” 虽然以前看不上吴苟道,但对王老虎的话,肖华飞也觉得有些过了,只好歉意地对吴苟道笑笑。 “你们都是我的人,我也不是想看你们谁高谁低,只是想对大家实力有个大体了解。将来真有事时,也好妥善安排。大家比试都点到为止,切不可伤及性命。” 吴苟道恭敬的抱拳称是,说等会肯定不会伤了王大哥的性命,气得王老虎在空地中央不停的大声约战。 吴苟道不再废话,来到场地边缘,从左面袖中摸出二个纸包丢在地上,又从右边袖中解下袖箭小心放在地上,再怀中掏出一个更大的纸包也扔在地上。 这还不算完,他又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钢丝,拉起裤管在小腿上解下二把寒光四射的匕首。 最后张大了嘴,在嘴里的牙窟窿里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个不大的腊丸。 肖华飞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看向胡风指着地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胡风抱拳道:“狗子他专司肃敌,自然有些小手段,这些东西不拿下来,一是怕情急之下误伤了王兄弟,二是怕伤到自己。他还有些保命的东西有没有拿出来,属下就不知道了。” “他平时哪怕没有行动时,每天也把这么多东西带在身上?” 胡风沉重地点点头,“大人怕是还不太了解咱们的差事,对付贪官还好说,都是土鸡瓦狗。侦办谋逆大案,对方若有察觉,经常会拼个鱼死网破,我们也会命悬一线。可真要对上外族谍子,见面就是你死我活。到有事时再准备,也许就手生了。” 肖华飞觉得胡风有些危言耸听,他来了这么些天,放眼全是歌舞升平,虽有黄石寨这种地方,可也没挂起改朝换代的旗帜。 “胡师傅言重了吧,以本官看大晋天下太平,保持警惕是对的,但应该不会需要我们流太多的血。” 胡风叹了口气,低落地回道:“大人接管姚安影龙卫时间尚短,属下和狗子的爹来这里快二十年了,当年就是寻着一伙东蛮谍子的踪迹一路追杀至此,出京时我们有八十多人,到现在就剩属下自己了,狗子爹就算是有福的,最后能死在病榻之上。” 肖华飞听到后,心情也越发沉重,“难道这么些年,就一点没有发现这伙的破绽?入关时朝廷也不加记录追查?” 胡风摇摇头,回道:“当年入关的成年男子都有通关文书,记录了年纪相貌,可是跟着商队一起进来的十来岁少年,就没有相应的记录。而且就算有,随着年纪的变化,人的样貌也做不得准。” 看眼做着准备的吴苟道,胡风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是没有发现过线索,可那伙外族谍子心狠手辣,估计又有咱们内奸的配合。每次一有发现,便马上被对方知晓灭了口,断了线头。等属下在没了,狗子他们更不可能对那些人有什么印象。” 肖华飞问道:“这么多年离开京城,呆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只能干着工匠的营生糊口。看着身边兄弟不断地为国捐躯,可有过后悔?” “大人比属下读过的书多,肯定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属下知道的道理不多,但身上的官职,也是祖辈军功传下,只知道祖宗用血换来的土地决不能让与异族之人。” “可我在潇湘阁听一些读书人说过,应该和北周,东蛮友好相处,天下这么大足够大家分的,毕竟曾经的仇怨过去这么多年了,整天打打杀杀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哪怕是外族的利益,大晋天朝上国,也应尊重。” 胡风不知道这是肖华飞的意思,还是真是别的言论。 不过他的内心还是坚定起来,朗声说道:“大人明鉴,不只在民间,哪怕是朝廷上也有这类声音。不过在属下看来。这些言论都是放屁!有些仇恨怎么能轻言忘记!边境上那些死难的百姓他们答应吗?关外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甘心吗?哪个王八蛋有资格替他们说放下仇恨这种屁话。若是千万死难的大晋国民可以复生,那属下也愿意放下过往。可外族人无时无刻不在掂记咱们的大好河山,想要一朝一日入主中原,奴役我们的百姓和亲人,大人难道就愿意看到那天吗?” 肖华飞向胡风一抱拳,郑重说道:“我也和你想得一样。无论何人想要欺我族人,染指我们后代赖以生存的土地,肖华飞在此立誓,定然斩去他们的狼爪,摘了他们的心肝,以慰祖先在天之灵。” 第七十九章 比试 胡风想起这将近二十年来,一路追击外族谍子所有折损的兄弟,喃喃道:“本来狗子的爹功夫最好,要不是为了救属下受过重伤,也不至于连五十岁都没活到。大人凡事还是多加小心,关外可不像大晋这样太平,那伙人以前长年在关外山野中熬战,心狠手辣之极。” 肖华飞沉重地点点头,突如其来的压力让他忧心忡忡,本想着衣食无忧,苟活到老的生活就这样被打断。 “你们在姚安查了这么多年,就连怀疑的目标都没有?” 胡风抱拳回道:“严格来说没有明确的目标,哪怕是姚安本土人,就连大人家里这类人家,我们都排查过。” 肖华飞认真思考起来,他虽然看不起大晋的科技水平,但却不会小看祖辈便从事秘谍行当的胡风。 “那二十年内从外地迁到姚安的人家,你们查过。你们有没有再往前推五年,或者十年。也许在姚安县城内,原本就有接应他们的人家,已经是落地户。家里进一二个生人,恐怕也能遮掩过去。” 胡风想了半天,只是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当年我们也查过,对于有问题的人家,我们还到州里核对过户册。不过大人想必也知道,若是他们花了银子,一切都可以造的天衣无缝。总之当年从纸面上没有看出问题。” 肖华飞咬咬牙心里发狠,这些人不揪出来,他觉得寝食难安。 “我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情,若是纸面上查不出来就查人,查当年管户籍的人。县里二十多年来管户籍的书吏都有谁,如果人还活着你们查过没有。哪怕不是当时主事的人,在同一公房办事的也要查。” 胡风没想到肖华飞还懂这些东西,马上说回去后,会和吴苟道将这些人再排查一遍。 不过胡风也提醒,如果被那伙人发现影龙卫在查当年的书吏,对方有可能将知情人灭口。 肖华飞冷冷一笑,灭口好啊,帮敌方私改户籍的人,根本就是为了银子出卖祖宗的奸细,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 不过他还是提醒胡风,在不危及兄弟们的情况下,如果能保,就暂时保住内奸一条命。 保不了只要盯住杀手便好,不必打草惊蛇,只要抓住一个线头就好,总比现在两眼一抹黑强。 场中的吴苟道和王老虎此时打得有些沉闷,单纯是王老虎单方面的进攻。 他仗着身大力沉,出招大开大合,嘴中呼嗬不停,每一招都向吴苟道脸上招呼。 吴苟道也不肯硬接重拳,只是利用身法,左右腾挪闪避着王老虎的攻势,偶尔飞快地递出一掌或二指,却好像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量。 那几下打在王老虎身上虽然不疼不痒,但气的王老虎更加急躁,全然不再防御,只是一味猛攻。 胡风看得出来,王老虎倒没想重创吴苟道虽然力大但也有分寸,只是想出口气随便落落吴苟道的面子。 便不再关注二人的比试,他对吴苟道好像非常有信心一般。 肖华飞看二人打的你来我往,反正也看不出名堂,只好嘱咐李雷盯着点,不要让二人打出真火搞出大事。 肖华飞没有轻易放过胡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按胡师傅所说,一路没了这么多兄弟,又把你安排在这小地方,又不给足饷银,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属下不敢有怨言,京中还有老娘受到卫里照顾,九娘虽然是后加入的但也一样。”肖华飞明白胡风心里还是有埋怨,想想也是,为国流血最后连饷银都拿不足,是人恐怕都难受吧。 李雷在一旁对肖华飞说道:“少爷让他俩停吧,胜负早已经分出来了,再打下去也看不出什么了。” 肖华飞闻言让场中二人停手,在二人向他走来的当口,轻声地问李雷与胡风:“谁更胜一筹?” 胡风不发一言,李雷实话实说,意思是吴苟道已胜,肖华飞这才知道原来真是小看了吴苟道。 他不解地看着李雷,想知道李雷为什么说吴苟道赢了王老虎,明明刚才打得不相上下。 此时王老虎和吴苟道已经来到肖华飞面前。 王老虎很不高兴,明明没分胜负却半路叫停,让他打得有些不痛快,直嚷嚷着要继续比试。 李雷也不废话抬腿狠狠地踩在王老虎的脚面上,让他一下子闭上嘴。 肖华飞不再细问,只是夸奖吴苟道一番,又叮嘱王老虎回家后好好练功不可松懈。 有李雷盯着,王老虎只好不情愿地称是。 吴苟道笑着说道:“属下的功夫适合这种单打独斗,都是小巧功夫。王大哥的功夫状若奔雷,更合适战场厮杀。若是披甲交战,可能属下十个回合都挡不下来。” 肖华飞看向胡风,见他认真地点头说道:“狗子这话倒是说得没错,术业有专攻,我们多年练得就是暗处的小巧功夫,真要披上重甲出手肯定受限,一身的能耐根本使不出来。” 王老虎觉得胡、吴二人都是在夸他有猛将之姿,瞬间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看吴苟道都顺眼了许多。 肖华飞不好当着他俩面细问李雷,只好说道:“我对二位的身手已有了解,对今后的差事也更有信心。只要你们跟着我实心听命,保证以后你们跟着我不会再挨饿受窘,我这人没大优点,就是会照顾自己人。” 胡风与吴苟道自是满口答应,保证今后对肖华飞忠心耿耿。 至于肖华飞相信多少,只有肖华飞自己清楚,只有不到半日的相处,六十两银子,估计还买不来二个影龙卫高手的忠诚。 不过他不担心,时间和银子可以让他们那麻木枯寂的心灵,逐渐炽热起来。 早晚有一天,这两个人会和李雷他们一样,都成为他的忠实班底。 权力这种东西,没有时想像不到它的美妙,一旦有机会握在手中,就没有人肯撒手。 肖华飞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心态已经飞速转变,逐渐适应了影龙卫百户的身份。 因为城中极有可能还藏有敌方的眼线,肖华飞与二人约定了今后的碰头方式,便让胡风和吴苟道先行分头离开。 等二人不见踪影,肖华飞才向李雷问起,为什么认定吴苟道刚才在比试中胜出。 李雷表情严肃也不说话,气得用力一拽王老虎,把他的后背转向肖华飞。 肖华飞看到王老虎后背的衣服上,在心口的位置,有二个很明显的灰白手指印。 看得出来这是吴苟道戳破石灰包,将石灰粘在手指上,然后以指为刀故意留下的印记。 李雷道:“其实才不到十招,人家借着双方一错身,就已点在老虎的后心,这憨货还不知道人家收了手,若是有把匕首,这一下就要了他的命。”说着不解气的又踢了王老虎一脚。 王老虎心里明白是输了,身子没躲可嘴上却说道:“这不算数,改天我再找他比试,假使我也用兵器,他根本没机会近身。” 李雷脸色气得铁青,一拍王老虎脑门,喝道:“闭嘴!你属鸭子的?你用兵器人家不用?明明心、眼、身法配合的没有人家高明,怎么就不肯承认?不服输就再练,但不能明知自己有短处还逞强,真有事时会送命!” 肖华飞觉得李雷说得对,他也不想王老虎以后因为大意白白丢掉性命,就和李雷一起收拾起王老虎。 王老虎被二人教训得垂头丧气,他不太怕肖华飞,但是却真怕李雷,有时都错觉在面前教训自己的是自家老爹。 王老虎无奈之下再三保证,回去和杜金多学多练,二人才作罢。 肖华飞三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动身回家。 当晚,胡风回到家中,在一处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份卷宗。 这份卷宗他已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上面记录着许多条时间和人名。 这些时间和人名他都已经能背得出来,可是牺牲兄弟们的仇,二十年来却始终未报。 胡风眼里始终有一个仓皇逃命的少年背影,只可惜当年他们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对付那伙人的成年男子身上,没人多留意那几个少年。 因为上面错估了对方的反抗程度,派下来的影龙卫人手不足,多场堵截下来人手损失太多,被那几个小老鼠逃出了包围圈, 胡风和剩下的兄弟打扫完战场,顺着血迹一路追到姚安县附近,就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厚厚的卷宗上面,不但有生死仇敌的资料,也有死难兄弟的名单。 胡风一遍遍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双目已经赤红。 窗户上响起三下轻轻敲击声,不等胡风反应,吴苟道已经掀开窗板,如泥鳅般无声钻进屋内。 吴苟道轻车熟路的坐到胡风身边,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胡风杯里面的水泼在地上。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只热乎的烧鸡,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壶酒,为胡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吴苟道笑嘻嘻说道:“胡叔又在看这些东西啊,别看了我陪你喝点酒。天太黑你眼神不比当年,再说里面也没有贼人的线索。要不这么多年过去,你和我爹早送他们先归西了。” 胡风小心收好了卷宗,当着吴苟道的面将它放回到暗格中。 他没有回身,对吴苟道说道:“狗子...将来万一我出事,你想着收好这些东西,这是我和你爹查了二十年的纪录,有没有用的,也许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这上面还有你那些没见过面的叔伯名字,有他们在京城的住址,要是有一天你能去京城...” 吴苟道不让胡风把话讲完,抢着说道:“好啦胡叔,喝酒喝酒,要去看他们家人,你到时候自己去,千万别指望小侄。我家那边可没有人,这辈子是去不了京城。” 胡风心里明白吴苟道舍不得自己,不想让他说出不吉利的话,若是胡风再没了,吴苟道就成了孤家寡人。 胡风坐下来与吴苟道碰了一杯,然后双手抚膝心情越发沉重,他双臂尚能开得动三石强弓,可上面敷衍的态度与凶恶的死敌,让他总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吴苟道最善察言观色,马上岔开话题,问道:“胡叔觉得咱们这位新百户如何?” 第八十章 送别叶青 胡风和吴苟道相处起来,要随意许多,他这二十年来都把心思放在查找那伙人身上,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把吴苟道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看待。 “咱们这位新百户可不简单,你以后和他说话办事时要多留心,虽然他只有十七岁,看着就像个少爷秧子,但行事可是很老辣,对于人心也有探究。” 吴苟道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见识过了,那天兄弟们家里揭不开锅,我本想激那郑捕头去他家里打打秋风,没想让他三言二语就给打发掉。然后还把捕头骗到后院收拾了一通,害我吃了好大的排头。” 胡风笑骂道:“你个混小子,别总用街上那一套东西,早跟你说过碰到硬茬你们动不了。学你叔干点正经营生多好,再不继学你爹出行啊。” 吴苟道在胡风面前还能透出孩子气的一面,撇嘴道:“我不,打小我爹逼我学得是杀人的买卖,现在让我用在猪羊身上,会坏了手艺。” 胡风装作不快地道:“你个狗崽子,怎么说都不听!信叔的话,人啊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你爹和我都指望你以后年节时,能给烧点纸钱在下面花呢,别总想着打打杀杀。” 吴苟道不肯接这话茬,他担心哪一天胡风说不定就给自己咒死,嘻皮笑脸地说道:“叔你看是不是以后咱们就不缺银子了,今天虽然没要回上面的欠银,但新百户出手还是很大方的,刚才我给兄弟们送银子,他们都高兴坏了。” 胡风双眼迷离起来,肖华飞发的誓他记得,但若是说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天知道。 他还是嘱咐道:“这银子你也知道是他个人出的,老话说得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天这些银子不多,咱们认真办差就是了。可有一天人家出得银子,足够买你这条命时该怎么办?” 吴苟道满不在乎地回道:“卖啊!咱们现在对上外族谍子不是在拼命?但你和我爹拼了命还不是没有饱饭吃。叔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和我爹就是太死心眼。你总说让我去京里看那些死去叔伯的家人,真不是我不想去,但我有银子去吗?就带张嘴空二个爪子去看,我可不去。要我说只要他不让咱们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们就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死也得当个饱死鬼不是。” 胡风没有答话,只是一杯杯的喝着酒,他觉得狗子的话不对,但却没法反驳。 吴苟道其实今晚来是有一件事想听胡风的意见,他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 “叔,你说我查到的那件事,要不要通报给新百户,总觉得那伙人不太地道,会不会和外族谍子有关。” 胡风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你已经抓到切实的证据?” 吴苟道郁闷地扔掉手中的鸡头,没有答话,真有证据他早就带人下手弄死这些人,可这些人做事严密,到目前为止就是单纯的怀疑。 “我干这行快三十年,今天教你个乖。记住有些事可以说,但有些事却不能乱说,讲出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不说,反而可能弄一身骚。自古密告太子谋反的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咱们是密谍不假,但你爹以前没教过你?“疏不间亲”这四个字你要记牢,否则咋死得,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吴苟道认真地把胡风的话记在心里,向胡风敬了一杯酒,他爹走得早,一些影龙卫行事的潜规则,都靠胡风来传授。 喝完这杯酒,胡风提醒吴苟道,从明天开始要把探查的重点,放在姚安县衙的户科当中,先找到这些年经手或见证户籍变更的人员。 把跟踪探访的重点放在这些人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可以打草但别真惊到背后的毒蛇,谁也不知道在草丛中有没有潜伏着猛兽,他们已经折损过太多的人手,不小心不成。 吴苟道满口答应,再三保证不会蛮干,然后动手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胡风, 不再谈论正事,二人便喝酒闲聊起来。 往后数日,肖华飞时常出现在仙味楼,每次见到胡风,二人都很好地保持着雇主与工匠的表面关系。 胡风只在众人都不注意时提过一次,已经派人到户科摸底外,再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肖华飞让胡风当县内的工程结束后,带着这些工匠去黄石集继续开工。 同胡风一样,那些工匠们听到消息后都非常高兴。 都是凭力气手艺生存的本分匠人,肖华飞付银子又爽快,大家自然干劲十足,保证一定不会辜负肖华飞的期望。 肖宁觉得和少爷的距离越来越远,虽然每天晚上少爷也会关心仙味楼的进度,但他总感到跟不上少爷的脚步。 那二个面貌凶恶的外人抢了本属于他站的位置,这让肖宁有种深深的恐惧。 所以只要一见到肖华飞,他便挤到肖华飞身边,宣示着自己第一跟班的地位。 肖华飞对肖宁的心思当然一眼就能看透,不过却没有向他解释,肖宁在他眼中还是一个半大小子。 如果像往常一样带肖宁在身边,再有危险时,根本没有人会先照看肖宁,到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肖宁。 但这种善意不能对肖宁讲明白,就是杜兰英那边,原本肖华飞也不希望她多参与。 肖华飞只好向肖宁多交代些开业时的注意事项,比如开业前七天,只要客人点超过四道菜,便送出一道免费肉菜。 未来六个月,每个月中凡是订酒席的客人,都送一张当月有效的抽奖劵,等月底那天当众抽奖。 开业后要推行会员制度,如果有客人肯预存一百两以上,则赠送二瓶浮生醉。 对得奖的客人,按当初定的席面照送一桌,不过不含酒水。 又给肖宁不少经营上的应对规程,比如客人投诉发现小虫时该怎么解决。 在一楼设置一个专门外卖的浮生醉柜台,方便客人买回家去喝。 林林总总肖华飞对肖宁都进行了详细的交待,肖宁拿着纸笔一条条地记录下来,打算有空时背下来。 等肖华飞说完,肖宁也问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对于自家菜品和酒水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只要客人不傻仙味楼一定能大火,但如果开业后有同行或不开眼的人来打秋风该如何解决。 肖华飞想了想,叫他不要担心,到时自然会有人来解决。 杜金那么好用的打手,天天蹲在后宅大吃二喝,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胖,是时候放他出来出些力。 肖华飞相信,以杜金脸热心冷的性子,应该能处理好一些青皮流氓的骚扰。 若是官面上出头找麻烦,收税就正常上交,但如果有像郑捕头那种不开眼的人,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肖华飞嘱咐肖宁保护好自己,不要强硬对抗,他会出面处理。 前日叶青押着在潇湘阁收上来的银两启程回州府,肖华飞得到九娘消息后自然前往送行。 事已至此肖华飞并没有像先前讲过的分期付款,而是拿出一批浮生醉,由肖家的商队运送跟着叶青一起出发。 除了捐官要许出的价值二千两浮生醉,肖华飞又额外送给叶青和千户大人各十箱珍藏版浮生醉。 为这些珍藏酒,他在家里库房关门忙活有一个时辰。 至于叶青他们是卖掉换钱,还是留着收藏,反正肖华飞都不亏,就是有点累手。 叶青那夜见识过这些酒的价值,心中的开心和感动自不用提,觉得还是千户大人眼光独到,挑中的肖华飞果然晓事理知情趣。 叶青邀请肖华飞将来到州府后,一定要到他家里小住,到时二人便可以在他父亲见证下结为异姓兄弟。 肖华飞望着叶青的背影,礼貌地挥着手,直到看不清人影为止。 王老虎不满的在旁边嘟囔道:“别摇了,送到狼嘴里的东西还能招回来不成,那个姓叶的跑得比狗还快。人家当官都是收礼,姑爷倒好,看着挺精明一个人,反把自家东西白白送出去。这个鸟官当的没滋没味。” 这次王老虎又说怪话,可李雷出奇地没有踩王老虎的脚面,想来心中也有不平。 肖华飞不想解释什么叫人情世故,但看着二人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担心他们跟自己闹别扭。 他笑着对二人说道:“当官该怎么当,这个你俩谁来教教我?” 李雷还是照例不发一言。 王老虎藏不住话,马上说道:“当然是多挣银子,多娶老婆,出门坐着有棚的大马车,不欺负老百姓。在大堂上想打谁屁股就打谁屁股。啊对了,你别的都行,多娶老婆就算了,兰英那里让你三个,你也打不过。还有你那舅兄,整天就知道欺负我老实,你好歹也是个芝麻官,也从来不说管管他,你要升了大官可别让他当马夫。” 肖华飞被王老虎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这就是他心中想象的官老爷? 肖华飞板起脸,对李雷说道:“把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回家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舅兄,能做到吗。” 李雷瞪了眼王老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二人憋住笑意转身往城里走去,只留下王老虎在原地跳脚哀嚎。 第八十一章 半年议事 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肖家商行的各位掌柜带领着所属商队,陆续回到姚安县城,他们需要到肖老太爷那里进行上半年述职。 肖华飞收到了府州掌柜带回的叶青所写二千两收据,上面居然堂而皇之地盖着千户所的关防大印,看来重熙皇帝的优良品行,下面人学了个通透。 收银子就收了,收得光明正大;卖也就卖了,卖个理直气壮。 肖华飞心里直呼军方行事相较文官那边就是显得光明正大,真是大晋官场中的一股清流,连掩饰的工夫都懒得做。 相比与姚安县衙里的张大人,肖华飞当然更喜欢和这群影龙卫的同僚打交道,至少人家把潜规则玩得直言不讳。 此事肖华飞转眼便放在脑后,大晋官场已然这个样子操心也没用,而后他又接连和各掌柜在肖老太爷那里开了多次内部会议,几天下来累得嗓子都已红肿。 各掌柜都报上了半年来经营的账目,除了往北周的商队赢利因遇到马匪有些许折损,其他九支商队基本都有可观的赢利。 不过这些银子,都在严密防护下直接进了肖老太爷院中的地下银库,肖华飞还是没有机会能够一窥自家的真正底蕴。 想来那里面有一笔非常巨大的藏银,这个时代没有银行,零星的银楼,钱庄还不被肖太老爷这些生意人信任。 这是肖华飞第一次真正接触家族的生意,见识到大晋真正的商业运作流程。 不过全程肖华飞甚少说话,基本都是肖守业在主持大局,肖守正因身体原因,只是草草露了二面,便不再出现。 肖华飞听表妹说,二叔与二婶近来关系不是很和睦,自从上次家庭内部夜宴,肖华飞较少去二房那边,偶尔过去也是问安后便出来。 他对二婶实在不太感冒,当然每次见面时人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话里话外总是阴阳怪气,总要踩肖华飞一脚再变相夸她那个外甥。 碍于二叔肖守正的面子,肖华飞也不好针对二婶如何,所以适当保持距离让大家都有一个舒适的空间,省得相见生厌。 经过和肖家各支商队掌柜的沟通,肖华飞和肖老太爷与肖守业制定了浮生醉的销售方针,由每支商队各带一定数量的产品,到各地推广。 无论是酒楼还是青楼行业,都参照潇湘阁的分成模式,只要底价不变,剩下的环节都由掌柜们自己根据各地情况灵活决定。 经商和打仗一样,要给掌柜们灵活自主的权限。 按目前的浮生醉销售态势,下半年目标应以尽快推广浮生醉品牌名气为主,而不是过分强调利润,只要独家生产方式和货源在手,巨额赢利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大晋目前商流和物流的具体环境,掌柜们带着商队往外一走,行程近的二三个月一个来回,远的恐怕要半年多。 肖华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抓大放小只给出方向性的建议,再教些推广时的小技巧。 比如先到大酒楼联合搞免费赠饮活动,等浮生醉进店正式销售后,再与酒楼伙记或掌柜而非老板的私下分成,重在快速推广扬名。 顺带着肖华飞又再次升级了浮生醉包装,特意写明了产地与厂址,当然厂址目前尚在黄石集建设中,而且那也不是真正的厂址,肖华飞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在山下守住浮生醉的生产机密。 肖华飞首次在大晋引入了生产日期这一概念,为防有心人篡改,特意找匠人用刻刀将其刻在白瓷瓶上。虽然还是防不住有心人作假,但至少方便藏家自证,加强浮生醉的收藏价值。 肖华飞向掌柜们传递着一个概念,酒不一定是用来喝的,也可以用来送礼或收藏。 有的掌柜能虚心倾听肖华飞的建议,有些则不以为然,这一切肖华飞都看在眼中,但也没有办法马上就换掉他们。 能进入肖老太爷内宅的掌柜,都是跟着他爷爷和父亲一起创业的元老,可不是他想动就能动。 强换掉几人也不是不行,但整个团队的士气可能毁于一旦,肖华飞只好和他们勉强应付了事。 若是到年底时个别掌柜还是倚老卖老,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那说不得就要动手换人。 现在整个黄石集工程的营建,归根到底还是肖老太爷和肖守业在拿肖家的家底支撑,虽说规模不大,肖家的确不差这点银子进行先期投入。 不论肖老太爷和肖守业对浮生醉这门生意有多少信心,但肖华飞却明白,对生意人来说,总是负经营持续投入总归还是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幸好这是家族生意,肖华飞又是第三代独苗,如果是前世那种股份制集团,早就有人在开会时,喊着把他踢出决策圈才会罢休。 经过七八天的闭门会议,终于将下半年的事情议定,不过最后肖老太爷拿出一个新的章程,就是从明年元月开始,每支商队的掌柜都要上交一份来年的经营计划书。 此举让一些老掌柜叫苦不迭,纷纷暗骂是哪个混蛋给老太爷出的这个馊主意,认为提出建议这人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商场千变万化时机稍纵即逝,一切应凭多年的经验行事,做个球蛋的计划。 肖华飞当然从这些元老的表情上就能猜出他们的心思,不过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再差的计划也比蒙眼瞎干强。 再说这些掌柜们真的每次出发前没有计划?不,他们其实有,不过是没有落在纸面上,一旦落在纸上,没有达成便不好交待。 自私是人性的本质,他们的反对是基于他们的利益,可肖华飞同样要保证肖家的利益,那也是未来自己的利益所在。 肖华飞建议肖老太爷和肖守正,暂时不要太挑剔老掌柜们在计划书中的疏漏,先把生意检核模式建立起来。 以后的重点是去培养新人,当业商流通和信息传递过慢的情况下,并不是没有好处,只要能培养出适合未来生意模式的新掌柜,凡事能做到先人一步,那放他们出去后自然胜算更大些。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肖华飞并没有把心中的设想全部提出来,看似领先的理念未必合适当下的环境。 大晋的商业环境无论硬件还是软件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反正他还年轻,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培养符合自己心意的新人。 仙味楼在肖家进行半年会议时顺利开业,开业场面被肖华飞操办得很是火爆,先当街送菜让街坊免费试吃,然后又搞全城的传单轰炸。 其实一共没用多少银子,所用的派发人工,还没有印刷传单花掉的银子多。 但造成效果却一流,只要凭传单到仙味楼订酒席或用餐的客人,还能凭传单享受一次八折优惠,当然又是酒水除外。 肖宁曾经就这些举措提出过反对意见,认为做生意不该这样,哪有不挣银子,光打折白送的道理。 肖华飞意味深长的教育肖宁,眼光要放长远,世上所有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东西。 并告诫肖宁若是有一天,谁要对他说这个有个好东西不要银子白送,肖华飞让肖宁先打死那家伙再说,因为那人肯定打算掏光肖宁甚至他后代的所有银子。 肖宁似懂非懂,只好用力地点点头,自家少爷从山寨里回来后,有时净是说些奇谈怪论。 肖华飞却知道,肖宁就是懂了也没有用,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世上没有人能扛住免费的诱惑,最终只会越花越多。 但无论哪类促销,肖华飞都以稳住浮生醉的价盘为第一要务,没有让浮生醉加入任何一项折扣活动当中。 一个品牌的打造,产品售价的稳定是重中之重,就是有变动也只能涨价,绝不可以降价。 肖华飞之所以开仙味楼这个生意,归根到底就是为推广浮生醉,整个酒楼除了茶水,只有浮生醉这一款酒在售卖,还不接受自带酒水。 开业当天,九娘带着潇湘阁里最有名气的茗月与其他几位姑娘前来捧场。 红袖姑娘被九娘故意留在潇湘阁中,担心她跟来会缠住肖华飞引出麻烦,今非昔比对自己这位小上司,九娘可不敢有一丝大意。 许多富家公子哥得到消息后也都挤到仙味楼来,在茗月她们表演期间,不停地往中间的小舞台上扔小银锭,弄得肖华飞哭笑不得。 姚安当地人知道仙味楼是正经的酒楼,若是换个外地人新到此处,恐怕会以为他这里是潇湘阁分苑。 看着那些富家少爷们扔起银子毫不心疼的架式,肖华飞藏在人群中小声骂了句真败家,弄得那些富家少爷都冲着他翻白眼。 肖华飞已经全然不记得,他曾经也是败家子中的一员,而且是最败家的那一种。 开业第六天,仙味楼才稍稍恢复平静,能够有条不紊的营业,于是肖华飞准备一桌酒席,请所有掌柜一起进行新菜的品尝,也算肖家慰劳这些掌柜半年来的辛苦奔波。 不出所料,这些新菜品得到了所有掌柜的一致认可,全都表示以后家中再有事,请肖华飞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优先安排包厢。 当然也有个别掌柜认为浮生醉卖价太贵提了些意见,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众人一起庆祝肖家商队半年来的成功经营。 在酒宴后第二日,肖华飞再次耐心向提出反对意见的掌柜进行解释,浮生醉的受众定位本就不是普通人,大晋有太多富人需要他们去开发和教育,主要是用对方法。 有些人根深蒂固的认知,短时间内根本解决不掉,肖华飞也不太在意,时间会证明他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 肖家的上半年议事终于结束,随着肖守业一声令下各商队将再次整装出发,行走于天下各处。 肖华飞站在肖家大门台阶之上,看着一支支商队带着浮生醉奔向大晋各处,心中不由豪气万丈。 姚安会成为一个支点,让他将自己的梦想和理念传播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肖家所在巷子的街角,有一个闲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头上戴着一顶飞边的草帽,希望挡住八月的烈阳。 透过草帽的缝隙,那人的眼睛没有看向那一支支装满货物的商队,而是死死地盯着肖华飞,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已经认清了肖华飞的模样,此人不想再多留,用眼角余光看看四周。 见无人注意,他低下头抬手又拉一下草帽,将脸挡得更加严实,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八十二章 迎接 胡风按肖华飞的要求,在原有为仙味楼干活的十名工匠基础上再次招募了二十人,组成一支三十人的队伍出发前往黄石集那边。 在肖守业的组织下,黄石集的兴建工程进度很快。 主要是肖家财大气粗,那晚肖老太爷看到肖守业转交的四千两银子,便对孙子的构想充满信心。 肖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但眼光还在,做事越发老辣,在此事上从没有过质疑,授权肖守业调用家里存银对工程进行全力支持。 所以在黄石集建设一事上,肖家凡事都用银子开路,物料备得足,工钱给得到位,哪怕是工人们的伙食都按照高标准供给。 山寨中原本就有很多富裕的人力,如今又是为他们自己盖房子,各方自然齐心合力,极大地加快了工程的整体进度。 山寨里那些孩子喜欢凑热闹,每天也赶着各自负责饲养的牲畜每天到工地边上吃草。 原本荒芜的野地上,到处充满着大人的吆喝与孩子们的嬉闹声。 曾经所有的苦难似乎都已离他们远去,转而是对美好新生活的浓浓向往。 杜天纵不太出现在山脚下的工地,现在杜金与杜兰英都在姚安县城,他一个人乐得自由,总算没有人再管束他喝酒。 丁夫子和孙有德在山下忙得天昏地暗,没有人陪他一起喝酒聊天,他就边训练那五十名安保队员,边自己喝酒解闷。 大晋严禁民间拥有铁甲、弩机,一经发现肯定抄家灭族,但对皮甲的管束已经松了许多,弓箭在大晋立国初年便不被禁止。 立国百余年来皇命不下乡已成惯例,纲纪的废弛与地方豪强的做大不无关系。 这段时间以来,肖华飞偷偷往山上运送许多熟牛皮,有杜天纵这个世代将门传人把关,皮甲自然早就被他们私下里生产出来,不过都藏在后山一处干燥的山洞中。 至于肖华飞是真不懂大晋的律法,还是有别的心思,杜天纵其实根本不关心,败军之将落草为寇,让他做出格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 若说对大晋的失望感没谁比他更强烈,没人比他更希望大晋这汪浑浊的死水有变清澈的一天。 不过他心里只明白一件事,肖华飞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至于命运会将两家推到哪一步...应该没什么比前更坏。 杜天纵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抬头看向空地上的一名安保队员骂道,“田大娃,你脑子里净想着吃了!老子说你多少次了?总是前后左右不分,真要上了战场,非得让自己人踩死你小子。在错晚上就不要吃饭了,别人吃你就站一边看着,啥时能听明懂军令啥时再吃饭!” 被叫田大娃的精壮汉子只是憨憨一笑,也不顶嘴,马上又跟着自己所在的十人队练习起来。 杜天纵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敲着一面小鼓,偶尔夸奖二句练得好的队员,但还是以骂居多。 杜天纵让五支小队整队到他面前,有些沉重地喊道:“金鼓号令你们必须刻在骨头上,何时进攻,何时援护,在战场上就靠这东西告诉你们。鼓声就是你们的命!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不用想别的,就随着金鼓行动,战场上没有人喊口令给你们,千军万马对冲时,除了一声“杀”,屁的喊声都听不到,只有金鼓能让你们干掉敌人,不致枉死。” 五支小队齐声称是,经过多日的苦练喊得倒颇有些气势。 杜天纵却有些意兴阑珊,看着面前这五十人,就觉得自己是在陪肖华飞玩过家家。 他敲响身边一个铜锣,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但不忘最后喊一句,“田大娃罚你今天没有肉吃,就光吃饼吧!” 田大娃的队长张壮闻言出列,抱拳说道:“寨主这事怪我没教好他,请连我一起责罚。” 杜天纵头都没有回,淡淡说道:“军令如山,袍泽之义固然重要,但军中罚惩分明,军令就是军令,都给老子滚去吃饭,下午谁再犯错,同田大娃一样处罚。” 众队员不再说话,在各队队长的指令下,转身一队队出发去伙房用饭。 胡风领着三十个工匠还在向黄石集行进,大家肩挑手提一路高兴地聊着天,纷纷猜测这回去黄石集做工能挣多少银子。 有为肖华飞仙味楼干过的老工匠,拍着胸脯替肖华飞保证说主家肯定不会亏待他们,无论工钱还是伙食姚安县里没人比肖华飞给得更厚道。 胡风眼力好,远远看到他们前方有一大队车马打着官府中人才能用的旗帜,看样子是向着姚安的方向行进。 他马上止住身后工匠们的闲聊,让大家放下手中的东西,都低下头老实垂手站在路旁,将大路让出来给这队人马。 孙喜此时在车厢中还查看着孙福给他的名单,前几日他在驿站休息时,本想找同来的吏部齐大人聊聊。 可惜连人家的门都没有进去,被齐大人的仆人挡在门外,说齐大人因路途遥远早已睡下。 孙喜站在门外,明明听到齐大人所在的房间中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有女子的歌声。 孙喜无奈只好离开,转而去找马百户商量到姚安后的行事章程。 马百户当时对孙喜讲,这些狗屁文官最会假清高,分明就是没有把孙喜放在眼里,也不愿给宫里的大太监孙福面子。 这姓齐的就是欺负孙喜年纪小,不会借用宫里的威势,在唬他这个小孩子。 马百户劝孙喜先别放在心上,说齐大人的态度都是被银子闹得,以往宫里不参与外察的事宜,自然所有好处都归吏部和督察院捞取。 这回重熙皇帝不过派几个人出宫,就让这些文官们如同死了爹娘一般,大喊纲常崩坏,国将不国。 孙喜年纪虽小,不过苦难的经历让他自有生存的智慧。 他听出来马百户话里话外扯上孙福,就是为让他回京时在老祖宗面前参齐大人一本。 这些事孙喜知道自己参与不起,弄不好小命不保,宫里这种事太常见,有人不过多二句嘴,第二天就再见不到人,仿佛此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最后马百户向他再三保证,一到姚安县就带着他去见当地的影龙卫负责人,肯定会帮他把事情办好。 胡风和匠人们老实的侧身站在路旁,没有看向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影龙卫百户官服的马百户。 马百户自然也没有兴趣去看一群匠人打扮的平民,只要他们不冲撞车队,也就随他们这些匠人在路边站着。 齐大人在轿子路过这些匠人时,飞快地放下轿子侧面的小帘子,在袖中掏出手帕,一脸厌恶地将手帕挡在鼻子下面,生怕外面衣着破旧的匠人们过给他什么病气。 二支队伍就这样擦身而过,各自前往目的地。 齐大人与孙喜的队伍在离姚安县城还有三十里时,张景清便已得到差役通报,说是上差马上就要到达姚安。 他马上带着赵先生与姚安县一应所属官吏,匆忙赶到十里亭迎候。 亭外烈阳高照,不知等了多久,天边渐有灰尘腾起,张景清连忙打发人前去探查。 不多时得到差役回报,来者正是京城来的车队,张景清听到后马上整整衣冠,带着属下站到亭外,准备迎候钦差。 夏末的太阳最是毒辣,张景清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被这么毒的太阳晒过,后背已经被汗水湿一片。 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在属下面前站得越发挺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身有傲骨,敢直言皇帝错处的张景清。 队伍在离张景清还有十丈的距离止步,张景清马上快走几步上前迎接。 齐大人的轿边自有下人通禀,说是姚安县知县张景清前来迎接。 齐大人闻言也在轿中整理好衣冠,抬起脚跺了二下轿底,外面的轿夫便轻轻放下轿子,马上有人弯腰过来挑起轿帘,好叫齐大人出来。 还未等齐大人从轿中出来,张景清身着青色六品官衣,赶紧来到齐大人轿前作揖问安。 齐大人对张景清倒是比对孙喜客气,看到张景清已抢先行礼问候,便不再拖延,一撩官服的前摆钻出轿子。 不等张景清说话,齐大人拉住张景清的双手,亲热说道:“与景清贤弟京中一别,虽是一年有余,为兄看你却一点都没变,反而越发有松柏之质。州府里早就传开称赞你的诗文,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为兄真是羡慕不已啊。” 张景清嘴里马上谦逊地回道:“大年兄谬赞了,都是姚安读书人,感念下官为百姓做得那点微薄好事,有感而发写几首诗文夸赞下官,当不起,也当不得真。” 齐大年脸色一正,好似批评一般假意教训道:“景清老弟这话可就谦逊过了头,我辈读书人入仕为官,在朝中时要言明君之功过,匡扶社稷。在地方,自然要如老弟这般行事以百姓为先,为民请命,对于朝中乱命自是不可不言,你说为兄的话可对?” 张景清心中一颤,五年前他听过类似的话,也按照这些人的话做了,于是便有四年的罢官赋闲与今日的下放为官。 而这齐大年本是他的同科学长,此时已然一身淡紫色五品主事官服站在自己面前,同科不同命,这让张景清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五年多的时间,齐大年已经贵为天下最有实权的五品吏部主事,而他不过是个六品地方县令。 二人同日金榜题名,一起入朝为官,如今境遇却如此大的不同,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险恶,张景清内心早有答案。 他微笑着向齐大年拱手说道:“许久不见大年兄,甚是欣喜。但下官若是拉着大年兄在此叙话,被京中同年得知,定会被他们笑话。大年兄一路辛劳,先请上轿随下官回县衙。待接风洗尘之后,坐下来细说不迟。” 齐大年见张景清不肯接话,两人也属实不好在官道上叙谈,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转身回到轿中,跟随着张清景的队伍向姚安县城行去。 整个迎接过程,张景清与齐大年二人都很默契地无视从宫中一路同来的孙喜。 哪怕孙喜见到姚安县的迎接队伍后主动下车,站到齐大年的身后,可二人依旧对他不闻不问,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即使受到如此冷落,孙喜脸上没有一点不快的神情,马百护站在孙喜旁边,冲着二顶官轿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孙喜全当没看到马百户的动作,转身爬进车厢,坐定后才掀开车帘招呼马百户上车同乘。 宫中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前进,随着前面的队伍,一起向姚安县城进发。 第八十三章 入木三分 张景清与齐大年的官轿向县衙方向行去,孙喜他们进城后没有一同前往县衙,直接去往县城内的官方驿馆。 齐大年拒绝张景清让他大堂升座的客套,直接拖着张景清去往二堂,说是公事不着急,明天一早再升堂不迟。 他与张景清许久未见,二人先私下里叙叙过往情谊。 张景清不好推辞,只好将齐大年引向二堂品茶叙话。 这种场合赵先生自然无法随行,不过他偷偷躲在耳房中支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打算听听齐大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齐大年一到姚安表面上对张景清是很客气,也没太摆上差的官威,满嘴都是讲着同年情谊。 但官场如战场,京中那些朱紫贵人们派他下来,谁知道是不是又要给谁挖坑。 二位官老爷在堂中坐定,先在下人的伺候下用温手巾净了面,屏退下人后,才端起茶叙谈起来。 张景清看齐大年先把茶水喝入口中,才跟着端起茶盏也抿了一小口。 他笑着说道:“齐兄此番出京外察真是辛苦了,不知恩师他老人家现在身体如何。小弟在姚安为官离京城千山万水,心中对恩师十分挂念,不知上个月派人送去的寿礼他老人家与师母可还满意。” 齐大年将官帽摘下放到一边,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下胡子,才说道:“老师身体很是康健,上个月古稀大寿,他老人家收看到你的贺礼后还当我们念叨你,说是这些年苦了你,也不知道你在姚安这穷山恶水过的好不好。” 张景清闻言马上起身,神情庄重冲着北方遥遥拱手行礼,嘴上说道:“学生不孝,承蒙恩师他老人家挂念,心中...心中不胜感激。”说着还捻起衣袖,在眼角擦了擦。 齐大年将一切看到眼中,轻轻点点头,笑着说道:“景清贤弟有心了,为兄回京后一定代你去看望老师他老人家。快坐吧,你我二人分别日久,好好说会话。” 张景清这才坐回椅子也不喝茶,神情变得萧瑟好像还在思念京中的恩师。 齐大年笑呵呵地说:“我出京前陛下已经下旨,升老师为礼部尚书,加封太子少傅,老弟还不知晓吧。” 张景清神情一变,言语中有些兴奋,“这么说那卢相爷...” 齐大年用力一点头,肯定地说道:“大事快成矣,若是不出意外,陛下应该是对此人不满已久,打算换相了。这姓卢的整日只知媚上,不管民间疾苦,为相多年国库却空得可以跑老鼠,实在该杀。” 张景清还在想着若是恩师可以再进一步,他有什么好处,嘴上附合道:“大年兄说得是,不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让他请辞荣归也就是了。都是读书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齐大年呵呵一笑,点点头,对张景清这句话没有回应。 张景清问道:“大年兄此番来姚安,是代表吏部专程过来指点小弟?若是小弟这里有什么政事上的疏漏,还请不要顾念你我同年情谊直言不讳。小弟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齐大年道:“途径州府里,府尊那里可是把你好个夸,说你清名满姚安。郑府尊为官一向铁面无私,能从他嘴里说出你的好话,想来这评价肯定符实。为兄说是来巡察地方,若是别的地方自然要敲打一番,你我亲如兄弟,有些话自是不用多说。” 张景清连忙向齐大年拱手谢道:“大年兄为人最是方正公允,今日能够执掌地方官员考评,实为本州百姓之福。” 齐大年面有得色,嘴上却说道:“尽本分罢了,天下百姓日益困苦,为兄恨不得诛尽天下贪官,可惜奸宦当道,有志之士不得施展。景清老弟认为然否?” 张景清不可察觉地歪歪嘴,心中骂道,彼此娘之然个屁,都被贬到这个破地方,朝廷上的事你们自己玩吧,千万别扯上我。 “有恩师他老人家和大年兄在京里,小弟相信大晋他日必能重振朝纲,小弟只求在姚安这里抚慰一县足矣。” “景清老弟当年在京中直言不讳上书陛下,所做所为一直让为兄敬佩不已,可叹当时为兄家中有事,未能和你一起上书,深感遗憾。” “大年兄这是哪里话,当年你我也曾彻夜深谈,针砭时弊,小弟受教良多。若无大年兄时常教诲,小弟也不会对朝政有那么清醒的认知。读书人为官自当为百姓请命,这些都是小弟该做的。” 齐大年觉得张景清到姚安后比在京城时更会当官,讲话也不像以前那么老实,于是他马上改变策略。 齐大年仰天长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为何求,为兄倒不想当什么官,只要大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为兄愿效仿家里先贤退隐山野。” 张景清听到此话心中不屑,谁不知道这齐大年是京中望族,几十年下来家中光取得进士功名的男丁,就有十二人之多。 说齐家在大晋门生故吏遍天下都不为过,连赵先生那样的家世在齐家面前,都如同穷人乍富,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齐家早些年是有人辞官归家,那不过是办过的脏事被人捅破,无奈之下辞官自保的手段。 若不是有齐家这棵大树,齐大年凭什么五六年间便能升到吏部主事的位置,谁不知道他有个兄弟是吏部尚书的女婿。 为官之中最苦的莫过张景清这种寒门子弟,家里要靠山没靠山,想找大族联姻都没有一丝机会。 可一旦有官场倾轧,为搏上位,出头流血的就只能是他们,像齐大年这种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只需要等着胜利后摘取果实。 哪怕在斗争中输掉,齐大年这类人也不会有一丝损失,刑不上大夫,就是齐大年他们给自己量身制定的游戏规则。 被齐大年们鄙夷的卢丞相同样是寒门出身,所以他才会处处迎合重熙皇帝,因为他等不起。 卢相爷的家族底蕴太浅,若是在权力游戏中爬不起来,那后代也一样没有任何机会。 张景清说道:“小弟离京日久,对京中形势了解不多,不知何事让大年兄如此忧心。” 齐大年一拍桌子,愤怒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奸贼,他建议陛下提前进行外察,原本提前半年也没什么事,但他却不应蛊惑陛下派宫人一同出宫。这成何提统,说好听的是外察,说不好听的不就是变卖江山社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置我们这些读书人何地?” 张景清心道,你这么生气在朝堂上为何不说?跑到姚安来说皇帝又听不到。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大年兄所言甚是。” 齐大年脸上似有无尽的忧愁,激动地连胡子都跟着直抖,说道:“我在京中时就说景清肯定与我想得一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景清你说这种事我们身为读书人能不管嘛?!” 张景清只好恭维道:“大年兄实为我辈读书人楷模,小弟若是能有大年兄三分忧国忧民,那姚安在三年内定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年兄一路劳顿,小弟已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出来请大年兄安歇,晚上接风宴时再聆听教诲。” 张景清虽然处处客气,但内里却有疏离,让齐大年觉得姚安此行恐怕不会按老师的安排走。 齐大年瞬间收敛起怒气,好像刚才发火的不是他本人,也不谈刚才的话题。 他转而说道:“过了云铺渡行不上几里路,有个市集在兴建。本官好奇让人去打听一下,原来是姚安境内有逃民归乡,说是按县衙的安排就近安置在那里,张县令可有此事?” 张景清心中冷笑,齐大年这脸翻得有些快,这句话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回禀大人,姚安县这一年多来百姓安居乐业,去年虽发水灾,有少量百姓为躲洪水逃到山里。下官代朝廷牧民,不忍百姓受苦,便组织乡绅富户出资,打算在那边建个小市集,一来给百姓们找个营生,二来也可以减少民变的隐患。” 齐大年点头道:“此事本官在州时便已听人说起,没想张县令果真办成此事。肃靖逃民历来是朝廷大事,张县令办得不错,想来这次一个中上的考评少不了。不出意外,张县令这称谓恐怕要换换了。本官也累了,晚上再同张大人叙话。” 张景清亲自将齐大年送到自己房间休息,不多时又再次出现在二堂中。 赵先生此时已从耳室中出来,正坐在二堂中等候张景清。 张景清当着赵先生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他一脸忧色问道:“沐林兄刚才可曾听清?本官觉得齐大年此来不只是外察这么简单。” 赵先生呵呵一笑,直白地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刚才说得很清楚,只是在下想问大人,是否愿意重蹈覆辙。若是再次触怒陛下...” 张景清脸色阴沉起来,齐大年其实是他这几年来最讨厌的人,当年听信此人引诱,做一回出头鸟,却没想惹得重熙皇帝反应那么大,直接将他罢了官。 当时张景清上书之前,有被降级或是发配到冷衙门的准备,唯独没有猜到会被罢官,而齐大年那伙人对他所有的保证,没有一个做到。 他又看向赵先生,回忆起对方当年不计花销地为他奔波,张景清此时觉得只有赵先生才是和他真正站在一条战线的人。 张景清心中拿定主意,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他心中没底,还是不由得问道:“可齐大年和京中那些人又如何应付。” 第八十四章 肖家内宅 官驿中,孙喜请马百户到他房间饮茶,其实就是想让马百户赶紧联系当地的关系,方便他尽快把差事办好。 马百户陪着孙喜喝过一杯茶,二人简单商议几句后,便连忙打发人去潇湘阁找九娘接头。 九娘接到上官通知不敢耽搁马上回复对方,今晚会约肖华飞与京中来人到竹林中小楼相见。 然后她亲手给肖华飞写好邀请帖子并加上特有的梅花暗记,打发小厮赶紧送往肖家大宅。 肖华飞接到消息时,他正和杜金陪着杜兰英几人在小亭中挑选布料与饰品。 还有不到二个月,便是他与杜兰英的婚期,有些事趁着杜金也在,能定下就先定下来。 如果指望杜天纵在山里为杜兰英准备,那这婚礼说不定会办成什么样子。 对于此事肖华飞很上心,结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特别是大晋这个时代,说有多重要都不为过。 肖青竹也被肖华飞请过来,让她陪着杜兰英一起挑选。 明年就是肖青竹出嫁的日子,二叔身体不好,肖华飞打算也帮着肖青竹再准备些嫁妆。 当初杜兰英刚到肖家时,肖青竹可是没少往大房这面送她自己的东西,让肖华飞应急。 肖青竹性格温婉善良,言行各方面都完全符合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在做人上更像肖守正,而不是肖华飞的二婶。 肖华飞觉得肖家第三代就他们二个小辈,虽然他于二婶关系不是很和睦,但肖华飞不想让妹妹将来嫁到穆家后被人瞧不起。 加上小芹这个小丫头,亭子中三个女人开心地挑选着城中各商家送来的样品。 肖华飞和杜金躲在一边低声闲谈,只有在女人们转头询问意见时,才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配合。 肖华飞拿到九娘请帖时,杜兰英正好向他举起一个碧绿的翠玉发簪,向他询问意见。 肖华飞嘴角一抽,但还是把眼睛弯成月牙,笑着露出八颗牙,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杜兰英都不介意她头上顶着一汪碧绿,肖华飞当然更不介意。 肖华飞低头扫一眼请帖,九娘字面上没有写什么实质内容,只说是请他去欣赏潇湘新推出的曲子。 但他注意到请帖角落上九娘打的梅花暗记,那是他和九娘约定的标记,心中知道九娘约他今晚相见是有公事要谈,他不得不去一趟。 杜金直接从肖华飞手中抢过请帖,看过后还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看透肖华飞心肝脾肺肾的眼神,威胁道:“色是刮骨刀,年青时用的多了,小心以后没得用。” 其实肖华飞没有瞒着杜金影龙卫那些事,不过杜金就是看肖华飞在潇湘阁里被群美环绕的样子不爽。 那些肤浅的女子只会看脸,却不识真英雄,就肖华飞这小身板,他打十个二十个都没有问题。 可为什么那些女子只能记住肖华飞,而记不得他杜大英雄,连同自己妹妹也是,都被肖华飞这个会念几句歪诗的俊俏模样迷住了心窍。 心念至此,杜金再没有陪妹妹再挑物件的心情,把请帖往肖华飞胸口一拍,对杜兰英说道:“不要给这小子省银子,看好没看好全都买下来。”然后起身离开去找酒喝。 杜金突然丢下一句话就走掉,让杜兰英心生好奇,她看到肖华飞正要放入怀中的请帖。 杜兰英似笑非笑地翘起手指,冲肖华飞勾了一勾。 肖华飞马上会意,十分狗腿的把请帖双手送到杜兰英面前,诚恳说道:“回禀少奶奶是有生意要谈,人家找我谈正经事。” 杜兰英拿着碧玉发簪对着镜子反复地在头上比量着,也不用手去接请帖,小芹现在是杜兰英的第一拥趸,在大房这边时刻以少奶奶代言人自居,马上接过请帖大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帖子所写大体意思就是: 本店日思夜想的肖大官人,潇湘阁新到今年新茶,滋味独特清丽脱俗,并有才排练的劲歌热舞,顶楼包房已为大官人备好,诚邀今日光临品鉴。 落款:您诚挚的九娘。 小芹对上面的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就不太明白其中隐喻的意思,只觉得很高大上。 杜兰英瞄眼帖子,又看看肖华飞,她觉得九娘所写话里有话,可却没有什么证据。 肖青竹比小芹和杜兰英可是多念过许多年的书,自然明白帖子内涵的意思,不过她却不好当着未来嫂子面拆穿自己大哥。 她不愿看大哥受窘,于是红着脸推说肖守正到了该吃药的时间,她需要加去喂爹吃药,便起身告辞。 杜兰英从桌上挑一个小戒指,随手赏给了小芹,让她回房去给取上次买的衣裙,说是要和桌上这些首饰搭配一下,看看哪些适合。 小芹把戒指握在手心,谢过少奶奶的赏赐,兴高采烈地往小院走去。 趁着杜兰英还没有向自己开口,肖华飞马上抢过主动权,叹气说道:“看来是有大事发生。否则他们不会着急约我相见。” 影龙卫的事情,肖华飞早就告诉过杜兰英,这种事没有必要瞒着枕边人。 见肖华飞说的郑重,杜兰英反而心中一松,连忙问道:“是官面上的事?” 肖华飞将帖子上的梅花暗记指给杜兰英,解释道:“如果真是请我去喝茶看歌舞,这朵梅花便是红色,或者根本不用加梅花。如果是有公事约见,则如现在一般用墨色。” 杜兰英好奇问道:“如果十万火急呢,又用什么?” 肖华飞回道:“按事情轻重,那就加一到三朵粉色的梅花。如果是三朵粉色的梅花就可以准备逃命了。” 其实按他和九娘的约定三朵粉色的梅花是敌人过强需拼死一搏,可肖华飞自动无视拼死一搏这一选项。 打不过就等增援,为什么明知不敌还要上,肖大少爷可不会为重熙皇帝舍生忘死。 杜兰英小声地嘀咕道:“还挺有意思,也不知是哪个浪荡子想出来的点子。” 肖华飞尴尬地咳了几声音,正色说道:“暗中消息传递也要符合所在的场景和身份,如果九娘画二个粉色王八,傻子都会知道信中有问题,你想是不是。” 杜兰英只是有些天真但不等于傻,反而还很聪慧,自然听懂了肖华飞的意思。 “你晚上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要不我换上男装跟你一起去。”杜兰英一脸雀跃地说出想法。 “今晚只是传递消息,估计下面有事情需要通报给我,或是外面有消息传回来,你就不要跟去了,有李雷和王老虎陪我去就好。” 杜兰英嘟起了嘴,觉得肖华飞不相信自己的功夫。 肖华飞只好拉着杜兰英的手,认真说道:“上回你我都属侥幸,你能干掉那个杀手是有心算无心。你哥也说过,那人若是正面跟你对上,你未必有多少胜算。不让你去,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想咱俩都一起遇到危险,若是为了让我逃命,把你挡在前面,那我宁愿被人杀掉算了。没有你,我也不愿独活。” 杜兰英感动得扑入肖华飞怀中,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肖华飞偷偷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看样子今天总算是无损过关。 杜兰英在他怀中小声说道:“夫君,你心跳得好快啊。” 肖华飞心跳得更快,连忙解释道:“你哥在偷看咱俩,我怕这样抱着你,他过来揍我。” “别理他,他要是再欺负你,我回去找我嫂子收拾他。” ...... 杜金拎着酒瓶,坐在窗边望着妹妹和妹夫,心中充满无奈,自家妹妹被这小子一张嘴哄得 比王老虎都傻。 杜金觉得今天的酒有些不是味,胸中有些发闷,索性放下酒瓶起身来到隔壁,把正躲太阳睡午觉的王老虎从床上拎起来。 他怒骂王老虎自从下山后都快从老虎懒成野猫,也不管王老虎同不同意,硬是拉起还在迷糊的王老虎说是要到后院过手练练。 不多时,王老虎的哀嚎声响彻大房的院中,正抱着杜兰英的肖华飞,为他默哀了一秒钟。 晚上肖华飞要出发去潇湘阁,李雷最先来到他的身边,等了快有一刻钟,才看到王老虎手里拿着一个鸡蛋,黑着一个眼框赶过来。 肖华飞差点没忍住笑,假装关切地问道:“行不行,要不今天让张信陪我去,你就在家歇着?” 王老虎咧着嘴强行站直身体,说道:“是不是看我这个模样就以为我又输了,你去瞧瞧杜老大,他可比我还惨,你看他现在是不是都不敢出门?” 肖华飞抬头一看,见杜金的房间虽然亮着灯,却门窗紧闭。 李雷在一旁说道:“别听他胡吹,他倒地时,杜老大好心过去拉他起来,他却顺手把杜老大裤子扯破了。所以杜老大才下的重手,给他脸上留下点记号。” 王老虎气呼呼地大声说道:“那也不怪我,谁叫他没事总折腾我,为什么不找你和张信过招练手。每次都是看我好欺负,他肯定是嫉妒寨主对我好,才总看我不顺眼。” 话音刚落,就听杜金隔着窗户喊道:“王赖猫你再敢编排我的坏话,小心以后我每天练你三次,就你那点事都从谁身上学得?” 王老虎正要还嘴,李雷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个严实,喝道:“鸭子肉烂嘴不烂,早晚你得吃大亏,快随公子去办事。” 第八十五章 趋吉避凶 县衙二堂,张景清屏退所有下人,只有赵先生与他二人坐在堂中商议如何应对齐大年。 张景清道:“沐林兄认为齐大年刚才的话是何意?” 赵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想必大人心中早已明白,齐大人所讲的和五年前是否有区别。” 张景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如之奈何。恩师荣升礼部尚书,眼看相位有望,若在此事上不遵从他们,恐怕...” 赵先生冲张景清一拱手道:“在下恭喜大人恩师高升,可是这和大人又有什么关系?齐大年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工部理事,今日已是位卑权重的实权吏部主事,大人可想过其中道理?” 张景清又怎会不明白,京中的那个权力圈子,有些能量的官位始终都由豪门把持。 就算需要皇帝御批,可候选人都是豪门子弟,这次批给张三家,下次自然轮到李四家。 他们这些人已经把有点油水的职位都牢牢握紧在手中,哪怕给吏部看大门的门房,说不上就是哪位大人小妾二舅家隔壁邻居的表哥。 这种事京城中的平头百姓都知道,赵先生说得不新鲜,关键是如何破局。 张景清从做官那天起就打定主意,他始终愿意当人家手中的棋子,但不再想当弃子。 抬头看看外面的太阳,门外知了叫得分外起劲,传入他的耳中就像一声声嘲讽。 难道像他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员,经过三番五次的煎熬就只配做他们的药渣,吃干抹净后倒入阴沟当中。 张景清心中不服,齐大年他们不就是有个好老子、好爷爷,自己祖先只是黔首就该任他们鱼肉不成?! 书上说天道酬勤,是对是错? 究竟是这个世道错了,还是他自己错了。 张景清在心中无力叹息,他势单力孤斗不过任何人,一个齐大年已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赵先生见他不答,继续低声说道:“他们在京中对这次外察的事都不敢发一言,此番来找大人不过是又想借着大人曾经的名声作文章,按说此事有利有弊,若是事后有人力保也未尝不可。” 张景清自己知道答案,不会有人保他,如果听齐大年的指使,再上书指明里责任卢丞相,暗中又是骂皇帝,估计后果不只是罢官这么简单。 重熙皇帝这几年帝王之术越发高深,再看到张景清的大名定会记起前事,然后心中一高兴,先升他的官再让他出使东蛮。 理由很好找,讨要镜泊之役丢掉的疆土,顺道迎回当年阵亡将士遗骸。 那张景清的骨头渣子可能要彻底扔在关外,死都回不了祖坟。 可是如果得罪齐大年这伙人,后果也不乐观,齐大年以外察主事身份来找他,就已经说明问题。 张景清不配合他们,这次外察考评恐怕会很差,说不定会被发配到更远的穷山恶水当个靖边官。 想清前因后果,张景清直接问道:“世间安得两全法,沐林兄与我不分彼此荣辱与共,还请直言。” 赵先生也在等这句话,身为幕僚不能逼着东主按他想法行事,那样对二人今后的关系有不好的影响。赵先生成竹在胸打开折扇轻摇起来,说道:“这齐大年其实不是让大人去骂最上面那位爷,”他用手指了指天棚。 “他们其实是想借着这次卖帽子的事,把卢相爷拉下马。大人的恩师已经古稀之年,恐怕用不了几年便要告老。他老人家执掌礼部后离这个位置已近在咫尺,说不想在告老前尝尝一人之下的滋味,谁也不信吧。” 赵先生先用三言两语,点破此番朝中又要掀起斗争的本质。 然后他看向张景清,又把后面的话留在口中。 这些事情张景清未必看不破,不过他只想知道解决办法。 “沐林兄不愧家学深厚,可当下我到底该如何行事,请只管说,我照做便是。” 听到此话,赵先生心中对未来升起浓浓的期盼,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张景清有一天也能坐一坐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到时他赵沐林就不再只是个幕僚先生,而是大晋的隐相。 若有那一天,他一路行来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得到百倍,千倍,乃至万倍的回报。 赵家将以他为荣,而不是那个从小倍受爷爷宠爱的长房大哥。 “大人还是要上书...”赵先生刚说半句,张景清便打断他,急道:“万一忠言逆耳,触怒陛下,这回可再也翻不了身啊。” 赵先生摆说止住张景清有些急切的追问,平静的说道:“上书也分如何上,大人不必心急,此事自然由在下捉刀,而且已经完成。再者大人认为您那位恩师真的有机会染指相位?” 赵先生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疏递给张景清,看样子是刚才在耳房中才写好,墨迹尚未全干。 张景清急不可耐地打开读起来,嘴里说道:“恩师虽然年纪大些,但毕竟是重熙初年的进士,仕途上虽有波折,但以我看也未必没有机会。” 赵先生则笑呵呵说道:“重熙初年啊~好久远的年景,那时在下与大人应该尚未开蒙。” 张景清眼晴看着奏疏,仍然可以回答赵先生的提问:“何止未开蒙,陛下御极四十整年,恩师考中进士时,你我二人那时恐怕说话都不利索。” “这就是了,若在下没记错卢相爷可是重熙十九年的进士,比大人的恩师可是晚了快二十年啊。虽然卢相爷年纪比您恩师还大些,可是相位归谁完全不看这些。” 听到赵先生的话,张景清放下才看了一半的奏疏,这前一半没有太多新意,不过是说些维护读书人才能入朝当官的场面话,劝告朝廷必须坚持选用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为官,不可将国家官职论银两多寡卖给巨绅富贾。 张景清的内心却多少有些失望,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算是站在读书人的立场上言事,虽不至于过于触怒朝廷的二位顶级大佬,但也没什么亮点。 说直白些就是二头不得罪,可是骑墙游走向来是官场大忌,难道赵沐林不知道? 张景清压住心中的浮躁,顺着赵先生的话问道:“那相位归属不看资历,声望,又能看什么?” “大人话本是没错,但放在重熙朝就不合时宜,本朝官员升迁贬降只看圣心,其他一概不足论。大人的恩师正因为门生故吏遍天下,声望也足够高,所以才离相位越来越远。” 张景清感到疑惑,这个层次的话题他没有接触过,皱眉问道:“此话何解,恩师他老人家虽然官位升得慢些,但从未被外放。所任官职的也都是些清贵职位,这都是成为丞相的必经之路啊。” 赵先生摇头说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清贵是真清贵,但正因如此您的恩师可是从未执掌过实务。对目前的朝廷来说,谁能保证宫里那件大事的用度,还得能够应付朝廷一年的花销,谁才有本事坐稳相位。” 赵先生看看了门外无人经过,才放胆小声说道:“只是喊几句往圣言语,背几句先贤教诲,对于今日的大晋只会添乱而不是治病。在下斗胆只说一次,若是您的恩师坐上相位,这大晋还有几年国祚还真不好说。” 张景清低着头微不可查间眼中寒光一闪,转瞬间又收敛起来,表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大人已不惑之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还是将在下所写奏疏看完,如果大人还愿意等下去,自然明白该如何取舍。” 赵先生说完,轻摇起折扇静静坐在一旁,等着张景清的答复。 张景清也不再言语,再次拿起刚才的奏疏从头细看起来。 看到最后他额头居然流下汗来,捏着奏疏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他不由说道:“如此首鼠两端,将来如何面对恩师,如何立足仕林?” 赵先生猜到张景清会有此一问,淡淡回道:“大人如此方能回京有望,高升也指日可待。否则大人如何比得过那齐大年,是拼家世,还是拼您恩师对上百门徒的公平宠爱?十年寒窗苦读,四年罢官赋闲,是大人学识比不上那些人吗?在下若没记错,大人发榜时可是比齐大年排名高上几十名吧。” 赵先生的话让张景清无话可说,但同时心中也如释重负,需要有这么个人告诉他,将要做出的事情是迫不得已。 赵沐林站起身来,向张景清一拱手,说道:“若齐大年执意秉公言事,大人就让齐大年挑头执笔上奏便是。无论他敢写什么,您身为地方县令官轻言微,就跟在他名字后面具名。但在下猜他不敢真写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甚至根本就不会上奏,否则他在京中时又在等什么。此人无非想当那黄雀,大人千万不可中计。” 张景清其实在心中已有决断,既然师门对他不仁,那也就不能怪他不义。 今日所为都源于张景清不甘心再当他人弃子,那些人真要因此怪罪于他,还是怪他们自己不拿他当人看吧。 如此世道张景清无力反抗,寒门子弟出身的官员只能给贵人们当奴才,但总该能选择给谁当奴才的自由。 “本官会按沐林兄说得做,还请沐林兄知无不言。” 张景清心中涌起阵阵悲凉,寒窗苦读时所有的梦想,如今都要为现实让路,他已变成自己当初最厌恶的那种人。 赵先生兴奋说道:“在下有一远房族叔..呵呵...与在下情况有些相似,他现今正在卢相爷那里当差。稍候我写书信一封,保证陛下先于齐大年他们看到大人的奏疏。” 张景清双手将奏疏递还给赵先生,郑重说道:“一切有劳沐林兄,若有一日我张景清可以一展胸中所学,立誓与沐林兄永不相负。” 赵先生感动得长揖相谢。 第八十六章 分享快乐 肖华飞坐在九娘的小楼中细品着茶水,的确是今年的新茶,滋味非常不错。 既然对方选在潇湘阁私下见面,想来就是不愿意搞得大张旗鼓,夹道相迎。 九娘已经到门口去迎接京中来人,肖华飞已是她真正的上司,自然安心留在房中让九娘自己去忙活。 李雷和王老虎依旧分左右站在小楼门口,李雷还是一丝不苟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王老虎则低着头依靠在一根柱子上,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裤带系的松,又不是我让小丫鬟正好路过...” 李雷听得厌烦,用脚尖踢起个小石子打在王老虎腿上,才让他闭紧嘴不再出声。 大约有半个时辰,九娘引着一个身着员外服的壮汉向小楼走来。 肖华飞远远打量此人,员外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是很合身,大汉身材高大,双臂肌肉鼓起,看起来更像杜天纵那种将门中人而非乡绅。 肖华飞脸上堆起真诚的笑意,起身到小楼门口相迎。 这人见状紧走两步来到肖华飞面前,爽朗笑道:“路过州府时便听千户大人和叶百户提起肖老弟,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说是我们影龙卫百年难遇的人才。在下马远,是京中卫里百户与肖老弟平级。” 肖华飞回道:“承蒙卫里大人们抬爱,小弟只是因缘际会才有福分加入影龙卫这个大家庭。马老哥一路远来定是辛苦,小弟今日得到消息太晚,明天中午小弟在县里最好的仙味楼定一桌酒席为马老哥接风。他家的菜非常不错,特别是有一款叫浮生醉的酒,滋味醇厚劲道十足,相信马老哥一定喜欢。” 肖华飞的说话风格很对马百户的胃口,心中不免高看肖华飞一眼,难怪以肖华飞小小年纪,这边千户所也要硬拉他入伙,看来不只是因为缺银子的原因。 二人把臂走入小楼,分宾主落座。 肖华飞请马百户一起尝尝今年的新茶,马百户毫不客套,不管茶还热着,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说句“果然是好茶。” 马百户当着肖华飞丝毫不见拘谨,也不让九娘出去,便直接表明来意,希望肖华飞他们帮助提供一下姚安县里有钱人的名单,并且希望肖华飞他们再帮着组织一场有钱人参加的茶会,把孙喜手中的官职一鼓脑的发卖出去。 “老哥来时想了一路,这到姚安可是两眼一抹黑,对于怎么把宫里的差事办好还愁得不行。今天见到我肖老弟,这下心中总算是有底了。就像老弟刚才所言,咱们可都是一家人,老弟不会不管老哥的死活吧。” 马远把话说完,就笑眯眯地看着肖华飞,等着他的答复。 九娘看向肖华飞,心想若是说姚安县里最有钱的恐怕还真是这位家里。 九娘暗暗庆幸叶青下手快,死活将肖华飞拉进影龙卫成为她的顶头上司,自从肖华飞暗中接手潇湘阁以来,九娘的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 因为肖华飞对潇湘阁的事从来不闻不问,全凭九娘自己做主,而且自从上次和叶青见面后,肖华飞不知什么原因,根本没有再来过潇湘阁。 就算是李雷,她每七天才能见到一次,还是因为他按肖华飞的要求来清点酒瓶与瓶盖,顺便结清酒账。 每一次算账,都让九娘的私房钱越发的鼓胀,银子多到让她都有些害怕,她不再让丫鬟跟她一起上二楼,每天都要把银匣子里的银票点一遍才能入睡。 按这个速度,怕是用不到一年,九娘可能就是全大晋最富有的老鸨。 九娘几次请李雷去前院小憩,可李雷都是拿到银子后便立即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这让九娘甚至有一种错觉,她已经是潇湘阁真正的老板。 肖华飞对马远没有恶感,反而有些欣赏,人家直言不讳地把事情说来,总比叶青那样暗示威胁,逼人就范要好上许多。 他笑着答道:“天下影龙卫都是一家人,小弟既然担着这份差事,自然要帮马老哥把事情办漂亮。” 然后他转向九娘吩咐道:“去把咱们姚安县的富户名录拿给马老哥,然后我和老哥商量个日子,帮他们把事情办了。” 九娘低头称是,又向马远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做事。 马远拍着大腿笑道:“肖老弟做事就是痛快,明天我带着宫里出来那位一起和老弟喝酒,不知老弟是否方便?” 肖华飞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赶紧笑着答应,在他看无非是加双筷子的问题。 而且肖华飞心中还有些小好奇,太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物,是那种嗓子细细还要翘着兰花指那种? 肖华飞心中八卦地想着,嘴里却问道:“马老哥和宫里那位,这次是想做成多大的生意?” 马远大咧咧回道:“肖老弟这可就为难住我了,宫里的事哪是我这个小百户能问的?老弟要是好奇,明天你当面问问那个孙喜小公公,老哥正好借你的光,也探听一下宫里的打算。” 肖华飞心中暗骂,老狐狸,真是滴水不漏,看来这二位是想从中间过一手啊。 马远心中嘿嘿直笑,小狐狸,这是要探底牌,不好意思这银子恐怕连老哥都没有份。 二人不再就这个问题深聊,肖华飞与马远打听起京城的风物,彼此聊得十分热络,就像多年分别的老友一般。 大约一刻钟,九娘回到小楼之中,双手将姚安县富户名单交给马远。 马远细看名单上的人名以及人名后面标注出对他们拥有身价的大致估算,高兴得直点头。 在他看来九娘这些人在姚安县当差还算称职,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出如此详尽的名单,平时应该没少下功夫。 当然马远手中的名单上面,不可能出现肖华飞的名字,九娘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肖华飞特意交代就能办得明白。 又闲谈几句,马远推辞掉让他去前院的邀请起身告辞离去,因为孙喜还在驿站中等他回话,自是不好多待。 九娘替肖华飞将马远送走后,回到小楼之中。 肖华飞用手指摆弄着茶盏,眉头紧锁正在想马远所说的事情。 九娘为他重新拿过一盏热茶,柔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肖华飞跟九娘也没有藏着,直白说道:“我其实不想管这件闲事,办好了功劳是他们的,回京城领赏的又不是我,搞不好名声还要臭掉,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过于得罪读书人。虽然我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但脸皮总还要的吧,就怕以后那王教谕每天带着人去我家大门口骂街。” “那大人不打算帮忙?或者说找理由躲一躲,我们就说郊外发现外族谍子,大人出城去查访,一来一回走上半个月再说。”九娘建议道。 肖华飞轻轻摇头说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你觉得这个马百户心性如何?” 九娘看男人自是很有经验,可能比肖华飞对男人的了解还要透彻。 她谨慎说道:“马远此人看似言行粗犷但心思却很细密,考虑问题也很周详,行事分得出轻重缓急。” 肖华飞翻着白眼对九娘说道:“你看连你都这样说,我们真用那些理由他又不是看不破。怎会那么凑巧,人家刚找我们办事,外族谍子就跳出来闹事?换成我这种心思单纯的人都不会信,何况是京城来的老百户。人家搞不好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 九娘心道,对,就你老实,老实得像条抓不住的泥鳅。 不过九娘可不敢当着肖华飞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反而也学着肖华飞的样子,皱起她那二条好看的眉毛。 肖华飞随口说道:“等我明天见了那个孙喜再想吧,也许人家根本用不着多麻烦我们,自己就把事办好了。一两银子也挣不到的生意,不想跟他们一起操心。最近吴苟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九娘差点没跟上肖华飞跳跃的思维,马上回道:“胡风去黄石集前和属下说起过,说是狗子那里盯上一个人,这人在大人家门口出现过一次。现在应该有兄弟在咬着这个人。” 肖华飞神情有些凝重,思虑半晌对九娘吩咐道:“你告诉吴苟道他们,如果这人不对我出手,就不要动他。尽可能不要打草惊蛇,总是抓些小鱼小虾与事无补。最好找出这人的上家,然后一网打尽。你们有准确消息时,先要通知我,千万不要自己先动手,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九娘点头说道:“属下替他们谢谢大人的关心,能有大人这样的上官,是兄弟们的福份。” 肖华飞笑道:“这你话有多少真心,我不探究。不过先讲好,差事归差事,生意归生意。九娘这么夸我,也不会多分你一两银子。胡风不在,过几日我把兄弟们的饷银先预支到你这,你到时给他们发下去,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办差。” 九娘看看肖华飞的脸色,壮起胆子说道:“这二十多天,属下这里收了李雷那里快三千两银子,属下先替大人支给兄弟们吧。属下是个女人,要这么多银子没有用。大人以后不必再给属下分账。” 肖华飞正色道:“九娘以后不必试探,天下的银子没有一个人可以自己全赚完,就算得利一时也绝不长久。你只要拿你该得的那份,其余的事情不必考虑。将来你会明白,懂得分享成功的人才最快乐。” 肖华飞话一说完,便带着李雷和今晚一直不肯抬头的王老虎,潇洒离去。 离开九娘的视线,李雷对肖华飞说道:“少爷分给一个单身女人这么多银子,也许不是帮她。” 肖华飞问王老虎,“老虎你怎么看?” 王老虎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咬牙切齿地恨恨说道:“谁要敢欺负咱们人就弄死他。” 肖华飞冲王老虎挑起大拇指,然后仰头前行不再说话。 第八十七章 兄妹重逢 李雷抬手抽了王老虎后脑勺一巴掌,王老虎只是跟李雷憨憨一笑,也不吱声。 李雷道:“你刚才不是在说外人吧,我告诉你杜老大也是为你好,你对敌时总是大开大合不知防护。我们在山下要对付的可不是野兽,人要比野兽狡猾的多,杜老大是怕你将来出事,才总盯着你。要不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以为他愿意管你咋地。” 王老虎点点头,心里也知道,杜金不是单纯和他过不去,不过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罢了。 想起杜金在小丫鬟面前的窘迫模样,王老虎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清晨,肖华飞依旧坚持着每天必做的功课,在杜金兄妹的指点下,加紧练功。 这段时间以来,肖华飞觉得身体照比以往强健不少,虽然在招式套路上还是被杜金骂为一无是处。 但身体上那种时刻充盈的力量,让肖华飞每日练习起来越发刻苦。 肖宁现在只有在每天早上能和肖华飞亲近一会,仙味楼做为酒楼,虽然没有潇湘阁那种地方营业时间晚,但也不会提前多少。 每天深夜打烊后,肖宁还要整理好柜台的账目,披星带月回到肖家大房这边。 仙味楼已成为姚安县城里有数的大买卖,期间有不少地痞无赖到仙味楼打秋风,基本都被杜金请到后院好好招待了一番,就再见不到人影。 公门那边,照着规矩由吴苟道出面,象征性地过来收取些保护费,便无人前来骚扰。 现在姚安县衙里都知道肖家少爷和张大老爷和赵先生关系不俗,自然也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肖宁将一条热毛巾送到刚练完功的肖会飞手中,这段时间以来,肖宁明显成熟不少,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抱着肖华飞的大腿哭嚎,渐渐有几分大掌柜的模样。 肖家的男性仆人们对肖宁可是嫉妒不已,私下里纷纷说肖宁走狗屎运,攀上大少爷这个高枝。 但宅中丫鬟们却把肖宁排在如意郎君的第二顺位人选,第一当然还是大少爷。 肖宁躬着腰伺候肖华飞擦完脸,将毛巾接到手中顺手叠整齐。 “少爷,小的一会就回仙味楼把包厢打理整洁,今天的客人按什么标准备席。” 肖华飞想一想,说道:“八菜一汤吧,一会你去库房提二瓶三十年的浮生醉,唉,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肖宁见周围人没注意这边,笑道:“少爷这话说得,咱院子里谁不知道,那三十年的陈酒,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肖华飞气得虚踢肖宁一脚,低声骂道:“就你话多,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嘛,至少本少爷从不骗穷人,这是底线。等有一天满大街都是所谓三十年老酒,库房里有多少都一文不值。咱们三十年的陈酿度数要高几度,这叫工艺独特,知识就是财富,你懂个锤子。” 肖宁连忙陪笑道:“少爷就是高,实在是高。小的一直以为就是贴了个纸皮,没想到还有这些手段。” 肖宁喜欢肖华飞这样和他说话,这样才显得他肖宁才是少爷的第一狗腿,看少爷骂他都骂得和别人不一样,这就叫亲近。 肖华飞斜眼瞅着肖宁,觉得这家伙非常有当内奸的潜质。肖华飞搓搓拇指,盘算着要不要把肖宁这小子每三天吊起来打一顿,防止他走上犯罪的道路。 肖宁突然打个抖索,莫明觉得后背袭来一股寒意,他马上抱住肖华飞的大腿,假意哭嚎着,“肖宁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小的保证不会向别人透漏半个字。” 肖华飞觉得肖宁的台词有些熟,无奈道:“行了快起来吧,大家以为我又欺负你呢。不过在山里我真藏了一批酒,过些年咱们也有真的老酒可以卖,不过每瓶里咱们只给他加三滴,这叫工艺性勾兑。” 肖宁嘻笑着站起来,奉承道:“少爷就是少爷,这样等少爷的小少爷生了重孙子,咱们肖家的酒也卖不完。那时也让小的重孙子跟着少爷后人继续开酒楼卖酒。” “就你还有重孙子?少爷我过二个月就大婚了,你老婆在哪呢?先讨个老婆,再来和我说。”肖华飞逗着肖宁。 肖宁眼珠一转,说出了心中想法,“少爷不是说小芹也是仙味楼小小股东嘛,她从开业可一直没去过呢,要不中午少爷带小芹也一起去长长见识呗。” 肖华飞想想,小芹的确是他当初承诺过的仙味楼小股东,不过他还是警告肖宁。 “小芹可还小,至少要等三年,你可得想好了,别人我不管,咱们大房这边不到十八别想嫁人。” “小的什么也没想啊,小的每天一心都在仙味楼上,哪有时间想那些。” 主仆二人斗够嘴,肖宁转身前往仙味楼,开始每天的工作。 对于肖宁和小芹,肖华飞还是相当信任,他俩都是打小就来到肖家,看样子这辈子也不打算离开。 肖华飞自然乐意撮合他俩,只不过不知道小芹怎么想,而且小芹还太小一切交给时间吧。 其实这是肖华飞的思维惯性,认为小芹还是个孩子,但在大晋这个时代,底层百姓寿命有限,小芹已经算是大姑娘,再过三年就是老姑娘。 不过肖华飞不打算按别人的眼光行事,他既然来到大晋,自然要按自己的认知标准对待身边的人。 小芹知道中午要带她去仙味楼,高兴得手舞足蹈,分明还是小孩子的作派。 看到小芹天真的样子,更加坚定肖华飞的想法,小芹不到十八岁,肖宁就不要想成亲。 中午小芹跟着肖华飞来到仙味楼,现在的仙味楼已经和原来的老式酒楼彻底不一样。 一楼只有几张零散的茶座,中间的小舞台上有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正在弹唱着词曲,嗓音软糯,琴声悠扬。 虽然小芹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坐在茶座上的几个读书人却好像听得如痴如醉。 小芹见有外人,不好站那细听,紧跟着肖华飞上到三楼一个极大的包厢,包厢窗口正对着外面的小河。 小河两岸杨柳依依,不时有徐徐清风吹进包厢,让夏末的燥热消退不少。 客人还没有到,小芹就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肖宁亲自给小芹端来瓜果,陪着她一起向窗外眺望。 肖华飞一个人坐在桌边,气乎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肖宁就像当他不存在一样,仿佛早上抱着肖华飞大腿的是别人一般。小芹不知被肖宁哪句话逗得花枝乱颤,肖宁的耳根多少有些发红,却还是板着脸装出大掌柜的模样。 在肖华飞眼中,肖宁和小芹就是他身边的两个孩子,少年艾慕本是人间最美的风景,又何必真去计较。 想必肖宁和小芹现在也都当他是自己的亲人,所以才如此自由自在。 门外传来小二的支客声,“三楼瑶光厅,贵宾两位。” 肖华飞赶紧冲肖宁点点头,肖宁会意收起小芹吃剩的瓜果,在包厢里一个隐蔽的间隔中,变戏法一样换出新的果盘。 小芹擦擦嘴,抹去唇边的果肉,屏息凝神站到肖华飞身后。 肖华飞对二人的配合很满意,看样子也许他俩之间有戏。 肖宁打开包厢大门,将马远与一个少年迎进房中。 肖华飞站起身,向二人问好,马远昨夜已经见过,于是肖华飞着重打量着孙喜的样貌。 马远依旧是那件不太合身的员外服,同来的少年自然是孙喜,看上去有十六七的年纪,不过显得少年老成,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衫,看不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若说孙喜和同龄的少年人间有何不同,恐怕就是他没有少年人嘴上特有的黑色绒毛。 肖华飞心中替孙喜可惜,只有这么大点的孩子,这辈子却不会有长出胡子的机会。 三人正在彼此问好还未落座,只听躲在肖华飞身后的小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出一声:“哥,哥咱爹咱妈呢?他们在哪?跟你一起来了?” 肖华飞愣在原地,不明白小芹到底怎么了,说好一会吃完饭送走客人,就带她去一楼喝茶听曲,这咋搞出来一个哥哥。 孙喜傻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棍子,傻傻地站在马远身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想逃离这里,心里却又舍不得妹妹。 马远冲肖华飞使个眼色,肖华飞马上反应过来小芹可能是遇到亲人。 肖华飞伸手揪住肖宁的耳朵,阻止肖宁想一探究竟的八卦之魂,将他拎出了包厢,只留小芹和孙喜呆在房中。 肖华飞反手关紧房门,冲马远尴尬地笑笑。 马远以过来人的模样安慰道:“这种事虽巧,但在咱大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都是穷人家的儿女,家里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也挺常见,只是没想一个活在宫里,一个呆在你家,都跑到姚安这里遇到了。” 肖华飞解释道:“小弟只知道小芹是商队掌柜从京城那边带回来的,今天本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没想...会不会得罪那小孙公公。” 这才是肖华飞所担心的问题,买了人家妹妹,咋看都是结下死仇,反正肖华飞觉得若是换成自己,肯定要弄死对方才肯罢休。 马远热络地拍拍肖华飞肩膀,说道:“你这是做了好事,别觉得孙喜会恨你,大灾年景,就是有些人想卖儿卖女换口吃得,都换不来,最后都全家饿死。咱们等会再进去,别人想找这种事都找不到,恭喜老弟今日也算与宫里接了个善缘。” “此话怎讲?老弟现在可还蒙着,怎么就成和宫里结下善缘。”肖华飞有些转不过来弯,大晋人的思路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吗? 第八十八章 血浓于水 包厢中孙喜和小芹抱头痛哭,直到小芹快哭断气,孙喜才擦干眼泪,安慰起小芹。 小芹泪眼婆娑,仔细端详起孙喜,见孙喜衣着不俗,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干瘦稍稍放下心来。 “哥,爹娘他们呢,你们现在过得好吗。要是没有饭吃,我和少爷说,你们都来家里做工,少爷人可好了,肯定会同意的。” 孙喜犹豫片刻,决定先不把真相告诉妹妹,忍疼强笑道:“爹娘用我换的银子,现在回老家那边种地,他们现在冻不着饿不着,你就不用担心了。” 小芹毕竟还是孩子,也没经历过哥哥经历的苦难,自然不疑有他,也跟着笑起来。 “能活着就好,只要人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到时我和少爷说,有空时回去看他们。” 孙喜的舌头都被自己咬破,还是稳稳保持着笑脸,只是不停地冲妹妹点着头。 这是他在宫里学会的生存技能,如今正好用来哄自己的妹妹开心。 在宫里一旦做错事,就要挨打,而且挨打时还不能喊疼,更不能哭,边被打边要在嘴里喊,“打得好,谢老祖宗赏。” 挨完打,还要去问问动手打人的太监,手酸不酸。 看着妹妹胖嘟嘟的小脸,孙喜心中一颤,嘴皮发颤地问道:“你不是在京城的大户人家中嘛,你那少爷没对你怎么样吧。” 小芹脸上一红,娇嗔道:“哥你学坏了,净在想些什么。少爷是好人,我现在是少奶奶的贴身第一大丫鬟,她的私房钱都归我管呢。” 怕哥哥不信,她继续说道:“当初是肖家的商队掌柜骗了咱爹娘,是怕咱家里将来会来找我,为了省麻烦才说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其实是他想让我给他家傻儿子当老婆。后来老太爷知道了,说是太损阴德,肖家不许他那样做,就让我去给老太爷端茶倒水。然后少奶奶来家里身边没有人跟着,就调我过去伺候。” 小芹说完怕孙喜不信,还从怀中掏出个小荷包,打开给孙喜看,里面全是肖华飞和杜兰英平时随时送给小芹的小首饰,还有两锭十两的银元宝,那是小芹自己存下的月银。 小芹献宝一样把元宝塞到孙喜手中,说是给孙喜留着将来娶嫂子用。 孙喜内心充满苦涩,但没对妹妹说什么,只是将元宝放回小芹荷包中,又从身上拿出两锭十两的元宝外加二颗金瓜子也放在里面。 孙喜小心地把荷包扎好,重新交还到小芹手上。 “哥哥在现在有好差事不缺银子,只是不能常和你见面。爹娘那边我会照顾好,妹妹不要担心,这银子你收好,要是你大婚时哥哥来不了,就留给你当嫁妆。在人家做事,少说多做,千万别由着性子胡来,也不要打听主人家的私事,千万...” 小芹高兴地收起荷包,说道:“我先给哥存着,你还不知道这仙味楼有我的股份哦,少爷给我一百份里的一分呢。听肖宁说若是年头多起来,也是好大一笔银子,你就不要担心我啦,妹示也是有钱人哦。” 孙喜听到小芹的话心生警惕,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家少爷不是才给你的股份吧。”孙喜自然知道影龙卫是个什么所在,他还以为肖华飞对他这个宫里小太监有什么企图,事先得了消息,打算收买自己参与一些危险的事情。 小芹当然不明白孙喜紧张什么,实话实说道:“很久前的事啦,一个多月前那时少爷说要开酒楼,他身边又没什么人可以帮忙,就让我和肖宁占点股份,说是将来帮他打理。” 听到小芹的解释,孙喜才放下心,一个多月前应该没人知道他要出宫,哪怕是孙福也不知道。 孙喜又看到妹妹脸上还有许多少女独有的绒毛,心中放下另外一种担忧,小芹已经是他在世间的唯一亲人,而且以后也是,他不想自己妹妹给别人填房。 孙喜又絮絮叨叨对小芹说了许多,小芹都认真听着,时不时跟着点头。 孙喜愿意为妹妹做任何事,只要她能快乐地活下去。 孙喜抚着小芹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妹妹的模样,连一根发丝都不愿错过,要把妹妹永远刻在自己心里。 半晌后孙喜,打开包厢大门,向门外的肖华飞深施一礼,本来孙喜想给肖华飞跪下,但那样也许就是在害肖华飞,他只能长长施礼,久久不曾起身。 肖华飞站在孙喜的角度一想,心中顿时明白,孙喜因为身份的原因已经无法再照看小芹。 这一礼就是将妹妹正式托付给自己,如果肖华飞做得好,就是孙喜的恩人。 如果做不好,那恐怕就要印证肖华飞刚才所想,死生之敌。 肖华飞抚起孙喜,正色说道:“我一直拿小芹当自己妹妹看从无亏待,曾经是,未来也是。” 马远在一旁笑道:“都进去边吃边说,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孙喜老弟今日寻到自家妹妹,是大喜事,正好咱们好好喝一杯。” 几人转身进入包厢,小芹自然也跟着入席,坐在孙喜身边。 孙喜压下对妹妹的思念,恢复宫中代言人的身份,同马远和肖华飞用起酒宴,商讨起正事。 小芹因为今天少爷请的是自家哥哥,而且马远看起来也笑眯眯的让人心生亲近,所以她马上恢复本色,也不管三人在那边所谈何事,自己动手大快朵颐,筷子翻飞又把小脸吃包子的模样。 孙喜看着妹妹放松的模样,心中对妹妹刚才的话信了九分,看得出来肖华飞平时对他妹妹很是娇惯,完全没有当成下人看待。 孙喜接连向肖华飞敬上三杯酒,表达着心中的感激。 原本他还想拿出孙福老祖宗给的手令,也许吓不住肖华飞,但总会让肖华飞心生忌惮,以后好好照顾他妹妹。 如今看到妹妹席间自在的模样,应该是发自她本心,而不是在装样子给他看。 孙喜终于把心放到肚子里,看来肖华飞确实是个好人。 小芹不多时就打着饱嗝停下筷子,肖华飞笑着交代肖宁,领她去一楼听曲喝茶。 孙喜眼睛跟随着小芹的背影,心中充满无奈,他还没有实力像那些大监一样,在京城中置办下宅子留住妹妹,自然更不能把小芹带入宫里。 一入宫门深似海,就算孙喜有办法让孙福点头同意小芹进宫当宫女,孙喜也不会那样做,人间的苦,孙家就他一个人吃个够吧。 小芹若能岁月静好,孙喜情愿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百死无悔。 此时包厢中只有肖华飞,孙喜,马远他们三人,孙喜依旧东拉西扯,迟迟不肯谈正题。 马远又跟着喝二杯酒,起身说他想听听姚安的曲子和京城中有什么不一样,便向二人告罪离去。 马远离开后,孙喜站起身关好门,正式向肖华飞跪下去。 “照顾小芹是因为肖华飞的本心如此,跟谁是他哥哥无关。孙老弟这么大的礼我可担不起。” 肖华飞赶紧起身,闪开到一旁,他真心不喜欢别人向他下跪。 “你这么做就像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般,你若是想带小芹走,我决不阻拦,还双手奉上程仪,额外再给小芹二百两银子,当做将来的嫁妆。相识一场都是缘份,小芹在我眼里只是个孩子。” 肖华飞走到孙喜身侧,蹲在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边说边将孙喜抚起来。 孙喜涕泪直流,将全家曾经的遭遇都告诉了肖华飞,包括他爹娘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肖华飞听得心情沉重,对孙喜和小芹的遭遇很是同情,他莫明愤怒却不知道该向谁发作,他从怀中掏出二百两银票塞到孙喜手中。 孙喜死命推辞不要,说是他们孙家已经受肖华飞大恩,不能再收肖华飞的银子。 肖华飞收着力锤了孙喜胸口一下,生硬地说道:“给你就拿着,宫里就是龙潭虎穴,银子不多,但也许关键时刻能买你条命。你为小芹,为你爹娘要好好活着,若是世道错了,我们就改变这个吃人的世道。” 第一次有人对孙喜说出这样的话,世道错了,就去改变这个世道。 他认识的人一直都在告诉他,认命吧,低头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今肖华飞的话,为他打开一扇新的窗户,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有一只手撕开一道缝隙,让那斑驳的阳光重新照在他死灰的心上。 不知为什么,肖华飞生硬有力的话语,让孙喜觉得肖华飞一定能够做到。 自从进到皇宫,看着那些贵人们天天锦衣玉食,他才知道大晋并不缺粮食,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 有那么多的奇珍异宝,供贵人们把玩观赏,皇宫枯井中也有那么多的无名白骨。 他心中一直有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想要烧毁那座吃人的明黄宫殿,将那些华服贵人们都拉到街上,让他们看看天下百姓的惨状。 哪怕是飞蛾扑火,孙喜也愿意去拥抱那一瞬间的温暖和光明。 他不顾肖华飞的再三阻拦,硬是给肖华飞磕了一个头。 他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说道:“请肖公子帮小人好好照顾小芹,小人本名不叫孙喜,这是宫里取的名字,小人本叫戴义,今后会好好的活着,期盼有一天能见到肖公子说得那个不吃人的世道。” 第八十九章 以墨净面 肖华飞又安慰孙喜一会,孙喜情绪控制力很好,不多时便恢复平静。 二人再次落座,肖华飞不让孙喜称他为肖少爷,或是肖百户,二人间以兄弟相称,肖华飞年纪大自然为大哥,这主要也是为安孙喜的心。 孙喜果然与肖华飞更加亲近,长久缺少关爱的他,这时找到了家人关怀的感觉,觉得自己不再是被人嫌弃的小太监。 孙喜谨慎地到包厢门口看一眼,确定无人后,再次关紧房门,当着肖华飞的面拿出他贴身藏着的官位名单。 肖华飞接过一看,好家伙,纸上林林总总罗列出十多个官吏职位,上到地方卫所,下到县衙书吏无所不包。 看来皇帝老爷真的是穷疯了,所幸上面没有正堂官,如果再把正堂官卖掉,大晋估计挺不过多少年就要亡国。 进士官一样贪,但总还算有见识,不会主动逼百姓群起造反。 但花银捐官的人可不一样,人家是来做生意,投入就要有回报,至于国家与百姓如何,他们可是不管不顾。 肖华飞看到最后的银子数目,对这一万两的标价,心中倒没有觉得有多麻烦,天下有钱人太多,这点银子对皇帝可能是个问题,对众多的富绅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因为这群人至少一百多年都没有上过一文税,形容他们家财万贯都是小瞧他们。 孙喜为难的告诉肖华飞,在一万两的基础上,还要给宫里的贵人们加上三千两银子的润笔费,毕竟将来下圣旨盖印还需要劳动他们的贵手。 肖华飞表示完全理解宫里公公们的为民操劳过后想有回报的心情,那群死太监不捞银子还能图什么,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当着瘸子说短话,不是江湖中人所为。 肖华飞在心中盘算一番,告诉孙喜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就是捕头那个缺,他要替人定下来。 吴苟道在县衙里查访二十年间主管户籍的经手人,有个捕头身份应该更好行事。 至于那郑捕头就只叫他能滚蛋,谁让大晋始终名义上还是重熙皇帝最大,再说肖华飞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孙喜此时心情轻松不少,眼看这趟出宫的差事已有着落,回去后即便不能受赏,但也不至于受罚。 商议完毕后,肖华飞陪着孙喜到一楼喝茶,又让小芹到官驿陪孙喜去住几天。 小芹和孙喜自然不会反对,在谢过肖华飞后,小芹兴高采烈地拉着孙喜的手一起离开。 肖宁眼睛望着小芹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向肖华飞问道:“少爷,小芹这哥哥这什么来路,看着可不像好人啊,不是要把小芹接走卖掉吧。你可不能一时心善,把小芹的卖身契给他。” 肖华飞怎会不知道肖宁的小算盘,也不向他解释,反而说道:“看到门口卖炊饼那个老汉没,你拿一两银子去给我买半上炊饼,告诉他大山在三楼等拐把子。” 肖宁听得一头雾水,还想细问,肖华飞却已经起身往三楼走去。 肖宁只好从柜上找出一两银子,跑去买半个炊饼,将肖华飞那没头没尾的话向老汉讲了一遍。 老汉头听到那句话头都没有抬,闪电般收下肖宁的银子,连炊饼都没给,扛起炊饼挑子转身离去。 肖华飞回到三楼包厢,此时包厢已经清扫干净,他坐在窗边又看起孙喜给的名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肖华飞应声后,吴苟道闪身进入包厢。 肖华飞没心情照顾重熙皇帝的面子,直接将手中的名单交给吴苟道。 吴苟道看到名单心里很是激动,他在县衙里早就听到风声,大家都在疯传姚安县的官吏恐怕要来一次大换血。 虽然吴苟道觉得这里没有自己什么事,可看那群人天天心神不宁,也觉得挺有意思。 吃瓜自古以来就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吴苟道当然也无法免俗。 甚至还有不怕乱子大的人,开出盘口押谁能保住官帽子,谁又会丢了官职。 如今有这份名单在手,吴苟道有信心,回去后给他们来个通杀,贴补一下他那些兄弟们的家用。 至于名单上有没有好官,吴苟道在内心表示,皇帝陛下还是很英明,反正这名单上面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若是把姚安县所有官吏都拎出来站成一排,把他们每个人都罢官,那肯定有被冤枉的人。 但要隔一个人才罢一个官,则要放跑一大群混蛋。 肖华飞也不管吴苟道怎么想,吩咐道:“你去把咱们县里的富户趟一遍,按照他们的身家,推荐官职给他们,在标价上加上四成卖给他们,其中一成是你的辛苦费。对了,捕头那个位置我给你买下了,方便你办差。再一个不要把整个名单露出去,这件事虽然可以做,但不能做白了,懂嘛。” 吴苟道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眉开眼笑地说道:“大人就瞧好吧,咱们影龙卫做事从来就没有过光明正大的时候,属下肯定把事办漂亮喽,把他们的兜档布都给您扒回来。” 吴苟道讲得粗俗,却挺合肖华飞的心意,大晋为富不仁的家伙太多,坑他们点也没什么要紧,再说皇帝都不心疼自己的江山,他跟着操哪门子心。 不过肖华飞可不稀罕那些人的兜档布,而是重熙皇帝陛下想要,当然这只是肖华飞在心中想想,不会对吴苟道说出来。 不过在最后他还是再三嘱咐吴苟道,只能找那些身家清白,没有劣迹的人选,这是肖华飞的底线。 对于那些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家伙,多少银子也不能把重要的位置给他们。 吴苟道满口答应,当着肖华飞的面,将名单撕成一条条,每一个位置都变成一个小纸条。 肖华飞点点头,冲吴苟道挥挥手,让他七天内给自己一个大概的消息。 吴苟道走后,肖华飞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窗前望着下面的河水发呆。 当包厢中只剩肖华飞自己时,李雷和张信才从隔壁包厢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到肖华飞身边。 王老虎今天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出来,肖华飞知道他是怕丑,所以便让张信替他保护自己。 三个人就静静的身处在包厢中,肖华飞呆呆地看着窗外,李雷和张信望着天棚。 不知过了多久,肖华飞问道:“今天的事我是不是不该管。” 张信看看李雷,李雷依旧面无表情抬头看着天棚,仿佛上面长着花一样。 张信只好说道:“少爷当真可以不管?” 肖华飞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信道:“都是一回事,少爷不管只会有更坏的人来做这件事,少爷也说了让他去找身家清白的人...” 肖华飞苦笑道:“那只是自欺欺人,是我安慰自己良心罢了,好人谁会花银子当官。” 张信安慰道:“少爷不能这么想,世上总还是有好人想当官为民办事。再说今天是上面点名让你办这件事,你不做恐怕上面也不答应。少爷不再是白身,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踩进这官场汪浑水,肖华飞还是有些难受。 因为他知道得越多,越觉得头顶的天,黑得是如此厚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三人间又陷入沉默,以肖华飞今日的能力,他根本无力改变来自皇权的决定,要么随波逐流,要么粉身碎骨。 肖华飞清醒知道目前他的能力上限在哪,在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前,他不能粉身碎骨,因为那样不但毫无意义,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李雷终于开口说道:“我觉得老虎昨天那句话很对,我们跟着少爷就是不想再受人欺负。兄弟们都相信总有一天少爷能带着我们改变这个世道。只要少爷想好了,不管谁挡在前面,哪怕是拼上我们的性命,我们都要干翻他们。” 张信也跟着说道:“干翻他们。” 二人话虽不多,却让肖华飞胸中生起豪气,觉得自己不再怯懦。 世有知己,行道不孤。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随行而来的影龙卫终于亮出锋利的爪牙 马远穿上影龙卫百户军服,手举黄绫圣旨,带着手下破开一家又一家官吏的大门。 云铺渡指挥邓学松,贪墨军饷,变卖军资,锁京问罪,家产充公。 云铺河河道巡检张望佳,截留河道税银,中饱私囊,就地处斩,家产充公,家眷流放三千里。 ...... 县衙那边在齐大年和张景清的指挥下,也将一众犯罪吏员去职下狱。 整个姚安县官场风声鹤唳,官吏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下一家倒霉的会是谁,没人知道肖华飞是这次风暴的主要推手。 百姓们却拍手称快,纷纷赞颂重熙皇帝圣明,烛照万里。 吴苟道有幸成为姚安县第一个得到皇家拍卖职位的人,因为他这个捕头只需要张景清点头就可以上任,根本无需走任何手续。 张景清在这种小事上,自然不会和宫里顶着干。 捕头与书吏不过是普通吏员,他明智地保持着一种游离的态度,由着孙喜他们折腾。 若被问到头上,他就只管点头应允,并不顾忌齐大年的脸色。 张景清心中有数,若是以后看吴苟道不顺眼,大不了等上一年半载,再把吴苟道也换掉便是,反正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捕头这个种角色,在张景清心中根本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孙喜只是一提,他连想都没想就把郑捕头拿下关进大牢。 不过事后听赵先生说,影龙卫在郑捕头家中抄出三千多两银子,谁也没想到三代的吏员之家,就能有如此丰厚的家底。 这让张景清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他会先动手拿下郑捕头,哪里还用遇到天灾时,舍掉面子去富户那里化缘。 第九十章 善恶尽头 郑捕头身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萎靡的窝在一间单人牢房里。 这是县衙大牢之中最里面的一间囚室,以往都是犯人家里使不少银子才能住进去的特殊所在。 可哪怕是单间,那尿桶的骚气也熏得郑捕头透不过气。 呆在单人牢房里,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安慰,以为是曾经的兄弟们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照顾他,才特意给他安排在这里。 他回想起破家时情景,双腿又打起抖索,那些身着黑色锦衣的影龙卫兵士如狼似虎,都没有喊话就直接撞开他家的大门。 他老爹只是看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那些人一脚踢倒,他老婆刚想撒泼打滚,就被反正扇了十个耳光,脸肿的连郑捕头都再也认不出来。 郑捕头刚要喊句还有王法吗,可王法二字才吐出一个王字,就被一个身着百户军服的大汉一脚踢在他脸上,硬生生的把王法二字连带着还有二颗大门牙都塞回他肚子里。 虽然郑捕头以前也如此对付过那些抗税的刁民,这本是他的看家本领,可今天看到更专业更讲效率的人,将这些手段用到自家身上,他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欲哭无泪。 影龙卫这群混蛋,根本不讲道理,太不讲王法。 他觉得很委屈,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有多大的事不能好好商量。 有脚步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向着他的方向走来,来人提着个小灯笼,让昏暗的牢房中有了一丝光明。 看到来人,郑捕头心中升起希望,咽口唾沫沙哑地冲来人说道:“苟道兄弟你可来啦,是来放大哥出去的吗。” 吴苟道将灯笼提起来一些,把灯光照到自己身上,好让郑捕头看清他身上穿的那件捕头缁衣。 郑捕头脸抽动一下闪过一丝怒意,但马上反应过来,嘴上有些漏风地笑道:“这身衣服老弟穿着真合身,哥哥早就觉得只有吴老弟才配穿这身衣服。” 吴苟道温和说道:“郑爷客气,这种地方可不是郑爷这种贵人能呆的地方。”然后一招手,他身后无声闪出二名一身黑衣的影龙卫士卒。 郑捕头神情先是一呆,转而惊恐起来,他根本没有发现还有两个影龙卫的人跟着吴苟道一起过来。 “有劳二位兄弟,给咱们郑爷换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好好松松筋骨。”吴苟道语气依然温和。 郑捕头吓得魂飞天外,都忘记求饶,只是拼命地往牢房里面躲去。 二名影龙卫士卒也不废话,一人从袖中抽出一块破布,另一人过去踢倒郑捕头,用脚踩在他的脸上,伸手接过破布将他嘴塞个严实。 然后二人架起已经瘫软如死狗的郑捕头,拖着他向大牢外走去。 吴苟道打着灯笼笑眯眯地跟在他们身后,沿途路过一间间牢房,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这四人,全都低着头假装已经睡熟。 吴苟道走到大牢门口,回头冲牢里说道:“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管好自己的嘴,也许明儿早还能吃上牢饭。” 说罢吴苟道嘿嘿一笑,转身离开。 自有狱卒拿着小孩手臂粗的铁链再次将牢门锁紧,大牢里面再次归于黑暗。 从此姚安县里再没有人见过郑捕头这个人,就像他从未在姚安县出生过一样。 稍早前,吴苟道在九娘的小楼中见过肖华飞。吴苟道首先向肖华飞汇报这几日天的收银进度,和肖华飞的预料有些偏差,原本他以为吴苟道这边要拖上几日才能有结果。 没想到大晋的富绅们对当官的热情极高,只要吴苟道选好目标一开价,对方连还价都不还。 有些人甚至还额外送银子给吴苟道,感谢他把这天大的机会送上门而不是先找其他人。 他就这样敲开一户户高门大院,除去云铺渡卫所指挥这个武官帽子没有人想要,其他的职位基本都已发卖完毕。 因为大晋武官除去喝点兵血,克扣粮饷,基本没银子可以赚。 而且在官场地位上武官也比文官低下太多,没有人会带银子求武官办事,这个职位自然受到富绅们的嫌弃。 吴苟道这次狠狠抽了一笔佣金,快有将近三千两的进项,他将其中二千五百两银票送到肖华飞面前,可肖华飞看都没有看,便又把这叠银票甩到他怀里。 肖华飞只是嘱咐他,千万别短了孙喜他们要交到宫里那份银子,就不再关心此事。 九娘笑着把银票帮吴苟道叠好,给他塞到怀中。 吴苟道不无心酸地向肖华飞抱怨,他和他爹二代人为国家流血效力,可到手的饷银还没有这几天得到的银子多。 肖华飞心道,世上果然没有比官帽子更好卖的东西,只是后果嘛..... 九娘在一旁劝道:“狗子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托咱们大人的福,这回你手里也有了银子,也该早点讨个老婆。” 吴苟道嘻笑着说道:“九姨和胡叔说话越来越像,你俩少为我操点心吧,一大把年纪多顾顾自己。咱们仨人里,就我这干这差事,有今天没明天的。我有银子就来你这里花掉,天天都能当新郎还没个拖累,九姨到时给我打个折就行。” 九娘眉毛一立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是皮紧了吧,跟你九姨耍皮子上瘾?等胡风从黄石集回来,我就让他去找媒婆,非给你说个厉害点的媳妇,好好治治你这张破嘴。” 吴苟道一缩脖子,连忙给九娘认错求饶,他爹活着时不知为什么都有点怕九娘。 到他这辈在九娘面前更没有什么话语权,九娘每次都能把他训得跟儿子一样。 今天要不是肖华飞招呼他过来,他打死都不愿意在九娘这里露面。 肖华飞笑着冲他俩摆摆手,二人才停止拌嘴。 肖华飞问道:“那姓郑的在县衙大牢?” 吴苟道连忙把郑捕头的现状向肖华飞汇报一遍,着重形容郑捕头被影龙卫教训得有多凄惨。 肖华飞其实不想听这些,郑捕头这人他一直都没有放在眼里,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去找马老哥向他借二个人,请他们把郑捕头提出来交给我们。就说此人可能和外族谍子有关,这事我们在姚安的人手不方便出面,就以他们的名义去办。” 吴苟道根本什么也不问,就点头称是。 九娘疑惑问道:“大人真觉得郑捕头有问题?若是只为出口恶气,其实让狗子在牢里就办了,他们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太多,何必这么麻烦。” 肖华飞笑道:“九娘该了解我的为人才对,我的胸怀就像大海一般宽广。怎会因为他二次上门讹诈气得我肝疼,这一点点小事就下黑手呢。” 九娘笑得有些尴尬,但还是拼命地点头表示认同肖华飞的自我评价。 吴苟道把头低得更低,生怕肖华飞想起他也曾经参与过一次。 见手下们态度真诚,肖华飞满意地接着说道:“恐怕他真有问题,当初我在黄石寨迫于无奈对自家商队下手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可是这姓郑的却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在时间上就说不通。再者我刚刚到家,他就跑到我家来讹银子,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吴苟道以前天天跟着郑捕头厮混,自然比九娘要知道得多些,听到肖华飞的推论,心中也对郑捕头生起怀疑。 从各方面看,郑捕头都不应该比肖华飞这个当事人还清楚,当时在山脚下发生的事情。 吴苟道抱拳说道:“为防夜长梦多,属下这就去找马百户借人。” 肖华飞提醒道:“你要千万小心,注意自己安全,真有危险时不要硬拼,可以舍掉他保全自己。姓郑的也许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如何得到的消息最好问出来,然后再顺藤摸瓜。” 吴苟道心中感动,先前他要把赚来的银子拿出大半给肖华飞,可却被肖华飞严词拒绝,说是让他和兄弟们分掉,改善一下生活。 如今肖华飞又提醒他万一遇到对方截杀不要硬拼,宁可不要线索也要保全性命。 吴苟道觉得辛苦求活二十多年,终于能见到一丝光亮,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棋子,可惜他爹走得早,要不然也能跟着肖华飞过几天好日子。 吴苟道将一切记在心里,单膝跪地重重抱拳领命离去。 九娘在吴苟道走后,担忧地问道:“大人觉得把那姓郑的提出来会有危险?狗子不会有事吧,他爹走得早,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行!不等胡风回来了,我明天就托人找媒婆。” 肖华飞打趣道:“九娘年华正盛,现在也身家不菲,难道就不想想自己?” “茗月和红袖也想着大人,大人这几次来为什么都肯不去前院?若是大人怕不方便,属下将小楼让出来可好?” 九娘一脸笑意,好像要随时起身去把叫人过来。 家有猛虎,专啃蔷薇,肖华飞压下高喊“来吧”的冲动,花儿又没得罪谁,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受罪。 他脸色一正说道:“苟道那边不会有危险,我也只是提醒他别太大意,小心阴沟翻船罢了。这几天京城来的影龙卫兄弟们,把城里搅合得这么热闹,对方若是没活够,应该会都蛰伏才对。” 九娘悠悠一叹,作势就要去往前楼叫人。 肖华飞顿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不用送了,我家里火上还煮着粥。”然后夹着尾巴跳着逃出小楼。 李雷手疾眼快,拉着已经伤愈的王老虎紧紧跟在肖华飞身后。 王老虎经过几日的闭门修养,脸上已经没有乌青之色,便有些故态萌发,嘿嘿笑道:“要我说,三个娇滴滴的女人有啥可怕的,看姑爷吓得就像耗子见了猫。要我就把她们都带回家去,兰英还能弄死她们不成。” 肖华飞走在前面听到王老虎的风凉话,终于恼羞成怒,回头对李雷说道:“一会告诉杜金,就说王老虎逢人便说,他打的杜金裤子都脱了。要不是王大爷手下留情,杜金每天只能光着屁股躲在屋里不出来。” 王老虎马上服软,他知道以肖华飞的人品肯定做得出来,“姑爷你可不能这么坑人啊,杜老大听了,非得打到我老虎变死猫不可。” 第九十一章 抉择 齐大年在薄雨中上路,还有其他宫里太监在临近的县里等着他,张景清带着一众新的下属来到十里亭送行。 亭内齐大年看着外面的雨主动端起酒杯,态度真诚地说道:“景清贤弟若是不愿上疏,为兄也能理解,当年的事...” 张景清连忙也端起酒杯,眼中似有泪水充盈,举手一抬齐大年的酒杯。 “小弟不知大年兄何意,我辈读书人自当为民请命,只是小弟现在官微言轻,有些事却是有心无力。大年兄此次出京,自是遍观民情,若是肯领衔上疏我愿追随尾翼。小弟先敬大年兄一杯,此次一别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与兄共饮。” 齐大年无话可说,抬手举杯向张景清微微示意,仰头喝干杯中之酒,只觉一股辛辣之气回荡在腹中,让他心头火起。 齐大年心中郁闷,张景清如此不上路,果然是寒门出身的低贱之人,只知道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如今朝廷奸相当道,只有老师可以解救万民于水火。 可素有清名的张景清,如此推三阻四,辜负老师的期望,实在不当人子。待自己回京一定在老师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齐大年微笑着冲张景清一拱手,仆人撑起雨伞为他遮蔽着雨水,进入官轿前齐大年曾再次回身似有话想说。 张景清作揖送别,久久不愿起身,直到齐大年的官轿消失在雨雾之中。 张景清向下属们挥挥手,告诉他们自己要在亭中感怀片刻,让他们先自行散去,回县衙办理公务。 亭中不多时便只剩赵先生与张景清二人。 张景清负手看向亭外,用极低的声音对赵先生说道:“事情办了没有,能否赶在大年兄回京前送到陛下案头。” 赵先生站在张景清身后,自信地说道:“大人放心,五日前给在下族叔的信已快马发出。三日前奏疏也已上递。” “恩师那里会如何看我,同僚们又会如何看本官。” “卢相爷也一样桃李遍天下,能当丞相的人,谁还没当过主考官。再说大人是上疏给皇帝陛下,又不是上疏给相爷。天地君亲师,如何排位大人难道不清楚?” “天下悠悠之口...沐林兄,你说后人会如何评价...” “大人有一点还没想明白,若是大人有朝一日可以领衔百官,辅政天下,又何愁无人为大人著书立传?失败者不需要担心声名有损,因为没有人会记得住,成功者则不用忌讳声名如何。” 赵先生早就看明白,张景清刚才那一揖其实就是对过去的诀别,而不仅仅是送别齐大年。 张景清现在不过是需要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赵先生给他便是,这本就是赵先生的主要工作之一。 赵先生知道张景清是一个好人,在姚安为官从未贪墨,对百姓也多有照顾,可朝局如此,根本不给好官活路。 亭外雨雾霏霏随风弥漫,沾湿了张景清有些灰白的双鬓,让他内心变得斑驳不堪。 赵先生走近一步,在张景清耳边低语,“望大人留存有用之身,以待天时。” 张景清在心中说道,只能如此。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肖华飞得到门房通报赵先生来访,他赶紧前往正厅待客。 赵先生开门见山,明天就是姚安的县试,肖华飞明天天不亮就要去参加考试。 肖华飞整个人都呆住,他以为赵先生早就忘记此事,反正他是忘得一干二净。 见肖华飞有推脱之意,赵先生也不废话,拿出一本户籍册,言明现在黄石寨逃民归籍一事就差户房行印再上报州府便可生效。 赵先生对肖华飞确有半师之谊,不管出发点如何,在此事上总归是肖华飞占着便宜。 肖华飞只得保证明天一早准时出现在考场,赵先生才露出笑脸,又指点些考试需要注意的事项。 送赵先生出门前,肖华飞随手塞给赵先生一张银票。 赵先生没有推辞,随手塞入袖中,说等肖华飞取得秀才功名后,要到仙味楼摆一桌酒席答谢。 肖华飞自是满口应承,一直将赵先生送到大门外。 回到院中,肖华飞把明天要考秀才的消息告诉杜兰英几人,这下子好像捅到马蜂窝一般。 杜兰英特意跑到账房先生那里询问都要准备哪些东西,然后又带着杜金一起上街采购。 肖华飞则像没他什么事一样,看着杜兰英把院中所有人都指使得团团转,直到众人忙活到下午,才将考试用的各种东西备齐。 肖华飞进房一看,被那阵仗吓一跳。 他问杜兰英厅中间那个大锅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锅边还有一捆干柴,干柴也就算了,咋还有一袋面,一袋米,这是要打算逃荒? 杜兰英理直气壮地告诉肖华飞,账房先生说考试时需要考生自己热东西吃,官府不管伙食,所以就需要自备锅柴。 于是她就照着院中那二口大锅同样买上一个,还特意买的干柴,怕肖华飞生火费力。 肖华飞拍着额头,向杜兰英解释,只有在乡试以上的考试中才需要这些东西,而且还不能这么大,这口锅都能装进半头猪,就是考状元都不会让带进考场。 杜兰英听到后,急得都快哭出来,说她什么都不懂,这回备错东西怕是要耽误肖华飞的上进之路。 肖华飞只好用一下午的时间安慰杜兰英,他柔声告诉杜兰英县试其实听赵先生说县试只有一天,只需要带着文具和小吃垫垫肚子就可以。 好不容易才让杜兰英平静下来,肖华飞觉得这可能比明天考试都要累。 晚上肖华飞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将三篇文章又再次默写几遍,直到觉得都已记熟,才将所有默写出的纸张,全部放到火盆中烧掉。 清晨天还没有亮,肖华飞便已起床,第一次中断练功,草草用过杜兰英特意准备的早饭便带着李雷赶往考场。 不到考场不知道,原来姚安县境内有这么多的读书人。 考场还没有开门,各色穿着打份的读书人都在大门前等候,肖华飞甚至看到几个足有五十多岁的老人,也跟着大家一起在备考。 只有王教谕带着一群身着长衫的读书人,站在一边指点江山,他们谈话声极大,对乡间来学子言语间充满不屑。 肖华飞也不往他们身边凑,大家完全是二条路上的人,相见不如怀念。 “咣~咣~咣”铜锣声响,在考场外的学子们都紧张起来。 伴随着脚步声,灯笼在考场大门内亮起,不多时考场大门被徐徐打开。 肖华飞跟在人群最后,这些书生们需要经过差役的搜查才能进入考场。 吴苟道正在这群差役当中,身穿捕头缁衣执刀而立好不威风。 等到肖华飞搜身时,吴苟道挥手赶开刚要上前的差役,嘴里用极小的声音说着得罪,亲自给肖华飞搜身。 众目睽睽之下,肖华飞只好大方地张开双臂让吴苟道检查。 王教谕特意站到二人不远处,死死盯着肖华飞和吴苟道的一举一动,见没从肖华飞身上搜出夹带之物,王教谕感到深深的失望。 本来他非常反对肖华飞参加县试,还跑到张景清面前据理力争,说肖华飞品德和学识都很低下,让他参考有辱读书人的名声。 张景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对本县学子历年来的科举成绩大加批评,言外之意若是王教谕不肯用心管束县学的学子,张景清只能忍痛让朝廷换掉他。 然后王教谕便忘记肖华飞要参加考试的事,张景清也不再提要换掉王教谕的想法。 整个考试过程,肖华飞都无精打采,一点没有紧张感,当他看到考题,便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等他拿着考卷双手交给张景清时,张景清看过答卷十分配合地喊了几声好,这让肖华飞羞得满脸通红。 等隔日发榜,肖华飞都没有去看,反倒是肖宁特意从街上回来,告诉大家肖华飞已考取秀才功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名次低些,排在倒数第五名。 肖华飞这才长出一口气,虽然前世他也是正经本科出身,也算十六年学子生涯,可在大晋这还是第一次得到官方认可,虽然他内心觉得很不光彩。 与肖华飞的平静相反,整个肖家大宅都陷入一种迷之兴奋,人人都兴高采烈,就连小芹也从孙喜那里跑回来,说是要为肖华飞庆祝。 看到家里众人的样子,肖华飞才真正明白,在大晋为什么人人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原来这个理念在普通人中依然有深厚的基础。 他开始有些理解二婶,为什么天天拿她外甥当宝贝一样捧着,甚至不惜把堂妹也嫁过去。 就连杜金对待肖华飞的态度都好上不少,说话间不再对他冷嘲热讽,反而劝杜兰英要再温柔些,能嫁给肖秀才是杜兰英的福份。 肖华飞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真相,这也许对他没有损害,但无形中会坑死张景清与赵先生,他决定把这件事当成秘密直到老死。 而且在以后的人生当中,肖华飞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他曾考取过秀才功名,不是觉得害羞而是根本不屑。 肖华飞以身体偶感风寒为由,没有去参加县里为新进秀才们举办的学子宴,这让他觉得自己的道德水平至少还维持在大晋人均水平线以上。 赵先生终于能够提起笔,给京城中的读书人朋友写信,言及姚安读书人对张景清的溢美诗句,并希望好友们能够帮着广为流传。 第九十二章 恶人恶行 秋风渐起,炎热的夏季已到尾声。 孙喜和马远开始商量回京的日子,虽然还有一个云铺渡卫所指挥的官位没有着落,可肖华飞送过来的银子加上查抄犯官家产所得,已经足够他俩回京交差。 只不过如果能把这个位置也卖出去,孙喜回到宫里能多得几句夸赞,落一个办事用心的评语。 齐大年已经不知道去往哪个县巡察,既然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孙喜不打算等他一道回京,估计齐大年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避而不见。 最后孙喜和马远商定,再有几日若是肖华飞那边没有新的消息,二人就带队回京。 肖华飞自从参加过县试后,便过起宅男生活,每日陪着杜兰英在院中聊天,除非杜兰英主动提出上街,否则肖华飞绝不肯出家门一步。 肖家人都被肖华飞的低调作风所折服,大家纷纷评价肖华飞踏实谦虚,越来越有长房长孙的模样,肖家至少还能富贵几十年。 其实肖华飞只是基于二点原因,才没有出家门。 其一,吴苟道传来消息,他从郑捕头嘴里得知一些线索,加上先前在肖家门口观望的人,目前已经锁定三个可疑目标,看样子对方可能会有行动,想要再次针对肖华飞下手。 其二,肖华飞怕出去被人家叫肖秀才,虽然他自认脸皮厚,但有些尴尬还是能免则免。 近来肖华飞已经很少再对浮生醉进行深加工,因为三十年的酒虽然叫着好听,但真正有实力消费的人群并不多,客人们更喜欢购买普通包装的浮生醉。 倒是吴苟道中间传信说需要二箱疏通关系,肖华飞直接让他到九娘那里取用,等李雷结账时再与九娘免掉便好。 生意上的事肖华飞已经不太操心,按目前的进度,每个月从潇湘阁和仙味楼那里,至少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 这还没有算肖家商队的销货量,若是加上商队的不断推广,肖华飞相信随着生意渠道的扩大每年至少有过几十万两的进项。 反倒是叶青那边补货量始终不温不火,肖华飞估计他没有听自己的话,将卖酒提成分给楼里的姑娘们。 姚安县的浮生醉生意,大部分收入还是在潇湘阁那里,那些姑娘们焕发着超乎想象的热情,积极参于到浮生醉的推主广当中,以至于原本七天的补货期,硬是被她们缩短成三天。 杜金每次拿到肖华飞给的分成都吵着想回山上一趟,说要把他老婆和杜天纵都接过来,最近他一直在找肖家附近是否有宅子出售,估计是想把家从山寨那边搬过来。 虽然没有问过杜天纵的意见,肖华飞依然非常支持杜金的想法,杜天纵在山上生活快十年,也该下山享受一下安静的生活。 下午时分热气已经开始消退,有秋风轻轻吹起,肖华飞和杜家兄妹正坐在小亭中聊天,商讨着附近几个宅子的优缺点。 有门房慌忙进来通报说黄石集那边有人过来,来人好像有什么急事,让肖华飞快点出去。 肖华飞感到有些奇怪,那边能有什么急事,肖守业昨天才从黄石集回来,一起吃晚饭时还和他们几人说那边工程一切顺利,入冬前一定能建好。 杜金昨晚也在饭桌上陪肖守业喝酒,所以心中也不认为黄石集在一夜间会有大事发生,但他还是跟着肖华飞一起去往前院大厅。 肖华飞和杜金绕过屏风,进入大厅便看到厅中有一个人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杜金看到来人果然是黄石寨里的兄弟,连忙向肖华飞点下头使个眼色。 肖华飞会意,让厅中的下人都退出去,只留三人在厅中说话。 田大娃见到杜金和肖华飞,脸上的焦急神色才略有消退。 肖华飞给田大娃递上杯温茶,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田大娃也不喝茶,直接将茶放到一边,忙道:“少寨主,姑爷,集子那边出事了,景石寨那群家伙昨天傍晚突袭了咱们工地。” 肖华飞抢着问道:“咱们人有没有事,损失有多少。” 杜金嘴没有手快,直接伸手把田大娃又从椅子上提起来,接着肖华飞的话说道:“快说!说话不说全,要急死个人。” 田大娃差点让杜金给晃散架,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清。 昨天傍晚,天色还没有黑,工地刚要收工,孩子们也正往山上赶牲口。 此时突然从北面的大路上杀来一伙蒙面贼人,约有三四十人,他们手拿火把尖刀,见房就烧,见人就砍。 黄石寨出身的汉子们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纷纷抄起手边的家伙奋力反抗。 虽然黄石寨的青壮有一部分在山上训练,但山下做工的人中也有一些见过血的硬手,只是因为年纪超过三十,才被安排到山下做工。 对方人少目标明确,没有跟黄石寨这边二百多人硬拼,只是拼命放火,或是追着肖家找来的匠人下手。 双方在山下厮杀不到两柱香时辰,山寨里见到有火光,杜天纵就带着安保团的青壮拿着刀枪杀下山来。 对方见有支援赶来,便转身撤退,因为天色已黑又要救火,杜天纵只能带着人追击出五里便退回黄石集。 黄石集本就建在河边,救火还算方便,加上众人拼死抵抗,留给贼人纵火时间有限,所以大部分房子主体结构损失没有多大,只需把过火的部分翻修一下就可以继续使用。 不过人员上的损失有些大,光肖家雇佣的工匠就被杀死七位,山寨里的一些妇孺和老人也有被害。 当田大娃讲到有妇孺遇害,杜金已经目眦尽裂,他又提起田大娃用力地摇晃,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呼噜声。 肖华飞上前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开杜金的双臂,眼看着田大娃快被摇得背过气去。 肖华飞只好喊道:“你快说杜大嫂有没有事,快说。” 田大娃才反应过来,着急说道:“没事,大嫂没事。她在山上给寨主和我们做饭,当时根本没在山下。” 肖华飞也跟着在杜金耳边喊道:“嫂子没事,大哥快松手,你快把他捏死啦。” 直到肖华飞喊到第三遍,杜金才渐渐松开田大娃,但还是胸中怒气难消,眼睛在四周来回乱看,好像想砸点什么出气。 肖华飞好不容易安抚住杜金,让他听田大娃把事情讲完。 肖华飞先问田大娃,李雷与张信人的家属是否有事。 田大娃认真回想很久才回答,并没有李雷和张信的家人被害,这让肖华飞暗暗松口气。 不过田大娃接下来的叙述,让肖华飞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还是有肖华飞认识的人出事。 胡风因为保护孩子们,被几个贼人围攻身受重伤,虽然杜天纵也学着肖华飞的样子进行过救治,但田大娃出发时,胡风还处在昏迷之中。 再一个就是满仓,那个管肖华飞要小猫的男孩,他虽然没有死,但同样受伤很重。 丁夫子受些轻伤,还被火烧掉许多头发和胡子,幸好被孙有德拼死保护才得以活命。 肖华飞听到满仓和胡风出事,心里非常难过。 满仓用草棍将肖华飞在山寨里唤醒,是个非常善良懂事的孩子,可以说是这孩子开启肖华飞的新生。 胡风是帮肖华飞去建设黄石集,万一胡风有事,肖华飞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吴苟道和九娘解释。 杜金拍案而起,结实的红木茶桌应声粉碎。 他问田大娃:“谁干的?!满仓能不能保住性命!” 田大娃知道杜金对满仓的喜爱,杜金还没有孩子,完全拿满仓当儿子一般看待。 田大娃吞吞吐吐地说道:“寨主带着我们干掉几个贼人,揭开面罩发现是景石寨的那伙人。” “满仓呢,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杜金又在暴走的边缘。 田大娃咬着牙含恨说道:“命是保住了,但...但以后可能...没法成亲。” 杜金将牙咬出血来,他看向肖华飞,想知道肖华飞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肖华飞觉得额头被人狠狠敲了一锤子,满仓虽然活着,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他将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 这帮天杀的王八蛋,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肖华飞一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因为在他内心中那是一种野蛮的表现,可大晋展现给他的不只有诗词歌舞,还有人性最深处的丑恶。 肖华飞在心中发誓,要将景石寨这些丑陋的毒瘤从人世间彻底抹去,新仇旧怨只能随着罪恶的彻底灭亡才能消散。 肖华飞语气冰寒,对杜金和田大娃说道:“大哥我们先回院去找李雷,老虎他们,然后现在就骑马回黄石寨。我们先过去把大家安置好,然后和岳父一起商量报仇的事。大娃也跟着一起来,身体还能不能挺住,我们一会就出发。” 田大娃重重敲下自己的胸膛,保证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三人回到后院,肖华飞对李雷他们大致讲清黄石集现状,王老虎直接就要杀上暴石寨报仇,被李雷教训后才跑到边上生闷气。 肖华飞又请肖守业帮忙准备救援物资,随后去黄石集那边救助伤者,然后他便要带着杜金几人一起出发。 杜兰英叫住他们非要跟着一起前往,肖华飞和杜金都不愿杜兰英参于进来,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二次偷袭。但他俩根本劝不住。 杜兰英说出的同行理由也很充分,就是肖华飞根本不会骑马,以杜金的体重或是李雷他们,也无法和肖华飞共乘一骑。 只能由她骑马带着肖华飞,这样才能保证大家赶路速度基本一致,可以尽快回到黄石寨。 肖华飞知道拦不住,只好让人尽快备下十五匹快马,方便几人轮换马匹赶路,用最短的时间到达黄石寨。 半个时辰后,众人已在姚安城门外策马扬鞭,向黄石寨方向飞驰而去。 第九十三章 伤痕 肖华飞几人到达黄石集时,入眼满目疮痍,有些房子原本就差上梁,如今只剩下一个冒着白烟的空架子。 地面上到处是救火时留下的水坑,被夯过的地面已经泥泞不堪,四周足迹散乱,木材燃烧后的灰烬正飘荡在污水之上,随风转动。 人群都围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用白布裹着的一具具尸体,排成好长一列,正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沿途还能看到有些墙面上有暗红色的血迹,虽然已被人清洗过,但仍能看出来当时的惨状。 这里安静的出奇,并没有肖华飞预想的震耳哭嚎声,只有无声的沉默。 肖华飞明白这是愤怒和悲伤都达到极点时的压抑,无论是他还是杜金,又或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等复仇的那一刻爆发。 肖华飞一行人来到停放遇难者遗体的空地前,大家都回头注视着他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那些眼神中充满各种情绪,有仇恨,有悲伤,有茫然,有期盼,让肖华飞觉得如芒在背,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杜天纵走行在空地上,手里拿着酒坛,把酒倒在每具遗体前的空碗之中。 丁夫子坐在一边双眼无神,头上随便包着一条灰色棉布,斑驳的白发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杜天纵倒满最后一个空碗,平静地对肖华飞说道:“来啦。” 肖华飞轻轻点下头,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杜天纵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长叹道:“我这辈子见过的尸体足够多,有兄弟的,有敌人的,本来以为早就看淡了,可心里还是他娘的难受。” 他将坛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他们只是一群想吃饱饭的人,没去招惹过谁,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却...” 杜天纵没有再说下去,冲人群中的青壮挥挥手。 安保队员们走出人群,把每具遗体都小心地放在刚做好的担架上,每两个人抬一具,向黄石寨后山行去。 随着挪动,又有血迹从白布中渗透出来,直刺得人眼睛发红,人群中终于有呜咽声响起。 山寨后山的小树林,那里曾经是所有在黄石寨苟活之人的最后归宿,今天又有亲人要去与他们团聚。 肖华飞跟着杜天纵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杜金他们也汇入人群,一起向后山行进。 肖华飞一路情绪低落,他两辈子加一起,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 杜天纵道:“有七个城里来的工匠,停放在山下的空房中,到时送还给他们的家人吧,叶落总要归根,只是这回连累了他们。” “小婿会妥善安置他们的后事,同时给他们家人足够的补偿。” 杜天纵道:“人死如灯灭,还是照顾好他们的家人吧,人家因我们出事,你就要担起责任。听你爹上次来说,你也当上个芝麻大点的官,千万别学朝廷那些狗官的毛病。虽然你为人还行,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人若坏掉良心,就会众叛亲离。” 肖华飞知道杜天纵曾经带领过千军万马,自然看不起这小小的百户官职,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忘本。 他马上表示,如果遇害工匠的家人将来生活困难,他会管到底。 肖华飞道:“景石寨那群歹人该死,您上回还让他们寨主重伤过。咱们还没空出手报仇,他们却又来生事。” 杜天纵回身指着云铺渡方向,说道:“黄石集只要建好,云铺渡那边的南北客商,不会再往景石寨方向走,他们会途径黄石集小憩再经由姚安县城北行,这样会安全很多。” 肖华飞心中明悟,景石寨那边危险,黄石集这边安全,景石寨没有可抢劫的目标就得散伙,这些家伙看样子绝不可能和黄石集和平共处。 肖华飞道:“我们要不要这就组织人手,灭掉景石寨。留着他们总归是个祸害,咱们人的血不能白流,岳父以为如何。” 杜天纵思量片刻,说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想过带人去报复,但实话实说,黄石寨的实力拼不过他,咱们的人和他们比都能算是吃斋念佛出身。那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手上都有血债,青壮人数也快是咱们的一倍,至少有二百多人。这才是我伤好后还能忍下仇恨的原因,你不会以为你岳父老了,没了血性吧。” 肖华飞马上摇着头说道:“小婿自然相信岳父的决断,既然实力比不过,咱们肯定不能硬拼,白白让大家送掉性命,稍后等此间事了,再叫着大哥他们一起细细商议。” 后山小树林中有许多小土包,天色已经黑下来,众人点起火把,山风呜呜吹过。 悲风四起,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海浪阵阵拍击着所有活人的心房。 那些包裹着白布的遗体,被小心的放入挖好的土坑中,由他们的亲人填上最后一把土,送他们进入永远的沉睡。 肖华飞看着那些土包轻声说道:“你们在下面安心等待,我会把所有恶人都送下去给你们赔罪。” 葬礼完毕后,李雷和张信各自回去陪伴家人,王老虎说要进山,去找老朋友们转身便不见踪影。 肖华飞跟着杜天纵回到山寨之中,肖华飞先去看望胡风和满仓。 胡风面如白纸,还处在昏迷之中,不过呼吸还算平稳,他前胸有一道很长的刀伤,双臂上也缠满棉布。 肖华飞看得出伤口被杜天纵处理得很好,至少已无鲜血渗出,但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 另一张床上躺着满仓,他小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已经吃过药沉沉睡去。 杜金看着满仓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只伸出一半就收回来,怕把满仓弄醒。 杜天纵拍拍肖华飞和杜金的肩膀,向外打个手势,示意大家出去说话,不要在这里吵到伤者。 几人回到杜天纵的房中,杜兰英和嫂子烙好几张饼放到桌子上,可没有人去动,几人都没心情吃饭。 肖华飞也只好陪着杜天纵和杜金爷俩一起喝起闷酒,酒桌上没有碰碗的声音,只有不断地倒酒声响起。 杜金喝到第五碗酒,因为是空腹饮酒,心情又不佳,就有些酒劲上涌。 他有些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刚想举起碗往地上摔,就被杜天纵一个凌厉的眼神定住。 杜天纵骂道:“有劲滚回屋找你婆娘使去,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好汉,你个兔崽子二十多岁还没让老子抱上孙子,滚蛋。” 杜金被杜天纵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灰溜溜领着老婆回自己房中,但临走前还是随手拎走一坛酒。 杜金走后,杜天纵又打发走杜兰英,只留肖华飞和他在厅中说话。 杜兰英出门前,悄悄指一指酒坛,示意肖华飞不要再让杜天纵多喝,肖华飞冲她眨眨眼表示明白。 杜天纵把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有高兴也有心酸,姑娘终于是要长大了,她已找到自己的归宿,父亲不再是她头顶唯一的那片天空。 杜天纵有些意兴阑珊,他始终没有把景石寨那伙山匪当回事,不过是群土鸡瓦狗,看惯生死后他反而对儿女的事情更加上心。肖华飞脸上发红,恨恨道:“岳父我们不能放过那群混蛋,小婿想把景石寨拆掉。” 杜天纵放下酒碗淡淡说道:“杀他们几个人偿命问不大,但要说把景石寨整个端掉,刚才已告诉过你有些难。就算我们把所有青壮都武装起来,和他们人数差距还是有些大。你没上过战场,在真正战场上如果两军正面相遇,就只能硬碰硬,拼的不只是血勇,人数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肖华飞道:“可是我也从书上看到过,两军交战勇者胜。我们这些人去报仇,难道不是比他们的士气更盛?” 杜天纵仿佛又陷入回忆,才接着说道:“你觉得黄石寨的人就一定比对方更勇武?报仇是不假,但这些年我约束大家比较严,咱们的人见过血的可不多,而对方全是亡命之徒。你知不知道,有些新兵一见到血,或是看对方把刀砍在自己同胞身上时,就会腿软吓尿裤子,然后就被敌人像杀鸡一样杀掉,根本不会反抗。一场大战死几万人,可不都是拼杀力竭后被对方杀掉的。” “那岳父以前是如何领军打仗的,总不能每次都带的是老兵吧。小婿认为经过严格操练,安保团也能有一战之力。”肖华飞有些气闷。 杜天纵当然也想报仇,可现实存在的困难,连他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哪支军队都有新兵,但同样也有老兵带着他们,大军后方还有督战队压阵,退一步者杀。你能在黄石寨搞督战队那一套?你还没砍上三个,剩下的就都跑了,又真不能把他们杀光。” 肖华飞明白杜天纵的担忧,岳父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兵可用。 杜天纵有些无奈地说道:“民就是民,逃民也好,山匪也罢,不可能像军卒那样令行禁止。你不能指望他们像军队一样那么有纪律,再说他们也没有军队那种装备。若是老夫以前那些士卒,有个百十来人披上铁甲,就能把他们杀个精光。” 肖华飞心念一动,连忙说道:“岳父若是我能搞来铁甲,再有些听命的兵卒,咱们是不是就能报仇了。” 杜天纵仰天长笑,都笑出眼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对肖华飞说道:“老夫早看你小子不安分,这是打算要造反了。也罢,我也早就活够了,就杜金那一个傻儿子还生不出孙子,若是你和兰英一年内能生个儿子,老夫就陪你疯一回。” 肖华飞觉得跟不上老丈人的思路,看来杜天纵对大晋朝廷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造反这项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说不上在他心中已经盘算过多少回。 但肖华飞目前可不想跟着一起发疯,他还要为今后的美好生活奋斗。 肖华飞怯怯说道:“岳父误会小婿的意思了,我不是在影龙卫被人逼着当个百户么,现在正好有个差事在我手中,您看云铺渡那个卫所现在有空缺,小婿可以把他买下来,这样咱们不是就有了兵卒,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披甲嘛。” 杜天纵略有失望地说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胆小,早猜到你小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老夫不能去当那个鸟指挥,老夫这张脸无法在军中露面。老夫当年怎么也是个参将,一入军中早晚会叫人认出来,那时你想不反都不行。” 肖华飞提出让杜金去担任云铺渡的指挥,也被杜天纵否决。 当年杜金因受杜天纵败军之罪连累,同样被朝廷发下过海捕公文,平时混在平民中问题不大,可去军中任职,早晚会被查出来。 以肖华飞目前的能力,根本解决不掉这个问题。 现在对肖华飞来说,银子不是问题,孙喜那边更不是问题,可让谁去当这个卫所指挥,让他有些纠结。 第九十四章 杜氏家学 肖华飞又提出让张信去出任卫所指挥,依然被杜天纵否决,说张信为人过于老实,对于官场争斗只能是药渣。 肖华飞在黄石寨了解的人不多,再一个就孙有德,可是肖华飞内心不喜欢孙有德,根本没有和杜天纵提起此人。 杜天纵没有再为难肖华飞,建议由肖华飞自己去当云铺渡卫所指挥。 肖华飞心中不解,问道:“小婿这边当着影龙卫的差事,如何再去卫所任职,朝廷就算为了银子同意,可是小婿下个月就要和兰英成亲,整日在云铺渡离家太远了。” 其实肖华飞才不想去什么卫所,听着就不是好所在,上任主官使出吃奶劲都没有在那里搞到多少银子。 他虽然不缺银子,也不会喝兵血,可是明显没有什么好处的差事,肖华飞可不想再干第二个。 杜天纵道:“云铺渡那边有八百兵卒,是整个平安州境内最大的一个地方卫所。大晋实边虚内,八百人不少啦,虽然都是些老爷兵,但是好歹也是朝廷的军队。你搂银子的道行比老夫强,杜金刚才偷着塞给老夫不少银票。你现在身家丰厚就不怕有人惦记?有这八百兵卒在手,在州里可就没几个人动得了你。” 肖华飞对于这点倒是认可,前世太祖曾经教育过人民,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杜天纵又道:“你那影龙卫的差事,本就是暗差,说白了官员和乞丐都可以是影龙卫,一切只看宫里那位的心情。影龙卫始建于太宗年间,在大晋各处无处不在,也许那位更乐意你当这个官。至于离家远其实更不是问题,你让李雷和张信他们都去先当个旗总,将来提个百户,你就爱呆在哪呆在哪,有事再找你就是了。大晋的规矩早崩掉了,那姓邓的指挥可是在城里抓住的吧?” 肖华飞点点头,邓学松的确是被马远在城里家中按住而非军营。 据马远说大白天抓他时,此人还在第五房小妾房中没起床,而且房中还不止一个女人,那场面很香艳,让马远直吵着要到地方来当卫所武官,在京城里做影龙卫百户寡淡之极。 不过在杜天纵的话中,肖华飞听出他对重熙皇帝陛下明显缺乏敬意,言语中颇有不满之意。 就是不知道杜天纵非要肖华飞当这掌兵武官的建议里,有没有更深刻的用意。 肖华飞思量片刻也就释然,十多万同袍魂游关外,岳父心中不满是人之常情。 再者若是将来杜天纵有别的想法,凡事还是肖华飞自己做主,不按他的想法办便是。 肖华飞还有一点担忧,问道:“若是为了报仇,这官当也就当了,只是对治军小婿懂得可不多。” 杜天纵一摆手说道:“无需担心,这次是宫里那位办事,虽然各部批复会快些,但等你任命下来至少也是一个多月时间。老夫再把安保团这些小子们练练,估计到时就能过去帮你,由他们当样子,你照猫画虎便是,练兵都教给队长们就好。” 说着杜天纵起身,回到房中呆了好一会,拿出一个用绸子包着的书册,他又用手摩挲几下,才把书册放到肖华飞面前的桌子上。 杜天纵郑重说道:“这是老夫祖上传下来的练兵纪要,世上只有这一本。听你爹说你考上了秀才,想来也不算老夫辱没了祖宗。你拿去背熟,如果杜金生不出儿子,就留给你和兰英的儿子吧。若是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都生不出儿子,就等老夫死后在坟前烧给我。但无论如何,不得外传他人。若落到恶人手里,举刀屠龙不成,必会生灵涂炭。” 肖华飞先谢过杜天纵,才恭敬地把书拿起来,打开外面包裹的丝绸,看到里面是一本泛黄的书册。 书册很厚,看样子应该有二三百页,羊皮做成的书皮上没写书名,打开一看,里面分类记录着练兵实要,行军实要,军阵实要,等等军事知识。 书中有图形示例,又有详尽的文字注释,全都是白话文讲解,所以此书才会很厚,这和普通读书人看的经史书册有很大差别,完全是从实用角度出来。 肖华飞慎重地将书册收入怀中,再次拜谢杜天纵。 杜天纵有些不舍的看肖华飞将书册放入怀中,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叮嘱肖华飞,切不可将此书遗失。 然后杜天纵又同肖华飞讲起他曾经的带兵经验,并拿出纸笔画出草图举例讲解。 翁婿二人无话不谈,每当肖华飞有疑惑,杜天纵都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比如列阵有多少种方法,为什么要如此列阵,军粮才是大军的定海神针,对阵时根据敌方的阵容,我方各兵种如何搭配。 杜天纵提纲挈领,在大方向上讲解许多。 肖华飞终于知道怀里的兵书是真正的宝贝,也明白自己以前把这时代的军事行动想得过于简单。 当下是大晋并不是飞机、卫星满天的前世,用兵上只能因地制宜,因时而动,那才是正确的用兵之法。 完全照搬前世的看到的皮毛,只会加速让军队走向灭亡,还是要选择最适合这个时代的军事策略,只有形神兼备方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像杜天纵就采用肖华飞的建议,加强队列的行进和转换,但却没有盲目地听从官兵一体的建议,因为那些青壮们无法理解这样做的意义,队长们也接受不了没有相对特权的义务。 一定要让队员们都想当上队长,让队长将来想当团长,只有给他们不断施加向上的动力,明确待遇上的差异,他们才能真正的拥有奋斗的目标。 肖华飞渐渐醒悟,杜天纵为什么说单凭仇恨还无法战胜景石寨的原因,杜天纵是从治军经验上判断。 肖华飞如今是从前世学过的管理知识上提炼总结,二者殊途同归。 人的思想意识提升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先要让他们认识文字摆脱蒙昧,再由浅及深传授道理,最后使他们拥有坚定的信念,信念最终会成为他们言行合一的信仰。 想通这些,肖华飞决定在黄石集的学校建成后,不但孩子们要去上学,安保团的队员们也要去学习,但所学的内容,不再是大晋的经史子集,而是肖华飞所认定的道理。 肖华飞将学校未来的教学方向,同杜天纵讲过后,杜天纵没表示支持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说,反正是花肖华飞的银子,只要肖华飞不心疼,就随他折腾。 肖华飞一直与杜天纵谈到天亮,这样的夜晚今后还有许多次,只是地点不同。 杜天纵对肖华飞的理解能力十分欣慰,对他更加没有保留,甚至连在战场上如何跑路逃命,都教给肖华飞。 对此肖华飞曾经有些疑惑的请教杜天纵,兵书上讲主将应该和大军共存亡,为什么还要跑路。 杜天纵一翻白眼,不屑地解释,真是那样的话,史书上的名将一个都不会有善终,输赢本是兵家常事。如果主将每次都赔命,那人世间就根本不会名将。 常胜将军这种存在回首千年,依然是凤毛麟角,根本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任何一位留名青史的名将,都是在一次次失败中成长起来,终最踩着自己人和敌人的尸骨成就不灭威名。 杜金也陪着肖华飞参与过几回这样的学习,但不知是他从小听过太多次,还是根本不感兴趣,总是不自觉地打瞌睡,每次都被杜天纵骂得狗血喷头。 肖华飞出于好奇,问过杜金为什么每次总是能睡着。 杜金指指自己的屁股,调侃道:”你是把那本书印在脑袋里,我爹从小就把那本书印在我的屁股上,现在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来。我手里又没有大军也可以听令,你要是被逼着学过成千上万次,你能不睡着?“ 肖华飞想起前世背诵古文和各位圣人概论的经历,感同身受的表示理解。 肖华飞自从穿越到大晋,就后悔前世的选择,若是当年选择理科专业,现在是不是自己能好过不好。 虽然肖华飞知道那种黑色火药的比例,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搞这些东西,再说现在的目标只是对付几个山贼。 真把那东西搞出来,以现在大晋的官场风气和内部层出不穷的外族谍子,最后会便宜谁可不好说。 真有一天被外族人拿土炸药包扔到大晋百姓头上,肖华飞不用别人动手,自己都会一头撞死在三生石上。 以肖华飞的行事风格,在没有绝对把握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不会允许黑色火药问世,他还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原始火药原料易得,制造容易,性能稳定,肖华飞明白可能只需要几十人,往坛子里塞上颗粒化火药,就能让景石寨飞上天。 但事情的余波会产生很大的风险,会不会报仇一时爽,全家上法场? 黄石寨中的人和景石寨的漏网之鱼,肯定会漏风,天降雷火那套说辞只能唬住无知百姓,绝对骗不过大晋的有识之士。 就算九娘他们能约束手下,帮肖华飞保密,可是叶青并没有把影龙卫在姚安县的全部人手向肖华飞交底。 叶青这个小阴货,肯定还有钉子在肖华飞身边,虽然不一定是为了监视肖华飞,但总归是个隐患。 皇权始终是压在大晋所有人头上的那座大山,谁知道那个只想成仙后江山万年的皇帝,会如何看待任何足以颠覆朝代的力量。 肖华飞猜自己要么死于皇帝的黑牢,要么被他关在地下一辈子,这都是大概率事件。 遍观史书,凡是有幸被皇权重点照顾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要么活着时被杀,要么死以后被挖坟鞭尸。 肖华飞相信若有人能采访三国名宿司马懿,问他的成功经验是什么。 相信司马前辈一定这样告诉大家,活着,只要比所有人活得更久,才最容易成功。 人总要先活得下去,除此之外再无难事,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活下去才最难的事情。 经过杜天纵对大晋卫所机制的解释,肖华飞得知去卫所当官的另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带着持刀亲卫,如此他人身安全就会有更大的保障。 吴苟道也说过,有迹象表明近期对方可能会有新的行动,肖华飞对去云铺卫赴任有些期待起来。 第九十五章 善良不是原罪 肖守业带领着车队,第二天中午抵达黄石集,这次他又带来许多物资,并为工地补充大量的伤药。 这次被突袭毁坏最多的是木料,不过幸好山里不缺巨木,黄石寨在山里据守多年,还有许多荫干后的木料留存。 到时只需要再从寨里滚到山下,就可以补上损失,不至耽误工程进度。 肖守业第一时间将胡风和满仓等一些受伤较重的伤员,连同伤员的亲人,都用大车先送往姚安县城,方便肖家请大夫就近照料他们。 肖华飞让车队的人顺道给孙喜带去消息,请孙喜和马远归程时务必在黄石集停留一下有要事相商。 对于七名被害工匠,如果按大晋一般的处置方法,也就是给家属三五两烧埋银子,额外再给个十两便可以发掉。 肖华飞没有接受这种约定俗成,一条人命难道还不值一头牛,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他到山下当着众人宣布,对每一位遇害匠人给出一百两现银的抚恤,若是将来他们家人生活遇到困难,肖华飞愿意让他们来肖家做工。 周围听到的匠人,都替死去的兄弟感谢肖华飞,连连夸赞肖华飞办事厚道,打着灯笼全大晋都找不到这样心善的主家。 有几个胆小的工匠怕此地再有危险,本想跟着运伤员的车队一起回姚安城。 但他们一听到肖华飞的抚恤数目,又都从肩头放下工具挑子回到工地,都表示他们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身为工匠眼里见不得残垣断壁,一定要把工程干完。 肖华飞已经在山上许给黄石寨的遇难者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慰问金,并请丁夫子在将来的黄石集优先安排遇难者家属的差事。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匠人们和黄石寨的人都很满意,有些人甚至提议要在黄石集给肖华飞修一个小庙,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意,此举遭到肖华飞的严词拒绝。 不过还是有黄石寨中的百姓偷偷在家里,给肖华飞树起来长生牌位,搞得肖华飞哭笑不得,在他心里总觉得只有死人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可他又不能去人家屋里给拿走,最后只能全当不知道。 肖华飞从中也明白一个道理,大晋的读书人总说百姓愚昧无知,人云亦云。 可真相是百姓并不傻,也许他们背不出经史子集,讲不出多么大的道理,可他们心里都有杆称谓之公平。 谁只要对百姓好上一点点,他们能记住一辈子,会用最朴实的语言来歌颂;谁伤害过他们很深,只要对方肯认错,他们又会将伤痛埋藏进心底,最终选择原谅。 这是一个民族能够坚韧延续千年的纯良品质,也是恶人喜欢觊觎他们的苦难根源。 善良从来不是原罪,肖华飞不会给景石寨贼人认错的机会,原谅他们是神佛的事,送他们去地狱是肖华飞的事。 肖华飞本来让丁夫子叫大家停工休息几天,让大家有时间怀念逝者,缓和一下悲伤情绪。 可工地在遇袭第二天,便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开始建设,肖华飞问丁夫子是不是没有通知到大家。 丁夫子捻着零星的胡子,用平静的语气告诉肖华飞,“早就通知过,可大家都说穷人没有时间悲伤,不能让那群王八蛋毁了以后的好日子。” 肖华飞听罢沉默无言,虽然目前能力有限,唯愿目之所及,善良勤劳的人们再无苦难。 安保团的队员已经全员安排在山下,手持铁棍每日都围着工地站岗巡逻,杜天纵还安排出几名猎户,钻进附近的山里监视景石寨贼人的动向。 肖华飞用二天时间,在黄石集把所有图纸都进行修改,针对多层建筑进行材料升级,要求大加砖石的应用,虽然这样做不太符合大晋的审美标准,但胜在安全。 砖石材料应用比重增加,会拖慢工程进度增加建设成本,不过肖华飞顾不上这些,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光想省银子人却被对方杀光,黄石集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黄石集在原有设计上,又再次增加四个高高的哨塔,皆为易守难攻的土石结构。 在黄石寨一连忙碌七天,肖华飞一刻也没有闲下来,白天下山去工地,晚上回山寨和杜天纵继续学习如何治军,至于如何带军打仗则放在将来有空时再学习。 晚间学习也不总是枯燥乏味,肖华飞每天还能顺便听杜天纵变着花样挤兑杜金还没有生出儿子,肖华飞过得痛并快乐着。 第八天,肖华飞在工地上同工匠们商讨,如何在一些建筑上留出防火隔断或者逃生通道,即便增加砖石的用量,受技术工艺限制也没办法减少木料的大面积使用,防火任是重中之重。 在这次黄石集被突袭中,有一部分伤者是因火烧受伤,还有个别人被困在火场中殒命,现在肖华飞就是要避免这类事情再发生。 中午时分,大路上有车队出现,应该是由姚安县城方向过来,正向黄石集前进,安团队员发现到后马上向肖华飞禀报。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一队安保队员来到路旁,看到有一骑从队伍中驶出,向肖华飞一行人所在的方向驶来。 骑士不多时来到肖华飞不远处,翻身下马,冲肖华飞一抱拳,肖华飞才认清来人是吴苟道。 肖华飞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胡风他们现在如何。” 吴苟道连忙说:“张大人听说黄石集出事,便派属下是带着衙役护送孙公公他们出县境。胡叔应该没有大事,五天前就已经醒过来。其他人虽然有伤,但都不会大事,大人家里请的大夫医术很好,估摸再有十天半月,胡叔他们都会过来。” 车队在大路上缓慢前行,离肖华飞越来越近。 吴苟道低声说道:“孙公公请大人上车叙话,说是有事相商。” 肖华飞向车队的方向拱拱手,等着车队行进到身边,他早已看到孙喜已经掀起车帘正冲他挥手。 马远大声地向肖华飞打着招呼,肖华飞回以问候,此时孙喜的车队已经比他们来时又增加许多辆装货大车,上面全是此次影龙卫查抄的贪官家产,马远看上去情绪相当不错。 肖华飞才一进入孙喜的车厢,马远便让车边的护卫,向两边上让开十步,然后他自己跑到车队后方去检查那几辆囚车。 孙喜这次在姚安办差,可谓成绩斐然,回宫肯定会高升。 马远熟谙官场规则,自然懂得孙喜来见肖华飞是有事相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在宽敞的车厢中肖华飞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肖华飞看到满仓躺在车里,心中很是疑惑,这孩子不是该在县城里养伤嘛,为何会在孙喜的车中,难道是顺路带回来? 可满仓的爹娘好像并不在车队中,至少肖华飞没有看到他们从车队中走出来。 孙喜看出肖华飞的疑惑,说道:“这孩子想跟着我一起回京城,他爹娘也同意。” 肖华飞没有接孙喜的话,看着满仓的眼睛问道:“满仓库和叔叔说,是不是叔叔家有人欺负你?如果是你也不用怕,叔叔马上就会回家收拾他们,然后天天陪着你。你只要愿意就可以在叔叔家呆一辈子,到时我给你找很多的小猫咪一起玩。” 满仓听到小猫,先是点点头,却又马上摇摇头,只是看向孙喜。 孙喜道:“大哥别想差了,你家里没人敢欺负他...” 肖华飞有些生气地说道:“那他为什么在你车上,我这就带他回山上,然后过几天跟我回家,再交给他爹娘。” 孙喜有些同情的看着满仓,语气低落的解释道:“大哥先别生气,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他爹娘同意让他跟着我走。现在这孩子还小,可再过三五年他怎么办。必竟宫里才是我这样人的容身之处,就算大哥你不轻看他,可是别人呢?我以前能和村里的同伴们光屁股下河洗澡,但现在我能嘛,我敢嘛。” 肖华飞被孙喜说得哑口无言,他想伸手摸摸满仓的头,劝满仓跟着他一起下车。 满仓此时已经把头扭过去闭上双眼,用后背对着肖会飞。 肖华飞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他觉得满仓离自己好远,用力伸手却够不着,留不住。 许久后,肖华飞摸摸怀里,拿出一叠银票硬塞到孙喜手中,强硬地阻止孙喜的推辞,又掀开车帘让吴苟道去找肖守业,再拿二千两银票过来。 不多时吴苟道又送过来一五百千两银票,外加五百两银锭,肖华飞看到银票上什么面值都有,估计肖守业也没有带多少银子出门,这二千两明显其中有杜天纵帮忙出得一部分。 肖华飞将后送来的银子都推给孙喜,看着满仓的后背说道:“云铺渡那个指挥我要了,你回京帮我办妥。时间上越快越好。剩下的银子,你与满仓拿着用,有事时你俩有个支应。若是将来有事应付不了,就给我来信,我会帮你们想办法。满仓太小,虽然你也不大,也要照顾好他。你们都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出事。” 肖华飞下车前又拉拉满仓的衣角,可满仓依旧没有理他。 肖华飞长叹一声,又叮嘱孙喜几句,才下车站到路边,目送车队渐行渐远,直到看不到踪影。 肖华飞没有看到,当满仓衣角被他拉扯时,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 黄石集已在身后,孙喜放下车帘,对满仓说道:“后悔嘛,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满仓没有说话,孙喜往满仓的身边靠近些,给他盖好毯子。 “到京城前想哭就哭吧,我这车里不会有人笑话你。咱俩以后就要相依为命,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有埋怨,但你别怪肖大哥和你爹娘,要怪就怪这吃人的世道。想不被人欺负,你就要比他们更狠,出手比他们更快。肖大哥说世道不好,就去改变世道,可我认为只有恶人都死光了,才会有好人的活路。我爹娘老实一辈子,都能饿死,凭什么恶人就能好好地活着...” 队伍缓缓前进,车厢里传出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兵卒们依旧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这夜肖华飞回到山寨里一个人喝起浮生醉,直到三瓶酒下肚,他哼唱起谁也听不懂的歌曲。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第九十六章 内部建设 吴苟道将孙喜礼送出姚安县境,于第二天中午折返到黄石集。 吴苟道见到肖华飞时,肖华飞也刚到工地不久。 上午他在山寨里缠着杜兰英给他按头,昨天喝得实在有点多,经过杜兰英的抚慰,肖华飞才觉得好受些。 昨天人多眼杂,很多事情不方便说,吴苟道今天是特意向肖华飞汇报最近的进展。 肖华飞和吴苟道行到僻静之处,李雷等人在周围警戒。 “大人最近城中生面孔增多,我们咬着的那三个人都有不寻常异动,要不要...”吴苟道边说手边向下一抹。 肖华飞因为满仓的事情,心情不是很好。 肖华飞皱眉道:“拿下他们三个容易,但你保证能抓到所有人?打蛇不死,须防三年。你觉得那些人汇集到姚安县想干什么,不可能仅是因为要对付本大人吧。” 吴苟道思虑半晌说道:“属下也是猜测,这次黄石集遇袭和他们的异动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县城那边先是有陌生人在大人家附近出没,然后城门有生孔出入频繁,而后就是贼人突袭大人的产业,只是这其中有何关联,属下没有想明白。” 肖华飞认真说道:“黄石集可不都是我的产业,将来这里只有我一家仙味楼分号,出去不要乱说。省着再有什么卫,什么官来掂记。” 肖华飞是怕了大晋这些官场中人,一个个嗅觉都太敏锐,只要闻到银锭子的香味,隔着千里都可能找上门来。 吴苟道自然保证不会对外人说起,接着他提出要留几名衙役在此保护肖华飞。 肖华飞看看远处站着的几位差老爷,一个个站的松松垮垮,心下摇头。 真把这些人留下来,说不定谁保护谁,保不齐没等贼人出现,这些大爷就作鸟兽散。 他们欺负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那战斗力肯定没问题,勇猛的无人可敌。 要是对上景石寨那些亡命徒,还不够给人塞牙缝。 肖华飞道:“这里安全你先不用操心,回去盯好那三个人便可,要分清重点,看看他们在城中有无内应,如果他们有大举动,就一定会露出破绽。你那里人手有限,让九娘帮我问问叶青是否能派些人手过来支援。就说我说得,千户所别当老实人是傻子,真出了大事都跑不掉。对了,去盯好城中的铁匠铺,看看今年内是否有不正常的铁器交易。” 吴苟道把肖华飞的吩咐逐一记在心里,行礼告辞。 肖华飞最后嘱咐他转告胡风安心养好伤,不必急着过来帮忙,顺路捎去一百两银票给胡风补身体。 吴苟道走后,肖华飞不在工地停留,直接回到山上找杜天纵通报所了解的情况。 他提醒杜天纵加强山下防护,防止景石寨再次突袭。 杜天纵觉得有些道理,于是让杜金也住到山下,以便随时有人能带领安保团应对复杂情况。 杜金听到老爹的吩咐一刻不停,美滋滋地扛着行李就往山下跑,完全是一副大龄无孩男青年躲避爹妈唠叨的表现。 杜天纵看着杜金,大声骂道:“觉得你爹烦着你了是吧,兔崽子跑得倒快。” 丁夫子本来正要找杜天纵谈事情,听见骂声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转身也去骂自家姑娘,把杜金的老婆也赶到山下,然后他才有些尴尬地过来找杜天纵。 杜天纵爽朗笑道:“夫子别多心,我家这个熊货不骂不老实。你家二丫头没得说,孝顺又懂事,就算一辈子生不...哈哈...让杜金那小子气得,今天净说错话。无论如何,杜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只要老夫在一天,杜金就不敢娶小。” 丁夫子只好说道:“老夫当初带着二丫逃上山,承蒙寨主收留,还结为亲家。孩子不懂事就得管,嫁到杜家自然都凭寨主做主。” 杜天纵道:“让这混子小气得,好几天咱们老哥俩没有喝几杯。既然来了就别走,屋里喝点。” 丁夫子还要说事,却被杜天纵拦住,拉着丁夫子胳膊推杯换盏喝起酒来。 二人就着点盐豆当下酒菜,丁夫子几次想要提起正事,杜天纵却始终没有给他机会开口。 直到丁夫子醉眼迷蒙,杜天纵才让肖华飞把丁夫子送去休息。 肖华飞从丁夫子住处回来,杜天纵已经不再喝酒,正小口抿着热茶。 肖华飞疑惑道:“岳父丁夫子明明有事相商,为何您不让他说呢。” 杜天纵满意地看着肖华飞,嘿嘿一笑道:“刚才喝酒时,你不是也没有拦着老夫,让他问出口嘛。” 肖华飞只是笑笑,并不答话,他当然早就看出来,杜天纵是有意不让丁夫子说话,但他总不能拆自己老丈人台子。 杜天纵放下茶杯悠悠叹口气,解释道:“你不是给了寨里那些亡者家属银子嘛,现在事情风头有些不对,有些人觉得自己在景石寨来袭时可是出了大力,虽不至于分个百八十两,但也得让你小子意思一下。老夫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所以才先挡一下,正好现在你也无事,到底该咋办给个章程吧。” 肖华飞反问道:“小婿这几日太忙,着实忽视了此事。按岳父的意思该不该给,不给会如何,给又该如何给。” 杜天纵骂了句“滑头”,才悠悠说道:“不给,下回对方再来,恐怕就会有人跑掉。给了又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味。现在山上吃穿用度,每一样都是肖家花真金白银运过来的,老夫有些担心...” 肖华飞笑道:“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岳父是担心这点吧。分配不均或是不公平,对于咱们来说害处很大。” 杜天纵赞赏地点头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种见识,看来老夫没有选错人。但是该如何解决你可还是没有说。” 肖华飞沉思起来,对任何一个集体来说,分配是绕不过去的难题。 分出去过多,组织便无力维持,更没有以后的扩张发展。 给得过少,组织中成员幸福感下降,积极性不足。 若是一文不给,那用不了几天,组织就要分崩离析。 这个问题回避不得必须解决掉,肖华飞找出纸张,从怀里拿出碳笔在纸上写起来。 杜天纵也不催促,反正难题已经丢给肖华飞,他又喝起茶慢慢地等着答案。 肖华飞一写就停不下来,从安保队员的奖惩机制,到工地做工的普通黄石寨居民,都写出一份详细的分配方案。 他边写边想,一个时辰后将方案交到杜天纵面前。 杜天纵拿起方案一看,不禁拍案叫绝,上面连那些放牲畜的孩子们都给出奖励方案。 只不过针对大人的方案上有奖有惩,对孩子们都是相对宽松的奖励而没有惩罚。 大体上看,针对安保团队员的规定最多,但奖励也最丰厚,每月开饷五两,这已经比大晋边军要高出一两。 每消灭一个贼人,奖励十两银子,每生擒一个贼人或是对方细作,奖银八两。 杜天纵看到此处谨慎地表示,杀敌奖励定得有些高。 他当年领军时一个敌军人头也不过奖赏二两银子,听说现在因为大晋常年对外战败,朝廷对边军才大幅度增加杀敌奖励,但经过层层盘剥,实发到士卒手里也不会超过五两。 肖华飞向杜天纵解释如此做的原因,目前黄石寨的主要敌人是景石寨,对方三五百人的规模,就算全部生擒或歼灭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若是现在花四千两银子,就能让对方在姚安县彻底消失,肖华飞一定毫不犹豫立刻掏银子砸过去。 其实肖华飞给出这个方案,已经是变相用银子砸死对方,只不过还需要等京城的任命到达。 方案中之所以消灭敌人定得低些,主要是防止安保团因为仇恨而过度杀戮,人力有时也是很有价值的资源,肖华飞有信心榨干那些罪行较轻微的人。 至于手上有血债的景石寨贼人,那只有一个结果,全部人道毁灭送他们轮回。 当然这个规矩目前只针对大晋本土中人,虽有小恶但罪不至死者,肖华飞还是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 要是换成外族侵略者,肖华飞则会在影龙卫执行另一套规矩。 凡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踏入大晋国土半步者,不分老少,杀无赦。 杜天纵接下来又仔细阅读,肖华飞针对普通黄石寨居民的奖惩方案。 目前在黄石集建设期间,除每日三顿伙食免费外,还会免费提供给大家一套粗布工服以及鞋袜,而且不分男女,只要在工地做工便有。 参与做工的成年男子每月给三两银子工钱,因出力不同,妇女给一两半,不许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参与工地的工作。 若是因作工受伤或是亡故,都按先前标准抚恤,但这个规矩只限于黄石寨中的原始居民。 因为这只一笔短期投入,用不了多少银子,等将来他们都到黄石集生意里做工,肖华飞自然会下发新的薪酬方式。 整份方案归根到底就是严格贯彻,按劳分配,公平公开。 肖华飞在前世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做起,曾经有四五年头顶烈日,脚踩雨雪,为公司做牛做马。 他通过亲身经历更能明白,老百姓一辈子所求也无非这八个字。 对于黄石寨这个基本盘,因为人数实在不多,肖华飞并不会过于计较付出与回报,完全是当成根据地来经营,把他们都当成家里人来看待。 林林总总将近二千多字的方案,看得杜天纵啧啧称奇。 杜天纵不由问道:“华飞这些都是你爹教你的?看来经商比之军旅也不算差,其中老夫看出很多学问,你也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呵呵。证明老夫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明见万里。” 肖华飞自是对杜天纵好一通吹捧,翁婿间都觉得对方眼光不错。 第九十七章 剑指姚安 黄石寨遇袭后第二天夜里,姚安县城内。 一个黑影敏捷地翻过高墙,轻车熟路绕过二层院落,出现在一间卧室的窗外。 黑影抬手轻敲三下窗框,重复敲过三次,然后便坐在窗下静静待等起来。 不多时窗户支开一个小缝,有低沉的说话声传出来。 “不是告诉你,少来我这里,又有什么事?”中年男子的语气颇为不耐烦。 黑影有些兴奋地说道:“家里传来消息,新年正旦那天会祭祀天地,宣告立国。你就不让我进屋里坐坐。” 中年人用疏离的语气说道:“知道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人多嘴杂,被别人看到你,又要费手脚处理。” 黑影觉得中年人的态度让他气闷,本来是来告诉对方好消息,多年的隐忍终于要开花结果。可对方明显与自己不同,对于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任何反应。 黑影语气冰冷起来,“上次和你说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能在这里娶妻生子,牺牲了多少兄弟的性命。大员外当久了,就真当自己是大晋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的兄弟,当年要不是兄弟们拼上性命干掉你那便宜岳父,你根本糊弄不住那个老家伙,还能入赘到这大宅子中?” 黑影的话语中已有警告之意,“忘记我们不要紧,但别忘了家那边可还有人等着你养老。” “你我的真实身份都见不得光。不想大家一起死,有事就快说。”中年人不为所动,这类对话他听得太多,但还是压住心中厌烦之意。 “肖家建的黄石集我们没有毁掉,还折损不少人手,这对上面交给我们的大事有很大影响。现在对方已有防备,短期内没办法成事,但那件事也不得不办。” 中年人催促道:“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黑影道:“等过一阵我们在云铺渡动手时,你要在县城里先一步制造混乱,把云铺渡卫所的兵卒都调到这面来。你不是一直搞掂记肖家的产业嘛,这回正好顺手把他们打发掉。动手的准确时间,我会再来通知你。” 中年人思考片刻说道:“让我出手也行,但我这里人手不足,你们不会以为只凭我这七八个人就能做出多大动静吧。” “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帮你,不管你闹出多大动静,我们都会准时在那边动手。你能把云铺卫吸引过来越多,我们得手的机会越大。头领说事成后首功让给你,你可以带着儿子跟我们一起回家接受封赏。” 黑影说完,不等中年人表态,便消失在夜色中。 中年人等黑影彻底消失才推开窗户,外面依旧夜色宁静,偶有几声犬吠传来。 若是十五年前,来人告诉他建国的消息,他会兴奋得手舞足蹈。 放在十年前,他可能会觉得开心,彻夜无眠。 哪怕是五年前得知这个消息,他也会破例独酌几杯。 可如今他对家那边要建国的消息有些无动于衷,甚至还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这些年他已失去很多,真心爱他的妻子,为保护他死去的多年兄弟。 他在大晋看过许多书,上面都是他在家乡时从来没有人讲过的道理。这此道理让他的内心有那么一丝动摇和后悔,自己是不是错了,就不该跟着他爹来大晋冒险,眼看还有可能连累儿子。 但事已至此,毫无退路可言,大晋知道他的身份不会放过他,曾经的兄弟们也不会放他离开。 天下之大,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肖华飞这段时间一直呆在黄石集,白天在工地上忙碌,晚间和杜天纵学习如何治军。 只有李雷被他打发回姚安县办事,给潇湘阁姑娘们的提成银子不能有丝毫耽搁。 商业信誉的建立需要日积月累,毁掉却只需要一次小小的失信。 李雷离开期间,每天就由张信和王老虎就跟在肖华飞身边。 张信性格沉稳很少言语,王老虎眼巴巴看着大山,则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总说要给肖华飞到山里去打点野味吃。 最后还是杜金出手,才勉强制住王老虎那颗追求自由的心灵,无形中解救许多山里的小动物。 终于在一个月后,肖华飞接到京中下发的云铺渡卫所指挥任命文书,随之一起到达的还有叶青派人转交的影龙卫百户铁牌。 肖华飞客气地用银子感谢京中兵部来使,并邀请对方陪自己一起去云铺卫接掌兵权。 但兵部使者委婉的表示,此次大晋因为外察,他手中还压着几封任命公函尚未下发。 他在到黄石集之前已到云铺卫通知过会有人去赴任,因为实在分身乏术只能事急从权,肖华飞只要带着兵部公函以及勘核自行前往就职便好。 兵部来使看起来的确时间急迫,开心的收下银子后,谢绝肖华飞的宴请,匆匆带上随从向下个目的地出发。 肖华飞客气的送走使者,回到山上时才仔细查看朝廷给他的一应装备。 杜天纵只是瞥过一眼就不再理会,小小的六品指挥,不过管着几百人,在他眼中就是屁大点的官。 肖华飞却很兴奋,眼前这些东西毕竟花掉他几千两银子,虽然贵是真贵,但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肖华飞将公函类的文书扔到一边,只是摸着那套崭新的铁甲,心中越发喜欢。 这是千户级军官用的制式铁甲,由精心锻打的铁片钻孔再用熟牛皮绳编织固定而成,胸腹间有一面磨得发亮的护心镜。 肖华飞双手用力,把托盘上的铁甲举了一下觉得并没有想象中沉重,便疑惑地看向杜天纵,军中的事自然没有人比杜天纵更加熟悉。 杜天纵不屑地说道:“不用奇怪,我们那时候武将的铁甲要比这沉得多,用料也更厚道。自从上次以后,军中敢战的将官都已凋零,新上来得都是你这种家伙。做那么沉的铁甲一是过重,根本没法穿,二是太贵,朝廷应该没有那么多银子。” 肖华飞倒是觉得这铁甲很好,起码很合适他使用。 不过出于对自己小命安全的谨慎,他还是问道:“按岳父这样说,万一将来小婿要用他上阵,岂不是有危险。” 杜天纵有些遗憾说道:“可惜老夫那身家传的铁甲丢在了关外,还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畜生。不过就是没丢,你也用不了,那甲全套披挂足有六十二斤。以你的功夫穿上,只能死的更快。”“岳父大人,小婿知道你英明神武。但您总这么聊天,小婿明天可就不敢去云铺渡卫所上任了。”肖华飞看着托盘里的铁甲有些发愁。 杜天纵嘿嘿笑道:“你小子有时胆子大得盖过天,律条上不让做的事,你也没少掺和。一到有丁点危及小命时,胆子又小得跟耗子一样。” 肖华飞厚着脸皮说道:“小婿这不是舍不得兰英嘛,再说万一大哥生儿子晚,小婿也是您半个儿子啊。将来等兰英有了孩子,您老也能尽快有孙儿膝下承欢不是。” 杜天纵被肖华飞说得哭笑不得,这段时间通过每晚的教学时光,让翁婿间的感情日渐深厚,彼此之间说话随便不少。 “一会你下山把那混小子喊回来,记得叫他婆娘也一起回来。”杜天纵走到桌边,拿手拎起铁甲仔细检查起来。 将铁甲里外查验过后,他把铁甲往桌上一丢,撇嘴说道:“兵部那群家伙也不算太昧良心,这甲尚且对付用。百步之外差不多能挡住一石半的弓箭,不过披甲前记得穿上丝绸的里衣,万一被人用强弓射透这破甲,至少取箭时方便些。” 杜天纵的话没有让肖华飞觉得心里上有多少安慰,真要穿这副铁甲上阵,还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肖华飞脸上愁容惨淡,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要自己打造身靠谱的铁甲。 杜天纵道:“按老夫的意思,你就先穿这件吧。” 肖华飞幽怨地说道:“兰英年纪可不小了,两家庚帖也换过,岳父想换姑爷已经来不及。” 杜天纵笑骂道:“你个小混蛋天天跟王老虎在一起,别的没学会是吧,他那张破嘴倒是学个七八分。” 杜天纵没给肖华飞躲闪的机会,闪电般将双手伸到他的两腋之下,不见杜天纵如何用力,就已经把肖华飞举了起来。 “就你这小身板,都白瞎了老夫的祖传药方,要不明天你哪也别去,让老夫好好练练你。铁甲再好,你用不上也是白费!这件甲只要能帮你挡住流矢就够了,大晋境内太平,用不着你真去冲锋陷阵。” 杜天纵将肖华飞放下,郑重说道:“为将者在众人前摆好样子,遇险不乱也算是功劳。当年盛大帅也只有在领我们突围时才抽刀砍敌,他没让敌人杀死,却让宫里那位砍了头。” 肖华飞道:“岳父是想告诉我,为将者当舍生取义,不要总想着退路,要与全军将士共存亡?” 杜天纵摇头说道:“老夫虽然是苟活之人,但当年也是力竭后身负重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并没有辱没大帅的威名。老夫只想告诉你,铁甲保护不了你,文官和朝廷的话也不要全信,军阵之上敌人全死光,你才能活着。庙堂之上最狠最聪明人才能站得稳,只有赢到最后才是最大的道理。” 肖华飞好像听懂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懂。 这是杜天纵戎马半生的反思,肖华飞还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较量,在大晋官场中也只是一个新丁。 杜天纵没再和肖华飞说什么,他不知道女婿会不会信服一个败军之将的道理,又能听进去多少。 他开始独自喝起酒,有些道理只有让肖华飞亲身经历过,才能够真正地醒悟。 第九十八章 赴任 次日,上午。 肖华飞顶着秋日的烈阳,身披铁叶攒成铠甲,骑着一匹杜兰英精心为他挑选的温顺母马,向云铺渡卫所行去。 大晋兵仗局打造的这身铁甲虽然用料有些单薄,但胜在品相精美。 经过铁甲的衬托,肖华飞原本略有俊美的容貌,终于显得有了几分英气。 唯一美中不足,铁盔上原本插着的红缨已不见踪影。 肖华飞早上在披甲前,还把铁盔顶上的红缨好好梳理过一番,心想着前有大汉精锐羽林卫,今有肖家儒雅红缨将。 还没等他臭美地把头盔戴上,头盔上面的红缨就让杜天纵一把拽走丢掉,告诉他如果以后不想被人当靶子就不要插上这个东西。 杜金骑马跟在肖华飞身边,看着那一身铁甲心中羡慕不已,昨天晚上他回山寨后死皮赖脸地披过一次,可惜这幅铁甲太小,装不下他那幅身板。 李雷、张信、王老虎紧跟在肖华飞和杜金身后,他们后面还跟着十名安保队员。 肖华飞扶着头盔费力地回头望着身后整齐雄壮的队伍,心中豪气顿生,嘴角毫不掩饰地露出笑意,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点虚荣心。 肖华飞原本打算只带着三四个人去接管军营,但杜天纵坚持让他带上这么多人,说他不懂大晋军中狗眼看人低的尿性,又特意让安保队员换上全新的黑色武士服。 太阳越升越高,众眼前出现一处用木制栅栏围成的巨大院子,大院四周有四座高大的望楼,但上面并没看到有兵卒站岗。 肖华飞他们来到军营正门,此时营门大开,十多个人骑马站在军营门口等候好一阵,没见有人过来盘问。 王老虎想要直接进军营叫人出来,却被肖华飞止住。 李雷靠到肖华飞耳边小声说句话,又用手指指营门口远处的一棵小树下。 肖华飞顺着李雷的手指望去,被看到的情形险些气乐。 只见一个兵卒打扮的人,将粗布制成的兜帽扣在脸上,正倚树半躺在那边的树荫下打着瞌睡,一柄分不清颜色的腰刀远远扔在一旁的地上,静静的一听,还有抑扬顿挫的呼噜声传过来。 肖华飞脸色阴沉下来,虽然没有真正领过兵,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军营该有的状态。 军纪和战斗力划等号,如果整个军营的士卒都是如此散漫,那根本指望不上他们能在对付景石寨的行动中帮上忙。 肖华飞心情有些沉重懒得说话,抬起手指冲那人比划一下。 李雷会意马上骑马跑到树下,将那睡觉的兵卒单手提起,转瞬间便把人拎到肖华飞马前。 兵卒在睡梦中被人拎起,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感到自己被人又丢到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一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其中还有一名顶盔披甲的少年武将,心中又疑惑又恐慌。 他下意识抬手想抓腰刀,却想起来刚才睡觉嫌阻事,已经把刀摘下扔在树底下。 肖华飞耐着性子将腰牌摘下来,扔给那个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兵卒。 “本将新任云铺卫指挥肖华飞,今日奉令接管军营,为何这军营除你之外不见有人值守,人都上哪了。现在谁在此管事。” 杜金同时将盖有兵部大印的任命公函伸到兵卒眼前晃了晃,那兵卒刚抬手要接,公函却被杜金收回不再理他。 兵卒虽然性子散漫却还是壮起胆子,仔细检查一下肖华飞的腰牌,觉得没问题后,才行礼回道:“营中兵卒有一半在营中睡觉,另一半被邹百户带去摸鱼。现在营中按理说是王副指挥管事,但自从邓指挥出事后,他就再没来过营里。” 肖华飞道:“现在云铺卫全军一共有多少兵卒?” 兵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热,额头有些见汗,磕磕巴巴答道:“小人没读过书只是个普通小卒,真不知道营中到底有多少人...大人应该去问王副指挥或是邹百户他们。” 肖华飞猜测这个兵卒十有八九在骗自己,看来营里的情况不容乐观,以至于他不敢说实话。 肖华飞看向兵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大名叫吕保平,上官都叫小人三胜子。”吕保平答道。 “最近这两日,是否有京中兵部派员来传令,说本将会来接任。” 吕保平回道:“前日有兵部官员乘船路过,顺路到过卫里停留,说是有新的指挥大人近期会来赴任,因为小人在营中平时比较机灵,所以上官让小人这两日等在大门口。不想天气太热,所以小人就想今日不会有人来...还请将军恕罪。” 吕保平说完便跪倒在肖华飞马前,低着头不住地求饶。 肖华飞不想和一个小卒较劲,兵熊熊一个,将熊才熊一窝,就算是罚过吕保平,可是营中那些大白天睡觉的兵卒和军官又该如何处理。 还有一个邹百户公开带兵卒跑去河里摸鱼,这人又该如何处置。 肖华飞设想过许多上任时的场景,但唯独没有想到眼前这种,他顶着秋日的烈阳一路行来,而他所有的手下一半在河里摸鱼,一半在营房睡觉。 他稳定下情绪,让脸上表情和气一些,大声说道:“吕保平听令,不管营中到底有多少人在,不管是他是小旗还是总旗或是百户,你去告诉他们集合各自属下,到校场列队迎接本将校阅。再打发人把那些摸鱼的人和邹百户给我叫回来,半个时辰内如果见不到人,别怪本将不讲情面,一律军法处置。” 说完肖华飞冲吕保平一挥手,吕保平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转身跑向营中传令。 杜金在一旁道:“你给半个时辰太宽松了,听我爹说大军中三通鼓响不到者,不分官阶一律砍头。” 肖华飞叹口气说道:“岳父率领的可是大晋最后的精锐之师,大哥看眼前这个情形,咱们十五个人难道把他们都砍了?” 肖华飞还有一句没有说,他不想第一天上任就把下属们逼哗变,那样会很糟糕。 杜金也感到有些无奈,心中一直向往的军旅生涯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有些担心地向肖华飞问道:“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肖华飞没好气的回道。 肖华飞本来还想找个人引路,可四下一望便打消念头,吕保平跑到营中后便失去踪影。 肖华飞一行人骑马穿过营门来到军营正中间的校场,肖华飞没有登上不大的木制校阅台,而是领着杜金他们选择校场靠南的位置面北站定。 他们背着太阳整齐排成一列,肖华飞骑马站在最中间的位置,等着兵士们集合。 此时整个军营有些安静,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根本没有人在军营中活动。 足有半盏茶时间,军营中有几个穿着军官服饰的人,边走边穿衣提鞋,从附近的单间中冲出来。 有些精明的军官看到肖华飞他们,马上返身去往兵卒的营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大吼着叫人起床。 有的军官则先跑到肖华飞身边行礼问安,再没得到好脸色后,才讪讪地也跑去叫人。 整个军营鸡飞狗跳起来,呼喝声与叫骂声响成一片,肖华飞看着眼的景象,严重怀疑自己进入的不是大晋军营而某个难民营。 兵卒们被军校们拎着耳朵,踢着屁股,好不容易站成队列。 肖华飞不敢看那些兵卒,生怕给自己气死,面前这些兵卒中有人光着脚也就算了,居然有好几人只穿条犊鼻站在队列中。 肖华飞那身漂亮的崭新铁甲,已向众人昭示着他新任指挥的身份,兵卒们渐渐不敢言语,陪着肖华飞在校场中傻站着。 秋日的太阳更加毒辣,肖华飞感到自己的前胸后背已经全湿透,汗水顺着眼角流进眼中,汗液中的盐分让他双眼通红。 但他只是用力地眨眨眼,没有抬手去擦汗,反而把上身挺得更直。 那些面对着太阳站立的兵士则更加难受,他们是迎着太阳站立,他们眼中的肖华飞在午后的阳光中,渐渐泛出金光,晃得他们眼睛都难以睁开。 不知过多久,营门处响起乱哄哄的说话声,下河摸鱼的那些兵卒终于回营。 他们前面有一虬须大汉,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上身穿着普通的粗布短褂,下身裤管卷起露出粗壮有力的小腿,脚上没有穿鞋,就光着脚大步向校场走来。 吕保平跟在大汉身后的人群中,他看到肖华飞后紧跑几步在大汉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大汉抬头看向肖华飞,对吕保平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稳步前行来到肖华飞马前。 汉子站在马前直视肖华飞双眼,不卑不亢抱拳说道:“阁下可是肖将军,能否出示兵部凭证。” 肖华飞淡淡道:“来者何人。” 大汉先是一愣,才回道:“在下云铺卫百户邹通。若阁下有凭证还请出示。” 肖华飞面无表情,伸手将腰间铁牌扯下递给杜金。 杜金拿着腰牌与公函翻身下马,将腰牌压在公函之上,单手递给大汉。 邹通没再废话,双手接过认真检查起来。 邹通身后的那些刚进院的兵卒,都三五成群地呆在不远处,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兵部的任命公函没有问题,里面的将官勘核也和肖华飞的样貌对得上,腰牌更是如假包换。 邹通在心中长叹一声,恭敬公函与勘核放回封皮之内,双手将这些东西交还给杜金。 他单跪地抱拳行礼道:“云铺卫百户邹通见过肖将军。” 肖华飞冷冷道:“你没吃饭?大声点!本将没有听到。” 第九十九章 军心人心 邹通单膝跪在地上,心里有些委屈,想他太爷爷那辈也当过千户级的将官,可不知为什么自从他爷爷开始,一直到他最高只能做到百户。 凭武艺,凭带兵能力,邹通自认不会比不上肖华飞这个文弱青年。 可他没有银子送给上面的大人讨得云铺卫指挥这个官位,而且从内心讲他也不屑于这样做。 丈夫功名马上取,邹通还是认这个死理,他不知道大晋军队这是怎么了,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形势比人强,别管肖华飞是如何站到他面前,他做为一名军人都会服从军令。 “属下邹通,现为云铺卫百户。”邹通气沉丹田大声吼道。 肖华飞被邹通的大嗓门震得耳朵疼,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邹百户带你的人入列。” 邹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冲身后的兵卒一摆手,不多时那些兵卒便已入列组成方队。 肖华飞心中点头,这邹通在领兵上还真有些手段,那些跟去摸鱼的兵卒整队急而不乱,单从这一点上看,邹通已经比其他那几个百户要强上太多。 那几个百户对邹通投去埋怨的目光,要不是他带队摸鱼回来得晚,肖华飞也不会让他们一起站在太阳下晒个头昏眼花。 邹通自是不理会那几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反正他们几个也不敢跟他动手。 当队伍整理好后,他自动站到方队的左前方站好。 肖华飞看着眼前并不是很整齐的队伍,知道他们已经是自己的兵士, 除去有二三十个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以外,剩下的兵卒都还算壮年,只不过看上去这人数可有些不大对,绝对不会有八百人。 肖华飞高声喊道:“王副指挥何在?” 对面众兵士目不斜视,无人回答。 肖华飞刚才听吕保平说过,自己这个副手从姓邓的出事就躲藏起来,想来此人的屁股也不是太干净,但问总还要问一下。 肖华飞皱起眉,脸色变得阴沉喝道:“军法官可在?” 此时在队伍中有一身穿文士服的三十多岁中年人出列,没有按文人的礼节行礼,反对而肖华飞抱拳说道:“下官是云铺卫军法官,严本书。” 肖华飞对严本书点头致意,抬手请他先站到自己身边。 肖华飞看过兵部给的军官名册知道有此人,不过不太明白,一个正统读书人怎么跑到云铺卫当这九品军法官。 此时不便探究严本书的过往,肖华飞喝道:“来人!关上营门!” 场中兵卒面面相觑,不过还是有机灵的百户使个眼色,让手下去把营门合上。 好一会肖华飞的第一道正式军令,算是勉强执行完成,不过肖华飞也注意到,两扇营门只是虚掩起来,并没有顺手落锁。 对于这种执行不彻底的军令,肖华飞自然生气,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这些小事只能日后慢慢规整。 整个云铺卫现在看来问题极多,不是新来个主将三言两语间便能解决掉。 肖华飞向严本书问道:“按大晋军律,邹通私自带兵出营该如何惩处?”没等严本书答话,邹通身后的兵卒便有些骚动,纷纷小声对严本书喊话,不可眛着良心办事。 其他几名百户则憋着一脸坏笑,等着看好戏。 肖华飞目光炯炯瞪向邹通,并没有说话。 邹通只是转头望向身后,片刻间那些兵卒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严本书并没有因为兵卒的躁动而有一丝动摇,他大声说道:“按朝廷军纪,邹通擅自领兵出营,不问因由按律当杖责八十。” 这回不仅邹通身后的兵卒,其他百户管带领的兵卒也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不行...这不公平...又不是只有邹百户领人去抓过鱼,今天只不过正好轮到他。” “百户是因为营里没有吃食,才带大家去抓鱼,这样我等不服...” “不发粮饷也就算了,连鱼都不让抓,当官的想活活饿死我们?” “说得对,他们当官的是吃饱了,就不管我们大头兵的死活,不能处置我们百户。” 面对汹涌的众议,肖华飞面不改色,对严本书的话也未置可否,只是问向邹通:“他们可说得是实情?” 邹通止住身后兵卒的聒噪,只是单膝跪地抱拳并不解释。 肖华飞搓搓拇指问向严本书,“兵卒们说得可是实情,军中可有书记或账房,目前营中尚有多少军粮。” 严本书答道:“原本是有书记,不过已和邓将军一起下狱,目前营中账务只能由下官帮着打理。仓房中军粮所剩无几,不够两日食用。粮饷也许上面发过,不过邓将军在任期间,至少有三个月没有粮饷运入军中。” 肖华飞听罢终于明白,兵部使者为何不肯陪他一起来上任,邓某人被查抄的家财都已进入皇帝陛下的腰包,根本不会有吐出来的那一天。 兵部对云铺卫的粮饷就算曾经有所拖欠,现在也会一股脑推到姓邓的身上,根本不会二次补发。 肖华飞觉得自己头上,有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散财童子肖大头。 到底是大晋国运真得已经日薄西山,还是自己太心善,谁都想欺负一下?肖华飞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可拍马走掉又不是肖华飞的行事风格,打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这里所有人都已变成他新的责任。 肖华飞看向场中兵士,兵士们也眼冒绿光巴巴看着他。 心中喊声,算老子倒霉。 肖华飞从铠甲的袖口费力掏出二张沁润着汗水的银票,这还是杜兰英早上刚塞给他的私房钱。 肖华飞忍住心疼将银票递给严本书,并且叫邹通到他身边来。 肖华飞对二人说道:“你二人一起带一百人去集上买二十口肥猪,剩下的全都买粮食,若是营中少盐,也可以买些回来。” 肖华飞想起杜兰英对盐的珍惜,担心军营中可能也缺盐。 严本书当着邹通面小心地展开有些发软银票,他俩看见上面各是二百面值,共计有四百两。 二人面面相觑,对肖华飞的大手笔心中震惊不已,以前光听说当官的一到任便要捞银子。可今天他俩算是开一回眼,在军中多年还真能碰到傻瓜,刚到任就给属下发银子。 不管如何云铺卫眼前最大的难题,已经被这位小将军解决掉,二人心中生起与以往不一样的感觉。 在场的兵卒因为离得远些,不知道肖华飞与严本书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只是隐约听到好像要买粮,纷纷伸着脖子向他们几人那边张望。 严本书见军中又有骚动,便沉着脸举起手中银票,高喝道:“肖将军拿出自己的四百两银子,让我与邹百户到集上买猪买粮,给大家饱饭吃!” 众兵士瞬间欢呼起来,刚才那几个还想看笑话的百户,无论怎么喝骂也压不住手下兵卒们的欢呼声。 众人此起彼伏地高叫着,“谢谢肖将军。” 肖华飞脸上摆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对兵卒们挥着手,心中对四百两银子的心疼少上许多。 不过他边对兵士挥手边对邹通说道:“军令如山,法不可废。你和严本书先带人去买粮,回来后自来领罚,可有异议。” 邹通抱拳道:“属下就是想让兄弟们吃顿饱饭,今日将军所做所为并无半点不妥。粮食买回来后,属下甘愿到将军面前领罚。” 肖华飞冲着邹通摆摆手,邹通行礼转身和严本书一起点齐兵卒出发买粮。 校场中的气氛终于平静下来,除去一两个心情发沉的百户,兵卒们倒是人人兴高采烈。 肖华飞将那几个百户的表情收到眼底,他不露声色,对校场中剩下的人大声说道:“剩下的所有人听令,全部去打扫自己的营房。若是晚饭前本将检查时,谁还没有弄干净,就不许他吃肉!” 兵卒们听到干得好有肉吃,再次欢呼起来,也不再顾及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哄而散向自己营房跑去。 场中仅剩的那几名百户,相互看一眼,便向肖华飞身前走去。 未等他们几人走到近前,肖华飞面色一沉说道:“几位不在剩下的人之中?为何不去打扫营房?本将治军一视同仁,你们有事晚饭后再说。” 几名百户被肖华飞一说,只好讪讪地抱拳行礼,转身去看着手下们替他们打扫营房。 等校场中再次恢复安静,肖华飞才出一口气,费力地翻身下马,此时他经过大半天的折腾也是相当疲惫。 幸好最近二个多月,他坚持练杜家的功夫,武功上虽然还是很差,但身体素质却有很大提升。 否则按肖华飞当初的身体条件,可能今天都坚持不下来。 杜金等人也一起翻身下马,有人接过肖华飞手中的缰绳,安保队员们连忙将他们的马匹找马棚安置好,开始喂自带的精料。 马匹其实一直比人要难照顾,人可以几顿不吃照样赶路,但马可受不了。 杜金笑呵呵说道:“你今天可以啊,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没被这些老兵油子吓住。处理得不错,换是我可能就直接动手压服他们,而不是掏银子买粮。” 肖华飞无奈道:“我明白岳父让我带这么多人来的原因,有人曾说,百姓无知,畏威而不怀德。但我不这么看,错也许不在这些兵卒身上。既是以后的袍泽兄弟,我自当真心相待。” 第一百章 上面有人 杜金无奈道:“能不能说人话。” 肖华飞翻他一白眼,“读书人的事你不懂。” 杜金把拳头攥得嘎巴直响。 “其实就是见不得他们挨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连饭都吃不饱的话难道怪他们?我这也是跟岳父学的,一手大棒一手糖霜。银票一出,望风披靡。” 杜金知道肖华飞说得不假,但马上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也对我们用了这招。” 肖华飞马上真诚地笑道:“哪能啊!咱哥俩认识这么久,家里谁不知道,妹夫我对家里人最实诚,从来不在乎过得失,不管有多少心眼都是对付外人的。” 杜金还要说话,肖华飞又道:“大哥看这军营里到底有多少兵卒,我总觉得不够八百。” 谈到这个话题杜金马上来了兴趣,点头道:“肯定不够,刚才我用点兵之法算了一下,应该在四百八十人到五百人之间。算上那个几百户也就五百刚出头。” 肖华飞刚才其实也心算过,大体和杜金估算得差不多。 看来一个实编八百人的卫所,最后才将够五百兵卒,其中的差额去向如何,不问可知。 这三百差额肯定就是管理层的福利和对上的孝敬来源。 肖华飞觉得应该还不只如此,说不定营中粮库的那部分也被以往那些人上下其手揣进腰包。 大约过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暗,营门口响起马车轱辘轮动的声音。 营门被打开,肖华飞抬头一看果然是邹通与严本书带着人买粮归来。 兵卒们有的二个人抬的一头猪,有的抚着运粮的马车,前去买粮的所有人此刻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 邹通与严本书走到肖华飞面前报账,这二位可能是过惯了苦日子,没有按肖华飞的意思真买二十头猪。 他俩趁着秋季新旧粮交替之季,共买去年陈米两百担,每担米约有一八十八斤,剩下的银子买下十头猪,还余有一百多两银子没有花掉。 严本书将剩下的银子送到肖华飞面前,肖华飞自然不可能收回,大方的让严本书收起来留着应急。 还有至少二十天上面才能下发粮饷,剩这些银子够不够还两说,肖华飞已经做好再垫些银子进去的打算。 此时打扫完营房的兵卒纷纷走出来围着运粮车仔细地打量,有些看着那十头肥猪甚至流下了口水。 肖华飞再次高喊“整队集结!” 这回兵卒们整队的效率比以往高上许多,虽然眼睛都在盯着肥猪,但脚下不慢不等军官喝骂便已快速整队完成。 出来最慢的反而是那几个百户,直到兵卒们都已站好,他们才慌张地从各自房间中跑出来。 肖华飞看眼前的兵卒虽不能说气质大变,至少终于有一分军队的模样,心中稍有安慰。 杜天纵曾经说过,军粮就是大军的底气,如今看来是真有几分道理。 等大家站稳安静下来,肖华飞喊道:“本将初掌本卫,大家不了解我的行事风格可以理解。眼下营中的困境,本将业已解决。稍后便着人杀猪造饭,让大家好好吃一顿饭。” 话音刚落,兵卒们马上响起热烈的欢呼声,肖华飞很享受这种受人敬仰的感觉,没有打断众人因他而产生的喜悦。 肖华飞暗想,这也许就叫送人玫瑰手有余香,除去荷包变瘪以外,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还真有点爽。 同时让他更深刻地理解,银子是英雄胆这句话的真谛。 如果今天他没办法掏出银子,恐怕此时又是另一种景象。 至少此刻通过肥猪加上几大车粮食,兵士们已经看明白,肖华飞和以往的卫指挥不同,他不是个一心只想在他们身上捞银子的王八蛋。 权力可以来自于朝廷,但根基永远是兵士对主将的真心拥戴。 肖华飞挥手下压,校场内马上悄然无声。 “老百姓说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当兵的自然要守军规。严本书!”肖华飞突然表情一正,喊起严本书的名字。 “下官在!” “王副指挥可曾向营中告假?” “王副指挥一月有余未曾到过卫里,也未曾告假。” 肖华飞点点头,“今晚你我二人共同上疏兵部参他,你可愿意?” 严本书眼皮一挑,大声道:“我乃朝廷任命的军法官,有何不敢。” 肖华飞大喊一声:“好!” 肖华飞又把头转向邹通刚要说话,只听军营大门被人“咣”的一声,一脚踢开。 不知道运粮入营时谁最后一个进来,又忘记给大门落锁。 肖华飞正想对邹通说话,此时被人打断,心情极度不爽。 只见十多个人出现在营门口,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愣愣地往里面走来。 他们这些人当中有几人赤着上身,露出前胸后背上的描龙画凤,走在前面为首一个汉子约有二十七八岁,满脸横肉,眼睛看天嘴上还叼着根草棍。 军卒们此时都看向大门那边,有几个低级校尉还往人群中躲去,好像是害怕突然出现的这些人一般。 肖华飞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云铺卫军营平时不爱关大门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阿猫阿狗随时上门? “你等何人?...夜晚无故入我军营可有正事。”肖华飞故意磕巴着小声问道。 为首那人看肖华飞的年纪和穿戴知道这就是今天的正主,他将草棍噗地一下吐到肖华飞的脚前。 肖华飞觉得这人有些恶心,往后躲一步让开草棍,没想这个举动让纹身大汉更加轻视他。 纹身大汉也不回头冲后一抬手,他身后马上闪出一人,恭敬地将一叠纸送入他的手中。 这汉子扬扬手中的纸嘿嘿一笑,看着肖华飞明知故问道:“各位军爷,听说今天咱们云铺卫有新的将军到任,爷们受累来打听下,这手中的欠条是不是该结了。” 这汉子才说完,还没等人答话便哈哈大笑,扭头冲着身后的那些人眨眨眼睛,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人也张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肖华飞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这汉子极可能有狂犬病。 杜金正要迈步往前教训这个家伙,却被肖华飞一把拦住。 肖华飞向严本书问道:“此人是什么底细。” 那汉子也不怕肖华飞打听,抱着双臂一站,歪着头又望起天,其实此时天已快黑透,也不知道此人在看些什么。 肖华飞很想把地上那根草棍捡起来送到他嘴上,想想又觉得过于恶趣味,才没有付之行动。 严本书倒是不怕此人,不过还是好心提醒肖华飞,此人乃是王副指挥的亲弟弟,在云铺渡的集上开有赌坊。 头一阵邓指挥刚下狱时营中缺粮,严本书去见王指挥想办法,对方便提出向富商借粮。 谁知最后粮没有借来不说,还经由王指挥的手用印打出去一千两欠条,这一个月来这小子已经带人来闹过多次。 肖华飞皱眉道:“难道你们都是泥捏的,不会揍他?他哥是副指挥,难道他也是?” 严本书恨道:“我是敢揍他,可我一读书人能打过他们?营中有不少校尉都欠着他赌债,否则他狂不起来。不过听说他们在上面还有靠山,只是不知道是谁。” 肖华飞听懂了,原来这是个官二代,上面有靠山,在当地亲哥哥是靠山。 他们小算盘打得不错,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那些低级军官刚才畏惧的样子,恐怕他们有限的那点俸禄也都进了王家的腰包。 肖华飞都忍不住想为王家兄弟鼓掌,一个翘班不上,一个上门讹钱,如今看来这对活宝兄弟,是打算在他身上搞一笔啊。 这王家兄弟若不是上面后台太硬,就是脑袋有坑,肖华飞猜大概率是前者。 肖华飞微笑着向王老二说道:“老二兄弟,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欠条给本将看看。口说无凭总得让我看眼不是。” 王老二冲地下吐了口痰,挑着眉毛说道:“谁是你家兄弟,看你年纪不大就是新来的指挥?胡子都没有几根,穿这身盔甲也不怕压坏了你。” 在王老二身后众人的哄笑声中,肖华飞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搓着拇指笑着点点头。 校场中的兵卒眼中都流露出失望之色,都觉得自己这新主将为人虽然不错,可惜性子太软,这都快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都不见他动气。 躲在人群中的那些低级军官连忙把头低下,他们则更加担心王老二一会拿着欠条找麻烦。 肖华飞笑着说道:“不管本将年纪如何,也是朝廷任命的指挥。你如果不把欠条给本将看,就请出去,军营重地关乎天下安危,不是闲谈之所。” 王老二看着肖华飞那少年般的样貌,结合肖华飞刚才被自己吓得那般做派,心中倒不担心肖华飞这软蛋能闹出什么花样。 他哥没少当他面埋怨,让肖华飞这小孩子当将军,朝廷分明是胡搞。 原本他大哥以为这回能不花一两银子就转正,谁知半路杀出个肖华飞来截胡。 王老二归根到底认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不给肖华飞看上一眼欠条,恐怕也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继续刁难。 王老二站在原地一抖手上的欠条向肖华飞递去,嘴上调侃道:“就给小肖将军一个面子,但可不能你们营中有银子买粮,却没有银子还欠账给你二哥。你想看就看看吧,都是白纸黑字还有他们的指印。” 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肖华飞摇摇头,仿佛害怕王老二一样,再次又向后退开一步,避开那条伸过来的花胳膊。 第一百零一章 擒贼 王老二嗤笑一声,咧着嘴给身后的兄弟们一个飞眼,他身后那群纹身汉子都叫起好来。 “二哥威武!” “二哥就是霸气!” 李雷和王老虎要上前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肖华飞冲二人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过去。 虽然不明白肖华飞到底要干什么,李雷对肖华飞的命令从无质疑马上停住脚步,王老虎看眼李雷只好悻悻站住,但脸上的三道伤疤已经开始抽动。 肖华飞向身后安保队员那里看看,指着他们几个人中身材相对最瘦削的田大娃,让他过去拿王老二手中的欠条。 田大娃憋着口闷气,从王老二手中接过欠条,送到肖华飞面前。 肖华飞皱眉道:“天都这么黑了,让我怎么看?大哥找个东西照点亮啊。” 杜金四下张望,在校场边缘找来一个木架支着的火盆掏出火折子点亮,然后便站在肖华飞身边,将他和王老二隔开。 王老二此时还在与身后的那群兄弟吹嘘道:“本来这卫指挥就是我大哥的,他不来我看谁能当得稳,我族叔在京中...算了不说了,说出来怕吓坏这个小白脸将军。” 一个猥琐的汉子附和道:“谁敢说不是呢,云铺渡这个码头只能由咱们王大哥说得算,什么狗屁外来户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他们还在相互吹捧间,有一个眼尖的汉子惊慌指着肖华飞的方向叫道:“二哥别聊了!那个...那个小白脸将军把你的欠条烧了!” 王老二一回头看到肖华飞手中的欠条正在火盆上燃烧着,他怒从心起伸手一摸后腰,但随即又把手放下。 此时那几张欠条已燃烧大半,肖华飞看都不看,将剩下的余烬扔到火盆中,还嫌弃地拍拍手,好像怕有什么脏东西粘到手上一样。 王老二迈步向肖华飞身前逼近,狰狞说道:“小肖将军你把欠条烧掉什么意思,你是不打算给我们兄弟面子是吧。” 肖华飞疑惑地向严本书问道:“什么欠条,严军法官可曾看到有什么欠条?” 严本书思量片刻,坚定而缓慢地摇头说道:“下官未曾见过欠条。” 肖华飞赞许地向他点点头,此人也许可用。 肖华飞表情严肃指着王老二脚下,厉声喝道:“此乃云铺卫军营重地,尔等一看绝非良善之辈,深夜私闯军营,所为何来!” 王老二呆住刚喊出二个字,“欠条...” 肖华飞抬眼看天说道:“不知所谓,深夜闯营怕不是意图谋反?” 王老二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指着肖华飞鼻子骂道:“你个小白...你身为将军也不能不讲道理,我分明是来收欠账的。” 他目光自动掠过严本书,看情形对方不可能替他说话。 王老二连忙一指躲在兵卒中的那几个低级军官,着急说道:“他们...就是他们欠我钱。” 肖华飞背着手,看向王老二手指的方向,喝问道:“本将一向大公无私秉公执法,且正气凛然满嘴仁义,本将受累替这贼人问一嘴,你们几个到底有没有欠他钱。” 杜金连忙一拉肖华飞衣袖,低声提醒道:“说错实话了。” 肖华飞面不改色,也不避讳着不远处的王老二,微笑道:“那又如何?” 王老二终于对肖华飞的不要脸,有了一定认知。 那几个低级军官看看肖华飞,又看眼王老二,都开始纷纷摇头。 肖华飞眼中冒气寒光,冷冷说道:“老二啊,你是真二还是假二?” 王老二此时被气得双手直抖,但在兄弟面前他不能服软,打算扔几句场面话,然后先回去找自家大哥商量对策。 他拍起手掌咬牙说道:“呵呵,好,好,好一个小肖将军,今天算你二哥栽了。你可以不给我大哥面子,但你去跟新手下们打听一下,我们家上面可有人罩着。我这就回去找大哥,看你何时登门赔礼!” 说完王老二转身便要带着手下们离开。 肖华飞被他气得险些乐出声来,原本只是想对他施以薄惩,让他以后别动不动就带着人上营中捣乱,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善了。 肖华飞厉喝:“众军士听令!关闭营门,缉拿反贼!” 场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王老二,兵卒,军官,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王老二不愧为老江湖,马上反应过来肖华飞是要将事情闹大,他虽有担忧但并不惧怕。 他二叔如今在京中替某位身居高位的大人干着外围生意大掌柜,他认为谋反这口大黑锅还扣不到王家身上。 他刚要说话辩解,可一个字都还未喊出口。 肖华飞早已一摆手,他身边的王老虎便如猛兽下山般冲过去,一巴掌拍在王老二的后脑之上。 扑通一声王老二应声倒地,强撑着扎挣几下也支不起身子,最终双臂发软昏迷过去。 杜金见状说道:“天天让你练功就是不听,收拾这么一个癞蛤蟆居然没有一下拍死,没用的憨货。” 王老虎自知理亏,但又没脸跟杜金顶嘴,只好抬脚收着力又踢了王老二脑袋一脚。 王老二也是活该倒霉,昏迷中的他随着脚力一甩头,从嘴里喷出两颗大牙。 王老虎这才满意地扭扭脖子咧嘴笑起来,脸上的伤疤也随之抽动。 不过在他对面这些汉子眼里,王老虎此刻的面相更像是恶鬼才从地下钻出来。 肖华飞向邹通问道:“难道邹百户也不愿执行军令?还要本将再说一遍?” 邹通虽然外表粗犷但并不等于看不清形势,他心里明白今天是王老二替他挡了灾。 若不是王老二突然出现闹事,肖华飞刚才就要对他进行惩罚,用以在军中树立权威。 如今王老二不知从哪探听到营中有银子买粮的消息,送上门来当靶子真是再好不过。 至于王家在京中那位大人物,离他邹通太远,而肖华飞就在面前,一个小百户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先顾眼前。 邹通冲他所管的队伍吼道:“都聋了嘛,将主有令!关门落锁,不要放跑一个。” 邹通所辖兵卒们不再犹豫瞬间跑动起来,片刻后云铺卫大营已经关门落锁,王老二带来那些人被围在校场中间插翅难逃。 肖华飞对将主这个称呼非常满意,这是高阶武将才有的尊称,于是他决定今天就先放邹通一马,再观察几天看看。 杜金在肖华飞耳边小声嘀咕道:“原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也有这些花花肠子,我爹当年都担不起将主这个称谓。” 肖华飞目不斜视低声道:“大哥怕不是嫉妒妹夫吧,可又不是我不让你来当这个指挥,有胆子你找岳父大人去。我看邹通挺好,说明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一下就能看出本将的名将之资。” 杜金笑道:“你会个啥,你除了会摆弄人心,还真会带兵?我不管,来之前你可说了将来会想办法给我洗白身份,要不傻子才想陪你一起过来。咱们可说好了,我也要领军带兵。” 肖华飞拍下杜金的肩膀,不再说话。 邹通的兵卒行动间很有章法,留下一队人守住营门后,剩下的几十人便将王老二带来的人围在中间,命令他们跪下受绑。 不多时连同昏迷中的王老二,这次来闹事的所有人已经全被五花大绑起来。 兵卒们在他们身上搜出几把利刃,其中在王老二后腰间也找出一把牛耳尖刀,衣袖里还找到三枚已压上弓簧的袖箭。 这些刀具此时都已摆在肖华飞脚下,肖华飞没去碰袖箭,但让杜金去检查一番。 杜金小心地将袖箭卸下弓簧,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随后表情放松地摇摇头。 他又拿起那些刀具,并没有发现上面有淬毒的腥味,只不过是些普通的利刃。 肖华飞故做严肃地问向严本书,“按大晋军律,私自协兵器擅闯军营重地算是谋反吧。” 远远的其他几名百户正要往这边凑,被肖华飞看到直接高声斥责一通,打发他们带队先回营房,稍后自会再次召集大家训话。 不听将令的军官,肖华飞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这些人现在根本指望不上,只要不来添乱就好。 几名百户心中无奈,他们只不过不想趟正副指挥间的浑水,所以才按兵不动。 但此时无人再敢小瞧肖华飞这个面嫩心狠的主将,只得垂头丧气的整队回营。 不管军官们心底如何想,基层兵卒对肖华飞刚才的行为全都竖起大拇指。 王老二仗着他哥哥,没少欺负营中的低级士卒,有时就是在外面挨了这些人的打,回营后都没有人给他们做主。 现在他们看着王老二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心中如何不充满快意,都主动的先回到自己营房等候。 严本书见人少后,才对肖华飞说道:“按大晋军律说他们私闯军营是没错,但往谋反上靠不合规矩。不若依律惩戒一番,打五十军杖如何。” 放虎归山,害人害己,肖华飞可办不出圣母白莲花那样的事情来。 “军法官的意见本将无法赞同。” 肖华飞再伸手一指地上的尖刀与袖箭,笃定地说道:“你看看这些利刃和袖箭,本将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们是想谋刺朝廷将官,进而控制整个云铺卫。其用心险恶之极,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严大人看来是不肯与本将一起上疏朝廷喽?” 第一百零二章 迷离夜 z7wlt41i9v7rxlztjahv1qddjketpdqhm2apcjizaz8rwqoxia7dft0ipm4krfazy3sz0hxphcoq bk3dfvi0qzxqdg4emtlbrelemxzhjhje0zn9biuyanyg+vvxjtoravec2ejg0wwnunn3r7a6+ uzlkhtzhaf8o6qdpj3rg1/jf3sy7n5fb/poqdw8q2dpzqohku0w5bfnr9q2dvwqdvrcdhwtfj znyv1wae4nbgy2dvlmdfmueycokqmwu4jypozjeya2d9kjwii2oelrgwv1mm4uthi/5cu9qcaplr jkiv7hbvdeythabyjyhwmdf3rms0/ehpcljt7bd69ncryjyhsbglrhfyqymahwaf7k3nkn01xaej 23dhkuusuykyue/l1rkxxahwvvj9sdglir7ubtwybhoztjupeajs4wlsl7ijkofzq2iwihta8zsd uludoe/llne9gpfyryamwd6f8twymofisga2raciij4bsqojomton8up9px6yq6xwbaidmnrj7w/ ypperwckmqav01e9vuzmynhtn9vd6cmcjkehjffiivfs+56ekqkcmm54fip1mgnt3u1gontxg8xq /32qmhbvzgaxcjyj01xjfjji/wc6qf4szhbxrvo5dxx0sggpmamteoasspai6h+hmfczc9m9/w5t udyz/0oxulyvfxxnuogqz5z9hlee0ul1ir5sveodxzlrrfgcslbpy9ayl8wh1r616iapicxgbgqv vq0su1nyyknngde/u3d5wynddd+4opekpyf4qh4u7iugvdx+vfeivljy+k72wyx6xvfl5gkbp tnvfuo/3a3zeg/vacx/rbgunmhbdqf4bc90fldmhj8eoea777pguymdpicm69fv3twnpa6fxewxr mae9e2udzhvbaerabxqlh9qhyb+q5fvroq7wa0lzupptuui86nvpqxagtdvltlymxl7cqqmj6 bstazjgh/suzltcey57scaruajxsjms3jjqkoslk3on2wm+m/cve+nxodnajl2xwbi6fo5e7iulc xctw5talocj1vmcoaiuref5v4ngciexeyk71kq0hnluvpt+nlhmhi7a7a9v6oppusqsl5soculzw pk95mr3vhptyimrvc1pzhnopnec1z7xe3xq7qalq6m50x20ql8tka7z2oh0jm48qrdkqtzuiuue1 dgblc78gr2pvx5cyti2b7joksjastslrw/0i7jgeg2k6jv8mpf0dfgc3frwlbai9iemd9looojp2 suzlydgniuonqjrkvzv4z3agi/5gmse7cjcyxh6jpugan9qwvua43caqimvirvcfk44nqxk4jyfl q4khcujg0jsqgpvynk4owq1xct7pkpqhwrm22wbttwocgim23xh7qwflug+qgaqcwgs9ztuxn bxpui4hvtdfjm3diadhl6zwmdx3g4epl/d3f3jfa6ozu4+2qf73qs8vijy9ywripqrl5xbe72 xnrxhgcsznthpb4j9ftntqqge4fr+mzqkadbgslzay4xaseybmofhrzxsf7sktmze1fbxgqtwaki idz01nhz7vm1torocgmyf8xfpilcd7ggkja5yhbtx/cmjtgm0nzsgiymhwhqosb31ehrvuf5a joq6izippwu3l09ggfg6i27xxr1ild77upsgprkfqrwb3gxaiq/f1njqqwbe9r8dpxgkeisxkpa6 6vl2fdorkihtwlhc26rwidudkbzfjheag1j6t8sqjp2dsfeeio/gxus8lqhf/ja1nwd5rueloyej yvqwjkukfkanshazfqlcbc/s84w66wehjrx2kmli1xiir1stt0dujdahnqxxfkppiwjti71yn5kf 0zza9sldzzpdi8cye/12y+crzibubepkpd+fyzjz9pnto6bdpfowal35p2pgx7gnycd+b4myalxp rh+cfw3kuoczoroei6t5jxk4+vmkfasfaqj5gvnp5ettvp6sqp+shgq6ez8p9f9gzqh2yxkedrkt xv+ujigjs7n9zwzobpxmgdpvmse3h98eqm5hju/cwb9v6aeckakapv4wbfnbulvpvjfl9efb8zai 0hoe7xnus9mt04re9lwapvatxpuj0vyp1yghprpux1kkghvi8fxaqne43oanwqcid9joqvssxd1v 9mklcme1yoc0vtnxohvzouqwg6ujdetx21ykxmaxotakwcmgaun0xkklrhsokv2fxp5/br29kdid nybre9uq1mnat0vrou98e054rbuwereux42nbknc/g3nblvy26t+dxyz27icahnvmlhejrvpi 9+vn3atsrmq8+yak28s8r6qfbgstx5qqh/2c0wq98xsrdiyxjw0bekxavsnejl41gbw7awmpnfak iqrmpsbqa0phluz8hsqsbkbbulvdvfjxumojga/k3dnvhliz/ei49vxs+0mhb3xchckjaa6ocrag hm9swvihiova/wba1esl7x8gw0bd6alplrf9o1dwugheaaulf5s4bspc1rqvsrkcimwoorox3x5/ 0fm+8ww+2ad/smpx7k1fjav3v73jwbvbnfsznd4m3mphxmrelc3hoz7rjrrxrkuawv58p2xnzvzc /feeobooqwvnwruorb7+wvka6pfbymheormdchcmgdisq+trhktscje0l7saimexm5jptihdz2yp aat1lo96ubc0mv5oqkhrq6fqirx66ndo0ktauqkauxmpfr3kxuhdaes/cu1ak0kyb26cdv1kk089 njdbrw7txzjhtz2c38mlyxy+t3oc6vo2ztlflt6dis0njk3kwms9hchfptxi5uiy06gskey6vqhn s6sziqi5yykvm9k+c8ebioxeq0mu/pdkpbdoyjgq1tfgqii3xad4rb20tr8hl0apygksgvwtltct /zgdeoqqa27owswnwe9r/hutfira95ym+pedw6sm2mfs58bgjxee8zvsad9qvoqyl4ig8u0zfqzc axtgfnbzkxd7flhriy5cephixnkhonwmk50figgq+0jd83bunwekgiaqi/yo7grz13zfha2iclwm e9tvztgrkf10lfqtws0ktjkwn5vlwo1/spi9u+goqhzxb67eiqavdoybr9l+jcfpn6hqhtf3anti lc/eephuspuet/aqoxbqixrypuxqamdy9wl35zsrcmolwvgtgepa8/i2s4aiokeoxyqy0qmls6tv wrqfvz5zjh/hqxnhflszesh4vkkbymq852jo3i/zv7wd2rpbls8lqh0qgq5huut0jwhgc9cllqoh 0x1clr16pb68ba8h251s4tyeypw4fn4zs3ughhykvw7uujdpskc0xygj/hngbvoh5bjzddptbq2u qgkmvmsv8retktjem2une5oyqko5wlddnqcmafwxcav2uspmjssrjqanqnkhbnaphipuwpq9nfu2 lqlypuku5vvimmnku/u8zbhkebn7n+j6ppjz1ka2lnguruphnmwii/4tyabzoew42xuqg6vmrxbp yyyyvis+eoaref+n/959uirnbtvtrhjgnwzbe+on3fjywqqypkprhmr7mngpz3okqddm3kgmslry kvpjxx7mnklcg9ltig+r6fv10xywbxmpq3cuddgtmax9zmbewrvwymd9tzc1jfptmsr/seimlln3 9oicecicdz06iwmzhapuipatdds2pbwoxc/rhe4onufsafpyc14rpxwwsad1qfpjxy1trrha7k/f 8hztfkb5uscfkdpb/lu6bl3upsjsdl/hkfjmgmapilo8gorwhtbwe1dtkgefyufjtn7my7w7ruyd owdsuedmxg/uwwharwc7pkb2q7y7apyq4ezzmrnlkwgjbpdku3qsfbv4ecvga4uq6nhbihqoe6zr rc7qa31wvat7mkugihlrpaa9yx2godwnbl9+jalf6gbcsiz1uxi6c44+wkmwdkruuct4vmgnolh7 cjgchhgw5vdhd3vdh6gg+jhcs9pizo4pgscj1n8kobquxolre1jbijpyoddwmpdatz0tcxa/t+ws wxsxufnqbrc4luwy3gli9guqa7qrzdke4jgb0nkwfmjkrf2ykq0ivo2lhyr+ctohpkb+pli4ybxr bnt3qghqwxuqwqc2psezdmdubylbie64l+b3m4/aqkzsd3carqshdtaysj4q0urfgjfjnb2e7twa zuqo1bwlswdilzj9xsuzc8tmgguslrfmb3boue1vhlx9spw+mjzl8a/9l0lpywa2as56n6y+aoxk mrntiv5kgwlrkz6boukzmuivcm7i8uykpp5yuooibz3zslqms3ak3cmsjbrbakkbl0xmml6pqs9v gtizstvalgyijwmu4b7+5+kxpvkaecw0zzj27us6pncp/9xbkaxoykiuefmbdt8vgdkh06drfarl iqbbqcg6zhacyyjlg1daq60necfmbjgw2a0n4cunkhady4zqlx1k8mqk1/4kjlefcte+giga+ 8txty6yz0kb0ltgu3mbvl2hntoxgel56stb+rdhstln2em3vadhxsfphyiw232awacq6xfl0daag za/ojmlhfj6gz1ef5cso/peuvx9rnroswm4zts3jm0k5ll+szsfo0pvqkgctwtq72ahp+cvxa16h 5ufhm2ryfx+rcuvgps2pi8mlnx5wt+1akx5fyhgf8rrmyyxgielxbzlkog1brbqhjvwxolgw5 voxpsmc13csfimapvddqkjntjivqvntavw==qnl9g/qtztxwimkmdvddrhcpy6xw4ra+797yxb+xogmjyiv6y73unhszgsm0rvbtt1wuwx66zmup 1xc8qn+so3bd4ci0uhl93v7iszv/2psbsjqjabjgry9vemfyohja87ndcp1quzq909zvpdmb61+w djedocwtfc360dyy0pvskc9asqj1pnhvwf1axn1juxrbbfkhggepnwe8n+qcied7e+ir8dkbl 0khothhdmv/y/wtuyw5njsrmlg7gzzvvbmoc7wvkwrkko85ockvvid56jcgctcv+taygfhucvci1 m/pldg8scyl4cs6dguadh3cixm7kxawle5ekwipemylvzhbmqtwoxxdtbmbveq+1fofnlm4+j1mf 0zajbl981ehyqjshsbucyctjsgoezqfuizqittxstduddltxb79o6lt8uoaz/gra6icpqkdwijqv xw5dm58o6mkrbxpsbe/9mulrr579ofdnko2pjjprjoxtymno5qiyy3elysqvx1fn/c0rywbiiexe wadjt36+dv09nbwgipng1lftbraap1rb+wpkycgk8furilo8gorwhtbwe1dtkgefyqxha5xehnrc bn7+sh7v40lzgiqbc5xgykrhlqfzsbki4mldhus4f7lemyczazt16lxylgwbw3mxztpiuk4viz+a amojdorgsha0j2c5u1pqurplvxcuiqmvivrmjrzzunbrhwjsb3cu4p84r5vuo8ipvjbqlyc/erlf ymowbxai4ievqgqknavoes1vtsrxyrv1c8t5rzq8rqlku8wyazo3cdxuhhieczuvenxk8gikzhdx wkicmkui3ewmgbwujqits/nfa8ysqdpniy4zngfieuuidkaoqybcd/adf3wyfkmsuxyugzpcsqzh wymhpiegkemfmydh036/v77+5bi25gyggmr/xcfosvwq8foevrquipxi3w0z/xunrfecbtswcvrl mopuy2ix54lc7tqqpoomkyjk0jiiq/dbvqtzrldpe60ipmprhx+muwrcaoe4glqsnr1q/j9ragt5 fyk10do2uqrfd7ohohxdlzazpyud3fsnicofl6efroknkgl4e8taczvvbnl6fl+xdhveelt0dm01 sbfl8yob6dlb8wmnf9y9qftrl+v9agfb7ramaqypo+ceeiaffaezclecqn0ud7ylfd50tjkdcauw pu6q0u7/sgnqwrri9lpa4sy17tfbsqtsdxzg2cggmgnhr3h9lztxvyt6d41pvtdhujhp/ldohz9z rgf5e6dfruudgnkqwuinjqmmdguz3m1s3u4g1o5fjz6kfni9nnmo+cqrpfnkty9g9sgh7i4oknjs lxyu/yeqe3ut6md4y5piepolqul9xx+ehgfrhs2mcelhq3yv1kgeiggsjar5ztcek+q9cp3vtqdy xkpgusbu71abywcskr5u8uz/cqkxtndjayeprswkwxel73dawmw2zatkdbome0w42j8xou2w/x5x vkxvzgzjnpa9fzvhgqmjylrg1gppmw0k/syaigyhm/1dylm0uhbc/xtm5vrxz7obvaztxl26bkd2 fo1iqb/umpk5eb7byu117ekjuhq5skxzwxb3g6cwxxxmihrwe7icsaeivt1s4fhe13hg1xkptxzn zzzupo9tbdgwo8putbpojsuo24ch0zo1vi5b74e5k+onvyfsa5aaydyndlzouu+cl0mj1vmdcrqc xwrxwp8ibstoimojn95vw6zouoo7o4z0+/s1aq9etyc0yklwzxc3i6frmwsfhzahnat7x+ihw8lb 4jmmf7lq4bw4eew6tdapknydxwuqrexofa3cq7/hqgpx0oukznkjnypbggiv0qgmorkqihy6du5t l/ywysxw5rzp1u4vji/yfpbqszki+eusogqpa7gghxbqzb9jrb61t8xrbtdgk9c10do2uqrfd7oh ohxdlzazhyql3gjro/wou58s2p4nor3hn7rfrzis9+2iauwxbs0uhh7fgecepf1tsjbjbf5nh3co upjrd0ui1wcjwo+mivwhssktbdjmm74m1mzavlilyhluslbpmvfzhm+inndp+aqcz1hvwbp7o cie6/4hci6+f/nqs2jkuno48bhridl4bw+3czk156m28tlf2rdgvnoo/lyhbv6olx45mvhxo0eer i/pnh4macew/kh3/whl9g4u3phgebr08v17sr5jr2x8hauuwxgpjnroh/vg01gk3vvkscpvz/qj6 gycjs71cvhk59tzyeu1yeoql2jcjmvj1wshxutydtdhrwosi0yg/pousyxdvcpzeux8mrnfumgqx apqdd4noupuxvfhetpwrrp7wprymc9oezg2tofx7lenwqwnxhtdsmpms3ruoomhrdkofu+vukwdi y5haqfzeo6712fwoigusuhps+5mbfrjwawli6x3a1dtb/nxjbbpgf0trcjvsd4mh0t3u1v8rbpo6 dnz3dylzjleeanrqf2otzl/opnrov03ivyx2btnxrc1mjnmclbekky2ct6rwfr6xbboggl5hpqyw 3yqwi1spqjzp8g252mztlkda/ihxhoetdqdnqtdln3ntu71ernsw6w+1gyq7gyyhcxy1et2rpz0s w7s7vuotop3wvaaq/p2epriflfcftkjx63ga6snan4pz7tvpqg4nzio08h6mfg8mkewz/hyqntdt fpwle9ayp4nwwzph/qg+kofyqrwzduuij539l1wolvakdyz8cvjkfcmonfs391c45kd2ztvarhsz cvxepbqwg7ju58gldgjynszotkow5toreylneqad/q6dw9bszt5ajbbahl7hij0as02a99/hcxuo k3ewzvhb23p3bg1/1u+pplurapagcbipivy4l35zppho/a5royrlyfc9dncx+xuovd6t/63qjhjp bj5foouewiyn1mgwydfo2fwvlilyhluslbpmvfzhm+inm7lzbl/ocogkhtbgkk1jiamij5l3qwki 7t62d68n+wq4b5jmaabcama9h+xe7eajojqt9lnckehqeoh/lsjr984gl/n2e3asmkilewmbkv5f ef/3fq1lmcabj7sbdji6j/poocokmofayjch0ovom6rmejz98zoeqsqvlzn5zzvbeyh0fgihnz8a ynayohztth9whorpwgtsa18yng7solybdatdr0smkcth00ouwkhwgt6ctaprvrubh/n/orvtdzqv ubd1l2na6g6s3hl1baxxwkiqrgkgewqtwpwzor+0smlh8kulns+eb2mvxclnypfxs5hteuynzdbu ajkfqk9fcoy1egtiung6eedo6ytkjffoa4vxfdp2nsf6d+epuwcpdahn1jlddmkyl5p8oudu9hdi lp6iqbee71n+pw+imz/xdkjz9kg2t1rnh0hdw5f5l/f3vxzlwsapel8d2fm5clymbtezi1lpxdhk tehorxaihjilfigv94ab4glcmnfc+isutxlhbvmrs9e1smsztacmlfihliavbhhr5rspyet2vx09 cyp6kzeo9rrqndf/kzimg5nszzotsmwuweorz51ed6/6bmklflskwbbveq+1fofnlm4+j1mf0zaj 3cxnurfj8zvxuawkqg4b5+fzquwoibvik8ew7jato+vw5pojxxxwkgytnqfuqf+90nzixi/rn vxew7rejhf5npkjfujk9eplipju4ksrukoywsjc4tcicvoyoajmsfzkganwaxjbwopqldvp7vnso b4g4oxa6+hcvo3lwy21pksmrfbamgsqtzppcbrgrzprg6ot0rzw6th8hvbzqynaykajvrnlxvybt nxsbejlys+ltcltywwqwjcdnrmuktq6zdtdaljbf5xxajzudtzkekqeeft5uf3u3zlkqipmrgi3f r3b1pxd/dpj3x9sqfyfgstf1l1rtgomg9d9ohxmsi/er9firyz9ficwwpgh0sp9zuzzcdpu/k 6ce9qa0nmj3icesi2qosml4xioav7ko3jo9lht7u8wki1zgkd6vyw95gz9l6suh0+sd0fj qbnjp/j5ae2a8caawxf7g7fjrynuizhlvk+hpiblfgnwouj4qrjppichzb8o+d0f9p/npbqqp f8bopi3km2tjhz72fjvuuptvxxmi0rprllbyvuwzcm1ejs+55o2uemermg4va0elo7xqu8gjxr83 o92cu4jlrbxrcmrxax0mimkd4ta70vxuomakwmklbfapmmcw9ib4pqt49rvri8kfepbhlcdwy cgcttuh3oe3cb/cgw0ugilo8gorwhtbwe1dtkgefyr9cv/xgt1unm2hwplujvysrqqouxkap8t2v ndsjqit8m2osnpqtanuchlwufkhvhgpo/6ouqd7i/nejvigzjpwmure1jn7xzfz/dbaes1vj7vai ncupjupjofsry4hz8yfdhbkinb4dyoosuooy/a3zdchdp8u5+s5rzxy5v04auvidg0z9s9dzv4rw pjruebizvihqh8aifwxfusidiqlke/ekzvpluavgctukiijjz2um25n+6ymilsmcaoucvmxth 7qghxlxtyh2se0fq/d2kmdeijdkc2yaakhgf81lgz3refzwbpidvorznww==svvdrzyoxjhp+xjczkwgnmptuqnkvhiuwty9tam/unmnclhpxguoqr+g7u5iraqjll53rvsmwcxo rw5wj9lnkbq4bfxeachoy26zn3ftc5aleo+plzngor36bb+cfjvx4iz6sozchapqmfxzsl+uey/f zbrcamvy8ejvrenjnrrcvbppnwn504j9bjr00feo4hn5lr8j1q3dwo79x2q5pylgqs9zuwssdevr h+adtqnb7nu8goaklebkr1mzvef+oamdy6bcbtgr7mzv0hnwmuupnspafpvzaqvoe7crkbin+ q0pp91+dyicd9+32e0j55eqwbqquwkncyaraih1ud1kapf1jpx8ebthfwy+/5sgwrtq+5nt4da4h uoih6+pfmmayn75scbf4ih5/pxsdcjah/y7dv7wyqgxjphaqh+mpzk1sp4dqtfpefuynjxqgncpw +rfe06buw7ein0atljb6aa+dosvcrbqbrswg5iifn6+yei71kesfrnq7e2zc1qfq1cxq+ujhgywp i20kkdooc2ib5qoylm1kbrrz642ss2+dcbu4w8wzyfvdajqftsfxjho2oq6ieqz0rerh3r+55i3q 1vh5rcpyno5z64ene/q+l28tcoxxeubjh+16a3sg6kwidudrhxrsgtocq+ythz1aztfid7h9coce s0ff74/runeol0qnze/oisidzbt734rxmbujsmawh332gpaksszug8epuxxiggdgypwha8w5cqsh jvqmqabfvdqp9x7qaqrgnioxfqhp+jsqjalnfuhg1vfkraotcad/0iqkij3b9mttfiuel2sqsm4x ngtrts7a7v2go77gt7ofs+syhtzafjo7zsivuzttd8jpkcyseavh/k17r7c9xof923skryjyex/s pven4qngfjxlqvxvqgrfokwkintifh+7yizwfztkr/pad8ddv4zm1tkesds/9ka4rlm95mukdpot 1ztfvpd04tdrxnfqnj0qljfvluhvsssbist12vfugevpfpzlpdl0bfkjoyjlvvqhctenwmgjo4ss iw76ut8xib1jydmajysfgnajhuvv4wgo1v5i7eq0yyjhmhxhm3nviwbefeuyqryfqzmgujbgsgog kso30rwqrepsq8cdxei83e1pz8zasje9uw7jqw0zuuuqdxhvtdhtay94y0x8joqln7/t0nrcrjps xpqc4ekmrm2nbxyq/zsjg2jbaixsj2wepbn3dtzz9t+ocu93djcic4xidhdkgaw4x2nolyxnderd bspoemjrxmgek6clm2hwd58em8vrewxhewwxqbl7cy4dbtg7sajqsx3fr7lhmoiexscjimq0k zqe7flbuvtnxpsy1nhrtwzsmsuhzooq9yejzik3ihknrfmzws8ic6pppdwlbarf/3u/9gmfodxaa wmyvln8p0r8gldefnpw1mhmot6qlp0xuejbsewpfyzewxcsk4oe/jlr3qm4g4/envde0cdxpxstr zlmqdzhdemqxanpvli/pf3zcgnqz7preepcsallf8svkpq+iu7slyxdo5damzqs7iwve6oczkanb e05nyoffq37ly6tquujkmkmqh/tad/3aaalqseouuqyp6ljq7wprwjnxjcqotikkvsqa9wap1ita xw6t4is2f6lpfbfn8ao/sosyax6tnrnvu/+psvoet+1ivl95lsfjil3fkssqbii1jfv+68duw 7oqjlhv7pto1ktxsgn0g2dboasbmenc5duwgczlegywd17bgk1xwjfbhqgqpalde86pm5tboj o4yg5y+agkrxmzogy5yd2myys+4qi2p1yhzc3kogrwjknurfp/+hxkhyhg7wzuatsy/gueipjing kmqfqs4hvg8ocvraphgmxirctulohrtwkulhw5a/2sldmgusqvfmqohhhv0ufcrb4vlhyqfuq eckf34ueuwp04utqogvzti4qbymc+dkjqrgair57tpz3xerr7e3xtbzl3jnt1wjexrewky7pd2rl rzirrob1xhx8puuk4xudjjj2hzazt9k8ygdw0giyitfrfw4p6bnrw3rymr/nggnb7xi/arlfsjfy bwhha5jzytpa6witcd1diftmwts5neqhptwl00ushhvvu24cjigwdgvhf1uko/pt6nwctqg3bra3 vkwty0l9gm8hd/f1kewwg6rxfzuizkmfz2rm5i3hk3zfonqfwcm0tcuv90vx/tnjrnjaca+qmj3p a5matp1oa86+nswy5ww9dtngkfpfshq5g+vfabntm0gfcueqw7q+a2p6cjsiqvosyhcsnenr+3hz s8xu2xen8/aszj3puwuo0ltl+jmewr0dzggnfqoxtvkxrszej8k6ebrdd/zgp3hcvbgrpt2lg+fj p3hzh16cpf7hleikovpbuigasholrumntjg7reteylefnezob+b1xkndxwnqzuh9/3panx4eb879 quqhyh/vm6fzgon7c5h7q5cpjavclzv7+wtng2a3vcpmy11h8wtr0imdavsv51nzrj7vjtbxux3h rmbjfthzjlxiluafe6uosvadludneqelslvervsry1efvk/wh6ipgbn+upkmfsm1rw2qbcqhnc+6 1fdybpku/hgi3zprm1kf8omuvptzjze4qrzxificodmvdykx7urf5gu7m4ntsze1nzneavicbhh6 4ku/sskx9hyk8ebe7vwcidj5nov+14icqobqcwzglbc6zzg4iiyv7l7rpxab4tgrmgxc7k p7a3jvovckbwkekngy26im5f1bv6p0qx2lz7ks4tsshntppxudawms0cmxpy1e33hlqcmnawh cfsx+uvag79jdmvd6bf+ivctql3yrhcou+oau5wcvb9odcyx2ixqfqcrayw01fsnvnn2ktixoyzh int+jegxouj4fxnpjui/3omngjwqttfzjkjfn8jgjh9ckke/qhjpzxyfxtbqlzztu/zl61hz3hxo t4bvckaz5cpijmwc3bey8skzm1mmsg3tnlmdnqvhc+b4c5oe7bx4oi9heq1h7pvbbrizf2ahhunj fi3iomqtf+un2vh+oztjrpzjbwmds2pnz02ctkqwmeo07fkzudk6nxbmrbqrkopipxap5rktguoq v9pvuc2pfqojikohj9dtsnzrhzspkymfl1xkbvjg2j7ur+ir4haahxbukxb3xu/wxgobfo46xkl0 bgs1zq1piytzqiftavqgrdz7e1a4r7+emzr+mqueidz49lj6hnq/ztpwncbvjsfnqgyiybdiw/qi bs/oe32/vav640qsquivqtrdll10ysths6m5h/udamzo+qgbk2sj9mowbw7tm3vad/w641ckifd3 jyxplgyyteubpe2y4h7tsixfemkb9xdzizrxjsnavmhnjgelhcsdbl4y7mcb60f0hiqvsh8tj0bf ruufoitwolxzhnba2kwvd9djyxod92j3li6v94njejst4bj65bkgfkc6br1406vszilyvpt/fkj+ 34mm7qjg5ugyyl9rwfx2wawhymy4xs7esskqltud2en8aex03qr77p6heegwgagxdv3nvql2qxmq wlm2p8grqknhvzwunuqdkofrg9ij2u42s+dovgwrbgx9s9+w34wynkywzfi5qyjkfvdykk7ujvll eratzxyxrxsdlk9xmjvndh2dlnd/qskdnd0dcvcvucrd6tj9jryxrpm64sv1bu8uchdz0c1alm6j o8gws8b7sy2+t9iftdre/h1q/8t6m1ynevkpirorqzgrwdchv1ukjm5t9wzqa0zlf0hmwx9tuyhn a1bgw5dktvhvls6floo+s92ahv/bkwtof4psqpxe3yj5rtjhelsa4odb0n2m3pznjoodps/cihzj neioat47copszixhuictmeh6/pq+5qr4o0avrq28armnryehdwhvxpjj1wnvrua/e33b8zallx/m u0g+q/9sgv4lcd8meb7aldfil9/szvimodz94zb80rmzvifq62mav7/eu0xkscvgv0z2ftwszbmo dzz/skaeobqgoziulu+htxyvzr3kdh5sui4ofcoruwwhijw5ezt4ve+lol4sog9u6gmzsrd/1ctw vwyke1csxqo5xi7io4zdyyjdvhnso03rygpoqsh/p+jctukzzvxmlhryfpkceypihxafop x+trt7xz088kyuxhn5xhrdaoss2pphhwrj3p6/tx80vmbtsrdfpwejdaiftzwfzlqmfkiapjkddo wo8cvxhbfzh4sw8d86kvmbzt+kkj2l4y9rzdaduvhrmceob2wrur4in2eejr8ujgdxd5xxqjyjbk pgfhb226o24ldkiw4s0puruw8ua99x1k9t2sfyhfp0usk9leplveo3p1vkpbajkmqryvlipg0xni wq+mttdcerzpwgaxks7kypc1z+20w3cuy6zf0mhp8hbutx7l7xzqy1codfzt5ixjx2okyrdoi litioia6jw4glqe3bhlwp4vxiilu6xrzco0ktgk+jtvwalqqzswurflygg+zg7gjp5dfcpxc26dn tszxut7ydriysc7gmigkl9jmlsue/9mkswdqwwdvnxjvzrdceta7q7n7kyg45f3xpoknei2nw8ly 3kkhnyphvj1erog0dqzweaklchizzikta4xhsrjtbizoumawvnlxpmqurtko8i9i= 第一百零三章 暗涌 zjkoxoewgf63yc4hoo34cdtwffa/moyghishpdgftnfdhykaehreuyts4ilhh0ldplbegw0wyozj wm/rd6nefnhqcil5jokfrq9yohmpwgzphdhozkdf5/9gzi4rrwfcyfbapnsnknblxkbuwtspre5o gcioqpzuxg6nuqnlpywsdlk2jg0hzzjurbbavajyyom0qpj4oxkyvr05dewb5p1pku6zc6bps/ve 1foyus1itjp7mehea05jul7qxjrcilo8gorwhtbwe1dtkgefyq1y2sfpkjjk9viufpjazntenem8 ebkfhz+ywvb6ypi1bg7r6mszgxlv3+0zmhokdpkwemklmhzuiflyucadk0s8qhi9zzqvexodl1jn 3/faguuvhsrlw2gkwvrmvgpj7o0az8sto4/xejr0wi47v9qrku65hqs45+finfgmwdnejlmr0bdt romlef2lzs50gl64znf4ymcgaogi0sfcw+zqm7jov4hc2zuhwo5t4rr21mlrsthh2e462vmygaio eeguoyxo8bjwfraxqbdjvaqdkhpjleyqjaixmf5vefwmzlxr1pgiw95abjyebxhtn9vpwontmkhd mw8dopd1htsaxu2mfhwmgmavj/ttupqexzsuin+51j7153qdefgknn+wyltsuh3c7/xe8+ bvqitbbogq74f+klo5lutt2j14r4zpyabjjyetefo6tgc6ph+mjyyis86mhupu2vjr9hgwqvih9u wd9zykdnpljmhglefxarq9ayin1r4lnizhpbba8huzux67ef6qvhtit5okfnzx9i2gx41ez0tjga 2wehxkmmza4sjnsfylcz+ilhmegvxvgcasipvz2iqplud15uqezvnhqttx2g0bcje4yizp2ebyky zyhf/oosicdysbepelbahp4jp5tzdfbmvdm14sz3npgwv59pvmysqmhqnpm5iztgg5bmose6c7vs sbnzghpst+hub3q3wiflxsevzcedi4hxaidc0iah0zaqvbcx8qps9rqstff7wnukm9g4mpayknq3 ps3qz7ydkwi9jm37xbtfimcrwfo+xv2ebjttl3y3hqonvdkzvk6q9ooti6w+p5lhsj/ldxgtul4i s/fdkkh0etzc1wmzl0nkoyeheznmi4eg5srubmwvwmf//4dzigg0j4lt9eyoyauokxjk5244ygz0 v2zb+5jeqjvprvip6vjxiiwwhaiq86nit9pljqkfckjm/trohqz7b/z/rdxgv4f0auiumbhsyub7 r4sqracl6ippk1hptkqhktvbeptalppk39va+8lnyufydypbhfvw2kc98bp4npd3lmwp9fyfb7vx qfx64t2fopfogmrai3/3nu5kaa53636/62tm2wdwslh6mnjzosfboegcrzdv3533icd4okbycve1 apabrf2n+9civ5wcfakk7vzfv1xkptxznzzzupo9tbdgwo6sw3hgzpmughealemqvupcb6 x3m65trjgksf1xbzxtnvb6clgjvaktgpkhbrpkxvajnkukfr9hwxpz3po1jveq+1fofnlm4+j1mf 0zajsqocswjb9zfm6a7uyq16a6tl0qs3iubzjz0etd7xozevmhvgi6uco1j9uzimvgyd/u+hhuvr 5uf3jfe9gtr3akjmbovhsdz4pagvrnynxcvnawqiwdvgfvup0wmgydpcpgwwimhbqgd3twjogzi0 ispt+6esa3kqm5p9rnbky9aq9n2mv4hzyxfn52pl3iukh4xf3nfu8tcjaqglfi9xydcujununanm humgnqik+bd+i3o75f29revctm4+5wafysfqv5f0ixuaxjdnazk8swsonbkosrzuzu7bxwr8b e+dbs5wk2ibyxgl50d0j/yyyfckwkt0worfqpuj0nshgnas9nu3g1un3k5aovjr9hgwqvih9u wd9zykdn2erxqypscsxrwnb57ns5j+lbwahgfeo2m3bbgxdigehjeoj82teupymik02scjqhq2jf mkeysazbzt/z9e2crwdbxzrygeqantzepswvu4rzjqbjgadqahpeuxsfk8r6glxiofhteo9ycg69 kmjuga30c44xic3yyauje1kkay+upehqw/7n9jidxfysl8y4n7mvxvalx8rg/wuuyqthakxs/ag/ hcj1gjruezfwna7mrlkqcoofh5hqmqvtpf1ua0smicbupcvbdzzmfzmcwd/asdevqkaexhcsbvny nceun74qppy8arllcyr8ny2dnbfbwel39vd39huf0fdhusrpikyi5ain/kswogpks66xrgrjq t8vwspffoda+rjdlojx2sigldhsebrz1tsewg/opqvkcpob8q3y5rwjkg6gcar7hot3gp6sunwbg 4l+nq/+3ujdmhtalvutna7siihb65dkbnuok4yyx8legv1/idl9ikxmkkwncsnruc4klys3tntzf hsg05vadkwcrhkltjtoin2nautazf4putubn/1mrl/d1u7kvpfjvl3n2ivzc9yfteswaxjoelgb5 r5cbqdchsaxr2sqekfl2gi0w1r5hgnqndoqjgm43lgj5seopmmqfrjxyzwehyrkzub1/rvos2 gyvrpbwmwh23t9fwezbudzwc32wios/qbzyt86rdq1yv4kkqnwx6zo/dekhpnqxduzhiabvs0/g0 wxf2m/vwtsdbenpkiibo1sg/eckewb/496nbokeqxn3vi7ofkr5dugmahk/6wrbbqfakq9iiir8b d/yw9swlkkv7gdvi4hwakp2uezgsrdlmplybfscgrqetckbr1ktmwu2n6n2dsk2nrq9nff9vdlup 5pdmhz5d2pcru0/ynpgvdqn3ovrvifis3zhbmyyscfeg4hhdw47cuco7lni73d3e2rn8lq j7mf1immyrrkt5apgcqw2cjeq+tq2is/uwsuac3t4sogzu4dkt/e/0kjjy7wtmcsioofii6bghju bsm1cqy9nnol7htygxpaetluhfhs2nyfgvke6ujp/edvzqgjqiffnuslmlziciwyn0v1dpi2ix9e gn8rinjcllsahvmijs3ri5tlmzohkwm6s36be65jbm0t9v8utvtanu0sg704cdlveq+1fofnlm4+ j1mf0zajauy/emet7d9gbrngduqyfe8pb20xho2yvjvbgvk/y1brfwrmvbzja6f97svqhrzj7mqw cxxqjvi9dt6atftr0y68gsdfroeraz22xs7fhdvjwrfoz5cfobahk0xw2jbswspnjigsxgpwjy9u 0mjd0tyzfisf5wxut6t4ywv1ht0vgpnk283byoyxboeyvfzxket0lb/5w7hgze6som47k6vay1kf oxwtlrpgk1rvjpdabrnyflifulb8tayrq5txpyicul063gte4//qbkxbdds+vtna5zfxaftfasqo sfwk2kmnalecvcv3btvwcakfzbv33xcyxs6hdivtj0pgfu7phflgbtqmcw1bzcv9rxj3f8xhjeg2 oxjplocyru6hcaqj4rs6ikkw0ldlmr/ztnbut+fafgj4pxhsoanbwv9qvav5ihbp66o8t6xikssu ucmgtgrcoidcs/uab26hrhv3ugf22iuwj0kz5nc+3cbwjzj251qoplodfgapmsfogc+wj/p/pbh9 clyzdvot1qifzhcoixd9s1inc+0bvjobv+okq544urkzsabsvkltsdjtpexgck0qct9y52tqiveh g0qm5fy9fyfs6qtgnzr3pbrxhjcskdcbqka2aaxyrpbs0ucslzslei3yiqxd1mxuvxcx2gxyk63h taezkdu4kac0zfw6j1yz+5pvboes7znqgrlniqfhbbdv7jnvevmah2oaqb8/ul17wsae088hj ndqesit3hsc5uxq+utldvt9jrjtg98fht2zapgspevyf/hisy4ullcgnmthzjwsdol44ytw6gngx znyllpeqvyplifxqxgqxeppe7raijs4t7dhpg4v6bjlbupewnpogxqnxjzpkpn6vy0ayg2fhjztt mkt3wdpbgqzei9aofnjgoql5v9gftuokcjhqd1bs88/2nplufajff6i8di7hiwfofmqrzstiamfw thozftcka8i+s8biwidjvi1pvmcy1t6kgedvgulw5/n21rbycevfwbp4ypbfhm4iiyzqontfti66 vmzwj4hwwzmao6zifdpgc0pvzzdku6xi3iqwhlbweqh91fsus76hqwqmltfpzqdgj8l5997ej3vr o+l6p8kr1f6khc4ofe++ucuspjpbajwhdhc4kx8ri8rwa5vrwkhvfluia7rbbwnveq+1fofnlm4+ j1mf0zajdzizjsgpglqlbv6zypww3gsentqybvekjawf80vptmx8vpyprnolitzrl7iv8llo1s9m 0avj8dokhyhb2zlwud4g+blm1eroo5lzwmljuneromuijz8vkknyanur82d3bqckpo3xgmxyiirb aiwwmabogps6fn1etfaatzfou9wgqfplqf5givwusbwby6wpxtj5itpoxafezqhtbthkoja1fgzx r76bovaxjjh7ilebvnmghayksxdkjr2di22jr+damriu29c3ljgdpemriipbzni3ssmvz3o9bpahfhvgrp+oibc9isdnths3ommtbagjfypnv bi/jthlxzl9u0zp3ldjuvpy+hc+nxtlnjcftjavdvegniagmfuxo/pu5l0hk6l9nbnnl9emct ohjotguln4fcvijhkdop1fmhlus9r7eo6wzggggkoorg2wnwst5sg7b4yis+eantc9/r4hehclzn i8urmxjskcpomzkq0oxrqmrw+pga9kups8eyjkgx0iitegspjz9su5m2uu6a2pdzeify95lgq1bz nvnoy5yp0hw9ihwv1tex9gk0u3hprs1pgg7zp+6yk3xs/dcqbegfkzxc14xx9z07vzyg0owvn lmrs0o15rau67ztdjx2xjtbwzubslphadoleonzo57nhq037ev+dqhgqbbcbkciaglfpx9wgn4jt ymz73ukm1fjv+pwqgafmedtya+dkvs0uhpjzdr600cxasva2kt7ye/0q1ekgmds4cs50mturx6em nalcutdbggbyjs32jh4cjzff/1rgdtye7huq6ry1xrwix1hv29k1ufggpxqwzsxhyyvqk0zxhkxq vqdiy0ocvbqxh6m76arj5kvdrtnmei4+yjzpef/4sfw5sp1pzexwgqvtad9fogwnzu7uggewe2v5 vbrzaedl3okyigsadvpv9rcruxnoadujrhow8zaamgwpy8sbrglb26axujbk+ysflzcrdii7ahjb v1ezhrdhbtpwe2rluwbsre0bnexr8ljvp7p/ecyenv3zkbnilcb7v19vom6ivpdhozok0ncsnkab uvm0ol2jdflzg+vdykrncj+pesw/fwinjx4iuhkxdt1uetoimwmr2jv/xlf05b3cpazxjmaqelq9 /kwu4qhlxbuggekptkbpp21wjbovr6vzspstuvbfsubdmvqyaryc6llb9cznyz4+2qacit1bfg2r sgdmhmjhwm3fkvm/yxvoygwrtfd7co9jmsq57l1wykprf3yxq60qmhlhrggndj095qqpj0d1hflh hfp3b/mmn/wisgvvh72pdibueaea6wiojim4mxaud414svdy/e3psslhxlq4kkbc58iswasubkxf cxgiuil7on13b5epwiul4lllzjrubwu+tcpn4xrp0fcrua+aexsjygnt3kedzi9clckrob/6czjf gn5ebsomgeqrihx+k5h6jo5nibixbn+rjwaj29j0u4tryov7mijnwbecdcrlxuw8x24xyorgdye6 yym9fj4g+odgcutwp4xdesx552rkgsh25ujugetpt9kmuhp8vkkoas7qcs14hzrnvtgwyobyicxy tsqzsqqdsvicolo/osirnynyioqlh/wtw1ofampufkmsuxyugzpcsqzhwymhpo16htl45fiv2qdv u11o+g/bvkwku3tzjky+y9jubkvnbb/+kf7kp4exrtfso8l38dvbdbq80kyvbcd5kezzwfiv+wdz nudsa17n3exf6qpn3rvsjnvvl9jazckmjt5xabbwg7+ycr0moigw9urawqyxthjqzk8kyrmfd iwc+x32fezwm1v79hrqdohxkh0kzhr8l117k1jlz3d27ejjuurzvnhdstqgmqqjhqgmbzb+ohfhu zljbl3x92vx/ot01rk1xaulircdxgc8wc+qmkkhh0sjulvtgvpip92phczgjddst/nmv7vybh 2s0xc0mk4pi+tvh8kp0sqwuvu380c9whp7ox1hr84jf8knq63z8qxx7otitkj9s/ojopp0o70qag 2ucy+tuk4wek67zieb5obdh6ysx0t1mlrsthh2e462vmygaioevuwgajrlozex1zuli3jg5eq xb71ncyxrg6slqfyg/awnc6nrewv7v3sxbgzhiuhp8bxxz13fdqxo7l2+wx+9ps2aznu+4ixfb1f dhr9supyrqbxp2ecyvnypgk+0bkwdxd6vkufz5p1t8ope0v5jvbxs81mgyksz9n1wyj0rd/vmzay vikyjbux40dcayqh2yljrqv+gz53jsav7kjlbm8u3loebzmmsnpunnamboevqbbaxjfgi8i92ldu bgt6nhggfwuubw7lid9hcewpvdxpgtm4sez0fjh6wnvp5degiorbt4ufmcj0p03btqo7kw50tdbl zrfqm5ipn9+lo9b6wo1uezrfb6q6d00x7z5zvam/3agwae4wkcplnk/w0qwdrbglwoxgzndcxsc9 4iyuxfmuovbumlvqjabt5bcx75p/a7deo8ospsgeuc1uuc4lva5lctyolhxfr0srqqkm8wxjtpht limw2dr0bbi+jqrnpxodh1i3xtmvojaks4pzizctxq3rcxj4w/rqjdnmsgkoi+/mfxq0wrlqzvbb 2dpzqohku0w5bfnr9q2dvwedceepqtw4kuweqdfd8ywfdthl8ijj8tbcgqhe6jpoze4zeijhjlux 8zzh3+mfnw4emfvhdtyf461fg5juzr0967cfsqty+ky//9ea+avqbj+cz3wmimvjubbueibambsu ie0iii88b59tasvfz7ocgan3wuvxrdgnvtcly+fcfzortkulyf1cxt1on9ogbhhtnb8vqqyjohkg 3qb6zs7padkmr3ymwdhcd1+jnhzvuhdv5roz7agkcs377utemyx2ylhggu3becsd3wqyq6ys66xr grjqt8vwspffoda+dhojoi70whzdylbix+dj7tzznuw6qmo7xmt4+5ch9rrdkh29msdmq7zpi m8esdvgu2aufw5vcg/es3uxgcjq4im1jdrskzxy3nvdeeounagdwkyxdxatjvec3+/xp2dpzqohk u0w5bfnr9q2dvxdudtwfftxdmtrvfguzrfamcpbfcad2gvel4bkebeuqs5kbnxoog8gue1cg5jle 3wzp2dh5holrdri1cfuijlseiblu8tyyi/leqwpw2qga51wofyiqflmcwvlfsl5khucsjwaa1 /ebo/92vubvmrlkqcoofh5hqmqvtpf1uji3jrvmaf6ykcppm1p3if+jtoyseyaqr+hos+qnsctt5 nvaq75hjnjugmpikwuknkgteglwhiuctorxcd0+fzeq1bijpomz1av/78e4ydfy0/d8rbcrb/76l x/ikmknchwhlvcba8ypctn9an4xacaq5uam2cppzl3inqysdyhpmxu1bacdqgceg95nyuusmvkos pjum2a2s9g13wgxu8z70luz+j11v0jrwc63kkzjshnfi7eeep9wqxbvmf2xtlvohb491t1znx0pp iedajqw3zm+ieb4ibmkg8gya+xeqir9+piqnekqc/4wbgxtjaqat72hlmy866eziz0temk4yv k8syozrjhk1dsfh/bvodjt4ttyvpmtp6ryrlg+pgbxotxftzk3hxvo2bbj0s2+rhnmjou+yd727e yfieoxjrfzqjcwrqlrf1qrizeyrkg7dqmczjauzpufvviwtaewnpvz354fhtjjpnveq+1fofn lm4+j1mf0zaju0istjaw9yxwmwdtobresq+jmyeemrwzjvoilzactjd44iu5cb1attraveqirq4e xbdhuc8tfxateubahxviihbgdaylle2gdltx38gyoewtbxyfswjapt+ebabgudtb36mkvqnvzydb wibayoadl9zxqnop+ungraca33g+umtkscrlfloid3irjbg/bymufbiwx/x6wewtfltk7g7ni 1imasp86ipkujkbbbvluqrvrmlcpnt4uq4oth6kbfoidalfw/pq1aswy3xvteltf7mjzibsyhr/o x+f0ht5x6i3iiwidcjk3vtgswo2f/x7f/o6edapd6cjs1olsiadbt4ti9cxbc/tktsjzjc4cttzu ysrapbl8o0vi15n0/9ckiii92/zruxsfbjdkkj1swnknipuc0w+gokk68uslovw2rxh+jkrjvz/e ff6cdobezls5uewqf94m5vhqdk30byiz2vcjurniluvwj3yw7gxzfuapi4a2fpuew7hhd+c0j0b3 sc4e6c67rqrrnvwoqh5qe5gt1csobyt6dugo9mhkmvx4ewkdge9s/m8seqyavj38hzvfh0it8iek hnwoasjawhckiryntfoycwzr+myrpyoz8ayu3fjaprlp9kups8eyjkgx0iitegspjtxqfocrvkvm tldd1th9yangwmjwxw88ff2xredzozwr1oaobhvofijuxhdrxhdrpbilsodkwkditvs3w7c6+7a3 s8daa4f3hpywpl7deydvhfxhebe4arg/dij520w98lus1z+xd9+5vbmg3gcaxtcpgjs0so18uvm0 orruv4t0isictj5gf/zkprlyun8ayk/lljylwxgisb0jhqusssvxdkusuy0puzscrnwxb68vqwve ce0mlg/axavde2xymxjevo+f6mhqoskvzkrtlmz1hoh6ypauu5+c8vrpc13nfukyb1ws/c/vxteh oup8vviyush7i3awrzhmyaukjnz49oten2zwe1p0gjbbiy76keginwxklmeztbcl2rvtie0nngcl 4l8nb2teuw6yvgmrcmipcymzim6+itgvujjzh9pmpybgprwe9keb9z0ilfxaswqy00nfmrwwzodb nwa=64cadk5imbq5bgkhssxh/hkgsq9uazwhgw5sskp55oaf5owd6hiqxkautb3crz8fu0m/xkpbkaep 1o50phsjjwbxjn9mqguihomg39yzastrkkajy+y/ihpzrpdz/xdpg4wghutokvcejitiyezv8lid 1bus7mpsxwf1ttyyogjtq4jnj1y3wc3w2vvz5l4uwvdqjalwwun7vzof4+eml1j9xgzns5ypmol+ im2loskbpxfk+cu5hhfhs5papvjsy2gkcahpk6hqtl1fpuh20zhykej/bjkclpsd0nvoogdk5 v3a36+qivsxfntgkiyufm/f1f+ms/wbuz3vqvdvbkpy+p4m8tnupqewvnqdzzp7hz6z//otof g7jxlyyc8ozvepqtzlxwrzpop7g2otysubwdddyh0lypdvahnzinxy0kvy5wvzymcxqmuhrj0 mnrkz5zrcukj5pmmai2qzpeu4jpjz+hiw8pa5kqyhlywnse07kftxulir/dlpbdjwy1omgj3iwfm t6oz9hnvhq0mhwqewecvqq2aax9pjqpbcby1b7qdya7zkumuq/6bnncmxq/uqmvsz314okbqhc8a m00wecea/s7kps/byigteroi/0ovvwbw7uguwv7xk3obvnlcmd7k+qfmq80jyg+fawdb0hy5a bkqcahkoikj0y7l4kgcs5kvi6lpjrmbbyblotuodjjqraznv6bbgs4gtythzpjfu0qfa80nwsy1x o6suvopczwft9tjx5xx5znbxvja3acf+pytjj/ytj3zpxoy3kzj/7ksvozxwr9u9gof9xzc5mfdt l8tgbt8+rrmn2nyxf5umamupwb2lo6fekuxbjzph0ain1v/d77bj7d8xin5ei1bmyppcr2bprkhp y4r60cypyupqbfouiw1wk4jjlrp0q+gmli9ubrdveil/gglu00t1uupa5/teqvr3jk/f4xrpl xiyr8fqk0sjtkwhctqd/26rpbrfn/4jh5+8m6km/pb1h7gxdz9psawb4bv+wdjedocwtfc360dyy 0pv5g4qpq/+j2qva27dt+6omlnpxzfsg96xviy5zlbxht/6c+urof+ymyxhffxockvr12rxqihsb 4dmkhca3oc3uz7khmkivln6nqbgbrcrgopfbcfis6posia5/jpddl9r0mqydjd0uzdecaf9bzqnt kodtjds9kooh5ue4uqnxu6jqx/0t6euutm6q/vvzcsezqgrb/qu2sz2i4pdviwnweu35/6ba5tdt jl+ue0gaanue5g0hu8palrur/lt2xjg8h2h1rtsafsohbkve543qvpfdwzyvi5xgtp5y6k 2vlzgno0o49thpahltty72mp+6ylqifuheuih/p71o5ap+b53fzxhely2fe69uftnwtintlsjz16 ar5a0cy/dn2rqn22jld7bpahv+n+pwmkjnjlp6z9mhad0qturslr5egqsu4rpw0zdmyu/wazjc10 ah+mysw9fre8ca0z7xstmzcquo71i+4pht2u7guing2nan5jdp5osxsb4mwdlyy8oprr8mwz80oi wqxofjmkdazqdceuyopgnppsd/kehyewbhtu9/uty3msupjbcugxf4htucwxpwask3mqikdvxkqv nk+n9tz+5pos1urwwlegnlwshjkvojmrurwq6rnvx1xtvxfpnierp9sfebpjpvmlezfgmx 83dp4bjohreqscocmwzuxtleo8egvsp1eilxi1g/mr4iymrkxco46cxftfqwwstikjqqasrjeyf6 ayvilldvxxog2a86n95rw+tq++bisq6j+epozywp5ynbxfzhpwebl4ufq4+/efmi1tehjfsr0 2fic3qpjvy7yprf1j5zfxl1vibzzopahzalyw1l1s++pd5646i+9+tovunr4xwptwmo/ogc3jgbz 2ijr5bnvi9jnl4zjc55qlrzeeg/hcrlmct4l9qsngo4zbrq+pivkdgc2zuwavcejx0lttr/vcj8r zhmjg5ohgda69qg0hr3pjhekyoyd2lnvmgzs4z7ti+wnltv9ixz16gcbuzlclug8ro1z4x4+liww 1p8zsfkydkmaojpj3wqvktfoo1snac4v5xbqpge3itp8ydhxgzjx46l6edc/tntt+5hcvt00dyn/ qc3qsmkcfk886uykgge8vb9s4vmflnbmzjujbw+ta3nhvv9ilxdwt6hq9z3awwtornztq4/sedys cljvwn80guk/snct4ekeqfveg8o+qafn/5ak/vatttpefg/9l0lpywa2as56n6y+aouxg2k6btbd yomazabwdwdj45ls/kx4m5au3umy4cgfy2qlwxtwxjrm8j+fkdlsndafjjavhwx+wsmhnk1rd1hq ftja7y6tz4pgexci1u6yga3n9vjzywozu0jjriuehvkqjcrhb9jew+2qocd77xuqud9f2v irv42o8/qvadau9ofeijaykzm9etuanoxulpqmiwwu0xtlym9ubfjn4nf9cja08fin6kph4jsyhf cjtzai+edywy/vnvb27wobvatpzjhziv7fjkewgnrolxgowjc0t6ktxogx1trden61ppzifsx2+w y6ahrr4q1rzyvnbtxlvtud6hs4qx9kydp6ocp87z6c1dqy0bmbgr4wcm+dfextqm4cgqwfj9v7ow uz6i0bprsmxxipoxjzd9xqnguszas+f/gc7qmfg4eg8jkzk3ywdlfo+pehuofdrxl0gun00an24f y9xugptahvtlqtehjypetwst6qgwczwkxvomvxowfawrottzhdo6nv9tkxf11xdoilgl+xypxaqu z7icvebyuvsddwpka2fw71t1i2wq6+wtpgpmrkfavrrwv27fgoa9daoxabj3xfhl7kjsyjbhdkxk esyodtqxy2y/dpkre584feacrro+u2jet4h4zqnmnfptexbptakonroj8g3jinzzriu/egdfeooe wmjcq03xqhexqfty2qykkmtl3qh47eoriji1viwxydeu5vaxau10fy254zskedqkv48ncfc4cdqt xqprckt0o8zheosrz3qvl3wvzypdvzr9rx4xcgl+ldl5phuhmqpkbkiifo53dxwxfphx/i9gu qzrwxvaespzvbuqyma7krimhyjyx1rwr49/gyz8f/4jyvfd8urc9vcylu3sekzzaz4ox1qnq7eob od0w7itkdkwzaco+qk3fqic+uvobkpgtrf0qoumqmet9i/r6quxsbilnj6qfdq+qjjdbxzxqmnjr qo0m/fnxt51tl09sbmnw5qh8nz3ibnmt4r25z20ezb5oj1vdeiq6oliqypdb6jni8bjsedeezxkz nypfmcmixv1ipu6+lqd9guujtokejdfrx9djy57qbmtvcbt0zgkhg+vc+f2r2imoz5fo8wopron+ 1sv91sh6bswtoulhfk0756a2nlsrckd5adylqvxoghedrgusqqddqn9mwsctpszojrp5hko/nqc3 +apxcsqfyttvxgomk5y0vwjkrxtlc9x8oibchbe30xb5lu53nylfzyidomq2yk7vlq31f5iclnxr ap0cvywrfjlb9lxhw0us4va3s49ako8eskt1omnxylotqhmeqymqw5pqvxofttx5+m0p6xtxd/ni hie1d1o8cjynf6npc9oygrli6hcfeahcqdsqzmvhcx+2cd6jpzzlpotdrr8xbrzyuynmsmdhmqiz 26ied0udcvdwe550ielee9s/iwskjz2iakjq/gmckw1rokyfootfuqjpjnogswsuytryyau523dg eerzlcpcum54rjn43w7vgvivmwjelwa0iyzzzuf5a/kxr4n8y69ooj3kdyzpmxmv0vzmqjwuh typaq9+buhnj5lrrrox0o4mugneugv/+gb46yatutift3opk3/38ldowy41bg5j3yuvocrgxz i5uz+zomhx++lgnuye6zjvefusr8s/tdsnyuqboy7kjlfikpu8fhgmr8e+wvf/qelfhzwppxagsa gfxs0bpnzvqzp2kyi88oizgth3qbk1bwuiqgm9o8qr6kf3728wr78pl/+/d7vez+ryvfztaku/ls an/x6bvcr1vlfbh2tij7tzti9oe3ijf43xmsrmr+evitfl2z1wsbhrmniwtf+e2jkntwerdmo0nu 1ebuytaggmfdjzzyzdmj5ig1fe8ohlhqrnhjlxzxvwactllzdiumcfrir7mrqfjnealkpjn+g q0fjk0x3susrxdr5yisqdbwoyg1jptbdldbpa4yxp8yseuxonbqlu6orp27eihoawqf2oxr+zssx 6qmjuyzszptzagwc4xmuybobzd33rt6gwjqkjjzmng9d7fbdpmyuij154tr+57z2j+khetusy7wd hbly/11nvswb8/tzwagukqojjyrqk7aypsg/1vp3grcwu6k68tvfnexrlexvncqy12llqymbkyoi tpf78tamj7qrbdaldkay6a8w45i= 第一百零四章 运筹 通过吴苟道收集的情报,肖华飞的判断基本与他一致,都认为对方将有大动作,只是这个动作到底针对的目标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你与九娘他们是否有什么方向,都是老对头了,你们该对他们的行事风格有些了解。按你们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肖华飞从来都是一个愿意听取别人意见的人。 吴苟道将怀里一个竹管递给肖华飞,“这是叶大人传来的消息,随他而来的还有五十个兄弟,都是卫里专司肃敌的好手。” 肖华飞打开竹管取出纸条,叶青在上面没有写太多字,只是说大约一个月左右,会有北周的使团经由云铺渡去往京城为重熙皇帝贺寿,需要肖华飞务必在姚安境内保证使团的安全。 肖华飞心想真是麻烦,看来这次卫指挥的任命朝廷下发如此之快,想来是和此事有关。 肖华飞问道:“如果对头是想干掉北周使团或是杀伤几人,对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大人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县里,有很多消息还没来得及向大人通报。东边那群蛮子即将立国,他们已经遣使来大晋,现在使者被晾在东阳关,朝廷还没有想好让不让他们进京。另外,属下路过黄石集时,肖大爷传话给大人早些回家,马上就要到大人成亲的日子。属下先恭喜大人,到时一定去府上讨杯浮生醉喝。”吴苟道将现有的消息说出。 肖华飞不自觉地搓起拇指,眯眼问道:“你说本大人的婚礼那日城中会不会很热闹,云铺卫指挥大婚,北周使团即将路过,东蛮建国。呵呵,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烦心。” 吴苟道听出肖华飞话中似有深意,马上抱拳道:“若是没有大人属下们都还饿着肚子,我们姚安县的影龙卫兄弟愿意为大人赴死。” 肖华飞走向议事厅墙上挂着的地图,吴苟道紧随其后。 这地图绘制得相当写意,就是拿毛笔在熟羊皮上大致勾勒几笔,填上几个圆点代表重要的城市与关隘。 肖华飞对大晋的制图技术表示鄙夷,并不知道面前的地图之所以不够精细,是因为他级别太低只配用这种东西。 在重熙皇帝的皇宫中自然有比这精细百倍的帝国全境堪舆图。 肖华飞指着地图东面说道:“听人说当年大晋十多万边军饮恨东边关外,如今那群蛮子要立国的土地还画在这张图上,朝廷在心里肯定过不去,我看这东边使者肯定是进不了京城。不过北周来使仅是为了给陛下贺寿吗...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肖华飞看着地图陷入沉思之中,吴苟道安静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在议事厅中密议一个多时辰,然后吴苟道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带着肖华飞上报给影龙卫千户所的消息骑马离去。 这次独断专行干掉王副指挥,从长远来看有很多隐患,所以肖华飞必须让影龙卫那面帮着说点好话,不能让对方光拿好处却不帮自己办事。 送走吴苟道,肖华飞独自坐在议事厅内让思维发散起来,国与国之间的事依旧逃不掉一个利字。 北周今有雄主在位正处盛年,肖华飞听去过多次北周的老爹说过北周皇帝可是心有大志之人。 不过北周立国已经五十多年,可谓是彼此熟悉的老对手,除北周在立国初期与大晋有些龌龊之外整体还算和平,双方基本维系在斗而不破的状态。 可东蛮那面就算是大晋身上一道久未愈合的伤口,最近这些年东蛮还在不断蚕食大晋的边地,如果不快些处理,大晋早晚会天下倾覆国运崩坏。 东蛮建国之势看上去已无法阻挡,大晋朝廷不让对方使者进京,考虑更多的是面子而不是反制。 肖华飞看看地图北面的大周,南方的大晋,东方的蛮子,觉得头有些疼。 东蛮立国后会成为大晋的生死大敌,但北周看待东蛮是当成癣疥之疾,还是肘腋之患? 这三国间的羁绊不是他这个小卫所指挥可以理清,只能先做好眼前之事。 肖华飞让人将下面百户连同严本书一起叫到议事厅,有些事还要早做安排。 他先讲明自己会在十五日后回姚安县城成亲,在这期间军营的日常主事由晋彪和严本书共同负责,邹通则需要带五十兵卒同去姚安县帮些忙。 营中已没有副指挥,一切自然全按肖华飞的安排为准,没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 肖华飞热情地邀请在座军官的家眷一起去县城参加婚礼。 众人不疑有他全都应承下来,表示会让家眷先行前往姚安县城,这本就是官场中彼此亲近的一种相处方式。 肖华飞听到所有人都同意后笑得更加亲切,在他离开的时候只要有这些人家眷在手,云铺卫发生动荡的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肖华飞没有向他们通报会有北周使者路过的消息,使者过境自有礼部官员打前站,不用他来操这个心。 议事完毕打发走几位百户后,肖华飞又把严本书单独留下来。 肖华飞暂时只能依靠严本书来写公文,没办法在公文一道上他就是小白。 按照肖华飞的意思,严本书在上疏中将前几日的事态写得比较严重,因为相关证据都已经拉回营中清点,又有姚安县令的背书,此事已无任何质疑空间。 严本书写完后将奏疏摆在面前,想了半天忍不住说道:“王副指挥虽有过错,但整个事情有些过于巧合,将军这次出手是不是有些过了。” 肖华飞淡淡笑道:“本将军不清楚军法官在说什么,本将行事一切以事实为基础,以军规为准绳,何来过与不过之说?听晋彪说严大人以前做过兵部武库令使,不知为何会到这小地方当个芝麻大小的军法官?” 严本书被肖华飞提及往事瞬间变得有些颓然,忘记了再向肖华飞追问。 但胸有块垒不吐不快,严本书恨恨说道:“既然将军提起下官往事,那我就说说。那时下官分理兵部库司军械清点,在校验历年库存数目时,发现有些军械去向不明,便向上官禀报。” “然后你查出来哪出的问题吗?”肖华飞有些心惊,大晋国家军备库出现疏漏可不是个小问题。 严本书语气悲凉道:“上官叫我不要管,说那些都是陈年旧账,理不清的就全当没看到。可这种大事哪能当成没看到,下官便上报到侍郎大人那里,可不知为什么上面就把下官调去西北边关当军需官。” 肖华飞大体能猜到其中是何原因,本来人家都在闷声发大财,非有人要叫醒装睡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严本书继续说道:“等到西北军营中,下官又发现边军将领在倒卖军需给北周,长此以往大晋亡国不远,下官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再次上报朝廷揭发这些卖国边将。可奏疏送上去三个月,依然没有下文,再后来下官就到了云铺卫做军法官,从七品官一直做到九品官。” 肖华飞敬佩严本书的为人,但绝不会学他那种过于方正的行事风格,边军将领敢倒卖军资肯定有极强大的后台。 严本书不去想如何扳倒对方后台就盲目出手,还留条命在已经算对方手下留情,或是人家根本没拿严本书当回事。 如果换个位置,肖华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严本书一样敢言,大晋的世道留给好人的活路不多。 “我敬佩严大人的为人,但有些事也请严大人深思,过程与结果哪个更重要。过程就算轰轰烈烈,可得到的结果却不好,算不算一种事与愿违。” “我辈读书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让严某人与他们同流合污而得到高官厚禄,那我宁愿挂冠离去。听闻将军也是读书人,切勿同那些人一样走上弯路。若不是将军一到就给营中买粮解难,和那些人行事大不一样,下官也不会违心提笔遮掩。” 严本书说完将桌上的奏疏合上,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心中一跳,他猜到严本书可能会有一些怀疑,毕竟有些事瞒不住聪明人,但没想对方会如此直言不讳。 肖华飞接过奏疏神情不变说道:“你我二人行事风格不同,但心中所为的结果基本一致。我这人做不出坑害百姓与袍泽的事来,有些恶人自有取死之道,至于所用方法对与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你有你的标准,可兵卒们也有他们的标准,本将军是非功过任由他人评说,只要结果对大多数人有利便决不后悔。” 严本书问道:“不知将军所说的大多数人,是官员士绅,还是天下百姓。” “自然是咱们大晋的百姓,那些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肖华飞回答得斩钉截铁。 严本书作揖道:“将军未来的路还长,下官只希望将军不要忘记今天所说过的话,下官虽然品级低下,但我会一直盯着将军,希望将军不要忘记今日的本心。” 肖华飞也对严本书一揖,“那就请军法官以后盯好我,若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如今日一般直言。” 二人再次落座又聊了许久,肖华飞对严本书的为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便将未来云铺渡可能有变的消息通报给严本书。 肖华飞请严本书在他大婚期间,务必守好云铺卫军营不可生乱,若有人搞事可以联合晋彪直接拿下。 第一百零五章 帷幄 在云铺卫同士卒们同吃同住快半个月后,肖华飞再次回到姚安县家中。 肖华飞舒服地躺在家里的澡盆中,快有一个月没有泡杜氏药浴,此时再泡倍感心身愉悦。 在军营期间他从未对基层士卒们摆过将军的架子,每日都同他们打成一片,甚至能叫出他们许多人的名字。 全大晋的卫所中可没有哪个将军会给一线士卒这么多肉吃,这种事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虽然这是肖华飞第一次领军,但是一线士卒对他的印象十分好,他们甚至私下里有口号,跟着肖将军有肉吃。 当然这是安保队员们在某人授意下,大力推广的结果。 邹通带着五十名身着便装的兵卒住进肖家前院,张景清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掉在籍兵卒不许三人以上结伴入城的律令。 对于马上要大婚的人,大晋从皇帝到小贩都会保持最大程度上的宽容。 肖华飞身为卫所指挥带些手下在婚礼中帮忙,也算是福利之一。 只是张大人没有注意到那几架跟着肖华飞一起回来的马车。 车上堆着的红漆大木箱中,其实装的并不只婚礼用品还有五十套铠甲与兵弩。 带队回姚安县的路上,肖华飞向邹通挑明婚礼当日也许会有外族谍子趁机生事,要求邹通一定要听命行事。 邹通闻言欣然领命,但有一个要求,希望将他的家眷从客栈接到肖家大院中暂住。 肖华飞自然满口答应,无论是邹通是担心家眷安全还是表示忠心,这都是他回姚安县第一个要做的事情。 把百户们的家眷放在外面的蠢事,肖华飞肯定不会做,这些人当然是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最保险。 肖华飞泡完澡,让肖宁与小芹代为安排邹通那些人的饮食,他则溜到肖家后院的一处偏僻小房子中,九娘与胡风他们正等在那里。 吴苟道坐在门口,听到三声敲门声后将门打开,将肖华飞迎进屋里。 九娘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红匣子,嫣然笑道:“属下们恭喜大人大婚之喜,愿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肖华飞并未接过匣子,而是将匣子留在九娘手上,伸手掀开看一眼。 匣子里面不是银票,只是一些漂亮首饰与孩子戴的长命锁,肖华飞才笑着点头接过。 肖华飞不会借着大婚盘剥自己手下,若是一些精巧的礼物他倒是愿意收下。 吴苟道笑着说道:“还是九姨最了解咱家大人,她就说大人不会收我们银子,弄得属下白准备了一千两银票。” 肖华飞斜眼看着吴苟道调侃道:“九娘是我的客户,当然不能收她银子。胡风因我受过伤,我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收。倒是你小子啥也没为本大人做过,若是肯给本大人就敢要。” 吴苟道知道肖华飞不会真要他的银子,马上逗趣道:“属下这就上兄弟们那里把银子收回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大人凑个百八十两上来。” 胡风一巴掌拍在吴苟道的后脑,笑骂道:“小混蛋没大没小,净跟大人耍嘴皮子。” 骂过吴苟道,胡风神色一正对肖华飞说道:“大人今日叫我们来家里,定是有事吩咐我等。还请示下,属下定当为大人效死。” 肖化飞拍拍胡风的肩膀说道:“你为我的事受了伤,差点连命都没了,谁以后都不要提死字,都要陪着我一起变老吃香喝辣。相信我,你们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死亡的含义。” 三人能够感受到肖华飞话语中的真诚,一齐抱拳行礼,发誓此生愿与肖华飞共进退。 肖华飞也认真还礼,然后神情一肃说道:“开始说正事吧。后天一早...” 四人在小屋中密谈到月上中天,九娘三人才各自从肖家后门离去。 临分开前,九娘似笑非笑的对肖华飞说道:“后天大人迎亲回来会路过潇湘阁,奴家与姑娘们为大人准备了一份大礼。” 九娘说完不给肖华飞细问的机会,便轻盈转身钻进一辆乌棚马车悄然离去,肖华飞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晋国都天景城,皇宫。 檀香萦绕间,重熙皇帝完成晚间的功课,命孙福挑开帷幔。 孙福看着皇帝有些发青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丹药。 “修仙,修仙,二十五年梦长生,朕何时才能成仙?”重熙皇帝手捏着那颗金色的丹丸似自语又似发问。 孙福举起无根水递上,边说道:“主子是天底下最有福之人,想来上天早已知晓主子赤忱,定会赐福给主子。” 丹丸入腹不久,重熙皇帝感到腹中有一股燥热升起,随之精神一振。 他吩咐孙福抬过这几天的奏疏,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重熙皇帝自小颇为聪慧,大臣们曾经在私下里夸他敏而好学。 但自从东关战败,重熙皇帝仿佛变了一个人,从隔三差五不上朝最终变成连续十年不上朝。 不过他从没有放松对帝国的关注,因为大晋的皇位是他修仙的基础,而修仙有成,则可以更好地荡平四夷中兴祖宗基业。 既然在军事上打不过对手,那完全可以把对手熬死,在他看来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一份来自姚安县的奏折成功引起皇帝的注意,奏折前面无非是些劝他多重用进士官的老生常谈,但后面的话却让他心花怒放。 “沧海灵龟单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数还归三大道。道德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彩凤两呈祥。雄声六。雌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声透上九重天。天生大晋圣主。万寿无疆。” 重熙皇帝有些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想起张景清这个人,看来读书人都是贱骨头不收拾就不会老实。 将奏折收在一边,他打算明天让造办处,将这二句吉言制成石碑放到新修的高台之上,想来上天也会收到这份来自天子的至诚之意。 可下一份奏折让皇帝皱起眉来,他认真看了许久,将奏折甩给孙福开口道:“朕记得云铺卫那边有个新上任的指挥是吧。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样子可不像个省心的家伙。” 这桌上的奏折孙福自然都已看过,但还是装着又看一遍,才谨慎开口道:“主子想来也听过此人,他就是那个写姚安忆相思的小子,商贾之家有些薄资,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重熙皇帝眉头有些舒展,他自幼父皇早崩,以七岁幼龄登基,对他父皇有着真挚的思念。 所以重熙皇帝对于孝道非常看重,孙福的回答,让他觉得一个时常关注父亲的人本性应该没有大问题。 孙福看看皇帝的脸色,继续说道:“奴婢有一件小事,还没来得及禀报主子。这肖家小子其实还是咱们影龙卫的百户。他是先入的影龙卫,后来才捐的卫官。” 重熙皇帝觉得有趣便问道:“这小子为何要搞二个官来做?你收了多少银子?” 孙福非常了皇帝的脾气,并不害怕和皇帝谈收银子的事。 但还是装出惶恐的模样,期期艾艾地说道:“主子这可就冤枉老奴了,那小子其实有秀才的身份,可能是觉得在咱们影龙卫百户的身份,无法光宗耀祖,所以才捐了个实职的卫官。老奴可都是按着规矩替主子爷办事,他捐的银子都在内帑之中,老奴绝不敢多收一厘银子。” 重熙皇帝听到肖华飞的银子都已在内帑,自然不再深究肖华飞如何当上的官,纳绢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不过是借着外察的手段办事。 纳捐的官在重熙皇帝看来比进士官更加让他喜欢,纳捐官是送他银子花,进士官则是他要白发俸银给对方。 当然这种念头在皇帝的脑海只是一闪而逝,他只是淡淡问道:“那副指挥兄弟俩是否真有私藏兵甲之事,有没有用利用借贷之事控制军营?” 孙福马上回道:“按军中眼线回报,兵甲之事似乎有些说不通,不过姚安县令也派人查验过那些兵甲的确在王氏家中。陛下的书案上有姚安县的另一份奏疏可以证明此事。至于后一件事,确有其事。” 孙福低头心想,杂家只收你小子那点银子,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重熙皇帝沉吟半晌道:“朕觉得有点意思,这小子不够安分,不能久在军中,过段时间找个理由让他进京当差。姚安县令张,深体朕意且品行卓著。你去告诉卢先生只要不是礼部,找个主事的差事先给他做,经过几年教训也该让他回京为朕分忧了。” “是,圣明无过于陛下。”孙福跪拜领旨。 姚安县城,三进大宅。 那烦人的敲窗声再次响起,中年人强忍着心中厌恶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后天动手!”黑影单刀直入,不再与中年人攀谈闲话。 中年人压中心中不安,咬牙说道:“你们这是蛮干!那肖家小子今非昔比,若这次失手,二十年的隐忍毁于一旦,甲子老大真想好了?” 黑影不再顾忌,嘿嘿一笑提高声音说道:“你还知道甲子是咱们老大,那就好极了。我还以为甲寅兄弟当了这么久的晋国员外已经忘本了。” 中年人低声怒道:“你要不想死在今晚就小点声,我阿保度平就是化成灰,也是东贞族人。” 黑影想起中年人的姓氏心中一紧,阿保度这个姓氏在他们族群中可是尊贵无比,这几次接头对方的推诿的态度让他有些气恼,所以刚才说话时有些口无遮拦。 但箭已在弦,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只要记得晋人始终管我们叫做东蛮,砍下一颗成年族人的头颅,他们不过才赏给下面兵卒四两银子。但我们和晋人哪里长得不一样?!谁不都是一个顶着相同的脑袋,凭什么只能他们享受着花花世界,我们却要在关外的风雪中拼命求活。无论你是否配合,明晚城门落锁前会有八十人分散藏在城中各处,只等后天动手。” 见中年人不再说话,黑影语气放缓劝道:“你也不要以为头领不通兵法,只知蛮干,若不是姓肖的小子当上卫指挥,破坏了所有安排,我们也不会急着动手。关外传来军令,让我们不惜代价务必不能让北周使者进入天景城。而云铺渡那条大河就是最好的动手所在,现在只有让云铺卫无人主事,我们才能有机会把北周使者扔河里喂鱼。” 中年人知道再拦已经无用,只好说道:“阿保度平愿意为我族献身,后日我家中族人也会配合你们动手。” 黑影走后,中年人点亮蜡烛动笔写下一封信,然后又将母亲的那枚发簪一并封入信中。 他拿着信轻手轻脚地来到家中管家的房门口,没等敲门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将房门无声打开迎他进屋。 “你拿着信明早城门一开,骑快马去州府里找少爷,守在他的身边不要离开。若四日内没有我派人送来的消息,你就将信交给少爷,你俩按信里的指示去做。不要犹豫只要照做便好。” 中年人交待完,用力握握管家的手转身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迎亲 朝阳还未完全升起,肖家大宅中早已人声鼎沸,除去肖华飞所有人都已为他大婚之事忙碌起来。 今天是肖家大少爷迈向成人的关键一步,肖华飞大婚过后意,从此肖家就有了第三代可以顶门主事的男丁。 肖老太爷早早换上吉服坐到前堂正中,关注着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昨夜肖老太爷领着肖华飞向祖宗上香,看着身着六品官服的孙子跪在祖先牌位前,肖太老爷虽然极力控制情绪,却还是激动地老泪纵横。 他总算对肖氏祖宗有了交待,将孙子培养成一个玉树临风的朝廷官员。 哪怕孙子没有考取进士,但能从一个败家子变成朝廷命官,这就已经是他人生最大的成功。 肖华飞此刻看着面前的大红吉服有些发呆,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穿上婚服。 他感到一切既恍惚又真切,仿佛身处梦中。 今夜洞房之后,他将彻底与前世告别,变成一个真正有家有老婆的大晋人。 已经快到接亲的时辰,肖宁打断肖华飞的发呆开始为他穿戴起来。 因为最近太忙所以杜家还未在县城中置下宅院,在肖守业的提议下,杜兰英和小芹提前三天住进城门口的官驿之中。 肖宁开始为肖华飞穿戴吉服,时不时还假装提起衣袖粘下眼角,嘴上唏嘘道:“少爷终于要大婚了,小的以后是不是该称少爷为老爷了。” 肖华飞站着伸展双臂任由肖宁摆弄,看着肖宁的模样调侃道:“少爷我早看清你的心肝脾肺肾,叫个屁老爷,以后仍旧叫少爷。你毛都没长齐,想当上管家还早呢。再说我爹让谁当下任管家可不好说,万一哪支商队掌柜直接不愿再走商路,回家里做管家养老也是有可能的。” “少爷这是说得啥话,哪个掌柜回来能有小的贴心,再说就算不当管家,小的也愿意天天跟着少爷服侍。” 肖宁其实完全不担心,时间会站在他一边,今日过后肖华飞注定是肖家大宅的第三代掌舵人。 他从小跟在肖华飞身边,只要侍主以诚,管家这个职位早晚会落在他头上, 主仆二人在逗趣间,完成梳洗打扮。 肖华飞将肖宁打发去牵马,自己走到等候在门外的吴苟道与邹通身边,与二人低声耳语起来。 肖家大门打开,迎亲礼乐响起,肖华飞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花走出大门。 五十名精壮的汉子二人一组,将系着大红花的礼箱扛在肩上汇入迎亲队伍一起出发。 肖宁被留在家中不许参与迎亲,为此肖宁真的哭了起来,直到肖华飞保证至多再过五十年肯定让肖宁当上管家,肖宁才止住哭泣松开肖华飞的大腿。 姚安县首富肖家娶亲场面自然极大,迎亲队伍拉得很长足有百人之多,从肖家前往官驿的沿途有许多的百姓在看热闹。 肖华飞坐在马背上,脸上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可心里总觉得马鞍上有根钉子,让他心神不宁。 邹通今天早上已将虬须刮干净,穿着普通的仆人服饰,为肖华飞牵着马走在前面,双眼不住地扫过四周围观的人群。 吴苟道斜挎腰刀带领着十多位县衙捕班,游走在迎亲队伍两边,尽力维持着街面上的秩序。 整个迎亲队伍外松内紧,隐隐将肖华飞围在整个队伍中间。 姚安县城不大,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迎亲队伍已来到官驿门口,杜金此时已站在官驿大门之外等候。 杜家没有女眷拦门,这让肖华飞省了好些力气,按照习俗在官驿门口高声念过催妆诗便被杜金让进大门。 杜天纵大马金刀的坐在官驿堂中,受了肖华飞的大礼参拜,喝过敬茶。 他情绪有些激动地对肖华飞说道:“兰英这孩子娘走得早,老夫当爹教得又少,以后有什么不相应,你们夫妻间要多相互体量。” 白一眼杜金,杜天纵接着道:“早些生孩子,无论男女老夫都欢喜,别学你那没用的大哥。” 肖华飞只是笑着点头,却没法出声接这句话。 杜金眼望苍天,忧伤说道:“好不容易把妹妹嫁到好人家,爹就少说二句。眼看太阳就落山,我去背妹子上花轿,你这么愿意和半个儿子说话,明天可以随便说,今天别误了大事。” 杜天纵又有欣慰又带不舍地对杜金摆摆手,不再言语。 肖华飞再次大礼拜谢岳父,然后看着杜金将身着嫁衣,头顶大红盖头的杜兰英背上花轿。 小芹被肖华飞留在杜天纵身边,让她代为照顾杜天纵。 礼乐再次响起,在欢呼声中肖华飞骑上马笑着望眼花轿,冲杜金重重点下头。 杜金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手抚着花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杜兰英。 肖华飞向前一挥手,迎亲队伍开始缓慢移动向着肖家出发。 迎亲队伍在来时曾经路过潇湘阁,肖华飞没有发现九娘所说的大礼,可当他带着队伍往回走时,潇湘阁的大门前已和以往不同。 有张硕大的红毯铺在潇湘阁的大门前,有两排年轻的姑娘鱼贯站在道路左右,一改往日艳丽妆容,全都薄施粉亭亭玉立。 潇湘阁的二楼上已站满了人,九娘正死死搂着红袖向迎亲队伍这边看来。 肖华飞远远望去只觉心中打鼓,不知九娘她们要搞出什么花样。 他心虚地回头往杜兰英的花轿看去,见花轿帘依旧挡得严实,才心下稍安。 肖华飞骑在马上觉得有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但只能硬着头皮随着队伍缓慢前行。 当马蹄踏在红毯的瞬间,有一声悠长的琴音穿透迎亲礼乐在潇湘阁二楼响起,随之不知有多少琴音应和着一起弹响。 肖华飞觉得自己心跳已经停止,他回头望向花轿,总觉得轿窗已被掀起一道难以发现的小缝。 随着琴音潇湘阁由三楼垂下一条红色的长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潇湘有佳人唯祝肖郎大婚福禧” 杜金此时低着头好像正对花轿里说着什么,肖华飞见到后眼皮不自觉抽动起来。 茗月那清丽的歌声在二楼传出,“君住云江头,我住云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路两边那些姑娘们已跟着一起吟唱起来。 这是肖华飞曾经送给红袖的诗,如今被茗月唱出,别有一番意境。 “此水几时休,此心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迎亲的礼乐不知不觉间被茗月那高超的琴音带动起来,二者相互应和,一时间琴瑟和鸣毫无违和。 漫天的花雨从潇湘阁飘落,迷住了肖华飞的双眼。 红袖咬着嘴唇,双眼含泪躲在九娘的怀中抽泣不止。 茗月足足弹唱三遍才停下,楼下与楼上的姑娘们盈盈向肖华飞的方向深施一礼,齐声恭祝道:“肖公子与杜姑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九娘拍拍红袖的小脸,低声宽慰几句,然后拉着茗月向肖华飞再次施礼。 肖华飞明白今日的场面,是九娘她们对自己的由衷感谢,谢他没有恃强凌弱,谢他每次都全额支付浮生醉的提成,谢他把她们当成人看。 最难辜负美人恩,肖华飞正色向九娘她们抱拳致谢。 他并未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对九娘她们信守承诺,不过是身为男人该有的担当。 肖华飞坚信,强者之所以强大,最基本一条就是从不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 经过潇湘阁,迎亲队伍再次前行,离肖家大宅已越来越近。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越聚越多,有许多生面孔开始混入人群,随着迎亲队伍移动。 吴苟道握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他眼睛不停扫过街道两边的二层房屋,生怕有对方弓手在房顶突然冒出来。 眼看再有几十丈远就要进入肖家所在的那条长巷,远远可以看到肖家人已捧着装满喜钱的簸箕站在巷子口等候。 肖华飞骑在马上刚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他的马便不安地打起响鼻,脚步开始变得凌乱。 邹通左手发力死死拉住马匹缰绳,右手轻轻摩挲马的鼻子,尽力使它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邹通也不敢让肖华飞的马匹受惊,落马都不算是大问题顶多落个皮肉伤。 可万一惊马狂奔冲出保护圈把肖华飞驼到敌人中间,等于来个送货上门,那乐子可就大了。 借着安抚马匹的功夫,邹通低声道:“属下觉的情况有些不对,四周看热闹的闲人比咱们出发时更多,应该不仅是为抢将军家喜钱而来。” 肖华飞面对围观人群尽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他不再害怕,反而有一些兴奋。 短短二三个月他被人反复刺杀,平时轻易不敢出家门,早就在内心憋着一口闷气。 别人穿越要么有皇位,要么有金手指,而他只能偷偷摸摸委锁发育。 今日就是与对头决一死战的日子,管他是要离还是荆轲,肖华飞预感到在到肖家大门前自己就要与对方最终做出了断。 吴苟道看眼鼓楼上早已安排好的眼线,急忙安排衙役架起水火棍阻挡好路二边人群,嘴里喊着“恭喜”,抱拳走到肖华飞的马前。 “咱们高处望风的兄弟打过来手势,至少有几十名不明身分的汉子分同不方向,冲咱们这边过来了。” 肖华飞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金元宝抛给吴苟道,笑呵呵地说道:“代我赏给捕班的弟兄们。” 吴苟道笑着喊道:“小的代捕班兄弟,谢肖郎君赏。我们祝郎君与夫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喽!” 吴苟道单手托起金元宝向道路两边尽力维持秩续的捕班兄弟们展示一番,收到了捕班兄弟的连声叫好。 他耳边传来肖华飞细若蚊蝇的声音,“切记不要错伤无辜百姓,无须为活口刻意收手,敢持刀兵者格杀勿论。” 吴苟道知道这是肖华飞怕兄弟们为留活口而收手受伤,心中感动刚要点头应承,便听到迎亲队伍后方有急促的铜锣声响起。 寻声望去只见离队伍百十丈开外,有一处大宅正冒出滚滚浓烟,有人声不断高喊,“走水啦~快救火!” 肖华飞望向那着火的大宅,冷笑着喃喃道,“终于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人长在 肖华飞拒绝吴苟道想要带队保护迎亲队伍尽快回家的要求,反而让他带着县衙的捕班和部分影龙卫人手去那着火的大宅救火。 看吴苟道踌躇不肯听命,肖华飞笑着说道:“人家可能给咱们准备了大礼,若是不去接收一下,岂不辜负了对方的盛情。我这里不用你担心,区区几十人罢了...” 这时鼓楼之上响起四短两长的尖锐报警哨声,吴苟道抱拳说道:“四十人上下,离大人这里还有一百丈左右。” 肖华飞看向火光方向低声吩咐道:“你放心过去,这里有邹通带的兵士在,你该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如果你不带人去救火,这面这几十人恐怕也不会轻易过来。你且放心过去,不要中计便好。切记对方若有异动宁杀勿纵,我实在和他们折腾烦了。” 吴苟道不敢抗命,向左右一摆手喝道:“咱们的人随我过去救火。” 除了县衙的捕班,在人群人又闪出三四十个眼露精光的汉子,跟着吴苟道向起火的大宅奔去。 看着吴苟道渐渐跑远,肖华飞向左右一抱拳朗声说道:“今日是在下大喜的日子,感谢各位高邻赏光驾临。一会此地恐有变故,还请尽快散到附近宅院中紧守门户暂时躲避。等事情过后自有肖家人过来为各位奉礼赔罪。” “哟~当了小官就是霸道啊,我们站着看看光都不行了?”人群中不知从哪传来几句嘲讽的风凉话。 凄厉的哨音再次响起,敌人还有不到六十丈便会到达,肖华飞不再解释翻身下马,拍了下邹通的肩膀。 没有一句交待,肖华飞猫腰便钻进了杜兰英的花轿,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来早就有过演练。 邹通咧嘴笑着冲杜金一抱拳,示意让他看好肖华飞。 杜金将前臂立在身前,又晃双拳,向邹通展示衣袖里的精铁护腕。 邹通不再犹豫,高喝一声:“护!” 然后他踢翻身边红色大木箱,里面露出一顶铁盔与上半身皮甲,再从抬箱子的大木杠中抽出一把小号斩马刀。 那些用来抬箱子的五十身兵士也纷纷打开身边木箱,麻利带上头盔,相互配合着快速穿上半身皮甲。 哨音越发急促,邹通他们隔着人群已能看到不远处有人头攒动。 参加迎亲的乐手们早在肖华飞下马时,便穿过周围人群已四下散去。 看热闹的人群,一直看到迎亲队伍里有人已穿甲持刀,才开始害怕起来,四下寻找安全所在躲避。 五十名身着半身皮甲,手持刀盾的兵卒人挨着人,将肖华飞夫妻所在花轿紧紧围起三层,确保万无一失。 邹通站在保护圈最外边,单手斜提斩马刀将刀刃冲向敌手,看着越来越近的持刀凶徒内心多少有些担心肖华飞夫妻的安全。 在昨晚的推演中,他曾经劝过肖华飞若发生这种情况,应该在兵卒保护下全力先回肖家。 可是这个提议被肖华飞一口拒绝,理由也很简单,若是将杀手们引回肖家风险太大,容易引起更多的不必要伤亡。 肖华飞决意就让杀手们看到他们夫妻停留在大街之上,才会拼死相攻,抓到将对方一网打尽的机会。 按肖华飞本意不希望真接杜兰英上轿,找个身材瘦削的兵士假扮最好,但与杜兰英商量时遭到了强烈反对。 杜兰英坚决不肯让任何人坐上本该属于她的花轿,她的这种坚持还得到杜天纵的大力支持,所以肖华飞只能做罢。 与此同时,吴苟道带着六十人来到起火的大宅门外,他向身后一摆手,身后那六十多人齐齐停步,并自动站成四列横队。 看着宅院大门上的牌匾上“穆宅”二字,吴苟道只能暗中叹气,果然还是让肖华飞猜对了。 此时穆宅大门已经敞开,但从外往里望去只见浓烟却不见有人奔走救火。 除了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再没有人声响动,宅子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吴苟道觉得那两扇大门内有如深渊,其中有阵阵杀气透出,激得他身上寒毛直竖。 “里面可是走水了?穆员外可在?我们是县衙捕班,特来帮助救火。”吴苟道站在门外高喊起来。 “嗖!”一抹箭光,夹着破空之声直奔吴苟道面门而来。 吴苟道早有防备弯腰就地连滚,离开大门范围,嘴里同时喊道:“放弩!” 那支射向他的箭支此时已钉在地面上,箭尾震颤不已嗡鸣作响。 那六十名影龙卫肃敌好手,在吴苟道命令传下时已从后腰摘下精钢打造的折叠手弩,以十五人为一组不停向大门里射击。 三轮射击过后,穆家前院便已钉满四寸长的弩箭。 影龙卫的弩箭之上都已浸剧毒,有几只弩箭射穿大宅中防火用的陶制大缸,已将里面养的小鱼毒翻白。 吴苟道躲在敌方射击死角快速探头观察,看到院中有二具尸体,弓箭已从尸体手中掉落。 吴苟道不敢大意,冲身后坚起拳头,然后又快速五指张开。 他身后六十人迅速分成十只小队,每队各有二人继续持弩盯住宅中高处,其余四人则换成锋利短刃。 各队间交叉掩护,持弩握刀向宅中冲去。 不多时宅内再次响起兵器交错之音其中掺杂着弩机发射之声,大宅之中不断回响着人类濒死时的绝命嘶吼。 在浓烟弥漫间,影龙卫所有队员自始自终都没有一人发出声音,各队队员配合熟练,无论是藏在高处的隐蔽弓手,还是叫喊着挥刀冲出的敌方刀手,都在他们紧密的配合中灰飞烟灭。 邹通高举斩马刀将对方一名刀手从眉间至下劈成均称的左右二半,还未等尸体中的鲜血完全喷射而出,他又再次抬刀格挡下一枚暗箭救下一名身边的兵卒。 杜金同时发现对方躲藏在高处的弓手,马上弯腰在轿底夹层拽出弓箭拉弓便射。 那人被杜金射出的羽箭正中前额,栽下屋顶气绝身亡。 邹通看着眼前的敌人越来越少,抬起右手单手握住刀把用力向杜金身前一名刀手掷去,那刀手瞬间被斩马刀穿胸而过,活活被长刀钉死在杜金身前一丈之地。 杜金笑着冲邹通竖起大拇指,然后多箭壶中抽出二支羽箭,将远处二名转身正逃的刀手分别射倒。 肖华飞坐在轿中死死抱住想要出去杀敌的杜兰英。 “少奶奶千万别想着摘盖头,听老人说没到洞房就摘盖头会克夫。这轿子特意加过薄铁板,可是花了相公好些银子,咱们就乖乖苟着不要出去。你大哥那身手得了老爷子真传,能上九天揽月,可下云铺捉鳖。” 轿外砍杀声不断,不断有血腥味传入轿中,就算有盖头挡着,杜兰英还是觉得有些刺鼻,便断了出去杀敌的念头。 杜兰英其实也不是担心杜金,就是纯粹觉得技痒,想看看江湖中的杀手们都是怎么个模样。 她听到肖华飞说会克夫,当然就更不敢真摘掉盖头,只好不甘心地说道:“不出去也行,不过相公能不能解释一下,刚才有人唱什么头啊尾啊的,夫君又怎么与人家喝得一江水。” 肖华飞此刻都想抬腿冲出去和杀手们拼命,也不愿呆在花轿中。 肖华飞尴尬地咳了二声,说道:“这个吧是个技术性问题,说了你也不懂。实践出真知,今晚咱俩也得一起喝水,你喝点我的,我再喝点你的。” 杜兰英虽然不太明白肖华飞说得是什么,但心中却升起浓浓的期待,绣着鸳鸯戏水的红手帕已被她快要扭碎。 吴苟道带着影龙卫以折损十多人的代价,终于来到穆家后宅的家主书房前,这里居然没有起火点。 此时穆学正头梳道髻身穿员外服,正悠然坐在窗边饮茶,书房外面的尸体与大宅中的浓烟此时都已与他无关。 “这不是小吴捕头嘛,原来你也是他们的人...大家斗了这么多年,要不要过来一起喝杯茶。”穆华文脸色淡然温和说道。 吴苟道懒得和对方废话,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就要挥手让兄弟们放弩, “不要!等等不要!”一个嘶哑的女声急切喊道。 吴苟道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妇人从书房角落中站起,走到穆华文身边,死死握住穆华文已经举到唇边的茶杯。 吴苟道咬着后槽牙马上放下右手,心中感到有些为难。 这个女人他认得肖华飞的亲二婶,如果误伤她恐怕不好向肖华飞和他二叔肖守正交待。 “华文不要理他们这些俗人,你这杯茶我来陪你喝吧。” “你这又是何苦,当初我决意入赘穆家没有跟你走,就是不想让你再参合到我的事情里。事已至此,非我之愿亦非我之过。” 穆华文轻轻推开她的手,将茶杯举起一饮而尽。 吴苟道冷笑道:“一个外族蛮子别在小爷面前装什么英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只不过你没猜到会输的这么彻底。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让这位夫人出来,我保证给你留个全尸。” 穆华文脸色变得灰败起来,看向东方,又看向州府。 他嘴里嘟囔着别人听不大懂的话语,嘴角流出乌黑的鲜血,头一歪再无声息。 女子泪眼婆娑,右手死死抱住穆华文的尸体,左手举起桌上茶壶将茶水送入口中,毫不犹豫地喝入腹中。 吴苟道抬了抬手,思量片刻又颓然放下。  第一百零八章 灰飞烟灭 穆家后宅书房燃起熊熊烈火,浓烟被热气流卷携直升天际。 吴苟道指派二十名影龙卫力士,分散到穆家外墙四周,阻止周围邻居前来帮助救火或是趁火打劫。 其余影龙卫人员分散到穆家四处,仔细查抄。 吴苟道叫过一名身着衙役服的兄弟,让他找来一瓶水酒与三柱清香。 长叹一声,吴苟道将酒洒在燃着大火的书房外,又借着火点燃清香插在书房外的空地上。 不过他没有躬身施拜,只是眉头紧锁,望着火舌将书房中二人的尸骨舔舐成灰,心里念叨着女人就是麻烦。 他不知道一会该如何向肖华飞交待。 长街上除了肖华飞的人已再无人走动,姚安县已太平一百多年,老百姓们这是第一次看到今天这样如此血腥的场面。 尸体与残肢四散在街道上延展成很长的一条血路。 肖华飞稳住杜兰英起身钻出花轿,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大腿有些发软,不过却强打精神不让自己显出畏惧之态。 “大人能看到的敌军已全部杀光,还有几个活口也重伤垂死,属下没能管好兄弟们留下能马上审问的活口。”邹通有些不安的上前禀报。 肖华飞深吸口气,没有刻意回避邹通肩头的血污,抬手拍着邹通肩头说道:“看模样你还好,应该没有大事,不过兄弟们可有折损。” 邹通内心感动,抱拳回道:“来的尽是些土鸡瓦狗,属下自然无事,倒是咱们有五个兄弟没了,有十多人受点轻伤应无大碍。” “把阵亡兄弟们的遗体收好,我会让人安排好他们的家属。马上我让人叫城中最好的金创大夫过来为兄弟们治伤,就在我家里养着,等伤愈再回营。若是身子不适合再当兵,那以后就在我家里过活,我管他一辈子。” 邹通忍住眼中的泪水说道:“属下已查看过,有一名兄弟不能再开弓持盾,还有一名兄弟以后腿脚会有点问题。我代他们谢谢将军高义。属下今后愿为大人赴汤蹈火绝不皱眉。” 肖华飞搓着拇指,低头感受着手指上粘稠的血液,觉得自己的生命和身边人的生命原来如此真实与脆弱。 他握拳锤了下邹通的胸口,然后翻身上马向着队伍高喊一声:“咱们回家!” 邹通连忙在附近敌人尸体上撕下一块破布,囫囵着擦掉脸上的血迹,上前再次牵住马缰。 这次队伍再次出发时,已经没有迎亲礼乐,没有围观人群,也不再有敌人... 一名身着衙役服的姚安县影龙卫成员,将在主人房中抽出的一本小册子交给吴苟道。 吴苟道翻看三页便马上合上不敢再看,他低声问道:“是否有旁人见过?” 那衙役摇摇头,吴苟道咬咬牙将册子放入怀中,郑重说道:“你什么都没找到,什么也没发现懂吗。现在通知大家将这宅子里所有的纸都烧掉,就是一张纸片也不准流出去。” “那发现的财物如何处置?” “全部送回大人家中,你在这盯着他们处理好手尾,我先去找咱们大人,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吴苟道说罢转身便走。 张景清焦急地等在肖家正厅之中,刚才外面喊杀声都已经传到他这里。 原本肖华飞只是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今日可能会变故,但现在听下面人传进来的消息,这回恐怕可不是小事。 肖老太爷知道的肯定比张景清多,此时虽有担心,但还是能时不时地与张景清闲聊几句,缓和厅中的气氛。 肖华飞手里拉着红绸引着杜兰英进入正厅,在喜官引导下将婚礼的流程完成。 正在婚宴上陪客的肖华飞,已褪去一脸稚嫩,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杀伐果敢之气,他正快速地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晋成年男子。 张景清只喝了一杯酒,便起身带着赵沐林告辞离去,外面实在有太多事让他头疼。 肖华飞已经同他把刚才事情定性,这次事件由外族谍子勾结晋奸所为,目的就破坏大晋安定繁荣的大好局面,好在东蛮建国时分散大晋的注意力。 张景清与肖华飞会就此事分别给朝廷上奏疏,当然这是为了表功,而不是自责。 这次全歼了意图捣乱的敌人,没有让姚安县跟着乱起来,不管从哪方面看他们二人都有功劳可以与朝廷仔细夸耀一番。 吴苟道代表张景清一直陪着肖华飞四处敬酒,肖华飞陪过主要客人后,假装不胜酒力被吴苟道扶进书房休息,剩下的客人自有肖守业来应付。 吴苟道没有丝毫隐瞒将穆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给肖华飞,然后将那本小册子呈上。 肖华飞认真地翻看一番,吩咐道:“你亲自誊抄一份留底,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算了这件事你也不要参与,把这东西忘掉。你这就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给州里来的弟兄们,等明天我再上仙味楼请他们喝酒。连夜派人去州里,将那姓穆的狗崽子给我按住,我要亲自处理。” “是!穆家那些财物属下会让人搬到您这里,属下安顿好州里来的兄弟们,就亲自去州府抓那小子。” 肖华飞点头道:“你再从里面拿出五分之一,一半分给州里的兄弟们,一半分给咱们自己人。你不要自己去,带几个咱们自己人一起去。记得不要把这人交给州里,把人带回来等我安排。” 吴苟道离开后,肖华飞将那本小册子藏好,站在书房中纠结起来。 他二叔只在拜堂时短暂露了一面,便因为身体不好回房休息。 如今二婶发生这样的事情,肖华飞不得不马上过去给个交待。 肖守正躺在床上正由女儿喂药,肖华飞进入房中时,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反而将女儿支走去陪着杜兰英。 肖华飞坐在肖守正床边,认真回忆着自己堂妹的模样,又偷偷观察下二叔眉眼,两相对比后心中稍安。 肖守正双眼紧闭躺在床上问道:“她在哪?” 肖华飞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然后屋内就陷入深深的沉默。 虽然心中八卦之魂难以压抑,但肖华飞却不敢真问二婶会如此做的原由。 他只是手里端着茶,陪着肖守正静静地坐着。 许久之后,肖守正的眼角流出泪水,低声说道:“今天是咱们肖家大喜的日子,你回去吧。” 第一百零九章 新婚之夜 窗内红烛摇曳,对影成双。 杜兰英坐在喜床之上,被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围了个严实。 肖华飞端着二杯酒向她走过来,听到脚步声临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杜兰英,身上轻轻颤了一下。 肖华飞看着床上的早生贵子心里也是觉得一阵恍惚,仿佛身处梦中。 “娘子该喝交杯酒了,喝了这杯酒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一直对我好啊。” 杜兰英用力吹吹顶着头顶的盖头,装作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这小郎君好生没有眼色,你听说过新娘要自己掀盖头的?你不是说不能让我自己来掀开吗?” 肖华飞连忙手忙脚乱地把酒杯放下,寻来放在一边的火钳子将杜兰英盖头摘下。 再次看到杜兰英秀美的模样,肖华飞已经忘记放下手中的火钳子。 虽然二人还没有夫妻之实,但肖华飞明白这就是他此生最爱的伴侣,无人可以替代。 杜兰英看到盖头在火钳子尖上来回摆动,双眼不由露出诧异之色,别人家成亲都是要用放在火烛前的秤杆来挑盖头,而肖华飞却随手拿起了火钳子。 当杜兰英嘟着嘴指出肖华飞的错误,这让肖华飞尴尬不已,只好遗憾地说道:“为夫第一次成亲实在没有经验,下次一定注意!” 杜兰英双眉一立娇喝道:“看来你这是怪家里的水没喝饱,要出去喝喽,小心你的皮。” 肖华飞这才明白刚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连忙嬉皮笑脸地递上酒杯,哄着杜兰英将交杯酒喝下。 没等杜兰英放回酒杯,肖华飞便第一时间放下了床幔。 ”你还没有吹灯!“ “新婚之夜哪有吹灯的,那样会不吉利生不出儿子。” “可人家一天没有吃饭了。” “没事...我这有,管饱。” 牙床之外干果纷飞,红的,黄的散落一地。 婚房窗外,肖宁点点小芹的后背示意小芹离开,被小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肖宁无奈只好也跟着蹲在床下。 吱呀声阵阵传来,二人不再言语,脸红心跳地听起窗根。 月亮越升越高。 屋顶上王老虎碰下李雷的胳膊,小声地说道:“今天已经在家里守卫了一天,大晚上又跑来守着房顶怪没意思的,不要咱俩大喊一声,吓吓他俩。” 李雷伸手死死捂住王老虎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要不想被一个小心眼的人记恨一辈子,就老实在这守着不要说话。明天见到少爷你也把嘴闭严,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王老虎扒开李雷的手,鄙夷地说道:“你是不是当我傻,我在上山也听过窗根,不就是那点事么。” 可是这句话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忘记压低声音,又再次恢复了平时的嗓门。 床上的肖华飞腾云架雾间只觉后背一疼,原来是被杜兰英用手指狠狠拧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肖华飞冲房外喊道:“王老虎你给我等着,坏人好事如同欠钱不还,咱们这账算是没完了!” 王老虎连忙用手捂着嘴,瓮声瓮气说道:“谁在乱喊什么老虎老猫的,张信你吃冰糖小点声,嘎吱嘎吱的让人心烦。” 只听房后传来骂声:“王老虎你个王八蛋,老子明明守着房后,你在房顶胡说什么。” 牙床内杜兰英将肖华飞身上被子抢过来将脸死死盖住,委屈地说道:“人家不活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那个娘子商量一下,能不能分我点被子,入秋了,为夫现在的穿戴太清凉容易冻坏了。” 肖华飞没羞没臊地突然一拍光溜溜的大腿说道:“有个天大的事必须和你商量一下。事关肖家的未来,与我在肖家的地位。” 杜兰英以为他有什么正事,便把被子放下一点露出一只眼睛。 “肖家第三代就我这么一根独苗,还需要多多努力。” 肖华飞猛地掀开被子,再次猛扑向前。 第二天,王老虎顶着一个黑眼圈,低头跟在肖华飞身后,李雷不愿看王老虎的窘样,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不知道杜兰英早上给肖老太爷他们敬完茶后和杜金说过什么,王老虎就被杜金又拉走练了小半天拳脚。 “你们三个人当中,就李雷最守规矩,以后每月涨十两月银,王老虎你嘛实在有些花拳绣腿,这次就不涨了。”肖华飞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张信远远跟在最后面不肯上前,心中也赞同杜金刚才对王老虎的暴揍。 肖华飞推开肖家一处隐秘的暗室,李雷和王老虎跟他一起走进去,张信守在门外,防止有人窥视。 暗室里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角落中有一个人被捆得严严实实。 肖华飞离那人十步远便不肯靠前,温和地问道:“你多日前便到我家门外探风,身上功夫又不错,你就不想告诉我点什么?” 那人只是看眼肖华飞,又再次低头一言不发。 肖华飞装出和善的面容,声音有如魔鬼般引诱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听说过福波乐没有?你扛不住的,现在你要是招了,我送你出国。” 汉子依旧一言不发,仿佛一块石头。 “嘿嘿当反派的感觉原来这么好,那就不怪我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肖华飞让张信把暗室中的水缸加满水,再找来几块擦脸巾。 肖华飞指着水缸对李雷等人说道:“要时刻注意倒水的快慢,要细流不可间断,这手巾要注意厚度,一定要让水能透过去。” 然后肖华飞从容缓步走出暗室,耐心等候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雷沉着脸从暗室中走出。 “他还是不肯招?”肖华飞疑惑问道。 “他刚才已经招了,好像还尿了裤子。少爷这是什么办法,为什么我们昨天收拾了他半天都不肯招,这一点水一块布,他便受不住招了供。” “招了什么他俩认不出来?” “老虎和张信比较喜欢,说没有玩够,要再陪他玩一会。” 肖华飞和李雷异口同声说道:“这二个变态。” 第一百一十章 帝心 重熙皇帝放下张景清的奏疏,望向幔顶神游天外。 孙福躬身站在台阶下方,手捧着茶盏直直盯着自己鞋尖。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开口说道:“姓肖的小子有没有上书呈报。” 孙福立马轻声回道:“有三百里加紧呈上,就在主子爷的右手边儿那堆奏疏里,上数第三份便是。” 皇帝嗤笑道:“胡闹,不是进士出身的人就是不懂规矩,死个百八十人的小事胡乱动用八百里加紧。让城中百姓知道了,还以为我大晋出了多大乱子。” “圣明不过主子爷,所以卢丞相那边只按普通上奏流程处理此事,并未过于惊动京中百姓,前几天也未携书曾叩阙。”孙福说完躬身递上茶盏。 重熙皇帝轻抿口茶,用眼角余光看着孙福,半真半假嗔道:“你这奴才是不是收了肖小子的什么好处,这是第二次为他说话。” 孙福马上跪倒,夸张地将双手举得高高地把茶盏接回到手中,笑着说道:“老奴自小跟着主子爷,头顶只有主子爷这一片天。那肖小子不过一黄口小儿,还不值得主子爷费心。” 重熙皇帝知道自己早就被这奴才摸透了脾气,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探究下去,找出肖华飞那份急报看起来。 孙福将茶盏放回一边的条案,借着转身偷偷在衣襟上擦掉手心里的汗水,再次躬身回到皇帝身边。 重熙皇帝抬高奏疏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似随意问道:“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主子爷这可就为难老奴了,老奴整天只知道怀着赤诚之心侍奉主子,朝中大事真的一窍不通。陛下要不要传卢丞相过来商议。”孙福面露为难地回道。 “算啦,你这大晋的内相都想不出主意,他来也无新意。着,兵部下文让肖华飞带五百兵卒护送北周使者进京。姚安县知县张景清品行优良,忠君体国。着,礼部擢升为国子监司业,实授正四品。吏部主事齐大年,外查有功,调兵部库司任主事...升从四品。” 孙福连忙拿过纸笔将皇帝所下旨意记录下来,并小声重复一遍。 “去办吧。” 重熙皇帝在孙福出去后,喃喃道:“天下稀稀,人心稠稠,何为忠奸,无聊。天道缥缈,唯我真仙。” 孙福走出皇帝寝宫那一刻,瞬间挺直腰杆,向边上一个小太监招招手。 “乖孙子,给你那好哥哥写信,让他将来有机会京时给老夫送来三千两银子。老夫没有胡乱叫价,刚才在主子面前可是为他出了大力。” “孙子代我那义兄谢谢老祖宗,我那哥哥为人忠厚仗义,最是感念恩情,相信定不会让老祖宗失望。” 孙喜回宫后并没有向孙福隐瞒他与肖华飞的表面交往,他早已想明白无论他说与不说,马远都会私下里上报至孙福,所以最终他还是在被问及时选择坦诚上告。 当然二人更深层次的关系,孙喜不会向孙福说透。 孙福从不反对手下的小太监们结交一些有银子的朋友,太监本身就很凄惨,若不挣上点银子以后可怎么办。 只要不是要造反的人,孙福看谁都一样没有好恶之分。 孙福来到宫里西南角的丞相办公房,这里房屋结构狭小憋闷,夏热冻冷。 大晋太祖当初选在此地为丞相公所,不知是否有意让以后的丞相们时刻记住自己的位置,不生僭越之心。 卢丞相蜷缩在书案之后,借着昏黄的蜡烛光,正吃力地批改各地奏疏。 孙福皱眉道:“老丞相眼睛不好,你们这些伺候的猴崽子如此不晓事,还不多点几根西南进贡的无烟蜂蜡。” 侍立在卢丞相一旁的小太监连忙请罪,转身要去拿蜡烛。 卢丞相笑着从案后起身,冲着孙福拱手道:“多谢孙福老弟关怀,不怪那位小公公,真的用不着点那么多蜡烛一支足亦。老臣承蒙陛下信重,代询朝事,能省则省吧。” 孙福连忙握着丞相的手,抚着他回到座位,恭敬地站在他身旁说道:“老丞相公忠体国,实为朝中百官的楷模,若是咱们大晋的官都有老丞相千分之一,也就天下太平喽。” 卢丞相眼皮一跳,连忙说道:“老弟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陛下的大管家,所有事情都听陛下吩咐。” 卢丞相颤巍巍坐好,让小太监给孙福上茶。 孙福道谢喝过一口茶,斟酌说道:“陛下说赶巧宫里刚有批新茶送到,刚才还说要给丞相大人尝尝。一会我就让人给送过来,您这里的茶属实有些平常,整天为国操劳可千万要保重啊。” “那就请代老臣谢过陛下,孙老弟今日来可是陛下有旨意。” “呵呵,老奴就说唯有老丞相最懂圣意,今日有点小事请老丞相处置。” 孙福将刚才在寝宫写好的那张纸条双手展开递给卢丞相,然后不眨眼地看着卢丞相的表情。 卢丞相马上又站起来,面沉似水眯着眼借着烛光飞快地扫过纸条,然后笑着对孙公公回道:“请陛下放心,老臣这就交待下去。还请代老臣谢陛下厚爱。” 孙福行礼告辞,吩咐小太监照顾好老丞相,不多时回到皇帝寝宫,再次悄无声息地立在台阶下方。 “卢先生如何说?”重熙皇帝不看孙福,只是闭目打坐。 “回主子爷,丞相大人说按陛下旨意办理,让老奴代他谢过陛下厚爱。” “他倒是个识大体的人。你说咱们的那位尚书大人会如何看?” “陛下这次拔擢的张景清,齐大年可都是老尚书的门生,他应该会很高兴吧。也许不日便会上书谢恩?” “不会的,那个老学究外表为人方正,内里却机敏多思,你多留意一下张景清入京之后的事,估计会很有意思。” “是。” 孙福也低头闭上眼睛,陪着皇帝一起神游天外。 齐大年晚上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来到礼部尚书府,不等下人通报便直接向恩师的书房走去。 等到齐大年急匆匆行至书房门口,才在卓家一位老仆的阻拦下站住,整整衣冠朗声唱诺,“学生齐大年有要事拜见先生。” 礼部尚书庞卓然端坐在书房手举一本古书认真阅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答话。 宽敞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茶香浓郁。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徒 “学生齐大年拜见恩师。”齐大年内心焦虑,不顾卓府老仆的阻拦再次请见。 卓尚书叹口气,放下手中古籍,拿起茶杯喝过一口茶,慢悠悠说道:“凡遇大事须静气,你跟着为师这么多年,治学过于松懈了。” 老仆后退让开书房的门,抬手做出一个请地手势。 齐大年长出口气,认真整理下衣冠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学生拜见恩师,感谢恩师教诲。” 卓尚书不看齐大年,伸手再次起古籍,淡淡说道:“深夜到家里来,所为何事。” 齐大年内心忧虑急走二步来到卓尚书身边,低声说道:“今日学生被那姓卢的老匹夫赶出吏部,让学生下旬前要交割完差事,去兵部看库房!” 卓尚书不满地将书拍到条案上说道:“慎言!堂堂大晋帝国丞相,你怎可如此称呼?老夫平时就如此教你的?我也过古稀了,你是不是出了这个门也叫我声老匹夫?” 齐大年连忙慌乱地跪在卓尚书身前不敢抬头,嘴里一个劲地请罪。 “老夫早就说过不要背着我乱搞小手段,你们哪个听进心里了,景清这回上了一道好奏疏,天生大晋圣主,万寿无彊,好个万寿无彊啊!” 卓尚书说完眼中流出一丝哀伤,当年他的决定还是有负张景清这个好学生啊,但心里却并不真后悔。 他曾经是欣赏张景清,但那时正是和齐家等大势力作政治交易的关键时刻,虽有万般不舍那时也不得不放弃张景清,用来平息皇帝的怒火。 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做就做了,卓尚书心里并不遗憾。 只是他如果早知道张景清能有如此的政治敏锐度,当年不让他出头便是,卓氏门徒多如狗,随便换谁上疏劝谏都可以。 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当年那个寒门出身的小进士,如今终于长出七巧玲珑心喽。 卓尚书在内心长叹一声,还是起身扶起齐大年,又亲自挥袖替他抚去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弟子肯定要管教,但也不能不看齐大年背后那些人的面子,凡事点到为止是卓尚书的一贯风格。 “木秀与林,风必摧之。而今可想起为师这些年和你说过的话了?你们以前总背地里笑话景清,认为他出身小门小户难成大器。如今你还这么认为嘛?” 卓尚书说完用手一指对面的椅子,让齐大年坐过去说话。 齐大年先扶恩师坐下,又殷勤端过茶杯双手递给卓尚书,才小心地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齐大年气愤说道:“徒弟这次去姚安时明明已和他说过,恩师有机会登上相位。他却依然献上这种毫无风骨的谄媚之诗给陛下邀宠,徒弟替恩师不值...内心不耻。” 卓尚书心中不悦,如果齐大年只有这种见识恐怕将来前途堪忧,自家的子侄看来不能托付给这种心胸狭小之人。 卓尚书耐着性子说道:“景清没有做错任何事,倒是师门欠他良多,当年哪怕你们上书小小保他一下,也不至于让他赋闲四年。” 齐大年心中有些不服,但还是低头称是。 他们那年科举有二百多人取中进士,无论哪个进士都是恩师座下的弟子。 大晋的政治资源与朝中官位就那么多,不是姓张的少分点,肯定就是姓齐的少分点,齐大年当年蛊惑张景清上书劝谏本就是有意为之。 至于事后不救,冷眼旁观更是他们早就定好的计策,排除有力的竞争者本就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家学。 谁让重熙皇帝最喜欢用寒门子弟呢,就像那卢老匹夫,浑身不见一点世家子弟的优雅从容,反而充满庶民的市侩与谄媚。 甘心当皇帝的传声筒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当上丞相,却无一人之下的威势,属实没有滋味。 “坐下又不出声音,是在思考为师的话吗?说说你想到了什么。”卓尚书出言打断齐大年的心思。 齐大年马上端正坐姿,低头谨慎回道:“恩师教训的是,弟子刚才有些失态了,还请恩师多指点。” “好,既然你问起,那你就说说这大晋的天下何人最大?” “学生以为天下民最大,君次之,最后是士大夫。” “这不是庙堂也不是公房,咱们师生不过是关上门随便谈谈心,你只要讲心中真实的想法就好。” 齐大年额头见汗又不敢抬袖擦拭,但想到师生本是一体,恩师还不至于会坑害自己,于是咬牙说道:“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那民呢?”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齐大年回答不出,他想说是后者但却又说不出口。 他们这些朱紫贵人整天在朝堂上把为民请命挂在嘴上,可心里却全是个人的荣华富贵与家族的传承。 民为何物,刍狗尔,等冬雪过去,春雨一淋,又是新的一茬。 卓尚书早就知道这些世家子弟骨子里的秉性根本无法改变,只是没猜到他们都不愿意哪怕嘴上隐藏一下,再没有兴趣再与齐大年探讨下去, “你只要记得,去了兵部老实当差严查库司账目,把那些蛀虫替陛下揪出来。” 齐大年闻言心中大惊,磕磕巴巴说道:“可...可...那本烂账真挖出来,会出人命的,弟子会...” 卓尚书怒道:“如果你真弄个去职罢官,将来反而会大有前途,若是到了那里与他们同流合污或是和光同尘,今生恐无寸进。为师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齐大年神情灰败只能起身行礼告辞,失魂落魄地拉开书房大门。 在他右脚刚迈出房门,身后传来恩师的告诫,“以后不得再说卢丞相不是,你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难处。不到那个位置,永远不知道人家的苦,可能为师也无法全部理解明白。” 齐大年未发一言,转身再次行礼谢过恩师,踉踉跄跄地离开卓府。 老仆拎进一壶开水,为卓尚书续上茶水。 “老爷如此说那齐大年,不担心齐家因此疏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兵临景石 不知道重熙皇帝是否出于恶趣味,觉得大晋承平日久过于无聊,朝廷还给肖华飞一个六百里加紧。 谕令肖华飞立刻剿灭景石寨匪患,以保北周使者能够顺利进京面圣。 根据李雷他们审问出的情报,如今景石寨在姚安县城一战中折损不下百人,山寨中的青壮人数已不会超过二百。 双方仇怨早就无法化解,从杜天纵被伤,黄石集被突袭,最后是满仓无奈进京。 唯有血与火可以告慰无辜亡者的哭嚎。 肖华飞告别杜兰英,带着邹通、杜金等人再次回到云铺卫。 杜天纵不顾儿女劝阻化妆成一个老仆,骑着劣马跟在肖华飞的身边一同前往。 灭掉景石寨这件事情已经压在杜天纵心头许多年,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肯定不想错过。 肖华飞对此十分欢迎,因为有杜天纵的加入,剿灭景石寨的行动会更加有把握。 当初能领兵几万的大将,如今出山收拾一个小小的山寨还不是手到擒来。 肖华飞一行抵达军营后,叫来严本书验看过谕令,双方确认无误后擂鼓聚兵。 经过快一个月的整顿,如今的云铺卫虽然比不上大晋当年折在关外的边军,可也算得上是地方强军。 毕竟只是要对付些破衣烂衫的山贼,云铺卫的正规军还是可以发挥出相当的战力。 肖华飞再次挥出银弹攻势,开出一颗景石寨山贼人头十两银子的高价,为保证作战时的人员配合,防止冒进折损,多人协同杀敌者可均分赏银。 但这一价码仅限成年男性,严令云铺卫将士不得拿老弱妇孺人头充数,若有违者不但扣发赏银还要按军规责罚后清除军营,此事一并交由严本书核查。 云铺卫上到百户,下至兵卒此时心中充满斗志,或是有运气杀掉三五贼人,至少保证家人几年内可以衣食无忧。 而且肖华飞对战损人员开出的抚恤也是大晋定价的十倍,这更加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肖华飞看着斗志昂扬的兵士们,呛啷啷拔出战刀向西面景石寨的方向一劈,高喝道:“开武库,粮秣军械装车,出发杀贼!” “杀!杀!杀!”云铺卫五百人杀声震天,铁甲刀枪分发到兵卒,挥军向西。 云铺卫距景石寨还不到二十里,才过中午肖华飞便已率军到达距离景石寨五里远的一处空地扎营。 有百户争功心切建议肖华飞不必休整一夜,最好现在就给兵卒们吃顿饱饭,而后趁敌不备马上进攻。 肖华飞回头望向岳父,可杜天纵眉目低垂站在肖华飞身后不置可否,根本一点提示也不给。 思虑片刻,肖华飞还是决定安全第一,自身军力本就高于对方,根本没有必要兵行险招。 他下令军中放出明暗哨严守营寨,派出小队人马封堵对方有可能逃跑的路口。 今天全军就在营中休息养精蓄锐,待明天一早由东至西背着阳光向景石寨动兵。 屏退众人后,营帐中只剩黄石寨一系的人马,肖华飞才向本天纵请教刚才的安排是否正确。 杜天纵抚须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兵法,你还是需要因时利导,临机决断,总的来说刚才的安排没有大疏漏。” 肖华飞觉得杜天纵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只好点点头,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慢慢咀嚼。 有的将军领兵时总是一往无前不畏强敌,但过刚易折;还有的将军带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容易错失战机。 善攻与善守的领兵取向,本就是因将领们的不同性格,不同人生经历所导致,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用在哪处战场最合适。 能同时驾驭这二种将军的人,并把他们使用在正确的时间与地点,方可称为合格的统帅。 杜天纵心中虽然依旧向往军营,但谈论起军机的兴致却不是很高。 名将自古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世间已无盛鹏举,何人愿往靖国难。 下午时吴苟道带着影龙卫的人手,押送姚安县供给的军粮到达云铺卫扎营处。 肖华飞谨慎地将营帐清空,与吴苟道单独见面。 “那假装姓穆的小子你收在哪里,这几天是否问出什么隐秘?” “回大人,属下将他押回后,已把他关在一个兄弟家的地下暗室之中。接连三天都用大人教的法子对他进行审问,不过那小子好像真不知道太多东西。他只是一口咬定,他姓穆是姚安县穆家的秀才,还说要找县里王教谕他们给他担保。” 肖华飞皱眉平静说道:“他爹举火自尽,他又什么都不知道,那本册子现在又不能见光。怎么可以毫无收获,难道你还要给他放了去考大晋的科举不成。” “他虽然不清楚,但他身边的老仆在第五天实在扛不住水刑已经招供。原来的穆家老主人也是被这伙东蛮谍子杀害,他们才有机会占据穆家。而且属下还拷问出景石寨的王匪首,就是他们在平安州的密谍大头领。穆家这些人人和景石寨的部分贼人根本就是一伙,都是东蛮谍子当年留下的余孽。” 肖华飞恍然大悟,举起茶杯喝口茶,示意吴苟道继续说下去。 吴苟道贼兮兮地举起小指比划道:“至于那小子既然已经坐实东蛮谍子余孽,肯定是没法再考科举了。属下押他回来时担心他逃跑,给他下过一点点松软筋骨的秘药。无论这人将来如何,当状员肯定是没戏了,进宫倒是可以省了那一刀。” 肖华飞听到此话,猛地咳出口茶水喷了吴苟道一脸。 吴苟道表情不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连擦都不擦。 “大人要相信属下的家传手艺,从我太爹爹那辈起就万无一失绝无失手。属下这里不但有让人再也无法人道的秘药,也有可以叫人雄风不倒,夜夜...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拿些...” 肖华飞闻言神情一振,清下嗓子低低说道:“本大人肯定不需要这些好东西,你看外表也知道本大人定是龙精虎猛,虎虎生威,人间无敌。不过我有个朋友,成亲好些年...” 吴苟道边点头,边向肖华飞竖起大拇指表示由衷赞同。 肖华飞与吴苟道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杜金在军营中陪着杜天纵到处闲逛感怀过去,他不自觉地抬手抓下耳朵,不明白为什么耳根子有些发痒。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秋风扫落叶 景石寨所处山势不具备易守难攻的优势,在商路通道位置上也比黄石寨差上许多。 这是二个山寨之所以经常发生冲突的根源所在,一是因为安全,二是因为生计。 景石寨的王雷刀上次对杜天纵动手本就是打算让黄石寨群龙无首,散掉对方的人心,好有机会将二个山寨合并为一。 谁知半路杀出个肖华飞医好杜天纵,破坏掉王雷刀的如意算盘。 王雷刀和穆华文一样,都是当年逃掉的东蛮谍子后代,代号甲子是整个平安州东蛮密谍的首领。 他在景石寨不过才当了二三年寨主,若不是这几年由东蛮过来支援的密谍下过几次黑手,清除掉大批反对者,他如今顶多算是一个景石寨的小头目。 如今肖华飞已陈兵临山下,几条可供逃生的山野小道也被黄石寨的安保团秘密守住,整个景石寨已经人心慌慌。 深秋的清晨,山野铺满枯黄的落叶,山间溪流已经快要干枯。 云铺卫的兵士已经顶盔披甲,持刀枪在手。 景石寨那两扇薄木板拼成的寨门被秋风吹得吱呀作响。 肖华飞站在肖字将旗下望向那只有一人来高的木质寨墙,觉得只要他这五百人一起咳嗽二声,这山寨恐怕就会应声而倒。 邹通披着铁甲,右手提着大刀离景石寨还有三十步站定,中气十足地大喊道:“你们这群毛贼听着!奉朝廷谕令,云铺卫指挥肖将军率军清缴景石寨。限百息内开门投降,只诛首恶。否则大军破寨,屠尽寨中男丁。” “快快开门投降!否则杀!杀!杀!”虽然只有五百人披甲列阵,但军势一起,惊得林中飞鸟寒鸦齐齐振翅而逃。 杜天纵在肖华飞背后低声嘟囔道:“这些兵就是个样子货,当年老夫那些兵士只要一列阵,东蛮骑兵都不敢轻易冲阵。” 听到岳父的话,肖华飞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如果这五百人都是样子货,那一会真打起来会不会被人家景石寨反杀掉,他一向十分在意自己的小命。 前世看历史书时,常有王朝末期的几万军队被千八百人追赶的事例,这种窝囊事会不会降临到他身上。 “岳父的意思是不是我们有可能输啊。那小婿现在要不要先下山?” “老夫是说这些兵肯定打不过东蛮,又不是说他们打不过几个山贼,对面连皮甲都没有,你怕个球。” 景石寨中早已乱成一团,王雷刀带着十来个心腹强行赶着山贼在寨门后组成散乱的方阵。 不是他不想让山贼们上寨墙上射箭阻敌,可是连踢带打也没有人敢上寨墙与大晋正规的弩机正面对射。 人群中有人低头小声喊道:“大当家,我们肯定打不过官兵,还是降了吧。” “是啊降了吧。”有人马上出声附和。 “都给我住嘴,再敢胡说,按寨规赏三刀六眼之刑!官军的鬼话你们也信?真要是打开寨门束手就擒,看他们会不会把你们脑袋收去跟朝廷换银子花。横竖都是一死,拼一把也许还能活命!” 王雷刀那些心腹也跟着鼓动起来,“对!谁说开门就是官军的奸细,先把他砍了祭旗。”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要跟着寨主拼到底!” 可不管怎么蛊惑,景石寨的山贼们已经胆气皆无,只能如小鸡般被迫聚在一起站在寨门之后。 王雷刀偷偷拉过来一个心腹,低声说道:“大势已去,你先去把寨中金银收拾好,一会官军攻进来,让这群替死鬼先挡一阵,我们的人再趁乱从后山跑出去。” 心腹轻点下头,悄无声息地离开寨门向藏有金银的暗室走去。 他躲着寨中四处惊慌逃窜的众人,偷偷钻进寨主房间的暗室还没等打开火折子照亮,一只大手已从背后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把尖锐的匕首已经在他前胸透体而出。 麻三用力的扭动着匕首,直到这人软软的瘫倒在怀中,才一松手任由尸体扑通倒在地上。 麻三抓起一旁刚才收拾包袱往腰间一系,又抓把土往脸上和头发上摸了几下,一猫腰钻出暗室向山里跑去。 肖华飞手握剑柄默数着数字,脸上的肌肉有着轻微的颤抖。 此时他心中既有着强烈的兴奋又有一丝犹豫,一会只要拔剑向前一挥,则大军会应声而动,那时无论敌人的命还是自己人的命,一切就要交给上天来决定。 百息已过,双方都已做出决定,山寨门未开,云铺刀出鞘。 肖华飞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右臂一挥宝剑出鞘。 他想喊不可妄杀,但却最终没有喊出口,面对敌人搏命时令自己的士兵收手,等于在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 黄石集上的血债他们该还,往日在景石寨遇难客商的命他们也得赔。 严本书快步迈出站在队伍最前方,高喊:“不可妄杀妇孺,不可奸淫,违者斩!” 邹通可能没有听到严本书正在重申军规,只是将战刀指天,喝道:“火箭三轮,撞木冲门!攻!” 弓弦震颤声响起,片刻间三轮火箭越过低短的寨墙,飞入景石寨中。 三十名最强壮的兵卒合力扛着刚刚砍下的巨木越阵而出,在整齐地口号声中撞向寨门。 毫无悬念,寨门就像一张劣质的宣纸,在巨木的冲击下四分五裂。 三十名兵卒并没有将巨木扔在原地,而是又将它扛离山寨大门口,让开进军通道。 “弩机五轮连射!” 邹通喊声刚落,山寨门后那些惊恐的山贼中间,已响起一阵弩箭入肉之声,血花蓦然间在人群中绽放开来。 随着那阵噗噗声响起,肖华飞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好像就要跳出嗓子眼。 他知道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云铺卫的士卒已在军官的命令放下弩机,有的挺起长枪,有的握紧盾牌拔出战刀。 肖华飞感到身前有阵阵杀气升起,虽然这杀气不是针对他,但依旧让他汗毛竖起。 兵者,杀器也。 在杜天纵的小声音提示下,肖华飞高喊道:“刀盾兵结阵推进,长枪兵紧跟回护,杀!” 云铺卫所有兵士齐声嘶吼,“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覆灭 百户们掏出木哨叼在口中哨音响起,小旗官敲响腰鼓,各标兵士闻声而动。 吕保平举着长枪被队友挤在队列中间,他觉得口干舌燥双腿有些发软。 枪兵队前面是站得同样紧密的刀盾兵,他们正高举着盾牌帮队伍挡住山贼们零星射来的箭矢。 吕保平没有丝毫退却依然跟着鼓声坚定地向前迈步,队伍中有人被射中肩头,鲜血顺着铁甲的缝隙滴落进尘土。 眼前这些血腥的场景非但没有让吕保平害怕,反而在心中有一丝矛盾的期待,由于身披铁甲中箭受伤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小概率事件。 肖华飞昨天已经当众承诺杀敌受伤便有五两银子的奖励,刚才中箭的兄弟明显已经有五两银子进账。 若是伤残还可以到肖家谋份差事养老,肖华飞这些承诺让吕保平都想撞到山贼的枪口上去,只要位置得当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可以在肖家混口饭吃。 果然如吕保平想的一样,中箭的那个兄弟不肯退后治伤,紧咬着牙握紧长枪依旧跟着队伍向前推进。 山寨里那些山贼已如惊弓之鸟,他们的人头在兵士们眼中就是一个个等待拾取的十两银子。 如果能杀掉几个山贼得了赏银,就能为家人置上几亩薄田从此不必再受地主的盘剥。 云铺卫以前只是维护大晋境内日常治安的卫所,基本没有作战任务,如今很多兵卒如吕保平一样,都是第一次上阵杀敌。 但通过多日的接触他们都相信肖华飞是一个会兑现承诺的上官,基于对肖华飞的信任,迫于改善家人生活的渴望,他们全都一往无前的往山寨里冲去。 刀光四起,枪缨染血,为深秋的萧瑟凭添出一朵朵红的花朵。 包围圈中的山贼拼命想冲出盾墙,刀盾兵则用力举起长盾将山贼们向中间压缩,就像一架五百人齐心推动的榨油机,只不过夹在中间的不是豆饼而是人命。 山贼们的生命在一次次重击中化为血泥,哭嚎声、求饶声交织成一片,可百户们没有人喊停,没有人听到山贼们的求降。 小旗官们只是盯着自己队伍中谁又杀过山贼。这边一个十两,那边一个十两......生命的价值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队中专门负责割耳朵的兵卒,跟在队伍后面手起刀落将本队消灭的山贼左耳飞快割下,此时他觉得耳朵的形状原来和元宝如此相似。 吕保平将长枪从一名山贼的大腿上抽出,因为枪头红缨的存在,让他抽出长枪时并不觉得太费力,挡在前面的刀盾兵挥刀一摸,血线在已经无力反抗的山贼喉间绽放。 吕保平将目光转向下一个正在讨饶的山贼,可惜有人比他快一步刺穿了这个山贼的胸口。 云铺卫所有兵士头一次像一台发动起来的机器,有条不紊地收割着被紧紧包围起来的山贼。 王雷刀此刻站在包围圈中欲哭无泪,他原本以为凭着寨中的二百山贼,至少能挡住一柱香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带着心腹手下从容离去。 可是山贼们实在败得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官军困在空地中央。 被他留在寨门前的这些山贼平时可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家伙,当面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客商时,他们敢刨活人心肺眼都不眨。 如今面对披甲持械的官兵,却一个个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只会不断后退求饶,以至地面上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王雷刀忽地想起二十年前在山路上的那场追杀,他们的父辈面对大晋影龙卫的精锐时也如今日一般的场景。 他与阿保度平仓皇奔逃,当时也曾吓尿过裤子。 所以当他投靠景石寨入伙后,便把胸中所有的屈辱与胆怯都化为凶厉,转而施加在那些无辜客商身上,让他在景石寨中无人敢惹。 二十年过往如烟,曾经噩梦再一次化为现实具象在他面前。 刀光带起的血花在空中凋零四散,长枪刺透人体的声音响亮有如炸雷。 这一切犹如地狱般的景象,让他感到眼睛模糊耳中轰鸣。 握着刀把的手早就开始颤抖,原来他只是从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内心却从未打算慨然赴死。 他只想活着回到关外,受到族人们如英雄般的欢迎,族里会赏给他牛羊与牧场,还有无数的晋人奴仆。 恍惚间他眼前的山贼已被官军屠戮殆尽,仅剩二个心腹还死死挡在身前拼死护卫,其余人都已被官军割去了左耳。 王雷刀已经能够看清对面官军脸上的汗珠,他们目光中流露出的贪婪他非常熟悉,那是一种看到银子时的渴望与兴奋。 “别,别杀我,我是东蛮在平安州的密谍首领甲子,活着要比死了更值钱,不信去问你们将军,让他来见我。”王雷刀看到对面已经举起的刀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听到他的喊声,本来还在拼死护卫他的一个心腹就像被抽空全身力气,松手将刀扔到地上。 另一名心腹听到这些话眼露悲愤,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王雷刀,一咬牙果断举刀劈向这个叛徒。 可他还是慢了一拍,王雷刀出刀的确很快。 染血的刀尖从这名心腹后背透体而出,王雷刀表情狰狞地冲他喊道:“我要活着,我对族人很重要,我必须活着,活着!” 这名心腹口中涌出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嘴里的血啐到王雷刀脸上,才一脸鄙夷地合上双眼气绝身亡。 王雷刀松开刀柄举起双手,跪在地上冲着官兵们喊道:“我帮各位军爷除掉个蛮子密谍,哪位英雄快来割走他的耳朵拿去请赏。” 邹通浑身染血站在队伍最前方向,冲地上吐了口浓痰。 “呸!就你这个怂样,杀你怕脏了老子的手。来人将这二人捆紧,押到将军面前发落!” 吴苟道带着影龙卫的人手,将王雷刀与另一名心腹仔细搜身后用熟牛皮绳绑紧,往寨外押去。 所有兵士都绕过那名被王雷刀亲手捅死的心腹,没有一个人出手去割那人的耳朵。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多事之秋 官道上一匹枣红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骑士却依旧不停地用马鞭抽打催促马匹前行。 京城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骑士根本没心情记住已经死掉几匹驿马。 急促的马蹄声踏过长街,直接来到通政司大门前。 “报,有八百里紧急军情!东蛮发兵五万陈兵东阳关。” 大晋近十年来没有大规模对外动过刀兵,北方最强大的邻居北周因常年互市多有和解,两国目前走得比较近。 东蛮已成为大晋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时常犯边劫掠粮食与人口,但前几年规模都不大,属于占点便宜就收手。 虽然朝廷对东关的事情都清楚,可因为国库空虚只能固守,君臣对此倒也上下一心全当看不到。 东蛮却从未有过兵锋直指重要关隘的过往,对大晋朝廷来说这次的事情恐怕会有些麻烦。 丞相收到军报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拿着军报求见重熙皇帝。 皇帝新建成的白玉阁外表看去极为淡雅,但里面摆放的南海明珠,海外购得的犀角,都只配嵌在墙上当普通饰物。 单是阁中供奉的一座等身玉质神像,便足足花掉白银三百万两,整个白玉阁怕是得千万两白银的花销才能打得住。 阁中依旧檀香萦绕,卢丞相无声地站在玉阶下面尽力减少呼吸的次数,省得被香气勾出喷嚏来。 孙福走过去歉意的冲丞相大人摇摇头,接过军情急报看过后微微皱眉。 抬眼看下紧紧闭合的帷幔,孙福不敢出声惊扰正在打坐入定的皇帝,只能双手捧着军报重新走回玉阶下方站好,闭目养起神来。 “何事。”重熙皇帝淡漠的声音传出帷幔。 孙福轻声回道:“卢老丞相带着东面的军情面见陛下。” 从今天早上起重熙皇帝就觉得心神不宁难以入定,刚才外面的声响其实已经被他察觉,既然无法入定,索性主动出言相问。 “呈上来吧。” 孙福轻轻掀起帷幔一角,将军报呈上。 一只苍白的手接过军报,帷幔再次闭合,皇帝依旧没有露面。 不多时帷幔之中响起打碎东西的声音,卢丞相和孙福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倒在玉阶之下。 “老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老奴有罪,请陛下息怒。” 卢丞相其实心中并不害怕,他之所以能做这么久的丞相,其实对重熙皇帝的脾气早就摸透。 这位陛下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摔摔打打,反而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怕皇帝有时深藏不露,凡事一言不发让臣子们去猜着办,猜对无奖,猜错必罚。 卢丞相正是凭着对皇帝心思的清晰揣摩,才能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果然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重熙皇帝情绪渐渐平复,淡淡说道:“卢先生认为东蛮兵扰东关出于何意?” 卢丞相已上年纪腿跪得有些麻,强咬牙坚持说道:“想是朝廷没让蛮子使者入京觐见,所以他们一气之下跑到东阳关那里哗众取宠,以此搏得陛下注视。” 重熙皇帝感到一阵气闷,镜泊之役大晋最精锐的军队变成滋养敌人的养份,如今已经尾大不掉之势。 这一切该怪谁?怪已被杀头抄家的盛鹏举?还是怪那些临敌掣肘的文官? 还是怪...? 重熙皇帝只明白一点,他这个皇帝不会错,也不能错,有些事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现在就像输光家产的赌徒,已经到了押上性命搏个未来的最后阶段。 只要修仙有成,则万事都好捋顺,若是不成,一切都是天意。 他这个皇帝要是死了,江山的事自然会有后人处理。 “该如何处置,朕不会见蛮子的使者。”皇帝将军报放到身后,再次在帷幔中合上眼,等着丞相给他一个答复。 卢丞相看看孙福,只见这个老滑头把脑袋紧紧贴在台阶上,屁都不肯放一个。 看来在这个白玉阁中他根本没有队友,卢丞相微微一顿只好说出刚才在路上想到的办法。 “先令东阳关守军严防蛮子攻城,不准出城浪战,朝廷再凑出二万守军尽快赶到东阳关协同驻守。” 直到卢丞相觉得膝盖都要碎掉,玉阶上才传来皇帝的声音,“给朕把蛮子的使者逐出关去。” “老臣回去就给守军下令,让东阳关守军照办。不过老臣建议守军不可对使者施虐,免得有失天朝上国的体面。” 卢丞相怕不这么提一句,皇帝会私下里给守军送出密旨羞辱对方使者造成更大的事端。 “先生可还有事?朕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 “老臣无事,正要请退。” “那一切都有劳先生,孙福去把仙长刚给朕炼成的升仙丸拿来,给先生进一粒。希望先生能够延年益寿,替朕分忧为国效力。” 孙福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一个紫檀木架子边,从一个玳瑁盒子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金色药丸,并贴心地为卢丞相端来无根水。 卢丞相感激涕零毫不犹豫一口吞下药丸,再次叩谢天恩。 卢丞相走后,重熙皇帝才命孙福拉开帷幔。 皇帝瘫坐在蒲团之上,已经没了打坐的心思。 他的面色显得有些青灰,原本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瞳孔上也有说不清颜色的斑点。 所以他刚才没有让孙福拉开帷幔,不想以这个模样面见帝国的丞相兼老师。 孙福私下里偷偷问过为皇帝看病得太医,皇帝现在的模样乃因丹毒深入骨髓,已经无药可医。 太医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孙福心里感到深深的惶恐。 他没敢问皇帝还能活多久,不是怕将来要给皇帝陪葬,而是怕万一有风声传出去会天下大乱。 陛下一直不肯立太子,谁现在关心皇帝还能活多久,谁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孙福自幼便跟在重熙皇帝身边,见证过皇帝登基为帝,革除弊政征服四方,也眼看着皇帝沉迷修仙不理朝政。 他并不觉得重熙皇帝有什么错,皇帝要是少吃些丹药就可称完美。 错的是朝廷上那些文官,错的是边关的那些武将。 “你说咱们这位丞相大人,是不是忠臣。”重熙皇帝突然问向孙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得胜归营 这个问题让孙福非常难以回答,皇帝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凭心而论他相信丞相对皇帝的忠诚,但事关皇帝的个人认知他便不能为任何人做保。 如果回答不好,最终害人害己。 “老丞相为国操劳多年,自然是功劳极大。陛下烛照万里,自然能够分清老丞相的心思。”孙福只能说些绝对正确的话。 “就连你这奴才也不肯和朕说实话了吗,孤家寡人不过如此吧。”重熙皇帝语气中充满萧瑟。 “老奴对主子爷向来忠心耿耿,打心里就不会欺骗主子爷。老奴看丞相大人对主子爷是忠心的,这几年他也算谨言慎行,从无僭越之举,连赐给他宫中代步的肩舆都一次没有坐过。” 重熙皇帝微微歪头将垂在后脑的头发用小指挑过来一缕,放在面前眯眼打量。 入眼只有模糊的花白,他已眼花到看不清面前的发丝。 重熙皇帝只觉得心中可惜,卢丞相的年纪太大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无法留给将来的皇帝大用。 这种善于梳理朝廷百官与皇帝关系的丞相,是很好的中枢润滑剂。 所谓过刚易折,为新朝寻找刚柔并济的辅政贤臣已经成了重熙皇帝的最大心事。 他深知皇帝不可能凡事都亲力亲为,那样会累死。 至于臣子们肯定不会把自己累死,哪一个朝臣都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要轻松,甚至也许有个别人比他还要有钱。 但无论如何不能被野心家攀上高位,那样则是皇家的不幸的开端,改朝换代不过转瞬之间。 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皇帝已自知成仙变得越来越虚无缥缈,如果上天眷顾再给他个二三年,或许还来得及将帝国的国运转向正轨。 重熙皇帝放下手中那缕头发,开口道:“传旨,宣谷王孙,焯。齐王孙,炻。入宫伴驾。” “遵旨。”孙福不由得心中悲伤,皇帝这是要开始布局后事的样子。 当今重熙皇帝只有谷王,齐王这二个儿子。 二位王爷均已过而立之年,各自身后都有皇家指派的师傅教导,但到了这个年纪行事风格早已成形,已经没有多大的教导价值。 这次皇帝是想亲自培养下第三代,看看哪位皇孙表现得更优秀。 如今传旨宣皇孙入宫伴驾,看来皇帝已有立储之意。 景石寨的男女老少都已被云铺卫官兵押到山寨中的空地之上。 这群人中间已经没有多少壮年男子,原因不问可知,不见的那些人已经变成官兵们的战功。 他们的左耳正安静地堆在严本书的面前,血沐沐的好多堆。 每一堆耳朵代表着一个小旗的战功,等严本书核查统计后,肖华飞自然会有赏银下发。 严本书身为一个读书人做起这种事丝毫不见反感,他认真地清点每一小旗所斩获的左耳,剔除掉个别滥竽充数的右耳后,逐一登记造册并叫来小旗官核对签押。 严本书的公正做法得到绝大多数的官兵支持,他们不怕拼死作战,唯一担心事后战功被篡改贪墨。 当然官兵们最感谢的还是肖华飞,因为肖华飞把银子装箱已经抬到阵前,并承诺战事完毕后当众发放。 大晋已经找不出像肖华飞这么讲信用的上官,那些人只想往自己的腰包里赚银子,无人会管大头兵的死活。 王雷刀和剩下的那名心腹跪倒在肖华飞马前,他俩脖子上都架着明晃晃的钢刀。 王雷刀相信哪怕肖华飞皱下眉,他都会马上人头落地。 肖华飞望向寨中被官兵包围着的那群老弱妇孺,心中知道这些都是麻烦。 哪怕按照他那没有下限的道德标准,对这些人他也不忍心下手,可是弄回去白养着恐怕也会是极沉重的负担。 肖华飞没有理会王雷刀,转而对吴苟道吩咐道:“叫你的人去仔细甄别一下那群人里的成年男子,若是手里有人命的一概不能再留。至于妇孺,还能生养的最好嫁给黄石集里的单身汉,但不可强迫双方以自愿为主。若是不愿再嫁的就交给丁夫子组织她们种田纺棉,凡事不可做绝,要给人家一条活路。” 吴苟道领命带影龙卫走向寨中人群,影龙卫的人很对得起自己的专业。 不多时便从人群中揪出几个躲在里面的悍匪,丝毫没有犹豫将他们拖出人群就地正法。 王雷刀每听到一声刀劈人头的响动,就吓得身上抖索一下。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其实那只是因为他是在用刀劈别人。 如今这刀有可能劈在自己脖子上时,他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如此可怕与灰暗。 杜天纵在山门攻破时就已下山回营,杜大将军对观看单方面的碾压兴致缺缺。 肖华飞依旧没有理睬王雷刀,翁婿二人打算回去后再慢慢炮制王雷刀。 让肖华飞感到安慰的是,吴苟道带人将景石寨的秘库找了出来,其中缴获的金银让肖华飞脸上终于有点喜色。 白银共计二万余两,黄金五百两,虽然肖华飞觉得黄金有点少,但想想也没有深究。 毕竟在大晋的商业流通中还是以白银为主,即便商队外出行商也不会携带大量黄金。 加上刚才攻寨引起的混乱,有人浑水摸鱼裹挟点财物出逃也是正常现象。 所幸大头还是最终落在肖某人的腰包之中,赔本的买卖没谁愿意做。 用了足有半天时间,云铺卫官兵才将整个山寨清理一空,再也找不到藏匿的财货与人员。 肖华飞先分出一标官兵,让晋彪带队将妇孺们都送去黄石集妥善安置,他自己则带其余人向云铺卫回师。 出兵剿匪时兵士们个个表情严肃,如今回师时却人人喜笑颜开。 虽有二十多人的折损,但活着的士兵都已将赏银收入怀中。 在肖华飞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贪墨军功,一应奖赏都按军法官的册子,由肖华飞亲手将银子下发到每一个人手中。 只要身为军人,谁都愿意跟着能带他们打胜仗搏封赏的将军,而走在整支队伍前面的肖华飞已经得到了官兵们的由衷信服。 出于某种安全考虑,王雷刀已经被杜金挑断手脚筋脉,如同死猪般被扔在一辆囚车中随队前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烫手山芋 云铺卫大营,秋风猎猎,刀枪林立。 校场上五百名兵士按标营站列整齐,每个人身上都透出铁血之气,见过血与没见过血的军队差别十分明显。 哪怕只有五百名士兵在面前列阵,可肖华飞眼中却清楚的看到什么叫权力与实力的具体表现,果然只有军队才是一个男人心灵的归宿,才是立世之基。 可惜这些军队不属于他,而是属于朝廷与皇权,这恐怕就是最大的遗憾。 “报,云铺卫全卫集合完毕,请将军训话。”传令兵的声音在肖华飞耳边响起。 肖华飞只是向前一步下面便响起整齐的军靴并拢声,接着轰的一声,所有兵士举起右拳重重的敲击在自己的胸甲之上。 阅兵台上站着的是他们的将军,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年轻的统帅身上。 肖华飞心中涌起更多的渴望,如果有成千上万兵士站在他下面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你们是本将的骄傲,前日剿匪之战诸君不惧生死,奋勇杀敌当为英雄!” “愿为将军效死!”五百人齐喝,声势穿云破空。 站在阅兵台下方的严本书有些皱眉,按道理兵士们该喊为朝廷或是陛下效死,不过他只是木然地静观着眼前的一切。 上百头猪羊被商贩赶进军营,人多力量大士兵们开始动手杀猪宰羊,属于士兵们的庆功宴正走向高潮。 肖华飞带着吴苟道与李雷等人走向军营角落处的小房子,王雷刀已经在里面休养了整整二天。 期间除去杜金给他送饭治伤,王雷刀再没有接触到别人。 张信看着摊在干草上的王雷刀眼露兴奋之色,开始准备起水桶与抹布,他喜欢把人逼到死角看着对方最终屈服的那种快感。 而王老虎自从上次在肖家审过犯人之后,已经对这种游戏失去了期待。 既然最后犯人总会招供就没有什么挑战,可以让他心动。 这次肖华飞让他留在军营看家,倒是让他很是闷闷不乐,相对于审问犯人他更喜欢在战场上厮杀,因为没有人知道一场大战过后谁能活下来。 王老虎对任何不确定的事,特别是他自己需要玩命的事情才充满期待。 肖华飞觉得张信可能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新方向,对于刑讯兴趣如此之大,未来倒是可以好好培养一番。 王雷刀四肢的创口都被抹上最好的伤药,保证他短期内很难死掉。 他看着四周冰冷而又带着鄙夷的目光,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 从肖华飞他们进屋开始,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问过一点关于东蛮谍子的机密。 只有一个中年汉子冲他呲牙笑着,准备着不知道要干什么用的水桶与抹布,难道要给他洗澡? 王雷刀心里一阵突突,这房里站着七八条大汉,难道都是来等他洗澡以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求饶道:“我招!” 张信连忙转身对肖华飞说道:“少爷这人现在很反常,如此巨寇手上不知害过多少条人命,更不知心中藏有多少机秘。他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招供讲真话,少爷最近教的讯问办法,还没有全试过,咱们还是动刑吧。” 吴苟道在一旁出言赞同张信的想法。 肖华飞思考片刻也觉得张信说得有些道理,王雷刀身为一州的谍报首脑按道理不可能如此窝囊,说不定打算胡乱攀咬一番好让大晋自乱阵脚。 “那就把我教你的法子轮番试试,但最后一招不要用那个真会死人的。” 不待肖华飞说完,张信已经动手将王雷刀放平捆在木架子上。 水刑其实是一个缓慢击溃犯人心理防线的方式,好处就是轻易不会伤及性命。 肖华飞没有心情在这里看张信他们动刑,便带着李雷,王老虎走出牢房。 杜金守在门口见肖华飞出来,上前低声说道:“这人不能让他活着,否则真把他押进京城,对你对杜家恐怕都不好。再说那个姓吴的也在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肖华飞回头望向牢房里面,吴苟道正死死按住王雷刀不断颤动的双肩,张信把水壶里的水不急不缓的倒在王雷刀脸上的抹布上。 肖华飞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说道:“我猜他会有正确的决定,这就当成他的一次考验好了,看看他心里到底装着的是朝廷还是我。麻烦大哥在这看好王雷刀,不要让军营的人接触到他。” “放心吧,你现在是金贵人不要守在这里,别污了身上的文气。” 杜金调侃一句后,正色说道:“但老爹让我提醒你,姓吴的毕竟是影龙卫的人。他们这些人做事向来不是为了朝廷,他们的忠心只对着皇帝。要是真有万一...你能下得去手?” 肖华飞神情复杂拍下杜金的肩膀,然后背着手慢慢搓着拇指转身离开。 议事厅中肖华飞在默默的喝着今年的秋茶,相比于春茶的清新寡淡,秋茶里面则包含着盛夏积累的芬芳与浓郁。 已经过去大半天,军营支起的二十多口大锅中蒸腾起阵阵肉香,云铺卫已经太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光景。 吴苟道带着王雷刀的供词走进议事厅,恭敬地用双手捧到肖华飞面前。 肖华飞接过供词边看边随意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份供词的内容?” “除了属下与张信,目前只有大人见过这份供词。” 肖华飞细细读过后将供词折好放在一边,让吴苟道坐到自己身边。 他一脸真诚的问道:“如果供词里面所述都是真的,那可就牵连太大,不只是边关府丞有走私通敌的问题,恐怕边军那里也不会干净,最后还要攀扯到朝中两位侍郎级高官。苟道想必也知道,我无论在影龙卫还是在军中,根基都太浅。以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吴苟道被问得额头见汗,此时如坐针毡久久沉默不语。 若是按影龙卫的流程办事,这份供词就要马上密封起来交给皇帝处置。 可肖华飞如今一问,就把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很明显肖华飞不想出头趟这滩浑水。 皇帝如果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开明圣主,别说两个侍郎,就算是丞相敢走私军资,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将之抄家灭族。 但现今的大晋朝局已经让人提不起信心,百官只知贪墨不顾百姓生死,现在更有甚者敢向东蛮走私军资大把捞银子。 百官指望不上,皇帝又十年如一日躲在深宫中修仙,难道大晋真的快要挺不下去了吗。 吴苟道断定真把事情捅上去,无论他或是肖华飞都会吉凶难料。 大晋的庙堂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也许前脚送进宫,后脚就会面临对头无穷无尽的追杀。 当你死我活时,大晋文官们从来不讲什么读书人的脸面,他们会用尽一切污秽的手段消灭知情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军心与人性 李雷和王老虎背着手,站在肖华飞身后。 李雷视线低垂能看到吴苟道的脖子上那不断跳动的血管,那血管的跳动频率似乎越来越快,但李雷心中却平静异常。 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用肖华飞吩咐,只要对肖华飞不利的因素,就都要抹除干净。 吴苟道不再犹豫坐椅子上站起向后退三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属下甘愿誓死追随大人,今后一切全凭大人做主,绝无二心。” 肖华飞连忙放下茶杯,向前几步扶起吴苟道。 “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我本就拿你当成自家兄弟,否则也不会把宫里的银子分给你们。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们以后都从事上见吧。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吴苟道知道肖华飞还是不肯轻易相信自己,他再次后退拔出腰刀放到自己脖子上,激动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属下唯有自刎在大人面前,以证心迹。” 肖华飞神色一正将刀从吴苟道手里夺下,帮他插回刀鞘,严肃说道:“你去把王雷刀这人养好,但绝不可被他逃掉,此人说不定对咱们会有大用。” 吴苟道抱拳领命,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做出彻底投靠肖华飞的决定其实对他并不难。 他不像他爹一直到死对皇家始终忠诚,皇帝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关心或奖赏,哪怕粮饷都始终欠着。 皇帝远在天边,对他们这些人不闻不问,而肖华飞近在眼前,对兄弟们嘘寒问暖。 吴苟道没有太多纠结,便做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亦是人生转折的开始。 房间中只剩三个人时,肖华飞对李雷说道:“以后不要这样,要对我有信心,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李雷与王老虎将背后的匕首重新收回怀中,李雷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王老虎满不在乎地说道:“别忘了当初他也曾和姓郑的到家里找过麻烦,现在又知道得太多要命的事情。如果不愿和我们一伙,山寨里那么多条人命,姑爷宅子里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肖华飞心中明白王老虎说得对,在大晋生活得越久羁绊越多,有些事难看就难看些。 他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孤家寡人,总要出头为大家负重前行。 刚才可能会让吴苟道心生别扭,但与身后几百人的性命来比,只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肖华飞自嘲地想,人的屁股一旦坐定位置,就决定他的选择只会更符合己方利益。 深秋的圆月高高升起,除去在岗哨上轮值的兵士,整个军营都已陷入欢乐的海洋。 肖华飞走到兵士们中间与他们一起围坐在篝火旁边开怀畅饮,李雷和王老虎依旧跟在肖华飞身边寸步不离。 吕保平捧着一条冒着油花的羊腿送给他品尝,肖华飞拉着吕保平坐在自己身边,温和问道:“上阵时有没有害怕,挣了多少赏银。” 吕保平腼腆的低下头回道:“一共三十五两,是和其他几个兄弟平分的功劳。” “很不错啦,里面总共也没有多少山贼,你能得这些说明你出枪很快而且很准。” “小人斗胆想问将军些事...其实是兄弟们有些事想问将军。” “本将初到卫里便是你出面迎接,按说咱们才是卫里的老熟人,想问什么你就问。” “将军下次带兄弟们上哪剿匪啊,兄弟们都想多得些赏银改善下家里的生计。” 肖华飞欣喜云铺卫这种变化,一支强军的打造需要用敌人的鲜血去滋养,只有在内心中渴望鲜血的士兵,才能不断地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可打仗就会不断死人,这次咱们有一些兄弟再也不能跟我们一起喝酒。他们家里人来领他们回去时的场景,你也看到了。我并不认为银子能弥补他们失去父亲或儿子的伤痛。” 肖华飞将手里羊腿塞给吕保平,继续问道:“真要是有一天你们也会那样,你们还想打仗吗?” 吕保小心地从羊腿上割下一条肉塞进嘴里,平淡说道:“将军可能多虑了,您可知道大家为什么来当大头兵?” 肖华飞经过认真思考回道:“混口饭吃?千万别说什么保境安民,这个本将真不信。” 吕保平酒意上涌打了酒嗝,心里觉得自己的小将军当真没什么架子,便也渐渐放下拘谨。 他冲肖华飞竖起大拇指,看看左右无人偷听才放心说道:“将军说得对,我们头上那些老爷才不会管泥腿子的死活,我们当兵也不想理会他们的安危。来营里当兵的要么是犯人,要么是一家老小活不下去的汉子,再就是已经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吕保平拿起羊腿狠狠咬上一口,边嚼边说:“您不贪军饷还给我们饱饭吃,我们就愿意跟着将军多打仗多挣银子。将来要是能存够银子,买点地娶个老婆生个娃,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可人要是没了,老婆孩子这些不就都没指望了吗?”肖华飞有些不理解地问道。 “兄弟们让我来就是想告诉将军,屁民有时活着可能还不如死了,那些战死兄弟的家属收到将军银子时,您觉得他们是悲伤还是高兴呢?” 吕保平的话让肖华飞心里难受,以他的见识当然明白吕保平话里的意思。 一百两银子能让战死者家属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可人命仅用银子来衡量是不是过于冷血,但谁又给过他们选择的权力。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是伤心多些,还是对安稳生活的盼头多些。世上没有两全的买卖,老百姓想得些好处只能用命去换。我们想追随将军搏个出路,或者给家里人多少留点后路。” 云铺卫军营再次恢复平静,篝火的余烬冒着袅袅轻烟。 肖华飞没有睡觉,背着手围着士兵营房缓慢踱步,耳中听着营房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内心无法平静。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士兵们到底愿意跟着什么样的统帅,应该不是能带他们打胜仗那么简单。 士兵们可以无惧生死,但一定要满足他们内心的需求,只有抓住最大的需求共性,才能组建一支真正的强军。 军队还要有信仰,只有坚定的信仰才能让一支军队百折不挠,最终走向胜利。 李雷和王老虎跟在肖华飞身后亦步亦趋,王老虎破天荒地没有胡说八道,他也能看出肖华飞正在思考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大地结霜,天色微亮。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赵先生的谜语 肖华飞将营中事务交由邹通等人打理,再次回到姚安县城。 他承认自己现在还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将,不过哪怕是皇帝也不会反对他回家找新婚老婆亲热这件事情。 农耕社会中上至君王下到庶民,对传宗接代这件事都会给予最大的包容,无人会对新婚不到半月便领军剿匪的将军说三道四。 长街上的血迹早已洗刷干净,李雷与王老虎他们跟在肖华飞左右,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名穿着布衣斜挎腰刀的士兵。 因为有大量新人的加入,安保队员在途经黄石集时便回到那里,用于维持日常秩序。 在黄石集新建成的小学中,肖华飞给孩子们上了第一堂课,课本用的是肖华飞自己抽空编撰的小册子。 上面没有天地君亲师的陈腐理念,反而多出很多自然知识与倡导平等思想的小故事。 肖华飞希望在那些小故事的层层包装之下,终有一天孩子们能够明白谁才是世界的主人。 他自从穿越到大晋便被深深的孤独感所围绕,迫切需要和他有相同理念的人围绕在自己身边。 无论大晋带给他多少改变,肖华飞的行事方式还是在潜意识中被前世的认知所影响,并始终在向自我认为正确的方向靠拢。 到家后拜见过家中长辈,肖守正身体依然如故,早早就被堂妹扶着起身离开。 肖华飞与肖老爷子和父亲就黄石集后期的发展问题谈到很晚。 在小芹不断的张望中,肖老爷子笑着让肖华飞先行离开,有事明日再说。 肖华飞再次回到久违的浴房,刚把疲惫的身子泡进澡盆,浴房门外传来杜兰英好听的声音。 ”夫君你还没有泡完澡吗?” 肖华飞坏笑着沉默不语,静静地呆在澡盆中不发出一点声响。 “夫君你在不在里面?” ..... 肖华飞将整个人埋进水中,只留鼻孔在水面上呼吸。 吱呀一声浴室的门被推开,杜兰英担心地走到浴盆前面。 突然一个人影冲出澡盆将她抱个满怀,杜兰英再次嗅到那日夜思念的味道,将头靠在肖华飞肩头向水盆中倒去。 小芹蹲在浴室外紧捂着发烫的脸颊,可却挡不住羞人的声音传进耳朵。 第二天早上,小芹低着头为肖华飞与杜兰英端上茶水后转身便跑,昨夜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让她心中小鹿乱撞。 肖华飞不解地问道:“这丫头咋回事,一早上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杜兰英脸上一抹红晕出现,白了肖华飞一眼,说道:“还不是怪你,她昨晚原本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没有跟进浴房。” 肖华飞假装没有听懂,根本不打算继续讨论下去。 “是不是让小芹和肖宁把亲成了?”杜兰英试探问道。 肖华飞摇头道:“不行小芹还太小,至少要再等二年,满十六以后再说。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 “夫君是不是想收了...”杜兰英神情有些复杂。 肖华飞握住杜兰英的手,正色说道:“不要多想,我拿小芹当妹妹看待,再说我答应过他哥,不让小芹给任何人做小包括我自己。不让她过早嫁人,只是为了她好,年纪太小身子骨不硬朗生孩子容易出事。” 杜兰英看着肖华飞一脸真诚才放下心来,她自幼习武熟悉人体结构,自然知道肖华飞说得有道理。 若按大晋的世间风俗,她与肖华飞的婚姻,肖华飞是有些吃亏。 毕竟她年纪要比肖华飞大上二岁,而且肖华飞又是肖家第三代唯一的独苗。 所以这让杜兰英在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在某些问题上她不自觉地强迫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她的这些小心思肖华飞不可能全看破,男女在这种事情上的思维方式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夫妻二人正在房中温存,吴苟道登门请肖华飞到县衙一叙,说是朝廷有谕令下达。 肖华飞无奈之下只好更衣随着吴苟道前往县衙,他第一次觉得当官也不是凡事都好,只要朝廷有事自己就得眼巴巴听令奔忙。 姚安县的二堂还是那般模样,不过肖华飞今日已经可以和张景清并列而坐,不用再坐在下首小心逢迎。 但无论对张景清还是赵先生,肖华飞依旧保持着最大的尊重,不管怎么说二人也帮了他不少忙。 三人闲谈间,赵先生将一封谕令转交到肖华飞手中,并笑着恭喜肖华飞不日将得到高升。 肖华飞有些狐疑地打开谕令细读起来,才知道张景清高升到吏部主事,自然又是一阵恭喜,并承诺张景清启程之日定有程仪奉上。 张景清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欢喜,亲手将茶盏递给肖华飞,他对肖华飞表现得比往日更加亲近。 可谕令上对关于自己的指派,肖华飞有些看不明白,陪着北周使者进京怎么看都是份碎催的苦差,赵先生又何来不日高升之语。 赵先生看出肖华飞的疑惑,思虑半晌含蓄说道:“京中有朋友来信,说前一段时间圣体违合,所幸天佑大晋,在二位皇孙的日夜陪伴中陛下日渐康健,甚至偶尔上朝理政。” 肖华飞听过后彻底茫然,这都是哪跟哪,皇帝有没有病,上不上朝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根本不关心重熙皇帝的死活。 不过他知道赵先生绝不会无故讲这些废话,其中必有深意,只不过他这个大晋朝堂小白根本无法领会话中的内涵。 但有张景清在场,肖华飞不敢细问,只是微笑着点头,装出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赵先生不再解释将谕令收回,转而提醒肖华飞道:“过几天我与大人便要回京,这边自会有礼部的使者过来找肖将军迎接北周使者。将军切记要保证使者安全抵京,那就是大功一件。” 肖华飞再次感谢张景清与赵先生的指点,并邀请他俩晚上到仙味楼赴宴,全当是为张景清送行。 张景清笑着婉拒肖华飞的邀请,接替他的新县令已在来姚安县的途中,为能尽快交割公务回京,县中还有一堆文书需要他尽快亲笔签押。 于是张景清让赵先生代替自己去仙味楼,感谢肖华飞的惜别之情。 肖华飞明白这恐怕是张景清升任吏部主事后的避嫌托词,不过来日方长,在朝中有个相熟的吏部主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一百二十章 酒桌解惑 仙味楼包厢内酒菜飘香,如果肖华飞不是酒楼的老板,连他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订到包厢。 肖宁待人接物越发成熟稳重,打发走店里专门的带客小厮,肖宁亲自将肖华飞与赵先生引进包厢。 待二人坐定后,肖宁把菜牌双手捧给赵先生,请贵客点菜。 赵先生没有过多谦让,按照仙味楼的招牌菜式点上冷热四道菜,然后将菜牌递到肖华飞手上。 肖华飞又点四道热菜外加一个瑶柱鸡汤,凑足八菜一汤,外加三十年的浮生醉二瓶。 等菜期间,肖华飞与赵先生听着外面的弹唱彼此闲谈起来。 “仙味楼这生意火得都让我这穷幕僚心生羡慕,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无意科举却对经商有如此天分。这样一家半死不活的店,经过你手一改却繁荣如此,看来我真是老了看不透喽。”赵先生依旧当肖华飞是几个月前那个晚辈,言谈较为随意。 肖华飞为赵先生倒满茶杯,谦逊说道:“晚辈自然无法同赵叔比肩,您这大晋的正牌举人面前,小子那点道行怎么够看。其实今天您在县衙里说得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赵先生脸上不见自得之色,反而有些落寞。 “懂又如何,我好像什么都懂,可最终还不是要给进士做幕僚当成进身之阶。像我这样终归不是正路,所以才一直劝你专心举业,那样才有可能一展胸中抱负。” 肖华飞明白赵先生的苦楚,能考中举人就已能够证明他至少一省境内的人尖子,但大晋亿万臣民每三年或五年才有一批进士名额。 江山代有才人出,最终很多有才干的人拿不到自己应得的位置。 肖华飞猜测,很多未中举的人士都怀有一颗报复社会的心理。 科举之路在王朝初建时属实有积极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科举之道,挡住地还是平民百姓的上进之路。 最终整个社会结构会如一潭死水,社会发展也会因此原地踏步。 当平民失去希望再遇天灾人祸,改朝换代便不可避免。 但如今的大晋没有民众自觉的基础,肖华飞只是因赵先生的话想得有些多。 待者悄无声息地将菜上齐,面对一桌色香味俱佳的酒菜,赵先生终于不再纠结自己的过往,专心与肖华飞吃喝起来。 “华飞你家厨子这个锅包肉是怎么做的,这猪肉没有腥臊之气,而且炸得外里嫩咸鲜适口最是下饭,我每次来都吃不够。” “赵叔若是喜欢,一会我让肖宁抄一份菜谱,回去让厨子慢慢试做便是。” 赵先生微笑着放下筷子,盯着肖华飞说道:“算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酒楼之所以宾客盈门,做菜的法子才是关键。你想问什么便问吧,要不岂不是白受了这顿好饭。” 肖华飞再次敬过一杯酒,才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为何赵先生断定他也会高升,还有皇帝在不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赵先生没有推辞,喝过敬酒说道:“你为官时间尚短,而且路数走的都是左道,猜你就没有真明白。张大人恐怕也看出来你在县衙里是装样子,所以才让我来为你专程解惑,有事些他不方便明说。” “还请赵叔直言。” 赵先生将几条已知信息为肖华飞进行解读,皇帝招皇孙进宫而不是儿子,就是打算培养帝国的第三代继承人。 因为儿子们都让各自老师教导过,皇帝再教也意义不大。 一个人的做事习惯,行为偏好都是从小教育而成,皇帝现在也只能对孙儿辈用功。 而且表现优秀的皇孙,会对他父亲继承大统产生正面影响,虽然未必是决定性影响,但一定会有极大加分。 至于为什么肖华飞会升官,赵先生表示这个最简单,因为皇帝要给后代留下些骨干之臣。 皇帝不希望未来的肱骨之臣都是门阀出身,这对以后的皇帝统治不利,也不利于帝国的稳定,所以才会在平民出身的官员中选择。 肖华飞作为纳捐官,在官场出身不够正统,将来若想有所成就无疑只能依靠皇家,所以肖华飞也是极好的狗腿子人选。 当然这倒不是说肖华飞有多优秀,一下入了皇帝的法眼,而是皇帝不过在举手步些闲棋,像肖华飞这样的后备人选会很多。 肖华飞得利于在恰当的时间,做下几件符合皇帝心意的事情,这就已经足够让皇帝把他加入后备名单。 赵先生相信,随着剿灭景石寨,拔除东蛮谍网的消息进京,肖华飞应当能收到些好处。 大晋毕竟内部太平已久,剿灭一个山寨,都是能排得上的战功。 边军那里砍十个八个脑袋朝廷都要嘉奖一次,何况肖华飞的确摧毁掉平安州的密谍系统。 重熙皇帝平生最恨东蛮,视镜泊之役为奇耻大辱,谁能让东蛮不痛快,自然就会让皇帝龙颜大悦。 见肖华飞终于明白,赵先生也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现在虽不能说是简在帝心,但至少在陛下心中有一定位置,所以张大人今天让我来是希望两家今后能守望相助。细说起来我家大人这次升官恐怕还有你不少功劳。” 肖华飞是很上路的人,马上拱手道:“过去赵叔与张大人一直对晚辈照顾有佳,张大人升至吏部主事乃实至名归,可与小子无关。今后还请赵叔与大人多多指教晚辈,若有事需要晚辈出力,自然会全力以赴。” 聪明人谈话都不必说太透,赵先生明白以张景清现在的势力,还不值得肖华飞舍身投靠,能得到这个保证他已心满意足,回去后对张景清已经能交待得过去。 赵先生再与肖华飞喝过一杯酒,便要起身告辞。 肖华飞一把拦住他,扶着赵先生的胳膊说道:“婶子又不在姚安,赵叔何必如此着急回去。马车已在楼下等着我俩,长夜漫漫正好换个地方继续饮宴,赵叔千万莫让小侄失望。” 经过肖华飞提醒,赵先生也想起这阵一直在忙着县衙交接的事情,属实许久不曾观赏那满眼的莺莺燕燕。 索性人已经出来,赵先生便被肖华飞拉着往潇湘阁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兜底 在前往潇湘阁的路上,肖华飞看似随意问道:“赵叔你说咱们头顶上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赵先生起先没有回答,反而向车外左右一看,见外人应该听不到二人谈话才含糊说道:“谁都不信也不敢信,曾有鸿图大志,如今失望颓废。” 肖华飞猜测赵先生这些话估计都是听他家老太爷说得,赵家曾经可是出过一任待郎,在朝局方面的见识比自己肯定要高上不少。 赵先生其实很了解肖华飞的个性,眼看着已到潇湘阁大门前,再次提点道:“不要让人怀疑你的忠诚,雄狮在老迈的时候最是危险,可能会抹杀一切对他后代不利的因素。哪怕只是因为看不透这人的心思,都会宁杀错不放过。” 肖华飞要和赵先生一起下车进入潇湘阁,赵先生却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一把将他按住。 “赵叔老了,要是和你一起进门真心争不过你的风头。我先进去稍候你再自己进去,花销记你账上便好。什么时候到了京城,再让你看看赵叔风月班头的人望。” 肖华飞笑着拱手称是,于是赵先生头也不回钻出马车,随着带客小厮向潇湘阁里面走去。 刚才那句话才是今晚最有用的一句话,这也是肖华飞最想得到的良言。 陪北周使者进京已成定局,肖华飞不知道能否得到皇帝召见,但不打无准备之仗是他的一贯行事风格。 当然大概率他不可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听说陛下修仙一直都很勤奋。 肖华飞也不着急,上午时他已通知胡风与吴苟道来九娘这里碰头。 又在马车上坐等一刻钟,肖华飞才下车由小厮陪着直接走向九娘的小楼, 轻车熟路来到九娘小楼前,九娘的贴身丫鬟却不在。 肖华飞自然不好推门而入,小厮连忙告罪去前院找九娘过来。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王老虎站在竹林边等着九娘过来。 王老虎兴奋地说道:“姑爷咱们要去京城了?千万记得带上我。” 肖华飞没有回答王老虎的话,反而向李雷问道:“你觉得以老虎这个喜欢招惹麻烦,又管不住嘴的状态,我要不要带他去京城。” 李雷板着脸孔低头看着地面,好像不肯替王老虎说句上几句好话。 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去京城就肯定会带王老虎一起去,不过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顺便磨练下王老虎的性子也不错。 王老虎有些发急,本就是一个呆不住的性子,能到处走走看看才最符合他的本心。 还好他不是一点脑子没有,马上挺胸站直不敢在肖华飞耳边唠叨,生怕惹人心烦。 九娘眉目如画妩媚依旧,肖华飞站在竹林边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种成熟女子的诱惑扑面而来。 九娘来到肖华飞面前施过一礼,笑颜如花说道:“九娘是叫大人呢,还是该叫将军,胡风与狗子一会便到。” 肖华飞有一种预感,他将会离开姚安一段时间,情绪显得有些不高。 “我也不知道这个两个称呼你还能叫多久,且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吧。” 九娘将肖华飞让进小楼,忐忑问道:“大人是有心事?” 肖华飞笑着安慰道:“也许是太拿自己当回事罢了,未必成真,等他俩到了再一起说吧。” 姚安是肖华飞的基本盘,容不得有失,而且人心这种东西离得远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生变。 若是真被皇帝留在京城,眼下的这些班底,该如何安排,又怎么保证现有的利益不被人夺去,已经成了肖华飞必须考虑的问题。 没有等多久,胡风与吴苟道从潇湘阁后门来到小楼。 人员到齐后,肖华飞正式安排起他陪北周使者上京后的各人安排。 首先要保证浮生醉的销售不中断,这点暂时不用担心,九娘本身有大笔银子分润,只要防着叶青他们过来插一手便好。 财帛最是动人心,肖华飞在这种问题上谁也无法全部相信。 另外他也让三人留心,是否有人打浮生醉生产机密的主意,并让吴苟道安排二个精明的兄弟到黄石集当差。 只要他们能把差事做好,一应奖赏肖华飞会从优支付,开出的条件之高,让吴苟道都有些心动。 安排到黄石集的人员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在外围阻断一切想要窥探生产机密的人员,至于如何阻断肖华飞没有说,吴苟道也没有问。 垄断是肖华飞给吴苟道的最高指导思想,不管任何人想染指浮生醉的秘密,那就是不死休的局面。 山寨里的作坊自有杜天纵看着,黄石集上便交给吴苟道派人盯紧外来人员,对于外部反谍肖华飞还是相信影龙卫的专业性。 九娘站起身忍不住问道:“若是大人这次真留任京城,我们该怎么办。” 肖华飞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有些头大,仔细思虑半晌说道:“胡风老成持重,若我真短时间留在京城,我会想办法找叶青和千户替他买了这个百户。” 胡风闻言感激莫明,但还是推辞道:“承蒙大人信重,属下感激不尽。但属下已经老迈,身体又大不如前,这个百户官职大人是不是考虑下狗子接任会比较好。” 对于胡风的话,吴苟道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安静坐在一边。 肖华飞看下吴苟道,很满意他的态度,才开口道:“狗子年轻自然会有更好的前程,我到京后自有安排。” 吴苟道马上躬身拜谢,肖华飞向三人示意都坐下说话。 三人坐下后,肖华飞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因为我私人的事,咱们算是出了风头,按道理说上面会有封赏下来。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的心不要乱,常言道福祸相依,谁也无法看得太远。” 三人齐声称是,对于肖华飞话中的告诫之意,自然能听得出来。 他们都在肖华飞那里得了太多好处,彼此间的身家性命早已绑在一起。 肖华飞看眼九娘笑着说道:“到京城后我会想办法,让人把你爹娘接到姚安来,若是你不方便奉养,肖家会出面买个宅子,再找上二个老实佣人伺候他们。” 九娘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爹娘,听到肖华飞的话后,马上跪倒在肖华飞面前不住磕头拜谢。 肖华飞连忙扶起九娘安慰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切我会安排好。” 九娘抽泣着坐回椅子,开心的眼泪已沾湿了手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人莫负 九娘好不容易收住眼泪,却问出一个让肖华飞更头大的问题。 “茗月与红袖该怎么办,大人要如何安排她俩。” 肖华飞一脸尴尬,连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却差点烫到舌头。 吴苟道对胡风说道:“胡叔我要去尿尿,你去不去。” 胡风呆了一下,不解地说道:“你小子又不是小孩子,咋还让我陪着一起尿?” 吴苟道连忙打眼色说道:“你刚才喝了这么多茶水,人年纪一大肾就不好,肯定爱尿尿。”也不管胡风懂不懂就拽着他走出小楼。 房间中只剩下九娘与肖华飞,李雷都拉着王老虎站的离小楼远了些。 九娘柳眉一挑,不依不饶地问道:“大人连属下的父母都能想着,总不至于让两个牵挂着你的女子没有好下场吧。我这里始终不是她俩能呆到年华老去的所在,若大人真对她俩无意,奴家就找人卖掉她俩。” 肖华飞很想说他家里也呆不了这二位姑奶奶,搞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不过要说他对茗月与红袖一点感觉也没有,那肯定是骗人,最难相负美人恩。 肖华飞第一次觉得自己穿越后变得这么帅,原来也是一种原罪,还没有前世一买一卖来的痛快。 肖华飞心中犹豫不决,只是用手捻着瓷盖不停拨弄盏中的茶叶。 九娘是何等老辣,知道再等下去也不可能有结果只能换个法子。 于是她笑着说道:“大人身上可有银子。” 肖华飞一愣并未多想,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扔到桌上。 九娘从中拿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收入袖中,又从另一只袖子里拿出二张纸交给肖华飞。 还未等肖华飞细看,九娘抢着说道:“银契两清,大人是杀是留,都看您自己的意思。反正从此她俩就和潇湘阁没有半点关系了。” 肖华飞展开那二页纸一看,原来是茗月与红袖二人的卖身契约,顿觉有些烫手。 他看了半晌才闷声说道:“会不会有些太着急,还没问过她俩的想法,而且我真没法安置她们啊。” “大人问得其实是一个问题,只要愿意以大人的身家,何处不可安置。大晋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奴家真不知道大人在考虑什么,她俩不会争大房的位置。只不过是想找心仪郎君当成归属,此乃人之常情,为何大人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呢。” 九娘软糯的声音好似狸魅低语,不断敲击着肖华飞的心房。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譬如朝露。若大人身边有茗月相伴,又有红袖添香想必是极好的。” 出乎九娘的意料,肖华飞将二人的卖身契就着身边的烛火引燃,片刻间便烧得只剩一小堆纸灰。 九娘抿嘴一笑飞快掩饰脸上的错愕,开口再次补上一刀,“大人可能不知她俩的身价,若是换成旁人,没有一万两是无法替她俩赎身的哦。也就是咱家大人有这气魄,一会奴家告诉她俩,你猜她们还会不会跟了旁人走。” 肖华飞摊开双手,无奈说道:“何着是怎么做都不对,看来九娘今晚是吃定我了。” 九娘媚眼如丝舔了下红唇,拿起手帕轻轻粘下嘴角,小声说道:“奴家胃口好得很,不比那些年轻的女娃们差,大人要给奴家吃什么。” 肖华飞觉得头疼欲裂,又有上次和九娘一起喝酒后的感觉,连忙尴尬地咳了几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家锅里还煮着粥,有什么事上京前再说。” 九娘心中明白肖华飞家里到底煮得是粥还是醋,也不好逼迫过甚,于是跟着起身将肖华飞送到小楼外,吴苟道与胡风并未走远也一直在竹林边等候。 吴苟道正要上前告别离先行开,肖华飞却说道:“肾不好以后就多吃点药,别一开会就上茅房,以后再犯决不轻饶!” 九娘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吴苟道被这突如其来的邪风搞得双眼发呆,只能连声称是。 肖华飞才想起赵先生的事,回头对九娘说道:“县衙赵先生的账记我这里,嘱咐前院安排好。” “请大人放心,他前几次来的账也一直是记在大人身上,请大人慢走。” 肖华飞刚想问九娘,赵先生到底往他身上记了多少花酒账,但一想将来还要在京中相见,未必不会有求于人,便无所谓的点一下头表示认可。 马车留给赵先生,肖华飞由吴苟道陪着往家里走去。 深秋夜的冷风一吹,让肖华飞大脑清醒不少。 他对吴苟道提醒道:“要多注意外来人员对黄石寨老人的刻意结交,目前浮生醉的秘方还不能外泄,能保多久便保多久。” 吴苟道谨慎问道:“要是有寨里的人带着方子伙同外人跑路呢?大人要知道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肖华飞内心有些挣扎,无数的粮食布匹一车车的送往山寨,黄石集的建设也砸进去肖家许多银子。 如果这都换不来山上众人的忠心,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吴苟道说得很对,这是也刚才在九娘那里肖华飞有些回避的话题,很多话并未说透。 如今被吴苟道点破,肖华飞只能用遗憾的口气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真是那样就没有办法喽。” 李雷和王老虎跟在身后并未插话,肖华飞也没有刻意避着他俩。 吴苟道低头回道:“属下明白了,不会让麻烦和大人扯上关系。” 肖华飞拍拍吴苟道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明天你去县衙趁着县里都在忙着交接,把那两个要去黄石集的兄弟户籍抹平,给他俩换个新身份。以后他们不再是影龙卫的人,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以后由肖家按月奉养,你这就去抓紧办吧。” 吴苟道又想起一事,提醒道:“大人是不是忘了还有个姓穆的关在地牢里,你上京后这人与那王雷刀该如何处置。” 肖华飞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此人所知不多已无大用,再说也不可能让堂妹嫁给这种人。 肖华飞淡淡说道:“王雷刀留下看好,至于旁人按影龙卫的规矩办,你不需要我教吧。” “那属下明白,这就亲自去盯着把事情办了。”吴苟道抱拳想要转身离开。 肖华飞抬手拦住他,低声说道:“把这里大小事都安排好,不出意外过段时间你也要来京城当差。”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迎使 肖华飞在家足不出户呆上三天,计算下谕令上给出的时间北周使者将至。 告别亲人,肖华飞带着黄石四杰再次回到云铺卫。 一天前张景清已经启程回京,肖华飞亲自送上丰厚的程仪,二人约定在京中相会。 北周使者将在云铺渡登船,一路北行至通县,再换陆路行上几十里便可入京。 至于不让使者一路走官道进京,肖华飞猜测是因为国防需要,不想让北周人过多了解大晋的山川道路。 肖华飞一行人刚到军营,礼部的信使已在营中等候,言及还有不到二日路程北周的使者队伍便会到达。 肖华飞赏给信使五两银子将他打发走,便召集众人到议事厅开会。 按朝廷安排云铺卫这次只需要派二个标营,也就是二百兵士随行护送便可以,大晋内部目前来看总体还算太平,二百披甲士兵已经能够震慑路上的剪径毛贼。 而且北周使团本身也有护卫力量,游牧民族的兵士战力不可小觑。 肖华飞对这次的护送任务比较有把握,为难的是进京后,是否会得到重熙皇帝的召见。 万一得到召见,他又该如何应对皇帝的考验。 天下第一人,何其高也。 前世他有许多的面试经验,不过却没有过面对皇帝侃侃而谈的经历。 上京自然要带可靠的班底,肖华飞自然选择由邹通,晋彪的二个标营随行。 严本书被安排留守军营,在肖华飞不在期间暂掌兵事。 新任姚安县令到任后,马上将云铺卫上京需要的开拔钱粮第一时间拨付过来,肖华飞看过回执,发现果然被扣了三成。 不过他已没有心情理会这种官场陋习,睁一眼闭一眼在回执上签下大名,打发走送粮队伍。 明日便是北周使团抵达云铺卫的日子,要跟着出发的标营兵士已经开始整理盔甲与行囊。 肖华飞故意让兵士们不要擦去盔甲上前些天沾染的血迹,只需要把钢刀磨快便可。 在肖华飞的设想中北周使团必然骄狂到不可一世,让对方看看大晋军人的铁血风貌,也许可以打消对方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大晋虽然有种种不合理的现象,可毕竟是肖华飞与亲人们要长久生存的国家。 即便肖华飞心中不认可大晋现今的封建思想与制度,但他对这块土地和百姓却并无恶感,愿意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这些善良勤劳的人们。 随着一声悠远的牛角号划破天际,咚...咚...聚兵鼓在云铺卫军营中响起, 天色微亮,大地上蒙着一层奶白色的薄霜。 校场上兵士的口鼻间,已能见到淡淡的哈气。其中有二百兵士已全部披甲执锐,站在校场前方。 肖华飞走上没有登上过几次的小小阅兵台,望向自己的兵士。 “奉朝廷谕令,本将率二百兵士护卫北周使团上京。兄弟们打起精神,在外族使团面前提振国威。留守的兄弟们要看好门户,防止宵小为乱。” “诺!”校场中兵士齐声应诺。 肖华飞走下阅兵台,一甩披风上马转身向后摆手道:“出发!” 营门大开,甲叶摩擦哗哗作响,身后二百兵士闻令齐动,。 肖华飞一马当先,领军向北周使团前来方向行去。 两营士兵分列在云铺渡码头两侧,有几艘巨大的官船已经停靠在码头上等待北周使团的到来。 离远看时肖华飞并没有觉得这几艘官船有多大,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些官船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肖华飞站在码头上细细打量,发现官船虽然气派依旧,但仍能看到在新刷的船漆下面有斑驳的凹凸起伏。 想来朝廷是为了门面,给这些旧船重新刷过船漆。 肖华飞不禁暗想,是不是大晋这艘巨轮也如这些官船一样,外表明艳光鲜内里却已经腐朽不堪。 未等肖华飞再往深处想,邹通来报北周使者还有不到五里便会到达码头。 肖华飞抬头远望,已能看到官道远方有旌旗招展。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整队!” 二百兵士闻声而动,挺胸抬头执锐而立,目光平视远方。 使团的队伍走得并不快,肖华飞骑在马上手握剑柄等在官道正中间,他身旁两侧的兵士依旧保持警惕性的站姿无一人乱动。 队伍越来越近,约摸还有不到一里就可到达码头。 这时有一大晋文官打扮的人率先离队来到肖华飞面前。 这文官离着肖华飞还有五丈远便高喊道:“本官乃礼部正五品主事秦实录,北周使团已到。你这莽夫还不快下马让开道路。” 秦实录这种训儿子的口气让肖华飞十分不快,本来秦实录要是好好说话,肖华飞让也就让了,毕竟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使团进京。 还没等肖华飞有什么反应,站在人群中的王老虎却有些压不住火,他今天原本穿着一身小旗的盔甲站在两旁兵士中间充数。 秦实录话音刚落,王老虎就狠狠地冲地上啐了口浓痰,好巧不巧因为他站的位置离秦实录比较近,这口痰一下飞到秦实录的鞋面上。 秦实录身为朝廷礼部五品主事,清流中的清流,读书人中的读书人,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 不过因为他刚才是面对着肖华飞,只知道是自己左边的兵士中有人吐的痰,却没有注意到是何人所吐。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秦实录马上将矛头转向领兵的肖华飞。 他马上指着肖华飞高声骂道:“有辱斯文,有失国体。你...你这个贼军头,还不快把那个胡乱喷粪的人给老夫抓出来治罪。” 肖华飞心中也觉得王老虎有些莽撞,这不符合肖华飞的行事风格。 到京里至少千八百里的路程,一路上有多是机会套麻袋打闷棍,何必把事情办得这么不含蓄。 但王老虎做都已经做完,不管王老虎如何莽撞,那也是肖华飞的自家兄弟。 他肯定不会交出自己人给这狗屁的清流出气,在肖华飞看来清流们的满腹道德文章,还不如王老虎的一口痰。 面对着秦实录的手指,肖华飞也不下马,神色清冷地向左右看一眼,淡淡说道:“这位大人的话好生奇怪,本将只看到两边都是保境安民的卫所将士,任何人都不成吃坏东西,何来有人喷粪一说。话说从大人来到本将面前,也只有大人自己在一直不停说话啊。” 秦实录被肖华飞的冷嘲热讽气得脸色通红,他就算再迂腐也听明白了肖华飞是在指桑骂槐,话里话外说他才是满嘴喷粪的那个人。 肖华飞与秦实录斗嘴间,使团的队伍已经越行越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为国斗使臣 有跟班上前提醒秦实录,使团队伍已临近码头,有什么事最好等使团上了船再说。 秦大人回头瞄一眼只好暂时收起脾气,这要是在京城今日绝不会与这群下贱的莽夫善了。 他虽然心中气极,但还是尽力平缓气息摆出文官的风度,冷冷说道:“本官今日不与你等计较,使团已至码头马上就要登船。你最好马上让开道路,不要耽误了使团的行程。还有看好你的人,不要失了国体。” 肖华飞冲秦实录拱下手,早这么说话不就得了。 当着北周使者的面,肖华飞也真不想让秦实录丢太多的人,毕竟最后折损的肯定是大晋所有人的面子。 肖华飞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来到云铺卫队伍最前方,就在官船悬梯左侧五丈远站定。 百十人的使团队伍停在码头上,为首一人骑着纯黑色高头大马,身边有北周骑士握着弯刀环绕护卫。 肖华飞骑在马上站在路边细细观察此人,他的衣着打扮最是华贵,约摸此人便是北周使团的正使。这人应有五十多岁面带风霜之色,给人的观感应是豪迈爽利之人。 他头上未梳发髻而是披散着半白的长发,上面压着一个皮制镶玉的发箍,身着服装也不是中原风格,而是北国的短衫长裤样式,外罩一件旱獭开襟皮裳。 秦实录站在船前向此人拱手道:“贵使一路劳顿,还请正使登船休息。此乃我大晋皇帝陛下特意为贵使调派的官船,上备有美酒佳肴。贵使团在饮宴时还可以顺便欣赏两岸风景,再有三五日便可抵达大晋京城面见皇帝陛下。” 正使下马不卑不亢的抚胸还礼道:“等面见南晋皇帝陛下时,我定会代表我大周皇帝陛下,感谢他的盛情招待,秦大人为迎接本使也是一路操劳这就一起登船吧。” 此话让肖华飞听着极为别扭,什么叫南晋,什么又叫大周,一字之差却事关国家荣辱。 虽然说各国使节在谈话时肯定要抬高自己国家,但这人也不该在言语间隐晦地踩大晋一脚,船上好吃好喝都要喂狗不成。 秦实录的脸上有些难看,身为大晋礼部主事正统的读书人,又如何会听不出北周正使话中的折辱之意。 但本着息事宁人办好差事的态度,他不想和对方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只想让此人带着使团快些登船了事。 肖华飞在自家地头上却忍不住这种闲气,在马上坐直身体朗声说道:“世人只听过大晋与北周,从来没听过什么大周与南晋。贵使莫不是一路走得太累忘记了要去的国家?如果贵使认错了地方,本将军愿护送贵使离境,认准了门再来不迟。” 北周使者的护卫都听得懂大晋语言,肖华飞话音刚落他们便有些炸毛。 一个个手握刀柄将弯刀离鞘半寸,用手指着肖华飞污言秽语地咒骂起来。 那个正使转头看向肖华飞,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挂着很有风度的笑容。 他只一抬手便让身边护卫闭嘴收起弯刀,用带有磁性的男声说道:“这位小将军看着年纪不大啊,本使今天受累教你个道理,称南或北,只不过是文字使用上的差别。而一个国家疆域大或小,国力强与弱,一切最终还是要靠勇士腰间的利刃说话。” 秦实录担心肖华飞年轻气盛受不住北周人的言语激将,马上挡在正使与肖华飞中间,冲着肖华飞说道:“不要胡闹,也不要再逞口舌之利,到了京城朝廷自有说法,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肖华飞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秦实录,心中有些悲哀。 大晋真的已国无诤臣吗,礼部人不遵礼就是丧失国格,刚才若是不争丢得不仅是秦实录与肖华飞的脸,而是所有大晋人的脸面。 他能理解秦实录的想法,但内心的某些坚持让他无法装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肖华飞神情冰冷,用拇指搓着剑柄看向邹通与晋彪,见二人脸上均无惧怕之色,心中稍感安慰。 将为军之胆,肖华飞不怕自然他的兵士也不会怕。 肖华飞吐出一口闷气,平静说道:“本将承认使者所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那使者以为肖华飞服软,正要开口再调侃几句,却被肖华飞接下来的话打断。 “但那是强盗们的真理,不是大晋人的真理。本将也读过几年书,纵观使书强权从来战胜不了人间的正义。千年来有多少外族强盗想要染指中原,可我族人苗裔仍在,文字诗书仍在,今天晋人仍在。请问使者,那些曾经策马扬鞭飞驰在草原的古老强盗,今可还在。” 肖华飞的话让使者哑然,他熟读使书自诩为晋通,心里知道肖华飞说得是事实。 但肖华飞没有说完,继续说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大晋人才济济,肖某虽比不过你护卫身强力壮,但大晋像肖某这样敢战之人也如过江之鲫。剑折我便用拳头,拳折我便用牙,牙碎我就用脑壳撞人满脸花。想要让晋人引颈就戮,不战而降,就是痴人说梦!” 正使的神色复杂起来,看看肖华飞又看看秦实录,终于得机会开口说道:“就算你是这样的人,但你如何保证别人也和你一样?我也看过你们的史书,据我所知你们族群可是很爱出卖国求荣的奸细。” 肖华飞无所谓的笑笑,对正使说道:“使者的话很偏颇,说明你看书只是走马观花,看来你读我族的史书也没有读透精髓啊。哪个大家族没有一二个败家儿子。我们晋人敢把这些写在史书上,就是在告诉那些贱人,靠出卖祖宗也许能得到一时荣华富贵,但留给他们与他们后人的将是永生永世的骂名。” 使者还要说话,肖华飞对着他竖起手掌止住他说话。 “我族人千百年来还能生活在中原这片土地上,就是因为每到族群危亡之时,总会有人悍不畏死站出来单臂挽天倾。大晋的男人只要还没死光,大晋就依然是大晋人之大晋,永不为异族之奴。” 使者气极反笑,大声说道:“好个永不为异族之奴,希望小肖将军若是有空,到我大周走走,在边境的马市之上也许还有你们大晋不少细皮嫩肉的姑娘,却不知是何人将她们带过去,又或是从哪里打地草谷?” 肖华飞不为所激,因为他猜使者说得十之八九就是事实,但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若是无内奸配合,边关守军怎么会让本族的女人被掳走出境。 肖华飞目前没有能力去杀掉那些内奸,只能反笑道:“这么说我将来一定去逛逛,从那里买二个北周女奴回来帮我兄弟们洗脚。” 云铺卫的兵士们闻言响起一阵哄笑。 秦实录不知是被肖华飞刚才的话有所触动,还是担心事情闹大,表情严肃地对正使说道:“贵使此番来大晋,到底是来为我陛下贺寿,还是打算要在此地与我国将士斗嘴?若是贺寿而来,现在就请登船。” 使者看一眼肖华飞,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再次恢复优雅的风度对肖华飞说道:“我乃大周西院枢密副使,乃朵不花。希望有一天小肖将军能与我会猎一番,猎犬还是虎豹一试便知。” 肖华飞冷笑一声,盯着乃朵不花的脖子说道:“我吃亏就在读书太少,所以也不爱多说话讲道理。我还很年轻,你却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若有那天,我请你看空中飞人。” 乃朵不花虽然不懂什么叫空中飞人,却也不再说话嗤笑一声,翻身下马带队登船。  第一百二十五章 父女论政 在秦实录的安排下,肖华飞带领五十人登上北周正使所在的座船护卫,其余人由晋彪带领登上打头的第一艘官船,用于前方河道开路。 乃朵不花开来最顶层的宽大船仓登高远望,能够看到两岸边的田地中堆满了已经收割完庄稼的秸秆堆。 他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阿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您身份高贵,不要和这些南人计较了。” 乃朵不花闻声回头,脸上尽是柔和的表情,对自己女儿笑道:“阿爹只是在看南人的大好河山,雅苏你看这大河两边阡陌纵横土地肥沃若是都变为咱们族人的草场。我们就不必每年和草原上的黑白灾斗个你死我活了。” 被叫雅苏的姑娘挽着父亲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副乖巧的模样,但嘴里说出的话却不见半分女子柔美。 “那陛下为什么还要您来出使南晋,他真想要这花花江山就让勇士们骑上战马来取好了。我从小最讨厌帐里南人奴隶那种温吞的性子,怎么陛下做事也变得这么不爽利。” “不许胡闹,这话你回草原上可不许讲!陛下权威日重,可不再是以前总喜欢抱着你的族叔。陛下现在是大周承远皇帝,前一阵还以大不敬的罪名杀掉过几个部族头领。你千万记住,以后再见皇帝时要懂礼数,千万不可肆意亲近,要知道猛兽都是吃肉的。” 雅苏嘟着嘴,抱紧父亲的手臂小声说道:“女儿以后见他时注意点就是了,咱们乃朵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一旦当权便六亲不认。” 乃朵不花拍着女儿的手说道:“不许这样说咱们陛下,南人羸弱却占据着天下最肥沃的土地。陛下心中有大志向,阿爹自然就要为之奔走,这也是为了我们所有的族人。” “南人弱是弱了些,可是也还有几根硬骨头,刚才那个小将不就敢对阿爹吡牙嘛。女儿可是看出来了,阿爹是真被他说生气了。” 乃朵不花笑道:“那是阿爹想让你们所有人认为我生气了,再说天下大事岂是几句豪言壮语就可以左右的?记住阿爹的话别人越轻视你,你就可能得到的越多。” 雅苏懵懂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阿爹在大周的地位,轻易没有人敢撩拨他老人家生气。 而且他的养气功夫很好,胸中城府极深,国内不知有多少对手倒在阿爹的面前。 雅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眼冒精光,开口说道:“阿爹要不咱们向南晋皇帝讨要那个小将,把他带回草原给咱们家当奴隶。女儿到时每天都抽他几鞭子,看他还敢不敢逞口舌之利。” “刚刚才说过不许胡闹,你就又耍小孩子脾气。不管如何人家都是南朝的正经武官,就算他们文官都挺不要脸,但他们皇帝总还是要脸的,怎会拿自己的臣子送给咱家当奴隶。这话在阿爹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出到外面胡说,省得让人家笑话咱们是蛮夷。” 雅苏不服气地说道:“凭什么天下谁是正统由他们南人自己说得算,大周的疆域只比他们大,不比他们小。要我说咱们大周才是天下正统,南人不过是偏居富饶之地的小朝廷。” 乃朵不花叹气道:“你这些都是气话,天下谁是正统不是哪族说得算,也不只看疆域大小。大周和南晋周边数不清的小国,你得问他们认为谁是正统。如果人家都认南晋是大晋,你在阿爹面前喊破了喉咙又有什么用?” 乃朵不花一指河两边的农田,继续说道:“你看这些田地,春去秋来生生不息。就像那个小将说的一样,他们在这里繁育千年不曾离开。晋人的祖先为他们的后代创造了灿烂的文化,统一的民族信念,朝代或许有更替,但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依旧是那些人的后代。” 雅苏微眯着好看的眼睛,却说出最冰冷的话,“那我们不能将他们杀光吗?或者把他们当成奴隶?到那时谁还记得什么晋人,天下就只有大周人才能称为人,我们就是天下的正统。” 乃朵不花淡淡说道:“其实陛下和你想的得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大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也是阿爹出使的目的。” “哪里不一样?陛下不也是想带着族人入主中原成为正统吗?他杀掉那些不听话的部族首领,不就是为了统一事权,让大周可以调动起更多的勇士最终荡平南晋?” 乃朵不花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遗憾说道:“可惜你是个女儿家,若是你那几个哥哥有你这般见识,也许咱家还能再富贵好些年,我族入主中原后,咱家裂土封王也未必不可能。” 雅苏咬着红唇摇下头,心里不是很认可父亲的话。 她那几个早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哥哥在身手上未必比她强上多少,她打小便跟随名师磨练技艺,很是擅长骑马射箭拔刀砍人。 况且在大周女子的地位并不比男子低上多少,大周并不像南晋会把女子关在家中不让出门,就像这次阿爹让她跟着一起出来玩,却没有让几个哥哥跟着一同出使。 “陛下这次让阿爹来南晋到底是来干什么,总不会真是为他们皇帝贺寿吧。” 乃朵不花先是不说,直到雅苏不停地撒娇追问才稍稍透露一点。 北周承远皇帝派乃朵不花到大晋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两国联姻,北周皇帝希望能娶重熙皇帝的一位公主为侧妃。 “真不明白陛下咋想的,南朝的女子就算是公主又有哪里好,她们骑不得马又拉不开弓,整天娇滴滴地就会抹眼泪。哥哥们就被家里那些南朝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整天醉生梦死的走不出帐篷。” 乃朵不花板起脸,装出生气的样子说道:“陛下想什么都是陛下的事,还轮不到你妄言置喙。你不会水不许在船上乱跑,更不许去找那小将的麻烦。他身边的兵士不是别的南朝样子货,应该都是见过血的悍卒。隔壁船舱里有南朝的美食,你且自己去吃吧。” 雅苏做了一个鬼脸,气鼓鼓转身走出船舱,只留下乃朵不花在栏杆边继续远眺。 肖华飞的舱室被安排在官船的第一层,秦实录给的理由也很充分,万一遇到急紧情况云铺卫官兵可以第一时间出动护卫船舷两侧。 肖华飞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知道秦实录说得有点道理,加上不想与秦实录发生新的冲突,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西风渐起,船帆随风鼓胀,船队拔锚北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买 秦实录在官船忙上忙下安排好一应事务,思来想去再次走上三层的船舱打算找北周的正使再谈谈,看看能否化解对方刚才心中的不满。 乃朵不花的舱门就那样敞开着,自幼在北地生活,他对于寒冷的耐受度比晋人要强上许多。 秦实录站在门口拱手求见,乃朵不花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保持着一贯的风度热情地邀请对方进舱落座。 秦实录踌躇好久,才开口说道:“方才是下官管束不力,下边将士又不通礼仪对您多有冲撞。请正使大人以国事为重,切莫在意军中粗汉的言语。” 乃朵不花温和的一笑,嘴里却说:“不过是三言两语之争,这点小事怎么值得本使生气。据我所知那些兵将归贵国皇帝与兵部统御吧,秦大人还是不要往身上揽事的好。” 秦实录被说得脸上有些尴尬,讪讪说道:“下官代表朝廷出京迎使,关于此间事项自然有专断之权。至于那些兵将的确是陛下临时调派过来,下官还没有时间调教,才发生了这些误会。请贵使放心,这几日我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束,叫他们不再生事。” 乃朵不花不置可否的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也不让秦实录自顾自的喝起来。 虽然他不喜欢肖华飞的那些话,但心中倒是有些佩服肖华飞的胆量。 毕竟就连大晋边军大将都不敢与他这样说话,而一个小小的内陆卫将,却敢与他平起平坐讲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属实很有意思。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刚才的确有些失态,原因就是他没有说服肖华飞,反而被对方的道理说得哑口无言。 才在最后讲出了类似骂街的话语,用侮辱大晋被贩卖到北周的女子找回面子。 但是他话一出口就马上恢复理智,借着秦实录的话转头上船,对肖华飞回敬地骂街之语未加理会。 虽然乃朵不花执掌北周西院枢密事相当于北周高阶文官,但内心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统兵大将,对秦实录贬低军中将士的话内心十分反感。 没有肖华飞他们这些大晋兵士,他早就带着西院的大周勇士饮马云铺河。 在他看来肖华飞尚且年轻却比这位大晋的礼部官员,有骨气有血性的多,若是大晋都是这种胆小怕事的文官,那中原可真就唾手可得。 乃朵不花属实熟读大晋这边的史书,自然深谙对付秦实录这种官员的手段。 就是当主子实力比他们强大很多时不要给他们好脸色。反而他们就会如同得了软骨病的牧羊犬,摇着尾巴来向主人献媚。 要是主人心情好再扔一二根剃过肉的骨头,那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帮主人带路放羊。 乃朵不花喝过快半杯茶,好像才想起秦实录在一旁干坐着,马上歉意一拍额头笑着说:“哎哟瞧我这脑子,本使在北面掌事习惯了,以往也只给我朝陛下敬过茶。如今不记得给秦大人看茶,得罪...得罪,一会本使自有薄礼奉上,全当给秦大人赔罪。” 秦实录马上受宠若惊地摆手道:“贵使不必客气,下官不渴。贵使执掌西院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听闻西院的正枢密使年事已高久不理事,西院全靠着您每天日理万机,不记得这些小事再正常不过。” 乃朵不花依旧没有给秦实录上茶,只是拍了一下手,声音才落马上有位身高体壮的护卫捧着一个牙雕匣子走进船舱。 乃朵不花也不看那匣子,用手一指秦实录,那护卫直愣愣地单手将匣子递到秦实录面前。 秦实录见这牙雕匣子精美异常且样式古旧,先不说匣子里有什么东西,光是这个匣子就是一件难得的古物。 乃朵不花笑而不语冲秦实录抬抬手,示意他打看看。 秦实录不自觉地咽口吐沫,小心用双手接过匣子,在北周人手里轻飘飘的匣子,到他手却觉得非常沉重。 手指微微用力将匣子打开,却被映入眼帘的金色元宝晃得瞳孔直缩。 俗,很俗,但再俗它也是黄金。 在有些人眼中,世上没有一种颜色要比黄金的金色更美丽。 那是太阳眼泪的颜色,可以让人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可以让人忘记祖宗,忘记为人一切的底线。 秦实录将匣子放到桌子上,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贵使此举何意,常言道无功不受禄。秦某身为大晋礼部正五品主事,断不会因为些许黄白之物做出有辱国体之事。” 乃朵不花听到秦实录的话,知道自己做对了,秦实录此人没有断然拒绝收买,反而言及无功不受?,又强调他在大晋的官场地位。 这分明就是在向北周方面表明他的价值,心中想要更大的价钱。 在乃朵不花的眼中,这世上的人对他来说只要有用,只要肯开价就好处理。 至于需要多少钱财才能收买过来,只看值与不值,钱财不过是达成目的有效工具。 再说也许有一天,曾经花出去的钱财,转个圈又会翻倍回到自己手中。 只要手中有刀,胯下有马,天下虽大何物不是手到擒来,这一招在北周接壤的小国中早已试过多次且从未失手。 当弯刀架到这些见钱眼开的小人脖子上时,无论他们的宅子,还是女眷最终都是大周勇士的掌中之物。 乃朵不花哈哈大笑,真诚说道:“本使与秦大人一见如故,又承蒙一路招待,自然只是聊表朋友间的谢意。秦大人切莫拿你们晋人的眼光看待我们大周人的真诚之心,我们大周勇士都是草原儿郎,一向光明磊落可不懂你们晋人那些弯弯绕。” 秦实录很好地掩饰住心中的失望,把桌上的匣子往乃朵不花那边推了推,区区百两黄金,还不值他这个两榜进士卖主求荣。 见秦实录没有第一次便上套,乃朵不花也不着急,先打发走护卫,才抄着手叹息道:“本使一路走来大晋果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但听闻太康城中可是什么都很贵,吃穿用度暂且不说,光是一个小四合院就要千八百两银子,却不知是真是假。敢问秦大人现在身为五品官员,有几进的宅子在京城?” 秦实录只是一个平常出身的官员,可就算他在乡下有些家底,也不会舍得花那么多银子在京城买个小院。 五品官出了京城,还可以在地方人前显贵,多少还算个人物。 可在京中他这品级的官,太和殿站班的资格都没有,走在京城中,房上掉个砖头也许就能砸到十个八个。 见秦实录不肯接话,乃朵不花知道自己问到对方的痛处,于是加上一把火。 他将匣子又向秦实录那边一推,淡淡说道:“像这种匣子本使为秦大人准备了五个,这个不过是让你先看看,等到了京城,自有人会送到秦大人府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误了秦大人的清名。” 秦实录原本见对方推过匣子,也跟着上手往回推,可当乃朵不花把话说完,他的手却失去力气再也推不动那匣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御下之术 乃朵不花将秦实录送出船舱,秦实录转身倒退着连连拱手,请乃朵不花留步。 秦实录的背影消失在三层船楼,刚才送匣子的护卫才跟着乃朵不花进入船舱。 这护卫神色恭敬,始终离乃朵不花有三步远,他看着乃朵不花再次走向迎着船头的栏杆,站在那边又在思考什么。 护卫就安静在站在乃朵不花的身后,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贵人的思绪。 “上岸后你立即安排人找本族在太康城的细作,让他们给那个姓秦的家里送五百两黄金。此事一定要在我们进太康城前办完!否则效果会打折扣,要让姓秦的看到我们大周的实力与诚意。” 不管乃朵不花能不能看到,护卫依旧躬身抬手抚胸,回了声“是”。 没有质疑,没有多问,可见平时乃朵不花御下极严,而且手下对他也极为信服。 “雅苏还在自己船舱吃东西?你们要看好她,不许她任性胡闹,更不许她出事。这里不是咱们的国家,凡事小心为上。” “是。” “我需要南晋在临近大周边关的将领名单,他们的个人喜好,家中有何人,都安家在哪里,事无巨细,哪怕他们有私生子最好都给我查出来。此事不急,安全第一,当成长期任务布置下去。告诉太康城的人不要怕花钱,不可乱花钱,我会全力支持他们。” 乃朵不花说完向身后一摆手,那护卫应声后转身离开。 河面上吹来的冷风,在乃朵不花感知中,是那样的温暖湿润。 李雷扯着王老虎的耳朵走进肖华飞的船舱,当着肖华飞的面又抬起脚踏在王老虎的屁股上。 王老虎想还嘴可看到李雷铁青的脸,知道对方这次是真生气,只好低下头一声不吭,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肖华飞坐在船舱里那张小床上,脸色也不好看,这才第一天就树强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混。 他倒没有生王老虎的气,王老虎的秉性他早就心中有数,再说秦实录不过是一个礼部的五品文官罢了。 虽然秦实录这个主事因为接使,被朝廷抬过品级,不过主事就是主事,还左右不了朝局。 自然给肖华飞穿小鞋的能力也有限,毕竟大家根本不局于一个体系。 让肖华飞感到麻烦的是那个北周正使,此人心思沉稳有大将之风,自我控制力极强。 这种人才是不动则已,一动要人命的狠角色。 肖华飞在心中给自己树起一个底线,就是千万不可去北周浪,万一去了这个人的地头,对方估计会让他生死两难。 幸好大晋很大,女人也足够美,肖华飞觉得自己会去北周的几率基本为零。 杜金与邹通安顿好兵卒,也一同挤到肖华飞的小船舱中。 杜金看到王老虎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就拍了王老虎后脑一下,骂道:”就你能,进入军营就是兵!有将官在前,凡事就由将官做主,以后给老子安分点。“ 王老虎可算找到机会,满不在乎地开口说道:“寨主以前总说,将辱兵死。姑爷被人家欺负,你身为老大不出头也就算了,还不让我啐他?” 杜金气的手直哆嗦,指着王老骂道:“我爹以前给我们讲兵法时,就你没有好好学。那叫主辱臣死,你算个屁臣。再顶嘴,咱俩出去单练,我看你这阵是皮又紧了。” 王老虎还要回嘴,肖华飞马上打断他俩,笑呵呵对杜金说道:“大哥好啦,别和老虎生气,这次算老虎为我出头。” 又对王老虎黑着脸说道:“老虎以后不许胡闹,咱们现在不是在家,遇事要小心谨慎。你全当在山里捕猎好了,总是大张大扬,不怕真老虎咬了你?” 杜金无奈道:“就你总护着他,在山上时我爹就总护着他,才让他现今养成这样的脾气,做事总是没个轻重。” 邹通很羡慕这四人的感情,但他跟着肖华飞的时间太短,若不是有过当初血战长街的情形,估计这几人都不会当着他的面讲出这些隐秘。 邹通外表粗犷可心思细密,知道王老虎的事情上没有他插话的余地,只能站在一边陪着看戏。 肖华飞向李雷抬了抬下巴,李雷便扯着王老虎的耳朵出去,在船舱外守好门户。 李雷与王老虎出去后,杜金才低声问道:“老虎刚才这事会不会给你惹下麻烦,你别怪他,这家伙从小野惯了,以后我多盯着他点。” 杜金其实对王老虎也很关心,都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生怕肖华飞心里对王老虎不知轻重的行为有芥蒂,所以才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先大骂一通让肖华飞消气。 肖华飞笑道:“大哥不必多想,好人坏人都让你当了,都是一家人这里面能有什么大事。其实这事本该我来干,不过刚才嗓子里没有痰罢了。要说这事应该我来干,才一点麻烦都没有,我反倒担心那文官记恨老虎,倒不怕他记恨我。” 杜金有些担忧地说道:“你别大意,你是没吃过文官的亏,他们...”。 想起邹通还在,杜金只把话说一半便不再多说。 肖华飞点点头,不在意地岔开话题,转而问向邹通,“那个正使是个什么角色,你知不知道。” 邹通先是点点头又跟着摇摇头,才恍然说道:“大人勿怪,属下以前轮值边关时听过此人,但也只是听过。” 肖华飞让杜金与邹通坐下,并且亲自给二人倒上茶,才开口问道:“但讲无妨,既然我已经把人得罪了,你就说说都听过此人何种情况。” 邹通想起身向肖华飞施礼,却被按回到椅子。 肖华飞无所谓地说道:“咱们不是在校场,里外都是自家兄弟,不用玩那些虚的,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哪怕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无所谓。” 邹通捧着茶杯,努力回忆边关那些小道消息。 “这个正使叫乃朵不花,身上有北周的皇族的血脉,深得北周皇帝器重。” “那他姓乃?还是乃朵?不花还叫男人吗?看来不可深交啊。”肖华飞意味深长地问道。 邹通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他没有姓,他就叫乃朵不花,这是他爹给起的。北周那边虽然五十多年前建了国。其实风俗习惯和以前的草原部族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最近这些年,他们才有些向大晋的风俗靠拢。” 肖华飞大感兴趣,马上又问道:“没有姓?就光有名字?那他儿子是不是也可以叫乃朵挺花,乃朵非常花。” 邹通与杜金额间升起黑线,对肖华飞的恶趣味无言以对。杜金拿起茶杯低头喝起茶,不跟着肖华飞一起胡闹。 邹通解释道:“我只知道他大儿子叫,勃朗格,其余几个叫什么不知道。” “勃朗格...浪哥,这名字我喜欢,看来这位兄台可比他老子好交朋友啊。”肖华飞将恶趣味贯彻到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父必有女 肖华飞之所以这样调侃,主要是担心乃朵不花这个名字给大家带来太大的压力。 “你接着说,这个都有何事迹,以后说不定还会与他打交道,先了解一点是一点。” 邹通放下茶杯,神情凝重地说道:“此人在北周西院曾经领兵打仗,对北周西面的邻国杀戮很重。他善于用间,事后还能吃干抹净,让人抓不到痛脚。他曾经一夜间屠灭西方夜兰国王族,将王族的土地都分封给手下将领,自己却丝毫不取。所得金银也全部上交到北周皇帝那里。” 肖华飞低头搓着拇指,越发觉得乃朵不花这人绝非外表所展现的那种儒雅模样,而是非常难缠的角色。 此人既心狠手辣又老谋深算,得罪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肖华飞现在和人家比根本就是莹火比之皓月,一个在地上为挣银子奔忙,一个却已高悬九天俯视众生。 肖华飞见邹通与杜金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于是说出那句广传后世的名言,“一切反派都是纸老虎。” 邹通与杜金虽然从未听过这新式的词句,却也大致能听懂肖华飞的意思。 邹通碍于身份只是笑笑,杜金却板脸说道:“纸老虎也是老虎,咱们现在和人家差太多,是猛兽就总会吃人,用你话说,稳住别浪,小心让纸老虎叼了去。” 肖华飞收起玩闹的态度,虚心说道:“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肯定不浪。就算他来惹我,目前我也...” 话还没有说完,舱门外传来了王老虎与一个女子的争吵声。 “我说不许进就不许进!哪家的姑娘,天还没黑就着急找汉子。都说了船舱里就没有你家汉子,只有我们家姑爷。”王老虎充分发挥着嘴欠的聊天习惯。 “叫你们领头的出来,他刚才有胆子骂我阿爹,你又言语调戏本郡主。你们大晋的男人就只会动嘴欺负小姑娘?他就这么躲着当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见我这个小女子?”一个娇蛮的女子声音传进船舱。 杜金小声道:“看吧才骂了老的,小的这就跟着出来找麻烦了。要不要我去帮你对付这个女的。” 肖华飞抬起双手抿了下双鬓,瞥一眼杜金玩味地说道:“对付女人,你不行!” 有些不不堪回首的记忆在杜金心里瞬间清晰,愤然道:“以后被人欺负了不要找我,咱们亲戚归亲戚,以后各玩各的,谁也别叫谁。” 肖华飞无所谓地笑道:“本来我还想劝岳父,由小弟出面找九娘帮你找个好生养的填房,看来小弟是自作多情了。” 杜金闻言脸上表情一下精彩起来,还是拼命想板着脸,却又不自觉地嘴角向两边上翘。 邹通不知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只好当成什么也没有听到,低头看着杯茶出神。 肖华飞起身抚平刚才已换好的书生长衫,不理会正在一旁胡思乱想的杜金,推开舱门打算会一会这个刁蛮的郡主。 隔着王老虎宽阔的后背,肖华飞快速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对她身后的几个持刀护卫肖华飞根本懒得看。 不像大晋那些温婉的女子,这姑娘个子很高,可能比杜兰英还要高上一点,穿着北地特有的裙装。 头发上辫着各种闪亮的宝石,圆圆的脸上有着细长的双眼,在与王老虎斗嘴间偶尔会露出狡黠的目光。 她被王老虎挤兑半天,也不见她脸上有多生气,小巧的嘴角依旧上扬。 肖华飞看着那被小羊皮腰带扎起得纤细腰肢,不由得想起已经离家好些天,足有五天没有与杜兰英亲近。 今天有位还算养眼的姑娘主动现身找茬,大家一起切磋一下嘴上的功夫也是不错。 “这位姑娘是使团中何人家眷,因何跑到我船舱门口吵闹。”肖华飞假装一无所知皱眉发问。 雅苏回到自己船舱后觉得很是无聊,大晋预备的美食她根本不稀罕,想起刚才和她阿爹争执的大晋小将便恨得牙根痒痒。 她家在北周血脉尊贵,阿爹又长年手握重权,何时被人如此指责过。 其实她并没想把肖华飞如何,这里毕竟不是草原,自幼她便懂得谁拳头大谁就是真理的生存法则。 她只是觉得刚才肖华飞把她爹说得有些哑口无言,有点丢大周的面子。于是她趁自己阿爹正与秦实录聊天,就偷偷带着三个护卫来找肖华飞的晦气,打算让肖华飞也丢丢面子。 见正主已到,雅苏便伸手一推王老虎,打算把王老虎推开,她好直接跟肖华飞说话。 可王老虎又不是样子货,哪里是她推得动。 拉扯几下也没有让王老移动分毫,雅苏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气呼呼冲肖华飞说道:“你就会躲在别人后面吗,说你是缩头乌龟看来还真没说错。” 肖华飞拍下王老虎的肩头让他闪开,自己直接面对这个刁蛮郡主。 “你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小了,说话怎么如此没有道理,本将不屑与你计较。至于乌龟的头缩还是不缩,那得看这头对着什么东西。如果是对着姑娘,十之八九他不会缩,可能还会变长。” 说完肖华飞又把腰故意又挺直了些,显得自己越发的玉树临风。 雅苏身后的护卫都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但转眼间又觉得自己表情不对,又都换上一副怒目圆睁的表情,好像要吃了肖华飞一般。 雅苏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对于男女之事从哥嫂那边多少也见识过,她心中已然明白肖华飞是在占自己便宜。 她不似中原的女子那样含蓄,没有脸色羞红掩面而走,反而认真地打量起肖华飞的样貌,然后用略显失望地语气说道:“模样倒还过得去,就是这身板有些文弱,也不知道够不够硬。” 肖华飞眼睛一亮,心道今天这是碰到了硬茬。 他向前迈出二步,身体离雅苏近在咫尺,眼中露出侵略性的光芒。 雅苏也一步不退,就微仰着头,死死盯住肖华飞的眼睛。 雅苏那些护卫就要上前将二个距离拉开,嘴里大声喝道:“南人马上后退,不许对郡主无礼。”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女人大气魄 随着雅苏护卫的喝骂,李雷与王老虎也一起上前几步,将肖华飞挡在身后。 李雷面无表情,王老虎脸上伤疤直跳,望着那三个北周护卫毫无退让。 肖华飞无所谓地对李雷与王老虎说道:“让开吧,我相信这位富贵人家的小姐自有分寸。这里是谁家的船,他们北周人有数。” 雅苏听不懂肖华飞话里的深意,但见他主动让护卫让开,反倒觉得她身后护卫留了自己的脸。 她不想显得自己是以势压人,今天过来就是想在嘴上帮阿爹找回面子。 哪里丢掉的面子,哪里找回是所有北周贵族自小受到的教育,用晋人的话来说就是以牙还牙。 而且肖华飞说得没错,这里是晋人的官船,硬碰硬双方未必谁输谁赢。 雅苏只是外表和言谈上给人一种刁蛮的印象,但内里却心思缜密很有乃朵不花的模样,女儿总是像父亲多些。 雅苏回头对护卫说道:“我大周是世间第一强国天下正统,你们怎么如此不懂礼数。别大吼大叫吓坏了南朝的文弱小郎君,被南朝误会我国的诚意,我爹饶不了你们,一会自去找万夫长请罪。” 三名护卫马上躬身称是,脸上没有被一个女子训斥后的半点不满,可当他们抬头看向肖华飞时依旧是横眉冷对,眼中充满警告的意味。 雅苏明着骂过护卫,实则说肖华飞一干晋人文弱后,展颜一笑。 “小将军叫什么名字啊,这换上文士服倒是很有读书人的风韵。就是不知是像读书人呢,还是装得像读书人,莫非也有你们晋人科举的出身?” 肖华飞严重怀疑此女有人格分裂,时而刁蛮,时而妩媚,言语上又如此犀利。 肖华飞不可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问道:“这位小姐此来是想拜师?我大晋人才鼎盛,如我这般人如过江之鲫。可惜本人不想收徒,家中到是缺?脚的丫头。若是小姐有意,家中尚有偏房空置,以肖某家世想来不会辱没了小姐。” 雅苏先是皱起好看的眉毛,随即又露出笑脸说道:“本郡主受皇命钦封,在北方有极大的草场,牛羊无算光是赏给本郡主的奴仆就已过万。小郎君若是肯辞了晋国的官儿,随我回草原,我封你个小头领也无不可。千头牛万只羊,只要把本郡主哄得开心,本郡主还拿得出来当聘礼。” 船舱里传出杜金调侃的喊声,“姓肖的可别说大哥没提醒你,野花虽香可别甩不掉扎了手。” 肖华飞没有回头应声说道:“大哥提醒的是,可小弟只是单纯地想推倒罢了,本人做事一向管杀不管埋。” 雅苏娇笑道:“你们南边的男子,难道只敢在言语上调戏女子?看来还是我们草原汉子彪悍些,看好的姑娘直接骑马抢回家去,哪里需要说这些废话。” 她身后的护卫也跟着哄笑起来,他们都觉得雅苏郡主说得有道理,晋人从来就爱动嘴,说半天也不敢动手太没有意思。 他们三人跟着郡主过来就是打算过来找晋人打一架,只要不出人命,应该不会给乃朵不花造成太大麻烦。 肖华飞头发丝都是空的,哪里不知对方的打算,所以也一直在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只是与雅苏做些口舌上的交锋。 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外交场合,不是刀兵相见的战场。 肖华飞这些人身为大晋官军如果和北周使团发生武力冲突,肯定不占理,就算到了朝廷上他也捞不到便宜。 还可能被乃朵不花寻得口实,找整个大晋的麻烦,所以现在肖华飞只能和对方动嘴。 肖华飞故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雅苏的身材,心中感叹果然极有料。 不像大晋女子的婉约,可能是吃很多乳制品与肉食的原因,雅苏身材高挑,全身上下充满野性的魅力,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该修长的地方修长。 烈马总是能勾起男人心底最深处的征服欲望,肖华飞不由地哼起,“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你的胸怀如草原一样宽广,我想骑着你一夜到天亮。” 雅苏虽然没有听懂肖华飞在唱哪里的歌谣,但也觉得这几句唱词曲调很符合草原儿女的心境,让她有种在家里草原上快意奔驰的感觉。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问道:“你唱的是什么真的很好听,能都唱给我听吗。或者我花钱买也行,随你开价。” 肖华飞邪魅的一笑,像见到了美羊羊的灰太狼。 “你听到后有没有揭竿而起想跳一段的冲动?” 雅苏连连点头,她的确听到这个旋律和歌词后,双腿有些忍不住想随歌声舞动。 “这种歌我家里有很多,小姐若是肯出三千头牛,我就都给唱给你听如何。” 雅苏丝毫没有考虑,突然握住肖华飞的手,用自己的肩和肖华飞的肩碰了一下。 这个动作是北周人对双方承诺的正式确认,可以看成是一种盟誓,一旦约成双方均不得反悔,否则天地共弃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马上会叫人传令回封地把牛赶到你们边关,到时你有多少歌谣本郡主都买了。” 肖华飞被雅苏的霸气震在当场,心中有些后悔本是随便痛快嘴,怎么就变为一笔大生意。 这也是他小瞧了雅苏在北周的地位,心中根本没拿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当回事。 他不知道雅苏这个名字,其实前面还有两个皇帝赐字,乌丽。 雅苏在北周的全名为乌丽雅苏,在北周语中是草原上的宝石之意,可见北周皇帝对雅苏的喜爱,当然这里也有皇帝拉拢乃朵不花之意。 当年皇帝正式赐字册封雅苏赏赐自然极为为丰厚,所以乌丽雅苏是名副其实的世间最富有的女子。 北周承远皇帝连乃朵不花的女儿都封赏如此之厚,乃朵不花又怎能不为皇帝卖命。 在用人上承远皇帝要比大晋的重熙皇帝要厚道得多,可以说是赏罚分明,推食食之,解衣衣之。 只要对国家有用,承远皇帝从来就不吝厚赐,能看出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心中,已有鲸吞天下南北之志。 第一百三十章 下船北行 “最多一个月内,本郡主的三千头牛就会到你们大晋边关,姓肖的你准备接牛吧,到时你记得把你会的所有歌谣都教会本郡主。” 雅苏像一个斗胜的公鸡,仰着头哼着肖华飞刚唱的曲调带着三名护卫离去。 肖华飞冲雅苏背影喊道:“这三千头牛只能教你三首啊,就三首!再多你得用更多的牛来换。” 雅苏顿住片刻,笑着说道:“草原宽广无边无际,牛羊无穷无尽。大周儿女的心胸像海一样深远,你若肯来大周寻我,本郡主肯给你很多...很多。” 雅苏说完留下银铃一样的笑声,登阶而去。 肖华飞身后舱门拉开,杜金黑着脸走出来,邹通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站哪都不对。 杜金道:“别看了!眼珠子都掉地上啦。你这是真打算卖身给这个北周娘们了?三千头牛啊,好大的手笔,好大的价钱。要我看你就从了吧,我回家和兰英分了你这三千头牛也不亏。” 肖华飞对邹通道:“你去看看兄弟们,安排大家吃好休息好,别替朝廷省钱。” 邹通连忙应声离去,这里太危险,他可不想掺合进肖华飞的家事当中。 知道上官太多私事有时并不是好事,肖华飞又是喜欢整人的性子,邹通可不想让自己陷入麻烦。 肖华飞拉着杜金的胳膊回到船舱,把他按到椅子上,才开口说道:“大哥这是嫉妒啊还是羡慕小弟啊。我又没说要和那女子回北周,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杜金白了肖华飞一眼说道:“你就是个爱拈花惹草的性子,兰英让我这次出门看好你,我不过是替妹妹把把关罢了。” “舅兄有空多读些书,不是我说你,小弟可从来没有主动找那些女子啊,而是人太优秀没有办法。总是有狂蜂浪蝶往小弟身上扑,我又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人家就让我唱几首小曲就给三千头牛,我又如何能不同意。大哥也知道,我现在要养的人太多,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那你还真会随她去北周?你可要知道,外族的女子可不像大晋女子一般会从一而终。你莫不是想头顶草原,处处是连襟。” 肖华飞道:“大哥也听到人家姑娘说了,她会把牛赶到边关,到时我让家里商队想办法搞回来便是,为什么要跟她出境。你我可都没有儿子呢,你想让岳父急死?大哥可不是当弟弟的说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杜金被肖华飞弄得无话可说,但他知道肖华飞只是在痛快嘴,做事上还是很有章法,也不打算跟他在言语上多计较。 杜金只是再次提醒道:“反正你小心点,这丫头可不简单。她爹和她那郡主的名号可都不是吹出来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千万阴沟翻船。” 肖华飞根本没再想这些,他真实年纪也有几十岁了,比杜金还大一倍多。 前世也算阅女无数,对男女那些事其实他内心根本不在乎,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三千头牛。 肖华飞搓着拇指问道:“大哥你说三千头牛得多少银子?” “一头牛就算五十两,三千头牛,五十两再多三千倍.....”杜金拍下大腿恨恨道:“反正很多!” 肖华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哼起新的草原歌谣,“草原最美的花,火红的萨日朗...痴情的人啊,心上有了她...” 这个必须得练熟,往腰包里搂银子的事肖华飞一向极为上心。 肖华飞努力回忆着那优美灵动的歌谣,杜金坐在边上脸色越来越黑。 “大哥你是不是没什么事干,那你就去看看晚上有什么吃的。你又不懂草原风情,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为家里挣银子。”肖华飞突然停住唱歌对杜金说道。 杜金站起身指着肖华飞鼻子说道:“该说的我可都说了,这事你要是玩出火,别指望我出头救你。” 肖华飞一摆手,继续又唱起来,不再理会杜金。 杜金被肖华飞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一跺脚拉开舱门走出船舱。 王老虎冲他咧嘴傻笑,只要看到杜金吃瘪,王老虎就会很欢乐。 杜金没有理会王老虎,而是对李雷说道:“看好他,我看这小子是被那北周妖精迷了心窍,搞不好会给自己卖喽。” 杜金又回头望向船舱,见肖华飞眯着眼手里打着拍子还在不停地唱歌,又对李雷说道:“千万不能让他出事,天不能塌,家里还有太多人需要他。” 说完杜金摇着头,走回自己船舱。 船上的三天一晃而过,期间再没有人来找肖华飞的麻烦。 肖华飞没有再见过雅苏,内心有一点小失落,秦实录那些礼部的人更不会来同他打交道。 船上飘荡的日子显得太过无聊,有个充满异域风情又野性十足的美女来陪自己斗嘴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船队在登州靠岸,云铺河已经到了尽头,再往前云铺河将并入京卫江直奔大海。 肖华飞重新披好战甲,先一步在船下整队。 幸好云铺卫士兵对游泳与行船都不陌生,队伍整理得非常迅速,等北周使团一个个晃晃悠悠地下船,他们已站好列队随时准备出发。 肖华飞恶意地猜想这是大晋朝廷那些文官的恶趣味,让一群最擅长骑马的汉子坐上三天多的船,是不是有恶心人的意味在里面。 这些北周勇士下船后站都站不稳,只觉得大地已不如当初那样岿然不动,天地仿佛已经倒转过来。 他们这是刚适应船舶的颠簸,就又被拖回地面,各种不适表现得非常明显。 肖华飞注意到雅苏脸色也不好看,反倒是乃朵不花面色如常依旧步履稳健。 不等肖华飞在原地胡思乱想,秦实录已经先一步走到他面前。 秦实录要求肖华飞他们分出部分人马打头前行,至少往前放出二十里哨探,以保证使团的安全。 肖华飞觉得秦实录的安排还算合理,便让晋彪带领二十人前行探路,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陪着使团一路北上京城。 北周使团在登州码头上休息了两个时辰,才不情不愿地在秦实录的催促下动身前行。 北周使团进京的每一个环节大晋朝廷都有详尽安排,何时入关,何时下船都已计算好时间。 估计后天中午,礼部的卓尚书就会提前至京城外迎接使团,所以秦实录也不敢让乃朵不花他们在登州耽搁过久。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赶路 北周使团的前进速度,从下船后就开始落后于大晋礼部的行程安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停下来休息。 经过前一日的缓行休整,北周使团众人不但没有提速反而行进速越发缓慢,这让秦实录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突然觉得头顶上的官帽子有些不稳,这次出京迎使分明就是一趟苦差事。 就算是因为北周人的原因,使团比预定的时间晚到大晋京城,看上去好像与秦实录关系不大。 可让卓尚书与一众大晋高官在城外傻等这口黑锅,一样会扣在他身上。 秦实录不敢去催促乃朵不花快点赶路,只能跑来找肖华飞,希望肖华飞提高在前面带路的速度。 肖华飞很烦秦实录这个对外谄媚对内苛责的文官,但当着身后北周使团的面也不好真不理睬秦实录。 秦实录一直在肖华飞耳边喋喋不休,肖华飞只能无奈说道:“秦大人饱读诗书,难道没听过日行百里者必撅上将军这句话。如果大队行进过快,可能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情况发生,真出问题,岂不更加有损朝廷的颜面?” 秦实录此时有求于人,不得已放下身段恳求道:“肖将军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下官才疏学浅对兵事了解不多。请肖将军也为自己考虑一下,迎接使团不只是秦某的责任,将军身为护卫军首领本身也担着不小的干系。朝廷凡事都有礼制,明天一众官员都会在承天门外等着迎接使团,若是久候不见,你我二人脸上都会无光。而且再慢下去,今晚我们难道要露宿在野地不成。” “既然秦大人这样说,我自然可以让兵士们加快行程。不过北周人的正使那里秦大人最好还是去打个招呼,免得他们人生地不熟没能跟上队伍。” 秦实录连忙应承下来,转身向乃朵不花的坐骑行去。 肖华飞向邹通下令,天黑前至少再多行十里路程,并让人通知晋彪寻找地方官员为使团准备饮食住处。 肖华飞回头见秦实录和乃朵不花聊得很融洽便不再多想,双腿发力提马加快行进速度。 其实北周人早就经过一夜的休息恢复过来,如今是乃朵不花私下里故意让使团慢些行进。 原因很简单,他命令这次混在人群里的万夫长们都尽可能熟记大晋的山川地理。其用意说好听的叫知己知彼,实际上就是为有可能发生的南侵多做准备。 就在今天一早肖华飞已经明显觉得乃朵不花他们表现不对,按常理晕船不会影响人太久。而且云铺河水流并不湍急,那高大的官船更是以平稳闻名于世。 事出反常必为妖,肖华飞只是稍加一想便已明白了乃朵不花的目的。 他在队伍出发不久,就找来张信耳语交待一番,随后让张信带着一些现银先一步离队而去。 当然对外宣称是派信使和晋彪互相联系,此举并未引起他人的怀疑。 杜金也只在边听到肖华飞话里提到乞丐、顽童、约定等词。 因为杜金还在生气所以也懒得细问,任凭肖华飞自己安排。 队伍中间的秦实录正与乃朵不花相谈甚欢,彼此吹捧得如同多年好友。 乃朵不花明显感觉队伍行进速度加快,向秦实录试探问道:“为何本使觉得队伍行进如此之快,莫非是秦大人思妻心切?本使可要提醒大人,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切不可沉迷于儿女情长。” 秦实录尴尬的拱手回道:“正使可别取笑下官,下官家中只有一老妻相依为命。队伍突然行进加快,想是前面的肖部将饿了想要快些到达住宿地点。” 乃朵不花皱眉道:“本使听说晋国向来是以文制武,难道眼前这些兵将连秦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了?登船那天本使与这小将就没有分说出个明白,要不要叫他过来,本使这就代秦大人教训他一番?” 秦实录觉得头疼不已,真把肖华飞叫过来,二人肯定再次吵起来,那样不就更走不快了吗。 他只好胡扯道:“大晋是有以文制武这个说法,但那是对兵部的文官来说的。下官身为礼部的官员,不屑与这些粗人为伍,再说下官那些道理想必此人也听不懂。” 乃朵不花正色道:“秦大人此言诧异,礼为国之本,国无礼则四维不张,四维不张则天下大乱。大周身为晋国的友好邻邦,本使怎能视之不理。你去把他喊来,我帮你教训他。” 秦实录心里骂道,你个蛮夷懂个锤子的礼,走路慢得就像八十岁老婆婆。 不过看在五百两黄金的份上,秦实录最终还是忍下心中埋怨,更不能把肖华飞叫过来与乃朵不花吵架。 他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道:“大晋朝廷自有规制,此事不劳外使操心,回到京中下官会参劾此人。下官到后面看看以防有人掉队,就不在这里陪伴正使叙话了。” 秦实录说完便拱手离去,自行到队伍后面压阵。 乃朵不花以各种理由又请他几次,秦实录却说什么都不肯出现在乃朵不花眼前。 秦实录既然不肯上套,乃朵不花无奈之下,只能吩咐队伍中的万夫长们加快记忆。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以往大晋对外国使团的人数和规模都有着详细的规定,绝不允许有如此之大的外族使团游走在大晋境内。 雅苏提马来到阿爹身边,低声说道:“阿爹,晋人是不是看出来什么?那姓秦的收了咱们的黄金,为何依旧不肯通融。” 乃朵不花冷声道:“不许胡说,你不要总是探听阿爹的事情。一个姑娘家整天总操不该操的心,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雅苏根本不在乎她阿爹的冷脸,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娇,不管阿爹当时有多生气最终都会向她妥协。 “姑娘家又怎么了,我是大周的乌丽雅苏,草原上最耀眼的宝石。想娶我的人从日出的东海,一直排到到西边的群山。我是大周陛下亲封的郡主,我就要管国家的事。难道还要像大哥他们一样,天天在家生孩子玩。” 提起家里那几个儿子,乃朵不花真心头疼,居然没有一个儿子能有一分半点随他。 反倒是雅苏这个女孩子,让他总觉得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二次亲密接触 大晋境内的官道经过百年的修建与维护,基本能够做到贯通州府,以及不太偏远的县城。 肖华飞他们脚下这条官道修建得极为宽阔,至少可以并排行驶四驾马车。 虽然近些年大晋国力有些衰弱以致道路缺少维护,但基础尚在还是能保证大队人马的正常通行。 北周使团都对大晋这条官道羡慕不已,草原上可没有如此笔直宽阔的道路。每到雨季草原上便泥泞不堪,就连骑马时都要担心马蹄打滑。 在官道上可以看到晋人精美的马车,来往不息的客商,那宽大的马车之上装满了草原上急需的各式货物。 这官道就像大晋这个巨人的血管,里面流淌的都是取之不尽的金银,如何不让这些草原汉子眼红。 人都向往更好的生存环境,没有人愿意在苦寒之地与天地搏命。就像草原上传唱的歌谣永远是那么悠远苍凉,却饱含着对美好的向往。 晋人心灵手巧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一块木头经他们的手就能变成精美的家具。 晋人又是那样孱弱,每当草原勇士们挥起弯刀冲进晋人的村庄,他们从不反抗只会跪下求饶。 如今的大晋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娇嫩妇人,四处无遮软弱无力,草原勇士们只需举起手中弯刀就可肆意欲予欲求。 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北周使团所有人眼中流露出强烈的贪婪。 大晋在镜泊湖的战败,让北周人看到了大晋的软肋。 狼群不会攻击比自己实力强大的猎物,但对于弱者它们一样缺乏同情,只会露出尖牙。 草原带给他们的不只是对天地的敬畏,还有对生命的漠视,无论是自己人的生命还是对敌人的生命。 最近几个月的锻炼,肖华飞已经适应骑马赶路,不再担心股间会被马鞍磨破。 云铺卫的兵士都是苦出身,还没有养成京营里少爷兵的坏习惯,此时双腿如风不停地向着目的地进发。 雅苏骑着一匹通体红色的骏马,她轻挥马鞭从乃朵不花身边离开,红马就如利箭一般向肖华飞所在方向跑去。 急促的马蹄声,让肖华飞转身回头。 片刻后雅苏骑着红马在肖华飞身边来了一个漂亮的立马急停,她的双腿紧紧夹在马鞍上,那爆发着青春活力的身姿充满了野性魅力。 肖华飞下意识咽口吐沫不由心想,小红马啊真想和你换换。 雅苏明媚一笑驱马挤开李雷的坐骑,与肖华飞并排骑行。 李雷刚想发作却被肖华飞用眼神制止,只好不情愿地紧跟在雅苏的马后,死死盯住她的双臂。 万一这女人有什么危及肖华飞的动作,李雷打算第一时间用骑马撞向对方的马匹。 “姓肖的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还没有把那些好听的歌唱给我。”雅苏银铃般的声音在肖华飞耳边响起。 “牛小姐你的牛又在哪呢?到现在肖某可是一头牛都没见到,咱们一手交牛一手交歌,这也符合你们草原的规矩吧。” “我不姓牛,你不要乱给人家取姓。” “那还未请教小姐贵姓。肖某以为你家里牛这样多就该姓牛才对。” 这个问题明显是个坑,肖华飞单纯就是为了逗弄雅苏,他早就知道北周人目前是没有姓氏所有人都是以名为称呼。 杜金忍不住在后面喊道:“那个小姑娘千万别姓这姓肖的,他最会骗别人家女孩子。你要真跟了他说不定要排到几十名之后。” 雅苏装出警惕的神色开始审视起肖华飞,扯动缰绳把马往边上拉两步,与肖华飞的马拉开一定距离。 肖华飞对雅苏的作做不以为意,这个女子可不是单纯的小姑娘,她眼中充满灵动与狡黠。 肖华飞只是微笑望着她,也不对杜金的言语作任何解释,敌不动我不动就是最好的办法。 雅苏等了半天也不见肖华飞说话,只好主动提起话头。 “你可以叫我乌丽雅苏、沃伦齐格郡主,这是我的全名和封号,你该对我保持应有的谦卑与尊重。” “你的名字太难念,我这人舌头笨肯定没有你的舌头灵活,在嘴里可做不出如此复杂的动作。我以后叫你雅苏吧,若你觉得不好,我勉强能加上郡主二字。” “只有阿爹和哥哥们可以叫我雅苏,你至少该称我为乌丽雅苏郡主。我有北周皇室的血脉,管我叫乌丽雅苏郡主是你这个外臣应有的谦卑。”雅苏骄傲地扬起小圆脸,以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 本来挺好看的小姑娘,非要装出贵妇的模样,这让肖华飞内心感到排斥。 肖华飞冷着脸说道:“我肯定不是你爸爸,但至少从年纪上当你哥哥还是够的。如果你想找我说话,那以后我就叫你雅苏,否则咱们之间没啥可聊的。我是大晋的武将,不是北周的奴隶军军头,这点你要想清楚再来同我说话。既然你说我是外臣,那外臣也没有义务奉承你,劝你别拿我当那些骨头的文官。” 肖华飞身边的士兵都响起了哄笑,都觉得肖华飞这几句话真的很给云铺卫长脸。 雅苏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被族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登时眼泪充盈在眼眶中。 雅苏紧紧的抿着小嘴双腮不停的轻颤,明亮的双眼充满雾气,好像在极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在边上用了半天的劲,可以说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按以往的经验乃朵不花都扛不住她这招,最终都会屈服她的心愿。 但雅苏忘记一件事情乃朵不花是她阿爹,之所以会被她的眼泪征服是因为父爱如山。 肖华飞双手拢着缰绳目视前方,让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摆动,根本不理睬雅苏的委屈与期盼。 雅苏终于崩溃,晶莹的泪珠流到小巧饱满的下巴上,她冲肖华飞喊道:“你就是个坏人,专门欺负女人的坏人。人家过来找你说话,你却凶人家。” 这个女子太难缠,她随时可以自由切换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肖华飞其实在内心中一直对她敬而远之。 过于聪明的女人就像天上的月亮,平时只用眼睛望着还好,抱在怀里容易冻死人。 肖华飞其实放不下红袖与茗月,红袖是真心喜欢他的皮囊,当然肖华飞也喜欢红袖的皮囊。 茗月是被肖华飞的才情所倾倒,对肖华飞的感情是发自内心且真情实意。 虽然肖华飞觉得有点理亏,抄来的诗让他内心有些不硬气,但如果两人真在一起肖华飞也不能算辱没茗月。 无论从哪方面看,肖华飞自认总比那些老迈的乡绅要强上许多。 而眼前的乌丽雅苏,肖华飞根本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与真实目的,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在船上的言语调戏只是排解路途中的无聊与寂寞,今天雅苏再次主动现身,背后的理由肖华飞猜不出来索性就冷漠应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宿命交汇 雅苏的泪水无法撼动肖华飞的心防,可是让一个姑娘在自己身边哭泣在颜面上毕竟不好看。 肖华飞叹气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除了哥哥慢些赶路这件事,别的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雅苏没想到肖华飞能猜出她此行目的,她脑子极快转而说道:“我来只是想问下,你还有多少好听的歌谣。我可以再多出些牛,全都用我的名字买下来,以后牧人们都会在草原唱起乌丽雅苏的歌谣。” 肖华飞摇头道:“只有三首而且我还觉得自己卖便宜了,像你这样财大气粗的主儿,在大晋可不多了。” 肖华飞还有一句话没说,韭菜这东西割一茬可就矮一茬,早晚连根都会被人刨没。 好不容易见到比他还败家的土豪,他真心觉得自己赚少了。 雅苏拿得起放得下,脸上泪痕未去又已换上笑脸。 “你放心刚才的事我不会告诉阿爹,我们草原儿女比你们晋人讲义气。等到了京城你要去我住的地方找我,只要你教会我三首歌谣,就把提牛的信物给你。” 肖华飞用怀疑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留下个字据,我这人被人骗怕了,不见白纸黑字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们不过就是握了一下手,也没有进一步的灵魂交流。这么大的生意,思来想去总是让人无法安心。” 雅苏闻言也不再和肖华飞争辩,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精致的暖玉坠子扔给肖华飞。 “你拿着这个,上面有我们家族的标记。在草原可能比圣旨认识的人还多,比你说的字据好用。” 肖华飞马上将玉坠握在手里放入怀中,如果雅苏所言属实,那这块玉真是个宝贝。 这玉坠若是交到往北周行商的肖家商队手里,一定可以将它的价值最大化。 银子这种东西,谁又会怕多呢。 肖华飞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一块破玉恐怕说明不了什么,若是你身上还有什么家族传承的事物,不妨多押过来几个。这样我会对你更加信任,说不定能唱出更美的歌谣,用来赞美乌丽雅苏沃伦齐格郡主。” 雅苏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对肖华飞说道:“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脸皮,方才你刚气哭我,转头就开始打我身上的主意。” “我是馋你身...不是...我不过是对大周的风物感兴趣。我也是读过许多年道德文章的人,以人格保证一切都是纯学术上的钻研,你不要误会。”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总觉得你没有说好话。给你的那块玉坠我们家族每个孩子只有一块,到时你要还给我的。我回去陪阿爹,你别忘了到你们京城后要来见我。” 听到雅苏说没有更多的信物,肖华飞神情一变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好走不送。” 雅苏没想到肖华飞变脸之快,根本不在她之下,轻哼一声提马转回使团队伍。 雅苏走后,肖华飞才从怀中拿出玉坠细看。 这带着体温的玉坠是由一块天然籽料随形磨去外皮,玉坠泛着青白色的光泽入手温暖,摩挲起来如羊脂般油润,上面刻有繁复的花押纹。 肖华飞猜测如果沾上印泥,应该可以当印信使用。 雅苏回到乃朵不花身边,冲阿爹摇摇头。 乃朵不花笑着安慰道:“那小子不是那么好对付,否则阿爹也不会在码头上辩理时吃了暗亏。此人看似心无城府,但遇事时脚跟站得稳,说话做事皆有底线,可能阿爹在他那个年纪还不如他。” 雅苏在正事上不会顶嘴,反而虚心地问道:“阿爹真的认为没有高看此人?看他至多十七八岁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不该有如此深的心智。而且女儿刚才过去时,他身边那几人都隐隐对我有所防备,看得出来他们不会顾忌女儿身分如何,该出刀时一定会出刀。” 乃朵不花很满意女儿的观察力,更加对雅苏是个女孩子而感到遗憾。 他继续启发道:“你觉得他身边这些晋人的兵士如何?” 雅苏绷起小圆脸,认真回道:“敢战之兵,但血勇不足。若对上我大周勇士,双方兵力相等又正面相冲或可抵挡一二,久之必败。” 乃朵不花先又问:“南晋有多少人口,大周又有多少人口。” “晋国至少有万万人之数,我们大周气候干冷且缺医少药,婴孩长大的机会没有他们多,估计只有二千万人上下。” 乃朵不花赞道:“很好!你能认识到我们的不足就已经比国内那些蛀虫强上太多,但最关键一点你还没有发现?” “请阿爹教导!” “晋国严格来说他们的国体和我们不同,我们的部族首领都视下面的牧人为奴隶,也包括咱们家。可晋国说得算的是以大小地主为地区旺族的乡绅,这些人虽同样坏却依旧保持着农人呵护秧苗的习惯,他们对人口繁衍和土地产出非常重视。” “聪明的地主会想办法让佃农饿不死,但也富不到会脱离他们的程度。而我们的部族首领会随便杀死他们的奴隶,需要新的奴隶时去征伐抢夺便好,这样的路走不长也走不远。” 乃朵不花叹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在码头上阿爹输得不冤,你不必总因为面子去找他的麻烦。我们做人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不学习人家原本正确的道理。就算有一天,大周统一天下南北,我们最终还是要用晋人的办法来治理国家,这样才能保证长治久安。” 雅苏不带一丝感情说道:“如果我们把他们都杀光呢?那样整个天下都是我族的牧场,没人能来反对我们。” 乃朵不花无奈笑道:“这样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他那些兵士如何?” 雅苏虽然聪慧但有些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见识,无法理解阿爹的深意,只能忽闪着大眼睛请阿爹解惑。 “你总是觉得人家说得不对,却没有认真去思考对方的话,草原上无数大族随着历史灰飞烟灭。我族也是踩在上一个大族的尸体上建国,但无论多么快的钢刀也杀不光一个大族,最终的选择都是彼此融合。你有没有想过杀得越狠,敌人反抗就会越激烈,一旦我族青壮拼光后,就会给别的小族留下崛起的草场。” 乃朵不花望向肖华飞的背影说道:“单臂挽天倾,在阿爹看来就是屁话。但敢死的英雄会激发起敌人的反抗精神,这会让我族群流尽鲜血。族人若都死光了,要这天下何用?阿爹头一次会忌惮一个毛头小子的豪言壮语,呵呵...看来真是老了。” 如果肖华飞听到乃朵不花这些话,一定会把他当成命运交汇中的生死大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抵京 经过一夜的休整,北周使团好像恢复了力气,再次出发时没有再故意拖延行程进度。 临近午时,大晋国都太康城已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肖华飞骑在马上带队前行,看着太康城在眼中慢慢变大,最后越来越大直到一眼望不到边际。 城门口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影影绰绰的人群,他们都穿着色彩明亮的官衣,很明显是朝廷派来迎接北周使团的官员们。 迎接的规模很高,为首一人身着朱紫官袍,身后站着二十多名其他各级官员,但来得最多的还是礼部官员。 官道两边有京营派出的军队负责警戒,这些兵士们持枪而立,精神抖擞目不斜视。 他们的身高基本一致,相比与云铺卫,京营的士兵看上去更加身强力壮孔武有力。 京营兵士身上披的战甲规制很高,头盔上插有染成明黄色的大雁翎羽,战甲甲片锃亮与肖华飞的身上战甲相差不大。 肖华飞心想,可见这些人都是大晋京营的精锐,传说中的花架子。 杜天纵曾经告诉肖华飞,京营那些老爷兵整天就是混吃等死,不过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 京营里这些兵士除了能吓唬一下老百姓,可能连太康城外的野狗都不怕他们。 乃朵不花与雅苏行在队伍最中间,雅苏问道:“大晋的京营看上去很是威武雄壮,而且人人有甲,打起仗来应该不好对付吧。” 乃朵不花笑道:“如果阿爹领军,非常喜欢遇见这样的对手,却不想和肖小子那些兵碰上。” 雅苏疑惑问道:“这是为什么,姓肖的那些兵看上去可没有京营勇猛,恐怕在力气上也比不过人高马大的京营。” 乃朵不花见过大晋京营后,心情莫名的好,于是解释道:“与咱们同船那些兵见过血,他们盔甲虽然老旧可清理过后依旧有血腥气渗出,这个骗不了你阿爹。可你看京营这些娃娃兵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双眼无神。盔甲虽亮,可毫无战意。一边是敢战之兵,一边是群小娃娃,让你选对手,你选谁?” 雅苏会心的一笑,嘴里却说道:“我选姓肖的那些兵,勇士的刀该挥向最凶狠的恶狼,不对是恶狗,只会乱咬人的疯狗。” 乃朵不花宠溺的等雅苏笑够,才板起脸说道:“这里已是大晋京城,不是咱家的封地。凡事有度不要失了礼数,言行举止要符合你郡主的身份。不要因为你的任性被晋人小瞧了大周,否则回去没法和陛下交待。” 肖华飞骑在马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心道哪个王八蛋在背后说老子坏话。 李雷马上从包袱里找出厚厚的披风,递到肖华飞身前,小声说道:“天太冷,少爷还是披上点。” 肖华飞摆手道:“算了没法披,你没看前面那些老头子一个个都只穿着官服。咱们后面那些北周人也没加衣服,真不知道这群野人吃什么长大的,也不觉得冷。” 李雷不知道肖华飞是在骂前面的文官,还是身后的北周人,只能收好披风继续跟在肖华飞马后。 其实眼下的所有人在肖华飞心中都是野人,他们没见过汽车更不可能见过飞机,吃穿住用都比不上肖华飞的前世。 肖华飞抽鼻子的功夫,秦守录已经离队而去,跑到为首一位高官面前通报事情。 肖华飞只见秦守录回身向着他所在方向指指点点,嘴里说个不停,心中却懒得理会。 大家分属不同的系统,就算秦守录想上眼药也得能管得了姚安县才行,只要使团已平安到达京城,肖华飞就打算马上带队回家。 肖华飞见那个老人一摆手,他身后就走出一个小监,往肖华飞这边行来。 离着还有十丈远,肖华飞就是已认出来人正的孙喜,当下心中感到欢喜,他乡遇故知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还没等孙喜走到马前,肖华飞便翻身下马刚想说话,只听孙喜抢先一步唱诺道:“云铺卫指挥肖华飞接旨。” 肖华飞反应过来孙喜是来宣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单膝跪地抱拳道:“臣,肖华飞接旨。” 孙喜站直身子正色道:“传陛下口谕,云铺卫兵士暂归京营节制,肖华飞明日入宫见驾。” 肖华飞没有抬头,孙喜小声笑道:“大哥快请起吧,陛下口谕就这些。还请随我进城,我给大哥找了家好客栈。明天一早,我再来接大哥面圣。” 肖华飞起身问道:“我自己的人也要跟着去军营吗?他们可不是皇帝的兵。” 当着孙喜的面肖华飞自然敢言谈无忌,大家都是老熟人,没有必要还得装作对圣旨感激涕零。 礼部那边已奏起礼乐,看样子马上便要开始正式地迎使仪程。 孙喜连忙将肖华飞拉到一边让开主路,小声说道:“家里那几个自然不用,不过他们得把兵甲和兵器留下。大哥不是京营的将官,自然也不能穿甲进城。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离开,一会再细说。” 肖华飞点头,马上安排杜金他们换上便装跟着孙喜一起进城,又下令给邹通先跟着京营的将官归营。 雅苏见肖华飞那边正在换便装,好像要离队而去不跟着她一起进城。 她说不清心里对肖华飞是何感觉,只觉得看对方要走就有些心慌,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骑马离队来到肖华飞身边。 “姓肖的你是不是要跑?你可还欠着我三首歌没有教,不许赖账。”雅苏故意嘲讽地说道。 肖华飞几人刚收拾停当,骑上马正要跟随着孙喜一起进城,没有料到雅苏能来搅局。 杜金冲着肖华飞用力哼了一声,孙喜也狐疑地望向他,肖华飞只能冲二人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谁知道这丫头又抽哪门的疯,当着一众大晋朝廷高官来找自己?气。 肖华飞只得对雅苏正色说道:“还请郡主自重,你我朝廷的高官都在此处。如此冒失地前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拐卖你。” 雅苏满不在乎地说道:“本郡主在大晋至少相当于你们的公主,哪个敢乱嚼舌头。再说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能把本郡主如何。你就说进城后你来不来找我吧,你若不来我就让阿爹找礼部告状,说你哄骗大周最闪亮的宝石并且意图不轨。” 肖华飞眉毛一挑笑道:“胳膊小不小算你能看到,这点我认了。可我还有能变大的东西,想来你也想看看?不要闹了,迎使是两国大事,你既是郡主就更不能丢你们皇帝的脸。再说三千头牛还没到手,你大可放心。我有空一定去找你。” 雅苏向肖华飞腿间盯去,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借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真给我看。” 可马上雅苏的脸又垮下来,有些期期艾艾地小声央求道:“你千万记得来找我,这些天总是赶路都要累死了。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只和你相熟,你要陪我好好逛逛太康城。” 礼部那边的人员已经在礼乐下开始列队往前,时间紧迫肖华飞无奈只好点头答应,才让雅苏笑着骑马归队。 靖边门早已戒严不许百姓通行,用来留给使团进京。肖华飞领着已经换好便装的杜金等人,在孙喜的带领下向东面的昭远门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龙有恙 太康城光是那高大宽敞的城门就让肖华飞震惊不已,上方的城门楼恢弘大气,斗拱飞檐错落有致,有京营兵士在城门口仔细盘查过往行人与车辆。 有孙喜陪着自然少掉很多麻烦,兵士只是简单询问过后便行礼放行。 几人牵着马慢慢走在京城中,杜金几人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繁华景象。 肖华飞向孙喜问道:“以往听说京营兵士最是散漫,可我看他们盘查起行人还是比较认真啊,难道这是朝廷故意给外人听的假象?” 孙喜笑道:“大哥听到的未必是假,不过是守城门这些人油水足,这相当于为自己生计操心,他们自然肯下死力。” 肖华飞想到拦路收费这档子事瞬间通透,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结,转而边走边看听孙喜介绍太康城的风物。 大晋立国已久,经过多位皇帝的苦心经营,如今的太康城可以说是全天下第一大城,光是内城的人口就已过百万。 街道两边楼宇店铺林立,店小二都站在各自店铺外大声的吆喝,满脸堆笑软声软语吸引着过往的行人。 在待人接物上,这些伙计要比姚安县那些商家强上许多。 肖华飞自认为是个生意人,所以对城里商家的经营之道格外留意。 大路的远处有许多高大的青灰围墙大院,墙里隐约可见各式亭台楼榭的檐角。 孙喜道:“大哥看的那面是王公贵人的府邸,寻常人可进去不得。那些贵人的门房都比外县的知县老爷要硬气得多。” 肖华飞以看破世情的语气说道:“这是自然,俗话说丞相门前七品官,前倨后恭是千古不变的人情世故。这些门房只要见了比自家主子官阶低的人,自会高上三级。而比他们主子官阶高的人,极少会降尊登门,所以才让他们养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坏毛病。” 孙喜年纪不大,但一年多的宫中生活正让他快速成长。 “大哥这里人多嘴杂,我们不说这些,前面不远就是我为大哥定的客栈。小弟特意找了个安静的小院,供大哥暂住。” 肖华飞点头不再多言跟着孙喜一路前行,大约又走一刻钟,顺着孙喜所指看到一家有着高大门脸的客栈。 孙喜略有歉意地说道:“小弟不能总出宫,所以给大哥找的这家不能算最好,但胜在离宫里近些院子也安静。” 肖华飞笑着说只是短住不必在意,只要洁净便好。然后抬头看到客栈牌匾上写着“广朋居”三个大字,心道名字倒是起得不错。 掌柜对孙喜十分客气,连带着对肖华飞等人也殷勤招呼,连忙吩咐伙计牵马接过行李。 掌柜在前面引路,肖华飞一行人跟着向客栈后面走去。 小院不大,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房间都稍有狭小,不过肖华飞想了片刻就能明白,太康城寸土寸金,把二间正房改三间也是正常手段。 掌柜等人上茶后便转身告辞,肖华飞让李雷他们自去找房间住下,自己与孙喜还有杜金坐在正房中叙话。 等只剩三人在房,孙喜不顾肖华飞阻拦跪下施礼,口中说道:“刚才传旨多有不便,小弟向大哥请安。” 肖华飞用力扶起孙喜,真诚说道:“你我既是认了兄弟,这么做就显太生分。你看王老虎那混球哪天不同我顶嘴,官面上的事大哥晓得。我不多心,你也别多心。” 孙喜内心感动,口中讷讷无言只是不停地擦眼泪。 他在宫中受了太多的委屈,每日里都要同人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是你死我活,只有见了肖华飞时才有到家人的感觉。 肖华飞没有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先向孙喜介绍下小芹的近况,并保证小芹活得无忧无虑,只是心中挺思念孙喜这个亲哥哥。 孙喜前次见到妹妹,知道她在肖华飞那里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反而过得像肖家二小姐,心中自然相信肖华飞的承诺。 肖华飞见杜金脸上有焦急之色,知道他心中所想,马上问向孙喜道:“满仓现在如何?有没有想家。如果他在京城呆不习惯,我这次正好把他接回去。” “满仓伤都已经好了,我还请了个落地的秀才教他识字。至于他想不想回家,小弟过几天带他过来,大哥亲自问他便是。不过小弟觉得他不会回去,我们这样人心里想什么,小弟最是清楚。大哥也不要过于为难他。” 杜金脸色变得更难看,想发作却又不知冲向谁,只好闷声说出去找酒喝。勉强向孙喜点下头,就转身离开。 不多时门外响起杜金与王老虎斗嘴的骂声。 肖华飞叹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别挑你杜哥,他是心疼满仓,心中有火发不出去,不是故意冷落你。” “都是苦命人,能有人为满仓担心,我心中也高兴。大哥这次来事先知道陛下会召见你吗?”孙喜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不能说猜到,只是得了人家指点,说是有可能会被召见。你久在宫中,说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也好有点准备。” “以前还好说,可近来陛下有些让人猜不透,有些喜怒无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过去一些小事他都装作不知道。” 孙喜欲言又止,但见到肖华飞询问的目光,心中一横小声在肖华飞耳边说道:“陛下可能修仙不顺,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京中影龙卫耳目众多,切记谨言慎行。” 肖华飞心思机敏,当然已听明白孙喜的意思。 重熙皇帝恐怕已经时日无多,既然无法成仙,就只能当人,是人便逃脱不掉生老病死的宿命。 真龙将死之时最是恐怖,在肖华飞眼中皇帝这种生物,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只要对他有威胁的人或事物,他都会在物理层面上将之毁灭,天心难测,帝心亦同。 肖华飞反应过来,提醒孙醒道:“你不快些回宫里不会有问题吗,不要因为我这影响到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奴颜 重熙皇帝最近很少打坐修仙,因为他已经无法在修练时冥想入定。 难道上天打算另立真命天子,开始放弃他这个儿子,重熙皇帝马上将这个荒唐的想法在脑中驱散。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除非他驾崩,否则不会有人,也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天子之位。 还有一月就要过年,可今冬只下过一场薄雪,对于明年的农田墒情会有极坏的影响。 开春的旱灾似乎无法避免,国事艰难又加上长生无望,这一切让重熙皇帝越发感到心烦意乱。 京城里有传言,这是上天在警示皇帝,当亲贤臣远小人,勤修德行以利天下。 重熙皇帝对这种鬼话很是气愤,但他笃信仙道,自然不能出宫和那些无知草民讲天道无常的道理。 草民无知人云亦云,可挑起这话头的人肯定就在朝廷中。重熙皇帝觉得身后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他。 重熙皇帝无奈之下只能躲在新修好的玉虚苑里,朝中百官除了卢丞相管谁他都不见。 重熙皇帝放下手中奏疏,对孙福吩咐道:“以后这种奏折全部留中,不要送到朕这里,一堆聒噪之言与国无益。” 皇帝没有指明何种奏疏不再呈览,孙福却心知肚明,马上低头称是。 皇帝余怒未消冷声问道:“我那二个不争气的儿子最近有什么动静,有没有盼着朕早点归西啊。” 孙福在宫中呆了一辈子怎会不知这是道送命题,只要皇子们还没有领兵打进皇宫,他就不能说任何一位皇子坏话。 就算有皇子等不及老爹蹬腿打进皇宫,他也只是听吩咐行事的奴才,大不了先死在皇帝面前。 主子间的事最好少参与,自古天家无情,父子相残比比皆是,但先死的肯定都是外人。 孙福连忙跪倒,浑身颤抖带着哭腔说道:“主子爷何出此言,二位王爷每日都在府里上香求神,祈求上天保佑主子爷万寿无疆。” 孙福提起袖子又抹了下眼泪,继续说道:“二位皇孙也每日到老君面前上香,求老君爷爷为主子爷赐福。要让奴才说,主子爷比以往的皇帝都有福德,父慈子孝可为天下百姓的榜样。” 重熙皇帝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长吐口浊气,随意问道:“北周那些蛮子想是该到了吧,是否已接入京城。” 孙福破涕为笑,回道:“万事都难逃主子爷神机妙算,卓老尚书已将人接入四方馆,应该已经安置妥当。” “好啦,去把鼻涕擦擦,你这宫里的老祖宗也得顾着点颜面。这副模样出去了,让小的们如何看你。”重熙皇帝安慰道。 孙福没用袖中的手帕,只是提着袖子将脸上的涕泪擦去,嘴里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皇宫里只有主子爷一位真神,哪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称祖宗,您就别折杀老奴了。让老奴听到谁敢叫老奴祖宗,老奴就亲自撕了他那张破嘴。” 重熙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变得有些苍凉。 “四十年家国,转眼一梦,世人皆道长生好...朕身边也就你这个贴心的人了。” 最近重熙皇帝这类没头没尾的感慨很多,孙福知道皇帝只是在自言自语,这些话他不用接也不能接。 无非是皇帝感叹自己已经登基四十年,如今却国事颓败,长生成空。人人都说长生好,却不见一人得长生。 沉默许久,重熙皇帝开口道:“一会你去告诉两个皇孙,朕明天考校他俩功课。答好有赏,答错无罚,不用害怕。只要能把心中所学所想,跟朕说清楚便好。” 孙福刚要起身去传旨,重熙皇帝又说道:“你让影龙卫盯紧二位皇子的府邸,看看有哪些大臣和他们走得近。” 孙福称是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静等着皇帝把话说完。 “影龙卫副指挥使赵杞夏,年老昏聩,遇事不辨,屡犯疏漏。着赐白银二百两,祖籍宅邸一座,回乡归养...银子就由内帑出吧。” 孙福心中一愣,他对赵杞夏熟得不能再熟。 这人是他的直属亲信,用得一向很顺手,为人又极懂官场规矩。 此人今年才四十出头,怎么就年老昏聩了? 孙福不确定这赵杞夏是不是在哪方面得罪了皇帝,也不敢出言替他辩解,万一赵杞夏真的有事非得连累到他身上不可。 孙福心中暗自发狠,寻思要不要在路上解决掉此人,只要人一死万事皆休。 重熙皇帝瞬间看透孙福的想法,忍住脸上的笑意,孙福这个奴才还是一惯的谨小慎微。 他喜欢这种一下就能把身边人看透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永远是天下最聪明最懂心人的那个神。 孙福见皇帝没有新的吩咐躬身叩拜,然后在袖中握紧拳头转身离去。 等孙福已走出十多步,重熙皇帝轻描淡写地喃喃说道:“让他活着回到老家,天说收他再收他。” 孙福脚步一颤,回身又拜,倒退着缓步走出皇帝寝殿。 孙福走到寝殿外招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传赵杞夏到公事房相见,然后才去二位皇孙那里传旨。 在二位皇孙那里好一顿奉承后,孙福才回到自己公事房,端起茶等着赵杞夏来拜见。 不多时赵杞夏满头大汗地跪倒在门外求见,孙福只是安静品着茶,全当没有听见。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皇帝的用意,既然已不用此人,为何还不杀掉此人。 赵杞夏在影龙卫多年,知道的污秽事可不少,就这么放出去怎么想都不太牢靠。 可皇帝的意思孙福不敢违背,近来重熙皇帝性子越来越乖张,连他都觉得是在提着脑袋做事。 思来想去喝光一盏茶,孙福觉得已大致猜到皇帝的想法,便起身到里间解手。 没办法太监与常人不同,对于尿意的忍受力要差许多,孙福净过手才吩咐门外的赵杞夏进门。 赵杞夏跪倒在孙福面前,恭敬地说道:“干爹叫儿子来可是有要事安排,不管什么事干爹只管写个条子就是,何必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吩咐。” 孙福面无表情,冰冷说道:“赵副指挥使的话老夫可不敢当,陛下有旨意” 赵杞夏不明白孙福为何如此冷淡,但听到有旨意还是马上挺直身子,重新把头磕在地上恭敬听旨。 孙福宣完旨意后,赵杞夏吓得浑身颤抖,根本不敢抬头。 赵杞夏边磕头边嘴里不住地求饶,恳求孙福在皇帝那里求情饶他一命。 孙福阴阳怪气地说道:“现在才求饶不嫌晚吗?你私下背着老夫做下的事,还当我不知道?就算老夫不与你计较,主子爷那里会轻饶你?再说主子爷也说了,不过是让你归家荣养,已是天恩浩荡,你不要不知足。” 赵杞夏大冬天里却汗流浃背,眼睛在眼框里提溜乱转,不知道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 只要是人就都有秘密,有些秘密被人发现不过是打几下板子就可以解决,但有些秘密就需要用命来赔。 孙福也不急翘起二郎腿,用茶盖一下下地磨着茶碗,那一声声瓷器摩擦声就像惊雷炸响在赵杞夏耳中。 赵杞夏最终受不住,身子一软摊倒在孙福脚下,用手拉扯着孙福的裤角,哭着说道:“儿子让猪油蒙了心,京城青楼妓馆里上半年该上交宫里的银子...被儿子私自留下半成...有不到二万两。” 孙福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似乎这事他早已知晓。 可他心中却对赵杞夏气恼已极,这王八蛋敢私吞陛下的银子,而后又不来孝敬自己属实该死。 孙福抬腿一踢,将裤子从赵杞夏手里拉出来,骂道:“赵指挥使好胆识,连宫里的用度都敢伸手。当初说好的七分归宫里,三分归你们日常开销,这已是天恩浩荡。” 说到这里孙福却打住不再纠结这点小事,进而厉声问道:“这点小事老夫都不放在眼里,主子更不会与你计较,到底还有何事快些从实道来。若是有回转余地,老夫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还能替你周旋一二。” 赵杞夏已被吓破了胆,像他在地牢中收拾过的贪官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出他在月初给齐王那里送过一万两银子。 孙福听完气得将茶盏一下砸在赵杞夏脑袋上,登时赵杞夏的额头上就被碎瓷片划出好大一个口子。 赵杞夏不敢喊疼,更不敢动,只是跪在地上抱住孙福的腿求饶不已。 孙福呆坐在椅子上,终于明白皇帝这么做的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今上尚且在位,下面的臣子就敢私下勾联皇子。 特别此人还是皇帝亲军,帝国最大的暗卫组织的二把手,怎能不让皇帝心生嫉恨。 这是等不及想要造反吗?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赵杞夏死不足惜,而且这次会连累许多人跟他一起完蛋。 想通其中关节,孙福后背已经全部湿透,越来越厌恶眼前的赵杞夏。 孙福恨自己当初怎么收了这么个混蛋玩意当干儿子。 现在看赵杞夏不但贪婪而且极其愚蠢,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只会歪门邪道。 孙福舒定下神,努力舒缓脸上的表情,温和说道:“行了,天命难违跪在这里也没用,你先回去收拾行装吧。齐王也是陛下的儿子,算起来也是咱们的主子,明面上你不会有什么大事。等陛下消消气,此事我自会替你开脱。” 赵杞夏没敢起身,继续哀求道:“干爹也说是明面上没事,回看我大晋百年哪有活着离开京城的影龙卫指挥使。求干爹一定要救救儿子,儿子回去就典押家产,给干爹凑出...凑出五万两银子,今晚就送到干爹外宅。” 孙福笑着起身抚起赵杞夏,替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又从袖中抽出手帕按在赵杞夏脑袋上。 “有老夫在宫里镇着,你就可以平安回去。这件事老夫定会帮你圆过去。等过些天陛下高兴时,老夫再帮你想办法回来。你额头还疼不疼,要不要老夫帮你叫太医看一下?” 赵杞夏连忙回道:“儿子刚才走得急没看路,自己把头撞到墙角,让干爹操心实在不孝。” 孙福亲自拉开门送赵杞夏离开公事房,孙公公在宫里可是众所周知的心善,对于快要死掉的人一向和蔼可亲。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交心 肖华飞虽然不懂宫里的规矩,但也知道孙喜应该不能在他这里呆太久。 孙喜解释道:“上次回宫孙福老祖宗对小弟办事能力很是赏识,当然这都是大哥的功劳。现在我主要给他老人家打下手,寻常小事还可通融一二,只要不耽搁太久不会有什么麻烦。” 肖华飞深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与年纪不相符的苦难让孙喜快速成长,同时他也注意到孙喜的官服与上次有很大不同。 “升官了?我对宫里的官阶不了解,你现在这身衣服算是几品?” 孙喜腼腆一笑,谦虚道:“不过是正六品的内侍官阶,出了宫就算不得数。京城的官老爷没人看得上眼,也就唬一下寻常百姓和地方小官还成。” 肖华飞先是恭喜一番,才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你就直接说,你自己在宫里势单力孤,大哥别的忙帮不上,银子什么的肯定能帮你想办法。” 孙喜直言道:“今天来还真有一件事,大哥上次对云铺卫副指挥先斩后奏,惹得陛下非常不快。陛下言谈中质疑过大哥的忠心,所幸有孙福老袓帮着进言才平安无事,他让大哥再出三千两银子...” 孙喜将前后的因果向肖华飞讲明,还想劝一下肖华飞不要生气,毕竟在宫里就没有白帮人办事情的人存在。 没想肖华飞打断他,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要多想,他会这么干早在我预料,这还要托你的福,让他对咱们的银子有了盼望。再说人家可是内廷的二把手,不可能白替咱们办事。世人都说银子握在手里是冰的,可心却会热乎。待会我们去李雷那里取银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也记得宁可小事上得罪皇帝,也千万别得罪孙福。” 孙喜明白肖华飞的意思,有些事他在宫里见得多了,握着刀把子的人,有时真没有上眼药的人可怕。 握刀把子的人不会总记恨别人,有冤仇从不忍耐,当场就挥刀杀掉一了百了。 可喜欢背地里下药的人,会随时找到机会借刀杀人,事后还好像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权力是可怕,归根到底还是人心最可怕。 孙喜郑重提醒肖华飞,明天如果见到皇帝说话要讲究分寸,切不可把自己真心话说出来。 肖华飞道:“你且安心,大哥又不傻,和皇帝对着干不是嫌命长嘛。你不好久留,咱们这就去拿银票。额外多给你拿二千两,对那个孙福说算是我们兄弟额外效敬他老人家。过几天用你的关系,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帮我盘下个酒楼,我要把仙味楼也开到京城中。” “京城的房价可是极贵,一个临街的铺面可能得要几千两下下。大哥只要有银子,小弟这里再用些手段,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大哥长这么大第一次远行,肯定是带足够。不过你可不许巧取豪夺,咱们不做那种事,否则还谈改变世道干什么。” 孙喜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大哥别误会,小弟的意思是找些因官司被查封的酒楼铺面,这样能为大哥省些银子。小弟也最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怎么会做出那等下作事。” 肖华飞认真地对孙喜说道:“有心为恶与无心为恶都是恶,凡事当记得本心,切不可事关利益就忘记道义。大哥虽不算本分好人,但欺负好人的事坚决不做。你若认我这个大哥,希望你跟我一样记得这句话。” 孙喜眼眶通红,再三向肖华飞保证不会伤害好人。 肖华飞不是凭白无故说这些话,孙喜幼时遭遇家庭巨变,心中必然有极大的怨恨。 孙喜又整天生存在皇宫那样一个肮脏所在,每天接触的人和事只会让内心的阴暗无限放大。 孙喜心中的怨恨如果不能正确地引导与化解,谁知道孙喜会做出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来报复这个世道。 这也是肖华飞不想把满仓交给他的真正原因之一,他不希望满仓变成一个内心阴暗的人。 因为第二天要面圣,肖华飞不许杜金他们出门闲逛,京中鱼龙混杂就眼下来说,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当夜肖华飞等人严守门户吃住都在客栈的小院,未曾出院一步。 孙喜回到皇宫后没有先回值位,先找机会向孙福谢过让他出宫接人的人情,然后诚心奉上肖华飞给孙福的孝敬并再三表示感激之意。 孙福心情不错,晚上外宅那里还有几万两银子进账,但他依然重视肖华飞给的这点银子。 银子不管多少对孙福来说都是心意,他并不真缺银子,随着年纪的增大他越来越在乎别人对他是否尊重与感激。 孙福有时甚至不为了银子帮人,至于原因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今天两份银子入账可谓双喜临门,孙福看孙喜对他也是真心恭敬便想教导一番,于是将孙喜单独留在自己值房内。 值房内名义上的祖孙二人,开始第一次正式交心。 孙福试探着问道:“爷爷我头发都白了,估计没有几天好日子过喽,这宫里以后还得看你们这些小辈子喽。” 孙喜马上走到孙福背后,帮他揉起肩膀,轻声说道:“老祖还年轻着那,您老的身子骨比孙子都好。老祖头发虽然白了几根,却越来越像寿星爷爷呢。孙子要到了您的年纪,若是能有您一半康健也就知足了。” 孙福享受着孙喜的按摩,笑骂道:“小猴崽子真会说话,不枉爷爷疼你一场。今天见了你肖大哥,他有没有说什么,你那妹子过得怎么样啊?” 孙喜心中紧张不明白孙福为什么突然提起肖华飞又扯上妹妹,但手上不敢有丝毫犹豫,依旧不急不缓地帮着孙福揉肩。 “肖指挥那里一切都好,他说不方便当面谢谢您,嘱咐孙儿一定要代他拜谢老祖。我妹子就是个下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孙儿也就别无所求了。” “你也好,他也罢,若是想要前程,你俩就不能真的结亲。”孙福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 孙喜似懂非懂,想了半天还是出言请教道:“还请老祖明示。” “内侍不得结交外臣,你俩要是想出人头地,你那妹子便不能嫁给肖家当小妾。规矩就是规矩,每天死在这上的人不知多少,犯了忌讳就会碰得头破血流以至小命不保。” “多谢老祖教诲,不过我当初和肖指挥说过,孙儿妹妹哪怕就是嫁给个农夫也绝不给人做小。这件事他对天发誓应承过孙子,我想应该没问题。” 孙福满意点点头,称赞道:“你俩都是懂轻重的孩子,会做人会做事,老祖很喜欢。” “这还不是老祖平时教导得好,孙儿就是个乡下孩子,以前哪懂得什么规矩。” “老祖这里对你有一个安排,对肖小子有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孙喜连忙走到孙福面前,跪下叩首道:“老祖的话必是金玉良言,孙子一定照办。” 孙福越发满意孙喜的态度,弯腰将他扶起,轻声说道:“后天开始你去给谷王世子当大伴,就把他当亲祖宗来伺候,不要问为什么照做就是。另外明天你去接肖小子时告诉他,不要和北周郡主走得太近,对他没好处。” 孙喜心中虽不明白为何对他有如此安排,但不敢发问只能磕头谢过。 至于肖华飞那里的忠告,孙喜相信肖华飞一听就会明白,身为大晋官员总和外族郡主勾勾搭搭肯定会让皇帝不快。 谁让皇帝一时不快,他就会让人一世不快,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 肖华飞已走上仕途,虽然得官不正,那也是大晋正经的朝廷命官。 如果没有重大意外,大晋皇家这碗饭他得端一辈子,有些事当避则避。 孙福仔细端详起孙喜的样貌,感慨道:“当年跟着主子爷时老祖比你还小上几岁,如今我已满头白发,你却依然稚嫩。以后有了好处,不用谢谢老祖,有了坏事也别记恨老祖。人啊都是命,你记住老祖的话,思危,思退,思变,一切好自为之吧。” 孙喜在宫里的教书太监那里听过这三思之言,但没人向他们解释其中的意思。 孙喜又要跪下去,但孙福这回拉住他没有让他跪。 孙福拉着孙喜的手,俩人盘腿就直接坐在地上,不再是一坐一站,或是一坐一跪。 孙福叹道:“人凡事都应三思,特别是我们这些没有根的人,每天都要靠别人才能平安活着。” 孙喜想扶孙福起身,却被孙福摇头止住。 孙福继续说道:“思危,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危险的地方;思退,知道危险的地方,就要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机会;思变,一旦有机会,就要努力抓住去改变当前的处境。人生起起伏伏就是常态,世道也许会乱,但你的心不能乱。记住老祖这几句话,会让你更加顺遂,也许有一天老祖还要靠你来救一条贱命啊。” 孙福说完眼中似有浑浊老泪流下,看样不似作伪。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宫面圣 在客栈休息一夜,肖华飞依旧感到腰酸腿疼,强打着精神在小院里由杜金陪着练拳。 “你这身子骨还是太弱,年幼时就没有打好底子,现在找补也没有太大用处。以后出门还是要带着李雷他们,否则三个人以上围住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杜金在一旁摇头叹气,挖苦起肖华飞。 肖华飞充耳不闻,一招一式认真练打过一趟拳,才接过李雷递过的热手巾。 肖华飞边擦脸边说道:“兰英让大哥过来就是为了保护我啊,你这现成的大高手在小弟身边,我什么都不必担心。” 王才虎笑道:“姑爷这是有事大舅哥,无事戏郡主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势利眼。杜老大虽然长得丑些,但你不能总那样气他。” 杜金狰狞一笑,摩拳擦掌向王老虎走去,不多时王老虎那破锣嗓子将左右的住客全部吵醒。 杜金神清气爽回到肖华飞身边,叮嘱道:“一会你进宫让李雷和王老虎陪着去,让他俩在宫外等你。” 虽然肖华飞不觉得在天子脚下会有什么危险,也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孙喜特意选离皇城较近的客栈,听他说应该离宫门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肖华飞和大家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在房中等孙喜来传召,但一直等到午时也没有任何消息。 肖华飞心里有些七下八下,不明白皇帝的话怎么也有说得不算的时候,还是中间又有什么差错? 要是皇帝把自己忘掉,那是该走还是该留呢?他又没法进宫去找孙喜。 太阳越来越偏西,小院门口终于有了响动,肖华飞连忙叫人打开房门。 孙喜嘴里呼着白气,额上满头大汗,拉着肖华飞的手急道:“宫里刚才有事耽搁了,肖指挥快随我进宫见驾吧。再有二个时辰,宫里就会关门落锁,你得赶在宫门关闭前出来。” 孙喜身边还跟着一队人马,肖华飞不敢多说,整理下早已换好的武将朝服跟着孙喜向宫中行去。 李雷和王老虎对视一眼,肖华飞被一队宫中的人马围在中间他俩已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跟在队伍后方。 他二人见到肖华飞顺利进入皇城后,便找个能看到皇城大门的角落安静等候。 肖华飞和孙喜在众人面前无法说话,只能着急赶路。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肖华飞抬头望去,皇城的午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朱红色的墙漆配上金色的琉璃瓦,越发让人觉得自己渺小。 四周的城墙上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装备精良的皇城护军。 城门上方建有高大雄伟的箭楼足有三十米高,肖华飞极力仰着头依旧无法看到全貌,四周的皇城护军均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肖华飞心中暗想,皇帝是做下多少亏心事啊,他家需要如此严密的防护。要是没有内鬼打开城门,估计三五万人都不可能攻进皇宫。 孙喜一拉肖华飞衣袖,冷冷说道:“皇城重地,肖指挥还是不要左右乱看,快随入宫我面圣吧。” 肖华飞明白孙喜是在提醒他,这门里就是现实意义上的龙潭虎穴,肖华飞心中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 肖华飞与孙喜被守军仔细搜过身,并查验过印信无误后,才持印信向城门里通报。 不多时城门里走出一位高大武将与孙喜打过招呼,护军见上官无疑义才闪开道路放二人入宫。 皇帝居住的寝宫周围道路并不宽阔,并排不过能走十人左右。宫道二边均朱墙黄瓦,寻常手身根本不可能翻墙而过。 每隔不远便有一高大门户,均有持刀侍卫守护,一切看起来固若金汤。 直到孙喜领他经过御花园边上时,孙喜才长出一口气,放缓脚步低声说道:“这里人少些,今天我被老祖安排去伺候陛下考教皇孙,所以到大哥那晚了些,大哥不要多想。” 肖华飞压不住心中好奇,也小声问道:“陛下都考了皇孙哪些学问。” 孙喜目不斜视,边低头前行边低声道:“陛下没考学问,只是问过几个问题。” 肖华飞见有一队太监经过,便没有发问,只是跟着孙喜向远处高楼走去。 等周围再次无人,孙喜才说道:“陛下问,若帝临朝,有大臣直言君之错处当如何?” “皇孙们都如何回答?” “齐王世子,炻答曰,谨怀敬天之心,礼待贤能之士,若有利百姓而无不应允。帝有疏漏,当尽力弥补,无妄则勉之。” 肖华飞觉得答得还不错,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对贤明的大臣虚心听取其意见,有错就改,没错则自我警醒。 至于其中说到百姓的言语,肖华飞不信,估计皇帝也不信。 皇家长大的孩子,怎晓得百姓疾苦?朱门与寒门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还有敬天敬的是哪片天,皇帝可能有不同的认知,大臣们的天与皇帝的天,百姓的天完全是三种不同的天。 孙喜嘴角有一丝微笑,继续说道:“谷王世子,焯则答,皇帝乃代天治民,大臣亦是四民之属,对则采之,不恭则远之。为帝者当秉持治世本心,不为外物所扰。” “这种问答时常有?” “每隔三五日总有一二次吧,陛下近来对教导皇孙很上心。对了昨天老祖说让我去给谷王世子当大伴,不知是喜是忧。” 肖华飞跟在孙喜身后边走边想其中利弊,快到皇帝所在的玉虚楼才小声说道:“也许是好事,你在那当差要更加小心谨慎。既然到了那边就别三心二意,切记这里面凶险之极!” 皇帝可能天年不久,这已是京中众所周知,却无人敢说出口的秘密。 皇帝大行前,京中各方势力定要拼尽全力争储。 肖华飞似乎已经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只想尽快面君完毕,躲回云铺卫远离朝堂旋涡。 自古没有别的事比争储这件事更凶险,个人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算什么,抄家灭族的都不知会有多少。 已经能看到玉虚楼下面的高台前站立的小太监,孙喜就没再回话,只是将肖华飞的话牢牢记在心底。 孙喜将肖华飞交给看门的小太监,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肖华飞跟着小太监拾阶而上,汉白玉制成的台阶洁白如玉,每上九阶台阶会走上一个缓步台,至下而上修有九层缓步台。 随着台阶越高,缓步台修得越小些。至到顶层平台,一栋美轮美奂的三层殿宇出现在眼前。 小太监回身冲肖华飞象征性弯下腰,说让肖华飞稍等,他要进去通报。 这八十一级台阶,肖华飞走得有些气喘嘘嘘,正好借此机会休息片刻。 他听到小太监的话连忙应承,随手往小太监手里塞进十两银元宝。 肖华飞刚才没有机会向孙喜请教宫里的规矩,只好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做事。 小太监倒是毫无避讳之意,摊开手掌颠了下元宝,才笑着说:“谢肖指挥赏,您且候着,奴婢去去就回。” 小太监开心地将银子收入怀中转身进楼,把肖华飞留在外面等候召见。 肖华飞看着楼门口那几个看门的小太监也都望向他,便把头转向一边看向远处,心想银子再多也不能见人就发啊。 你们又没为本少爷做事,这么眼巴巴看着我干什么。 肖华飞不知道的是,重熙皇帝很少召见大臣,有数那几个有资格来玉虚楼的人也根本不需要给他们银子。 如今这些小太监看到肖华飞,就像看到一只傻肥羊。暗自叹息不是他们在高台下当值,错失掉今天发点小财的机会。 足有二盏茶时间,楼门口出现一个满头白发没有胡子的老人。 老人没有穿太监官衣只着粗布长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别着根木钗。 他脸上挂着满是皱纹的笑脸,眉目慈祥,就像街角晒太阳的老大爷般和蔼可亲。 肖华飞不认识此人不敢乱叫,只能拱手见礼。 老人笑着扶起肖华飞温和说道:“老夫孙福。方才老夫有事耽搁,出来晚了,小肖指挥不要见怪啊。按规矩陛下召见总会给十天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只是最近陛下事务缠身,只能得空就见喽。” 其实皇帝是随心所欲惯了,凡事都凭心情决定,大晋朝堂上还哪有什么规矩。 肖华飞不会傻到挑破其中隐情,连忙再次拱手谦逊说道:“晚辈不敢,承蒙孙公公几次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孙福可不像孙喜那样小心谨慎,自从孙福从来后他身后那些小太监有如木雕泥塑,一个个低眉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华飞挺直身体的瞬间,用眼角余光见到这些小太监害怕的样子,心中知道眼前这位大内总管到底是何样秉性。 孙福没有与肖华飞过多寒暄,直接让肖华飞跟在他身后走进玉虚楼。 肖华飞亦步亦趋跟在孙福身后,走在楼里也不敢多往四处打量。 前面孙福低声说道:“陛下天资聪慧,善辨忠奸,最烦别人虚意奉承。有话直说,胸怀忠义之心,自然无事。” 肖华飞低声称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来不相信世间有不吃人的猛兽。 对于前世在书上看过那些当着皇帝敢吆五喝六,宁折不弯最后还能当上高官娶到公主的穿越前辈,肖华飞只能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大造化。 到底是前辈们命太好,还是皇帝心太善,是个人都敢当天下第一人为踏脚石。 肖华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天命之子,但绝不是作死之子,当着皇帝面他准备温顺如绵羊一般。 孙福在肖华飞身前站住,肖华飞随之也马上站定目视脚面。 一道巨大的落地纱帘挡在孙福与肖华飞面前,孙福隔着纱帘向里面轻声禀报:“主子爷,姚安县影龙卫百户,云铺卫指挥肖华飞觐见。” “可。”没有过多言语,一个优雅高冷的男声在帘内传来。 孙福向肖华飞投来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伸手轻轻掀开纱帘,示意肖华飞进去。 肖华飞轻轻吸口气稳定心神,迈步走进殿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偏殿对奏 这是一处偏殿,内里陈设很简单,厚厚的地毯上有一张极大的紫檀书案。 肖华飞不敢抬头随意观看,只是隐约看到书案后座椅上有一道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 他走到离书案还有十步远便俯身下拜,保险起见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熙皇帝被肖华飞这出弄得忍俊不禁,按大晋规矩皇帝私下召见大臣,无须臣子施跪拜大礼。 大晋立国之初太祖早有明言,皇帝与士大夫名义上共治天下,所以大晋对官员在礼节上相对优待。只要不是重大的朝会或是祭祀,臣下不需要向皇帝施跪拜大礼。 肖华飞哪知道这些规矩,本来觐见皇帝的规矩该由孙喜上午教他。 可孙喜因事脱不开身,礼部的人也没有接到皇命,自然也没有人再想起肖华飞尚未经过培训。 孙福身为内相整天在皇帝身边伺候,更不可能总想着肖华飞这点事。 到如今肖华飞只能按照前世神剧的桥段照抄一段,幸好哄得重熙皇帝心情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肖华飞喊出地那几个万岁。 重熙皇帝隐去脸上笑意,轻声道:“起来吧,不用跪着说话。” 肖华飞又施一礼才低头起身,恭敬站在原地。 重熙皇帝没有叫肖华飞抬头,肖华飞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皇帝。 此时肖华飞觉得站立皆不自由,皇帝虽然只有一个人随意地坐在对面,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还是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肖华飞猜想难道地毯下面和柱子后面藏有所谓的大内高手不成?只要自己一呲牙,瞬间便会四分五裂。 重熙皇帝其实没有故意吓肖华飞,他十分熟悉肖华飞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惶恐,不如此便不是正常人。 皇帝盯着肖华飞看了足有十息,才开口道:“还算是个俊俏的后生。” 肖华飞连忙低头回道:“谢陛下夸奖。” “你先别急着谢,俊俏后生未必是称职的臣子,这点你没想到?” 肖华飞心中暗叹,你是皇帝老子,你嘴大当然说啥是啥,道理就是你家地里种的庄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私自揣测。”肖华飞说出昨晚设计好的备选答案。 重熙皇帝不置可否,又说道:“你怎么看东蛮那些被你杀掉的谍子。” 肖华飞语气有些愤然,稍稍提高声音说道:“狼子野心死不足惜,不管臣抓到多少,都会把他们碎尸万段。” “血勇有余,谋算差了些。你抓到就杀,又如何得知朝中何人与他们眉来眼去?” 肖华飞犹豫要不要把在穆家抄到的小册子与王雷刀交待的事情说出来,虽然那些只是单方面指证。 可若是东蛮谍子临死前的反间计,最后受损失的便是大晋朝廷。 就算不是反间计一切所录属实,但那些身居高位的对手,他目前也无力对付。 甚至不排除皇帝担忧朝局的稳定,将他杀人灭口,肖华飞从来没有为皇帝死而后已的情操。 肖华飞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顺着皇帝所言解释道:“是臣下思虑浅薄,没有理解陛下深意。待臣下回到姚安定会多加留心,将东蛮眼线连根拔除。” 重熙皇帝毫不在意地说道:“姚安那件事不过癣疥之疾,大晋幅员万里,生灵亿兆。不会因为你少抓几个谍子就天下大乱,朕的江山也不是纸糊的一捅就漏。” 肖华飞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乐观,他真的很想对皇帝说,陛下的江山已风雨飘摇民不聊生,贪官污吏横行无忌,万里江山四处漏雨。 肖华飞站在原地,心中犹豫要不要稍微说些实话,至少说点防危杜渐之类的忠言。 孙福在一边轻声说道:“主子爷茶水好了,您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肖华飞连忙警醒,低头回是,心中多少有点感激孙福的提点。 重熙皇帝瞪了孙福一眼,孙福连忙躬身后退。 重熙皇帝看向肖华飞继续问道:“想说什么就说,恕你无罪。” 肖华飞拱手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臣下还是认为对东蛮不可小视。多年来他们对大晋渗透不断必有吞天之心,望陛下明察。” 重熙皇帝终于点点头,心中对肖华飞评价提升一点。 “这样才对嘛,少年人就该说少年人的话,做少年人的事。你真要一点莽撞都没有,朕倒真还看不透你了。别总听老朽之人的忠告,有些是金玉良言,有些不过是屁话。” 肖华飞称是,孙福在一旁躬身微笑不语。 说罢重熙皇帝站起身,不知是不是起得太猛,他脚下虚浮身形竟有些不稳。 孙福连忙快步上前,伸出手臂让皇帝扶住。 肖华飞则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全当什么也没有看到。 重熙皇帝喘息片刻,甩开孙福的手臂,走到一幅巨大的帝国堪舆图前负手站定。 “你过来瞧瞧。”皇帝的声音依旧清冷无波。 肖华飞不知皇帝在叫谁抬头看向孙福,见孙福已站在皇帝身边,便明白是在叫自己过去。 他轻手轻脚走到皇帝五步远站定,抬头看向地图。 这幅帝国全境堪舆图可要比肖华飞营中那张强上太多太多,上面所绘道路曲折蔓延,边境关隘所处位置分明。 大晋国内各州间边界犬牙交错纤毫必现,有数条大河与支脉在地图上奔流入海。 肖华飞毫不费力便找到云铺卫与姚安县所在位置,一个刀枪图标下面标注着云铺二字,往东北有四寸远则有一个城池的图标下写姚安。 这张地图虽然比不上后世卫星地图的精准,但肖华飞相信这张图至少在当世可称为无双之作。 皇帝将手指向东北方久久不语,那里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疼,镜泊湖十万大晋边军埋骨之所。 “东蛮过了年就要立国,你知道吧。”皇帝目光灼灼望向肖华飞。 肖华飞此时才快速观察下皇帝的样貌,按理说皇帝应该不到六十整岁,可如今却已头发半白。 狭长的单凤眼锐利有神,但眼框周围难掩乌青泛出,瞳仁上有红色斑点。嘴唇很薄,应严苛寡恩之相。 皇帝下巴上的胡须很长,打理得极好,但肖华飞还是在一瞬间注意到,皇帝胡须间有星星点点的脱落。 不需要多深的医理便可明白,皇帝丹毒入体之相已外显,药石无救恐难痊愈。 肖华飞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东蛮那里在地图上依旧是大晋疆土,可实际谁在控制大家都心知肚明。 “臣在查抄东蛮谍子时已知晓此事,奴酋似有面南背北大之意。” 每年都有热血的年轻官员上书朝廷,希望发兵东疆收回故土。 没有人比重熙皇帝更渴望收回失地一雪前耻,但国库的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大晋如今只能固守求稳,以待天时。 重熙皇帝嗤笑道:“他们本是我朝附庸,先帝怜其悲苦才允他们在东疆安家。初时这群狐狼倒也恭顺,三节两寿均有供奉孝敬。怎奈人心不足,天长日久终成大患。当年的事...不再提了,想必你也能从家里长辈那知晓。那是大晋之耻,亦是你之耻辱。” 肖华飞连忙躬身道:“臣被蛮子密谍追杀多次,自然与之不共戴天,只要发现就会除之而后快。” 肖华飞心里猜想皇帝可能要将抓捕东蛮在大晋密谍的事交给他来办,这样说至少有功无过。 “朕才和你说过,那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要总盯住不放!当下更重要的事,北周来使应是心怀叵测,东蛮立国后必定叩关入侵!这些蛮子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你猜不出?你在码头上讲的话很好,朕听闻后很欣慰。但过刚易折,有理不再声高,以后少那样没有分寸。” “是臣目光短浅,刚才未解陛下深意,请陛下恕罪。陛下教导,臣必牢记于心。”肖华飞心中自有是非判断,但还是虚心接受训斥,傻子才会同皇帝争辩。 自古战争的本质就是为扩张本民族的生存空间,为族群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 假使有天外族入主中原,晋国灭亡只是最轻的惩罚,最大危机则是家庙苗裔不存。 肖华飞虽然不喜欢大晋那些贪官污吏,但更不能让异族的屠刀砍在无辜百姓身上。 这是赤裸裸的现实,一个是内部矛盾,一个是敌我矛盾。乃朵不花优雅的面具之下,是颗极其冷酷的心脏。 这也是那天在码头上肖华飞对乃朵不花的敌视根源,他虽然抵触秦实录,但更烦感乃朵不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底线,各自立场决定人的行为。 抛开所有的道德包装,异族向往大晋关内的土地和女人,而身为晋人就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与异族共存是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道德与人性的下限,若是没有暴力机器的承载无疑就是镜花水月。 重熙皇帝平复心中的急躁,转而说道:“这原本是朕该操心的事,不该怪你。听说你在北周人那里得了三千头牛,朝廷上有人建言,让朕跟你化缘以解百姓之困。你觉得可好?” 肖华飞心中发疼看来这三千头牛已无法保住,皇帝的话只要说出口,就没有反对的余地。 而且肖华飞再次确定一件事,自己身边肯定有影龙卫的眼线,这让他将皇帝的可怕级别又提升到新的高度。 “臣食君之?,忠君之事,陛下有命臣自当全力办好。”肖华飞决定挨打站直光棍到底,只要不让他割掉入宫,今天凡事好商量。 “北地干旱让朕日夜忧心,想把你那三千头换过来,开春后分发到各处乡里。朕也不知有多大用处,但求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心系万民,乃天下之福。”肖华飞决定扮演好狗腿这个角色,钱都舍了再送几句好话也是应有之义。 重熙皇帝因为肖华飞的态度心情稍好,随口说道:“你这些话朕早就听腻了,其实内里说不定在骂朕吧。” “臣下绝无此意,陛下是在做天大的好事。臣不过是依附陛下尾翼,得以修下自家福报。所言诚心诚意,怎会有埋怨之心。”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会说暖心话的伶俐人,罢了...不聋不哑难做家翁。你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朕也不再问,就当都是实话吧。朕既是天下的家长,便不会亏了自家任何一个儿子。” 重熙皇帝看向孙福,嘴角似有上扬吩咐道:“那赵家人是不是明天也该回乡了,朕记得他家人口不多,京中宅子想来也无他用。你去用宫里钱买下来,就当给肖卿家付买牛钱。” 孙福神情不变,恭顺答道:“老奴这就去办,保证肖大人后天就能住进去。” 肖华飞根本不明白皇帝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皇帝所赐不可轻易推辞,只能领旨拜谢。 第一百四十章 天意难违 肖华飞谢恩过后,重熙皇帝随手从桌上拿起个小圆盒,让孙福交到肖华飞手里。 “这里面是仙师们才练好的金丹,内含天地之精华,精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服之可以让人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如今朕手里也不多,这颗赐给你服用吧。望朕与爱卿君臣同心,共兴大晋。” 肖华飞听完差点将这小圆盒扔回给皇帝,他无比确定这东西肯定都是重金属合成物。 人吃了这东西还能益寿?不当场蹬腿都算自身抵抗力强。 看重熙皇帝的面相,就是这种东西吃多所致。 肖华飞脸上透出感激之色,眼眶有些发红,更咽说道:“陛下对臣恩深似海,胜过再生父母,如此珍贵之物臣不敢独享。恳请陛下允臣将灵药带回家中,送给臣的爷爷服用。望陛下成全臣的孝心。” “国朝以孝治天下,你对长辈恭顺有加,必然也能尽心国事。朕成全你一片孝心,再赐你一颗就是了。” 重熙皇帝笑着又拿出一个小圆盒,让孙福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一手捧一个圆盒,除了再次谢恩,已无法再说出任何推脱之言。 重熙皇帝看一眼孙福,孙福马上会意言道:“此药以春季花露之水服用最佳,此水采集颇为不易,外面不容易找。此刻宫里正好有,肖大人这就将陛下赐给你这颗灵药服下吧。想来将来传出去,又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肖华飞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孙福在害自己,心中对这众生之上的皇宫充满恨意。 偏殿内静得有如鬼域,四周压力骤升,重熙皇帝与孙福都定睛观察肖华飞下一步的举动。 也许在皇帝和孙福的眼中,是这小小的考验,但在肖华飞心里则是皇帝对他忠诚的试探。 孙喜提醒的话就是耳边,不要让皇帝怀疑你的忠心。 肖华飞脸上感激之色更浓,先将一个圆盒收入怀中,然后打开手中剩下的小盒。 一枚鲜红的药丸出现在肖华飞眼前,肖华飞尽力稳住手腕,不让身前的四道目光出看不妥。 肖华飞心想,反正皇帝吃过这么多年还没死,自己若是吃一回也未必会死,不吃则肯定会有大问题。 肖华飞把心一横,极力稳住心神,用手指轻轻捏起红丸,毫不犹豫放入口中囫囵吞下。 肖华飞忍着喉间的不适感,感激说道:“臣何德何能,祖孙均得陛下赐福。唯愿陛下千秋万载,仙福永享。” 孙福连忙将手里的水端给肖华飞,笑呵呵说道:“主子爷您瞧,肖大人得到灵药后太过激动,连水都忘记喝便将药服下。这药丸虽不大但不用灵水服用,药效也会有差,快喝点水顺顺。” 肖华飞装作毫无心机,接过碗一饮而尽。 重熙皇帝将身子靠回椅背,不再看肖华飞,对二人吩咐道:“朕乏了。等你把宅子归置好,自有旨意给你,出宫去吧。” 肖华飞拜别皇帝,跟着孙福走出玉虚楼。 平台上,孙福笑着对肖华飞说道:“肖大人福气不错,主子爷对你很是看重。那所李家的宅子就在西直街,少说也值万两有余,所处地段与占地大小在京城中都算得上是极好的宅子。” 肖华飞连忙客气道:“孙公公叫晚辈名字就好,晚辈年少德薄可担不起大人的称呼。不知那李家所为何事会转让京中宅子,若是强人所难,小子岂不心中难安。” 孙福脸色稍沉说道:“一切都是天意,天子既然赏你便不用多想。为臣只要安守本分,如同你刚才一样,各人自有缘法。你且回去吧。” 肖华飞知道已不能多问,加上又担心腹中灵药有毒,行礼谢过孙福后由一小太监领着出宫离去。 孙福回到皇帝身边,刚一站稳就听皇帝出言问道:“这少年如何?” 孙福答道:“是个有趣的孩子,虽然答话稚嫩,但忠君之心还是有的。” 重熙皇帝打开面前一个小圆盒,看着里面的红色药丸嘴角露出微笑,自言自语道:“有趣倒是很有趣,忠心且还需看看。你找太医院开的这个药还真不错,朕吃过后胃口觉得好了些。” 孙福也笑着应声道:“这丸子以山楂果为主料,配炒熟的麦粉,再加甘草,糖霜,上锅蒸上好久方才搓丸制成。太医院称其为山楂丸,最是消食解腻。” 肖华飞走出皇城大门四下张望,看到李雷和王老虎正从远处走来。 肖华飞连忙快步迎过去,没有心情和二人谈话,急寻附近一间较大的茶楼开了间包厢。 等小二上好茶水点心,肖华飞让李雷与王老虎守在门外,转身将包厢门关严。 虽然不觉腹中有何异样,肖华飞还是连喝两盏热茶,用手指抠起嗓子眼将那药丸吐了出来。 此药在肖华飞腹中已溶解少许,比入口前小上一圈。 他不敢就这么把吐出的药随便留在地上,于是将吐出的药用手帕认真收好,还把桌子与地面认真清理一番。 今日一见,肖华飞觉得重熙皇帝此人心思缜密,而且耳目极多。 他再次提醒自己,今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千万别被皇帝记上黑名单。 肖华飞拿出怀中那枚药丸捏碎仔细观察,他对修仙炼丹等事一窍不通,只能闻出药中有股酸气。又来回晃下脑袋,不觉有什么不妥之感,心中方才稍安。 肖华飞把李雷与王老虎叫进包厢,什么都没有向他俩解释,只是让二人将茶水与点心吃干净。 最后肖华飞又故意打碎一个茶盏,将茶汤洒在地上,叫过小二赔钱结账回客栈。 回到客栈后,肖华飞打发众人休息,只留杜金在房中私下谈话。 肖华飞先将今天与皇帝的对话与杜金从头到尾学过一遍,杜金听过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其中有特殊的含义。 肖华飞随后又拿出已经掰成两半的药丸,请杜金查验,不管怎么说杜金的江湖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 杜金先是将半颗药丸用手指捏碎成粉,用鼻子轻嗅片刻,犹豫半晌用舌尖舔了点药渣入口。 杜金闭目细品,肖华飞神情紧张盯着杜金的嘴,生怕他说出有什么慢性毒药在其中。 杜金只是抿着嘴沉默不语,肖华飞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不自觉地搓起拇指。 不知过了多久,杜金脸色阴沉欲言又止。 肖华飞连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对?还请大哥尽管言明,小弟有心理准备。最多不过是些铅汞之毒,并不是没有办法消减。” 肖华飞都已做好打算,明早就让客栈掌柜帮忙购买牛乳、木耳。只要坚持服用,相信可以将丹毒排除体外。 杜金叹口气,拍下肖华飞的肩膀,遗憾说道:“你要不要先写下遗书?你也知道,兰英还年轻,你俩成婚不久一样没有儿子。不若你留下点凭据,好让我妹妹将来有个保障。等大哥生了儿子就过继到你名下,将来逢年过节,你也不冷清。” 肖华飞额头见汗,语气有些颤抖问道:“小弟一直未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妥,到底是何毒,如此杀人于无形?现在经大哥一说,觉得胃肠有些异动,是不是要毒发的症状?” 杜金不好再唬下去,转忧为笑开解道:“这回知道害怕了?看你还敢不敢到处逞强,不知什么东西都敢乱进口。我看你这阵是过得太顺心了,忘记被人暗杀过好几次了吧。你自己都说过,皇宫就是龙潭虎穴,为何还如此鲁莽行事。” 杜金将剩下的半颗药丸扔进嘴里,边嚼边说:“皇帝家的消食丸就是好吃,又是糖霜又是甘草...你啥时能死我不知道,但总吃这东西不好,容易发胖。” 肖华飞气的脸色发红,闷声说道:“大哥若是无事,请自回房中休息。” “你这人脸属狗的?自家兄弟开个玩笑,何必认真。” 杜金见肖华飞不理不睬还在生闷气,也知可能玩笑开过了,便开始转移话题,“你觉得咱们啥时能回家啊?总在这里太没意思,黄石集也不知建成没有。” 肖华飞回忆今天与皇帝的对话,白了杜金一眼,叹道:“估计短时间回不去,那宅子根本不是为了换我那三千头牛,依小弟看就是个大坑。咱们这位陛下说不定想往这坑里埋谁,而小弟就是他手里那把刀。” 杜金吧嗒下嘴回味着皇家独有的酸甜味道,揉着下巴说道:“小时候我爹总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可自打他上山以后便不再提,而且也不许我再提。大哥小时候练功可比你苦太多,十多年的打熬,最终光剩把子力气不知道上哪使。” 肖华飞抓住机会出言打断杜金,“岳父早就给你指过明路,有力气就早点生儿子。万一大哥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小弟有了五七八个儿子,也过继给你一个。” 肖华飞明白,杜金内心还是想有一番作为,不想老死在一个小地方。 在杜金眼中肖华飞还小,遇事思虑不周,喜欢逞强。 可在肖华飞眼中,杜金才是年少无畏。现在的京城已成为一个大火药桶,说不定哪天就会炸死一片人。 他们这些人在京城里毫无根基,一不留神深陷漩涡,就会被大势力绞杀殆尽。 皇帝不信任何人也不敢信任何人,自然能提供的保护就会变得十分有限,今天两枚御赐红丸让肖华飞感到深深的寒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新代旧 第二天一早,京营出动一队兵士将赵杞夏在西直街的宅子团团围住。 不多时院中便响起哭嚎之声,一个小太监在赵家门外等得渐不耐烦。 小太监在兵士的护卫下走进赵家,看着满院的狼藉皱眉不已,赵家人还没有把东西收拾好。 小太监叫来带队的百户,阴阳怪气地说道:“马百户昨个儿陛下可是有旨意,让咱们今天必须把宅子给小肖大人倒出来。你看这...” 这百户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陪孙喜去过姚安县公干的马远。 自从他回到京城因功得到褒奖,领了影龙卫里专职抄没家产的差事。对马远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肥差,其中的油水与好处不言自明。 因为今天是“帮助”原影龙卫副指挥使赵杞夏搬家,所以马远思考半夜从京营借调一队兵士,而没有让影龙卫的人员过来参与,以免大家颜面上不好看。 马远对小太监虽然客气但并不畏惧,淡然说道:“事发突然,赵大人家里收拾不及情有可原,有劳小公公多等些时间,让他们把东西收好再走不迟。” 赵杞夏从内院走出,看到马远与小太监都站在院子当中,二人身边跟着高大的京营士兵。 赵杞夏悲从中来,他不理宫里来的小太监,记忆里第一次冲马远抱了下拳,阴郁说道:“马兄弟今天是来送老哥呢,还是来赶老哥?” 马远性格豪爽又久历风雨,虽然听出赵杞夏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却依旧如以往般躬身抱拳行礼。 马远脸上有七分惋惜三分歉意,谨慎说道:“指挥使大人得皇恩归乡,兄弟不过是奉旨相送。宫中贵人还等着这位小公公回禀消息,大人是不是让贵眷属多收拾些细软,快些启程。” 马远已经在话中提醒赵杞夏,不要在没法挽回的事情上再得罪孙福,宫中贵人就是在点明命令乃是孙福所下。 小太监听后马上用尖锐的声音说道:“我来前老祖宗可说了,这宅里的家什器物不许动半分。陛下已经答应赏给小肖大人一座好宅子,真要全搬空了你们自己向老祖宗求饶去。” 赵杞夏怒从心起,昨夜他才给孙福的外宅送去五万两。本以为就算不能再当官,保个平安落地总还有把握。 哪想孙福根本不念他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伺候,全然不念旧情,天刚亮就要赶他出京。 赵杞夏说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赵某的今日,未必不是尔等的明日。” 马远急道:“平安就是福气,大人慎言...” 小太监阴恻恻一笑,露出嘴角白花花的小尖牙,既然赵杞夏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身为宫里人也不再给外人面子。 他不再理会马远与赵杞夏,转头对京营兵士喊道:“京营兵士听令!奉旨,一柱香内清空宅内无关人等,不许超过脸盆大小的物件出院!” 赵杞夏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京营兵士冲进院中,开始驱赶他的家眷。 马远歉意的一拱手,也不再多说。 赵杞夏的夫人与小妾披头散发地跑到他身前,哭诉着京营兵士的粗暴,她们又有多少细软没有带出来。 马远善意提醒道:“请大人约束好家人,天命不可违,当谨言慎行不可有怨怼之言。” 赵杞夏猛得打个激灵,冲着老婆和小妾骂道:“要是不想死就都给我闭嘴,往日穿金戴银未曾亏欠过你们。老爷身为四品京官归乡养老,依旧可以保你们锦衣玉食。” 马远心中替赵杞夏叹息,此人当初靠逢迎上位,却从不知深浅进退。 今日所说所做之种种,他日恐难有善终。 京营兵士在某些事上执行能力极强,如然不到一柱香,赵家男女老少已被赶出家门来到长街之上。 寒风干燥凛冽,赵家人有的扛着小包袱,有的只空着两手,在京营的护送下亦步亦趋向城外行去。 曾经在京城风光一时的影龙卫副指挥使,彻底消失在京城官场的记忆中。 小太监在城楼上看着赵家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冲马远抱下拳转身下城回宫。 马远继续站在城头远眺心中唏嘘不已,一代新人换旧人,任谁也挡不住老天爷的脚步。 孙喜此时站在皇城中的修身馆外,等着自己的新主子下课。 一个小太监在柱子后面探出头向着他这里张望,孙喜看眼馆内读书的谷王世子正在捧书读经,于是轻手轻脚地向小太监走去。 小太监见孙喜过来连忙点头哈腰脸带恭敬之色,在孙喜耳边说道:“您老交待的事奴婢已经办完,保管小肖大人进住新宅顺心顺意。” 孙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往小太监手中塞,笑着说道:“都是替陛下和老祖分忧。本来是老祖指给我的差事,可你看这里我也走不开偏劳你跑上一趟。” 小太监受宠若惊慌忙推让,嘴里说道:“您老人家眼看着前程万里,奴婢以后还望公公多照应便是。此等小事就是跑趟腿的功夫,这银子着实不敢收。” 孙喜作色道:“一码归一码,这个就当我家大哥赏你的辛苦钱。再若推辞以后旦有好事,可别说咱家不找你了。” 小太监连忙道谢接过,嘴里对孙喜千恩万谢。 宫中太监对权力的变化最是机敏,纷纷开始对未来押宝,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那些有背景有前途的高阶太监,自然就会有伶俐人上赶着来烧香,在宫里讨生活多条后路总是没错。 孙喜有孙福当靠山,又有肖华飞的财力支持,近来倒是颇受在宫中根基较浅的小太监支持。 孙喜又请小太监过几日到城中接一个孩子去见肖华飞,小太监连声答应收好银票领命离去。 小太监已经走远,孙喜再次回到修身馆门边静候世子下课。 孙喜这辈子注定身处宫中,就算再风光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就是同胞妹妹小芹,只要小芹在肖家能过得开心如意,此生便了无牵挂。 修身馆内传来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先贤有云,圣天子在位,则天下兴。为人君者当亲贤能,远奸佞,此乃盛世大同之根基。今冬久旱无雪,全因百姓民不聊生所致,正应天人感应之理...” 孙喜若是换成父母健在时肯定会把这些话奉为圭臬,毕竟讲课的人是当今的礼部卓尚书,此人代表着大晋最高的道德标准。 临近中午卓尚书结束今日授课,他还需要赶回礼部,安排北周正使明日面君事宜。 修身馆大门打开,孙喜连忙低头让路。 卓尚书目不斜视从馆内走出,对门口的几位小太监说道:“尔等皆是王公世子的大伴,每日在门外聆听圣人大道是你们天大的福份。须记恪守本分,他日不可惑主弄权,否则你们主子护着你们但上天不会护着你们。” 门口几个小太监包括孙喜在内都躬身称是,没办法这老头在皇帝面前也是这副德性,区区几个内侍伴当谁又敢惹这老头。 卓尚书言罢冲孙喜所在方向摆下袍袖扬长而去。 孙喜低头瞥着卓尚书的背影,感觉刚才的话只是针对他一人所讲,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这时谷王世子焯走出书馆,向孙喜微一点头,带着他走向自己在宫中的房间。 孙喜殷勤地帮世子端来热水净面,而后又拿出孙福那里搞来的极品好茶,为世子献上香茗。 世子焯今年已有十四,身材不像其他堂兄弟那样痴肥,反而略显清瘦。面相上已有几分青年男子气象,长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他紧皱的眉宇间依稀有几分酷似重熙皇帝,茶香已从杯盏中弥漫整个房间,但世子焯并没有去端茶品尝。 “孙伴如何看刚才卓尚书讲得那些道理?”世子焯沉思良久开口问道。 孙喜手里正捧着御膳房送来的上等糕点,他将糕点送到世子伸手便可拿到的位置,才谨慎说道:“奴婢读书很少,学问浅薄,不敢乱说以免扰乱世子爷心境。卓老大人贵为礼部尚书,想必所讲的道理都是天下至理。” “天下至理...那为什么从古至今不管哪朝哪代,天下都未曾大治。”世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真的很认真在思考卓尚书刚才的话。 孙喜紧张地看向房间外面,打发走其他伺候的小太监,才小声劝道:“世子爷还当谨慎,这里可不比王府。哪怕就是王府里,言语也当在意一二。齐王世子那里一直在找世子爷的疏漏,奴婢在宫里没有大本事,耳目到是比王府过来那些太监灵光些。” 世子焯嘴角露出笑意,对于年纪仿佛的孙喜很是亲近,觉得孙喜在内心里属实向着他这边。 世子焯试探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皇爷爷让孤与堂兄进宫为何事,不过是外面做外面的事,孤在这里做孤的事。天意为何,又有何人能够猜到。再说孤还有几个弟弟,是也好不是也罢,你说是不是都是命中注定?” 这话里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孙喜终于明白,皇帝家这块田里绝不会长出什么老实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会伊始 次日一早,肖华飞住的小院门外,响起叫门声。 张信开门一看是在姚安见过的马远,连忙将人让进院内。 马远与肖华飞在客舍内坐定,二人寒暄一番,各自简单讲诉别后经历。 双方都是熟人马远忌讳不多,直接告诉肖华飞昨夜已找人将赵杞夏的宅子清理出来,现在请肖华飞过去交接。 肖华飞简单打听一下赵杞夏的过往,接过马远递上的崭新房契,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曾经风光无限的宫中宠臣,如今只因为过早站队而落得冷淡收场。 二人都在心中感叹,宦海外表风光无限,内里却四处是暗礁。 对于肖华飞来讲,他此时没有反对任何决定的余地,带上杜金,李雷等人跟着马远往接收新宅。 西直街比肖华飞住的客栈那里在地理位置上要优越太多,周围的邻居非富则贵,就连街角的茶楼都比寻常茶楼要高上一二层。 肖华飞他们来到一处并无牌匾的大宅前,马远歉意说道:“旧牌子昨天才摘,新的还没有赶制出来,老哥一会再去催催。” 肖飞华客气一番,在马远的引领下走入宅院。 大晋北方的宅院差别不太大,可能因为天气寒冰的原因,建筑上用砖石的比例越往北越多。 这处院子从房子建筑结构上与肖华飞在姚安的家差别不大,谈不上有多精致,就是房间与院落要小上太多。 肖华飞想过便明白京中寸土寸金,这两进的宅子里外二十几间房间,估计赵大人当初也没少下本钱。 马远笑道:“这里肯定没有肖家老宅宽敞,但至少也值二三万两银子,居大不易切勿觉得小。” 肖华飞脸带笑容,向皇城方向作揖拜谢,口中三呼万岁表示心中的感激之情。 孙福能把他与孙喜的关系知道这么清楚,想必马远回京后定然有过详细禀告,肖华飞此时当着马远面自然不敢大意。 做戏一定要做足,不管宫中得到什么风声,至少不会说他肖华飞不知进退。 马远简单带着肖华飞在前后院走过一圈,便要告辞离去。 分别时马远告诉肖华飞,若是家中缺少什么东西可以到南市购买,肖华飞再三感谢,然后从李雷那里拿来五十两现银送给马远。 马远笑道:“老弟做人就是厚道,老哥哥总是跟着你沾光,以后老哥万一有个不周全,还望老弟多多照应。” 马远深知肖华飞必会在京中升官,否则皇帝也不会给一个外官在京中赐宅,只不过不知道对方会升迁至何处。 现在趁对方尚未高升将彼此关系处好,总比临时抱佛脚好。 雪中送炭是人与人交往的最上乘手段,锦上添花则没人会念好。 肖华飞笑着将马远送到门口,口中言道:“以老哥的为人哪用小弟多操心,力所能及之处必尽全力。” 肖华飞让李雷关上大门,与杜金等人开始在院中四处仔细查看,这就算是大家的临时安身之所总要搞清各自卧房,厨房等处在哪。 王老虎边走边说道:“我可听说做官人家都不喝宅里的井水,他们用水都得在城外买,也不知道真假。” 杜金接口道:“像你这种嘴门没把门的当然都让主家埋井里了,整天在耳边胡说八道,哪个主家能受得住。” 王老虎犟嘴道:“不信你回家问寨主,当初你那些姨娘到底是跑了,还是让老夫人扔井里了。我听寨主喝醉时可没少说,他当年多么招蜂引蝶,许多大姑娘都要嫁给他当小妾...” 杜金照着王老虎后脑勺就拍一巴掌,这王八蛋整天就爱揭他家的伤疤。 肖华飞倒还真仔细想下这种可能,赵宅的原主人所做的都是些阴暗勾当,保不齐让王老虎一语中的。 就算井里干净什么都没有,可让王老虎这么一说,肖华飞也不想再喝井水。 肖华飞开口对张信说道:“一会你和李雷去南市买些宅子里急用的东西,吃食被褥记得也要重新采买。前面的房主离开得不情愿,别扔点耗子药在米面里。顺便到街口茶楼问问哪有水卖,咱们入乡随俗也买水喝。” 王老虎忙道:“那我干什么,要不我也跟着李雷一起去搭把手。好不容易来次京城,在客栈闷了二天还没四处逛过,进城时晃得我眼花都没瞧仔细。” 肖华飞嘴角憋着坏笑说道:“大哥去宅中各处查查,有没有机关暗道。老虎嘛...你找个绳子顺到院中水井里看看,万一有个尸骨啥的就给捞出来。若是水井无事,你就拿把铲子去后院小花园翻地,挖下有没有金银细软。” 王老虎就要还嘴,杜金与李雷均目光不善,于是王老虎不情愿地跑到水井边上往里面扔小石子,边扔边嚷道:“我看不用买水了,这井水清澈见底,不可能有什么脏东西。” 众人向王老虎投来凶狠的目光,这嘴快的家伙刚恶心完大家,还想装没事人那怎么行。 张信问道:“少爷,咱们要不要找人牙子雇些佣人?这么大的院子房间又多,就咱们几个照料不过来,再者也无人烧饭打扫。” 肖华飞思虑片刻摇头说道:“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能轻易找外人进到家里。如果短期内我们回不去姚安,我会让家里面遣人过来。不想做饭就先让附近酒楼送,反正我们人少不差那几两银子。” 肖华飞不想让不知根底的人进家门,要防着宫里或是不明势力往家里渗透,他不想以后在家里说句话都得小心谨慎。 那样心太累,还不如先坚持几天,看皇帝到底有什么安排给他。等有一定时,再想办法应对。 张信与李雷出门采买,肖华飞与杜金在屋中升了火盆边聊边等二人回来,王老虎则扛着铁锹骂骂咧咧向后院小花园走去。 皇城中小太监与宫女们今日十分忙碌,从昨夜起他们就将上朝用的勤政殿洒扫干净,今早又再次用干净麻布将殿中铜器擦拭一番。 勤政殿正门至午门已铺就崭新的红毯,可以看出大晋朝廷对北周使团来访十分重视。 已经十年重熙皇帝都不肯在勤政殿议事,今日借着北周使团来访,朝中部分大臣纷纷摩拳擦掌打算好好会一会久违的皇帝。 今日重熙皇帝应允午时接见使团,卓尚书带着礼部与工部的官员已在皇宫忙了一上午。 眼看着皇宫又有几分当年朝政清明,人头涌动的景象,卓尚书与众官员觉得身上充满干劲。 即使不是礼工二部的官员,此时也聚集在午门之外,只等时辰一到便要用身上的奏疏淹没皇帝的案头。 重熙皇帝尚不知因为他常年怠政,在朝中官员心中已积累下太多委屈与不满。 卓尚书此时叫过身边一名礼部官员,小声向其吩咐几句,这名官员就赶紧走出皇宫窜联起众人。 卢丞相此时同样站在勤政殿外,帮着大家查遗补缺。 他看到卓尚书在那边与人窃窃私语,心中猜测待到朝会时也许有不好的事端发生,身为朝中宰执自然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此时捣乱。 他虽可以静观卓尚书这伙人倒霉,但如果大晋朝廷在北周人面前失了颜面,那他这丞相也就真做到头了。 以重熙皇帝的心性,今日朝会如果酿出大事以致龙颜震怒,卢丞相如果能平安告老回乡都是袓上积德。 卢丞相在心中盘点起来,礼户工三部平时就穿一条裤子,这些人都以卓老鬼马首是瞻。他手掌握的党羽自然有能力与对方打擂台,关键是如何阻止卓尚书这群人针对皇帝的发难。 仔细思考等会接见使团的流程,卢丞相计上心来,先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捎几句话给孙福。而后他叫过来一个属官,让他去联络己方势力,务必牵制好其他三部不守规矩的大臣。 卢丞相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把北周使团应付过去,任卓尚书那群人闹去。 太阳越升越高,皇城中各处需要通行的大门已经打开,皇城御林军也已排班就绪。 午时将至,皇城的偏门缓缓拉开,按规制大晋的朝臣需要提前入殿恭候皇帝升座。 肖华飞曾经通过的皇城门,不过是一个小角门。今天打开的偏门是正式朝会时才能使用的正式仪门。 而午门的中央正门,除了皇帝登基与皇后嫁入宫中,不会为任何人打开。 各部有资格上朝观礼的官员,按官阶排好队列缓步进入皇城。有年老的官员不知记起什么往事,甚至流出激动的浊泪。 乃朵不花穿戴北周朝服负手而立,雅苏亦是一身塞外盛装站在父亲三步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娇美如花,仪态稳重。 父女二人身后跟着手捧各式礼物的二十名随员,站在午门外静候重熙皇帝召见。 雅苏嘴上未说话,可那双灵动的明眸从来没有老实过,眼珠四下乱转打量起大晋的皇城。 她望向那辉煌坚固的皇城宫墙,心中估算着十丈木料要拼接几次,才能制成足够长的云梯攀上城头。可盘算过后无奈气馁,她在来的路上已经仔细观察过,大晋京城几十里内已无大树。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皇城中有洪大的礼乐声响起。 “大晋重熙皇帝陛下有旨,宣...北周使臣...入宫觐见!”传召声由勤政殿次第唱响至午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的难题 躲在一旁的官员们见殿内已经恢复秩序,纷纷重新站回各自班位,等着皇帝训话。 参与打斗的官员都跪在殿中央,一个个鼻青脸肿,呲牙咧嘴,俯首叩拜。 重熙皇帝回忆起自己刚登基时,初次面对今天这种局面,吓得他手足无措。 可等为帝几十年后这种场面见多了便见怪不怪,可见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帝国皇帝,只要是人心理承受力就会随着经历变多而增强。 殿前武士已退出大殿,皇帝绷着脸看着跪在殿中的群臣。 卢丞相上前请罪,皇帝一摆手打断他,说道:“丞相身为百官魁首,今天这种情形自是难逃干系。不过此事见过北周人再说。” 重熙皇帝向卓尚书问道:“老尚书以道德文章显名于世,又担着礼部教化天下的重任,是问今日之事何以教朕。” 卓尚书躬身施礼道:“老臣启禀陛下,百官今日所为情有可原,实出无奈。陛下当以仁德教化,专心国事,定可使百官心悦臣服。” 重熙皇帝点点头,开口向沈妙才问道:“便依老尚书所言。沈妙才朕且问你,你既然刚才指责朕之不明,想必心中早有明君人选。那你告诉朕哪位王爷或皇子可立为大晋储君,振兴朝纲?” 沈妙才身体抖如筛糠,以头抢地跪地不言。 这分明是道送命题,昨夜齐大年到他家让他今日谏言,可没说事情会闹这么大。 齐大年昨夜说,如果沈妙才挑头进谏,自会有清流景从。届时沈妙才就是青壮官员们的领袖,师门也会以他为荣,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他。 此时午时已过,北周使臣还晾在午门之外,如今皇帝又问这种要命的问题。 齐大年今日称病,说是昨夜归家时天黑失足跌破了额头,根本就没有上朝。 沈妙才知道他完了,皇帝的问题他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 清流们原本是想借着今日朝会向皇帝施压,集体拥立齐王为储君。 因为齐王父子素有贤名,施粥舍药场场不落,父子二人对他们这些清流官员又极尽礼遇。 京中居大不易,清流官员又没有其他的进项,生活一向拮据。 齐王父子可没少私下里给清流官员们物质帮助,如此博爱的王爷自然是清流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想必齐王登基后定是千古明君,到时清流们可以再次充盈朝堂,荡涤寰宇扫除一切卢门奸佞,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只要今日事成齐王被定为储君,或许真像齐大年所说,沈妙才能拿到最大一份拥立之功。 可事态为什么发展到大殿武斗,这点沈妙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明白,闹得如此大清流们可得不到任何好处。 重熙皇帝不给沈妙才思考的时间,语气转冷厉声问道:“沈爱卿为何全身颤抖不已?到底何人可为储君,朕还等着你指点迷津,殿中百官也等着你一鸣惊人。” 卓尚书久历风雨知道此时不得不出头,万一沈妙才抵不住皇帝压力说出齐王二字,则万事皆休。 卓尚书风度不变,出班说道:“陛下当体察百官的爱君之心,老臣认为百官今日所为皆是出于忠君爱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不可因言降罪忠臣。” 重熙皇帝冷笑道:“这么说沈妙才居心叵测扰乱北周使臣觐见,反倒是朕的不是喽。” “老臣不敢,也未如此说。老臣身为礼部尚书对今日朝会之乱象,难辞其咎。若陛下无法消气,老臣恳求陛下允老臣告老还乡,以全陛下圣明。” 卢丞相马上出班道:“卓尚书此言何意?陛下不过对沈妙才之流扰乱朝会心中有气,并未怪罪与你。这些人又不是老尚书指使,因何无故请辞。” 卓尚书内心叹气,卢丞相这是在火上浇油不肯让他轻易脱身,多年的老对手彼此了解最深。 卓尚书得以退为进被卢丞相一语破掉,只能尴尬地站在御阶下面,等着皇帝发话。 重熙皇帝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老尚书暂归班,一切待见过北周人再说。” 卓尚书只得退回队列,不再言语。 重熙皇帝瞧着已经瘫软的沈妙才心中鄙夷不已,这点胆量就敢挑战天威,实属自不量力。 “沈妙才目无君父,妄议大统,实乃罪不可恕。然朕念今日需召见外使,殿中见血不吉,免其死罪。命有司收押,远窜三千里戎边。其余参与争斗之官员罚俸半年,以儆效尤。”重熙皇帝正襟危坐下达最终裁决,为十年来第一次朝会纷争划上句号。 孙福连忙招呼殿前武士进来将沈妙才拖走,而后面向百官说道:“诸位大人还不快些穿戴齐整,传召北周使臣可不能再拖了。” 跪着的官员开始起身寻找各自打飞的鞋帽,不多时便又再次恢复正人君子模样。 重熙皇帝在御座上静静看着他的帝国栋梁,气恼与悲凉之感更盛。 当年他就是受够了眼前这些事才不愿意上朝理政,各派系为私利争斗不断,无人真心为国事分忧。 十万精锐大军埋骨关外,不是东蛮有多强,而是眼前这些王八蛋掣肘所致。 天下谁都可以错,唯独皇帝不能错。 重熙皇帝不会承认自己当初听信谗言,用帝王心术治国使朝中文武失和,最终导致镜泊湖兵败。 今天闹得有些久,原定一个时辰结束的朝会已经无法按时完成,重熙皇帝渐感体力不支。 借着使臣入宫的时间,他想把身子靠在龙椅背上歇息片刻,但看到下面的众臣马上又坐直身体咬牙强撑。 真龙不会当着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至于敌人指的是朝臣还是北周人,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孙福见皇帝气色不佳,马上从袖中摸出一颗包裹腊皮的丹药想要送给皇帝服用,被皇帝用冰冷的眼神止住。 孙福近来越发觉得,重熙皇帝变得有些陌生,他渐渐无法猜透皇帝的心思。 乃朵不花带着女儿与随员走在大晋皇城之内,虽然被晾了半天,他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走得不急不缓。 他甚至幻想如果这皇宫,有朝一日变成大周的宫城该有多么美好与自豪。 如此雄伟恢弘的建筑,却被一群雌鸡占据,该是多么的悲哀。 “北周枢密副使乃朵不花携乌丽雅苏郡主,觐见大晋皇帝陛下。”一声声低沉悠远的通报声回荡在皇城中。 当雅苏正式走入大晋皇城,心中对大晋的轻视居然渐渐消退,她被那些雄伟瑰丽的楼宇殿堂震惊地失去思考能力。 在外面时看不到皇城里这些伟大的建筑,她自然心生轻慢,可走在其中时便已被晋人的智慧与巧手征服。 就是楼宇屋檐下那些精美繁复的纹饰,她在大周皇宫里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见到有七十二根巨大梁柱支撑的勤政殿。 雅苏觉得她已无法理解晋人的思维方式。晋人的皇帝是巨人?把房子盖这么大,难道要在里面放养无数的牛羊? 如果草原上有这样的大房子,从此牧人们就该不用担心黑白灾了吧。 怀着好奇与忐忑的心情,雅苏跟在乃朵不花身后走入勤政殿。 乃朵不花离御阶还有十丈远站定,他抚胸施礼后望向御座上的重熙皇帝,朗声说道:“外臣奉我大周皇帝陛下之命出使大晋,祝大晋皇帝陛下圣寿安康,吉祥如意。” 乃朵不花故意无礼仰头细看重熙皇帝的气色,见不像密报里传的那样沉疴难治,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重熙皇帝面带微笑微微点头说道:“请枢密使代朕回谢贵国陛下,贵使一路远来为朕贺寿,有心了。等贵使回国时,大晋自有厚礼回赠,以示两国交好。” 随后重熙皇帝与乃朵不花又讲了些寒暄之类的客套话,顺便对雅苏的美貌夸奖一番。 乃朵不花将身后贺礼逐一向重熙皇帝做了介绍,郑重表达北周皇帝希望两国亲近之意。 乃朵不花与雅苏晋人的官话讲得极其标准,与皇帝答话时还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殿中的百官对北周使者的风度都心生称赞,以前光听说北周那边是群逐草而居的野人,今天见过乃朵不花与乌丽雅苏才知道北周人与大晋人差别不大。 重熙皇帝渐感体力难支,觉得乃朵不花已经差不多说完,于是强笑道:“大晋乃礼仪之邦,朕已命礼部备下国宴款待贵使,便请移步赴宴吧。” 今日不是皇帝的正寿之日,皇帝不会在宫中大宴群臣。 按正常觐见流程乃朵不花只需再拜谢几句,此时就可以结束面君由礼部官员陪着去礼部赴宴。 殿中无人猜到乃朵不花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而是说道:“外臣还有我国皇帝陛下亲笔书信要转交陛下,还请陛下御览。” 乃朵不花的这个举动,搞得礼部各级官员十分被动。 特别是礼部卓尚书觉得今天自己可能流年不利,前面窜联谏言被一场乱战搞得损兵折将,现在北周人又跳出来捣乱。 外使上殿面君,事前肯定要和礼部官员就整个觐见流程通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彼此间至少有个定数。 外交场合一切按规矩来才能保证双方皆大欢喜,乃朵不花此举无疑给大晋君臣出了一道难题。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下枯骨 肖华飞觉得太康城的冬天有些寒冷,才生的火盆还不能给屋中增添多少热气,而且用炭盆取暖有些不安全。 肖华飞可不想小小年纪就被人发现炭气中毒倒毙屋内,说什么也得把透风过关的取暖装置搞出来。 杜金见肖华飞盯着炭盆咬牙切齿,以为他思念姚安家中的杜兰英,身为大哥自然要开解一番。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你这才离家几日就脸色颓废,看大哥就一点不想家,巴不得在京城多呆些时日,做出点事业出来。瞧你这点出息,将来怎么跟着我做大事。你要是真想家,我勉为其难拉你一把,过几天安定下后去把兰英给你接来。”杜金本意是好,但话到嘴边难免又开始嘲讽起来。 肖华飞怀疑杜金被杜天纵压迫的有些变态,明明是暖人心的好话却说不出个好味道。 肖华飞冲杜金翻了下白眼,将手中拨火棍扔到杜金脚边,悠悠说道:“小弟想家不要紧,反正我和兰英都还年轻。小弟主要是心疼老岳父,眼看着头发花白连个孙子都抱不上。” 杜金叹口气,捡起拨火棍要将炭盆挑得更旺些,肖华飞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杜金扒拉没几下,炭盆的烟气渐少,炭火通红。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性子。每次见了官面上的人,你咋那么客气,动不动就送银子花。这几天的银子花得如流水一样,李雷让我告诉你省着点。” 肖华飞自从来到大晋,就是以富家翁的败家三代为奋斗目标。如今散财童子当得名符其实,交下几个可以利用的官场中人,可辛苦挣来的银子却没有多少真花在自己身上。 肖华飞无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真银子省不了啊。大哥也知道我是个节俭且不图虚名的人,可咱们面对的那些人呢,全是贪婪又阴毒之辈。若不是有银子,恐怕寨子里的人现在躲在山沟里喝风。” 杜金自动过滤掉前面大半句话,至于肖华飞为黄石寨所做之事,他是真心感激。 否则以杜金外圆内方的性子,也不会千里奔波护着肖华飞来京城趟浑水。 “大哥总觉得那位把你留在京城不是什么好事,能不能找下你说的孙福,再多使些银子,让他把咱们放回姚安。”杜金因为父亲的原因对重熙皇帝没有好印象,自然不肯叫皇帝为陛下,言语中一向没有尊重。 肖华飞冷笑道:“主子下定决心的事,咱们再去求奴才,十之八九屁用没有。咱们先看着吧,你嘴里那位不会把我扔这不管,否则对不起宫里那套试探人心的戏。小弟又不是什么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就算那位再不务正业,也不会当着小小六品武将浪费功夫。” “咱家老爷子说当今那位最是薄情寡恩,用人时朝前,不用便砍头。你可千万别让他糊弄住。”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事上咱们没有选择,人家只要在位一日,咱们就得捏鼻子做小。” “你们这些念过书的人就是迂腐,整天君君臣臣的不累的荒?从云铺风餐露宿一路来到京城,用这破房子换走你三千头牛,还不让回家,这叫什么个破事。要我说咱们就跑回老家,哪怕占山为王,也不在这受那人的气。” “大哥先前不是还让我想办法当领兵将军嘛,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家占山为王了。” “我现在一样想,不过时间一久,光看着你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便也烦了。在码头姓秦的根本没把那些兵士当人看,有些事我看得懂,大晋还是文官的天下。就算我有一天当上将军,不是还要看一堆烂人的脸色。如此不痛快的事,做起来没意思。” 肖华飞点头不语,他能理解杜金的想法。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可现今的重熙皇帝极不靠谱,连带着整个朝廷百官都不靠谱起来。 肖华飞内心里的反抗精神只比杜金强,不会比杜金少。 杜金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个见官不用下跪的时代,而肖华飞在那样相对平等的社会至少生活过四十多年。 肖华飞的骨子里依旧认为前世那样的社会等级结构才该是正常状态,这是他超越时代的眼光与思维惯性所决定。 帝王将相与世家大族早晚都是历史垃圾堆里的灰烬,唯有争取平等,勇于抗争的精神才能流传于世,最终融入所有向往自由的灵魂。 但一个理想主义者要实现胸中抱负,先要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不能认清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在历史上留给后人的只有挽歌。 为什么人们会对历史中的帝王将相感兴趣,并且心生向往? 归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那些人在所处的时代,已经成功实现了符合时代需求的个人理想。 肖华飞想让大晋变得更像自己记忆中的社会生态,可能是出于固执,亦或是出于怀念。 但在当下他只能隐忍,一个以结果导向为人生信条的理想主义者,不会轻易让自己夭折。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老虎猛地推开门嚷道:“杜老大,姑爷你俩快跟我去后院看看,真挖到东西了!” 杜金眼青一亮,试探问道:“难道原来宅子的主家当真在后院埋下财宝?” 王老虎叹道:“狗屁财宝,谁像咱家寨主那么傻把银子都藏在老宅里,最后让官府抄了去。这里后院埋得可不是财宝,你俩还是去看看吧,我不知道该说啥。” 杜金知道王老虎是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不跟他纠结言语中对老爹的调侃,拉着肖华飞一起来到后院。 赵宅原来的后院里零星种着几棵小乔木,剩下就是可以铺满整个后院的月季花丛。 虽是正值隆冬,那些月季花的枝干依然泛着淡淡青绿,好像严冬并未给它们带来多少伤害。 整个后院里的月季花枝都十分粗壮且高大,原本该筷子粗的月季花枝,也不知赵家如何养得足有拇指粗细。 王老虎指着前面已经挖开的土堆,让肖华飞与杜金自己过去看。 肖华飞与杜金疑惑地走到坑边定睛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花枝粗壮原因已明。 坑中有一具已化为半白骨化的尸骸,看着身量不高,穿着丫鬟的服饰。 月季的根系已将尸骸紧密地包裹起来,想必在花季时此丛花朵必是开得极艳。 尸骸下颌骨张得老大,骨头上已经烂得没剩多少皮肉,头发披散在颅顶四周相当凌乱。 头发上未见任何饰品,指骨扭曲蜷缩,指甲脱落。 王老虎站在坑边向二人解释,他原来也猜大户人家可能会在家中埋藏着金银,又听马远说赵家昨天走得很急。 王老虎便用不多的智商猜测,能被皇帝赶走的官,肯定是大贪官。 万一赵家没办法带走大量脏银,就只能把它们暂时藏在土里,过后再想办法取回。 王老虎就是一个不消停的性子,根本闲不住,就听信肖华飞捉弄他的话来后院撞下大运。 他过来时见到这边地面有些高低不平,明显是以前动过土,便真动手挖了。只是没想到,会挖出一具尸骸。 肖华飞没见过这样凄惨的景象,皱着眉往后退了二步。 杜金倒是毫不在意,跳进坑里查看起来。 大致查看后,杜金道:“这丫头不大肯定没到二十,看样得埋了有小半年。看骨头与关节位置,应该是有人将她打伤后活埋在这里。” 王老虎嘟囔道:“还是我说得对,当官人家就是不干净。井里没有尸体,后院里肯定有,看来这后院想种点菜吃都不行了。” 杜金不理王老虎在一边嘟囔,这家伙的乌鸦嘴有时很灵。他用匕首将尸骸胸腹间的衣服掀开,指着尸骸胸部位置说道:“这姑娘颅骨,肋骨明显有多处骨折,应该是被钝器多次击打所致。” 肖华飞问道:“大哥还会仵作之法?以前可没听你说过。” 杜金没有抬头继续查验尸骸,口中平静说道:“以前不认识你时,天天刀头舔血,见得死人一多,不会也会了。再说练武之人,对人体多少都有些了解。不像你练来练去,都是个半吊子。” 片刻后杜金跳到坑外吐了口痰,骂道:“真是一家畜生,好狠的心肠!这姑娘已有身孕,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肖华飞心中猜测,若不是他得了这个宅子,而是由赵家人一直住下去,这苦命姑娘的尸骸恐难见天日。 这就是赵家走得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些腌臜之事。 冥冥中自有天意,连老天爷都同情这苦命姑娘,借着肖华飞的口让王老虎鬼使神差之下将她挖出来。 肖华飞叹气道:“我觉得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会遭此横祸。那姓赵的官位显赫,又是宫中近臣,凡事自然横行无忌。个把条人命对他家来说,真就不是个事。能把人打伤又埋在这里,就算不是家主所为,也定是家里的主人之一。” 杜金赞同道:“那姓赵的官阶不低,想必也有几房妻妾。这丫鬟有孕后被人加害,有可能是后宅争风吃醋。男人啊就不能娶太多女人,否则家宅不宁啊,妹夫你说是不是。” 肖华飞觉得杜金用话在敲打他,只不过杜金没有证据。 王老虎很是同情坑里这个女孩子,忽然间他又好像想起什么,向杜金问道:“寨主说他以前在老家也有三进的大宅子,而且后宅里妻妾成群。杜老大你说你家里后院会不会...” 杜金动了真火,飞起一脚踹在王老虎的大屁股上,王老虎便在肖华飞眼前飞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使臣之谋 勤政殿百官用鄙夷的目光望向乃朵不花,在他们心中北周人与东蛮人都是蛮荒之民,否则怎会做出如此突兀之事。 皇帝与皇帝之间通信吗?至少大晋皇帝不会这样做! 那是该以国书之礼的行事,经由礼部上交再由各部大员联合审议后,才能呈给皇帝御览确认。 北周人的做派像极了草原部落二个头人之间的私人往来,此举于礼不合。 可乃朵不花就站在御阶之下,手举着北周皇帝的亲笔信,该如何处置便等于把难题交给大晋君臣。 不收肯定面子上过不去,收了万一上面有什么不好的话,重熙皇帝又该怎么下台。 孙福站着没有动,皇帝没有发话,他不敢从乃朵不花手上接过信件,哪怕那是北周皇帝的亲笔信。 孙福知道重熙的难处,他将目光望向卢丞相,希望老丞相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卢丞相出班先向皇帝行过一礼,才对乃朵不花说道:“贵使远道而来,偏殿那边酒宴早已备妥,还请先移步入席。贵国陛下的信件且交给礼部卓尚书。待使者归程之时,我国自有回信请使者转交贵国皇帝陛下。” 乃朵不花没有在言语上咄咄逼人,向重熙皇帝又抚胸施礼道:“兹事体大,外臣能够理解。不过吾皇帝之信,无非是二个意思。一是希望与大晋皇室结为姻亲,求娶陛下之公主为我朝太子侧妃。二是小女乌丽雅苏正当二八年华,秀外惠中,贤良淑德。愿嫁与晋国齐王为侧妃。” 乃朵不花的话如同炸雷,让大晋君臣有些手足无措。 重熙皇帝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亲自现身接待外使,不但见识了朝臣逼他立储的戏码,还要忍受北周皇帝的咄咄相逼。 晋,周两国之间其实太平没几年。重熙皇帝登基之初锐意进取,借着朝政清明国力强盛,狠狠教训过这个觊觎中原的邻居。 正值壮年的盛鹏举大帅率二十万大晋铁甲,横扫大漠阵斩六万草原骑兵。此战过后两国边境归于和平,北周人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养伤隐忍。 当时北周承远皇帝还只是北周先帝的皇子之一,乃朵不花也不知在哪里玩泥巴。 如今大晋风光不再与北周间国力倒转,草原上的新一代君臣野心勃勃已登上历史舞台,要和北周的老敌人掰掰手腕。 在殿中众人的惊怒声中,乃朵不花神情不变继续说道:“如此两国结为姻亲之后,可保大晋边境安静,东蛮之人不敢西顾。还望晋国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同意吾皇之善意。” 重熙皇帝脸上青气渐起,不知是被乃朵不花威胁之语气得还是因为身体不适。 重熙皇帝并不在乎乃朵不花的威胁,大晋国库虽空,但不至于北周人一打过来就会亡国。 他不满是因为礼部已接待乃朵不花好几天,居然没有探听出来对方心中的图谋,那些好酒好宴看来都喂了狗。 卓尚书此时自知理亏,他近来都忙着与清流们窜联朝会进谏之事又要进宫讲课,就没把接待北周人这个差事太当回事。 礼部对于接待外臣早有全套固定流程,让属官们按流程办就好,卓尚书没预料到乃朵不花会在大殿上给大晋君臣来个突然袭击。 卓尚书冷着脸出班对乃朵不花说道:“贵使身怀北周皇帝书信却不通知礼部,置两国皇帝陛下何地。大晋礼仪之邦,北周虽立国不久但也有几十年,何故如此唐突行事。” 乃朵不花根本不理卓尚书,只是看向御座之上的皇帝。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大晋君臣都是群死要面子的伪君子,料定对方不敢将他如何。 他甚至还有些期待一会的酒宴上会不会有什么没尝过的美味佳肴,要说晋人的手真巧,女人也更柔美些。 雅苏并不知道阿爹今天要说的事情,她天真地以为随父入宫就是祝寿这些场面上的事。 哪想到原来承远皇帝是要让他远嫁晋国,作为政治交换的筹码,这根本超出雅苏的想象。 不过她是极聪明的女子,转眼间已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众姐妹中第一个得到郡主的称号。 承远皇帝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有册封,为什么反而先给她这个侄女郡主封号。 雅苏心里冷笑,原来承远皇帝也是人,谁都不愿把自己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雅苏能够想得出她若真嫁给晋国的齐王,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晋人不会接受一个有异族血统的王世子,或是皇太孙,那留给她只能是看似高贵却无怜爱的凄凉下场。 雅苏内心慌乱如麻,她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阿爹早已知晓皇帝的意图却不告诉她真相,而向来看似疼爱她的承远皇帝其实只想利用她。 雅苏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心里想起肖华飞那张总对她冷嘲热讽的笑脸。 也许是因为肖华飞从来没把她这个郡主身份当回事,那种做派才是对她极致的真诚。 重熙皇帝面对乃朵不花不知进退的目光,心中有一丝悲凉与失望,他不在乎北周皇帝说过什么,最险不过两国一战。 重熙皇帝不怕战争,曾经有记不清的邻国使者臣服在这御阶之下,哪怕镜泊湖战败但东蛮已无力叩关西进。 他气恼的是眼下国事艰难外使相逼之际,满朝文武就任由一个区区异国枢密副吏侮辱他们的君上。 卓尚书刚才的话看似在以理服人,实则已向北周人暴露了大晋的色厉内荏。 满殿的高官只会脸上故作惊怒之色,内里却如同泥胎塑像无动于衷。 放眼皆是朱紫冠带,无人肯站出来为君父分忧,真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重熙皇帝心中叹口气,乃朵不花还得他亲自对付,开口道:“大晋自有礼制仪程,朕看过信后,会给贵国皇帝一个答复。朕还有国事要与众卿商议,还请使者先行用宴。” 不等乃朵不花回话,重熙皇帝笑着对卓尚书吩咐道:“礼部二位侍郎皆去陪使者用宴,以示大晋诚意。老尚书和卢相,还有六部尚书与朕到御书房议事,退朝!” 没等乃朵不花反应过来,孙福向前一步,高喊道:“宣卢丞相与六部尚书至御书房议事。其余百官,各理政事,退朝!” 重熙皇帝不看乃朵不花,直接起身消失在御阶上的屏风之后。 卢丞相与六部尚书各自对手下使个眼色,整理下衣冠,缓步消失在勤政殿角门向御书房走去。 两位礼部侍郎笑容满面东拉西扯,不给乃朵不花想要说什么的机会,热情地招呼父女二人到偏殿赴宴。 御书房中重熙皇帝坐在龙椅上,缓慢地恢复着力气,孙福正小心地为皇帝揉着太阳穴。 卢丞相与六部尚书被皇帝晾在寒冷的室外,未得召不可入内。 重熙皇帝挥手让孙福停止手上的动作,闭眼说道:“朕是不是老了。” 孙福连忙到一边端来热茶放到皇帝面前,笑着回道:“主子爷春秋正盛,怎么会老。照老奴看主子爷还像四十年前,刚君临天下时一样龙精虎猛。” “真要那样,今天北周枢密副使不敢如此挑衅与朕。朝中百官也不敢给朕演这出逼宫大戏。” 后半句话孙福不敢接,逼宫如同谋反,叫真起来要抄家灭族。重熙皇帝目前身体不好,大晋朝堂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重熙皇帝微睁开眼问道:“怎么不说话?” 孙福连忙回道:“北周人那边意图联姻,老奴觉得恐怕事情不像说得这么简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子爷还请明查。” 重熙皇帝很满意这个老奴知进退的举动,在很多大事上皇帝并不需要他的意见,仅是心中憋闷想找人说说话。 可御书房外面有些人就有些太不知进退,要知道皇帝压根还没打算交出帝国至高无上的权柄。 今天朝议很诡异,北周要求联姻的事重熙皇帝没有放在心上,而几部官员均有站出来要求立储的举动让他心生警惕。 难道是哪个儿子终于忍不住想要窃取他座下的龙椅?他们是谁...都有谁参与...会不会选择兵谏? 重熙皇帝心中冷笑,有些人是有多希望他快点驾崩好早些迎立新君啊。心念至此,重熙皇帝斗消失已久的斗志再次昂扬起来。 与天斗其乐无穷,但还是赶不上与人斗,其乐趣更无穷尽。 皇帝喝口热茶,再用热手巾擦下脸,打起精神宣诸位臣僚进来议事。 几位栋梁大臣施礼后,重熙皇帝吩咐小太监给几人赐座,孙福站在皇帝身边敛声屏气假装自己不存在。 重熙皇帝轻声笑道:“各位爱卿,对刚才朝会所发生之事如何看?” 卢丞相一看孙福的状态,心知今日御书房议事肯定会有大事发生。此间应对有可能会改变现今的朝局,他当下态度更加恭敬绝不肯第一个说话。 卓尚书自恃年老德高,不愿如丞相那般曲意奉承,第一个开口回道:“启禀陛下,北周使者所提之事,不过痴人说梦。大晋乃天朝上国,怎可下嫁公主于外族,就算结亲的是北周皇帝也同样不可。齐王迎娶他们的郡主则更加不可,此为大晋宗室礼法,不可让步。” 如果齐王迎娶北周郡主势必失去储君之位,这一点卓尚书看得很明白。所以先用第一句话从根本上打消皇帝万一同意的可能。 清流们已经把宝压在齐王身上,此事没有后退改弦的余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是清流们不想分出一些人再押宝谷王,而是谷王根本不与朝中众臣往来,清流们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 第一进四十七章 无奈病退 卓尚书在御书房中正气凛然侃侃而谈,吐沫星子就快喷到皇帝脸上。 重熙皇帝心中冷笑,这些老学究一到他这里最喜欢指点江山,时刻把自己放在道德的至高点上。 但见了外人就比如刚才面对乃朵不花的相逼,全然没有半点维护国家尊严的心思。 一遇大事,拆台属清流最狠。 卓尚书从历代先帝之不易,一直讲到国家现今的困境,好好给重熙皇帝上了堂生动的大晋爱国主义教育课。 最后卓尚书话风一转说道:“外族窥探中原皆因宗庙不靖,祖宗们都等着陛下早定嗣君。陛下还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采纳忠直良言以安朝中百官之心。” 孙福把头垂得更低,其他几部尚书均做捻须沉思状。 重熙皇帝压住心中火气,淡淡问道:“老尚书一心为公,朕心甚慰。但眼下最急的是如何打发了北周使臣,立储之事容后再议。” 皇帝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按他向来的理政风格,喜欢温水煮青蛙有账慢慢算。 如果朝会过后就对清流大打出手,恐遭物议。 卓尚书好不容易见到皇帝,怎肯轻易退让,他今日若什么也没得到就退出宫去,无法向那些清流交待。 已经折了沈妙才,风波已起便有进无退,否则以后谁还敢为国出力? 卓尚书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撩袍跪地,再次进言道:“若陛下不准老臣所请,老臣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恳请陛下准许臣告老回乡,耕读度日打发残生。” 重熙皇帝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今天的朝会逼宫想必就是这个老匹夫私下窜联。皇帝本想息事宁人慢慢来过。没想卓庞然根本不给他机会。 重熙皇帝冷笑道:“影龙卫来报,北周使团未进京时,就有说不清来路的人往迎接使秦实录家里送过重礼。他家夫人紧接着就买下一所大宅,新添了许多名贵家什又找新的佣人婆子,老尚书可知此事?” 卓尚书心知完了,秦实录这个败类是他亲点的迎接使,本想着事后能让秦实录领上一份功劳,积累资历坐上侍郎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浅见,会收来路不明的银子,现在说秦实录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没有人会信。 使团进京已经好几天,不见秦实录据实禀奏,就很说明问题。 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这钱是哪来的根本不需要证据,御书房内只需要心证即可。 皇帝认为这钱不干净,其他大臣们也认为这钱不干净就够了。 清流们一旦失去道德的至高点,就像被抽去脊梁的败犬。 卓尚书强辩道:“许是他妻族那边...” 重熙皇帝向孙福一使眼色,孙福连忙从袖中找出本密奏递给卓尚书,上面明确调查了秦实录的整个社会关系,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亲属提供了这笔银钱。 卓尚书心中一叹说道:“肯定陛下严惩此人,以证国法。” 卓尚书其实也不想保秦实录,可是这人是他的得意门生,将来或许还要接的他班在礼部站脚。 平时两家又走动太频,经不起影龙卫的刨根问底。 重熙皇帝气极反笑,冷笑道:“卓尚书果然对门生照顾有佳,处理秦实录很容易,是抓是杀当下可决。只是朕还得顾着自家脸面,就算朕的脸面不值钱,可老尚书为国操劳数十年,朕还得顾着老臣子的脸面不是。” 卓尚书刚想谢恩,以为皇帝为把秦实录的事情压下来。 却听重熙皇帝继续说道:“但朕却不能让北周人小瞧了大晋朝廷,朕可以不深究他家银子是哪里得来,不过此人不可留在京中为官,否则天道不公,列祖列宗也会因为礼部出了这种人而蒙羞。” 卓庞然身为礼部尚书被皇帝这话逼入了墙角,他心知自己已无颜在朝中指点江山。 要不是卓尚书今日逼人太甚,给了台阶都不肯下,皇帝不会动这么大的肝火。 加之重熙皇帝又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私下里图谋皇位,便打算给朝臣们来点狠招,让他们回忆起曾经说一不二的大晋之君。 自从重熙皇帝修长生以来,因为玄而又玄的原因很少严厉处置朝中大臣,以至让有些人心中产生了错觉,以为皇帝越年老越发心地良善。 在座的几位高官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与卓尚书相熟的户部尚书想要起身为盟友求情,被重熙皇帝阴着脸挥手打断。 “朕还没有说完,自有时间给你们说个够。” 重熙皇帝对卢丞相说道:“卢先生向来为朕信重,但今日之事,先生贵为丞相有失察之责。罚俸一年,以示朕公正之心,先生可有异议。” 卢丞相连忙起身拜谢认罚,口中说道:“老臣有罪,近来对朝中百官疏于管教。陛下宽仁实乃大晋圣主,老臣谢恩,领旨认罚。” 卢丞相归座后,重熙皇帝对孙福道:“拟旨,着礼部秦实录,调任西北边关教化乡民沐浴皇恩,官降三级为教读使。限一日内举家前往,非召不回。” 至于这家人能否活着到达西北边关,御书房内几人根本未曾考虑。 重熙皇帝让孙福扶起卓尚书,温声说道:“老尚书人品贵重,自是不会与秦某人勾连,朕念老尚书年老体弱,还请回府中休养些时间,待身体痊愈再为国效力。朕不可一日无老尚书,不知老尚书以为如何?”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如今重熙皇帝为了面子强压火气没有当场杀人,在他们看这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卓尚书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回到府中后便需要马上疏告老还乡,皇帝再退还三次不许告老。 经过几个来回卓尚书表现出退意已决,皇帝在半退半就下勉强恩准,这是皇帝给高级文官的最后体面。 又一个老对头黯然退场,卢丞相心中并无高兴之意,但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身处丞相这个位置,他有无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政敌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全都等着他退位的那刻。 他也想像老对头一样潇洒离去,但他不敢。今天让手下在朝会时先一步大打出手,就是他对清流们窜联的一种反制。 看似谁都没得到好处,但皇帝暂时解脱了,他也能跟着喘口气。 至于罚俸一年,大晋就算再穷,贵为帝国丞相依然不会在乎那点俸禄所得。 见几位高官对处置均无异议,重熙皇帝消了些气。他让各部尚书先一步回衙处理政事,御书房里只留卢丞相单独叙话。 而卓尚书离开御书房不再与几位同僚说半句话,直接写好称病奏折归家,闭门不出告病休养。 御书房中重熙皇帝让孙福为卢丞相看茶,君臣二人脸色淡然,仿佛刚才没有任何发生。 重熙皇帝很欣赏卢丞相的宰相气度与智慧,总会在关键时刻为他分忧。 “先生今天做得很好,让朕省了许多口舌。”重熙皇帝虽然沉迷修仙,但不等于他看不透朝中诡谲。 今天朝会清流刚向皇帝发难,便有人抢先出手将水搅浑。清流们没了道德至高点,而皇帝又坐稳了裁判的位置,卢丞相对朝堂争斗火候拿捏得相当好。 卢丞相持礼甚恭,谦虚回道:“老臣还是老了,如果再小上几岁定能凡事警醒些,那他们今日根本没有向陛下鼓噪的机会。” 重熙皇帝叹口气,盯着卢丞相问道:“先生年华不再,朕时常也感困倦。朕问先生,朕是不是到了真该选立储君的时候。” 卢丞相并未考虑,直接说出准备好的答案,“陛下春秋正盛,大可不必介意几个浑人的妄语。定立储君是国之大事,陛下向来圣明,老臣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卢丞相在朝中是最大一股派系,只要这些人不联合清流一起逼宫,重熙皇帝便不担心皇位不稳。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重熙皇帝才渐渐放松起来。 “朕想提拔一人,姓肖名华飞,想必先生知道此人。” 卢丞相脸上露出思考之色,故作不熟悉这个名字,疑惑问道:“好像是云铺卫的一个指挥...老臣想起来就是他带兵护送北周使臣进京。这孩子在码头还同那个乃朵不花吵过一架,为大晋争了颜面。” 重熙皇帝点点头,既然卢丞相不提肖华飞把王副指挥扔进大牢那件事,皇帝便也不提。 “近来北周与东蛮小动作都很多,让朕夜不能寐。先生可能还不知道,那肖华飞还是朕影龙卫的属官,着实在平安州立下几件大功劳。朕有意提拔于他,专门对付北周与东蛮的密谍,顺道监察一下朝中百官。不知这小子能不能胜任,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皇帝给肖华飞指派的前一个差事,卢丞相心里并不反对。 这几年大晋发生很多诡异的事都说不清楚,但总有外族密谍的身影在其中,基于这点他赞同皇帝的想法。 但后一个由影龙卫监察朝中百官,就相当让人心烦。 如果他点头同意等于给自己也套上枷锁,还要面临朝中官员的非议与责难。 过去二十年间,影龙卫在众多文官以死抗争下,早已被削弱得不显于庙堂,几乎没有一点存在感。 如今皇帝想把这阴暗的组织再次搬到台面上来,卢丞相感到进退两难,低头观茶久思不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帝王之谋 重熙皇帝知道卢丞相担心何事,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如果他不给老师一颗定心丸此事难以在朝堂推动。 皇权至高无上是不假,但仍需要朝中百官捏鼻子配合。 自从重熙皇帝修仙无果,他将大晋皇权传承有序摆到所有事之前,影龙卫就是他为后代留下的一柄利剑。 重熙皇帝叹口气,让孙福出去,御书房只留下皇帝与他的先生。 重熙皇帝深情的对丞相说道:“先生这些年替朕操劳,所为之事无非是希望大晋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朕心亦是如此。这些年朕多有...荒唐,辛苦先生了。” 卢丞相抬头望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不禁老泪纵横。 他回想起几十年前皇帝还是皇子时的情形,当年皇帝是那样的机敏过人虚怀若谷,君臣相得几十年不是没有原因。 关外战败可以说改变了大晋的国运,让重熙皇帝生出遁世之心,整日闭门不出荒废政务。 如今皇帝幡然醒悟再次恢复远见灼识,可卢丞相细看皇帝的面相,心中更感忧虑上天留给徒弟的时间已然不多。 重熙皇帝继续说道:“朕就是不说先生也知道,御书房外国事艰难天灾频频,异族现今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卢丞相连忙起身请罪,重熙皇帝走下龙椅亲自扶起卢丞相,将他按在椅子上。 重熙皇帝像是又回到几十年前,当着卢丞相背书时的情景,站在老师面前继续说道:“国事如此颓唐,一切自是与先生无干,皆是弟子之过失。可弟子等不起...弟子的时间不多了,老师可愿再帮弟子一回?” 卢丞相看着面前腰背有些佝偻的皇帝心如刀绞,泣不成声。他明白皇帝想要着手安排后事,为新君登基扫清障碍。 若是十多年前皇帝早些醒悟该多好,那时君臣二人年富力强,披荆斩棘杀上一番说不定还有成功的可能。 现如今大晋国内风雨飘摇,朝中百官只知贪墨,士绅大族把持大量土地,百姓几无立锥之地。 卢丞相不认为单是一个影龙卫就能像皇帝希望的那样拯救大晋社稷于水火,可他无法拒绝皇帝,更不忍心拒绝自己的学生。 “老臣愿为陛下分忧,重整朝纲,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卢丞相跪倒叩首,声音更咽。 重熙皇帝扶起卢丞相,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也有些激动地说道:”先生不必担心,朕不会让影龙卫动侍郎以上的高官,国之栋梁不乱,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朝中如秦实录这种悖逆小人万不可再留,异族在京城与边关的外族密谍也必须清理干净。“ 卢丞相犹豫问道:“不知陛下打算给肖华飞安排何等官职?老臣觉得此子尚且稚嫩,恐难当大任。若是握有重权,朝中必有非议。” 重熙皇帝点点头,思虑半晌说道:“先不给他官阶提升太多,暂且让他代理影龙卫副指挥使一职,官阶嘛...先给个正五品。让他主管对付外族密谍相关事宜,对内自有影龙卫正指挥使操刀。” 皇帝见卢丞相仍不点头,便继续说道:“影龙卫乃天子亲军不同与朝中官员任免,朕自有权决定无须百官过问。朝中有秦实录这种衣冠败类,还不是以为朕发现不了他们的苟且之事?影龙卫这件事上若谁敢置喙,朕决不姑息养奸。” 卢丞相无奈只好行礼称是,皇帝先是搬出师生情义又强调军权即皇权不许他人染指,他还能说什么。 至少影龙卫正使是皇帝的嫡亲妹夫驸马都尉冯克明,此人相对老成持重,想必不会搞出大乱子。 此事已然定下,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他处,二人开始商讨如何答复北周皇帝的事情。 卢丞相认为北周皇帝不会因大晋拒绝和亲便怒而兴兵,目前北周人所求更像是在试探大晋君臣的底线。 冬季行军不便,北周骑兵就算悍勇可准备未必充足,即便发生大规模战事,也得是明年夏末秋初。 不过防还是要防,当即刻下旨各处边关严加防守,并且约束兵将不可轻挑战端以免给北周人口实。 再有便是锄奸,有必要将边关地区的北周与东蛮密谍清理一番,连带着把私通外族的守将尽快剪除。 重熙皇帝已下定决心,如果与北周或是东蛮战事无法避免,最好在他还活着时打完。 后辈儿孙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争,重熙皇帝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担下这付烂摊子。 君臣在御书房商议足有二个时辰,将眼前的大事议定,卢丞相才获准离开。 孙福回到御书房内,为皇帝更衣净面,看着皇帝越发枯瘦的身体忧心重重。 重熙皇帝没有拖延,马上让孙福执笔写好的圣旨,然后让孙福去卢丞相那里背书行印,尽快公告朝野。 天色渐暗,肖华飞让王老虎又在后院中挖找几处,并未再发现有新的尸骸出现。 杜金建议暂时先用浮土将尸骸盖上,天色不早等明日再想办法处置。 肖华飞目前对京城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丝毫了解,不想轻举妄动,便同意杜金的建议。 幸好目前宅中都是一群男人,倒也不会害怕。 张信与李雷带着两大车居家应用之物回到宅子,王老虎嘴快在搬东西的功夫就把他在后院的发现向二人讲述一遍。 二人对赵家所为破口大骂,他俩也算见惯人世疾苦,可每遇到这种事还是激愤难平。 李雷在帮肖华飞换被褥时问道:“那女孩子挺可怜,小小年纪便被人害了性命,少爷打算怎么办?” 肖华飞搓着拇指叹道:“我不当你说什么为她洗冤的大话,事情我会管,只不过眼下没什么办法。我在京城无权无势,赵家那些人又已离开京城,就咱们几个人还能蒙面拿刀追出京城去?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不可能杀光赵家人给她仇。总要找出主使者和动手的人才能行事,不能因一时之气牵连无辜,想必那姑娘也不会认同。” 一阵阴冷寒风顺着敞开的房门缝吹进房中,冷得肖华飞身子一抖索。 肖华飞在心里默默说道,有怪莫怪,不管你有多气愤,我行事必有准则。赵家那些丫鬟仆人,不可能都是坏人。 肖华飞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张信快步来报大门外有人来传旨,让肖华飞速去接旨。 肖华飞带着几天打开大门,只见孙福笑眯眯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卷黄绫圣旨。 孙福见肖华飞有些手足无措,笑道:“陛下知道你新搬的宅子,可能缺少接旨器物,开恩许你这次不用摆香案,跪听接旨便好。” 肖华飞虽然不想跪,可形势逼人只得下跪接旨。 圣旨上的话含糊而笼统,肖华飞理解到的意思只是纸面上的一知半解,片刻过后孙福便宣读完圣旨。 肖华飞双手接过圣旨,叩谢天恩。 孙福让身后随行的护卫与小太监人站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肖华飞走进大门。 孙福看眼肖华飞身边的几人笑而不语,肖华飞会意马上让杜金他们暂时回避。 孙福不跟肖华飞进屋,只是站在院中说道:“老夫马上还要回宫服侍陛下,想你屋里也没有什么待客的物件,就在此地说两句吧。陛下的旨意你已听了,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能说的,老夫都会告诉你。” 肖华飞猜不透皇帝为什么要让他接手赵杞夏的差事,到底想让他做些什么,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相问生怕犯到未知的忌讳。 孙福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自然通透肖华飞心中的想法。 孙福斟酌下词句,口开说道:“你尚且年轻,得陛如此信重,自当忠心报效皇家。老夫只有一句相告,只管外事,朝官莫问。” 肖华飞不及细想,就要在怀里摸银票,按他理解死太监都是只看钱。 没想孙福按住他的手,小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老夫一心只为陛下办事,今天的人情你领陛下的便好。肖代指挥使若是有心,以后多与孙喜亲近,我终归是老了,未来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 肖华飞连忙说几句应景的话,让孙福喜笑颜开。 肖华飞又将后院里发现尸骸的事情向孙福讲了,并请孙福过去查看,希望他给出个主意。 没想孙福说他原本就知道此事,不过以前碍于情面,便搁置下来。 如今肖华飞已是代指挥使,对于影龙卫的内部事务可以用军法处理,无须顾忌朝廷律法约束。 换句话说,就是让肖华飞自己看着办,想把赵杞夏如何便如何。 孙福说完,不等肖华飞继续发问的机会,转身负手离去。 肖华飞连忙跟着相送,待送到大门,孙福提醒道:“还有两件小事,老夫差点忘了说。一是你明日需到南城影龙卫官署点名,有老夫压着想必那些武夫不会难为你。二是春耕在即,陛下提醒你别忘了那三千头牛,但也不可与那郡主走得太近,你自己把握。” 肖华飞向着孙福背影拜谢,看着宫中的人马消失在街口才转身回到宅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履新到衙 肖华飞手捧圣旨回到宅中正厅,现在整个大宅子就他们五个人显得十分冷清,王老虎与张信,李雷一起去归置家什。 杜金在厅中升起火盆,肖华飞见到后觉得方便好用的铁炉看来真有必要搞出来。 今日圣旨一下肖华飞短期内应该以回家,许多事需要开始布局。 无论赵先生还是孙喜,之前已提醒过肖华飞做好留京的打算。 肖华飞虽然早有留京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仍觉麻烦,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拨弄自己的命运。 肖华飞将圣旨找张面南背北的条案安置好,坐下和杜金一起烤火。 杜金瞧眼圣旨说道:“刚才我躲门后都听到了,你这孤身上任恐怕不会顺利。姓赵的虽走,可是他那位置必有许多人盯着。如今落到咱们兄弟手中,还能有啥好果子给你吃。也不知那位在想啥,让你小小年纪升掌此权。” 肖华飞回忆起以前自己身为空降管理层到地方公司的遭遇,心中只能苦笑。 他担心的不是管不好这些人,治人无非管好官职升迁与财物分配,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捧拿捏好分寸则无往不利。 此时肖华飞忧心的是这个职位会带来的风险与麻烦,对外就是要查捕密谍,对内则需要狠手肃奸。 这二件差事都是费力而不讨好,做得好不会有明面上的重奖,做不好则会得罪朝中派系。 肖华飞与杜金闲聊几句,等张信他们卸完车便一起出去吃饭,几人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干净的酒楼坐下来用晚饭。 席间杜金问肖华飞关于后院尸骸该如何处理,肖华飞叫张信明日找家白事铺子,选口好棺材在城外寻处好地方安葬。 快意恩仇谁都喜欢,但身处复杂旋涡之中,肖华飞还要顾着身边兄弟与家里的安危。 杜金问道:“难道不能交给官府去办?” 王老虎不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猜到报官府说不定还要反要讹诈我们些银钱。” 孙福对此事的态度让肖华飞有些疑惑,总感觉里面有坑等着自己踩。一动不如一静,肖华飞打算待明日官衙点卯后再想对策。 京中鱼龙混杂,肖华飞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此事,便对众人说自有计较将话题引向他处。 第二日一清早,肖华飞只带李雷一人前往南城影龙卫官衙。 李雷接连问了许多人,才在南城一个偏僻角落寻到间破败的官衙。 官衙大门随意敞开,门口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要不是门梁上牌子没有错,肖华飞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这哪里像是大晋专司情报的特务机关,比肖华飞前世见过的村委会大门防守都松,好歹人家村委会从早到晚门口必有个看门的老大爷。 难道一切只是迷惑敌人的假象,大门里面其实才是龙潭虎穴?肖华飞心中狐疑,不敢轻易闯入。 肖华飞站在大门外,让李雷站在门口往里面喊话。 李雷心知肖华飞胆小从不肯犯险,但不能明白为什么副指挥使不敢迈入自家官衙。 李雷站在门口喊了足有十多声,才在里面走出一个老书吏,边走边说道:“大白天喊什么喊,叫魂滚回家叫去。” 肖华飞此时穿着觐见皇帝时那件武将官服,新的官服他也不知道上哪去领,孙喜又无法随时相见,只能先对付着穿这件旧官服来点卯。 那老书吏见门口站着一名低阶武将,便不再破口大骂,讪讪笑道:“不知这位军爷来此何事?怕是走错了衙门?” 肖华飞没有因为老书吏刚才骂人摆出上官架子,只是温和问道:“敢问此处可是大晋影龙卫京中总衙?” 老书吏随意打量下肖华飞,口中嘟囔道:“莫非你这小郎君不认识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家看是也不是。” 肖华飞真就听老书吏的话倒退几步,抬头又细看下门梁上的牌匾,心中确定无误。 肖华飞冲李雷点头,李雷从怀中掏出官凭气呼呼地送到老书吏面前。 老书吏还算有见识,见到来人递出的是官凭不敢再轻言造次,连忙双手接过认真查验。 转眼间老书吏换上一张笑脸,谦卑地说道:“这事怎么说得,千错万错全是下吏的错。早上指挥使大人才说有新任副指挥到任,只是没想副指挥使大人如此年轻英俊。下吏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肖华飞淡然一笑,对书吏说道:“不知者不怪,还请代路引我去拜见指挥使大人。” 老书吏连忙点头哈腰引着肖华飞与李雷向衙门里去,一路上肖华飞仔细打量,所见各屋都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走动。 肖华飞心中点头,看这严谨的样子,终于有几分帝国情报机构的样子。 没想老书吏看出端倪,在一旁解释道:“大人不用对房门紧闭感到奇怪,咱们军衙每天没什么大事,各房统领点卯后都已放班回家。现在整个衙中上官,只有指挥使大人在公房坐班,想是知道大人今日要来特此在等候。” 肖华飞心中惊异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以前在姚安时听叶青说过影龙卫的现状,不过没想到京中的影龙卫一样随性懒散。 不多时老书吏将肖华飞带到正堂,肖华飞四处打量,这是一间还算洁净整齐的公房。 正堂里有张很大的议事桌,四周摆放着若干椅子,肖华飞特意观察一下发现至少椅子都不少腿。 正堂东边有一间关着门的小公房,里面隐有鼾声传出。 老书吏示意肖华飞稍等,然后轻手轻脚来到小门处轻敲房门。每敲几下,他便停下用耳朵贴在门上听上一听。 直到里间传来响动,老书吏才低声禀报新任代指挥副使前来拜见。 肖华飞觉得过了好久,小公房的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 老人身材高大穿着日常居家服饰,但衣着用料很是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直口阔,目光炯炯有神,想来年轻时必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肖华飞连忙上前通报,向指挥使大人问好。 老人将肖华飞让进房中叙话,老书吏则陪着李雷在外间等候。 二人坐定后,老人爽朗地对肖华飞笑道:“老夫驸马都尉冯克明,管着影龙卫这个小衙门。陛下昨日让孙公公传话,说是给老夫找了个好副手,今日相见果然如此。见了肖副指挥使才明白什么叫岁月无情,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老夫真是老喽。” 接着老者话风一转,看似随意问道:“听闻肖家乃姚安大户,不知令祖身体可好,想必只有富裕人家才能培养出贤侄这样人物。听闻贤侄留下新婚娇妻只带几个随从来京,不知可还习惯,若是有事需要老夫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肖华飞心中一跳,看来人家早把自己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看似松懈懒散的影龙卫衙门未必如面上显露出来得那样简单。 肖华飞笑着与冯克明寒暄,回答对方问话,并连连称赞指挥使大人老当益壮。 肖华飞保证自己定能在老大人英明领导下为国再立新功,几句对话下来说得冯克明老怀大慰。 二人经过初步的交流,冯克明对肖华飞谦虚的态度很是满意,看来重熙皇帝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他本以为来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袓,现在看来肖华飞至少懂进退晓分寸,没有因为年少得志而骄狂。 说过闲事,冯克明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想必贤侄也知道如今国事艰难,所以陛下才大胆起用新人。今后你我二人各有分工,老夫年老精力不济,只管内部官员整肃之事。对付外族那些密谍可就全看贤侄了。” 肖华飞连忙起身称是,以为今日的会面将告一段落,想要起身告辞。 冯克明又露出笑脸开怀说道:“老夫今日已打发人定下京城最好的逸闲楼为贤侄接风洗尘。你虽入卫时间不长,想是已经知道大晋最好的青楼都是咱们自家地盘,且随老夫去乐上一乐。” 肖华飞试探问道:“大人贵为驸马都尉去那里想是不甚方便,切勿因小侄引起困扰,小侄明日一早再来与众同僚见面便是。” 冯克明一把拉住肖华飞,毫不在意说道:“老夫早上才从逸闲楼出来,正好借你的光回去喝点回魂酒。再说老夫又不领女人回府,陛下都不管,你操哪门子心。姚安那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货色,月啊袖啊的想必都是些庸脂俗粉。今天老夫带着你,好好见识一下京城的风物,保管让你再不忆姚安。” 肖华飞觉得一聊起起青楼,冯克明好像变了个人,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全身上下充满干劲。 不过冯克明话里话外接连把肖华飞老底说出来,让肖华飞对此人的警惕再次提升,冯克明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一个密谍头子就不可能是个老好人,在冯克明爽朗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不等肖华飞再出言推辞,冯克明叫来随从,拖着肖华飞前往逸闲楼。 第一百五十章 老当益壮 肖华飞一路上担心陷入京城这个乱局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皇帝天年不久,朝局将日益复杂。 必须得尽快充实自身实力,肖华飞试探着对冯克明说道:“陛下对小侄寄予厚望,可眼下小侄对京城内外情势根本一无所知,苦于手下无人可用。不知...” 大家都是聪明人,肖华飞相信冯克明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冯克明不肯明确答复,只是说让肖华飞一会陪他玩好,一切便好商量。 肖华飞不是很理解冯克明身为驸马为何能毫无顾忌地浪荡形骸,重熙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皇帝。 “你是怕跟着老夫去青楼被陛下记恨吧,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此中缘由等将来你自然会明白。今日且放下心事随老夫去玩乐开心,凡事自有老夫担着,碍不着你升官发财。”冯克明将手重重地拍在肖华飞肩头。 冯克明叹口气,接着说道:“也不知这满眼的锦绣繁华还有几时,老夫已经老了,只求死在床榻之前,这天不塌便好。剩下的一切就由后人自己去操心吧。” 肖华飞频频点头,心里却骂着老色胚早晚倒在女人肚皮上。 冯克明已经半白的剑眉一挑,疑惑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在骂我为老不尊?看你小子贱兮兮的表情,老夫觉得你心里没说好话。” 肖华飞嘴里发苦,这老狐狸难不成会读心术,虽然没全猜中可又让人家把自己小心思摸个八九不离十。 肖华飞赶紧解释道:“指挥使大人实乃年富力强,龙精虎猛,日日笙歌,定能让逸闲楼的脂粉们解裙相迎。” 冯克明哈哈大笑,向前来回挺着腰杆大声说道:“你英俊潇洒的样貌颇有老夫年轻时的三分风采,老夫没看错你,你我二人果然是同道中人。” 路上行人均看向这一老一少,脸上露出异样的神采,肖华飞羞得连忙用手挠几下鼻子生怕被围观群众记住样貌。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栋足有五层的高大楼面,逸闲楼的大门还关着,想是姑娘们根本不会在上午起床。 冯克明领着肖华飞在逸闲楼门口站定,自有护众上前叫门。 足足叫了半柱香的门,逸闲楼的大门才被护卫叫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骂骂咧咧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小厮本想继续骂二句可定睛一看来人,马上换上笑脸,脸上媚笑道:“都尉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月娘才睡下不久,小的这就叫她梳洗打扮。” 冯克明用手将小厮推开,抢先一步走进大门,冲楼里面喊道:“芸娘...芸娘...快出来,看我把谁给你抓过来啦。你不是想见写下姚安忆相思的小郎君嘛,我给你弄过来啦。” 冯克明洪亮的声音持续回荡在楼内,震得肖华飞耳膜生疼,敢情这老色胚非拉他过来是讨好楼里的相好。 肖华飞不喜欢被人当成吉祥物展览,连忙拉住冯克明说道:“指挥使大人小点声,这里姑娘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还情怜香惜玉莫要坏人好梦。” “难怪你小子在风尘行里博得这么大的名声,看来不光是凭脸蛋和诗文,连护花的心思都和老夫一样。老夫若不是到了这般年纪只专情一人,还真会嫉妒你小子几分。” 肖华飞眼看着逸闲楼又再次喧嚣起来,冯克明将他死死搂住生怕他寻机跑掉。 楼里面女子的尖叫声,招呼丫鬟打水净面的喊声,翻箱倒柜寻找新裙装的忙乱声响成一片。 冯克明搂着肖华飞的肩膀笑道:“你不用过于感谢老夫,这都是老夫应该为属下做的,一会你只要写个十首八首诗给芸娘就好。” 肖华飞心里打定主意,就算这老色胚说出大天去也不会给这里抄一首诗,腹中存货本就不多,如果都浪费在这种挣不到银子的事上实在暴殄天物。 “还请大人自重,属下也是读书人自当有读人的风骨,绝不会为人写诗用于哄骗这些可怜女子侍寝。” “这话让你说得谁还不是个读书人?老夫还是先帝钦点的探花呢,现在还不是每日到这里探蕊寻花。你小子今天只要给足老夫面子,老夫便允你调相熟的下属进京。只要所授官职不是太过分,老夫帮你办妥!” 冯克明终于将话挑明,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肖华飞自愿上钩。 肖华飞做人一向没什么底线,转眼忘记自己刚才说过得话,“属下在姚安没有几个属下,不会调动几人。属下为了尽快完成陛下所交办的事项,不过想把云铺卫来京的那几个人留下,不知老大人可否应允?” “那是几个人吗?随你来京的足有二百人,不行,肯定不行!以老夫的面子,至多帮你留下五十人转到影龙卫。”冯克明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为难。 “留下一百五十人,属下今天便写下一首诗词,让大人讨得美人欢心。大人既是读书人,想必能够明白,诗或言情,或载物。大人今日要得如此之急,属下在这楼里可没有与之共情的美人,心情不佳难有好词现世。” “一百人,写下两首。你给姚安知县恐怕是写过两首吧,别以为老夫不知道。难道老夫的面子,还比不过一个县令?” “一百人,连同那两个统领在内,只要能留下,属下愿作诗一首。”肖华飞开出最后的价码。 冯克明悠悠说道:“你知陛下为什么单让你带着二百兵士来护送使臣?” 肖华飞不明白为什么冯克明把话题转到这上,懵懂地摇头以示心中不解。 “其实那二百人本就是留给你用的,老夫猜陛下早就算好这步。否则你真当使团一路走来,大晋就只有云铺渡那一处卫所,可担护卫之责?” 肖华飞不禁暗骂老色胚,如果皇帝本就想把那二百兵士留京,为何这老色胚非要从中作梗? 逸闲楼内各处香闺房门渐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出现在楼梯扶手,有的用团扇掩面眉目含春,有的倚栏搔首红唇微翘,更有大胆的姑娘穿着半透明的睡衣向肖华飞勾着手指。 当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出现在四楼上时,冯克明松开肖华飞眼睛望着那妇人,嘴里却说道:“以后你会感谢老夫,当那二百人全留下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卫里的老弟兄们又会如何看你?有些东西抓的太急,就是取死之道。年轻人不知官场的可怕,如今老夫为你挡上一道,至少可以少些风雨。” 肖华飞反应过来,为什么冯克明要这样做。 影龙卫存在多年,虽然这些年不显于世,但曾经也是权势滔天的衙门。京中自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在卫中彼此纠缠,新人上位换些人必不可免。但只要不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就尚有回旋余地,给大家一些缓冲的空间。 那些注定要被挤走的老人,或是换个衙门继续混日子,或是找靠山另找出路都需要一个过程。 此事肖华飞急,皇帝甚至也急,但冯克明不能急,他要尽力保证影龙卫不能内乱。 大家都跟着皇帝混饭吃,可饭要如何吃,则需要极高深的官场智慧。 肖华飞对于官场斗争还真比不过冯克明这种老狐狸,于是恭敬地给冯克明作揖,感谢老人的良苦用心。 “不用过于感谢老夫,老夫这辈子已然败在娶了公主上,希望你好自为之吧。” 话一说完,冯克明向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抿下并不杂乱的头发,昂首挺腰向楼上走去。 肖华飞呆愣地望着冯克明的背影,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老色胚。 冯克明此人到底经历过何样的心路历程,才能言行如此飘忽不定,让人根本无法摸透。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随老夫上楼,见识下全大晋最美的女子!”冯克明站在台阶上向肖华飞喊了一句。 肖华飞只剩苦笑,京中上班第一天就被顶头上司弄得昏头涨脑,耍得团团转。 肖华飞跟在冯克明身后,在沿途无数佳丽好像要吃人的目光中来到四楼。 等他俩已在四楼站定,刚才见到的中年美妇,才慵懒地向二人走来。 此时肖华飞才认真打量下冯克明口中的芸娘,她并未像其他女子那样浓妆艳抹,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瓜子脸上几无岁月留下的痕迹;目光深邃犹如夏日星空,让男人一见便会陷入其中。 她给肖华飞的感觉,那双眼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秘密,似多情又似无情,超脱众生之上又感怀众生之悲苦。 这是一个像谜一样的女人,难怪冯克明如此精明狡猾之人,会陷入她的情网不可自拔。 芸娘似有不快,语声略有沙哑且充满诱惑,轻启朱唇向着冯克明说道:“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还真把我这里当成你的公房了?你再这样小心公主会过来拆了我这逸闲楼。” 冯克明二话不说先把肖华飞揪到身前,才尴尬地搓手解释道:“芸娘不是总向我念叨写下姚安忆相思的诗家嘛。眼前这长相马马虎虎的小子就是,如假包换。” 芸娘眼睛一亮,但转眼间脸上又有些不高兴,不理冯克明转身向一处打扫干净的包厢走去。 冯克明连忙小声向肖华飞说道:“芸娘这是有起床气,她平时见我还是很开心的。今天你要不能让芸娘满意,小心明天老子让你进不去官衙大门。” 肖华飞没好气地说道:“属下作诗马马虎虎,倒是对善解人意颇有心得。只要芸娘与老大人不在意,属下愿尽力而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阻隔的爱恋 肖华飞跟着冯克明走向芸娘进入的包厢。 包厢虽已打扫干净,可空气中依旧还有昨夜欢宴后残留的脂粉香与酒水气。 芸娘命人快点打开窗户,寒风穿堂而过将浊气一扫而空。 “当着芸娘面不许提老这个字,若是再叫我老大人也没得谈。”冯克明低声嘱咐道。 “属下全听老大人吩咐。”肖华飞满脸带笑,答得咬牙切齿。 芸娘好像终于熬过了起床气,脸上渐露笑容,温和地招呼肖华飞入座。 冯克明先一屁股坐到芸娘边上,献宝一样说道:“这小子就是肖华飞,你们楼里姑娘们都想见的那个姚安诗人。历尽千辛万苦,我才把人给你带过来。芸娘无须太感谢,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冯克明随手拿起桌上茶杯喝口茶,发现是凉的马上便吐了出去,继续说道:“这小子虽然长得没有老夫当年英俊,却有点歪才,我一会让他写下几首诗给芸娘鉴赏。芸娘若是不满意,我就命他写下去,直到芸娘满意为止。” 这时刚才开门迎客的那个小厮才将热茶送入包厢,连忙为房中三人各自倒上热茶。 冯克明也不让肖华飞一起饮茶,就像回到家一样自顾自喝起茶来。 芸娘用美目白了冯克明一眼,气他没有礼数。 冯克明只是讪笑,指着肖华飞道:“你俩都不用管我,一路走得急口渴了。想问什么你就问,大活人我都给你抓来了,一会让姑娘们也一起看看他这俏模样。” 肖华飞心中很生气,感觉这老狐狸是在拿他当吉祥物送给老情人讨欢心,就差把他打包捆好送给芸娘卖票展览。 如此荒唐之人,先帝是瞎了眼不成?怎么选中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驸马爷。 相比之下,侧面证明杜天纵可要比先帝的眼光高上许多,亲自为杜兰英选了一个重情重义,英俊潇洒的纯良美少年。 肖华飞只敢在心中吐槽,不敢和冯克明真掰扯。杜天纵与先帝谁的眼光更高明,只能在心中意淫出口闷气。 芸娘温婉地冲肖华飞一笑,眼中流露出母亲一样的怜爱,轻声说道:“肖公子不要介怀这老混蛋胡言乱语,他昨天在这房中喝了大半夜的酒,估计这会酒还没醒就又跑过来讨打。” 肖华飞对芸娘的观感可谓极好,她不像其他那些混迹青楼欢场的老鸨,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风尘气。 倒是像极了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自有一番出尘脱俗的风韵在身上流转。 仿佛不伸手拉着,她就会奔月飞升而去,可就算使尽全身气力却依然碰不到她衣角片缕。 肖华飞得出结论,她本不该属于人间。 肖华飞回道:“指挥使大人一看便是性情中人,言谈之中无不饱含对芸娘的深情厚意,肖某身为属下只会羡慕又怎会介意。大人与芸娘同处时,越发显得大人率性纯真,芸娘温婉动人,真是珠连碧合的一对玉人。” 冯克明听到后看着芸娘用手连点肖华飞,待勉强把口中热茶咽下后,才笑着说道:“芸娘你听听,连初次见面的小子都能看出来我对你的情义。这回你总算是信了吧,要不今夜我不走了吧?” 芸娘脸突然红了而且一直红到脖子,她羞恼中伸出玉指狠狠在冯克明腰上拧了一下。 冯克明非但不喊疼,还傻呵呵乐得好像十来岁的纯情少年。 肖华飞觉得冯克明此时的状态有些辣眼睛,便把目光转向他处,只见包厢外的窗户上影影绰绰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肖华飞放下刚端起的茶杯突然心生警惕,他觉得很有多人隔着窗户纸在窥探房内动静,奇怪的是这些人却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芸娘心思玲珑,马上解释道:“想是楼里姑娘们听说肖公子大驾光临,想要亲近一番。只是没有得到妾身允许,只能隔窗相望,想来她们是觉得能离公子近上一步也是好的。” 肖华飞知道脑海中那些名家大作对这些姑娘有多大的杀伤力。他可不想再惹情债,茗月与红袖赎身后尚不知如何安置,今日是被冯克明逼得没有办法才来至逸闲楼显眼。 肖华飞此时只想尽快脱身,过多显露行迹样貌对他未来的差事没有丝毫好处,影龙卫专捕密谍的副指挥使,就不该是一个谁都见过样貌的公众人物。 黑暗中的潜行者,只有越低调,方能活得越久。 肖华飞搞不清冯克明是只有今日如此,还是每日都浪荡形骸,真不知道他怎么活得这么久。 是潜伏在京城中的敌人太弱,还是冯克明给他看到的都是假象? 肖华飞坦诚说道:“小子只是小县城中的普通乡下纨绔,哪会作什么诗词。过往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借花献佛,当不得真。说真心话小子向无诗才,只是借他人之作图谋虚名。今日得见大人与芸娘,心中为二位真情实意所触动,故不忍心欺瞒。” 肖华飞已经想得明白,以他现在身份不能再有虚名四处传扬,否则那些如影随形的刺杀早晚会要了他小命。 如今最好当着冯克明的面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再有此类麻烦,今天这个叫他去参加诗会献丑,明天不知哪个土坑里跳出个大才子踹门比试。 无聊文人们喜欢的调调,肖华飞其实腻歪透顶,在他看来锦衣夜行才是王道。 谁活得最久,谁才能笑到最后。 煌煌诗作在太平盛世自然是极好,可眼下大晋已在内忧外患的边缘反复横跳,再多的好诗词难救大晋黎民于水火。 芸娘心中奇怪,不明白肖华飞为什么这样说,大晋文人全都该打破头在风流场中争得一席之地。 她心中不信那些传过来的凄美诗词不是肖华飞所作,如果那些绝世的诗词是别人所作,不会有傻子愿意让于他人扬名。 芸娘觉得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为何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如此抵触诗坛才名甚至不惜自污脱身。 冯克明此时倒没再多说话,只是用手撑着头,眼都不眨地看着芸娘。 芸娘脸上的粉红已经消退,试探着问道:“肖公子可是觉得此地轻贱,不配肖公子的大作问世?如此的话,芸娘能够理解公子的心思。逸闲楼不管如何粉饰也改不了腌臜本质,就像芸娘无论擦不擦脂粉,也都是个青楼里的妈妈,如此便不再强求公子赐下诗作。” 冯克明眼中流露出哀痛之色,一把握住芸娘的手,想要说什么却无言以对。 冯克明恶狠狠地望向肖华飞,伸出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扔到肖华飞手上。 肖华飞没想到芸娘会想偏,连带着冯克明都向他投来愤恨的目光。 肖华飞看眼手上的金牌,纯金的牌子正中间阳刻几个大字,钦命影龙卫指挥使冯。 牌子右下角另有一行小字,重熙二十八年御制。 肖华飞按这牌子所标年代推算,冯克明这老狐狸岂不是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影龙卫正指挥使。 冯克明没有对肖华飞说话,只是看着他,屈起两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可以留下那二百人,就是冯克明要传给肖华飞的意思。 肖华飞暗骂一声老贼,瞬间换上笑脸,恭敬地将金牌放回冯克明与芸娘的桌上,自己转身去一旁的书案上铺纸研磨。 芸娘不解地望向冯克明,冯克明咬牙说道:“芸娘天性纯良,切莫被他骗了。这小子奸猾的狠,完全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小树不修不直溜,他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我便不跟他操那闲心。” 肖华飞对着铺好的纸张,沉思半晌,提起笔在纸上一气呵成写下几行诗句。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等肖华飞将笔放下,冯克明才铁青着脸拉起芸娘走到书案旁细看。 冯克明只来得及说一句“什么破字”,就被纸面上的诗词彻底吸引住,手一抖不自觉得揪下几根胡子。 而芸娘早已死死地抓着冯克明另一只手臂,流下一滴清泪。 那泪水滴落在纸面上,晕开后犹如一朵初开的腊梅。 过了许久,冯克明呼出一口浊气,冲肖华飞喊道:“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偷偷在背后调查过老夫。好啊,你这副指挥使当得可真行,居然对顶头上司都动小心思。” 此时冯克明已经眼眶发青,身上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而芸娘还站在书桌前,沉浸在诗词意境中不可自拔,好似深深陷入某些回忆。 过好一会,芸娘用那好像会说话的眼睛看向肖华飞,目光里似有迷茫似有感激。 肖华飞所写下的一剪梅正中芸娘心中郁结,让她对眼前的冯克明又爱又恨,以往不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二十年的凄苦无助。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肖华飞写出了她多年来的心念感伤。 肖华飞的诗原本只是让冯克明心生触动,但并没有太多影响冯克明的理智,但芸娘接下来的话却让冯克明疼得撕心裂肺。 芸娘望着冯克明喃喃说道:“漫漫思念无有尽头,人在眼前恍隔千里.....君生华发,妾已老。” 只听扑通一声音,冯克明再也站立不住仰面栽倒。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毒杀 肖华飞本想躲一边静看老色胚表演,他还觉得冯克明表情可以更痛苦些,说不定能收获芸娘更多同情。 不过身为属下,领导摔倒他无动于衷肯定会被穿小鞋。肖华飞快步上前,准备帮芸娘扶起冯克明。 等肖华飞来到二人近前,再看冯克明的状况方知不对。冯克明已双眼翻白,嘴唇乌青,嘴里似有白沫涌出。 肖华飞暗叫不好还是大意了,冯克明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并不是在演戏。 “大人这是中毒,十万火急之时请芸娘现在开始按我说得做。马上让姑娘们都各自回房,不许私自出屋。另外让一楼等候的护卫都上来,快让可靠的人准备大量皂角水或是盐水。刚才送茶那个小厮立刻让人控制起来。千万不要乱,不能再给别人可乘之机。”肖华飞用极快的语速与芸娘说道。 芸娘外表嫩弱,但内里却是个很有主张的女子。 她银牙一咬嘱咐肖华飞看好冯克明,马上按照肖华飞的要求出门去安排事情。 包厢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听到些杂乱的脚步声持续响起。 肖华飞先确认下自己的情况,觉得身体没感到有何不适才感安心,但马上又担心起冯克明的情况。 此地只有他与冯克明,芸娘三人身处包厢。 如果冯克明这次救不回来,恐怕皇帝那边不会给自己与芸娘好果子吃。 包厢里只有那个为他们开大门的小厮进来送过茶点,就算不是此人下毒,也必是参与了其中的某个环节。 冯克明并没有当场毒发身亡,当是所下之毒量少或是毒性不烈所致,这是为想要逃跑留下充足时间。 肖华飞断定此人脱不了干系,无论是明知还是被人利用,就是不知芸娘那边能不能抓到活口或是只能发现一具死尸。 芸娘的安全肖华飞不是很担心,青楼里就像芸娘自己说得是个黑暗的地方,这里的打手可能比影龙卫官衙的护卫都多。 冯克明看来是多年浪荡过后,终于中招。 是什么人这么狠呢,要把影龙卫的正副指挥使今天一网打尽。 肖华飞胡思乱想间,芸娘端着盆热水与护卫们一起进入包厢内,李雷也紧随其中。 李雷见到肖华飞安全无恙才觉得安心,刚才他在一楼坐着等候时见四楼围着的人都急急散去,便心生警觉不知是否有大事发生。 李雷第一时间站到肖华飞身旁,将手插入怀中用力握紧短刀,目光警惕的注意周围其他人的动静。 肖华飞先让冯克明那几名护卫与青楼护卫紧守包厢门户,再分出二名护卫相互监视去街上就近找家医馆,把正经大夫喊过来。 眼前的方法只能应急,对解除已进入血液中的毒素没有帮助。 这时有个护卫上前禀告,说卫里就有解毒高手,只是家离此有些距离。 肖华飞马上让他去找来此人为冯克明解毒,并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敌人暗中偷袭。 肖华飞还是比较相信影龙卫自家的玩毒高手,吴苟道的手段他曾经在地牢见识过,属实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芸娘按肖华飞的指导边给冯克明灌水催吐,边说道:“那小厮已经跑了,我已让楼里的护卫上街去寻找...可这水怎么喂不进去啊?” 冯克明此时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芸娘拿着装满皂角水的茶杯放在他嘴唇,却一滴水也灌不进去。 肖华飞心中也是着急,转念一想便让芸娘用嘴喂给冯克明,而且一定要量大管饱,直到冯克明反复吐出腹中剩下的毒液为止。 肖华飞本想让冯克明自己的护卫操作,但可怜这老色胚便让芸娘代为操作。 想着万一要是救不回来,就当满足下老色胚最后的心愿。 芸娘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冯克明的状态看上去十分不好,她只是让冯克明的护卫都转过身去便开始给冯克明喂水。 肖华飞因为要时刻关注冯克明的状态所以没有转身,他觉得老色胚的眼珠在芸娘用嘴喂水时来回乱转。 肖华飞心中生疑,但只要冯克明中毒不假,他便不想挑破。 冯克明的腹部渐渐膨胀,芸娘累得双颊酸疼,她还是咬着牙不停地给冯克明喂水。 终于哇的一声,冯克明将灌进的皂角水吐了出来。 肖华飞觉得已经过去一刻钟的时间,可无论是医生还是影龙卫自己的解毒高手,都不见踪影。 难道对方这次准备得如此严密,已将附近医馆的医生全部干掉? 肖华飞头上见汗连忙让护卫加强戒备,若是有可疑人物闯入包厢可以立即格杀,绝不能再给敌人一丝机会。 虽然吐过一次,可冯克明还是双眼紧闭,肖华飞只得请芸娘继续喂水,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冯克明已经吐过四次,所吐之物已渐成透明粘液。 芸娘双颊酸疼欲裂,却还要强撑着喂第五回水。 这时冯克明终于悠悠睁开双眼,嘴里还不停地有水溢出,模样凄惨无比。 肖华飞忙道:“大人觉得如何...我看大人情况依旧不乐观,看来肠胃洗得不够彻底,需要再多喂些皂角水。” 不等芸娘动作,肖华飞马上又端起皂角水往冯克明嘴中灌去,冯克明四肢乱颤却因身虚体弱无力反抗。 随着皂角水灌入冯克明口中,肖华飞觉得胸中郁闷尽去,甚至还有点小欢乐。 趁着灌水的间隔,冯克明尽力把头扭向一边躲开肖华飞的魔掌,虚弱说道:“小...小王八蛋你是想害死老夫。老夫...老夫要芸娘像刚才那样喂水解毒。” 芸娘冰雪聪明,知道刚才老家伙有借着中毒瘤吃她豆腐的嫌疑,可还是心疼地接过肖华飞手中茶杯亲自喂水。 冯克明已经转醒,芸娘自然不肯再用嘴喂水,无奈下冯克明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起皂角水。 直到冯克明吐出的只有清水时,肖华飞才喊停。 来回折腾快有一个时辰,依旧没有等来医生,却等来了影龙卫里的解毒高手。 肖华飞见护卫与卫中解毒高手身上均有血迹,对于已经猜到的结果并未细问,连忙让来人开始解毒。 冯克明却没有大意,强撑精神从怀中掏出金牌,让护卫拿着马上去调一队便衣卫军前来护卫逸闲楼,一切均听肖华飞指挥。 影龙卫的解毒高手先仔细查验下冯克明所饮之茶,甚至还用手指粘了些放入口中细品,觉得心中判定无误后才动手开始配解药。 肖华飞全程都死死盯住此人,生怕再有变故,忙问他可有把握。 来人手上不停,嘴里自信回道:“贵人就是新任副指挥使大人吧?属下米富贵,是卫里的掌刑百户。大人不用担心这点毒不算什么,想是下毒之人怕没有逃跑的时间未下够量,而且手段也太粗糙。若是属下来使毒,嘿嘿...保管叫人几时毒发便毒发,到时人还能走脱,神仙还救不活。” 米富贵长相平平,属于扔到人群就再找不到的样貌,不过肖华飞注意到此人手指与常人不同。 他手指尖上可谓五颜六色,想是长期接触毒物所致,真不知道用这双手吃饭会不会给自己毒死。 米富贵见肖华飞盯着他的手指,笑着解释道:“这是属下吃饭的家伙,大人不要瞧着碍眼,其实属下手头很有分寸极少毒到自己。就是卫里兄弟们哪回聚餐饮酒,他们都不带着属下,这让属下伤心不已。” 很少毒到自己,就是毒到过,肖华飞敏锐地发现了米富贵话中的漏洞。 肖华飞有些担心冯克明能否被救活,千万不要没被敌人干掉,反倒让自家人毒死。 不过此时没有别的医生,肖华飞只得让米富贵放手施为,尽快给指挥使大人解毒。 冯克明救不活,这包厢里所有人都没有下场。 米富贵将解药调好,肖华飞先拿起来闻了下只觉腥臭扑鼻,差点没把早饭肚出来。 肖华飞心中没底,不确定地问道:“米百户你确定这是解药?指挥使大人不会喝完就蹬腿吧。” 米富贵听到肖华飞质疑他的专业度,马上冷着脸说道:“指挥使大人中得乃是火热之毒,必用阴湿类的解药。属下的解药味道虽然有些淡淡的腥臭,但属下保证肯定是对症施药。” 肖华飞见米富贵一副高人模样,心中有些腻歪可却又没办法,谁让他不懂解毒。 他越发想要把吴苟道快点弄过来,省着被不知根知底的人忽悠。 肖华飞先让冯克明的护卫喝一口解药,等了一盏茶时间不见有什么异状,才让芸娘拿去喂给冯克明。 米富贵见此情形,终于不悦说道:“代副指挥使若是不信属下,大可不用属下解药。属下的名气在卫里可是人尽皆知,毒人死,救人活,从未失过手。” 肖华飞对学者型属下有过了解,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各自领域的专家,对人情世故都不是太精通。 看来影龙卫同僚聚会不叫米富贵同去,不仅是因为怕中毒,恐怕还是因为受不了他这张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分两路 到新官衙第一天顶头上司碰到这样的事,肖华飞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明天该如何与那群影龙卫老家伙打交道让他有些头疼。 大晋的密谍头子被人下毒,甚至差点让人把正副指挥使一起干掉,皇帝要是不想着如何报复肖华飞都不信。 以冯克明目前的状态短期内肯定无法理事,那一切的麻烦事只能肖华飞来扛,这有可能是个机会但更有可能一口擦不干净的黑锅。 不知是不是米富贵的解药起了作用,冯克明终于清醒过来。 冯克明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身边的芸娘期期艾艾地说道:“芸娘我怕是不行了,今晚就让我留在你房中过完最后的时光...” 芸娘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又好似怀有期待。 肖华飞实在受不了冯克明的不靠谱,很认真地说道:“属下觉得大人还可以抢救一下,从目前情况看米百户的解药应该已经生效,大人应该马上回府。逸闲楼中环境复杂,留在这里应该不是很安全,刚才派出去找大夫的护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应该已经被人干掉。大人今天中毒应该不是敌方临时起意的突发事件,而是有预谋的暗杀计划。” 芸娘也劝冯克明马上回府,如果冯克明真死在这里,那有可能整个楼里的人都要给驸马爷陪葬。 芸娘不是为她自己考虑,而是不想因为她与冯克明的关系,连累了那些无辜的姑娘。 冯克明仍坚持不离开逸闲楼,但经不住芸娘与护卫的反复劝说,最终于点头答应先回府养伤。 几人商定只待刚才召来的护军一到,便离开此地回公主府。 冯克明正与芸娘腻歪,忽觉小腹翻涌响如雷鸣,连忙招呼护卫架着他到隔间方便。 肖华飞以为冯克明再次毒发,连忙询问米富贵是不是毒没有解掉。 米富贵毫不在意地解释道:“肠胃里的毒已被解掉,现在是在拔除融入骨血中的毒,只等指挥使大人多上几次茅房便无大事了。” 这时隔间里传来冯克明的哎呦声,还有不停地咒骂。 冯克明对天发誓要逮到幕后主使,将其五花大绑光屁股游街以报此仇。 肖华飞明白冯克明这是在死要面子,其实已经于事无补,他该丢的面子已在芸娘面前全部丢尽。 冯克明赖在隔间里不出来,这时护卫来报说一百卫军已到一楼大厅等候。 虽然目睹领导的至暗时刻会很爽,但肖华飞不想表现得太明显而被冯克明记恨,便让他的护卫去请冯克明尽快出来。 护卫在隔间门口好言相劝,但冯克明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想来他也是觉得太丢脸,无颜出现在芸娘与属下面前。 “着火啦!着火啦!”凄厉的喊声在逸闲楼中响起,紧接着无数女子的尖叫声也回荡在楼中。 肖华飞暗叫不好,敌人这是看一计不成,便开始用绝户计。 肖华飞连忙命令一楼卫军分出一半人快速控制楼内秩序,防止发生踩踏事故,让大家有序离开逸闲楼先到大街上暂避。 另一半护军上楼马上护送冯克明离开,至于冯克明肯不肯离开已不由得冯克明耍性子。 肖华飞让护军将找来被子用水浇湿,裹起冯克明向楼外撤离。 惊慌中的众人待出得楼外,才发现火势并没有想得那样大,只是显得浓烟滚滚却不见有明火。 先逃出去的姑娘与客人们都在逸闲楼外议论,纷纷猜测到底楼里是哪处着了火。 众人在街道上议论的当口,浓烟中冲出一队卫军,其中两名卫军肩上还扛着一个用被子紧紧裹住的人。 卫军们出楼后全都亮出腰刀逼开众人,严密护卫着包裹在被子里的人,如临大敌般向公主府方向行去。 过了半盏茶时间,逸闲楼后门无声开启,李雷驾着马车向影龙卫官衙行去。 车内仅有肖华飞与冯克明还有芸娘三人。米富贵则单独从前门离开,走其它街道去影龙卫官衙汇合。 如此安排是出于肖华飞的强烈建议,当然也是因为冯克明不肯留芸娘一人在逸闲楼,生怕她遇到不测。 芸娘自然无法去公主府暂避,肖华飞无奈只得带着二人回官衙暂避。 一路上肖华飞提心吊胆生怕有暗箭从四周射来,不时地从马车窗帘缝隙向外张望。 冯克明倒是全然无畏将头枕在芸娘腿上,嘴里哼哼个不停,不知道这痛疼有几分真假。 芸娘心疼他,只是温柔用手不停地抚着他的胸口。 肖华飞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没话找话道:“大人觉得今天的事是否蹊跷,到底是谁在主使。” 冯克明哼哼个不停,但还是回道:“还能有谁...对头就那些。北周人、东蛮人,要么...就是老夫的那些好同僚。” 肖华飞皱眉道:“大人在朝中也有政敌?就算朝局上意见相左,也不至于下这种黑手吧。” 冯克明拉过肚子后身体很是虚弱,不过精神头倒是强上不少。 他强笑道:“不知道你小子怎么想的,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影龙卫。刚才你也算帮了老夫,老夫索性就跟你说点实话。影龙卫除了陛下,可谓举世皆敌。” 肖华飞想要打听些朝局走向,连忙试探着继续发问:“陛下难道要有大动作?” “这些不关你事,你就管好外面的事就好。眼下这节骨眼,老夫如果今天真中毒而亡反而是好事。再这么搞下去,咱们在大晋许是再没有自己人了。年轻人眼光放长远些,有些事不要打听。”冯克明说完,不再理睬肖华飞开始闭目养神。 肖华飞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谈话方式,但没有办法,官场向来比战场凶险。 冯克明如此说话,是在自保,也是在保护肖华飞。 肖华飞能够感受到冯克明对自己的关爱,今天整个经历可以说是长辈对后辈的喜爱逗弄,而并非是官场的恶意排外。 不多时马车已经停住,李雷低沉的声音从车帘外响起,告诉三人已经到达影龙卫大门。 冯克明睁开眼告诉肖华飞先别轻举妄动,他从怀中摸出金牌让李雷拿去叫门。 大门很快便打开,将马车迎入官衙。 进入影龙卫官衙,肖华飞下了马车才发现影龙卫里漆黑一片,但在黑暗中已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影龙卫军士。 他们一身黑衣外罩黑色皮甲,每个人脸上蒙着黑纱面罩,手按腰刀,身后背着强弩。 肖华飞觉得此时场中至少有三百人以上,可他们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若不是马车里的冯克明依然大大咧咧,肖华飞甚至会以为活见鬼了,明明早上时这里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冯克明强提口气,开口说道:“老子今天让人阴了,我同新任副指挥使差点没命回来。现在老子很不开心,你们说该怎么办啊?” 二百多人只同时回了一个字,“杀!” 一股股凛然的杀气从影龙卫军士身上喷薄而出,汇集到院中犹如实质。 冯克明脸色苍白几无血色,他目光坚毅举起那枚指挥使金牌说道:“世人将我们遗忘得太久,强敌不再听到我们的名字便瑟瑟发抖...老夫传陛下口谕,影龙卫从今日起外杀奸细,内惩国贼,再次开衙理事!” 影龙卫兵士一起单膝跪地望向那块金牌,再次齐声呼喝,“杀!” 他们眼中有兴奋,有回忆,有压抑不住的嗜血光芒,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的指挥使终于回来了。 他们是群被时光遗忘的暗夜凶兽,如今他们将重拾爪牙,撕碎一切敢于挡路之敌。 芸娘眼中全是仰慕的目光,她小心地扶着冯克明生怕他摔倒。 肖华飞严重怀疑这个老色胚故意当着芸娘的面耍帅,不过不得不承认冯克明此时极为拉风。 “各肃敌百户带队,老夫不管是北周还是东蛮,各挑他们五个在京密谍据点拔掉,不留活口。” 黑衣袖口上绣有银丝花边的百户出列,向冯克明躬身抱拳。 “出!”随着冯克明咬牙喝令,各支执行清剿任务的人马,跟在带队百户身后向京中各处目标扑去。 肖华飞没想到冯克明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下手毫不犹豫。 等院中执行清除任务的兵士走光,冯克明再次瘫倒在芸娘怀中,赖在地上又开始哼哼。 肖华飞见状连忙招呼附近留守兵士,将冯克明抬到公房里的床铺上。 不多时米富贵终于绕路抵达影龙卫官衙,他同时带来一个消息,刚才从逸闲楼正门出去当诱饵的人马遭到了刺客伏击。 所幸大家都有所防备,在杀伤对方几名刺客后,那队卫军冲出包围继续向公主府行去。 通过目前掌握的有限消息,肖华飞基本判定对方应是临时起意,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回到影龙卫官衙。 冯克明赶走房中护卫,只留肖华飞与芸娘在房中,米富贵则等在门外随时准备救治。 冯克明对肖华飞安排道:“过会不管谁来探听消息,你一律说老夫就快死了。” 肖华飞道:“大人是担心敌人还敢来攻击影龙卫衙门?想要故布疑阵麻痹对方?” 冯克明看眼芸娘,不耐烦地对肖华飞说道:“就按我说的办,别的你不用管。记住别管谁来,切记别说错喽,反正老夫中毒已深。就是那种眼看就蹬腿,却还有心事未了不肯咽气的状态。” 肖华飞为难地说道:“大人这是在为难属下,属下向来被熟人称为诚实可靠,英俊潇洒小郎君...” 冯克明一翻白眼骂道“呸!咱们影龙卫就不产好鸟,不可能会出个道德圣人。老夫早就看透你的心肝脾肺肾,你在姚安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不按老夫说得办,就等着咱俩明天被弹章淹死吧。没事了就滚出去,不要耽误老夫与芸娘说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师徒话别 肖华飞出得公房招呼过来一个卫军,让他去西直街的家里给杜金等人送个信,就说今夜肖华飞有公务处理可能无法回家。 冯克明的情况虽有好转但还是得在此陪着,在这种时刻无论是脱身回家被上级穿小鞋,还是在回家途中被刺都不是肖华飞想要的结果。 肖华飞不了解官场,却十分了解人心,他已听懂冯克明刚才话中的意味。 今天虽不能说冯克明是假传圣旨,至少还是有这种嫌疑,把皇帝在心中的盘算提前向朝野用实际行动公布出来。 这是对整个官僚士大夫集团的严重挑衅,肖华飞也痛恨大晋这种吃人的制度,但现在他无力反抗。 每一种制度在所处的历史阶段有他的先进性和适应性,在肖华飞看来大晋还没到山穷水尽需要自下而上的武装变革阶段。 冯克明选择一种极其暴烈的开局,肖华飞能够想像京城中稍后会掀起多么大的波澜。 官僚集团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明天的弹劾已无法避免,想想还真是麻烦。 幸好不管冯克明看起来有多么不靠谱,总还是一个知道呵护手下的好领导。通过刚才的谈话,肖华飞已经听懂冯克明打算自己全部扛下来。 近十年来第一次亮出爪牙的影龙卫肃敌高手,分成十支每队三十人的精干小队,如利箭般插向已经掌握多时的外族密谍据点。 马远跟在其中一支小队当中,他现在主要负责攻破据点后的查抄工作。 刚才在官衙中见到肖华飞已成为副指挥使时,他有一种难以相信的错觉,虽然早就猜到肖华飞此次进京注定会升官。但他猜不到对方小小年纪已比自己这个混了快二十年的百户,强上这么多。 幸好当初去姚安公干时,双方结下了较好的情意,马远对自己在影龙卫中的未来期待起来。 影龙卫密探四处潜伏,遍布天下,实则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特务机构。 只不过前些年被朝中百官打压,皇帝又虚于妥协以保朝政稳定,影龙卫的能量始终不得施展,只能干些为皇帝敛财的勾当。 如今无论是大晋皇位,还是影龙卫内部都将迎来新老交替,此时如果押对宝当属前途可期。 马远早在姚安时就清楚地认识到肖华飞手下能人不多,如今到了京城宅里子更不过三五人,正是急于用人之时。 此时若是真心投靠... 马远为未来盘算间,他们这支小队已逼近一家当铺。 当铺门口小伙计见面前身着黑衣,脸蒙黑纱的影龙卫兵士向他这里冲来,一时间竟愣了神。 这是一群什么东西,大晋已经变天了吗?天还没黑便有蒙面强人出来打劫? 袖口绣有银丝花纹的肃敌百户在小伙计面前一掠而过,右手紧握的刀锋已割开伙计的咽喉。 无需发令,三十人瞬间又分成若干支战斗小队,队员间彼此交替掩护,丝毫没有停留冲进当铺内部。 队员中有人手持劲弩负责远程攻击,有人手举精铁圆盾冲在最前为其他队员提供防护,只要他能挡住敌人第一下反击,留给敌人的便是尖刀或是弩箭。 当铺内部房舍结构他们早已摸清,此时各支小队犹如热刀切黄油般,将当铺里面所有的常驻人员快速清理干净。 片刻后银袖百户已再次出现在当铺门口,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刀尖滑落隐入尘土。 一具具致命伤势各异的尸体被队员们从当铺中拖出来,毫无遮盖的在当铺门口摆成一线。 正在当铺中的客人保住了命,全被结实捆好,等收队回到影龙卫后再进行甄别。 银袖百户请马远到里面继续搜查,而他自己对附近躲在各处的百姓大声说道:“诚记当铺中所有人均为东蛮密谍,影龙卫今日奉旨清理京中隐患,周围街坊切勿惊恐。今后凡有可疑人员,各位均可到南城影龙卫官衙举告,一经查实必有重赏!” 这样的情景在京城中各处陆续发生,朝廷上的官老爷们第一时间从家仆处得到了消息。 齐大年忧心忡忡的从后门进入卓尚书府上,他想同老师谈一下京中刚刚发生的乱象。 影龙卫这个皇帝私军如此任意擅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朝中各位大人也会人人自危。 齐大年这次是代表他背后的家族来向卓尚书讨个主意,所以卓尚书虽已闭门谢客却不得不见,否则卓家的小辈以后不要想在官场混了。 齐大年一脸气愤地向卓尚书讲述着影龙卫在京中滥杀行径,说到痛心处不禁失声哀嚎,满怀忧国忧民之心。 卓尚书只能陪着满脸忧虑,却轻易不肯有任何表态。 见卓尚书只有忧虑却无表示,齐大年只好擦干眼泪,直接问道:“先生您说该怎么办!影龙卫就是大晋乱国的根苗,当初陛下曾经保证过不再启用。如今陛下年老昏聩,食言而肥,可叫满朝的正人君子该如何是好。” 卓尚书心中本就憋着一口闷气,终于被齐大年狂悖的言语激怒。 若不是齐大年在最后关头称病自保,不肯出头到朝会上带领众人,卓尚书也未必落得称病离京的下场。 如今齐大年与他背后那些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卢老贼就用三拳两脚便把清流们准备多日的朝谏一举击溃,卓尚书正不知该怪谁。 如今他们还打算在一心想要安度晚年的废人身上打主意,齐大年实在是不当人子,不配做他卓庞然的学生。 卓尚书将手中的茶盏扔到齐大年脚下,飞溅的茶水粘满了齐大年的衣摆。 卓尚书自知失态,转而压住火气说道:“大年,我的好学生,为师曾你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于其在老夫一个废人身上想办法,不如把心思用在朝廷政务上。” 齐大年连忙跪倒赔罪,但嘴里还是说道:“先生现在仍是朝廷的礼部尚书,陛下近日必下旨挽留。若是...若是先生顺手推舟,静待天时,一切犹未可知。先生不可弃大晋,不可弃读书人的正道啊!” 卓尚书叹道:“天有行常,不为老夫而生,亦不会弃正道而亡。这些年我们口中的正道,是否是天下百姓想要的正道?你就从没有想过?老夫短短一日,想明白很多事。如今老夫也劝你们多想想,天道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千古未变。” “影龙卫这刀早晚有一天会落到百官的头上啊!就算先生心灰意冷不管学生,难道先生就看着无辜百姓惨死京中,不闻不问吗?”齐大年再次强辩,想劝卓尚书回心转意。 “前一句才是你心中所怕之事吧?老夫刚才已告知你安身之法,就是专心政务,可你却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齐大年还要再说,卓尚书摆手止住他,继续说道:“影龙卫是陛下之刀,老夫又何常不是大年之刀?你那些师兄弟怕是早就是你手中之刀。多说无益,老夫退意已决,无颜悔改。你且去吧。” 卓尚书起身离开书房向后宅走去,齐大年被晾在书房中张目结舌。 齐大年往日好用的法子,如今在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面前全无用处。 齐大年咬牙切齿,但他理智尚存,没有当着书房门口卓家老仆面骂卓尚书。 他在心中飞快盘算下手中的棋子,打定主意,出了书房大门向老仆拱手告别。 齐大年出了卓家后门,急匆匆向其他同僚家中行去,明天必须给影龙卫点颜色看看。 这不只是齐大年的意思更是他身后那些大家族的意思,大晋不能有规则外的力量破坏朝局平衡,这是很多人的底线。 在朝政上的主导权意味着权力,意味着财富,意味着家族千百年来的传续。 卓尚书回到内宅二堂,张景清正坐在这里喝茶等候。 刚才张景清为了不与齐大年见面,特意被卓尚书安排到内宅二堂暂避。 见卓尚书进来,张景清连忙起身再次行礼问候老师。 卓尚书温和的摆手让张景清入座,师徒二人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谈话。 卓尚书想考较一下张景清,便问道:“景清可猜到大年为何而来?” 张景清连忙恭敬回道:“学生猜大年兄是为街上发生的事,特来请教恩师。只是不知恩师打算如何做。” “被你猜中了,不过此事我一废人能有什么办法。全当不知道便是,老夫只等陛下那里三留之后,就离京归去,绝不多呆一天。你没看宅里已经开始打点行装了吗?” 张景清望向堂外正来回收拾家什的仆人,对卓尚书心生不舍。 授业恩师虽然对他帮助不多,可还是认真教过他许多道理,在治学一道上卓尚书从未敷衍了事。 “恩师退意已决,学生便不再多言。敢问恩师在京中可有什么未尽之事,学生定为恩师办妥。” 卓尚书听到张景清的话越发对过去的行为感到后悔,当年他没有力保张景清的官职,如今对自己这个老师念念不忘的却还是张景清这个学生。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卓尚书心情复杂不愿放下老师的颜面,只好笑道:“老夫在京中无事,家中子侄尚小,还未曾科举出仕,景清不用替他们操心。” 这不过六七年,眼前的张景清全凭自身成为位卑权重的吏部主事,多少已经能帮着他这个老师了。 张景清继续说道:“那学生给恩师家里的知县写封书信,拜托他代为照顾一二,想来多少他会顾着恩师为国操劳一生,礼敬有加。” 其实那知县到底会顾着谁的面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卓尚书心中长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刚才齐大年只知苦苦相逼,想让他这个老师在皇帝面前挥霍掉最后一丝君臣情义。 眼前的张景清则操心他隐退后能否过得如意,这是鲜明的对比,也是对他身为老师眼光的讽刺。 “景清今后想如何做,为师不再多问。只是临行前为师有一言相告,你且记牢。” 第一百五十五章 演技最佳 张景清连忙行礼,请老师最后一次指点自己。 卓尚书道:“宦海沉浮本是寻常事,当初为师没有帮你,反倒让你成长极快。至于如何为官,看来已不需要为师教你。你切记一条,天有行常,当你无力改变就试着去接受。或许转头枯木可逢春。” 张景清能听懂前一半,却听不懂老师最后一句中包含的意思。他看老师已无意多谈,只好行礼拜谢。 张景清询问卓尚书何时归乡,到时好去相送。 卓尚书摇头道:“今日全当你我师徒话别,老夫走时你们无需相送。陛下自会派护军随行以全君臣之谊,到时老夫自带一老仆先行回去便好。老夫那孙儿尚小,家眷们等春暖花开再启程回乡。” 卓尚书去意已决,打算尽快离京,省得皇帝觉得碍眼。皇帝肯定担心卓尚书在京中继续鼓动清流造势,卓尚书则担心没法安度晚年。 只要他一走,彼此等于都少一块心病。但这些话,卓尚书不便明言只能含糊带过,为得是不让张景清感到为难。 “恩师不许学生相送,学生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恩师这是不要学生了吗?”张景清说得情真意切,不禁潸然泪下。 卓尚书道:“无人相送是照顾陛下颜面,同样也是为了你们好。实话说吧,老夫是带罪离京,陛下让老夫荣归就已经是仁至义尽。在这个当口谁都不要和老夫走得太近,否则结局难料。你还是为国留存有用之身,那些繁文缛节都是虚妄,于国于己均属无益。” 卓尚书回想起自己当年进京赶考时的情景,那时大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到处是太平景象。 念及过往,卓尚书转而笑道:“你们不来相送,为师喜得清净。到时一路上想走便走,想停便停。当了几十年京官,还没有好好看过付出一生年华的大晋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如今借着归途,正能好好游历一番。” 张景清再三恳请卓尚书让他送行,可卓尚书最后和他发了火,坚决不许他相送。 如果张景清一定来送,卓尚书会当场宣布与他断掉师生之谊,张景清无奈只得黯然磕头拜别。 张景清走后,卓尚书呆坐后堂,对这个学生既有愧疚又有欣慰。 肖华飞不想在冯克明门口听墙根,便拉着米富贵到一边闲聊,顺便了解一下影龙卫的内部情形。 通过米富贵没有保留的介绍,肖华飞大致了解了影龙卫的现状,目前整个大晋只有不到五千人还算是影龙卫的在册人员。 其中京中约有二千人,一千人在明面上执行皇帝交办的差事,一千人潜伏各处打探消息。 最高峰时影龙卫曾经有二万多人,在全天下从事各种渗透潜伏的工作,其中甚至包括北周与各邻国。 随着文官集团势力越发庞大,重熙皇帝也经不住文官集团的施压。 影龙卫不得不在十五年前进行人员裁撤,将各州府与关外的人员大量缩减,仅维持现在一个半死不活的处境。 肖华飞其实不讨厌米富贵这种一心钻研技术的同僚,他们相对做人单纯需求容易满足,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给人个大惊喜。 在肖华飞看来,米富贵除了说话有些耿直以外,其他都是优点。 肖华飞询问米富贵如果想利用影龙卫的渠道向姚安传递消息,该找谁办理,肖华飞想尽快把吴苟道与九娘他们叫来。 米富贵直接把早上引肖华飞进门的老书吏找了过来,对肖华飞说道:“这是老王头,他无儿无女是影龙卫的老人了,又整天呆在衙门里不出去。南来北往的消息,基本都由他来收发。大人若是有事,交待他办理便是,他算是咱们的杂事大管家。” 老王连忙再次向肖华飞行礼问好,肖华飞客气地闲谈几句,便请老王将他调人入京的消息尽快送出去。 老王这人看着在影龙卫无官无职,但能负责特务部门的消息往来岂能小看,肖华飞料定此人定是冯克明的亲信之人。 肖华飞道:“有劳王先生尽快将消息发出去,不知姚安那边几日能收到消息?” 老王此时完全是老好人的模样,连忙还礼道:“最多三日便可到达,如果大人要往家里送信也可以用咱们自己的信使。” 肖华飞知道这算是顺水人情,还是很客气地谢过老王。让他先将给吴苟道等人信发出去,顺便又给叶青发了一封信邀叶青来京。 至于写给家里的信,肖华飞打算应付过眼前再好好写封长信报平安,再问下杜兰英的意见是否愿意来京生活。 三人正在说话间,马远所在那支小队已完成任务回到影龙卫,老王迎上去准备统计这队战况以便备案。 离得老远,马远便热情地向肖华飞打招呼,并不顾及他人的眼光。 肖华飞自然也愿意与熟人聊天,便让米富贵注意冯克明的情况,他与马远找个僻静地方聊天。 等到无人处,马远赶紧行礼道:“属下拜见副指挥使大人。” 肖华飞故意慢了半拍扶起马远,埋怨道:“马老哥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己家兄弟,这么见外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啊。” 认识归认识,但上下级关系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单纯因为是熟人,便模糊了上下尊卑,这对他或是马远都不好。 肖华飞不想给自己以后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肖华飞细看下马远,疑惑问道:“马老哥这浑身上下好像没沾上血啊,难道刚才让对方跑了,不曾接敌?” 马远笑道:“属下现在专管查抄,不必冲锋陷阵,而且咱们这身黑衣就算沾了血也不显眼。” “不知对方有多少人,这回咱们可有损伤。” “属下这队是去一家北周人的当铺,对方总共不过七八人,一冲就垮了。而且对方基本没啥准备,兄弟们又都是老把式,除了几个擦破皮的,倒没有受多大伤。” 肖华飞与马远随意地聊着别后情形,陆续有小队归来。 因为影龙卫此次发难较为突然,对方大意之下,影龙卫各支小队伤亡并不大。 院子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肖华飞不好再同马远单独谈话,便想回到冯克明那里看看情况。 临分开前,马远说有些查抄的赃物已派人送到肖华飞府上,他是大老粗不懂古董想要请肖华飞帮助查验下真伪。 “马老哥该请指挥使大人验看才对,我对古董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懂。或者马老哥和你那队兄弟们自行处置也可以。”肖华飞推辞道。 马远道:“指挥使大人那里自有安排,这都是卫里的规矩,可不是属下私分。陛下与宫里也有安排,大人现在也是影龙卫的一份子,不要让我们为难才是。” 肖华飞听罢只是笑笑,这就和皇帝给他那所宅子一样,只要动了兵马便各有所得。 肖华飞才回到冯克明门口,冯克明便由芸娘扶着来到室外,众人见冯克明出来均行礼请安。 冯克明此时脸色依旧苍白,肖华飞有些担心这老色胚别挺不住,心里想着要不要给他送回公主府去。 他把目光转向米富贵,发现米富贵正在神游天外,连看都不看冯克明。 肖华飞心中稍安,料想冯克明这关应该是过去了。 哪想冯克明此时开口说道:“老夫觉得自己是挺不过去了,贼子心狠,可恨老夫无法亲自带着你们报仇。未来几天老夫需要求医问药,看看上天能不能再多给老夫一些时间,为大晋再立新功。从现在起卫中所有事暂交肖副指挥使统领,胆敢虚掩搪塞者家法处置。” 没等肖华飞反应过来,冯克明将象征皇命的金牌扔给肖华飞,打得肖华飞胸口生疼。 肖华飞这回彻底明白,这老家伙是屁事没有了,否则哪里有这么大的手劲。 冯克明一脸坏笑看着肖华飞,不知心中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明显他不会收回金牌。 肖华飞只得冲着众人举起金牌,霎时间满院跪伏,齐称遵命。 此时王书吏急匆匆跑进院,冲冯克明扯着嗓子道:“宫中听说指挥使大人遇刺,特让孙公公前来探望。” 冯克明晕倒前冲手下一挥手,瞬间院中只剩肖华飞与芸娘,连米富贵都跟着人群不知躲到哪去了。 肖华飞看着已经躺在地上吐白沫的冯克明,对这老色胚卓越的演技不觉点赞。 来不及细想,孙公公那尖锐苍老的嗓音已传入院中。 “老冯啊,你可别走啊,千万等等老哥哥!陛下让老哥哥给你送解毒丸来了。” 肖华飞连忙冲芸娘使个眼色,想把冯克明抬进屋里去。 哪知冯克明握住芸娘的胳膊,飞快地瞪了肖华飞一眼,意思就躺在这不用动。 孙福哭天抹泪的急步进院,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中的太医。 看到冯克明就躺在院里的台阶上,孙福气得大骂道:“影龙卫里的人都死啦,怎么就让冯老弟躺在这里...你们几个太医快过来瞧瞧,哎呀这都吐白沫了。冯老弟要是死了,别说老孙不讲情面,你们就等着夺职下狱吧。” 冯克明口中白沫吐得有些多,肖华飞担心冯克明戏演过了头。 孙福坐在地上扶住冯克明的头,眼中泪水萦绕,嘴里不停地催促太医。 几位太医围拢过来,开始为冯克明诊脉,孙福冲芸娘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芸娘满面愁容还了一礼。 至于肖华飞孙福根本没有理睬,不知他是不是在心里埋怨肖华飞。 挨了孙福的白眼,肖华飞无辜又无奈。 冯克明完全是借着替肖华飞接风为借口,然后大白天裹挟肖华飞跑去浪。 肖华飞几斤几两能约束住顶头上司想要找回青春的心思。 肖华飞觉得孙福脸上焦急的表情不像作假,倒是有几分真情义在里面,只是不知二人曾经有何交集。 太医轮流替冯克明诊脉,可诊脉过后彼此眼中都充满疑惑,却不敢多说。 孙福连连询问下,才有一个官职最高的太医含糊说道:“冯都尉属实中毒,不过幸好救治及时。不过毒素曾经深入肺腑,恐治愈不易。再者冯都尉已不是壮年,脉息时而虚弱,时而强健...” 孙福气道:“少拿糊弄陛下的话来糊弄老夫,你给句痛快话,能不能救!” 孙福久掌宫禁,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太医在为自己推卸责任的套话,心中焦急之下自然不肯给他们好脸色。 太医知道糊弄不过,擦擦额头的冷汗,肯定回道:“回孙公公,能救。” “能救还废什么话,你们还不快把冯老弟抬进屋,随便看那枚解毒丸对不对症。如果对症,一并给冯老弟用喽!” 肖华飞连忙帮着几位太医将冯克明重新抬上床,然后便被孙福赶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寒风凛冽 孙福领着太医在屋子里忙了半天,直到太医们都快被孙福折腾得快要虚脱,冯克明才重新睁开双眼。 孙福进院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关切地坐在床边询问冯克明感觉如何。 冯克明睁眼后只托付一句,请孙福帮自己照顾好陛下与影龙卫,便又再次昏迷过去。 孙福再次狂怒,吐沫星子喷了太医一脸。 直到太医们再三保证冯克明其实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睡着了。 孙福抹了把光秃秃的下巴停嘴不骂,开始与芸娘小声交谈,了解今日始末。 芸娘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全都一五十一向孙福讲述清楚。 孙福听罢吩咐太医照看好冯克明,迈步走出房间。 肖华飞一直等在门外听动静,心中暗自敬佩冯克明手腕高超,半死不活之下谁都不好对他个人发难。 冯克明这么做就是为了明天耳根子清净,不想理会朝中百官的弹劾,更无需上表自辩。 不过这样做就等于把压力转移到皇帝身上,看来冯克明和重熙皇帝的私人感情很是不错。 不知重熙皇帝会如何应付百官,肖华飞觉得手里的金牌越发烫手,他可不想被皇帝拉到百官面前挨骂。 孙福抬眼瞧了一下肖华飞,又让他把发生在逸闲楼里的事情讲一遍。 肖华飞将冯克明那些为老不尊的言行略过,大致讲清冯克明中毒前后的经过,以及冯克明短暂清醒时对影龙卫下达的清剿命令。 孙福道:“你所讲基本和芸娘一致,这件事就这样定稿了,不管以后谁问都是同样的说辞。老夫与冯老弟从陛下还在东宫时便认识,有些事自然会替你们遮掩。” 肖华飞装着一脸忧虑,不肯接话。 孙福看眼房门,压低声音道:“一会我走后,告诉冯老弟装得挺像,可是别太过。要知道文官那边都是人精,装得太过反而让人生疑。生病也好,中毒也罢,总要时好时坏才能让人信以为真。最后拖延过这个风头,再出门理事。” 肖华飞这才明白孙福这个大内总管可不是水货,对方早已人老成精看透其中的关节。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孙福愿意主动帮着冯克明一起遮掩。 虽说冯克明中毒在先,但私自发令大索京城也是事实。 如今京中至少多处血光横飞,闹得人心惶惶,文官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肖华飞恍然想通,孙福这样做是出于皇帝的授意,毕竟孙福此人只对皇帝一人忠诚。 肖华飞道:“小子会让指挥使大人维持好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刚才指挥使大人将御赐金牌暂托小子保管,小子自知才疏学浅,怕当不好这个家。还请孙公公向陛下请命,另寻他人暂时统领影龙卫。” 肖华飞说着将金牌捧到孙福面前,想让孙福将金牌收走。 权力的确是好东西,可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拿到权力。 以目前的情况,朝中马上会有预料不到的波澜。 肖华飞乐于参与其中,但绝不想成为冲在前面的那个人。 肖华飞觉得自己与这些京中大佬们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充裕,他还年轻等得起。 孙福将手背在身后不去接金牌,笑着说道:“这种事老夫可做不了主,不过既然冯老弟认可你,陛下那里想来也会应允。老夫觉得你有时比老夫还像个老头,这是不对的。年轻人就要有些冲劲,否则你这代副指挥使,何时能成为指挥使。我们都老了,将来江山社稷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维护。” 肖华飞不会因孙福给口鸡汤便找不到东南西北,仍旧坚持请孙福先将金牌带回宫中。 孙福道:“这是御赐的金牌,老夫可没权力收走。暂且放在你这里吧,若是遇事难以决断,便向宫里给老夫送消息。” 孙福很满意肖华飞得分寸的做派,拍着肖华飞的肩膀鼓励道:“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得太坏,冯老弟其实对你很是了解,你在姚安的所作所为他很满意。否则你以为谁向陛下保举的你,过分的耍滑头不是明智,会叫人觉得你难堪大任。” 肖华飞这些小心思被对方看破,他并不觉得奇怪。 面对孙福这种老狐狸,根本就没有心思可以藏得住,他们在意的更是面子与尊重。 反正该说得,肖华飞已经说过,给皇帝留下一个知晓进退的印象就好。 孙福要赶回宫里复命不能久留,他再三提醒肖华飞不可再生乱子后,领着几名太医动身回宫。 孙福把太医都带走,就是给冯克明装病行方便,省得这几天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去。 肖华飞才松口气,王书吏又来禀报。说是公主府的人已到大门外,他们想要接冯克明回府静养。 肖华飞开始敲起冯克明的房门,屋里没有丝毫回应,连芸娘都没有动静。 王书吏笑着等肖华飞答复,肖华飞只得再次敲门,隔着门把公主府派人前来的事情说清。 “告诉来人,就说老夫快咽气了!撒泡尿的功夫就会去见先帝。我要和老丈人好好聊聊天,他老人家生了一个好公主。” 冯克明暴躁的声音在房中响起,紧接着是芸娘的小声宽慰。 冯克明既然明确表示不肯回府,肖华飞也不好再问。 肖华飞估计以冯克明现在的状态,两个人就算留在屋里,也只能保持纯洁的友谊关系。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冯克明还不如回府的好,赖在官衙只能给大家找麻烦。 肖华飞知道冯克明所说不过是气话,为了稍稍挣脱无法抗拒的婚姻桎梏,这老家伙也是拼了。 只是在场的人全都明白,无论冯克明还是公主,亦或是芸娘,他们只能在羁绊中前行,却无力改变事实。 不知冯克明这混不吝的性子,是不是与这些年不和谐的婚姻生活有关。 王书吏转眼功夫躲得无影无踪,肖华飞只身来到大门前,硬着头皮对公主府派来的主事老嬷嬷好言相劝。 肖华飞告诉对方冯克明经太医施药后已经睡下,按目前状况不便移动,等病情稳定后自当回府。 公主府的老嬷嬷自然不肯轻易点头,提出想要亲眼探望一下驸马,这让肖华飞倍感为难。 要是芸娘在房中的事被她发现,可以想象下个要来的人便是大晋的公主。 那样的话老冯估计除了中毒以外,还得加个满脸花,不死也剩不下半条命。 冯克明如何肖华飞不关心,这老色胚肯定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搪塞公主。肖华飞其实是担心芸娘的安危,他不想让如此恬静的女子遭遇不幸。 肖华飞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公主登门捉奸的情况发生,那样的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他开始连唬带骗,谎称京中还有针对冯克明的刺杀行动。虽然影龙卫已经杀过几批人,但还是有人在暗中蠢蠢欲动。 老嬷嬷一路上已经亲眼看到影龙卫的清剿行动,不敢承担驸马在路上被刺杀的结果,只能撂下几句狠话后讪讪退走。 肖华飞好不容易劝走老嬷嬷,只感到身心俱疲,心中发誓以后绝不和老色胚一起去青楼。 今天他可连姑娘们的小手都没有摸过一下,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他此时真想把冯克明打包捆好给公主送去,或者中毒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冯克明这个老混蛋。 公主府的人离开后,再没有其他人前来探望,可见冯克明在京中人缘也不是太好。 王书吏再次如鬼魅般现身,他帮着肖华飞找了间干净公房休息,顺便告诉肖华飞给姚安的密信已经送出。 肖华飞对王书吏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夸奖几句后便回屋安歇,至于冯克明那里有芸娘陪着根本无需操心。 肖华飞在睡着前默默地祝福冯克明老当益壮,俗话说女子四十如虎,不知道老冯的身板受不受得住。 一连几天影龙卫的官衙大门前,可谓人影稀疏,偶尔路过的行人走到此处纷纷加快脚步。 影龙卫白日亮刃,血洗京中密谍据点,让京城百姓重新拾起对这座官衙的恐怖记忆。 但从那日之后,肖华飞开始极力压制影龙卫众人已经活泛的心思,不许他们轻易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上。 影龙卫一些千户对于再次蛰伏十分不满,认为既然已经亮出刀锋宣布回归,便不该轻易收手。 最好再找些理由整治下那群文官,省得他们整日盯着影龙卫不放。何不借着大好机会让朝廷内外折服,重振影龙卫的威名。 不过他们尚不敢硬扛肖华飞手中的那面金牌,只是在私下里议论肖华飞此人没种,有权不用难当大任。 有人反对就会有人支持,马远帮助肖华飞拉拢了许多基层军官,米富贵这种长期不得志的百户开始支持肖华飞。 马远与米富贵同样希望影龙卫再次崛起,但靠谁崛起便有了讲究,谁不想往上再进一步。 这些年影龙卫里的脏活累活全都由下级军士完成,可是到了论功行赏时,功劳都被千户们拿走。 马远他们干得最多,得到的总是最少,肖华飞让他们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他们认为肖华飞年纪虽小却深得皇恩,而且办事谨慎老道,只有肖华飞能带领他们重拾辉煌。 肖华飞对这两种相反的看法洞若观火,不过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京中官员将潮水般的弹劾奏折堆满皇帝的案头,重熙皇帝留中不发一封不看,全当没有这回事。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并没有让百官斗志受挫,反而越发的怒火中烧,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齐大年喜欢这样的氛围,卓尚书归隐后清流们失去方向,正急需新的带头人。齐大年自忖身为卓尚书的得意门生,此时正是他在同门面前突显自身能力的绝佳机会。 他虽然没资格成为新的旗手,但可以把自己在清流中的排位向前提一提。 为了完成家族使命与个人抱负,齐大年更加频繁地游走在高门大院之中针砭时弊,一时间风头无双。 这几天发生的另一件大事已无人关注,卓尚书因年老体弱多次上书请辞,执意归乡养病。即使皇帝再三下旨挽留,依旧无法改变老尚书的决定。 重熙皇帝在无奈之下只得同意,然后让孙福亲自上门宣旨厚赐老尚书荣爵与财物,再派遣二十名京营兵士护卫老尚书归乡。 君臣间礼数周全,情真意切,没有留给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重熙皇帝又下旨命沿途官吏对老尚书多加照顾,不许闲杂人等惊扰,以免影响老尚书在路上养病。 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卓尚书仅带一名老仆赶着辆马车启程归乡,除了随行的二十名京营兵士,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城相送。 张景清带着赵先生站在城头,向恩师的车驾作揖拜别。 等马车已不见影踪,赵先生才出言说道:“大人不下城相送是对的,还是不要辜负了老尚书的爱护之意。” 张景清愤慨道:“恩师在京中桃李遍布,就算恩师不许大家相送,可他们到此处远远看一眼总行吧。原本我还以为在城头能见到几名同门,没想今日仅我一人登城相送。恩师对他们向来关爱有佳,人心冷漠何至与此。” 赵先生洒然道:“老尚书为官一生,事前说不让人来相送,怕是已猜到今日情景。大人着相了,老尚书从哪方面看都算是起过高楼,也宴过宾客,只差一步便可位极人臣。大人还是多顾念自己,你我二人在京中可算是无依无靠喽。” 这事赵先生就算不点破,张景清又岂能不知。他现在的位置虽然是邀宠得来,但也是自己努力所得,恩师并没有给过他什么帮助。 可卓尚书毕竟是多年就中高官只要还在位,张景清借着师门招牌,算是有块能遮风挡雨的靠山。 京中的各部高官多少会给些卓尚书一些面子,尽量不给张景清使绊子。 如今这座大靠山辞官离京,张景清不知自己的官位还能否稳固,自然是忧心忡忡。 赵先生道:“听说陛下赐给肖华飞一座宅院,在下想去肖家在京中的新宅拜会一番。他与大人都算是姚安来京的旧人,走得近些也是人之常情。” 张景清本就有此想法,只是碍于同僚白眼,不便亲自前往。如今赵沐林主动说替他走动一下,当然正中下怀。 张景清思虑片刻,说道:“本官上任以来两袖清风,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沐林兄空手上门会不会让人笑话。” 赵先生道:“如今肖华飞在京中任影龙卫军职,大晋官场历来文武互看生厌,地方官场可不会卖他面子。大人只需给新任姚安县令去信一封,请他多加照顾肖家,顺便再表示一下对黄石集的关切之心就够了。大人诚意相助,叫县里对黄石集多加扶照,就是一份大礼。肖华飞此人向来精明通透自会感恩相报。” 张景清皱起眉头颇感为难,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担心以后在文官当中不好立足。 他主动给恩师故乡县令写信,托请对方照顾恩师,传出去只会在仕林中传为美谈。 百官都会说张景清尊师重道,做人不忘本,是个可交之人。 他若帮肖华飞说请,就是另外一回事,弄不好会惹出麻烦。 百官现在对影龙卫心生警惕,谁都怕这把刀哪天落到自己脖子上。 齐大年那群人更是磨刀霍霍,喊打喊杀,要求皇帝诛除戮民首恶,彻底裁撤影龙卫。 要不是外面总传冯克明马上就会毒发身死,他们就会跑到影龙卫门前闹事。就算没有人闹事,也总有砖头瓦块被人丢入影龙卫官衙,听说好几次差点砸伤院里的人。 京中形势过于复杂,张景清担心此事被人知晓,那些人会说他攀附奸佞,有辱斯文。 赵先生看破张景清的想法,笑道:“若是大人担心落人口实,此信便由在下代写。估计姚安县令若珍惜自家前途,自会知晓雅意。” 张景清想起当初在姚安城外,他面对齐大年下来外查时的样子,自嘲一笑。 赵先生见张景清没有任何表示,心知他已同意。 赵先生打算信写好后,先拿给肖华飞看上一眼,然后再通过驿路发走。 人情这种东西一定要当面说清楚,白做好事不求回报,在官场中根本不存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非黑非白 冯克明中毒后第二日,芸娘便已离开影龙卫官衙回到逸闲楼。估计冯克明冷静后,不想做得太过分。公主没有再派人来影龙卫官衙,算是给彼此留了面子,冯克明也不好太过分。 冯克明这七八天都处在装病状态,外界的事一概不管不问,除去肖华飞与王书吏,更是无人可以进入他养病的公房。 肖华飞每天过起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的办公生涯,他现在是影龙卫名义上的第一人。 他在心里不断吐槽大晋的官员作息制度,京官们每年只有六天假期,其中春节五天,皇帝生日一天。 这比他在云铺卫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家里呆着,可有天差地别。 传说中的俸禄更是还没有影踪,自从他当官以来,尚未收过皇帝陛下一文钱的薪水。 难怪大晋的官员都需要挣些灰色收入,这天天没有进项,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 马远办事果然讲信用,肖华飞得空翘班回家时,见到了那些从密谍据点查抄来的赃物。 这些东西绝大部分是走私进来的黑货,说白了就是外族密谍的活动经费,或是用来拉拢晋奸的贿金。 杜金从一堆物件里拿起一支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缠枝玉瓶摆件,此瓶光泽非常柔润,水头极好,玉料莹润通透,看上去极具灵性。 杜金感慨地说道:“难怪人人都想当官,爱当官。大哥今日一看,突然想明白山贼这个行当果真没有前途。想想以前刀头舔血的日子,都苦得自己流泪。单是这支花瓶,怕是不得值个百八十两?这整整一箱子珍玩,没有几千两估计下不来。” 肖华飞笑道:“小弟虽然不太懂古玩,但这瓶子恐怕百八十两银子可买不下来。再说大哥不做山贼好些天了,总想过去事和大哥的气质不相符。” 杜金随意放好玉瓶,又看向别的物件,马远送来的大箱子里至少有二三十样东西。 张信在一旁帮着将箱中的物件整理出来,肖华飞没有回家前,宅中众人均没有打开过这口箱子。 王老虎力大手拙,杜金不许他伸手帮忙,怕他无意间损坏贵重的物件。 王老虎只能伸长脖干瞪眼,但嘴里却不肯闲着,嘟囔道:“谁说当山贼没前途,那是在黄石寨那穷地方没前途。你们不信就在京中干几票,保管够全寨人吃上一辈子。” 李雷准确无误踩在王老虎脚面上,骂道:“少爷说了过几天你也得进影龙卫当差,把你身上匪气收收,别到时净给少爷丢人。” 王老虎讨好道:“这不是在家嘛,当着自家兄弟说点实话,你们谁还能传出去。我又不傻,到时穿上公服,保管装得比你们更像公家人。” 张信从箱中拿出一本小册子,翻看过后交给肖华飞,示意肖华飞也看一看。 肖华飞细看小册子,原来是马远查抄的当铺底账。 上面详细记录每样东西的品相与价值,肖华飞对箱中之物粗略一算,马远送过来的这些东西不下一万五千两白银。 若是让肖家商队拿走贩卖,估计还要翻上一倍。 这箱礼物想必有两层意思,一是还肖华飞在姚安时的人情。二是扔块结实的敲门砖。 至于投名状,在肖华飞看仅是这点财物还不够,这点相信马远心里也能明白。 影龙卫这种军事化管理的密谍机构,只有人血才配当投名状,肖华飞很期待马远到时会给他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肖华飞将小册子递给杜金,杜金仔细看过后马上将那个羊脂玉瓶双手捧起,寻了个安全所在谨慎放好。 杜金还不忘警告王老虎,要是敢碰坏这玉瓶,就把他屁股一脚踢成四瓣。 王老虎道:“什么破东西,白给爷都不要。要我说你们眼皮子都太浅,再好的东西,渴不能饮,饥不能食,供那还怕打坏喽。趁早装盒子里,就埋杜老大床底下。每天半夜让杜老大刨出来摸着解馋,这下连媳妇都不想了。” 杜金懒得理他,拿着册子逐一对照箱中物件。半晌后,杜金对肖华飞说道:“我仔细算过,这些东西加一起得八千...一万多两。” “杜老大你就别让人笑话了,你能把十个手指头数明白,我王老虎就服了你。还八千,一万多两。到底是八千两还是一万多两啊。”王老虎因为杜金刚才说过他,所以轻易不肯住嘴。 杜金额头青筋直跳有打人的冲动,不过他也奇怪王老虎被收拾过不知多少次,嘴上却从没有服过软。 肖华飞连忙站在两人中间,笑着对杜金说道:“大哥别生气,老虎这人就是嘴硬,但也是能托付性命的自家兄弟,得空你再慢慢收拾。眼下家里事不少,吴苟道他们也快进京,大哥先帮小弟照看好这个新家。” 王老虎趁机会溜出房间,到外面暂避锋芒。 杜金冲门外喊道:“就你天天惯着王老虎这个憨货,他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以前在山上时,这个混蛋还算条汉子,整天钻林子和野狼嬉戏厮混。现在进了城,整个给他闲出屁了。我看家也行,你天天带着他上差吧,省着在我耳朵边嗡嗡不休。” 肖华飞多少能理解王老虎的心态,王老虎年幼时失去双亲,在他眼中世界残忍而冷漠。 王老虎从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却见不得好人受罪,就比如被埋在花园里那个姑娘。 肖华飞听张信说,那姑娘的后事都由王老虎亲手处理,而且安排得十分妥当。 王老虎没有让张信伸手帮忙,山寨中很多无依无靠的人身故后,也都是王老虎帮助收敛。 活着对王老虎来说是场残酷的修行,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向往阳光。 王老虎愿意和杜金斗嘴,是因为知道杜金从未把他的调侃记在心中。 相比于大晋的官僚们,肖华飞更愿意与王老虎他们在一起。 箱中的物件清点过后,肖华飞让杜金收好,新宅这面暂定由杜金与张信二人看家。 李雷与王老虎先入影龙卫军职,方便他们跟着肖华飞每日上差。 不多时王老虎再次进屋,杜金装作余怒未消想要动手。 王老虎忙道:“杜老大先别动手,咱家来人了,就是张县令的那个文书,姓赵的那个。他现在等在大门外,姑爷要不要见他。” 王老虎分不清书吏与幕僚的区别,索性统一管穿文士服的官衙中人都叫文书,在他看反正都是提笔替官老爷写字的人。 肖华飞先叫杜金他们将东西收起来,然后亲自到大门迎接赵先生进门。 肖华飞拉着赵先生的手臂一起走进正厅,并叫李雷快些送上好茶。 二人饮茶寒暄,赵先生对肖华飞这里的茶水赞不绝口,顺便再半开玩笑吐槽几句张景清。他笑着说张大人那里过得十分清苦,京城什么贵,他俩租完房子后连口好茶都喝不起。 肖华飞马上称赞张景清有先贤风范,一心为民操劳,心系社稷不肯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赵先生觉得肖华飞说得未必是心里话,不过官场交往向来如此,当面道辛苦,背后递刀子。 所幸张景清与肖华飞没有利益纠葛,双方全当彼此讲得是真心话,一时间宾主皆欢。 张信敲门而入告诉肖华飞,马远来访说有急事禀报。 赵先生闻言并没有起身告辞,他仗着自己是肖华飞熟人,至少要把事情办完再走。否则白来一趟,他回去没有办法向张景清交代。 那封托情信已发往姚安县,如今赵先生是带着抄件来收人情。 肖华飞只得请赵先生稍等片刻,他走出房间到院中去见马远。 肖华飞见到马远时,马远神情紧张,手足无措正在院子中间来回急步转圈,显然内心十分烦躁。 这与马远平时给肖华飞的印象极不相符,肖华飞忙道:“马大哥如此急切,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指挥使大人病重了?” 马远见没有外人,口不择言道:“真是指挥使大人出事,属下都不至于这么着急,指挥使让属下请大人马上回衙。” 肖华飞长出口气,只要冯克明没出事,那影龙卫的天就塌不了。就算皇帝驾崩又如何,肖华飞大不了不当官,以十七岁高龄告老回乡,当个安稳富三代更符合他的心意。 肖华飞猜测冯克明这老色胚,说不定要让他去接芸娘到影龙卫缠绵,因为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又来抓自己苦力。 这种帮上司找情人私会的勾当,肖华飞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弄不好公主得知后不忍心收拾那个老混蛋,反而会把气出在外人身上。 若是让肖华飞在大晋公主与冯克明之间站队,肖华飞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公主大人一边。 肖华飞让马远稍等,推说家中来了旧识,等招待完客人后再回去见指挥使大人。 见冯克明根本使唤不动肖华飞,马远连忙问道:“卓老尚书辞官归乡,大人知道吧,” 肖华飞不在意地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马远急忙附耳说道:“老尚书在一百里外的官驿里服毒自尽了,指挥使大人担心百官借此事把矛头指向我们,到时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肖华飞问道:“到底是不是咱们人做的。” 马远为难道:“这次属下真不知道,也不敢明问指挥使大人。” 肖华飞笑而不语,迈步就向房内走去,马远不想说,他更不想听。 马远拉住肖华飞,吞吞吐吐说道:“按说早些年可能...也许...大概做过。不过那都是按上面的命令行事,私下里应该不会做这种事,而且就算做了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服毒自尽这种手段太粗陋,容易引起他人怀疑。我们下手基本都是自然死亡,或是病死,那才是咱们的行事风格。” 肖华飞搓下拇指,试探问道:“冯老头和老尚书是情敌?老尚书是不是也喜欢去逸闲楼?” 如果真是这种纠葛,肖华飞觉得以冯克明没有下限的无耻模样,倒是可能做得出来。 肖华飞不会去管这种肮脏事,谁惹得麻烦谁自己去摆平,帮上司办事也得有底线。 马远把头摇得飞快,肯定说道:“老尚书这人很是迂腐,每天除了官衙理事,便是回府读书,没听说他喜欢逛青楼。人家是礼部尚书,不是谁都像咱家大人那样喜欢风花雪月。” 肖华飞大有知音之感,笑道:“马大哥也觉得咱们指挥使大人是个老色鬼吧。” 马远无奈道:“大人咱们是在谈正事,指挥大人在衙里都无法装病了,你还是快跟属下回去吧。咱们的消息比文官们快上一日,等到明天京城里就会人尽皆知,很难再有操作的余地。” 肖华飞想起赵先生还在屋里,便对马远道:“不急于一时,只要不是咱们做得便好。黑的白不了,咱们身斜不怕影子正。” 马远算是听明白了,肖华飞这是当反派当上瘾了,一点不在乎文官说影龙卫是奸佞。 事实上肖华飞的确不在乎文官那张嘴,所有人在惯性作用下忘了一个基本事实,觉得只有文官可以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 却不曾想明白,那是武人愿意跟他们讲道理,甘愿遵守游戏规则时的无奈之举。 若是武人不想遵守规则,任你妙笔生花,只需一刀挥去。 肖华飞打算从赵先生那里探听些消息,毕竟大家都知道张景清是卓尚书的得意门生。若老师想要自尽,学生总该发现些端倪。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旧交替 马远无奈被迫到偏厅等候,肖华飞回到正厅再次与赵先生攀谈起来。 赵先生没有抱怨等候许久,反倒说肖华飞公务繁忙是他打扰在先。 肖华飞开始与赵先生东拉西扯,期间状若无意地打听张景清入京后的行止,是否见过师门同僚,有无拜会过卓尚书等等。 赵先生当着京中密谍的二把手,觉得张景清来京后行事还算光明正大,没有需要隐瞒的必要。而且张景清上门拜会自己老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把张景清到卓尚书府上送行的事坦言相告,还把师徒二人间不太紧要的言语向肖华飞复述一番。 当然这都是赵先生从张景清处听闻而来,赵先生不保证其中的真实性。 肖华飞听罢后,接着问道:“老尚书辞官回乡,想来心情不会太好,最后离京时无人相送更显凄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朝中官员居然都不肯相送。我要是老尚书面对这些势力眼,肯定郁闷的想要死掉。” 赵先生并不知道卓尚书已然身故,所以说起话来毫无保留,直言道:“你和我家大人一样,有些想差了。听大人转述那日师徒见面情形,老尚书对辞官回乡充满向往。当了几十年京官,他老人家早就看得开了。别说是他,就说我家袓父归乡也没有多舍不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做得一手道德文章,当退则退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只有死在任上,尸骸回乡才显荣耀?” 赵先生喝口茶继续说道:“再说他老人家可是礼部尚书致仕,陛下又赐荣爵田产,回到乡里依然受人敬尊。地方官员逢年过节还得登门探望,问策求教,可谓优荣之极。我家祖父以侍郎致仕,可没有这些恩宠,还不是在家里活得很滋润。要我说还是衣锦还乡来得风光。” 肖华飞听过后,将猜测放在心底,并未再多做打听。他在心中思量,一会回到官衙,万一冯克明让他去搅这汪浑水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赵先生将茶饮尽,阻止张信给他换茶,伸手从袖中抽出张信纸递给肖华飞。 赵先生笑道:“这是我家大人写给姚安县的寻常书信,华飞看下,可有不当之处。” 肖华飞展开信纸细读过后,将信纸再次还给赵先生,嘴里开始不停道谢。至于这封信无论是不是底稿,肖华飞都不能留在手里,以免让对方介怀。 肖华飞不由感叹,张景清有赵先生这个智囊,做起事来如虎添翼。如今肖华飞身边就缺少这样的官场智囊,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他亲自操心。 肖华飞请赵先生再稍坐片刻,转身回到后宅从箱子里挑选出一件价值八百两的古董砚台,又找个不显眼的小匣子装好。 肖华飞回到正厅将匣子放到赵先生面前,说道:“张大人以往对我照顾有加,早该登门拜谢。只是我到京城时日尚短,又整日忙于公务,始终未得空到张大人府上拜会。今日居然让赵叔先来看我,真是罪过。这匣里子是些读书人的东西,还请赵叔带回去送给张大人。宝剑配英雄,我那点学识赵叔最是清楚,此物留在我这里过于浪费了,还望切莫推辞。” 今时不同往日,双方地位已经平等。赵先生不介意肖华飞不再自称小侄,能叫句赵叔已经是念着过去的情谊,给了很大的面子。 赵先生没有推辞,拿起匣子,替张景清谢过肖华飞。二人再说了不到三句话,赵先生便起身告辞离去。 肖华飞一直将赵先生送出大门,才转身回院。 马远早在偏厅等得急不可耐,见肖华飞送走客人,马上走出偏厅。 “大人还是马上动身吧,指挥使大人那里拖久了不好。”马远急道。 肖华飞这次没有拖延时间,带着李雷与王老虎,飞快回到影龙卫官衙。 肖华飞才一进冯克明的公房,脚下就被冯克明扔过来一个茶杯。 茶杯落地碎片四溅,不过幸好里面没有茶水,肖华飞明白冯克明这是真生气了。 本来这些天二人相处得很是融洽,肖华飞说话办事很是讨喜,冯克明欢喜之余教会肖华飞不少影龙卫的独门秘技。 虽然这些秘技在肖华飞看来净是些粗浅的密谍手段,有些传递机密消息的方式,还没有汉语拼音来得实用。 不过从侧面证明冯克明对他没有多少私心,肖华飞在内心中还是很感激对方。 肖华飞拱手笑道:“恭喜老大人病体痊愈!属下看老大人此时血气旺盛,比属下还要康健,正好可以收回金牌开衙理事。” 冯克明指着肖华飞骂道:“你个小王八蛋不气死老夫不算完。告诉你别叫老大人,要么你叫大人,要么称呼官职。总把老字挂在嘴上,哪天说顺嘴让芸娘听见,老夫必和你不死不休。” 肖华飞连忙道:“大人说得是,大人正当盛年,还能为大晋再鞠躬尽瘁五百年。” 冯克明发过火后感觉力不从心,斜靠在床上说道:“事态紧急没空与你斗嘴,再说年纪大了嘴皮子也跟不上。你快带人赶到百里外的保宁县官驿,给老夫查清卓庞然那老匹夫的死因。妈的...老家伙早死晚死全行,非死这么个当口。” 肖华飞道:“如果老尚书真是服毒自尽该如何,若是被人所害又该如何。还请大人示下,否则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肖华飞还是想在冯克明这里探听真相,万一真是冯克明代表的影龙卫所为,那肖华飞就得考虑自己未来的道路该如何走下去。 冯克明郁闷道:“老夫要知道还用你去查?不管你信不信,老夫对此事属实不知。但老夫中毒的事卫里无人不晓,难免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让你去查就是怕有人会糊弄老夫,害得咱俩与众兄弟凭白替人背上黑锅。” 肖华飞连忙道:“大人莫不是忘了,属下是个才入衙不到十天的代指挥使。况且属下只有十七岁还在长身体,自小身子骨柔弱,可背不动这么大黑锅。大人是不是另选可靠的老兄弟,属下相信他们一定能够查清。” 冯克明冷笑道:“现在想躲晚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担心那几个老千户耐不住寂寞。卫里不全是我的人,宫里...我以前很少管卫里的事务,如今可信任的人手不多。万一这次让文官们抓到什么机会,你我二人想死都难。文官吃人可不吐骨头,老夫下令清剿的事,陛下还在压着,此时不能再起任何波澜。” 肖华飞听懂了,冯克明不会让他摘出去。至于冯克明说他在卫里没有几个亲信这话,肖华飞根本不信。 十年的老指挥使在自己地盘没有亲信,鬼才会信,因为信的人肯定都已经变成鬼。 而且冯克明还有另一层担心,他怕是宫里向影龙卫下达过此类命令。因为可能涉及到皇帝,冯克明无法向肖华飞明说。 至于文官吃人这种事,肖华飞当然相信。那些家伙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收拾起自己人时下手往往最凶狠。 躲是躲不掉了,肖华飞认命地问道:“请大人明示,属下带谁去比较好。大人没有亲信,属下的亲信又都在姚安还没赶过来。” 冯克明显然已有打算,直接说道:“那个马远早就与你走得近,他算一个。再把米富贵领去,对了姚安那个吴苟道今早到了衙里,正在后面用饭,你也一并带去吧。再带上一百力士,又不是平叛就些人也就够了。” 肖华飞听说吴苟道已经来到衙中,心中很是感动,想必吴苟道收到信,便第一时间快马赶来。 不过肖华飞没有急着离开,趁着冯克明尚有精神,提出要带着云铺卫那些兵士同去,而不是带影龙卫的原有旧人。 冯克明思虑半晌,才点头说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军籍已经归到卫里,只是老夫一直生病忘了告诉你。你要多体谅老夫的难处,此事过后,再随你在卫里折腾。调令你自去找王书吏讨要,没事不要再烦老夫,滚吧!” 冯克明所说的难处,无非就是他要给卫里老人们一个交待,进行好利益划分。 可肖华飞不想再等,晚动不如早动,难道还要让那些老人联合好了对付他。 这几天肖华飞一直冷静面对老人们的冷嘲热讽,不是他脾气好,是因为腰杆不硬。 冯克明中毒休养期间,肖华飞实在不好意思张嘴催促一个中毒的老人,云铺卫那二百人转入影龙卫便被耽搁下来。 所以他一连沉默多天,如今冯克明主动提出让他做事,自然水到渠成。 不过肖华飞也明白,等他处理完卓尚书的事,就要和影龙卫里的顽固派开战。 双方不可能有太多妥协的空间,除非肖华飞滚回姚安,或者死在京城。 肖华飞不会等对方先出手,只要冯克明与孙福这两人默许,其他人不过是土鸡瓦狗。 至于皇帝那边,肖华飞反而最不担心,所有的皇帝都希望下面斗得越凶越好。 如果有一天朝中百官都是一条心,每个人都向皇帝禀报一模一样的话,恐怕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制衡一直的封建王朝的有效统治手段,一旦角力的几方彻底失去平衡,改朝换代不可避免。 农民失去土地到一定程度,农民便会造反,以期达到土地的再次分配。 臣权强于君权,那皇帝就会经常死得不明不白,连史书都不方便记录。 君权强于臣权,大臣们就会挖空心思,挖皇帝的墙角。 直到一切达到各方能够接受的平衡点,盛世便会姗姗到来。 肖华飞出门前,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影龙卫以什么名义去保宁县插手此事。 冯克明满不在乎告诉肖华飞,金牌在手,只要皇帝还没收回去,出去办事当是奉皇命。 肖华飞退出冯克明的公房,准备去见吴苟道,然后招呼马远他们去京营接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抢占先机 肖华飞出了冯克明的房间,马上让人找来吴苟道。 肖华飞见到吴苟道以后心一下安定起来,这种由共同经历形成的信任,马远他们还远无法替代。 吴苟道脸上被寒风割开几道口子,显得十分憔悴,但那种激动欢快的心情肖华飞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肖华飞用力拍下他的肩膀,开心说道:“没有太多时间叙旧,眼下有件麻烦的差事在等着我去处理。如果你身体没有大碍便陪我一同前去。” 吴苟道没有推辞表示自己还扛得住,只是他用来赶路的那匹马已经累倒,需要换一匹马。 肖华飞表示这都是小事,让王书吏为吴苟道寻来一件银袖百户服换上,吴苟道原来那件衣因为连日赶路已经馊了。 吴苟道简单梳洗换衣期间,肖华飞才向他了解家中情形,肖家是否安宁,黄石集是否安好,以及九娘他们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吴苟道边换衣服,边向肖华飞讲述大半个月以来的姚安近况。 肖家自然一切安好,吴苟道出发前还特意去探望过老太爷与肖守业,二位长辈已从县令那里得到邸报上的消息。 长辈们让吴苟道转告肖华飞,男儿志在四方切莫小儿女姿态,若以后方便时肖守业会同商队一起来京看望肖华飞。 吴苟道不方便去见杜兰英,所以没有杜兰英捎来的书信。 黄石集已经建完,各式作坊吸收了不少劳力,虽然已是冬天但大家干劲很足。浮生醉的生意已走向正轨,逐渐向周边州县扩散,目前已处在供不应求的状态。 肖家商队寻得一个酿酒老师傅,正在黄石寨里研究新的酒曲,希望能够提高出酒率优化造酒工艺。 吴苟道还特意介绍了黄石小学的情况,丁夫子正按照肖华飞编撰的教材授课,还请了一个落地秀才一起给孩子们上课。 只是丁夫子隐晦地表示,由肖华飞亲笔编撰,被称为《自然》的那本教材,读起来让人心惊胆寒。书中所讲述的道理,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似乎对满天神佛不太恭敬。 肖华飞知道可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他不想改变。再说书上所讲不过是些自然科学,比如天上为什么会打雷下雨的粗浅解析。 目前肖华飞还没有胆子在书里攻击大晋的学术体系,只是在让孩子们识字之余,了解些对自然现象的正确认知。 肖华飞才不会培养参加科举的读书种子,他需要的是一群思想开阔,敢于挑战旧秩序的全新学生。 肖华飞打算有空时再编些小册子给丁夫子送去,并且让黄石小学多吸收周边上不起学的穷苦人家孩子。 每个孩子只要愿意来读书,肖华飞愿意给他们每月三百文大钱,用以堵住他们家长的嘴。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在穷人家里半大孩子都已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不用钱来引诱,家长们不会放手让孩子们上学读书。 现实就是这样势利而残酷,和穷苦人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愚蠢行为。 人的第一需求,永远是生存。穷人先要活得下去,才能有更高的追求,光是免费根本招不来几个学生。 肖华飞自认没有天生的王霸之气,大旗一竖,天下英雄便纷纷来投。 他只能偷偷摸摸撬大晋读书人的墙角,期待自留地里的肖氏庄稼,尽早结出丰美的果实。 肖华飞准备回到京城便给丁夫子去封信,叮嘱丁夫子严格筛选学生入学资格,人数上也要有所控制。 肖华飞准备挥起小镐头,先试探着挖挖大晋教育体系的墙角。他相信只要镐头轮得勤,早晚那群只知风花雪月的旧式读书人,会被他的学生们踩在脚底下。 马远与米富贵早已准备完毕,等肖华飞带着吴苟道来到官衙大门,四人一起上马向城外军营行去。 至于影龙卫其他人员,肖华飞没有让马远多带,以免人还没到保宁县,便走漏消息。 现在情况不明,连冯克明都不敢保证谁可靠,肖华飞更不知道该信任谁。 此举引起了一些老千户的不满,只是他们进不去冯克明的公房,于是便私下里聚在一起抱怨肖华飞。可惜肖华飞听不到,听到也不在乎,他的到来本就打破了旧有格局。 那些期盼能接替赵杞夏,甚至冯克明的人,显然已站在了肖华飞的对立面。根本利益上的冲突,使双方关系失去调和的可能性。 肖华飞心中明白,只要接了这趟差事,他便不能失败。否则身后觊觎权力的人群,会将他剥皮抽筋。 无论当初的出发点是什么,又是为了谁而努力,他都无法认输。 这个世界与前世若说有一致的地方,便是赢家通吃... 大晋京营设在东门外的郊区,营区戒备禁严,肖华飞等人还没等到军营门口便被拦下,根本无法再前进半步。 在守军警惕的目光中,肖华飞从怀中掏出兵部调令递给守门校尉。 调令上盖有兵部大印与孙福名章,守门校尉接过公文派人向营里传递。 然后有京营兵士请肖华飞几人离开营门附近,闪到一旁等候。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邹通与晋彪才带着二百名云铺卫兵士走出军营大门,可士兵身上的铁甲已被留在营中不许带出。 有一披甲校尉出营传达京营守将的军令,京畿重地,云铺卫兵士不是执行战时军务而且又已转出战兵序列,铁甲已按律收回。 若是这些兵士需要新的防具,则由影龙卫方面自行准备。 营中大将看在孙福公公的面子上,允许他们带兵器出营已是天大的面子,还请肖副指挥使多多包涵。 这纯粹是句客气话,也许还是看在孙福名章的面子上才客气两句。 京营守将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连个副将都没有派出来,只让个校尉传话,可见肖华飞在对方那里属实没什么面子。 京营守将能派人出来解释两句,显然是看在孙福那方名章的面子上,否则云铺卫这些兵士最多披件棉袍出来。 肖华飞自然不会跟正二品的京营守将叫板,大家互不统属,对方没有刻意刁难就已谢天谢地。 他的人能带兵器出营已经远超预期,再说他就是去查验眼卓尚书的死因,应该不至于动武。 眼下云铺卫兵士有刀有枪,足够应付一些突发情况便够了,说不得回京时还要感谢冯克明的帮助。 看来冯克明并不是什么事都不管,至少没让肖华飞带人赤膊上阵,这老色胚肯定私下里找过孙福说情。 肖华飞根本连营门都进不去,只能请校尉转传他对守将的谢意。 马远随手递上十两银子感谢校尉传话,可被对方冷着脸拒绝,这倒大出肖华飞的预料。 邹通与晋彪见到肖华飞来接他们自然心中高兴,他们在军营关了快许多天,心中早就烦闷之极。 肖华飞先是简单询问起大家的身体情况,得知无人生病后,他板起脸喝道:“奉上命!云铺卫兵士至今日起,随本指挥使转入影龙卫编制。若有人情况特殊不愿跟着肖某人,待此次军务完成后可自行向队官说明,本将会酌情考量。大家都知道本将为人如何,愿意留下的人,加饷升官不用多说。” “愿为将军效死!”二百人齐声应命。 在选使团护卫人员时,肖华飞便刻意选那些较为贴近他的兵卒,这些人在战场上作战勇敢,而且对未来充满野心。 面前这二百人中,肖华飞猜测也许会有几人因恋家而离开,但绝大部人应该打定主意留下来跟他一起打拼。 众人齐声应命,让肖华飞再次找回当初在云铺卫阅兵时的感受。这些人才是自己的忠实班底,有他们在他才有信心迎战那些旧势力发起的挑战。 肖华飞发出军令,朗声喝道:“全军整队向保宁县方向出发,一昼夜内需急行百里。邹通,晋彪注意保持队型,不要让兄弟们掉队。马远,吴苟道先行二十里,为大队预备伙食,一切从优从厚准备。你二人要保证让兄弟们吃饱吃好!出发!” 按肖华飞的行程规划队伍需要一昼夜间急行一百里,每二十里休息半个时辰,其实时间还是相当紧张。 当肖华飞他们紧赶慢赶达到保宁县,已是第二天雄鸡报晓之时。 地平线上寒雾弥漫,城中已有零星炊烟袅袅升起,远远望去保宁县的城门尚未打开。 不到十二个时辰急行军百里,肖华飞对手下的韧劲很是欣慰,心中估计全大晋也许找不出这样能吃苦的兵士。 旧式军队的作风与主将有极大关系,肖华飞觉得自己能把队伍带成这般模样,已属不易。 兵士们眼中虽有疲劳之色,但精气神并没有垮掉。此时除了有二名崴伤脚的兵士被留在途中客店,其他人均列队站立在肖华飞的马前。 马远与吴苟道二人在沿途为队伍准备了充足肉食,反正肖华飞不缺银子,马远他俩只要舍得花银子,自然有办法让大家吃好。 一路上他们吃掉十头肥猪与无数鸡鸭,有很多兵士甚至希望像这样的急行军多来几次。脚板累些没什么,主要肚子属实享福。 肖华飞还让兵士们把猪油涂抹在手脸上,用以抵御寒风,防止皮肤破口皲裂。 所以兵士们此时看上去脸上都油光可鉴,一个个像刚才油缸里面打过滚的狗熊。 趁着保宁县城门打开还得会儿功夫,肖华飞把五名百户级军官聚拢起来,商议下进城后的行事章程。 几名百户中要数米富贵最为轻松,整个议事过程基本没表达任何意见。他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类烦心事肖华飞可不敢让他操心。 吴苟道在路上已从马远那里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建议道:“属下与马百户一路上打前站时特意查访过,并没有发现保宁县派出的报丧信使。我猜他们应该还没有往京城送信,或者说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往京城解释此事。但最晚也就是今天,县里肯定会派出信使。属下建议若是信使一会出城,咱们使些手段先把信使留下来,看看他们信里都说些什么。” 马远忙道:“我们与县里的信使应该走得都是一条官道,既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足见信使尚未出发。属下赞同吴兄弟的意见,咱们又不是刑部那群官吏,用不着太守规矩。咱们先看过县里的报丧文书,瞧眼上面都写些什么,这样应对起来也能占些先机。” 米富贵闻言眼睛一亮,终于有他发挥的领域,跟着附和道:“属下去给那信使下点药,给他补补身子,再好好睡上一觉。而且属下对无损拆解各类公文也有研究,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肖华飞由衷感叹,有兄弟在身边就是好,什么事没等他操心,一个小阴谋便已出笼。 说也赶巧,远处保宁县城门正徐徐开启,城门巡丁正将门洞里的拒马搬开。 有一名骑士正催马出城,向着肖华飞这群人所在方向飞驰而来。骑士后背那面信使小旗正迎风招展,众人相视一笑。 肖华飞呼出一口哈气,向米富贵叹道:“这大冷天...要能睡个懒觉该有多舒服。” 米富贵不再说话调转马头离队,先信使一步向京城方向而去,不多时便已离开众人视线。 片刻后,那名骑士带着疑惑的目光与肖华飞他们擦身而过,但他没有停留。 骑士加紧催马绕过肖华飞他们,沿着米富贵所行方向继续飞奔。 第一百六十章 包围官驿 摆在肖华飞面前有两个方向,一是去县衙会一会保宁县令,二是去城中官驿查看卓尚书身故现场。 肖华飞自觉和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决定还是先去官驿查看下现场。 这倒不是说他不会与文官们打交道,而是谁都厌烦笑脸去贴冷屁股,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抵触。 而且米富贵刚去拦截县里的信使,尚不知县里在给朝廷的丧报所写何事,还要先等米富贵回来后再做计较。 为了不太引起注意,控制事态范围,肖华飞让晋彪带领一百五十人守在城外,随便找些客栈休息待命。 这一路上太过辛苦,不差钱的肖副指挥使大手一挥,告诉晋彪在客栈中待命的兵士肉食管够,只是严令不许兵士们饮酒。 待命士兵人人喜笑颜开,纷纷言道,跟着自家将军办事就是舒坦。 邹通面无表情,丝毫不抱怨肖华飞让他继续奔波。他在队伍中逐个点名,直到点够五十人,然后再次整队跟着肖华飞一起进城。 邹通外表虽然粗狂但内心极为有数,这次带队进城的人选,便是他与晋彪在肖华飞面前的亲疏之别。 邹通自然是肖华飞眼中更亲近的那个人,与姚安县那次血染长街有极大关系。邹通可以自豪地向除吴苟道之外的所有人宣布,他为将军流过血。 有时受累是因为和上司关系亲近的缘故,反之在分润好处时,自然只有亲近人才能分得最大一块蛋糕。 吴苟道带着三名兵士先去打探官驿位置,顺便在城中划下暗记,召见保宁县影龙卫前来问话。 肖华飞带着其他人在后面缓行,眼见四人很顺利地进城,肖华飞不急不缓也带着五十来人行至城门前。 城门巡丁见有一队人马前来,而且人人带着刀枪。 四名城门巡丁心中害怕万分,他们平时只是盘查过往百姓,极少能见到如此队伍。 商队行商,镖局走镖,看上几眼总还能分得出来,但眼前这些人随行未带货物,可不像是那些人。 巡丁们不敢轻易放这些人入城,万一要是化妆的山贼乱子可就大了。 四名巡丁慌忙拦上城门口的拒马,挺起手中长枪,大声喝止肖华飞他们继续前进。 待到近前,双方能看彼此样貌,巡丁们觉得队伍领头几人衣着很是不俗,尤其后面穿着金丝黑衣的那个小少爷,更不像寻常富家公子。 巡丁们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的印象中山贼的面貌要比这些人粗糙上许多,化妆打扮难掩人的根本气质。 这些人身打扮在他们看来非官非民,不像官衙老爷们的官服。但也不像镖局或是商队途经此地,因为这些人脸上没有久经风霜磨砺的沧桑。 肖华飞不想在非必要时破坏人家的规矩,便抬手止住队伍,让马远上前交涉。 马远身上穿着银袖百户官服驱马来到巡丁面前,让对方搬开拒马闪开道路,但这巡丁根本不买账。 影龙卫已多年不在外显露行踪,保宁县的城门巡丁根本不知道对面是哪路人马。 有一名老巡丁壮着胆子走到拒马外面,两颊颤抖发问道:“贵人来自何处,不知到城中所为何事。若是不肯言明,我们不敢轻易让贵人进城。” 马远眼珠一转亮出腰牌,说道:“礼部老尚书归乡,让面让我们前来随行保护,还不快些让开。” 老巡丁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马远那块腰牌,不确定地问道:“上差是不是搞错了,老尚书来时有京营官兵护送,上面怎会再派人前来。年轻人不知影龙卫大名,老朽却是知晓一二,贵衙好像只和犯官打交道,莫非...” 马远狞笑道:“上面的事你这老头少打听,知道太多,说不得就要绑了你跟我们一起回京。这路你让还是不让,再不让莫怪本官手狠。” 老巡丁手一颤连忙把腰牌还给马远,忙让另外几名年轻巡丁搬开拒马,将城门通道让开。 肖华飞虽觉得马远吓唬个老卒有失厚道,但心中也明白,有很多事不可能在这里与巡丁们解释。 五十多人稍有耽搁,便通过城门进入保宁县。 肖华飞他们走远后,一名年轻巡丁忙问老卒,刚才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对方只寥寥一两句话他们就要让开城门。 老巡丁叹道:“得亏今日我带着你们,刚才那群人全是...” 话说到一半老巡丁突然停住,四下张望一番,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别问太多,以往那些年他们风头劲得狠,专跟官老爷和异族探子作对,这群人手底下亡魂无数。我也是年纪大了,看了腰牌才想起来是那群鬼见愁。早知道根本就不让你们拦着,凭白得罪了他们。” 年轻巡丁说道:“这群人怕不是来抓咱们县太爷的吧,要不要去县衙禀告一声?” “禀告肯定要禀告,不过要等他们走远点再说。听刚才那个大汉的话音,我估摸他们不是来找咱们县太爷的麻烦,怕是来找老尚书。不过老尚书前天中午已经死了,尸体都已入敛,他们去也白去。” “死了?就是大前天来的那个大官?咋死了啊?您老给说说,我们为什么不知道。” “你们天天下了差就去赌钱,找女人,能知道个屁。这个事衙里不让讲,说是干系重大,谁敢私传出去,谁就人头不保...” 肖华飞进城后不久,吴苟道便快速来迎,说官驿就在不远处。而且影龙卫暗记已经划在官驿门口,应该用不了多久,城中所属暗桩便会过来求见肖华飞。 肖华飞点点头,对影龙卫这种情报体系非常支持,不管走到哪去总有自己人可以帮忙。 这比官衙那套繁琐流程要高效得多,而且影龙卫的执行力相对有力,不会到哪都一摸黑被人随意搪塞。 行到官驿大门,肖华飞抬头观望,见和姚安的官驿没太大区别。 肖华飞向官驿边上的墙上瞥了一眼,果然见到墙角处有四横一竖的小暗记。 这表明影龙卫中有高官到达此处,召唤暗桩前来此地接头。 若是马远他们这种百户,则是两横一竖,横代表来人等级,竖或箭头会指向接头地点。另有接头暗语若干,这都是冯克明前几天无聊时所传授。 肖华飞向邹通下令道:“邹通带人围住官驿,无我亲自命令,不许一人走脱。米富贵来时,立即带来见我。马远,吴苟道随本官进去查验事发房间。” “得令!”邹通大声应命,马上指挥五十名军士,每隔十步站一人包围官驿。 兵士们一夜未眠,仍旧精神抖擞,依命列队将官驿前后围住。 有官员或其家眷想要趁早出门,继续南下或北上的行程,这些人全被兵士们一概拦住不许出门。 官员们哪受过这种鸟气,一群没披铠甲的大头兵卒就敢拦着官老爷出行? 他们开始吹胡子瞪眼,大声喝骂,质问邹通为何拦着他们不让人继续赶路。 邹通根本不理睬这些人的指责,只是虎着脸说句,奉上命行事。 兵士们依旧神情冷俊,仿佛根本听不到门里那些官老爷们发话,只管将大门守个严实绝不后退半步。 官员讲究体面不好和兵士们直接动手,但有些官员的家仆狗仗人势惯了,撸起袖子开始推搡起守门兵士。 一名兵士的腰刀被某位官员的家仆劈手夺去,看来这个家仆打扮的家伙是个练家子,手底下倒有几分功夫。 这个家伙抢完腰刀不算完,居然将腰刀拔出刀鞘,用手指拭下刀锋,看下刀刃是否锋利。 被抢去腰刀的兵士伸手向这人索取兵器,反而遭来官驿里众人一阵嘲笑。 兵士未得军令,不敢擅闯官驿,只能涨红了脸与对方隔着门槛吵闹。 肖华飞见状只觉好笑,眼前这些人还是有些拎不清形势。他骑马立在官驿前有会功夫,不可能没有一个官员认出他身上的官服。 肖华飞现在所穿官服,由黑色贡缎精细剪裁而成,针脚扎实细密,是宫中造办处的手艺。 官服袖口与领口均绣有金丝蟒纹,这是皇帝亲军首领特有的殊荣,可见重熙皇帝对自家人还是很大方。 这件官服与冯克明那件,打眼看上去基本一样,只不过肖华飞这件比冯克明所绣蟒纹要少一个爪趾。 全因冯克明是皇亲,可穿四爪蟒纹官服罢了。而肖华飞是因为皇帝因他年纪尚小,不便给高级官阶,便赏了一件荣服以作鼓励。 重熙皇帝赐下这件官服是变相给肖华飞撑腰,怕影龙卫里的老人不给肖华飞面子。 这里面有位卑而权重的意味,在这点上皇帝替肖华飞考虑得比较周详,是御下之术的一种体现。 肖华飞并不羡慕冯克明那件四爪蟒服,他觉得现在这件就很好,至少他穿起来比冯克明要帅气得多。 若是这些人已经认出来肖华飞所穿官服代表为何,还敢如此作为,那就是明着打肖华飞的脸。 影龙卫衰弱太久,如今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影龙卫头上拉屎,顺便侮辱下重熙皇帝。 肖华飞认为这是文官们的恶趣味之一,总是变着花样找皇帝麻烦,这样更能彰显他们不畏强权的清流本质。 他们未必敢当面骂皇帝,那样大概率会被砍头抄家,所以他们更喜欢抓着机会打皇帝狗腿子两巴掌。 清流或是自诩清流的官员们对此很是热衷,人人奋勇争先。 肖华飞不禁暗骂,冯克明掌权影龙卫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难道每天只知道喝花酒,宿青楼?就不怕累折了老腰? 不对,至少不全对。至少冯克明这几天因为中毒的缘故没有去逸闲楼,肖华飞马上否定自己的吐槽。 冯克明能这么快知道卓尚书的死讯,表明他并不是任何事都不关心,他在私下里依旧注视着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也许冯克明已经在这次的事件中,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所以才让肖华飞快点赶过来查清楚事情原委。 肖华飞在内心感慨,自己在京城时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难道到了个小小保宁县,依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若是整个天夹着尾巴,还跑京里做什么官?直接当个老百姓,留在姚安县里混日子,岂不更好。 那个抢走腰刀的仆从正向身边人展示刚刚抢到手的腰刀,并对门口的兵士咒骂不休。 肖华飞看眼官驿里那几个想要出门的官员,评估下对方的官服品级,没有瞧见州府一级的高官。 肖华飞对邹通喝道:“影龙卫乃陛下亲军,身负皇命特来保宁公干。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胆敢抢夺亲军兵器,想来此人怕是想要谋反。左右还不快将此人拿下,严加审讯,本官很想知道何人是背后主使,妄图破坏我大晋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那个家仆听到肖华飞的话,吓得手中一抖,腰刀咣当一声脱手掉到地上。他不过是抢了大头兵的腰刀,怎么能扯到谋反上来。 家仆身后那几名文官连忙后退几步,用距离表明他们不认识这倒霉的家伙。 别管真谋反,还是顺嘴胡说,他们身为朝廷命官,还是离远些好。 当黑锅太大时,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都是主动远离,而不是主动上前。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选择。 肖华飞忽然觉得原来给别人扣大帽子是件很爽的事,别管如何先站到道德的至高点上说话,让别人无话无说之余还得主动过来解释。 一瞬间便可攻守相易,难怪文官们平时张口就是仁义道德,背后全是男盗女娼。 邹通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早看这些人不顺眼。他没让兵士们动手,这种愉快身心的好事怎能相让。 邹通抬手分开堵在门口的兵士,一脸狞笑直扑那个家仆。 家仆此时已被吓得面如土色,若来人是县衙捕快,他还真敢与之对打。反正只要别打死人,老爷自会出面替他摆平。 可面对一个高大的军中武将,他此时肝胆俱裂,纵有十分本事也使不出一分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京里京外 大晋京城太康城,除了北面的城门,其余各处城门均有伶俐的豪门奴仆在等待保宁县的消息。 京城中暗流涌动,影龙卫前几日当街白日亮刃,杀了一个血流成河。 钢刀划过密谍的脖颈,却犹如割在百官的心尖上。 至于杀的到底是密谍还是无辜百姓,文官们其实并不关心。但这种没有经过文官同意便杀人的行为,是对文官治理天下权力的极大挑衅。 一连多日,无论是清流还是浊官,全把天下大义扛在肩头纷纷上书皇帝。他们一致要求皇帝惩罚肇事者,还大晋百姓朗朗乾坤。 其实是官老爷们怕了,谁知道下次这些皇帝鹰犬又会把钢刀挥向何方。刀砍在庶民身上无所谓,若是砍在官老爷头上,人头可不会再长出来。 难道说重熙皇帝已经发现朝中百官都是硕鼠的真相?如今放出影龙卫这只猎鹰,就是为了打虎拍蝇。 皇帝将奏疏留中不发,使百官错误地认为皇帝已经服输,所以皇帝只能选择沉默,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重熙皇帝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更加激发了百官们上书言事的热情。 个别官员一天写一道奏疏,已经无法满足喷涌而出的正义感。开始加班加点,以一天三道奏疏的热情,欢快地指责起皇帝与影龙卫。 北周使团也派人找到礼部,要求重熙皇帝看在两国友好的情分上,归还使团送到当铺中的货物。 乃朵不花声称影龙卫在当铺与商铺查抄的北周货物,全部是他个人资产。目的是为了倒些现银,所以才寄售在一些商铺之中,得到银子后方便在大晋境内采买物资。 对于这种屁话其实连街边的六岁顽童都不信,可百官们信了。凡事不需要真相,理由这种东西,只要趁手能用便好。 不管一天一道奏疏,还是一天三道奏疏,百官们的建议高度一致。他们要求皇帝厚葬死难者,退还使团货物,并诚恳下达罪已诏。顺便再把影龙卫这个暴力违法机构裁撤掉,将冯克明关进公主府,永远不得出府半步。 至于肖华飞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般的存在,百官们根本对他无视。只待冯克明一倒,其他人还不是想免则免,想杀便杀。 重熙皇帝在多重压力下依然沉默,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孙福要把皇帝御案上的奏疏挑一部分拿走,这几天的奏疏实在太多,多到皇帝的案头根本摆不下。 重熙皇帝笑道:“放着别动,看到这些东西,朕才觉得自己是个皇帝。难得众爱卿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拿走烧掉岂不可惜。” 按常理一些不重要的奏疏会在留档后处理掉,否则皇宫再大也有堆满的一天。皇宫东北角便有一巨大铁炉,专用于处理无用奏疏。 孙福知道重熙皇帝在说反话,几十年的主仆,他对重熙皇帝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主子爷何必生气,百官们无非是怕影龙卫专权,给他们脖子上栓上缰绳,所以才聒噪不止。” 重熙皇帝问道:“卢生先那边怎么说?” 孙福思考片刻,谨慎回道:“老丞相那里自然是支持陛下,但他手底下那些官员因上疏支持影龙卫,被清流们骂个狗血喷头,已经不太敢发声了。” 重熙皇帝满脸皱纹犹如刀刻,比接见使团时显得更加苍老。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冷风呼啸而入,沉声说道:“他们以为朕离开他们就不行,天下离开他们便会乱掉。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于朕。” 孙福不能接,也不敢接这句话。他赶紧抱来银狐披风让皇帝裹上,省得受凉。 重熙皇帝看向窗外,萧瑟地说道:“你说老尚书在保宁真会服毒自尽?朕虽德薄,但还是给够他面子。纵是老尚书有错在先,依然让其荣归故里。若真是服毒自尽,才是其心可诛,陷朕与不义。” 孙福忙开解道:“主子爷睿智宽容,实乃天下第一的气度。老尚书那边冯都尉已派肖华飞前去查明。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人之生死皆有定数,主子爷不必介怀。” “朕只担心百官们借题发挥,引动更大的朝议。那时朕想保冯克明,也保不住,说不得就会让他们称心如意。”重熙皇帝说出内心真正的担忧。 卓尚书已经七十岁,早死几年,晚死几天,皇帝并不在意。重熙皇帝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已不抱希望,何况一个致仕的尚书。 只是卓尚书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是因为皇帝而死。 孙福道:“肖华飞虽然年轻但人还算机敏,想必他能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不会让主子爷为难。” 重熙皇帝叹道:“借你这个老家伙吉言吧,希望他能怀有忠君之心,把事情办明白。” 孙福没有将心中担忧向皇帝直言,他觉得冯老弟此事办得有些草率。肖华飞毕竟太年轻,能否斗得过那些文官,孙福实在没底。 重熙皇帝有一句话说得对,忠君之心在处置这件事上尤为重要。只要肖华飞真心忠于皇帝,那卓尚书的死就可以有很多种解读。 卓尚书只要不是怀有忧愤而死,便不会过于影响朝局。 大晋朝堂的安宁与平稳,寄托在一个十七岁少年身上,冯老弟属实有些儿戏。 孙福此时想尽快出宫,再去找下冯老弟,一定要把事态说得更明白些。让冯克明派出快马,交代肖华飞该如何处理此事。 孙福暗自决定,这回得让冯老弟下些黑手,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对与错。而且对错也不能全凭文官们来决定,当然这一切还要看肖华飞敢不敢背起这口黑锅。 皇帝龙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心力再应付一场朝争,孙福只希望皇帝能在平静中走完一生。 待到新君登基,孙福若是侥幸未死。他便会去皇陵为重熙皇帝守墓,带走无数的秘密与冤魂,每日吃斋念经了此残生。 窗外阴云密布,寒风呼啸;新年将至,冬雪未下。 百里外的保宁县,官驿正门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 米富贵一路打听来到官驿,他吆喝着挤开人群,正看到邹通提着一个人走出官驿大门。 那人的右腿从膝盖处向外扭曲,疼得涕泪直流,口中哀嚎不止。 米富贵看得牙根发酸,眼见此人的膝盖骨肯定是碎了。米百户为自己是名技术型人才而深深自豪。他心中不由鄙夷,当兵的干活就是糙。哪像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药倒那个信使,对方连油皮都没破一块。 邹通将人提到肖华飞面前,家仆并不求饶,反而向着围观百姓哀嚎道:“父老乡亲们帮我作证啊,,,我不过说了几公道句话,他们便将我的腿活活打断。什么狗屁影龙卫,他们这是在乱命害民。你们这群恶狼,才在京城杀了无数人,而今又出京害人。我家老爷必与你们没完...” 肖华飞先让邹通将此人的嘴堵上,等到耳根子清净之后,才对家仆说道:“你不是普通的仆从吧,既然已认出我们是谁,还依旧敢抢夺佩刀,说明你觉得自己很有后台。或者说你是故意在让我的人揍你一顿?京里的事,你一个家仆能如此清楚,你家老爷莫非姓百?每日给你答疑解惑?” 肖华飞说完仔细观察此人表情,见这家仆眼神开始慌乱,一直下意识的看向官驿里面。 “你们影龙卫还当真能只手遮天不成!纵是你们刀再快,却斩不尽天下忠臣之头。”一道正义凛然的声音,从官驿大门里传出。 这句正面人物的典型台词,其实肖华飞一直想说来着,可惜他就是影龙卫的二当家,没有立场吐槽自己。 肖华飞眯眼望去,他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抢自己台词。 一道身影穿过门里众人走向官驿门外,那道身影修长负手而立,沐浴着冬日的寒风。 这人身着六品官服,有四十岁上下,白面长须,目光猥琐。 这名官员指着那个家仆说道:“你们所抓之人是本官贴身书童,你们还不快快放人。否则本官必将告上朝廷,参你们祸国殃民,屠戮无辜。” 肖华飞看向马远,马远摇头表示不认识此人。 肖华飞便明白出头这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马远作为影龙卫小头目兼京城土著,应该认得出一些特殊人物。 这是一种在京城中官场必备的求生技能,而马远正是具备这种技能之人。 显然此人不在马远认为需要特殊照顾的名单上,肖华飞自然更不用在意此人。 那官员见肖华飞不理他,便开口自报家门,“本官乃是南海州琼崖府通判,齐大月。” 齐大月神情倨傲,满脸正义之色,肖华飞很奇怪对方不过一个六品地方官,为何如此有底气。 肖华飞觉得肖大月在用机构看待散户的眼神在看他,那冰冷的目光中充满不屑与贪婪,仿佛肖华飞是一捆等待收割的韭菜。 这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蔑视,齐大月此时就像掌控宇宙终极奥秘的神祗,只消动动小指,便能让肖华飞全身家当灰飞烟灭。 马远悄悄对肖华飞道:“此人是京中齐家的远房子弟,虽然算是齐家人,可是借不到太多光,他只能唬唬衙门胥吏,咱们不用怕他。” 肖华飞闻言心中了然,这就是依仗门阀出身的官场小白。往日里在穷乡僻壤呆久了,养成了称王称霸的习惯。 肖华飞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开口呛声道:“这位犄角旮旯的通判老爷,还请擦亮你高人一等的狗眼,看看本官身上穿得是什么官服。大家皆是朝廷命官,本官用不着看你脸色行事。不管刚才那个兔爷与你什么关系,本官未审问清楚前,绝不会放人。” 肖华飞心里暗忖,那个家仆看上去快三十的人了,齐大年还亲热地称其为书童。看来他们二人不只是主仆关系,彼此间肯定是有故事或者事故啊。 齐大月何时受过这样的气,霎时间脸色铁青,嘴角气得直抖。 肖华飞乘胜追击,促狭地笑道:“别用刚听说你姨娘顺云铺河跑了的眼神看我,就算你姨娘跟别人跑了,本官也不会同情你父亲。” 第一百六十二章 疑云重重 齐大月不怕辩论,他是正经的三甲进士出身,虽然文采比不上前两榜进士,但也要比普人强上许多。 肖华飞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这让他有些茫然无措,对方分明就是在骂人啊。难道他堂堂进士官员,还能与肖华飞当街对骂,问候对方亲属不成。 吴苟道一向有做为狗腿子的自觉,他连忙向肖华飞竖起大拇指,自家大人对付文官的功力日渐精进。 三两句话就把一个文官教育的无地自容,证明肖华飞已经充分掌握与文官相处的基本规则。就是不要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而是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官驿里的文官们此时约束住家仆,其实是凡能当上官,就没有几个糊涂蛋。官员们眼见肖华飞软硬不吃,又何必做些出格的事让对方立马打脸。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肖华飞,而是打算等离开官驿后,再向朝廷告状。 当面对抗与背后捅刀,大晋文官们显然更擅长后者。 肖华飞见暂时压住反对声音,不敢耽搁,直接对官驿里面的官员们说道:“请在官驿中住宿的列位大人暂且归房,然后由影龙卫的人逐一登记问话。若各位与那件事情没什么关联,则不会耽搁各位大人多少时间,本官保证立即赔礼放行。” 齐大月此时已反应过来,冲肖华飞冷笑道:“你现在手中可有皇命圣旨,若无圣旨为凭,本官现在就要回京告你!” 齐大月冷静下来后,自认抓到了肖华飞的破绽。因为肖华飞封住官驿前,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朝廷命令或是圣旨。 他见肖华飞默不作声,接着说道:“影龙卫此乃假传圣命,卓尚书刚刚自尽,朝廷和陛下纵使遣人查验,也不会如此之快。你等不过是仗着手中钢刀,无故阻断我等公务行程,实乃祸国殃民,其罪当诛!” 肖华飞眼神瞬间变冷,脸上却挂上意味深长的微笑。 肖华飞道:“齐大人属实好口才,但你家大人有没有没教过你,所谓言多必失?本官到此所为何事,你是如何知晓?莫非齐大人还会卜卦算命之术?本官自从抵达官驿可从没说过是来办何种差事...若是齐大人不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就算你不想回京,也不行了!只不过是你自己走回去,还是坐囚车回去,就要看齐大人是否真像自己口中那样正义凛然喽。” 齐大月强辩道:“本官身为一府通判,自然有最基本的推断能力。想要猜出你们这帮奸佞来干什么,对本官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你等无非是想颠倒黑...” 肖华飞并不搭话,反而笑着看向马远。 马远看到肖华飞的眼神,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他不等齐大月将“白”字说出口,便挥起刀鞘拍在齐大月嘴上。 不过马远最终还是收了力道,并没有拍掉齐大月的门牙。只是将对方嘴唇打破,不让齐大月继续煽动官员们的情绪。 马远猜测这样做无法让肖华飞满意,他犹如抓小鸡一般提起齐大月,迈步走进官驿,将齐大月扔到官驿大厅中的地面之上。 众官员见状纷纷后退闪避,生怕落得和齐大月一样的下场。 马远喝道:“影龙卫奉命办差,所有官吏皆应配合!若有不服,待案情查明后,自行向朝廷纷说。所有人不管官居几品,马上回房待查!拒不配合者,一律先行拿下,再行讯问。”说着马远将腰刀向外抽出一寸,虎视眈眈望向门口的那些官员与家仆。 马远知道这样做过之后,就等于把身家性命押给肖华飞,自此只能跟着肖华飞一条道跑到黑。 堵在门口的兵士,随着肖华飞的手势齐齐向官驿大门迈进一步,作势动武拿人。 本来还在观望的官员们瞬间带着家仆离开官驿大门,返回到各自房中。 齐大月用手捂着嘴从地上爬起来,怨毒地看了肖华一眼,转身想要跟着那些官员往官驿里面走。 肖华飞冲吴苟道努努嘴,吴苟道会意搓着手快步上前,伸出胳膊拦住齐大月的去路。 肖华飞已经懒得再和齐大月说什么,直接冲吴苟道吩咐道:“我要知道他都知道什么,不要假话,不要见伤。去吧。” 吴苟道明白肖华飞的意思,忙道:“大人请放心,狗子这就带他找个安静的地方乐一乐。保管让咱们齐大人连偷看他姨娘洗澡的事,都会一五一十交待出来。要是大人觉得不过瘾,我就让他画出来,留着大人以后慢慢欣赏。” 肖华飞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身上不觉恶寒,齐大月他爹怕不是得有六十好几了,那他姨娘... 肖华飞连忙晃晃脑袋,将不友好的画面赶出脑海,挥手让吴苟道带走齐大月。 米富贵挤到近前,看着齐大月踉跄的背影,眼中似有灼热的期盼。 米富贵先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肖华飞,随后说道:“属下已将县衙里的丧报抄来,原件已放回信使身上,他最快得今天午夜才能继续赶路。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去吴兄弟那里帮帮忙。他太年轻,属下怕他手底下没轻没重,弄伤了这么一朵娇花。” 肖华飞暗叹自己手下几人中,唯有马远还算个正常人,说话做事尚有分寸。至于剩下的人嘛,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米富贵说完不等肖华飞点头同意,便马上追着齐大月的背影而去。 肖华飞对马远说道:“你先去打听卓尚书的遗体停放在哪,再把卓尚书的老仆找到,严密控制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触,要全力保证此人性命无碍。找找陛下派给卓尚书的京营护军在哪,一并扣起来。” 随行护送卓尚书的京营护军,先不说有多大罪责,但肖华飞觉得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隐情。 只是到驿站以来,还没有发现那些护军的踪迹,官驿里除了赶路住宿的官员,与卓尚书有关的人员全已不在其中。 肖华飞决定所有可能发生问题的环节,先控制起来再说,包括官驿里的驿卒,也不许再离开官驿半步。一切等查明事态真相后,再作处置。 肖华飞因连夜赶路,眼睛有些发酸,强打精神继续吩咐道:“等前面的件事办好,你和其他人再把那些官员每个盘问一下,不要错过任何细节。看看他们与卓尚书在官驿的时间是否有重叠。然后记得拿他们的证词与官驿里的登记账薄比对一下,不要让人钻了漏洞。” 马远领命而去,肖华飞让驿卒帮自己找一间干净的客房,暂且充当临时公房。 肖华飞此时感到有些头昏眼花,这一路上赶路太急,根本没有休息过。 四名兵土站在房外守好房门,肖华飞先用冷水洗把脸,等头脑清醒些,才将米富贵取来的丧报副本展开。 郑俊怀在丧报上所写事情经过较为粗略,卓尚书自从进入保宁后便郁郁寡欢,纵使县衙置办了美酒佳肴,依然不能让老尚书有一丝欢颜。 保宁县主持接待期间,老尚书多次向郑俊怀吐露对朝廷政局的担忧,深感朝廷言路阻塞,忠臣之志不得伸展。 老尚书对无法继续报效朝廷而深感自责,并且在席间多次落泪。纵使郑俊怀良言开解,老尚书依然难掩忧心之色。老尚书于午宴后屏退众人独自回到房中休息,不想竟服毒自尽,此乃大晋朝廷天大的损失。 郑俊怀猜测老尚书之所以没有留下遗书,恐怕是因为老尚书对朝局过于失望,已经深感无力回天。 其余的内容肖华飞未再细看,无非是郑俊怀声称自己失职,没有照看好老尚书云云。 看过保宁县令郑俊怀所上报给朝廷的丧报,肖华飞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与可怕,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这就是一场阴谋,只不过肖华飞尚不能判断出这场阴谋到底是针对谁。卓尚书的死,不过是一场大戏的药引子。 这份丧报一旦到京,定会在朝堂中掀起滔天巨浪,清流们会咬住重熙皇帝死不松口。 至于阴谋的主使者是皇帝,还是其他人,肖华飞尚无法判断。皇帝派人除掉卓尚书也不是没可能,朝堂斗争向来残酷而黑暗。 肖华飞眉头紧锁,觉得这份丧报言尽不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据赵先生前日所言,卓尚书离京时心情还算过得去,而且没有当着张景清表达过心中不满。 卓尚书对自己的学生不说,反而对一个保宁县令说一大堆愤懑之言,这不符合一个老牌政治家的行事风格。 按道理一个礼部尚书,多年宦海沉浮,心态当是坚韧不拔。他亲身经过朝中无数风浪,起起伏伏早已习以为常,说是已经锻炼出铁一般的神经都不为过。 卓尚书出京时心态平和,不许任何人相送,显然他已放下许多心结,不再追求官场虚名。 可他为什么离京百里后,到了保宁县才开始郁郁不乐?就算想要以死劝谏,死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那样才能真正触动皇帝。 肖华飞心中苦笑,虽然重熙皇帝一向没什么底线,但至少他老人家还要面子,真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这件事说不通的地方太多,而且肖华飞相信,人是越老越怕死。特别是位一直享受着世间顶级荣华富贵的老人。 反正肖华飞不知道别人,若是换成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向天再借个十年八年寿数,以便更好地为大晋百姓鞠躬尽瘁。 常言道老而不死为贼,至少这个贼,只要是官都想当,何况一个心机深沉的老尚书。 肖华飞没敢吃官驿里准备的早饭,他打发几个小旗到街上多买些吃食,好让大家一起用餐。 马远来报,卓尚书的遗体已被县衙收敛,此时正停放在城外的一座寺庙之中。卓家老仆与京营的随行护军一同在那里看守棺椁,等待朝廷下一步命令。 肖华飞让马远先放下其他事,马上带人去把卓尚书棺椁与老仆等人押来驿站。勿使一人走脱,更不许一人死掉。 马远带人离去,吴苟道那边针对齐大月的讯问尚没有结果。 肖华飞觉得困意不断上涌,却不敢上床睡觉,生怕错过重要消息。 此时守门兵士来报,说门外有一人持影龙卫腰牌求见,来人自称是保宁县影龙卫百户。 肖华飞让兵士传此人进来,相对于自称的影龙卫百户,云铺卫出身的兵士更为肖华飞信任。 此人进屋时肖华飞身边站立两名云铺卫兵士,充作临时护卫,李雷与王老虎被肖华飞留在京中,以防万一。 若是京中有任何不对的苗头,他们会连夜赶来保宁县接肖华飞返回黄石寨,全当是肖华飞狡兔三窟的无奈之举。 京城中朝局诡异多变,肖华飞只能小心再小心,随时准备跑路。他甚至做好重熙皇帝突然驾崩,影龙卫集体遭到清洗的打算。 肖华飞向来人详细询问卓尚书进城后的情况,经过了解没有发现有不妥之处,县衙也的确接连摆了几场宴席殷勤招待卓尚书。 肖华飞又打听卓尚书进城后的心情如何,百户回报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卓尚书,所以不敢保证卓尚书的精神状况。 不过从县衙中的坐探得知,老尚书似乎并没有不妥之处,每次宴席均降尊参加,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与保宁县知县郑俊怀的上报言辞有很大出入,若眼前这名百户所说属实,则表明郑俊怀在说谎。 可郑俊怀为什么说谎,难道说他心中有鬼?事有反常必为妖,看来需要会一会这个保宁县地头蛇才是。 肖华飞打定主意后,让百户先行离去,继续让县内影龙卫的兄弟们打探县衙动静,看看是否有反常的事情发生。 郑俊怀在丧报中措辞可谓暗藏心机,就差说是重熙皇帝逼死老尚书,这等于给了朝中文官集团绝妙的进攻武器。 他们一向喜欢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否定一切反对派。只要与他们政见相左,便扣上个违背圣人教讳,离经叛道的大帽子。 这一招在这个时代属于老生常谈,但是特别好用。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扑朔迷离 等待各方消息回传的时间,肖华飞伏在书案小睡片刻。 半梦半醒间,恍惚有一个老人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桌边望着他。 他用尽全力未能看清老人的面孔,老人身穿青衣,发髻高高梳起,颌下长须随着嘴巴开合间抖动不止。 老人好像要说什么,可是肖华飞根本听不见他发出任何声音,老人似乎很着急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伸向肖华飞。手上每根手指细长干瘦,骨节突起,皮肤青灰,指甲尖锐足有半尺多长。仿佛只消轻轻一递,便能洞穿肖华飞的咽喉。 猛然间有冰冷的寒风吹过肖华飞的脖颈,肖华飞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左右观望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 肖华飞自从穿越到大晋,有些事不能说相信,也不敢说不信。世事玄妙,非人力可以全部解读。 他没有见过卓尚书的样貌,不知刚才那老人是否是卓尚书的冤魂。心中暗自庆幸,阴阳相隔乃是天道,肖华飞并不想探究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马远与米富贵来报,卓尚书的棺椁与相关人员已带回官驿,而且米富贵已经查验过尸身。 米富贵询问肖华飞是否有兴趣再跟着他去查看一番,他好向肖华飞展示一下验尸的手艺。 肖华飞表示感谢米富贵的祖宗,并且表示非常相信米富贵的专业程度。至于看一具老人的尸体,肖华飞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 米富贵开始详细禀报卓尚书的死因,经他查验能够断定卓尚书是中毒身亡无疑,但不解剖尸体无法验明卓尚书所中何毒。 米富贵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向肖华飞请示,是否可以解剖卓尚书遗体,以便查明卓尚书所中何毒。 虽然目前不知道是何种毒物,但米富贵很确定卓尚书死得很痛苦而且死亡过程很长,甚至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意识十分清醒。 肖华飞眉头皱得更深,一个用毒的行家都看不出来卓尚书所中何毒,这又是疑点之一。 但目前肖华飞不敢答应让米富贵动刀解剖一个老尚书,哪怕他死得有些蹊跷。 肖华飞还不想被全天下的文官当成死敌,米富贵见肖华飞不答话,便也再不提起解剖的想法。 三人开始在房中讨论目前掌握的线索。 按理说以卓尚书的权势,的确能搞到许多市面上找不见的稀罕毒物,可是真的有这种必要吗? 把一切搞得如此复杂,就是为了死得漫长而痛苦,这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思维方式。 肖华飞向米富贵问道:“你确定不会看错?卓尚书或许是摄入毒素较少,所以才造成这种情况,无意中延长了死亡时间?” 米富贵白了肖华飞一眼,说道:“大人会不会把一个丑陋壮汉看成绝世美女。” 肖华飞下意识答道:“本官阅人无数,心中已然脱离低级趣味,自然不会看错。” 米富贵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也听懂了肖华飞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很自信说道:“属下钻研毒物很多年,在人与牲畜身上试验过无数次。虽然尚未提取死者胃内之物,但症状表现不至于看错。属下料定卓尚书死亡过程至少有半个时辰之久,而且他在这个过程中极其恐惧与痛苦。于其说是中毒,不如说是他自己主动停止了呼吸。” 肖华飞好像想起些什么,但头脑到现在还不太清醒。有个念头开始在脑海盘旋,就是抓不住。 时间紧迫,肖华飞先将这事放下,让人将卓家老仆带过来。希望能从卓尚书的贴身老仆那里找到些线索。 老仆带到后,肖华飞客气的请老仆坐下说话。 他仔细观察老仆面相,这位老仆至少有六十多岁,脸上神情灰败,头发凌乱,眼中悲切之情挥之不去。 肖华飞打算先稳定一下老人的情绪,聊聊家常,于是温和说道:“老人家跟着尚书大人许多年了吧。” 老仆道:“小老儿自小便跟着我家老爷,当年他进京赶考就是我一路相伴,如今已有五十余载。没想老爷竟不明不白的没了,这让小老儿如何向京里的少爷交待。”说罢老仆开始落泪。 肖华飞劝慰半天,老仆才停止哭泣,勉强可以对话。 肖华飞又闲聊几句主仆二人在京城时的情况,老仆均配合回话没有隐瞒。 当肖华飞问及卓尚书出京前都有什么人登府拜访时,老仆开始有些言辞闪烁,左顾而言他。 肖华飞没有继续逼迫,转而问卓尚书离京路上情绪如何。 老仆肯定答道:“老爷初离京时确有一丝惆怅,这是人之常情。离开生活几十年的地界,难免心有不舍。不过等出城三十里后,老爷渐渐已经放下,一路上还经常与我回忆当年赶考路上发生的趣事。” 肖华飞道:“老人家与卓尚书之间,主仆情义定然深厚。几十年相处下来,说是亲人也不为过。卓尚书能得老人家一路追随,亦是福气。” 肖华飞不停地煽情,唤醒老仆的回忆。希望借此打开老仆的心防,探查更多细节真相。 老仆再次落泪,心中充满自责,一个劲地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卓尚书。 肖华飞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老仆,心中感叹可惜没有烟袋,否则递上一根也许能事半功倍。 老仆知晓分寸推辞不受,不过心中对肖华飞的抵触渐少,话也多起来。 肖华飞从卓尚书离京后的日常起居,一直问到卓尚书的肠胃是否通畅,老仆均认真做答。 马远则在边上将老仆所言形成笔录,以备将来回京时当成书面证据使用。 米富贵不愿意听肖华飞与老仆聊家长里短,悄悄退出房间去寻找吴苟道。 吴苟道那边对米富贵的吸引力更大,他最近正在研制几种麻药,可以让人在清醒状态下被锯掉手脚都不会觉得疼痛。 米富贵打算在齐大月身上试一试,因为大晋官员们的神经总要比普通人强悍上不少。 单看他们贪了那么多银子,还能在衙门里满口仁义道德,便能知道他们有着多么强大的灵魂。 况且米富贵听说近来京中官场中,流行一款叫浮生醉的烈酒。 很多官老爷喝上一二斤以后,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可见身体耐受力超群。 很多青楼姑娘说,浮生醉还有固本培元之效,可让男子雄风不倒。官老爷们一致说好,她们也跟着说好,恐怕这也是官员们追捧此酒的重要原因。 米富贵喝过一回浮生醉,不到三两酒下肚便人事不醒,所以深知此酒的厉害。 这恰是大晋官员们身体硬朗,精神强悍的铁证。 如果正在研制的麻药连官员都能麻倒,米富贵才会相信,当今天下没有人能扛得住他的麻药。 肖华飞终于转向正题,开始询问卓尚书死亡当日的情况。 老仆此时情绪已经稳定,向肖华飞复述起当日的情况。 卓尚书是应邀参加的县衙午宴,从卓尚书到达保宁县,保宁县衙便给予热情的招待。 这种宴会并不是一两次,所以午宴并不显得刻意与突兀。 下级官员殷勤伺候一位退休高官,其中好处不用多讲,肖华飞对此表示理解。 卓尚书在京中人脉深厚,若是能替郑俊怀修书一封,抵得上郑俊怀在地方苦熬十年。 这样看县衙午宴是正常的官场应酬行为,老仆继续讲述整个宴会过程。 郑俊怀同时邀请了当地的士绅名流一同作陪,午宴上并不是只有郑俊怀与老尚书二人用餐。 肖华飞觉得此项也没有任何问题,这本是大晋官场应酬常态,为得是显得热情与敬重。 另外一个层面,郑俊怀可能想显得自己并无私人要求,让卓尚书能够放心用餐。 老仆对郑俊怀的热情招待也显得很是认可,他还说到郑俊怀特意叫人从冰湖中捞了一条红鲤鱼做为主菜款待老尚书。 那条鲤鱼足有二十斤重,鱼唇上的龙须都有两三寸长。老仆虽然见过世面,可这样品相的红鲤他也没见过。 卓尚书对此鱼赞不绝口,连连称赞郑俊怀有心了。整个酒宴过程,老仆全程站在卓尚书身后,并未发现酒宴中有任何异状。 酒宴期间大家的兴致很好,老尚书还现场赋诗一首,得到满堂喝彩。 肖华飞闻言问道:“这么说老尚书在酒宴时心情显然不错,可为何宴会后回到房中却...” 老仆道:“小老儿苦思两日,依然想不明白老爷为何如此。老爷素来稳重,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仍能保持面容不改。若说老爷在酒宴时是逢场做戏,假装开怀却也不像。此时小老儿只觉天已经塌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分不清东南西北。求大人让我回去为老爷守灵,不要再问。” 肖华飞道:“老人家坚持一下,我只再问几句话。是何人判定老尚书是自尽身亡,那毒物又是从何而来?” 老仆回忆道:“那时已快到晚饭时间,老爷依旧没有起床走出房间。郑大人又来到官驿,说是请老爷到官衙赴晚宴。小老儿便去敲门,可房内许久没有应答。于是我告罪后推门而入,却发现老爷躺在床上已经气绝身亡。郑大人是随着小老儿一起进的房间,是他让人找医生前来查看,医生说老爷是服毒自尽。” “有何为证?总不能看一眼就说是服毒自尽吧。”肖华飞连忙问道。 “郑县令让人仔细查验过老爷房内的物件,说是桌上茶杯里发现毒茶残留。县里仵作验看后,称就是这杯毒茶要了老爷的命。小老儿在此地谁都不认识,自然他们怎么说我就得怎么听。后来县衙派人收敛好老爷尸身,来人说官驿里停放尸身不吉利,便将我们送到了城外的寺庙中。” 肖华飞搓着拇指,大脑飞快运转起来。 见肖华飞不说话,马远便问道:“老人家为什么留在庙里不走呢?按理不是该扶灵回乡,或是重新回京让卓府公子处理老尚书丧事才对吗?” 老仆气愤说道:“小老儿当时也这样说,可是县衙不许我们离开。小老儿又指派不动京营护军,只能听保宁县的意思呆在此处。郑大人说老爷身份尊贵,他只是一个县令担不起如此干系。老爷后事容他先禀报朝廷,等朝廷回文后,方能决定该如何处置。” 肖华飞让马远将老仆送走休息,并再次叮嘱马远,一定让云铺卫的兵士保护好老仆。 吴苟道见老仆出来后,敲门进入肖华飞房间。 吴苟道脸上满是忧虑,他向肖华飞禀报,虽已用过刑,可齐大月什么都不肯说。 吴苟道有些担心,对齐大月已然用刑,可过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担心自己会给肖华飞惹出不小麻烦。 万一齐大月是清白之人,事情闹大之后,齐大月与他背后的靠山不会善罢甘休。 肖华飞很可能会被皇帝送给百官当出气筒,这种可能性极大。 肖华飞安慰道:“这点小事根本不必担心,因为大晋基本没有几个好官。就算齐大月没有参与谋害卓尚书,他早上跳出来,就是他的错。你记住,爱装大尾巴狼的家伙,肯定不是好人。把他们隔一个砍一个,至少漏掉一多半。” 肖华飞觉得口渴拿起杯茶刚要喝,转眼间又放回桌上。卓尚书的死,让他对整个保宁县都没有一丝好印象。 如果卓尚书是死于非命,那整个县衙里的人,谁都可能有问题,到底还能剩下几个好人? 肖华飞思考片刻对吴苟道吩咐道:“通知保宁县的影龙卫所属,将县衙仵作给我暗中抓来。如果他们放跑这人,提头来见。” 吴苟道小声说道:“大人在担心咱们自己人中有内鬼?” 肖华飞苦笑道:“冯克明那老狐狸连京城里的人手都不让我带来,可见这件事情上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扯极广。天知道保宁县的影龙卫到底忠于谁,就用那仵作试一试吧。里外不过一个小角色,也许能验证一些我的猜想。” 吴苟道闻言沉重地点点头,转身到官驿外勾划起新的暗记。 齐大月勉强熬过了吴苟道的水刑,却将迎来米富贵的热情款待。 米富贵将一瓶黑乎乎的药剂强行灌入齐大月口中,然后便没了新的动作,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齐大月傻笑。 齐大月挣扎叫骂,米富贵均不为所动,他只在心中默数着数字,用以计算时间。 对待猎物与毒药,米百户向来严谨且认真。此时在这方天地之中,他便是世间唯一的死神。 齐大月渐渐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眼皮渐渐下垂,可他并没有睡着,眼球正在眼框里不停地颤抖。 米富贵一拍额头,责怪自己忙记了重要的事情。他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两个小铁丝制成的精巧圆环,轻轻地将齐大月的眼皮强行撑开。 米富贵看着齐大月那双惊恐乱转的眼睛,满意地点点头,拿出银针往齐大月身上乱扎。 齐大月觉得身上有些痒,四肢不受控制地抽动几下,米富贵见齐大月还有反应,转身回到椅子上再次默数计时。 从米富贵进入房间,一句话没有说过。他什么也不问,只是不停的地试验着麻药的药效。 齐大月此时已经无法控制喉咙说话,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杂音。 查够五百个数以后,米富贵站起来兴奋地搓搓手,从匣子里拿出更多的器具。 两把精致的小银刀,十几根银签,小铁勾,手摇钻,还有纱布与伤药。这些东西被米富贵排成一列,整齐的摆在齐大月眼前。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阴阳太极 米富贵将他那些小玩意仔细地放在烛火上消毒,再用干净的棉布擦掉烟灰。 齐大月双眼无法闭合,只能瞪着眼珠看着米富贵摆弄他那些可怕的工具。此时齐大月想挣脱捆在身上的绳子,可他已然无法做到,虽然意识尚且清醒,手脚却不听使唤。 米富贵摆好器具,走到齐大月身边拍拍他的脸颊,像在欣赏一件新得到的玩具。 “刚才我家大人说不能在你身上留下明显伤痕,是不是让你心生底气?实话跟你说,别人审问犯人都怕对方迟迟不招。而本人恰恰相反,我生怕犯人招得太快,失了乐趣。若是你能扛过一个时辰,我还有额外的奖励给你。”米富贵说完还用舌尖舔了下嘴唇,像极了山野间的饿狼。 齐大月口不能言,全身被一种未知的恐惧紧紧包围。 米富贵将齐大月的官服解开,口中说道:“齐大人千万别着急,咱们慢慢来。你也知道我们影龙卫这些年基本没干过活,兄弟手头可能有些生疏,但我保证一定会认真对待你的挺身而出。” 米富贵回身拿起一把锋利的银刀,见上面还有个污渍没有擦干净,瞬间皱紧眉头,往黑点上啐了口吐沫,再用袖子用力地来回擦拭几下,直到银刀恢复光亮,才满意的点点头。 米富贵将银刀放在齐大月赤裸的胸膛上,冰冷的刀锋刺激齐大月皮肤上的汗毛直竖。一支鹅毛管,出现在米富贵细长的手指之间。他用嘴吹了下鹅毛管,觉得通气无碍,便把它放在银刀的旁边。 齐大月觉得米富贵拿出的东西与坊间传闻有些相似,当然全是一些读书人不该知道的龌龊之事。 米富贵神情肃穆,举止优雅,向着齐大月鞠了一躬,缓缓说道:“齐大人可知每年宫里要招多少太监?” 齐大月心中又气又怕,宫里招多少太监,关他一个通判鸟事。他此时根本无法说话,只能急得眼珠乱转。 “抱歉我忘了你不能说话,让我来告诉你吧,每年宫中要招三五百名新太监用以替补。可净事房那边,每年至少要死掉几倍于这个数目的净身之人。按我的分析是操刀的那些太监,心里有恨且手艺不精所致。再一个不管绑得多结实,那些被净身之人还是会因疼痛而乱动,造成创后出血不止,最终一命呜呼。所以我便配制出让人感受不到痛觉的药物...” 米富贵如同一个虔诚的老学究,向齐大月讲述了自己的研发历程。而齐大月只想快点逃离此地,他不想听一个疯子为什么要研究这些东西。 齐大月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熬过了水刑,却把自己送入米富贵这个变态手中。他觉得这次真已来到地狱,若说吴狗道只是肖华飞的爪牙,而米富贵则是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恶鬼。 肖华飞和马远开始对京营护军进行询问,问过几个人后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这些京营护军平时只是跟着卓尚书的车驾随行,无法对其起居饮食照顾的面面俱到。 不过询问到最后一名护军时,那名护军向肖华飞出示了宫中信物,原来他是重熙皇帝安排到卓尚书身边的暗探。 马远知趣的退出房间,让肖华飞与这名护军单独说话,有些事知道的太多,绝对不是福气。 肖华飞早就猜到或许有这种可能性,只是没想到这名暗探会当着他的面表明身份。 肖华飞抬手止住这名暗探想要耳语的举动,让此人与自己保持距离,然后才对这名暗探说道:“如果事关陛下对你的安排,你无需向我禀告,回京后你自去找主事人禀报就好。” 肖华飞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万一真是皇帝暗中下令处置掉卓尚书...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全部烂在别人肚子里,他可是连想都不愿意想,更别说听了。 有一天重熙皇帝大行,一定会带着无数的秘密与知道秘密的人一起陪葬,皇家秘辛这种东西,活人本就不配知道。 护军道:“大人千万别误会,小人并没有从陛下那里得到特殊的旨意。小人就是领命护送老尚书回乡,记下一路上都有谁跟老尚书有过接触。顺便留意京城中是否有人与老尚书暗中往来。” “如今出了这种事,你的差事自然可以终止,按先前的话,回京后你自己安排即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命,不论如何本官不会与你为难。” “那小人便谢过大人,属下名叫...” 肖华飞再次将这人的话打断,冷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用告诉我,也无需告诉我,你且去吧,不许让人知道你我二人谈过何事。” 这名护军被肖华飞赶出房间,肖华飞一向有麻烦就想躲,根本没有兴趣参与到皇帝的秘密谋划当中。 知道不该知晓的秘密与安稳活着哪个更香,智力正常的人都会明智的选择后者。无知才是福报。 肖华飞将这名暗探的事放在脑后,再次招呼马远进屋,同时吴苟道也从官驿外回来,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保宁县影龙卫来报,那名县衙仵作已然落水而死,反正活人他们没有抓到,只能送来一具尸体与京城刚发过来的飞鸽密信。 吴苟道已经查看过仵作尸体,初步认为是酒醉后坠河身亡,尸体上依旧没有发现明显伤痕,除了仵作脚上一双鞋子没有找到,尸体的衣物也基本完好,没有拉扯撕打的痕迹。 一切看上去自然而又顺理成章,只是冬天砸开冰面,坠入河中有些牵强外,并没有可疑之处。 看来保宁县的人做事很有章法,手段老道又及时,处处都能领先肖华飞一步。 时间已近正午,冬日的阳光刺破乌云,照亮了纸糊的窗户。 肖华飞心情略感烦躁,自从到保宁县以来,没有一件事顺利。大冬天河水封冻,一个大活人能落水而死,是说那仵作点子背呢,还是人为的幸运呢。 答案当然极为明显,巧合太多就是必然。 只不过肖华飞不知道,是有人事先觉察这个仵作是个漏洞,先他一步出手灭口。还是保宁县影龙卫已经和对方串通一气,帮助对方了结麻烦。 肖华飞手里把玩着影龙卫用来传递消息的细竹管,没有看吴苟道而是看向马远,问道:“马大哥觉得此事是否蹊跷,你说是不是有人猜到我们会去查那仵作,所以先弄死了他。” 马远道:“按我们掌握的情况,老尚书的死疑点很多。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验尸的仵作又落水身亡,世上哪有这些赶巧的事。大人咱们要不要向京中求援,让指挥使再派些人手过来。” 肖华飞摇头叹道:“来不及了,若我猜得没错,这竹管里就是催咱们快点了结此事的上命。再说指挥使如果能多派人还会只叫我们几个过来?现在京城中恐怕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同时也在盯着咱们。一个不好你我想保住小命都难,不是得罪文官,便是得罪...” 肖华飞没有将陛下二字出说口,但马远与吴苟道瞬间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肖华飞将细竹管交给吴苟道,让他将里面的密信挑出来。 吴苟道小心的用一根银签剥去竹管上的火漆,再挑出腊封,将一个小纸卷倒出来。他并没有展开小纸卷,而是直接原样交到肖华飞手中。 肖华飞就是喜欢吴苟道这点,做事讲究分寸,很多事只需一个眼神,吴苟道便能做好。 轻轻将纸卷展开,上面只写有两个字,“心正”。 肖华飞又仔细看下刚挑下来的火漆,觉得并不是外人仿冒,才放心的将纸卷交给马,吴二人传阅。 肖华飞以前听人说起过重熙皇帝的行事风格,就是喜欢让臣子猜谜,凡事不肯说透。 如今这道命令,明显有皇帝的行事风格在里面,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臣子侥幸做对了,是皇帝英明神武,决胜于千里之外。 要是做错了,就是臣子误解圣意,肆意胡为。整个是两面堵,两面都是皇帝一人绝对正确,如此御下手段只有皇帝才配使用。 用肖华飞前世的话说,就是上面给了你平台,而且进行了充分授权,你得发挥主观能动性,勇于争当第一责任人。从此每天996,不够再加007,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漂亮。 不要和领导谈困难,公司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叫你解决困难,不要问公司给了你什么,要问你能为公司做什么。 成了便是公司领导高瞻远瞩,年底分红暴涨;败了就是属下缺乏创新思维,跟不上领导思路,kp彻底归零。 这套路真是干净又卫生! 肖华飞很想跑回姚安去,卓尚书死不死跟他可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此时他只想抱着杜兰英的大腿,寻求肉体上的升华以达到灵魂层面的安慰。 可惜理想永远是那样丰满,现实却冰冷而骨感,肖华飞此时还真不敢逃跑。给皇帝打工,从来没有安全着陆一说。 卓尚书就是很好的例子,不是被皇帝弄死,就是被同僚弄死。权力握在手中时自然可以呼风唤雨,可一旦失去,便是万劫不复,兴许还会连累家人受难。 肖华飞将纸条从马远手中抽回,收入自己怀中,“你俩都说说吧,心正二字,上面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吴苟道没回答肖华飞的问题,反而说道:“此类密信大人不能留底,按规矩得马上毁掉。” 肖华飞呵呵一笑,将纸条从怀中取出,手里顿了一下,将它递给吴苟道。 吴苟道丝毫没有犹豫,抬手将密信送入嘴里,用力咀嚼几下后咽入腹中,又端起杯茶水一饮而尽。 肖华飞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马远的眼睛,那明显的一顿,分明是肖华飞心中对他信任不够所致。 人只要成群,就必然有远近亲疏,马远知道自己的弱势在于比吴苟道投靠得晚,基本没有参于过肖华飞的隐秘行动。不过他有信心追平这中间的差距,随着肖华飞水涨船高,狗腿子这种人才永远不够用。 马远觉得还是得尽力表现一下,盘算过后开口说道:“属下认为这不是冯指挥使的手迹,也不像王书吏的代笔,恐怕是宫里的意思。可心正二字,可以理解为心正,也可能是心证二字。认真讲究起来,其中大有不同。” 马远边说边用手指粘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他所解读出的四个字。即“心正”与“心证”。 马远的解读与肖华飞所想差不了太多,猜谜游戏本就是不光看字面的意思,还要领会藏在题目下面更深层的内涵。 心正与心证,完全是两个不同的行事风格与结果要求。看来上面这是给肖华飞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肖华飞对吴苟道吩咐道:“你先去看看米富贵,别让那个疯子给齐大月搞死了。我要得是真相,不是齐大月满身伤痕的尸体。” 第一百六十五章 保宁县令 吴苟道刚出房间,门外兵士来报,保宁县知县郑俊怀来访。 肖华飞让兵士请郑大人入内谈话,在等人的时间里,肖华飞对马远说道:“咱们这位郑大人来得很及时啊。” 马远道:“仵作已死,他当然得来探究下大人是否看破他的小算计。” 肖华飞揉下疲惫的脸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打算好好会一会这位处处领先的保宁县令。 不可否认肖华飞的外表很具有迷惑性,郑俊怀第一眼看到肖华飞,就像看到了往日在青楼里时常见到的富家公子哥,这小子的确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郑俊怀甚至联想到,京中一直在传,重熙皇帝因多年沉迷修道,所以不近女色的传闻。他看眼前这个黄口小儿,模样英俊,还带有一丝秀美,莫非就是因此得到影龙卫的高位? 皇帝亲军的官位,自然是皇帝宠臣的后花园,还不是皇帝想怎么抬举就怎么抬举,哪像他寒窗苦读十余年,才混上个七品的官位。 郑俊怀虽然心里对肖华飞很是鄙夷,不过脸上表情却没有一丝流露,见面后的言谈也甚是恭敬,全然没有文官该有的风骨。 伸手难打笑脸人,肖华飞没想到郑俊怀处事如此圆滑老道,让他觉得浑身力气打在一团棉花上。 郑俊怀要是像齐大月一样,上来便张口喝骂,反而好处理,直接把他交给米大专家便好。可彼此寒暄几句后,肖华飞完全找不到发飙的理由。 郑俊怀根本不问肖华飞来保宁干什么,一个劲的东拉西扯。 “肖大人今日到了保宁这个小地方,也不说先到县衙里去走走,让下官尽下地主之谊。要不是城门巡丁惫懒无状,迟迟没到县衙上报大人抵达的消息,下官早就前来拜见大人了。” “郑大人客气,本官奉了上面的命令,来保宁勘察老尚书的死因,实在不敢拖延。只能先办差事,还没空出时间去拜访郑大人。这是本官有错在先,还请郑大人不要介意哦。” “肖大人这样说,让下官十分惶恐。下官已命人在城中逢春楼备下酒宴,晚上就为大人洗尘接风。大人从京城中来,自然是见过大场面,不过保宁虽小,可逢春楼里的姑娘,却未必比京城中差上许多。到时还请大人带着影龙卫的兄弟们一起去,下官同样给他们备好了酒菜。” “哦?原来郑大人也好此道啊,看来你我真是同道中人。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难上床,不知逢春楼里的姑娘都擅长些什么?” “让大人见笑啦,可能是下官说得有些夸张了。不过那些姑娘们模样确实娇嫩可亲,吹拉弹唱也算精通。下官听说大人擅长作诗,她们亦可帮着大人素手研墨,共写佳文。”郑俊怀给了肖华飞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肖华飞会意,却没有马上同意郑俊怀的邀请,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马远陪着肖华飞一起露出希冀的眼神,还配着吞了下口水。 肖华飞面露为难的说道:“多谢郑大人邀请,本官的心早就飞到那逢春楼之中。可是本官这里尚脱不开身,老尚书中毒一事还没有个头绪,恐怕要辜负郑大人的美意。” 郑俊怀茫然道:“老尚书身故下官也心怀悲切,可是经县衙属吏查验老尚书确是服毒自尽,事发时老尚书房中也只有他自己,大人莫非还有什么怀疑不成?若是大人有确凿证据,证明老大人却是被旁人所害,下官还要谢谢大人,让下官没犯下大错。下官这就让人追回给朝廷报丧的信使,以免朝廷说下官处事不明。” 肖华飞仔细观察郑俊怀的表情,发现从此人脸上表情看不出一丝作伪,郑俊怀的目光坦然而真诚,话语中也没有可以指摘的漏洞。 肖华飞觉得郑俊怀此人要么真不知情,要么就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且心思沉稳,智商极高。 这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郑俊怀对卓尚书的死不说他自己的判断,一切推到县衙属吏身上,可那仵作已死,想来郑俊怀就是抓住这点,认为肖华飞没有证据。 而且郑俊怀又提出招要回信使,这就是在试探肖华飞是否有其他证据,逼肖华飞亮出底牌,否则招回信使耽误报丧的黑锅就得由肖华飞来背。 郑俊怀不愧是官场好演员,整个表演自然而流畅,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让肖华飞抓不到任何把柄。 肖华飞叹道:“老尚书经本官查验,确认是中毒身亡,这点本官也没有异议。至于县衙的信使该派还是派,报丧与查证死因,相互并无影响。待明日一早,若还是没有新的发现,本官便会出发回京,交了这烦人的差事。在本官看来,到保宁来一跑趟纯属浪费时间。” 郑俊怀宽慰道:“大人是陛下近臣,老尚书也是陛下近臣,相信大人能理解陛下的心情。再说朝中大员客死异乡,朝廷派人来查验,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大人连夜赶路属实辛苦,晚上还是定在逢春楼,咱们不醉不归可好。大人务必赏脸,不能白来保宁一回,感受一下桃源之乐,让下官尽一下地主之谊,否则下官的脸面上可挂不住啊。” 肖华飞笑着点头答应,晚上到逢春楼乐一乐,不过转而好像刚想起一事,一拍额头说道:“郑大人还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忙,否则逢春楼我还是去不得。” “还请大人明言,但凡是保宁县里的事,下官都能帮大人解决,只求不影响大人晚上开心就好。”郑俊怀语气中不见丝毫紧张,仿佛早就知道肖华飞有此一问。 “本官与属下来到官驿时,老尚书那间客房已被清扫干净,当然就算不扫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毕竟卓家老仆证明房中始终只有老尚书一人。不过本官的属下发现,老尚书服毒用的茶杯不见了,不知郑大人可否知晓?这件东西本官要带回京城给陛下过目,你也知道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明证,否则本官不好向陛下回话。” 郑俊怀闻言笑道:“原来是此事,下官能够理解大人的难处,这是应有之理。那件茶杯下官已让县衙属吏收回县衙,这本就是官府行事规程。茶杯就在县衙案库之中,等大人晚上到了逢春楼,下官带去便是。” 肖华飞装作长出一口气,叹道:“还在便好,要不回京后面对陛下,本官就剩这张嘴去应服陛下了。不过此物不吉,郑大人还是不要带去逢春楼,以免坏了兴致,就让本官这名下属,随大人一起去县衙取回吧。” 郑俊怀没想肖华飞如此急迫,不过也没有推脱,那件东西本就是用在这种时候。 肖华飞简单与郑俊怀客气几句,便让马远跟着郑俊怀回县衙去取茶杯。 郑俊怀热情的让肖华飞再三保证肯定会参加逢春楼的酒宴后,才起身带着马远告辞离去。 吴苟道回到肖华飞所在房间,向肖华飞禀告米富贵都在做些什么。 肖华飞听过后心中惊骇,身上汗毛直竖,竟然有些同情齐大月。以前只觉得米富贵是个技术宅,仅是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 如今听吴苟道学了一遍米富贵如何对待齐大月之后,肖华飞觉得还是小看了此人。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加疯子,他可能完全没有人类感情。 这家伙居然想在齐大月身上试验无痛阉割术,肖华飞听得两腿一紧。齐大月虽有言语顶撞,有蓄意阻挠办案之嫌,但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 “什么时候能向齐大月问话?”肖华飞问道。 “属下进去时,米百户正在解齐大月的裤带,要是属下晚进去片刻,齐大月只能入宫继续当官了。属下已将大人的吩咐传达给米百户,约摸再有一个时辰,米百户那边才能开始问话。” “为什么这么久?齐大月的胆还没被吓破,看来我是小看此人了,看不出大晋文官还真有硬骨头,属实难得啊。” “以属下看,齐大月的眼神已经涣散,明显已经屈服,不过米百户的药有些副作用,以致影响了齐大月的喉咙。米百户已经给他服过解药,但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勉强说话。” 肖华飞点点头,他感觉吴苟道有些失落,便劝解道:“你才多大,虽然说从你爹那里学了些手艺,可世界之大,能人还是有的。我们要勇于承认自己有不如别人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哪怕是茅坑里的石头,用手扔出去还能恶心自己与别人呢。你比米富贵忠心可靠,这已经是最大的优点。” 吴苟道听完肖华飞的劝解之后,觉得心里更加发堵,暗自决定要努力钻研老爹留给他的秘籍,他不信吴家的家学比不上米富贵的野路子。 他很珍惜身上这身银袖黑衣的官服,这是他老爹穷尽一生没有达到的高度,他觉得自己是在小地方呆久了,有些坐井观天。 如今看到米富贵以后,才知道影龙卫中的狠人无数,果然京里的同僚才是最心狠的角色。 吴苟道并不生气肖华飞的调侃,他早在九娘小楼中与肖华飞会面时,就决定今生跟定肖华飞。立志做肖华飞身边机敏上进而有追求的狗腿子。 当然肖华飞也给了他丰富的回报,让他与兄弟们从此衣食无忧,不再担心受伤后无人理会。 吴苟道暗自决定,不就是和京里的这些百户们比谁更心狠手辣吗,那就让米富员与马远他们等着瞧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地不仁 大晋太康城今冬无雪,运河封冻米价暴涨。 无人关心开春时百姓可能面临的春旱,在官员们看来天时不利,全因朝政颓唐,奸臣当道所致,这是上天给重熙皇帝的警示。 至于米价暴涨,这也是因为运河封冻,粮船无法按时抵京,一切皆是天数,非人力可为。 只要让老天爷心情愉快了,所有的灾厄自然会一并消散。可如何让老天爷高兴,却没有人敢公开说出口。 京城中的青楼酒肆内,到处都有满怀忧虑的官员整日买醉,时而痛饮浮生醉,大骂卢奸佞祸国殃民,时而说起逸闲楼里的新晋花魁,流下激动的口水。 为国操劳与风花雪月,在大晋的文官们看来,是和谐而又统一的高尚情操,也是文人风骨的重要表现方式。 一手数银子,一手搂女子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至于皇帝那就该被供起来,最好不要插手政事,天下自有忠诚勤勉,清正廉洁的文官们来打理便好。 勤奋的皇帝不是他们要想的,因为那样的话当起官来太累。什么都不管,只知道修仙的皇帝当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样会影响文官们为国效命的积极性。 最好的皇帝就是文官们说什么,他便照准,把玉玺盖在文官们起草的圣旨上颁行天下,那样才是大家心目中想要的太平盛世。 但像重熙这种同样修仙不愿上朝的皇帝,却不被百官们喜欢,因为他总是有太多的想法,有时还很任性。 就像再次让影龙卫开衙理事这档子事,就是对文官们工作积极性的最大挑衅,是破坏朝廷运行体系的肆意之举。 还有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文官们对重熙皇帝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简直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万一重熙皇帝在哪个未知的清晨驾崩,文官们就会为了谁来当皇帝而伤透脑筋,谁也不想面临如此复杂的选择。 因为一旦选错了,就会万劫不复,最好现在就将文官们选定的人选定为太子,那样才皆大欢喜。 大家只要安静地等着太子继位,然后新皇帝垂拱而治,将天下再次交给文官便好。至于新皇帝,最好一直躲在后宫里和嫔妃们躲猫猫,做一个勤劳的小蜜蜂就行了。 重熙皇帝在上次大朝会,成功的挫败了文官们的谋划,让他们折了一个礼部尚书。 储君的最终归属依然不甚明朗,虽说皇子们都不掌兵权,可是一旦京中大乱,文官们还是会担心自己家里的瓶瓶罐罐会被打破。 大晋乱不乱,人死不死,其实他们全不在乎,只要自家不受损失便好。祖祖辈辈为官积累下来的田地与家当,自然要用心保护。 无论再大的天灾也没听过有官员困饿而死,所以文官们只是在嘴上批评重熙皇帝时叫得欢,可实际上无人为大晋百姓正在挨饿操一点心。 他们只希望这天不要变,一直按照现在的好日子,一代代在他们中间传承下去,做到守礼而有序。 所以秩序对官员们来说更为重要,因为秩序就是他们保证家族富贵无极的终极武器。哪怕是皇帝也该在文官们制定出的秩序中按规矩行事,该死就死,该传位就快点传位。 重熙皇帝这个不按秩序行事的头号玩家,他们已经伺候够了。 天气寒冷而干燥,京城内外渐有流民聚集,每天化人场那里都要焚烧几十具尸体,京城中各处街巷的角落中,也不时会发现难民的尸骸。 对于负责收尸的顺天府衙役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尸骨都很轻,基本被饿得皮包骨头,再加上冻得硬邦邦,两人一抬扔到车上就好。 高官显贵的朱漆大门附近很少有流民出现,因为那里的看门仆人过于凶恶,可能不等人饿死,就会被他们操起木棍活活打死。 朱漆大门里与大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大门里的暖阁中温暖如春,为暖阁提供热量的并不是会发出恼人烟气的炭火,而是在厚厚地砖下面铺设的地龙,火道里的柴薪会缓慢燃烧,徐徐散发热量,保证贵人们无俱风霜,阖家安乐。 只不过取暖地龙使用起来稍微麻烦些,用不了几天便要更换地龙里的柴薪。管家有交待,为了将烟火气将到最小,地龙里一定要铺设顶级的银丝炭,再铺上极厚的锯末,因为家主年级大了,受不得烟气。 这是不过几百两银子的小花销,丝毫不会影响这座四进大宅的运作,像这种暖阁这座大宅中至少还有三处,皆因主人喜欢在冬天到府中不同位置的暖阁中,开窗凭眺不同的景致。 饮茶时主人喜欢欣赏待放的腊梅,所以要去花园里的那处暖阁。观府中舞姬跳舞时,他喜欢池塘边的那间暖阁,因为那里人较少,没人能听到暖阁里发出的声响。 总之四间暖阁各有用处,秩序与规矩是这所府邸主人治理家事的最低要求。 此时主人书房附近的暖阁里正有几位官员在喝茶,因为房间有些热,管家甚至还让丫鬟打开了暖阁内用来通风的气窗。 官员们此时都已换上主家准备的轻薄春衫,丫鬟与舞姬们穿得更是肉隐肉现。 弥漫着清香的暖阁内,舞姬们翩翩起舞,官员们举杯闲谈间茶香四溢,只不过暖阁中的主位一直空着。 房间里面最小的也是五品官,官阶最高的则有两位从二品大员,外加四位正三品大员,可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人能坐上主客位。 暖阁大门无声打开,一股寒风涌入室内,刚才还在喝茶的官员同时起身,向出现在门口的一位老人作揖行礼。 老人边迈步入内,边供手客气道:“列位大人请恕老朽来晚了些,担不起各位朝中栋梁行礼问候。老朽至多不过是一介闲人,各位百忙之中能来看望,心中已是喜欢出望外,还请诸位坐下说话。” 老人虽然话说得客气,但在他没有入座前,暖阁中的官员无人敢率先坐下,可以说他们面对重熙皇帝时都没有这么恭敬。 因为重熙皇帝做事时至少还要讲些面子,守些明面上的规矩,而大家眼前这位老人,他本身就代表着规矩。大晋朝堂几十年来的很多大事,背后依稀都有他的身影。 老人坐上主位端起茶杯,其余人才各自入座,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老人,无一人轻易出声。 老人喝过一口茶后,才展颜一笑,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就像野地里风干的桔子。在座的所有人马上开始称赞老人老当益壮,鹤发童颜,不愧为大晋三朝元老,定海神针。 老人收了笑脸放下茶杯,悠悠叹了口气,满怀忧虑的对众人说道:“今日请列位大人前来,实是万不得已。按说老朽已多年不理俗事,就应该安静的在府里等死才对...” 老人话说一半便打住,抬头观察起暖阁内众人脸色。 一位红光满面的从二品官员率先起身说道:“老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在座之人皆出至老大人门墙。我等以往向老大人问策时,老大人从不轻易谈及国政,实乃真君子也。如今城内外百姓嗷嗷待哺,朝中正义之士忧心如焚,老人何不教教我等该如何为民请命,一起上疏陛下以解民困?” 老人自嘲地摆摆手,低头端起茶杯,开始喝起茶来。 一位三品官员起身,施礼后劝道:“先帝在时就称赞老大人是大晋的中流砥柱,如今先帝离世已经四十余年,大晋像老大人这样的定海神针,已然不多。就算您老对朝局心灰意冷,晚辈还是要请老大人多为江山社稷考量,多为这天下百姓谋福,多为我等指点迷津。” 阁中众人全都出言附和,劝老人帮他们拿些主意,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老人无奈下冲管家使个眼色,管家会意马上领着丫鬟与舞姬退入暖阁。 老人等暖阁大门再次关闭,才缓缓说道:“列位怕是还不知道,礼部卓庞然已于前日殒命于保宁县,应该在今日便会有县衙的信使入京报丧。” 暖阁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好像在座官员的尾巴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薅了一下。 有年轻官员出言问道:“保宁县与京城相距百里,敢问老大人从何得知此事,不知卓尚书身殒所为何故?” 刚才那名从二品官员马上起身,语气不满地对年轻官员训斥道:“你是不是在刑部呆久了?若是看事情总喜欢从断案的角度出发,就老死在刑部吧。你所问的净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你难道看不出卓尚书是因何而死?怎能问出这种无关痛痒的废话,实在是鼠目寸光,难当大任。” 老人等这名从二品官员把说完,才伸手向他压一压,示意这名高官先坐下。 那名年轻官员被说得脸色涨红,连忙向老人与高官行礼赔罪。 老人温和地让这名年轻官员入座,对所有人笑着说道:“老朽这里不是朝堂,各位自然可以畅所欲言。年轻人看事不明实属正常,我们总得让人家后辈说话嘛。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讲明白,他们又怎会认识到其中的凶险。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坐上你们的位置,继续为大晋鞠躬尽瘁。咱们伸手带一带他们,也是应有之义。” 在座的几位高阶官员均向老人拱手行礼,虚心感谢老人对他们的教诲。而年轻的官员们则对老人投去敬仰的目光,老人一番话明显是拿他们当自家后辈来看,愿意屈尊降贵与他们相交。 暖阁内安静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老人继续说话。 老人好似陷入回忆之中,面向众人缓缓说道:“卓庞然比我晚入朝十余年,老朽恍惚记得对他提携过几次,一次是他从户部主事,升至工部员外郎,好像还有一次是升任礼部侍郎。唉...一晃过去几十年,很多事记不太清了。卓尚书在老朽眼里是个很方正的后辈,敢于言事,不会轻易妥协,恐怕这也是他自尽的原因吧。” 老人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便在年轻官员心中点起一把上进之火,他们知道老人这几句话不是为了自抬身价的谎言。 朝中的官员们曾经在私下里议论,当年卓尚书就是傍上了老大人的高枝,才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而今再看看暖阁内那几位从二品,正三品的朝中高官,便知此言不虚。 今天的聚会就是老人在向曾经的朝中同僚,展示自己的派系的雄厚实力,顺道在给将要出头行事的年轻官员们打打气。 这些年轻官员都是跟着他们家里的长辈而来,全部是嫡系的子侄,因为重熙皇帝不喜欢官员们在私下里的聚会,所以这些人都是从后门进入这座府邸之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满园春色 老人先对年轻官员们挨个勉励一番,老人年纪虽大,却从没叫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随后老人叫来管家,笑着对年轻官员们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另一边喝酒解闷吧,留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这里聊点闲话,叫你们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太为难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在各自长辈的示意下,年轻官员们跟着管家移步池塘边上那处暖阁,其中的乐趣不言自明。 等这些后辈们退出暖阁后,老人神情严肃起来,向一名官员问道:“保宁那边的消息为何还未入京?如果事情办差了,后天可难以成事。” 这名官员连忙低声回道:“您老人家放心,那卓庞然肯定是十死无生,这点绝没有差错。想来冬季道路难行,可能信使在路上有所耽搁。各处城门都有我们派出的家仆,只要信使到了城门,便会有消息来报,断不会误了后天的正事。” 老人叹道:“君臣一场,老夫也不想如此,只是陛下那边...唉,等不得了,谷王那边对咱们不待见,只能把宝押在他处。” 另一名官员开口道:“咱们是不是急了些,要我说不管谁接了皇位,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天下又不是只靠一姓一家就能治理得了,还不是要靠我们来帮着治理天下。” “糊涂!这些年陛下在暗地里已经将我们的子侄全踢到边塞之地,那姓卢的只知道曲意奉承陛下,朝中要职大多任用寒门子弟,其中用意已经很明显,陛下这是要断我们的根!他想给新皇帝留下一片干净的白地,好让皇族再次说一不二。此举有违世俗纲常,我等岂能伸长脖子,任人宰割。” 老人一挥手,止住几名官员的争吵,淡然说道:“我等不是为了自家的兴衰而在此相聚,各位也别觉得咱们是在密谋什么。今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晋可以安稳万年的无奈之举。士农工商自安其事,这是天道至理。君若视臣如手足,我等自然该涌泉相报...” 老人没讲若君视臣如犬马,他们该如何做,当着在场的人有些话不需要他说得太透,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官僚中的官僚。 无论做下什么样的事,他们有信心真理始终站在他们一边。 几位高官纷纷点头,说他们原本就是这样想,若是百姓们需要,他们可以捐出全部家产,辞官回乡。 其实他们前期已达成共识,今日不过是来老人这里下定最后的决心,让老人给他们指明行动的方向。 老人最后说道:“等保宁那边的消息进京后,你们便快些联系各自的人手,务必将此事闹到满城皆知。你们用卓庞然的死大作文章,必能激起百官的愤怒,到时乘势发动百官去午门叩阙上书,要求陛下答应你们的请求。” “若是陛下还是闭门不理,或将百官奏书束之高阁,我等又该如何?”有人出声问道。 老人冷冷向其一瞥,含糊说道:“天气寒冷,听说每天都有人冻死,你们记得叫大家多穿些衣服,万一冻坏几个忠直大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陛下?” 暖阁内温暖如春,众人皆笑而不语。 老人拍了两下手掌,暖阁大门无声开启,一队妩媚侍女端着保温用的食盒依次进入室内。 这些侍女的美艳程度明显要优于刚才那些伺候茶水的丫鬟,而且她们身上只有腰间系着一条丝带,其余未着寸缕。 各位高官顿觉眼前一亮,室内此时宛如阳春三月,粉红色的桃花成双盛开,遮掩不住的春意扑面而来。 老人道:“已过午时,老夫乏了精神有些不继,得回去午睡片刻。列位大人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随便在暖阁内用些午膳吧。” 随着老人的离开,暖阁大门再次合拢,杯盘掉地的碎裂声与急促的喘息声,逐渐隐没在寒风呼号之中。 保宁县。 马远将卓尚书服毒用的茶杯带回官驿,肖华飞刚刚询问过官驿内的驿卒,并没有发现新的疑点。 吴苟道被肖华飞派去盯着米富贵,肖华飞怕米富贵给齐大月搞得不像人形,不好向朝廷交待。 马远打开用手帕裹着的一个小包,让肖华飞查看里面包着的茶杯。 肖华飞没有用手拿起茶杯,而是让马远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仔细观察,茶杯就是很普通的官驿常备茶杯,和肖华飞此时桌面上的茶杯并无区别。 茶杯中明显有一层干涸的茶渍,除此之外,茶杯保存完好,再无其它特别之处。 肖华飞将怀中炭笔取出,用小刀削下一些粉末,在马远不解的目光中,肖华飞将黑色的炭粉吹在杯壁之外,没有找见任何可见的指纹。 但这一点只是加深了肖华飞对郑俊怀的怀疑,并无法认定郑俊怀参于杀人,对方只需推说是县衙属吏没有妥善保管茶杯,便可以解释一切。无论茶杯是用布包裹,或是吏员放在袖里带回县衙,全能解释得通。 肖华飞只能说对方在证物处置上有过失,却不能以此为证据推定对方杀人。 肖华飞让马远带着茶杯去见下卓家老仆,让对方认一下这个茶杯是否为卓尚书当日房中所用之物。 不多时马远便带回肯定的答复,不过这在肖华飞看来已没有太多意义,因为驿站中所有的茶杯都一个样,只不过是走一遍程序罢了。郑俊怀如此圆滑的人,不会留给肖华飞一个如此明显的破绽。 马远见肖华飞一脸没精打采,出言劝道:“大人要不要小睡片刻,属下帮大人看门,一旦有事再叫醒大人。” “我也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踏实,一睡着就有个老混蛋站我身边吹冷风。”肖华飞郁闷答道。 马远四下观望,见门窗关得很严,可他也觉得房中的确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卓尚书的冤魂正在此地徘徊,想要找他们伸冤。 马远想到此处打个激灵,连岔开话题说道:“大人刚才是怀疑郑县令牵涉此事?我看那郑县令挺圆滑一个人,应该不会主动卷入这摊浑水吧。” 肖华飞道:“他刚才办错一件事。你没发现他少问我一句话?” 马远仔细回想刚才与郑俊怀见面时的情形,摇头道:“他没问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因此大人对他心生不满?觉得此人有些虚情假意,并不是真想邀请大人欢宴?” 肖华飞被马远逗得哈哈大笑,用手点着马远说道:“马老哥是真没看出来他的破绽,还是纯粹想逗我开心啊。” 马远笑着回道:“属下见大人心中郁闷,便想逗大人开心一下。” “那你说说吧,你觉得郑俊怀哪里不对劲,看看咱俩想的是否一样。” “郑俊怀刚才所言看似心中无愧,做事都是从公事角度出发,实则是将一切责任推给下属。他还故意在我们面前打了马虎眼,说要追回信使,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属下觉得这是心中有鬼的表现。” “你说得有道理,他追回信使那些话无非是想逼我们向他亮明底牌,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抓到什么证据。不过这些也说得通,出来当官嘛,谁也不想担麻烦事,这点本官倒也理解。” “那大人觉得他还有哪里不对呢,他对大人比齐大月那家伙可殷勤得多,晚上的安排也算周到。大人总不能因为他礼数周到,比其他文官对我们高看一眼,便怀疑他吧。” 马远觉得肖华飞可能有被虐的倾向,当然影龙卫所有人都有点这个倾向,因为过去和文官们斗得太久,以致于彼此都不拿对方当人。 谁要是给了对方笑脸,基本可以认定为非奸即盗,大家见面相杀才是常态。就像齐大月骂肖华飞奸佞,肖华飞便要揍齐大月板子一样。 如今郑俊怀面对肖华飞时的相处方式,对于影龙卫来说很是另类。 肖华飞道:“马大哥没有留心到郑俊怀忘了问我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吗?他的信使尚未出发,我们已经抵达保宁县,这点在一个县令看来不稀奇吗?他到底有没有怀疑我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我们眼前所有这一切,难道不是早就准备给我们看的吗?” “大人是说郑俊怀早就猜到我们会来,所以才收走茶杯,看管好老仆和护军,并且暗中灭了医生与仵作。他抹平一切痕迹就等着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灰溜溜的滚回京城去。” 肖华飞点头道:“虽然我已严令保宁县的影龙卫保住那名医生,但我觉得那最先见到卓尚书尸体的那名医生已经死了,或是根本找不到了。” “可这样做不会更加引起大人的怀疑嘛,属下觉得郑俊怀这样做不是明智之举。” “马老哥也在官场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官场中的是非黑白,全凭一张嘴吗?京里发来的那个心正二字,其实是在告诉本官,只要我认为是对的,只要是对陛下与朝局有利,我便可以凭心行事,随意去做,至少眼下上面不会追究。” 马远犹豫半晌,终于咬牙说道:“属下斗胆劝大人多想一想。若是按上面的想法办事,可能...可能不得善终。” 肖华飞叹道:“呵呵,马老哥别以为我年纪小看不出来这些,不过我还是很高兴,马老哥能和我说这些心里话。若是我炮制证据,一切又很难做扎实,只要被文官们抓住一点漏洞,就会反噬自身。到时本官与马老哥,还有米吴二人,恐怕都要脑袋搬家。马老哥有没有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 马远很想和肖华飞解释,那句话是专门说皇子,皇孙的,应该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想想他们在保宁县面临的处境,以及重熙皇帝喜怒无常的性格,这句话又显得极为合适。 肖华飞用力拍拍脸颊,对马远说道:“算了别想那么多,咱们当狗腿子的,就要有当狗腿子的自觉,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再说。” 肖华飞起身带着马远向米富贵那边走去,他心中总觉得齐大月与其仆人表现得很不正常,说不定能榨出点有用的油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各有心思 京城的官场当中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卓尚书含恨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 礼部的官员们已经发动起来,准备得到保宁县那边准确的消息后,就立即上书朝廷,要求皇帝把卓尚书的灵柩迎回京城,并且要在京城的卓府中隆重发丧,以示哀荣。 京城中到处流传着卓尚书因被奸臣迫害自尽离世的谣言,街头上的茶馆与酒肆当中到处是窃窃私语的人群。 太学中的学子们更是自发的穿上素服,走上街头开始宣扬起卓尚书为国操劳一生的功绩。 随着太学生们的上街悼念,京城一些街道上的人群开始聚集起来,虽然京城百姓对卓尚书基本没什么印象,可是百姓们爱看热闹的性格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觉得此时的火热场面,比过年时来得热闹。 小商小贩们也开始追逐着太学生们的步伐,跟在后面做起生意。 太康城中的地痞无赖们也加入这场狂欢,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一时间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衣服可就遭了殃,指不定穿过人群时便会在身上多几个黑乎乎的手印。 一时间盗窃,抢劫等暴力案件频发,顺天府门口的鸣冤鼓已经有人在排队告状。 太学生激昂的宣讲声,小贩的叫卖声,女子偶尔发出的尖叫与咒骂声,让凛冬下的太康城呈现出病状的喧闹。 顺天府多次向卢丞相上书告急,单凭顺天府那几个衙役无法维护京中治安,而五城兵马司这些半军事化组织,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出力,京城中治安越发败坏,重熙皇帝已下旨申斥两次,依然不见任何效果。 重熙皇帝无奈下只得谕令影龙卫出动,命其纠合不法,稳定京城局势。 影龙卫军士们开始穿上黑衣带上面纱,打开官衙大门,以十五人为一小队上街巡逻。 此举没有让百官们臣服,反而越发激起了百官的愤怒,有些官员开始休班告病,实则离开官衙以后便开始四处窜联,暗中密谋对策。 在重熙皇帝来看,这已经是给文官面子的无奈之举,皇帝没有让京营上街就是最大的让步。 影龙卫的巡逻有效地防止的地痞无赖的骚扰行为,但却没法阻止太学生们的悼念活动。 而且这些太学生们中间,还有很多换上文士服的年轻官员参与其中,这也给影龙卫的治安任务增添了更大的困扰。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他们敢当街动手驱散这些闹事的太学生,可现在影龙卫委屈得太久,当小妾已成为习惯,还真不敢对着学生与官员们动手。 京城局势急转直下,正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快速发展。 冯克明躲在官衙公房中享受着芸娘的温柔服侍,他的面前放着好几份圣旨,圣旨上面的措辞越来越严厉,要不是冯克明正在称病,重熙皇帝早就把他拎到皇宫中大骂一通。 芸娘边帮着冯克明按揉太阳穴,边说道:“宫里怕是真着急了,你真打算看着不管吗?” 冯克明正在头疼,但还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与芸娘说道:“我一个快死了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些,现在京城官场就是个大粪坑,谁粘上谁就一身屎。老卓那个老混蛋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非得这个时候死。” 芸娘柔声道:“人死为大,你就积点口德吧。我听人说卓老尚书可是一个好官,他为人方正,心系社稷百姓。这回客死异乡,恐怕是含恨而死,想要以死来劝谏皇帝。这样果敢忠直的大臣,总是让人心生敬佩,可惜好人不长寿...” 冯克明笑道:“评价都这么高了?怕不是再过几天,就得和圣人比肩了。要我说这天底下少了谁都一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替老卓招魂那些人,哭得最欢实,玩得也最花花。要是我死那天,有老卓一半排场就知足喽,指不定有多少王八蛋,会半夜摸到老子坟头拉屎撒尿呢,芸娘你说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芸娘手上加了力道,愤然说道:“你死了我就出家当尼姑去,眼不见心不烦。” 冯克明知道芸娘对他还是放不下,但不再提自己会死的事。 他随意地问道:“你刚才说那些话,都何时听说的,按说老卓死到现在也不到三整天,京里消息传得可够快的。” 芸娘笑道:“逸闲楼那里什么消息都有,二天前就有人好像说过类似朝有奸佞,忠臣含冤的话。不过指的是不是这件事,我就不清楚了,人家没说清楚,大家听过就算了。人喝完酒,总会发泄怨气,当不得真。” 冯克明眉头皱起,陷入思考当中。 芸娘是最了解冯克明的人,她抬手一拍冯克明的额头,嗔道:“不许往我那里放你的人,你那些人穿上黑皮往我门口一站,谁还敢进去。再说万一公主大人知道了,你给我那里派人,还不得带人打上门来。咱们以前可说好的,明的暗的都不行!” 冯克明笑道:“哪有,我刚才是肚子饿了,正在想一会吃什么。” 一连多日冯克明因为中毒的原因,一直没什么食欲,所以很少吃东西,人也瘦了很多。 芸娘听到冯克明这么说,连忙起身出屋去给他做东西吃,冯克明笑着让芸娘不要着急,叮嘱她小心别烫了手。 其实逸闲楼里一直都有冯克明派出的暗探,只不过并不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芸娘在那里不被一些京中权贵骚扰,万一有事时暗探可以通知冯克明去救驾挡灾。 只不过这些暗探并不是冯克明直接控制,他管不过来这么多的事,以往这种事情都是交给下面的千户去打理,这是了为防止冯克明分身乏术时,有人可以帮忙顶一顶。 芸娘这边刚一出屋,王书吏就如鬼魅一般溜进冯克明房间。 冯克明指着圣旨对王书吏说道:“把这些收好留档,说不定以后人家翻脸时,还能拿出来挡一挡灾。” 王书吏将圣旨收好刚要出去,就被冯克明喊住。 冯克明犹豫半晌低声问道:“我那几个老兄弟都在忙什么?最近消息传到我这里可有一些慢啊。” 王书吏胳膊下夹着圣旨,小声回道:“五日前四位千户晚间到鸿宾小聚,至到子时方散,席间所谈探听不详,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抱怨之语。三日前,四位千户都到了京中一处私人馆舍,再次聚会到子时,那里没有我的人,所以不知他们在干什么。眼下几位千户带队在京中四处坐镇,纠合不法。” 若是放在往日,影龙卫同僚间私下聚会实属正常,可现在京城中气氛太过诡异,怎么看都像要有大事发生,属下们还这样做,多少有些背着冯克明开小会的意思,让冯克明心里有些不舒服。 冯克明叹了口气,向王书吏吩咐道:“你亲自去给肖小子发信,叫他最晚明天回京。至于那几人...各人有各人的运数,算了老子懒得再管。你只要帮我把那些实权百户看好便是了,你去发信吧。” 王书吏本已向门口走去,想了想还是回身说道:“大哥把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姓肖的那小子身上,是不是有些儿戏了,先不说保宁县那边到底会办得如何。单是他回来后,卫里这些老人就不会让他安生,他还是太小了,难以服众。” 冯克明道:“那是这些老人看不明白以后的事,他们以为我下来了,指挥使的位置就会轮到他们?陛下也许会看在亲妹妹的面子上不让我去皇陵侍寝,可他们必须得陪着陛下一起去,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还在影龙卫里混,真是白长了一对势力眼。姓肖那小子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简单,我总觉得他心里住着一个老鬼,说话办事鬼精的很。他是陛下留给未来皇帝的打手,至于能不能挺到那时候,要看他自己的福份。” 王书吏道:“所以大哥就一直把他推到前面,你身体其实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冯克明马上将脑袋歪到一边,气若游丝般说道:“你快点出去发信,然后找地方喝酒去,我的事你少管。有说我的功夫,还不如去找个年轻寡妇,说不定还能给你们老王家留条根,省着以后没人给你上坟。” 王书吏鄙夷地说道:“女人有什么好,整天哭哭啼啼地麻烦死了,你愿意往这坑里跳,少拉着我。” 说着王书吏打开房门,转身向外走。 眼看着房门就要关上,冯克明小声说道:“是大哥没有照顾好你,当初姑姑去世时,我答应她的事没有做到。这些年卫里的事我基本不管,全靠你帮着我操心。以我的身份,肯定得死在京城,无法埋在祖坟了。等过了这阵,你早些离开京城回老家吧,我总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王书吏在关门的瞬间,回了一句,“我从没怪过你。” 芸娘端着新熬好的米粥回到房中,冯克明展颜一笑,开心地喝起热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时间紧迫 肖华飞带着马远向关押着齐大月的小院走去,一路上肖华飞哼着马远听不明白的小曲。好像是什么菊花残,满地伤之类的歌词。 马远以为这是姚安当地的小曲,他没有发问只是默默听着,不过肖华飞哼唱得倒是极为欢快。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肖华飞眼中露出的冰冷。 肖华飞已经认定卓尚书并非服毒自尽,只是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卓尚书是被人所害。 对方行事滴水不漏,仵作醉酒坠河,连此人被逼做伪证的口供都得不到。第一个查验尸体的医生,至今没有找到,估计凶多吉少。对此肖华飞已不抱多大希望,保宁县这边的影龙卫,看来已经安逸的太久,业务能力实在堪忧。 卓家老仆那边也没有提供有用的线索,他的口供反而会证明卓尚书的死因没有疑点。 整个服毒事件从卓尚书的个性角度与离京前后的言行来看,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但这一切全是肖华飞的个人怀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至于那个茶杯,马远已将其包好带在身上,肖华飞打算让米富贵与吴苟道这两名用毒行家一起查验,看看是否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关押齐大月的小院较为偏僻,那被邹通打断腿的仆人此时正被捆在屋外,由一名兵士看守着。 兵士见肖华飞与马远进院连忙行礼,肖华飞嫌弃地看眼此人,向兵士问道:“他俩问过这家伙没有,可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兵士答道:“回将军,吴百户已经问过此人,至于问出什么,吴百户没说。因为小的得到的军令是看守此人,所以也没有向吴百户打听。将军若要了解详细的情况,小的这就去屋里叫吴百户过来。” 肖华飞笑着拍下兵士的肩膀,勉励道:“是条好汉,咱们云铺卫出来的人就是懂规矩,你要是累了,我就让邹通派个人换你守会,这院子里还是太冷,站久了容易冻坏。” 兵士再次行礼答道:“回将军,小的不累。刚才邹百户已经给兄弟们派发过热羊汤,小的身上很暖和。” 肖华飞抬头看眼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回头对马远说道:“一会去告诉邹通,这天太冷了,还是要轮换着让兄弟们吃饱饭睡会,熬了一天一夜,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离开兵士,肖华飞与马远进入关着齐大月的房间,此时齐大月正被平绑在一个木架子上,全身上下光溜溜一丝不挂,像极了农户家中将要挨刀的年猪。 米富贵还在摆弄着他的那些银制器具,吴苟道正笑着在齐大月耳边嘀咕着什么。 二人见到肖华飞进屋,起身迎过来行问候,肖华飞没有和二人客套,直接问道:“忙了大半天,可有什么收获。” 米富贵看眼吴苟道,吴苟道连忙将肖华飞让到隔壁房间,小声说道:“外面那个家伙不经吓,他说刚才冲撞门岗是齐大月暗中指使,不过他不知道目的为何,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肖华飞皱眉道:“这个没什么用,难道因为齐大月指使手下闯门,就说他有问题?” 吴苟道连忙说道:“不只这个,他还说大前天齐月见过郑俊怀,两个人在郑俊怀书房谈了好久。昨天晚上齐郑二人还在逢春楼见过面,他被关在门外听不清楚二人谈过何事。本来齐大月今天起早就要回南边,这是让咱们赶巧堵住了,才没有走成。” 马远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齐大月就是在等郑俊怀向京城派出报丧信使。只要信使带着他俩事先商定好的上报文本前往京城,齐大月便等于完成了使命,可以动身回到属地。” 吴苟道跟着点头说道:“属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刚才一直在齐大月耳边诈他,对他说过公函中的几句话。他的目光中明显有躲闪之意,属下认为他知道郑俊怀在报丧信中写的内容。” 肖华飞在心中合计起来,一个南边的通判齐大月与北边的县令郑俊怀,二人在公务上不该有明显的交集,按道理郑俊怀上报的公文无需让齐大月帮忙才对。 肖华飞向马远问道:“马老哥久在京城,知不知道齐大月与郑俊怀可是同科进士,或者有过共事经历?还是说在什么机缘巧合下,二人有过朋友交往。” 马远道:“属下在出发之前,在影龙卫密档中查过郑俊怀的过往履历,此人只是个举人出身,曾任南方小县城的县尉,因屡破要案积功升迁至保宁县为县令,并且他是南方人,从小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而齐大月是正经进士出身,至于是哪科进士属下不知,不过可以确认齐大月乃京城齐家的旁支,算是京城长大的本土人士,不应该与南方长大的郑俊怀有交集。” 肖华飞向二人问道:“你们刚才询问在此住宿的官员,可还有其他人与郑俊怀有过见面?” 吴苟道回话道:“属下与邹百户核对过住宿名单,并且对早上堵住的那些官员进行了问话,最近七天在官驿里住过的人,只有齐大月呆得最久,其余人要么是昨天刚到,要么是早已动身,基本上都是住一夜便离开,没有发现他们与卓尚书的死,在时间上有重合。” “这么说咱们早上不算白抓了齐大月,我就说他闹得这样欢,指定不是什么好人。属下原本还担心刚才出手过重,现在看还是让他捡了便宜。真是应了大人那句话,事有反常即为妖,要我看早上门口那出戏,完全是齐大月作贼心虚的表现。”马远在一旁跟着说道。 肖华飞两手一摊,笑着向二人说道:“你俩说得都对,本大人很同意,可是证据呢?齐大月随便说个自己肚子疼,在官驿多住了几天,你们怎么办?官驿本就是让官员在路上休息,养病所用,人家多住几天,理由有很多。咱们不能把这个当成证据交给上边。” 见马远与吴苟道都不作声,肖华飞指着屋顶,将声音拉长调侃道:“卓尚书可以被杀,可以失足坠河...还可以得马上疯,死在女人肚皮上。唯独不能是因心怀怨怼,自尽身亡,这不是上面想要的结果,那样的话对陛下与朝廷都不好看。” 马远提醒道:“这趟差事就是老鼠钻烟囱的差事,两边都等着咱们掉进火炕里。一头是上面在等着咱们擦干净屁股,一头是朝中百官等着鸣锣唱戏,不管得罪哪头也难以落好。” 三人在房中议论着到底该怎么办,商讨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米富贵在另外的房间中等着齐大月药劲消退。 此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太阳便会落山。 邹通急匆匆拿着一个小竹管走进房间,向肖华飞禀报道:“保宁影龙卫送来京里的最新消息,还有他们让我转告大人,让他们找的那个医生死在了姘头家里。他们赶去时医生与姘头早就冻硬了,血冻了一地,看现场痕迹像是劫财,人至少已经死了两天,如今那医生的尸体已被县衙收走。” 肖华飞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们问没问过医生的家人,医生是否真有这么一个姘头,或者说医生为什么两天不回家,他家人也不觉得异常?医生被杀后两天不回家,这期间他的家人有没有报官?如果报官,郑俊怀又是怎么回复的他们。” 邹通摇头,表示他没有问过影龙卫那些人,只是按对方原话来传话。 肖华飞知道邹通乃是武将,不精通查案无法怪罪,他便让吴苟道出去见一见保宁县这些下属,顺便把自己想要的消息打听清楚。 吴苟道领命离去,邹通继续回到官驿大门看守,顺便执行肖华飞的吩咐让兵士们轮流休息。 肖华飞学着吴苟道的样子,先将竹管检查一遍,然后才挑开火漆封口,倒出里面的纸卷。 这信里用很简短的言语,交待了京城中目前的乱象,并要求肖华飞必须在明日天黑前回到京城。 肖华飞将纸条交给马远,他自己则闭目前养神,麻烦一件接一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好消息。 马远看过纸条后,对肖华飞说道:“属下认识这是王书吏的笔迹,其中暗记也能对得上,消息应该是真的。不过京中情势可能不乐观,看样子文官们想要在卓尚书的死上大作文章,逼迫陛下答应他们的要求。” 肖华飞还在闭目养神,只是脸色越来越黑。 马远犹豫片刻继续说道:“大人请恕属下多嘴,咱们在京里时,他们已经多次上书陛下,叫陛下处置咱们。这回如果对卓尚书的死处置不好,卫里恐怕会有大麻烦。万一陛下顶不住百官的压力,说不定要交出多少颗人头让文官住嘴,大人也知道文官不拿我们当人的,这次说不定要借陛下的手,把咱们斩草除根啊。” 肖华飞抬头示意让马远说下去。 马远心中发狠,两颊抽动狰狞说道:“大人咱们对齐大月动刑吧,这么拖着不是办法。要是过后有什么麻烦,大不了属下一人承担便是。” 肖华飞睁开眼睛,玩味地看着马远说道:“马老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有事我也不会让老哥自己顶在前面不是。先等狗子回来的吧,这事属实不能再拖了。” 第一百七十章 最后的办法 过了好一会,吴苟道才从前院回来,不过看上去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马远上前问道:“苟道老弟可问出什么新情况没有?那医生的死到底有没有疑点?” 吴苟道遗憾地摇摇头,向地下啐了口吐沫,才开口说道:“大人问的那些事,这边兄弟还是查过的,估计以为大人能见他们,想在你面前表表功,所以刚才没有当着邹大哥讲。” 肖华飞道:“他们的想法我能理解,但这不是没有时间吗,等眼前这事办完,你俩想着提醒我把他们叫到京城去,我好好招待他们。他们都发现了什么,你先说说吧。” 马远不知道吴苟道听明白没有,反正他是听出来肖华飞根本信不过保宁县这些同僚,此时所讲的都是些托词。 吴苟道将问来的情况向肖华飞与马远做了复述,那医生在看过卓尚书的尸体后,便先行回家,因为尸格等文书自有县衙后赶到的仵作来写。他的家人说医生到家后便说出去看诊,谁知二天再没见人。 不过医生以前经常有这种不回家的情况,所以他的家人也没担心,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医生的老婆管不住自家男人,自然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 医生与姘妇的尸体是被酒馆收盘子的伙计发现,医生去姘妇家里之前在他们那里点过菜,过后许久不见他归还碗碟,所以伙计便上讨要,发现了医生和那女人已经被害,才慌忙报官。 按各种情况汇总来看,医生是死在仵作之前,十之八九他二人都是被人灭了口。至于那姘妇只是点子背,正好赶上了这场劫难,白搭上一条性命。 肖华飞拍手连着说了几个好,脸上却笑得越发冰冷。真是好手段啊,这样一来到过现场又懂点验门道的人都被摸除了,至少人证这块抓不到对方什么把柄了。 肖华飞向二人说道:“这小小保宁县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不到我们影龙卫当差着实可惜了。” 吴苟道郁闷说道:“跟咱们比手狠他们还是雏儿,大人要不咱们不查了吧,就按咱们的规矩办,把齐大月与郑俊怀交给属下,保证他们今晚前会按咱们说得写一份口供,事后再...”,吴苟道边说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马远有些担心地看着肖华飞,生怕肖华飞压不住火点头答应。这样做的后患太大,文官里面精明人太多,很难用这种方法把事情做实。可吴苟道是肖华飞老家跟来的嫡系,他这一个刚投靠的人,实在不好出言扫吴苟道的面子。 肖华飞对吴苟道的话未置可否,叫他先把米富贵叫过来,让云铺卫的兵士先看守会齐大月。 米富贵过来后,肖华飞没有废话,直接向米富贵问道:“齐大月还有多久能够答话?” “至多再有两柱香的时间,其实属下觉得他早就清醒过来,不过这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试验这种麻药,我心里有些叫不准。” 肖华飞让马远把卓尚书那个茶杯拿出来,让米富贵与吴苟道背靠背查验,把验出的结果写在纸上,他不想让二人彼此间有相互误导。 米富贵与吴苟道分别取了杯茶中的残渍,米富贵估计是想表现一下,直接弄了一丁点残渍放入口中,吴苟道则是从身上掏出小瓶,把不知道什么液体与残渍进行了混合,然后仔细观察液体的色泽。 不多时,二人找来纸笔,将各自的检验结果写在纸上,折好交到肖华飞手中。 肖华飞当着三人的面将纸打开,见上面均写了“乌头”二字。 肖华飞抢先发问,“你俩都是这行的高手,我只问一件事,这个杯里残存的毒和卓尚书体内的毒是否一致。” 米富贵抢先道:“肯定不一样,乌头性烈,而卓尚书经我表面查看,死亡过程没有那么快。在药理表现上看与我用的麻药有类似的地方。” 吴苟道也赶紧解释道:“乌头中毒后,人会腹内剧痛,犹如一团烈火在腹中燃烧,而且发毒极快,死状极惨。并且会有大小便失禁的现象。不过要想确认卓尚书的死因,属下还是建议剖尸查验,否则一切只能是推测,难以作数。” 马远道:“吴百户的想法没问题,可事关重大,属下还是恳请大人小心应对。卓尚书乃当朝大员,虽然是个致仕的尚书,朝廷和陛下也不会让我们轻易亵渎他的遗骸,如果被文官们抓住这点不松口,就算我们查出真相也没有用,反而还会倒霉,恐怕除了大人外,可能在场的兄弟都会赔命。” 米富贵皱眉说道:“虽说在咱们大晋,戮尸乃是杀头的重罪,可是总不能就看着疑点不查吧。我以前可没少去乱葬岗查验尸身,事后缝好也就没事了。再说卓尚书的尸体运回京城,他家人还能再开棺查验不成。说不定在府里摆几天就埋了。” 吴苟道看了眼米富贵,听过对方的话,好像明白他与米富贵的差距在哪了,于是吴苟道在心中暗下决心,等回了京城,他也要去乱埋岗走几圈。 马远对米富贵这种不通官场门道的话语嗤之以鼻,不过肖华飞还没有发话,他不想再出头表示反对,米富贵这样的技术行同行,根本不了解,在官场里有时真相并不重要。 就算知道了真相,还要看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得好了升官发财,用不好家破人亡。 肖华飞心中知道,一旦同意解剖卓尚书的遗体,文官们会像疯狗一样将他们几个全都撕碎,不管什么后台都保不住他们。至于卓尚书到底因何而死,文官们早已为他安排了死因,所谓沉冤昭雪和朝局权力争斗比起来一文不值。而且谁能证明,遗体腹中的毒不是影龙卫剖开尸体后放进去的? 肖华飞比他们三个更能明白,最终一切归结于谁在朝廷中更有发言权的问题,显然目前的影龙卫显然不具备这种一锤定音的话语权。米富贵的方法和朝廷上那些文官相比太幼稚了,可以说是破绽百出。 肖华飞打定主意,不能给文官们送把柄,这件事的是非对错,绝不会像肖华飞前世那样,一切靠证据和法律说话。他们只需要把一切准备齐全,交给皇宫中那个人自己决定。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隔壁房间中,但如何让齐大月开口,就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肖华飞打定主意,向着三人说道:“现在不能用过于激进的办法,至于为什么马老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一会你们看我眼色行事,米吴二位看好齐大月的身体状况,不能让人死掉。马老哥敲敲边鼓,作好口供笔录。一会你们仨未得我暗示,不要轻易开口,你们也折腾他好久了,咱们一起去赌一把吧。” 说罢肖华飞揉了揉发红的双眼,起身带着三人来到关押齐大月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肖华飞先让看守兵士离开,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齐大月头顶冲着的方向。肖华飞坐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齐大月的表情变化,而齐大月因为是平躺着绑在架子上,所以无法看到肖华飞的一举一动。 马远站在齐大月的脚部方向,米吴二人各自站在木架的两边。三人皆神情冷漠,不发一言。 肖华飞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淡淡说道:“齐大人不愧是通判出身,拖了这么久,还能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这点本官很是佩服。不过你说不说都不重要了,这事不是只有你一人知道,而且上面有了明确的命令,我们今晚就要回京复命。况且你知道的事,根本不能拿到朝堂上说,你们不要脸,陛下那边还得要脸。真把你带回京城走进朝堂,那样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刚才有人出二千两黄金,让我们兄弟送一你程,你是否还有遗言交待?” 齐大月抿紧了嘴,还是一言不发,他觉得肖华飞是在诈自己,他在断案时也常用类似手段。此时齐大月心中冷笑,他不信肖华飞他们敢私自杀害朝廷命官。只要再熬一会,肖华飞一定会将他放掉,还得低头赔罪。 见齐大月不为所动,肖华飞并未慌乱,这本就在意料之中,水刑都能挺过的人,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被击破心防。 肖华飞目的是激发起齐大月的怀疑之心就够了,剩下的一切得让齐大月自己在心中发酵,面对聪明人时少用外力可能效果更好。 肖华飞呵呵一笑,语气转冷,“齐大人既然没遗言,那我们也就不多事了。不过到了下面,记得可不是我们兄弟要你的命,也不用怪陛下,陛下没让我们要你命。冤有头债有主,齐大人你不过是枚弃子,如今你使命已经完成,永别了。” “弃子”二字肖华飞咬的很重,现在就是赌齐大月对他背后的那些人到底有多信任。 肖华飞让马远将齐大月的嘴堵上,说是不想一会听到齐大月临死前的哀嚎。 麻药的药效在齐大月身上逐渐消退,此时没有了对命根子的威胁,齐大月感觉勇气再次回到体内,除了身上现在光溜溜的有些冷,其他的小手段,齐大月觉得自己能挺过去。只要他能再坚持一时半刻,影龙卫这些人一定会把他放了。 肖华飞从袖中抽出一条雪白的真丝手帕,将他盖在齐大月的脸上。 齐大月心想,看来影龙卫这些人真是技穷了,他们果然还是不敢真杀掉自己,这不过是刚才的水刑再来一遍罢了。 齐大月深吸一口气,等着手帕上开始有冷水浇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之将死 齐大月舌头还有些木,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你、你们不用骗我,你们这些小手段吓不住我。你们影龙卫可不是十年前,如今再想用龌龊的手段炮制冤案,你们也好不了,朝中百官人人自危之下不会坐视不理,至少你们几个都得给我赔葬。” “你可能还是没有看清目前的情况,本官承认你所说的在某些情况下有些道理,可你有没有想过,卓尚书的死会在朝廷上掀起的风浪,无论他们在京城闹到哪一步,我敢打赌,输的不会是陛下。” 肖华飞从地上捡起一块湿漉漉的臭抹布,让马远把他塞进齐大月的嘴里,继续说道:“你不信我们收了你背后的之人的金子,特意来保宁把你和郑俊怀灭口,不信就不信吧,这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你死了也没有人会在乎。花钱的人自然会压住一切的议论。” 齐大月嘴被堵住后有些心慌,因为对方所言原本就是他心中有过的担心,只不过这种担心在亲情与野心的遮蔽下让他有些分辨不清。 马远与米富贵他们并没有说话,他们开始按肖华飞先前的吩咐将捆在齐大月身上的绳索,换成宽宽的棉布条。 一层层紧密的棉布包裹下,平躺在木架子上的齐大月越来越像一个即将要破茧而出蚕蛹。 眼看着齐大月已经无法挣扎,肖华飞吩咐道:“把咱们齐大人的衣服放到一边收好,千万别弄脏了,一会还有用。” 随着吴苟道的应答声,肖华飞起身拿起米富贵的小银刀,用力在齐大月的手腕上划过。 脸上蒙着手帕的齐大月,只觉的左手的腕部火辣辣的一疼,温热的血液立即顺着手腕上的伤口流出,齐大月此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开始不安的扭动起来。只不过因为身体在棉布条的重重包裹下,他扭动的幅度并不大。 肖华飞开口道:“齐大人千万别乱动,万一你身上有了不应该有的伤痕,我们兄弟还要为你多费手脚。金主那里说得可是很清楚,不能让你身上有一点不正常的伤痕。” 听了肖华飞的话齐大月身体扭动得更加厉害,他有些相信,这些人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肖华飞让米富贵找个干净的脸盆放到齐大月手腕处的伤口下方,滴滴答答的血水滴落在架子下面的脸盆里,那种生命逐渐流逝的声音刺激得齐大月头皮发麻,呼吸越来越急促。 屋中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人再理会齐大月,开始按照肖华飞的吩咐清理起屋中的痕迹。 齐大月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大人房子外面那个齐大月的狗腿子怎么处理。” 齐大月听出来这是刚才跟着肖华飞进屋的那个中年大汉的声音,他连忙仔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希望从中判断出这是一场让他招供的闹剧。 大汉问过后,他听到那个年轻指挥使答道:“一会把这姓齐的财物都翻出来,咱们打包带走。就说外面那小子看他家主人割腕自尽,于是起了贪财之心,卷了齐大月的财物跑掉了。至于人哪去了,自然交给下一任保宁县去查,咱们只要保证没人能找到他就行了。” 齐大月听明白了,说话这小子真是好狠的心肠,这是打算有步骤的杀人灭口了。 另一个声音问道:“大人还有一个小麻烦难以解决,今天早上齐大月在门口闹事时,看到的人可不少,会不会有人怀疑齐大月的死和咱们有关。” “怕什么,大不了让官府来验尸嘛,咱们又没在齐大月身上留下多余的伤口。他腕上的伤,由上到下,入刀切口由深到浅,这一切刚才本官动手时已经加倍注意了。他是自己割脉失血而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谁还敢到京里衙门找咱们麻烦不成。再说那些人本官问过话后早就放走了,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谁敢乱说。” 齐大月回忆一下肖华飞刚才在他手腕割出的伤口,对方的做法果然如此,看来这些家伙没少干丧尽天良的勾当。可肖华飞他们越是这样齐大月心里越是害怕,难道他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现在有人要借用影龙卫的手来杀他灭口? 齐大月觉得身上的力气正随着伤口里不断流失的血液一点点耗尽,他觉得身体变得冰凉,全身上下都被彻骨的寒意包围。他用力的挺腰使劲扭动起来,希望能和那个年轻的指挥使再说几句话。 谁知屋内几人根本已无人再关注他,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房间内响起整理床铺的声音,甚至还有窸窸窣窣打水擦地的声音。 “一会他死了以后,把他衣服穿好,记住一定是里衣的血多,外衣的血少些,要做出由里及外的渗出效果,别把那点血洒的到处都是,看上去得是齐大人自己心甘情愿的了断。” “不用烧水,烧个屁水啊,你们看哪个要死的人,自尽前还会想着喝茶。细节!细节最重要,懂不懂啊。狗子去把财物贵重东西包好一件别落,等会一起带走。” “大人咱们还忘了个事,齐大月为什么要自尽啊,这个总得有说得过去的说法啊。” “就说你们一个个全是死心眼,办事怎么不会动脑筋,这姓齐的家里有老婆小妾吧。外面那个逃跑的仆人不是现成的嘛,齐大月无意见发现他老婆和仆人私通,咱们在京里再帮着齐大人扬扬名,把事情做实。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多少证据,还不是全凭你们回去乱说,记得其中再加点香艳的情节......酒楼茶馆里传一传,什么齐家娘子夜会书童啊,芙蓉帐里三人行啥的,总之咋牙碜咋来。最后就没有人关注真相了。” “要不怎么说您是大人呢,这手段虽然烂大街,但架不住老百姓与朝中百官们喜欢啊。而且朝廷百官们听了以后也不会深究这种肮脏事,否则影响官老爷们的清誉啊。这样一番操作下来,齐大月的死就被裤裆那点事带偏了。不过属下认为光说仆人与他老婆有染不够劲,属下再把齐家老太爷加进去,这样就更没有人敢问了。齐大月这下死的憋屈啊,又是仆人,又是他老爹,唉......说的属下都有点同情他了。这样的人即便不死,也没有脸活着啊。” 肖华飞的声音响起,“就这样办,马老哥补充得很好,看来本官的道德底线还是高了。”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属下觉得还是不保险,一会咱们去逢春楼时,把咱们人都带走,官驿里不留咱们一个人。属下再使些小手段,在这间屋子里放把可以延时的大火,把这里烧成白地,这样的话就算再有经验的仵作也找不到疑点。” “狗子的办法好,一会就这么办吧。到时本官多赏你五十两黄金。照我看,你们三个坏蛋合在一起,完全顶得上一个冯老狐狸。这姓齐的血就要流干了,还有什么好办法,你们抓紧时间尽快说出来,一会咱们抓了郑俊怀顶包,回京交差,你们只要说得对,本官大大有赏。” 于是更恶毒计划在几人口中喷涌而出,反正每一个主意都能让齐大月就算真死了,也能气得把棺材盖掀开。 齐大月心里越发的害怕,这群王八蛋实在太坏了,自己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道德圣人。就算他与郑俊怀使计害死卓尚书,也没有让卓尚书身后的名声遭这么大罪。 齐大月此时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看来他背后的人真的把他抛弃了。他在临死前终于明白前途与生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觉得手腕处流出的血越来越少,脸盆里血液滴落的声音,间隔越来越长,头脑开始迷糊。 血液滴落脸盆的声音像一把巨锤敲击着齐大月的脑袋,让他猛然间爆发的极大的怒意。既然他反正都要死,那大家一起死好了,谁也别活得那么安心。 齐大月剧烈地挣扎起来,连带着让身下的木架子直颤,好像随时都能让这临时搭制的架子散掉。 肖华飞连忙让马远他们扶住木架,口中说道:“齐老兄,只要是人早晚都有一死,别挣扎了。按你的失血量,都够做一在锅血豆腐了,你这样乱搞,万一把身体弄出不应存在的伤痕,兄弟们还要为你费手脚。大不了关于用在你儿子身上的办法就算了,我以自己高尚的人格担保,不让兄弟们把你儿子送进宫里总行了吧。” 齐大月口不能言,只能心里骂道,就特么你们几个还有个屁的人格。全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齐大月成婚二十多年,暗地里的外室不算,明面上已经娶了四房小妾,日夜耕耘之下就落下一个刚满三岁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自己儿子受到非人的伤害,眼下这些家伙嘴上说不会伤害他的幼子,反而更让齐大月相信,对方一定会这么干,影龙卫这些人的话就得反着听。再说凭什么出了事,只有他自己倒霉, 肖华飞的话语并没有安抚住齐大月,马远他们三个人一起上手按住木架,依然无法控制住齐大月的拼死挣扎。 肖华飞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齐大人别闹了,反正你全身的血就要流干了,死前给自己留点最后的脸面,现在没人救得活你。只要你停止乱动,我做主把你嘴上的抹布拿掉片刻,你要是有心事未了,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说出来。只要不算太过分,我们可以帮你完成一件心愿,兄弟就当做善事了,让你死得安心。” 齐大月只是身体被棉布束缚住,下巴以上的活动并不受太大影响,他听到肖华飞的话后,马上费力地点点头。 肖华飞先向吴苟道使唤个眼色,片刻后有人揭去蒙在齐大月脸上的手帕。 齐大月并没有先说话,而是用尽气力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腕,然后他的心更凉了。他此时头昏脑胀,恍惚间看到手腕那里殷红一片,已经没有多少血还能流出。 齐大月呼吸更加急促,明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觉得体内的灵魂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往地面下拉扯,这是要坠入地府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真快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关塔先生 齐大月自知无法活命之后心里已经死灰一片,他全部的勇气已消失殆尽。往事如云烟般在他脑海里飞速掠过,自幼生于豪门大宅衣食无忧,所幸他尚能刻苦治学,除去平日里与堂兄弟们勾心斗角有些糟心外,他的人生可谓是心想事成。 齐大月对金榜提名那日记得很清楚,双亲因为他的存在能在家族里抬起头来,在与长房同辈聊天时终于不用在看别人的脸色,因为家族里议事时齐大月有了旁听的资格。 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他恨眼前这四个人,但更恨把他推到前台的齐家家主。家里那么多的子侄辈,为什么是他要出面做这些腌臜事,凭什么长房那些人就可以手不粘泥,坐享其成。 齐大月心中不服,不甘,既然要死,那大家一起死吧,就看眼前这小指挥使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给我点水...”齐大月提出了今天第一个要求。 肖华飞明白这是齐大月终于绷不住了,审问时最怕犯人没有要求,只是一心求死。 米富贵看向肖华飞,见肖华飞没有反对,他才到旁边的桌子上取来一杯水帮助齐大月喝下去。 看着齐大月把米富贵的送来的水喝光,肖华飞用不耐烦的口气说道:“行了齐大人,水也喝了,你要是没有其他事就请上路吧,说不定卓尚书还在下面等着你一起上路呢,你俩正好搭个伴,让地府判官也省点事。我等会还要去处置郑俊怀,没时间和你废话。” 说着肖华飞再次举起手中的抹布,作势要把它重新塞回齐大月的嘴里。 齐大月见肖华飞又把抹布往他口里塞,心慌意乱之下连忙说道:“你真不想知道卓尚书是怎么死的吗?我愿意全告诉你,只要你能...” 肖华飞停住手,不屑地嗤笑道:“我还真不想知道,他死不死和本官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来替人消灾,至于是你还是郑俊怀,到底谁弄死了一个致仕的尚书,难道还以为本官真的很在意?反正有一个能拿回去交差的便是。” “难道你们不是陛下派来查卓尚书死因的?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灭我的口?你不用骗我,反正我都要死了。只要你能放过我儿子,我愿什么都说出来。” “真当你们那些小伎俩没人能看破?你与你背后的人无非是想挑动朝野乱局,进而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很难猜嘛?你们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们这些人是聪明人对吧。说实话,本官真不关心你们的图谋,出来做官无非就是想升官发财,如今回京后就有人给我二千两黄金,本官不像你这么贪,已经知足了。再把郑俊怀交个差,一切都完美无缺。你要是愿意说,本官全当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听你说些废话。如果不想说,咱们就此永别了。” 肖华飞笑着晃动下手里的抹布,全然不把齐大月想要说出的秘密当成一回事。 齐大月茫然无措,原想拼死保护的秘密人家根本不当回事,他开始口不择言,急切说道:“别,别急着堵住我的嘴,要不我死的可就太冤了!卓尚书的死,我不过是个旁观者,真正动手的是郑俊怀。你一定要让他跟着我一起死。” 肖华飞好像对齐大月的话有一丝兴趣,开口说道:“恐怕不对吧,我觉得你才是主使之人,整个事情都是你计划好的。不过算了,只要你一死,黑锅自然由郑俊怀来背,因为死无对证了嘛。有人让我把郑俊怀先活着带回京城,至于他死不死,自有那人决定。反正以后再发生什么已与齐家无关,如果百官赢了这局,郑俊怀可能会什么事都没有,若是陛下赢了这局,你正好就是齐家的死穴,如今你一死,无论谁输谁赢,你们齐家都可以等着看戏。好了齐大人,我说得够多了,请你先行一步。” 马远听到肖华飞这么说,看了肖华飞一眼,但未得肖华飞示意,他并不敢直接搭话。 事情发展到这步是齐大月没有想到的,而且和当时家族安排的并不一样。齐大月现在思维混乱,他猜测是不是京城中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变故,以至于家族必须舍弃他。在大家族里为了家族生存,舍弃一两个旁系的子侄都是正常操作。那家里是想留着郑俊怀去打击别的对手?或者说齐家里有人觉得他办成此事后,会成为家主继承人的有力竞争对手,先借着外力搞个同族相残。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肖华飞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让齐大月的思绪更加混乱。 他的眼前浮现另一个身影,一定是那人,是他怕自己办成事后,成为未来族长的竞争者,所以借别人的手除掉自己,否则为什么郑俊怀可以回京,而他齐大月必须先死?这里面说得通与说不通的事情太多,齐大月感到头脑明显迟钝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血要流干的缘故,他不想一个人死,至少要把那个在家里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大伯父子一起弄死。 齐大月万念皆休,颓废地说道:“我可以死,但我真不是主使的人,是我族叔齐纳言叫我来保宁县盯着郑俊怀除掉卓尚书。他是家里老太爷的儿子,我不敢不听他的。我不过是来保宁确保卓尚书肯定会死,而大伯的儿子齐大年,则会在京城煽动百官联名进谏。” 肖华飞趁热打铁,轻蔑地说道:“既然你猜到了,本官也不否认,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齐家也真是大手笔,一个致仕的尚书外加二千两黄金,哦对了还得加上你这个齐家的进士,难道你们要改朝换代?可是够下本啊。” 肖华飞乐于让齐大年自行脑补,聪明人就这点好,很多环节他自己就会帮着你完善出来。 齐大月既然已经开口,便放下所有的顾忌,顺着肖华飞的话说道:“家族具体想干什么我真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我能猜到一二,估计是和储君之位有关。上回大朝会,有很多人的目的没有达成,估计这是又一次尝试罢了。就算这次不成,他们还会再想别的办法。如今看,我不过是这件事上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想来你出身不高吧,对于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只要家族可以繁荣下去,就算家主说弃也就弃了。可大晋由谁来储君,我们这些大家族必须要插一脚,这不是谋反,而是历朝历代所有人都默认的规矩。如今坏规矩的不是我们,而是陛下...我们不过是想把事情变回原有的轨迹罢了。” “算你说对了,本官不过是个商贾出身,你们大家族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压根不关心。不过有件事很有趣,我还没想明白,不知齐大人临死前能不能聊一聊。大不了一会我多给你烧些纸,再搭上两个貌美如花的纸丫鬟。” 齐大月觉得头脑越发沉重,意识好像在弥留的边缘,有人突然狠狠扇了他两记耳光,这才让齐大月勉强清醒一些。 “你们到底怎么弄死的卓尚书?按卓家老仆所说他那间房可没有进去过外人。你知道本官是干什么的,这点小手段我很感兴趣,说不定以后也用得上,这里向你们取取经。” “办法是我告诉的郑俊怀,我以前在办案子时遇到过一个谋杀亲夫的案子。重刑之下,奸夫受不住打只得招供,他在给死鬼吃的鱼头里面加上了河豚鱼的肝脏肉泥,先把河豚肝用冰块包裹,再塞入鱼头,到时鱼头里面热,毒素自然便会散发出来。这种豚毒发作之后,中毒的人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静静的等死,所以门外的卓家老仆不会发现异状,到时郑俊怀会借着查验尸体,把涂了毒的茶杯与茶壶带进去...” 想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剩下的没有必要再问,肖华飞向米富贵使了个眼色,米富贵向齐大月的口中灌入了麻药。 等齐大月嘴里响起轻微的鼾声,肖华飞拿起一旁的银针扎了扎齐大月的脚心。确认齐大月昏迷过去,肖华飞才长出一口气,好似虚脱般坐回齐大月头前方的椅子上,就快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他的心力与身体就算年轻也有点吃不消。 米富贵说道:“他们用毒的手段挺高明,以后我得学学。那日桌上那条大鱼就是主菜,按规矩鱼头、鱼尾肯定是要给卓尚书一人享用的。这齐大月把一切考虑的很周道,把季节环境与宴席礼节都利用上了,估计这也是齐家派他来的原因。” 肖华飞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不过细节上有些出入。” 米富贵翻了下白眼,不再做声。 吴苟道心中好奇,小声向肖华飞问道:“属下还有一事不解,为何大人只是假装在齐大月手腕上割道口子,再缓慢滴些温水,这齐大月便崩溃了。要知道给他上水刑时,他都挺了过来。” 肖华飞随口应付道:“水刑不好用是因为齐大月笃定我们不敢杀他,所以他有强烈的信心支撑自己熬过去,这人当真不简单。刚才割脉放水,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说白了人最爱自己吓自己。狗子你刚才是睁眼看着别人受罪,所以心中自然不怕。但如果换个位置,让你亲身感受一次生命的流逝,我保证你会吓个半死。不过这也是老米那边迷药配合的好。这个办法,你们二人可以有空时再深入研究下,一般人是扛不住的。” 米富贵抽冷子问道:“大人家里以前不是商贾吗,怎么知道这些刑训的手段。” 肖华飞当然没办法告诉他,曾经的世界上有个霉帝,整天啥正事不干,总是琢磨这些害人的手段。只好应付着答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关塔那先生,那老小子没事就爱琢磨这些事情,我当时就是随便一听,没想今天用在齐大月身上会有奇效。” 肖华飞说完不再给米富贵更多的解释,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将事情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心中不由感叹,果然给皇帝打工就不是人干的活。 齐大月受家族指派来到保宁县,引诱或是威逼郑俊怀毒害卓尚书,造成卓尚书忧国忧民自尽的假象。然后进一步让这件事发酵,好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大波,利用百官的愤懑之心胁迫皇帝就范,以达成齐大月背后那些人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肖华飞觉得自己在姚安县经历的一切,能算是明刀明枪了,至少你死我活时还能猜到对手是谁,发现目标后敢于直接收割对方的性命。敌我矛盾处理起来就是简单,不服就干,弄死拉倒。 但现在的情况不能用以往的做法来解决,与京城中的大佬们争斗相比,姚安县那点事完全就是小打小闹,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西城那一片深宅大院,哪一个都不是肖华飞他们惹得起的,不可能带人持刀闯入杀死那些老王八蛋。 如今京城中的朝堂斗争才叫大阵仗,齐大年背后那些人随随便便就敢拿出一个礼部尚书祭旗,不知道是说他们大手笔呢,还是已经目空一切,国家法度与重熙皇帝看来他们全不太当回事。 那些人就是吃得太饱,闲得没事干,肖华飞觉得自己不该参与到这样的事件当中,可是此时已无法脱身。不管朝廷里那些人的出发点是正义还是邪恶,肖华飞都看不上他们这种做法。 如果一件事从开端便采用歪门邪道的方法,怎么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口中喊着公理与正义,私下里全是男盗女娼。 马远见肖华飞陷入沉思,并没有立刻打扰,他帮助吴苟道与米富贵将齐大月从架子上解下来,又囫囵着帮齐大月穿上衣服。 等了好一会不见肖华飞出声,马远才提醒道:“大人天就快黑了,咱们是不是该去见一下郑俊怀。不知大人下一步还有什么打算,兄弟们在等着您指派任务。” 肖华飞回过神,喃喃道:“是啊这天真的黑透了。” 米富贵跟着提醒道:“这齐大月是不是得收押起来,到时与那郑俊怀一起带回京城。” 肖华飞反应过来,叫吴苟道带二十人,把齐大月与他的仆人装进马车,趁现在还有时间,先把齐大月他们送到城外的晋彪手中,并且嘱咐晋彪要保证齐大月的生命安全。 然后命吴苟道再领五十名兵士进城,直接到逢春楼外候命即可,等接到肖华飞的信号直接上楼抓人。 肖华飞决定不了谁对谁错,那只有把他们一起带回京城交给冯克明。他不认为自己有洪荒之力与逆天的运气,在这件事上,他只能据实上报,麻烦事自然要交给有能力的人去搞定。 肖华飞怎么看都只有冯克明那个大脑袋才能扛住这么大的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访逢春楼 保宁县官驿大门口,肖华飞目送吴苟道押着两辆遮挡严实的马车驶向城外。 肖华飞带着剩下的人一路打听去往逢春楼。 马远与邹通在行路的过程中一直把手放在刀柄上,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肖华飞身边,小心地打量着沿途的路人,米富贵明显没有这个眼力见,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 肖华飞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着对二人说道:“马老哥小心过了啊,郑俊怀不过是个县令,能指派动的人不过是县衙里那二三十个衙差,我还不信他敢当街指使人冲击我们的队伍。” 马远回道:“大人千万不可大意,你想卓尚书带着京营的护军都折在这里,我看还是小心为妙。郑俊怀毕竟是这里的地头蛇,万一他对我们在官驿里的事有所查觉,说不定会来个鱼死网破。” 邹通也一起劝道:“属下同意马大哥的意见,现在不是姚安县你大婚那天,那时虽然凶险,但至少张县令当时可是站在我们一边的。眼下郑俊怀可是保宁的土...太岁,他若真想搞些动静,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邹通本想说郑俊怀是保宁县的土皇帝,但想到马远在身边,就硬改了称呼。 听到二人的规劝,肖华飞自我反省了片刻,可能因为刚才拿下了齐大月,他心里有些松懈,还是邹通说得对,郑俊怀能阴死一个礼部尚书,未必不敢对他动手。 小心使得万年船,别眼看着就要回京,再弄出什么不可控的情况来。 肖华飞对邹通说道:“过会不要动逢春楼里的酒菜,不管郑俊怀怎么安排,你们守住包厢四周。记得下令给我们的兵士,严令大家不许动来路不明的食物与酒水,回京后我自有奖赏分给大家。等狗子带人进城后,马上报给我,咱们立刻拿下郑俊怀,连夜返回京城,不给任何人翻盘的机会。对了还有谁也不许和楼里的姑娘搭话调情,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邹通,马远齐声应命,邹通把肖华飞的命令向下传递。 保宁县与姚安县很像,在大晋境内并不算是很大的县府,没用多长时间,肖华飞已骑马来到逢春楼门前。 逢春楼门口自有保宁县的衙役站岗等候,见肖华飞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一时间还有些错愕,他们谁都没见过出来逛青楼,还要带着这么多兵士的豪横人物。 保宁县的衙役陪着笑脸小跑过来要牵肖华飞的马缰,却被邹通抢先一步抬手拦住,将这人挡在保护圈的外边。 邹通将肖华飞扶下马,对身后小旗使个眼色,随着小旗一招手,云铺卫兵士便分出一队人马将逢春楼的正门严密护卫起来。 那些保宁县的衙役被兵士全部挡在门外,他们见到这种情况,纷纷有些手足无措,私下里小声埋怨肖华飞带来的人不懂礼数。 肖华飞不去理会那些衙役,大门这种重要的地方,可不敢让给别人看守,万一被郑俊怀来个关门打狗,哭都没地方哭去。 肖华飞看过逢春楼周围环境后,留下米富贵带队看守逢春楼大门,才带人走向楼内。 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从楼里迎了出来,见到众人都簇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知道这就是县太爷要请的正主到了。 美艳妇人上来就要搂肖华飞的胳膊,马远手疾眼快挡在肖华飞身前,气得妇人冲他直翻白眼。 肖华飞笑着将马远往边上推了推,等马远不情愿地让开半个身子,才对马远说道:“马大哥这个样子就真过了,这个本官完全能应付。” “这位大人就是从京里来的小肖大人吧,奴家是这逢春楼的妈妈,以前的花名叫...” 没等这妇人介绍完自己,肖华飞绕过马远迎上来,拉住她的小手笑道:“这位姐姐千万别这么客气,不用叫我小肖大人,本官已经成年,该长大的地方都长大了。有劳姐姐出来相迎,不知我那位郑老哥可到了楼里?” 这名妇人虽然美艳,但在肖华飞看来要比九娘差得远,九娘那种风情和妩媚,真的是千百人中不曾一见。要不是现在有正事要办,肖华飞实在懒得与她虚情假意,此时只想早点见到郑俊怀,快点返回京城才是正事。 妇人脸上不见一点尴尬,往肖华飞身上靠了靠,笑着对肖华飞说道:“天还没黑时郑大人便到了,楼里今天也不接待外客,听说肖大人从京中远道而来,想必是吃过见过的人物。我们保宁是个小地方,比不了京城里的姑娘善解人意,一会可别觉得奴家招待不周就好。” “姐姐千万别客气,本官在上面呆久了,最懂得善解人意。实不相瞒,本官在京城还真没见过几位姑娘,大晋各地的姑娘自有不同的风韵,今晚全托郑大人的福,本官有幸得见保宁佳丽,心中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忍心怪罪。” “肖大人这张嘴就像含着蜜糖一般,看样子定是欢场熟客,楼里的姑娘最喜爱大人这样的官人。郑大人已在三楼包厢恭候,大人且随我上楼吧。” 美妇回头看了眼肖华飞身边的兵士,妩媚说道:“您的这些属下,不如就留在一楼大厅,一会自有姑娘们前来服侍他们。” 肖华飞摇头道:“本官未当官前,被评为我们县里最佳青楼先生,在青楼打赏榜上常年位居第一人。向来是花钱如流水,片叶不粘身,榜一大哥就是我,美女见了都要主动线下...” 肖华飞还想自我吹嘘几句,马远实在看不过去,怕肖华飞误了正事,开口说道:“大人还是上楼见一下郑大人吧,想必人家也等得够久了。” 肖华飞咧嘴说道:“一不小心习惯了,每次我来这种地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放飞自我。” 美艳妇人没有听懂肖华飞前面说得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看得出来肖华飞好像很喜欢她的逢春楼,当下她紧紧地挽起肖华飞的胳膊,就要往楼上走。 肖华飞也不拒绝,带着马远与邹通,连带着二十多名兵士,迈步向三楼走去。米富贵则留在一楼看守大门,等吴苟道带人前来汇合。 美妇看到这样的情形想要发言,三楼的包厢虽大但也装不下这些人,而且没听说过官老爷找女人还要带着这么多属下,难道身边这个小官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她想转身拦住那些兵士,因为一楼大堂中为这些兵士准备了些普通的酒席,而且随着肖华飞他们的到来,一楼几张桌子上已经开始上菜。 肖华飞见美妇站住,想要阻拦他的兵士,马上用手拍一拍美妇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笑着说道:“我这些兄弟常年关在兵营里面,轻易无法出来见识这个花花世界。今天我做主,借着咱们郑大人的光,让我的兄弟跟我一起上楼见见世面,这位姐姐还是不要阻拦的好,相信郑大人也不会驳我的面子。” 美妇在欢场中混迹十多年,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肖华飞身后那些人身上有股凶戾之气,看上去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砍人,逢春楼里的打手和人家一比,完全是家犬与猛虎之间的差距。 这些人除了肖华飞以外,谁都不像来逛青楼的,倒像是要来找麻烦。这些人一个个拧着眉,瞪着眼,好像要吃人一般。 美妇打定主意一会把肖华飞送入包厢,她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天塌了有郑俊怀那个县太爷顶着,谁的客人谁安排吧。 当下美妇不再多言,只是向附近的一个小厮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快点去通知郑县令。 肖华飞上到二楼与三楼间的楼梯,郑俊怀得到小厮的通传,便起身到包厢门口相迎。 郑俊怀见到肖华飞带着兵士上楼,心知来者不善,他打个激灵,马上向身后一名仆人偷偷地摆下手,那名仆人便低头转身,绕到另一侧的楼梯下楼而去。 肖华飞注意到郑俊怀的仆人离开,他回头与马远与邹通对下眼神,各自在心里提高警惕,提防着郑俊怀不甘束手就擒。 肖华飞冲着马远点下头,有些事交给影龙卫的人做更把握。马远侧身停住脚步,不再跟着肖华飞上楼,等肖华飞带人通过后,马远盯着那名仆人的背影,急匆匆向一楼走去。 肖华飞带人来到三楼,郑俊怀先向他拱手问好,肖华飞随便寒暄一句,也不管郑俊怀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伸手拉住郑俊怀一起走进包厢。 包厢没有其他人,室内只有一桌摆好的酒席,主菜正是一条看上去鲜美肥嫩的大鲤鱼。 邹通将大部分兵士留在包厢门外的过道上,只带着两名兵士跟着肖华飞进入了包厢。 肖华飞与郑俊怀在美妇的安排下分宾主落座,邹通不等美妇安排,直接站到肖华飞的身后,而那两名兵士则在里面守住包厢大门,目不斜视盯住郑俊怀的一举一动。 肖华飞笑着对美妇吩咐道:“这位姐姐自去休息吧,本官与郑大人有要事商谈,若不叫你就不用安排人过来服侍了。” 虽然肖华飞脸上挂着微笑,可是那个冷冽的眼神不容美妇拒绝。 美妇看了眼郑俊怀,郑俊怀黑着脸冲她点下头,美妇终于长出一口气,笑着向二人行礼告退。 美妇离开后,肖华飞不再说话,将面前的茶杯底朝上扣了过来,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喝茶,然后笑着望向郑俊怀。 郑俊怀原本想要伸手拿茶壶为肖华飞倒茶,眼下这个情况,他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包厢内时间仿佛静止。 不多时,郑俊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紧咬,两腮的肌肉都开始绷起来。 过了半晌,郑俊怀先绷不住,用手指着包厢门口那两名兵士,开口问道:“肖老弟这是何意,本官敬你是京里同僚的份上诚意相邀,老弟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郑某可不是你的犯人,今天你在官驿里的所作所为本官也听说了,本官身为保宁县令对你未加干涉,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在一楼已经为你的手下安排了酒席,老弟如今这么干是来故意羞辱我?” 肖华飞拍手笑道:“整个大晋朝廷都欠郑老哥一座小金人,有时我也想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事情总是找到我头上。那话怎么说来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肖华飞说完拿起筷子,将那大鲤鱼的鱼头用筷子挑下来,装到一个小花盘中。他把鱼头摆到郑俊怀的面前,那鱼头上硕大的白眼仁正对着郑俊怀。 “郑老哥有没有听到这死鱼的嘴里在对你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郑俊怀 郑俊怀看着面前的鱼头沉默半晌,随后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手抚桌面站起身子。 邹通马上向郑俊怀的方向逼进一步,右手将腰刀拉出来三寸,防止郑俊怀暴起对肖华飞不利。 郑俊怀摊开双手对肖华飞说道:“我不过是一个读书人,从小没学过别的东西,难道你们影龙卫的高手还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楼里楼里都是你的人吧,我还能干什么?” 肖华飞嘿嘿笑道:“说心里话,我这人啥都怕,时常担心天上掉下块狗屎把我砸死。郑老哥其实咱们不太熟,你还是先坐下,咱们俩个好说会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人一向反对暴力,尤其眼睛见不得血。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把眼睛挡住。” 郑俊怀无奈地一指窗边那头的条案,看着摆在那里的酒壶叹气道:“你把人都赶走了,没有人给我上酒,如果想聊天,我还是习惯边喝边聊。本官什么时候再能喝到如此美酒,你也说不准了吧。” 肖华飞不为所动,指着席面上的佳肴说道:“郑老哥可以放心,就冲着你今天的安排,等你头七那天,我会安排人到你坟头上倒坛酒,让你一次喝个够。郑老哥是使毒的行家,我可不敢让你没进京城就死在这里。” 进门后见郑俊怀没有在包厢内埋伏人手,肖华飞便打算彻底撕破脸,他直接让那两名兵士将郑俊怀按回到座位上,而且当着郑俊怀的面吩咐两名兵士,只要郑俊怀有任何异动,就把他立刻打昏。 郑俊怀是回京复命时,最重要的凶手与人证,如果他在肖华飞眼皮底下出了事,单靠一个齐大月还不能保证京城中的局势会被控制。 而且谁知道现在面前的酒菜里有没有被郑俊怀下过毒,所以肖华飞不会让郑俊怀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在肖华飞看来,郑俊怀已经有必死的理由,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动机都已成立。假使郑俊怀在他手里出事,齐大月那边完全有可能翻供,而且齐家说不定会拼死保住齐大月,说肖华飞滥刑构陷,或者干脆到京城后找人杀齐大月灭口。 大家族的生存哲学一向现实而残酷,用一两条人命保住家族的荣华富贵,都是常规操作。 那样的话京城里的这场风波,最终背锅的就是肖华飞这个第一办事人,朝堂上那些糟心事,完全要比任何狗血电视剧还要凶险,那里没有黑白,只有利益。 在保宁县这个地界,肖华飞只能夹起尾巴小心翼翼,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肖华飞见郑俊怀老实后,直接问道:“我只问你两句话,他们为什么选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郑俊怀鄙夷地看向肖华飞,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好隐瞒,很明显齐大月那边已经将他卖了。 “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因为你我的出身一样卑贱。你是商贾之家,而我父亲是个小泥瓦匠人。当然听说你家里比我家要有钱的多,所以你才能用银子换来官位吧。而我只能考到举人,便无力进取了。” 面对肖华飞惊异的眼神,郑俊怀低头用手抚平桌布,继续说道:“不用奇怪,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那些也不算什么机密。你没来之前,就有人猜到会是你出面查证卓尚书的死因。不过没想到一个商贾之子,会有如此心机,最后看破了我们的手段。齐大月那个眼高手低的纨绔子弟,真是死有余辜,如果他今早...” 肖华飞不耐烦地敲下桌子,皱眉说道:“如果郑大人想贬低我抬高你自己,咱们就此打住吧。虽然你话里有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如果你死前还想有些好点的待遇,就回答我的问话,至于那些牢骚话,你到阎王爷那里去说吧。” 在郑俊怀的话中,明显表明有人在背后注视着肖华飞的一举一动,当然也可能是整个阴谋的一小环,那些人为保证计划完美施行,肖华飞只是做为庞大计划中的一个小角色,顺便被人留意上。 “你真不想知道我背后那些人是谁吗?单一个齐家可搞不出来这样大的阵仗,用礼部尚书的性命搭台唱戏,他齐家还不配。若是我能供出那些人,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走,我相信这对你有很大的好处。人生在世,谁当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否则谁还来当这个官,你说是不是...肖老弟。” 肖华飞听过郑俊怀的话,心中没有丝毫纠结,知道那些人是谁又能如何,不知道也不会少块肉,两头都是无尽的麻烦罢了。 就是郑俊怀不说,肖华飞已能猜到大概,郑俊怀口中那些人,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都比他的腰粗。他除了一个空头的影龙卫代副指挥使这个名头,在京城里可再没有一丁点的势力与依仗。 他没有穿越成皇帝或是太子,不是丞相之子,名门之后。他就是个商贾的儿子,除了有副好皮囊,科举学问上等于一窍不通。 叶青这小子骗他进入官场,起步只是个小百户,哪怕到了今天除了身边这几个人,依然没有其他人会听从他的命令。如今别人已在高楼里宴宾客,他却连高楼的地基还没有着落,拿什么跟人家斗。 智慧与勇气在实力相近时才能显出决定性的作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镜花水月,想象可以很美好,现实依旧充满骨感。 肖华飞无所谓地对郑俊怀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至于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想知道,就好比现在的你,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与你相比,虽然看上去茫然无知,却不知道咱俩谁会更幸运些。我不过是想问问你的动机,为你行凶找个出得出口的理由,背后的那些牵连我毫无举趣。” 郑俊怀好像想开了一般,开心地笑起来,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从这点上看他比齐大月这个膏粱子弟要强得多。 “那就回答你的问题。其实两个问题是一个答案。他们选我做为动手人,无非是我有野心,不甘于永远给别人做狗。换成你估计也会和我选的一样,他们能给我的,是我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我没得选,就像你现在也没得选,我猜不是你自己想要来保宁县的吧。” 郑俊怀果然是一个活得通透的人,此时肖华飞都有点佩服他的冷静与清醒,不过却不赞同他达成目标的方式。如果总靠杀掉无辜的人为自己前途铺路,那样到最后只会变成冷血的怪物。 “看来郑大人没有听明白我刚才的问话,我不是来与你打哑谜,咱们这么说话好累,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你说得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咱们聊天的缘份到此为止吧,希望你到了京城后,能够死得痛快些。” 肖华飞完全不按郑俊怀的设定好的对话套路走,让郑俊怀这个官场老油条心生错愕。 郑俊怀本想用言语引诱下肖华飞,看看能不能让对方心生觊觎,如果能拉到自己这边的阵营当中,今天的危局自然可以解决掉。 他没有猜到肖华飞对他抛出的橄榄枝视而不见,还将他准备要说的话硬生生憋回肚里。 郑俊怀还想要再试一次,再次出言诱惑肖华飞,“如果回京前,你能让我送封信出去,我可以劝说我背后的人答应你一件事情,你要相信,他们能够满足你很多愿望,无论是银子还是官位,只要你帮我一回,他们有能力回报你。” 肖华飞不再理睬郑俊怀,倒不是怕被他诱导,而是肖华飞认为郑俊怀身后那些人不会成功。 再一个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耗着,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他必须按照冯克明的指示尽快回到京城。 肖华飞没有动包厢内的任何东西,也不再同郑俊怀说话,在他等到不耐烦时,终于等来了米富贵与吴苟道一起出现在包厢门口。 肖华飞没等吴苟道说话,先一步开口问道:“我们的人都带进城了?” 吴苟道抱拳回话,他已按肖华飞先前的吩咐带兵入城,不过在进城时与守门的巡丁发生了小冲突,对方想要关门,而吴苟道担心肖华飞在逢春楼有事,情急之下便领着兵士闯开关卡,一路冲到此处。 没等吴苟道将事情说完,楼外已经响起了一阵铜锣声,随之而来的是县衙差役的叫喊声。 肖华飞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正要开口下达命令,马远急匆匆上楼,大声说道:“外面已经乱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许多县衙的差役,把外面的路堵住了。” “刚才下楼报信那人抓住了?还是说让人跑了?”肖华飞问道。 “这是属下的失误,那小子直接从厨房的后门跑了,我想去追,可是出了后门外面有好几条岔路,天又太黑没能跟住他。不知道门外那些县衙的差人,是不是他叫来的。” “未必是你的失误,狗子刚才带人回来时闯了城门,指不定是谁挑起的事情。算了...说这些没用,外面现在有多少人堵路。” 马远回道:“应该有个二三十人,不过看上去他们只是些普通衙役,应该不敢跟我们死拼。” 肖华飞虽然不知道堵路的那些衙役当中,有多少人是郑俊怀的死党,但他还不想在保宁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 便对郑俊怀说道:“郑俊怀你可想好了,事已至此难道还要拉着别人陪葬吗?大丈夫死则死矣,你是不是拿出点骨气来,念在他们跟你共事一场,出面劝退外面的那些人。只要他们让开道路,我答应对他们既往不咎。” 郑俊怀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没有应答。 邹通冲郑俊怀身前啐了口沫,揪着他的衣领骂道:“最是负心读书人,当官时正气凛然的,到这时变成个软蛋玩意,刚才你不是挺特么能讲的吗?” 肖华飞拉开邹通,冷笑着对郑俊怀说道:“你真以为外面这点人能救下你?实话告诉你,刚才我又调进来五十战兵,他们虽然没有披甲,你手下那些软脚虾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郑俊怀的嘴巴好像被缝上一样,无论肖华飞怎么讥讽,他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肖华飞叹口气,不想再和这人谈什么,招手叫人把郑俊怀捆了起来。 邹通气不过,脱掉自己的皮靴褪下袜子,把郑俊怀的嘴用袜子塞上,然后笑着对肖华飞说道:“我这可不是在折磨他,一会外面可能要动手,先堵住这王八蛋的嘴,省着他给我们找麻烦。” 肖华飞用手捂住鼻子,无所谓地说道:“他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你能不能快点把鞋穿上,这脚味有点上头。” 可能是邹通两天一夜没有脱下过皮靴的原因,郑俊怀此时的脸色明显发青。 第一百七十五章 摧枯拉朽 马远看到郑俊怀有翻白眼晕倒的征兆,连忙对肖华飞说道:“大人是不是换个东西堵他的嘴,邹老弟这功力太强,万一给他熏吐了,说不定他会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憋死。” 邹通听到不干了,扒拉一下郑俊怀的眼皮,又拍了拍他的脸,自信地说道:“死不了,没听过有人会被自己憋死的,如果真死了算他点子背,老子都没嫌硌脚,他还敢嫌弃老子的脚臭。再说就算老子的脚有点味道,也不至于把人弄死。” 米富贵站得比较远,屏住呼吸快速说道:“有我老米在,他就死不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别让他离我太近,真快死了再叫我就来得及。” 肖华飞打断几人的调侃,吩咐邹通整队,随着邹通吹响竹哨,片刻间逢春楼内的云铺卫兵动了起来,向一楼大厅集合。 虽然只有百名兵士一起行动,依然吓得逢春楼里好一阵鸡飞狗跳,楼里的姑娘们都躲回房中关紧门户,不时有惊慌的哭泣声传出。 不过云铺卫兵士军纪保持的不错,在各旗总的催促声中,他们没有一人离队趁机打开姑娘们的房门,或是顺手牵羊私拿楼中的财物。 邹通三通竹哨刚结束,所有兵士已抵达逢春楼一楼大厅,以小旗为单位列队完毕。 肖华飞满意地冲着邹通竖起大拇指,看来分别的这段时间邹通并没有耽搁对兵士们的操练。 郑俊怀此时已经两名兵士夹在队伍中间,他上身被捆个严实,只剩双腿能勉强迈开步子。 肖华飞让马远与邹通打头,带领五十名兵士先出去与门外的差役们交涉,吴苟道带领其余人保护肖华飞与郑俊怀的安全。 肖华飞不忘叮嘱邹通不要大开杀戒,这里毕竟是大晋境内,杀伤过多难以对朝廷交待。 至于云铺卫士兵会不会输给一群衙役,则完全没有在肖华飞的考虑之内。虎狼与家犬对阵,根本不用考虑谁输谁赢。 邹通与马远带人来到逢春楼门外,此时他们面前站着几十名拿着铁尺与棍棒的衙役,这些人打着火把,向着邹通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快放我们大人出来...” “哪来的瞎子,敢在我们保宁闹事,把我们大人交出来。” “如果不交人,谁特么也别想离开,到时可别说爷爷的刀子不认人。” 马远离队向前,冲这些人大声喊道:“影龙卫奉旨办差,现已查明保宁县令郑俊怀下毒谋害致仕礼部卓尚书,需将他带回京城交有司查问。尔等速速让开道路,不要自误!” 听到马远喊话,堵在门口的差役开始面面相觑,没人告诉他们郑县令已被拉下马了啊,如果郑俊怀已经待罪,那他们可没有理由在这里要人。 这时人群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大家别听这些王八蛋胡说,今天是影龙卫这些人向咱们大人索贿不成,这些王八蛋心怀不满之下,想要构陷于他。本来大人已经宴请他们带头的人想要赔罪,可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还要更多的银子。” 衙役们纷纷私下里议论起来,各种小道消息在这些人的口中越传越邪乎。 “对,我听官驿里王二麻子的小舅子的表舅家的邻居说,郑大人已经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可这些人还不知足。” “谁说不是呢,郑大人一年才能挣多少银子,这一下子就给了三百两够意思了。” “你们知道啥,我听说是这影龙卫的大官,看上了郑大人的姨娘,郑大人老爹死得早,就剩这个二十岁的小姨娘,他怎么舍得送人。” “刚才有人说郑大人传出消息,只要能救下他,赏银百两。” “这回郑大人可是大出血了,一百两银子都能在县里买个大房子了,要不咱们拼一把?那些当兵的未必敢跟咱们死磕到底。” “说得对!百两不百两的无所谓,哥们我就不是看银子卖命的人。但这里是保宁人的保宁,不是皇帝老子的京城,还能让外人骑到咱们哥们头上拉屎不成?” 随着各种小道消息在人群中传播,衙役们看向马远他们的目光越发不善,有人隐隐将铁尺指向马远他们。 马远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地里挑事,不能任由这人煽动衙役,否则局面会难以控制。 他马上厉声高喝:“都给老子闭嘴!谁他么的在乱嚼舌头,有种你给老子站出来,你哪只瞎眼看到我们索贿了。郑俊怀已招供画押,对毒害卓尚书的事供认不讳。你真是英雄好汉就不要藏头露尾,有种站出来说话。” 那个尖锐的声音应声道:“影龙卫干的脏事还少嘛,老少爷们回家问下家里长辈,信他们影龙卫所说的话,坟头就等着长草吧。说别的没用,先把郑大人交出来,是罪是罚自有朝廷处置,轮不到你们到咱们保宁县来构陷好人。” 马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观察堵门的这些差役,希望能将挑事的人找出来。无奈天色太黑,虽然这些人手上点着火把,可是依然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此人。 这声音换了个位置,继续喊道:“郑大人到我们保宁县以来,对大家可是不错啊,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郑大人是能帮则帮。没银子发送老人的,家里生不出孩子的,他老人家哪次没伸手帮忙。你们拍着良心想一想,郑大人这样的好官,能犯那些杀头的罪吗?兄弟们上啊,先把郑大人救出来,咱们自己保着郑大人上京鸣冤。” 此人牙尖嘴利,头脑灵光,不停地游走在人群中间,根本没法一下找出。 他东一句,西一嘴成功地将差役们的情绪煽动起来,已经有几名差役拿着铁尺向马远站立的地方逼近,看样子想要动手将门里的郑俊怀抢出来。 肖华飞站在门里看向郑俊怀,看来此人倒还有些得力的亲信,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自己堵在这里,倒真比那齐大月强上许多。 马远在与那人喊话期间,邹通正无聊地用脚指头捻着靴子里的石子,没有袜子是有点不舒服,他开始后悔把袜子塞到郑俊怀嘴里。 随着那人的不断鼓动,保宁县这些衙役离逢春楼的大门越来越近,还有不到十来步就会冲入门内。 邹通抬眼看向这群衙役,心中嗤笑不已,抬手一拍马远肩膀,劝说道:“马大哥别白费力气了,你也看出来了吧,这些人不会轻易退走。大人还在里面等着,咱们时间有限,没有功夫听他们聒噪。你先往后站喝口水歇歇,让兄弟来劝他们,保管药到病除。” 马远明白邹通这是要动武了,冲对面啐了一口,对邹通说道:“他们既然要作死,那就怪不了咱们心狠。不过老弟可警醒点,刚才大人可说过千万别下死手,咱们不能给大人找麻烦。” 邹通揉着下巴上的虬髯,长出口气,低声笑骂道:“真是不爽利,束手束脚的架最没意思。” 邹通没有再向那些人喊话,他叼起竹哨,吹起一声极为短促尖利的哨音。 唰——!邹通身前的兵士整齐向前迈进一步,这整齐的脚步声,惊得对面众人一阵忙乱,终于止住了向前逼近的步子,但他们却没有放下手中的铁尺与棍棒。 邹通思虑片刻,找不到他想下达命令的对应哨音,气得他用力地捻了下靴子里的小石子。 “拔刀——!”邹通大喊道,他身后响起整齐腰刀出鞘声,“都特么给老子用刀背!用力砍他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王八蛋!” 邹通始终站着没动,这种不能见血的打架,他实在提不起丁点兴趣。他身后的五十名兵士依令开始迈步向前,片刻间在邹通身前排成两排纵队,所有人将刀刃冲上,在小旗的带领下,举着刀背向对面的差役们冲了过去。 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兄弟们别怕!他们不敢杀人,一起上揍这群王八蛋,救回...” 两波人马刚一接触,衙役那边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人跟着动了手。可是当铁尺与刀背相接触时,这几个衙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不是只有一把刀背砍在他们的铁尺上,每个人的铁尺上至少落下了两把刀背,同时要么从身体两侧,要么从大脚的方向,至少还有两三把刀一起砍来。 而衙役们不管将铁尺挥向哪个方向,肯定会有云铺卫兵士的刀背迎向铁尺,这让习惯了与盗匪争斗的衙役感觉非常别扭。 按以往的经验,衙役们猜测对面那群大头兵应该散开,每个人都抓对单打独斗,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们有信心,不比对面的大头兵在身手上差多少。 可是云铺卫的兵士从来没有学过什么叫单打独斗,加上有了跟着肖华飞剿匪的经验,军队合击之术已深入他们的骨髓,他们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大家一起砍人时,还要刻意分开一对一,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而且会耽误收割兵,割下耳朵算军功。 军队杀人讲究的是效率,而不是个人的勇武,不到二十个呼吸,堵在门前的衙役已被放躺了一大半,这还是邹通说过不许杀人的结果。 衙役们感觉打得束手缚脚,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让人家砍了一头包。其实云铺卫的那些兵士打得也不痛快,明明能一刀结果一个,现在还非得避开对方的要害。 衙役们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嘴里开始不住地求饶,每个倒在地上的衙役身上都有多处伤痕,所幸还没有人丢掉性命。 他们与云铺卫兵士动手时,挡住了上面就防不住下面,挡住了上下,又防不住身体两侧,总有两三把刀同时重重砍在他们身上。 这时倒地的这些人心里恨极了刚才煽动他们闹事的人,郑俊怀死不死干他们什么事,有这功夫回家搂着老婆或是楼里的姑娘不是更好,所有堵门的衙役都后悔来趟这滩浑水。 那些大头兵将他们打倒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方推进,没有人在他们耳朵上来上一刀。 见胜负已定,邹通终于将里面有石子的靴子脱了下来,将里面那颗烦人的石子倒出来。 马远是第一次看到军队是如何冲杀,原本他还以为云铺卫这些大头兵还要费些手脚,至少有来有往地斗上几回合,没想这边只是一次列队冲锋,对面便如镰刀挥过庄稼一样的倒地不起了。 这已经不叫打架或是战斗,分明就是单方面的无损碾压。 他在心里评估了云铺卫兵士与影龙卫力士之间的战斗力。虽然说各有优势,影龙卫更擅长隐蔽刺杀与封闭空间内的肃敌,但如果是面对面列阵,赢得一定是云铺卫兵士这边,因为影龙卫力士不具备与敌俱亡的勇气。 马远身后响起肖华飞地小嘀咕:“无痛人流哪家强,影龙卫医院找肖主任...呵呵,看样根本用不了三分钟。” 通过多次的接触,马远已经习惯了肖华飞嘴里总冒出听不懂的词语,他不会让肖华飞解释,上官们很多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没有义务向下级解释。 马远全当没有听到便好,这是做为一个优秀下属,必须具备的职业素养。 邹通收起惫懒的态度,恭敬地向肖华飞抱拳道:“禀报将军,敌军已经肃清!属下建议不必拖延,继续集合队伍杀出城门,尽快与晋彪汇合以免夜长梦多。”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半路夜袭 肖华飞同意了邹通的建议,让所有人整队集合,准备往城门方向前进。 随着邹通吹响集合的哨音,云铺卫兵士从前方归来,有几名兵士随手捡回了几张弓与箭壶。 因为云铺卫兵士离开京营时没有携带弓箭,便顺路捡了回来。 邹通拿过其中一张弓,试着拉了一下,摇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多只能射下野鸡,这弓是衙门里拿飞贼的玩意,至多算是七斗弓,比不上军中的硬弓。”说完他将弓扔回给兵士,让他们不觉得累赘就拿着,说不定在回京路上能给大家打点野味吃。 肖华飞已经带着逢春楼里的兵士来到门外,看到兵士手中那几张弓,心里对自己刚才没有贸然出来感到庆幸。 这黑灯瞎火的天色,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衙役冲他来上一箭,又是这么近的距离,想一想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收拾这些衙役根本没费太多手脚,邹通集合哨吹响后,队伍集合得很快,肖华飞没有理会那些倒在地上哼哼的衙役,直接带领队伍向城门方向前进。 城门口的巡丁,还没等肖华飞他们来到近前,便已四散而逃,这些人欺负下进城的百姓尚可,对上军队则一点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等肖华飞来到城门洞,整个城门除了还是闭合着,空荡荡的城门洞里已经是无人设防的状态。 邹通不等命令,直接让手下兵士打开城门,然后所有人护着肖华飞离开保宁县城。 保宁县里街上没有一个人闲逛,直到肖华飞带着队伍离开县城,巡丁们才从四下角落里探头出来,见不再有影龙卫这群人,才长出一口气,重新关上城门。 保宁县城外,四下一片黑暗,除了呼啸的寒风,再听不到任何响动。 出城门不到三百步,黑暗中便闪出一队人马与两辆大车,这是晋彪带领的那队人马,刚才吴苟道再次带人入城后,晋彪就一直带队在此等候,准备接应肖华飞。 经过一天的折腾,两方终于汇合,肖华飞让人将郑俊怀扔到装有卓尚书棺材的马车上,而他上了装有齐大月那辆马车。 肖华飞让米富贵给郑俊怀与齐大月分别喂了些麻药,省得两人在路上找麻烦,其实肖华飞更担心两人在路上说出什么不该他听到的东西。 这些麻烦还是等回京后,一股脑扔给冯克明那个老狐狸最好,人家是皇亲国戚腰杆子硬。 肖华飞只想将凶手与死人一起带回京城,然后功成身退,剩下的烦心事他是一点也不想掺和。 还是邹通与马远在队伍中打头带路,米富贵在队伍后方殿后,兵士们分成两行纵队,围绕在两辆马车前后护卫安全。 吴苟道将肖华飞所在马车的兵士换下来,由他亲自赶车,方便就近保护肖华飞的安全。 队伍离开保宁县至少五里后,肖华飞才让所有的兵士打出火把照亮,方便大家继续赶路,离开这么远,就是有什么追兵估计也来不及了。 离开保宁县大约有十里,肖华飞实在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伸腿将车里的齐大月踹到车厢一角,他找个舒服的姿势打起瞌睡。 肖华飞临睡前向邹通他们交待,途中若是有兵士体力不支跟不上队伍,可以坐会马车轮换着休息,实在挺不住的人,发下银钱统一留在路过的乡镇之中,等休养好身体再回京复命。 队伍在黑夜中一路前进,不知不觉间已经向着京城方向,行进了大半夜,冬季夜间行军,极大考验着云铺卫兵士的体力与意志力。 幸好官道的路面被冻得很硬,而且京城周边百里今冬都没有降雪,这算是老天变相帮了肖华飞一个忙。 但还是有十多名兵士,身体上陆续扛支撑不住,马车上安排不了这么多病号,邹通无奈把他们安排在路过的农户中休养,这样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些累倒的兵士全是跟着肖华飞一起进入保宁县城的那些兵士,他们不像等在城外的晋彪那队人马至少还睡过大半天,这些人打进城开始一直护卫着肖华飞,始终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这种减员的情况在路上一直持续,离京城还有六十里路时,至少有四十多人陆续掉队。 队伍只得在黑夜中走走停停,每前进十里八里便要休息一会,幸好官道两边不缺生火的林木,晋彪那队人提前准备了不少食物,兵士们在休息时围着火堆烤火,还能补充些热水热食。 肖华飞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他除了前半夜眯过一会,剩下的时间其实一直在闭眼假寐。 此时官道上除了肖华飞这队人马打起的火把还能撑起一线光亮,其余四野里皆漆黑如墨,在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一两声野兽的嘶吼,不过队伍中没有人害怕这些在黑暗中游荡的野兽。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野兽比人要聪明得多,它们纵使再饿也不敢袭击这样百人规模的队伍,何况这些人手上还有明晃晃的刀枪。 队伍又向前行进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天边就是会放白,寒冷的冬夜即将熬过去。 肖华飞掀开马车窗帘,看了下远方的山脉,多少已经看出那些山脉的轮廓。他将身上的狐裘披风紧了紧,打算再眯一会。 按路程算今天天黑前应该能抵达京城,希望不会耽误冯克明的计划。 就在肖华飞快要睡着时,马车外响起了吴苟道略有紧张的声音,“大人,大人,您醒着吗,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对头。” 肖华飞把头偏向车门方向,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属下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四下里太静了,刚才还时不时能听到野兽嘶鸣,可现在大人你再用心听下...”吴苟道语气越发的紧张,安静片刻继续说道:“官道外的野地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其余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肖华飞连忙用力将齐大月拉过来,让齐大月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对吴苟道吩咐道:“让大家止步戒备,派人把邹通他们都叫过来。” 吴苟道连忙让人去招呼邹通他们过来,不多时邹通,晋彪加上马远,米富贵全来到马车边上。 见人到齐后,肖华飞才推开齐大月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钻出车厢,吴苟道将他护到车厢的暗影之下,几人围在肖华飞身边商量起来。 邹通先对肖华飞说道:“属下刚才就发现这种情况,已经派几支小队到四下查看,目前尚没有接到他们回信。不过听我家老爷子说,野外行军如果见不到野兽的动静,可能周围有人埋伏,所以野兽才不敢在附近活动。” 邹通话音刚落,远处一座影影绰绰的小山梁那边响起一片乌鸦的呱叫,那让人发寒的叫声,开始带动的附近的野禽一起哀鸣。 肖华飞抬头四望,四下里还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情况。但乌鸦的叫声,却越来越远,好像那些该死的乌鸦已经向远处飞去。 晋彪不等肖华飞下令,便向兵士们高声喊道:“举着火把的,马上向远方扔出手里的火把。快—!” 随着晋彪的命令,举着火把的兵士开始向官道两边投出手中的火把。 没等兵士们将手里的火把全部扔掉,官道两边的野地中猛地响起几声弓弦撕裂空气的颤音,这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极为刺耳。 吴苟道连忙将肖华飞的头按低,用身体挡在他的前面。邹通高声叫道:“快都趴下,找掩护!” 有几名兵士还没来得及将火把扔出去,便被暗处射来的羽箭射倒,还有七八支羽箭同时钉在了肖华飞身边的马车棚顶。 随着一声凌厉的呼啸,借着火把的微光,远处不知有多少黑影向着肖华飞他们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肖华飞拉住身边的邹通,快速命令道:“敌暗我明,不能守在官道上等死,让所有人下官道集合,寻找有利地形结阵拒敌。” 邹通领命,开始吹响竹哨,云铺卫的兵士们听从哨音,开始行动起来。 肖华飞让马远快点把郑俊怀与齐大月抢出来,千万不能让这两人有事,否则回京后根本解释不清,说不定有人会说是肖华飞半路杀了他俩。 虽然肖华飞他们反应速度并不慢,没等对方彻底合围便已下了官道,但还是有兵士不停的中箭倒下。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黑暗中的人要么是来救郑、齐二人,要么就是来杀他俩灭口。 对方出手间毫不犹豫,基本是无差别攻击,肖华飞觉得他们杀人灭口的面大,那样的话他跟着也会有危险,对方不会只杀掉那两人就算完。 马远带着几个人,趁对方还没有冲到近前,摸黑将郑俊怀和齐大月扛在肩上,准备离开官道,而卓尚书的棺材只能留在官道上,卓家老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口棺材,马远没时间和他争论,他出手把老仆打晕,背着老仆一起跑下官道。 吴苟道掩护着肖华飞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四下里依旧有弓弦声响起,但因为天色太黑,弓箭基本没有准头,没有几名兵士再被对方射中。 邹通猫着腰来回地奔跑,不停地吹响竹哨聚拢兵士,时不时有箭矢钉在他脚边。 随着邹通的拼死召唤,聚集在肖华飞身边的兵士越来越多,四下里时不时响起兵器相交的声音,看来有落单的兵士被对方盯上了,但发出的惨叫声并不多。 借着微弱的星光,肖华飞觉得自己身边能有七八十名兵士,便让邹通不再吹哨,让几名兵士靠在石头后面一起高喊,不让落单兵士再过来汇合,让他们分散躲藏等待天亮,然后找周边府县守军求援。 让人喊过几遍,肖华飞估计埋伏者也能听清后,便带着人往保宁县的方向退走,他赌对方不会堵在进京的反方向。 肖华飞带着残余人马,在野地里狂奔了至少一刻钟,他们终于发现附近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怪石林立,树木不算稀疏,虽然是冬天但至少能挡住对方的弓箭攒射。 直到肖华飞他们爬上这个小山包,队伍才依靠山形暂时隐蔽下来,等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天明。 肖华飞连忙让邹通他们带人搬运石块,至少在敌人到来前,修建一道能抵挡弓箭的简陋防线。 肖华飞觉得只要等到天亮,他凭着手中的兵士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对方既然选择偷袭应该人数不会太多,至少不会是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否则他们早就被人包了饺子。 队伍在山包上还没呆上一柱香,山包下面已经能看到有许多黑影围了上来,看来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肖华飞他们离开了。 一道淡淡的白光,在天边亮起,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 肖华飞举目四望,小山包周围没有任何村庄与人家,看来对方将伏击位置选得很好,肖华飞他们遇袭的消息很难传出去。这回他还是大意了,以为拿下了郑俊怀,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能看清的不只是周围的影物,那些偷袭肖华飞队伍的人,也已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山下蒙面黑衣人开始向山脚聚拢,邹通望过一眼,告诉肖华飞对方至少有二百人左右。 肖华飞心中发沉,马上清点身边的队伍,能活着跟到山上的,总共不到七十人,身上不带伤的兵士还不到五十人。 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山上的队伍中没有发现米富贵的踪影。 第一百七十七章 孤山被围 天色渐亮,肖华飞看清了脚下的小山包,这个山包至多有三四十丈高,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中,举目四望山包离官道至少有四五里的距离。 估计这面就算杀翻了天,官道上的行人也难以发现,当时在黑暗中有些慌不择路,又不敢上官道,只是一心往南,没成想会躲到这样一个地方。 肖华飞看了眼郑、齐二人,看两人还躺在地上昏睡着,多少有些羡慕无知无觉的人。 山包下面有条小河沟,只不过现在已经封冻,基本无法阻挡对方的攻势。小山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曲折的小山路,估计是附近农家上山砍材踩出的山间小路。 山脚下的那些人已显露出身形,他们身上穿着黑色紧身衣,头上蒙着黑色的面罩,所有人都蒙得严严实实,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 这时有一人骑着匹高头大马从黑衣人当中走出,正向着山包顶上张望。 肖华飞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山下望去,那名骑士身边环绕着几个黑衣人,正向山包顶上指指点点,看起来有整队向山上冲的意图。 虽然彼此间距离相隔较远,那名骑士却突然把头转向肖华飞藏身的那块大石,肖华飞皱眉回望,不多时那名骑士随着身边人的手指把目光转向别处。 马远在肖华飞身边说道:“这个带头的直觉很敏锐,知道我们正在看他,而且此人没有上来就攻山,看起来是个难缠的混蛋。” “马大哥这不是废话嘛,傻子都知道咱们肯定在看着他。”晋彪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转头向肖华飞问道:“将军这回怎么办,对方比我们人多,要是拼死往上冲,许多兄弟身上带着伤,我们未必能挡多久。” 吴苟道在几名百户中年纪最小,对行军打仗也不了解,自然不好说太多,但他心中清楚情况不乐观,他手中牵着一匹马,跟在肖华飞身后寸步不离,准备危急时刻让肖华飞骑上这匹马跑路。 刚才天黑的时候他不敢让肖华飞骑马跑路,那样和自杀没什么区别,不过他一直没忘记把马带在身边,其余的马匹都已经跑丢了,整队人只剩唯一这匹马。 邹通不等肖华飞说话,抢着不忿道:“怕他个球,他们是仰攻,真想拿下我们,他们也得死个上百人。再说还没开打,老晋你怕个毛,一会我打头,等我死了才轮到你。” 晋彪想要张口解释,自己不是怕死,被肖华飞拍了下肩膀,把话又憋回肚子。 其实肖华飞能听出来,身边这几个手下都有些紧张,毕竟被对方突袭之后,己方的损失过大,失去了正面对抗的实力。 肖华飞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对几人说道:“先稳住别乱,人家还没出招,咱们自己人别吵。你们没等人家攻过来,就先乱了,一会还打个屁。大家先说说,对方如果攻山,会用什么办法,咱们又该怎么应对。” 邹通找块拳头大的石头摆在地上,全当这就是他们所处的小山包,又捡起几块小石子,当作山角那些黑衣人。 “敌人约摸三倍于我方,虽然这山包有点小,还不至于用二百人便能包围死。若是换我就会让手下分成两队,一队四下戒备,防止人跑出去。另一队则强行攻山,先组织好手选择缓坡突破,仰攻时弓箭作用有限,十之八九得采用换子战术。到时只要几轮冲杀,就能把我们按死在山上。” 马远说道:“可是这样的话,对方的损失会非常大,咱们的兵士也不泥捏的,他们不扔下一倍的尸首,别想把我们弄死,那人会这样蛮干吗?” 晋彪摇头说道:“从昨夜他们的行动来看,这些人已经下了死手,马大哥该明白,袭杀官军等同谋反,你觉得他们还有退路?老邹的话我同意,但那只是常规的对阵方法,我们还要防着他们烧山。现在天干物燥,我猜他们未必会和我们死拼,放把火不是更省事,到时就算没有烧死我们,熏也能把我们熏迷乎,到时再杀上山一刀一个。” 肖华飞将心中的紧张隐藏得很好,笑着安慰大家道:“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但本官认为他们暂时不会烧山,因为那样做的话,立刻就什么都瞒不住,总会有人过来看热闹或是查觉到事情不对。而且我们未必没有人逃得出去,他们还会怕那些离队的人引来官军,不到最后关头他们不会放火。” 其实肖华飞心中也明白,刚才他这些话真就是安慰,顶多让大家听后宽点心。 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收拾,对方一定会选择放火,但现在逃又逃不掉,他们这点人跑下山,反而失去了地形优势,会被对方尾随追击。 如果分散突围,肖华飞觉得自己逃生的概率很大,不过就要把郑、齐二人扔给这些黑人。 真让对方趁机杀掉郑、齐二人,肖华飞面临的同样是失败,少了这两个人,京城的局势可能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山顶与山脚的两批人,都是高高在上者的棋子罢了,上位者一句话,一个小心思,就要无数的人命来填。 当下肖会飞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稳定大家情绪,千万不能自乱阵脚,除此以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肖华飞虽然平时奉行,活得久才是王道的生存哲学,但当退无可退时,他比任何人都要狠,别人挥刀砍向他脑袋时,智慧与财富已起不了多大作用,那就选择拼死一战。 几人还在商量对策时,留下放哨的兵士有声音传了过来,“大人快来看,他们要整队攻山了。” 肖华飞几人连忙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向山下望去,果然那些黑衣人已经集合出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越过了封冬的小河沟,准备往山包上冲锋。 邹通不喜浪费口舌商讨什么战术,直接拔出战刀,向肖华飞请命道:“不能让他们冲到山顶,咱们人太少,对阵时僵持住就全完了。让属下带人在半山腰反杀他们一波,杀掉他们的锐气,让他们不敢随便攻山。昨天晚上让他们追了半天,老子早就快气疯了。” 此时山脚下的黑衣百人队,沿着小河沟又分成两队,看样子想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山顶攻击,两队黑衣人犹如一把铁钳,扼住了小山包的下山通道。 看来对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放火烧山,这是吃准了肖华飞他们人少,打算让肖华飞再分散防守兵力,到时只要有一队人能冲上山顶,两队配合便可一举拿下山包。 若是肖华飞选择从小山的崎岖之处偷溜下山,则由山脚下的另外一百多黑衣人进行阻拦。 肖华飞用力搓着手指,这回是让人粘在山上了,他看下身边的兄弟与兵士,这些人都是跟过他出生入死的手足,他不愿也不能丢下他们独自跑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肖华飞的手心已冒出汗水,他飞快的回忆着杜天纵所教过的军事知识,却发现没有哪一招能解决眼下的危局。 不出肖华飞所料,对方根本没有派人上山谈判,没有让他们交出郑、齐二人,这分明就是说对方想要把山顶上的人杀个片甲不留,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能下山拼杀,咱们人太少折损不起,邹通你刚才还说,不能和他们换子。”肖华飞先是拒绝了邹通下山拼一波的要求。 连肖华飞在内,山顶上还不到八十个活人,就算己方一个人拼掉对方两人,最后也还是输。 肖华飞对所有人说道:“看好他们上来的路线,不要上来就跟他们对砍,先利用地形,拿石头砸他们。出保宁时我看不是捡了衙役的弓箭吗?还有没有?若是找到,选弓箭好手,挑对方带队的人射,谁能射到赏银五十两。” 邹通忙问兵士们谁还背着弓箭,问来问去只找到一张弓与十二支箭矢,邹通没有让别人拿弓,他自己把弓背起来,带着三十人守住一个路口。 晋彪没再说话,点齐三十人守在另外一处上山通道上。 肖华飞让马远带领着轻伤员,帮着二人搬运石头,希望借着地利能杀伤部分敌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冲上山顶。 两队黑衣人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声,他们在沉默中拿着刀枪,仰头向山上袭来。 邹通与晋彪各自带队,将手下兵士安排到大石与树木之后,防止被对方弓箭射伤。 云铺卫兵士全都屏住呼吸,手里拿着能扔动的石块,打算听到上官命令后便向下狠砸。 山下黑人衣在半山腰,仰射过几波弓箭,发现云铺卫兵士纷纷躲在树石之后,根本无法射中目标。 他们带队的人便让黑衣人扔下弓箭,直接拿着刀枪向坡顶进攻,黑衣人这面显然更在意时间的流逝,他们已经打算拿人命换时间,否则这么大的动静传出去,对他们背后的主子更不利。 邹通躲在树后观察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回头对身边兵士小声音吩咐道:“告诉兄弟们别用太大的石头,那样扔不远,瞄准这些王八蛋下三路砸,扔完一块马上趴下,小心对方弓箭,换个位置再扔石头。将军叮嘱大家不许和对方硬拼,咱们就跟他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另一边的晋彪,他带领兵士把枯枝树叶缠在身上,借着地形把兵士隐藏在道路周围,如果不他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藏身的位置。 肖华飞在山顶上,向下观察两队黑衣人,他们基本保持了相同的上山速度,彼此间明显有所呼应,看来两队的带队人并不是莽夫。 山上能用的石头基本已经给邹通与晋彪送过去,肖华飞组织剩下的人开始清理山顶周围的枯树与干草,希望能尽快清理出一块空地,建立防火隔离带,防止对方给他们来个露天烧烤。 东面的黑衣人不多时便已来到半山腰,他们打头的几人,已经能看清楚邹通等人的衣服,黑衣人中有一大汉将手中钢刀向前一挥,刚喊出一个“杀”字,便被邹通一箭射在咽喉之上。 这黑衣人手捂咽喉倒地不起,鲜红的血沫子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眼看着人就不行了,他身后一队人的攻势为之一滞,肖华飞藏身在山顶大石后面,正好看个清楚,随之喊了一声好。 随着肖华飞这声好喊出口,邹通接连开弓放箭,四箭射倒三名黑衣人,他身后的兵士看到后心中振奋不已,俗话说将是兵之胆,兵士们开始奋力将手中石块投向山下的敌人。 各种形状的石块带着呼啸声,从上方飞下,瞬间砸得这队黑人哭爹喊娘,被砸到头的直接脑袋开花,红的白的溅到周围人身上,带来更大的恐慌。 黑衣人开始往身边的石头与树木之间躲藏,轻易不愿意冒头,哪怕只有八九斤的石头,飞起来砸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肯定会骨折。 这时黑衣人中有人接起指挥责任,不过他将身形躲在树后,光是动嘴鼓动手下向上顶冲锋。 “兄弟们都别怕,上面说了杀掉一人赏银二十两,向前有赏,后退砍头!他们人少,经不起我们冲杀,给我上啊—!” 邹通手里还剩七八支箭,顺着这人的声音方向又发了两箭,可惜有树木遮挡,两箭均未建功。 不过还是吓得这个喊话的黑衣人不敢冒头,甚至他还向后退了几步,找了棵更粗壮的树木,把自己藏好。 邹通气得大吼道:“孙子别在你爷爷眼皮底下藏头缩尾,有种你从壳里把王八头露出来啊!还特么给你上,你咋不自己带头冲上来吃你爷爷大石头。” 随着这人的喊声,黑衣人的队伍开始依靠山上树木,躲避不断飞下来的石头,缓慢向上挺进,眼看再有十来步就将与邹通等人面对面交手。 天色越来越亮,远处官道上已经能看到稀疏的人影,防火带清理得还不够快。肖华飞心中发急,他抽出身上带着的那把御赐宝剑,开始清理起山顶的灌木。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腰鏖战 邹通看了下剩下的几支羽箭,犹豫片刻将弓从手中放下,他把出战刀向下方一挥,率先冲出藏身处,口中高喝一声:“杀—!” 他身后的兵士们向下扔出手中的石头,又有五六名黑衣人被飞来的石头砸重,他们丢掉手中的刀枪,有的一瘸一拐,有的捂着被砸断的肋骨,转身向山下跑去。 兵士们扔掉手上的石头后,拔出战刀跟在邹通身后向黑衣人杀去,借着地利,云铺卫兵士的冲击力明显要强于黑衣人。兵士们被人追赶了半夜的邪火向黑衣人倾泻而出。 邹通一人当先,冲在队伍前方,举刀向着一名黑衣人的头顶用力一劈,那名黑衣人慌忙举刀格挡,谁知邹通势大力沉,虽然没有砍到黑衣人的脑袋,却顺势把战刀斜劈在黑衣人的肩头,殷红的血水顺着邹通的刀锋喷涌而出。 黑人一声惨叫至口中发出,肩头吃痛握不住手中腰刀,胳膊随之一歪,顿时胸前空门大开。 邹通抓住机会,就势将战刀向下一划,锋利的刀锋瞬间切开黑衣人的衣服,由左至右给黑衣人来个开膛破肚,五颜六色的内脏从黑衣人腹中的伤口流了出来,居然还冒着丝丝热气。 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正好喷了邹通一脸,邹通用手摸了把脸,这下他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有血珠粘在虬须上,随风滴落,此时邹通脸上只能看到双铜铃一样的黑眼珠,与一口大白牙。 这就是在白天,如果在晚上,那真就像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邹通一脚将这名黑衣人揣倒,转头杀向另一个目标。 那黑衣人的内脏已经散了一地,可人却没有立刻死掉,他发了疯一样,用手捧起地上的脏器,想把它他重新塞回体内。 “谁来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能死,帮我找大夫...”,这喊声越来越小,片刻后黑衣人停止叫喊,只能躺上地上不停震颤。 邹通身后一名兵士正跟着百户往前冲杀,见到这黑衣人的惨状,心生不忍,挥刀掠过这人咽喉,结束了他的疼苦。 这名兵士送走这名黑衣人后想要继续向前,他前面不远处,有一名黑衣人绕到邹通身后,看样正准备找机会偷袭,兵士心里发急,在迈过黑衣人时,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那摊内脏,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 “百户!小心身后—!”兵士只能高叫一声,希望邹通能够听到。 眼看黑衣人手举腰刀已经摸到邹通身边还有七八步远,邹通依旧没有回身防备,兵士甩开脚上的肠子,向前猛跑,边急得大喊道:“快回头...!” 此时山路上两方人马已经战在一处,砍杀声响成一片,邹通正对上另一名黑衣人,根本听不到兵士的警告。 此时那名偷袭的黑衣人已经靠近邹通身后三步,他用力举起腰刀,就要向邹通那颗大脑袋劈下。 幸好邹通战场直觉敏锐,意识到脑后有寒风袭来,他快速向前抢上一步,对面前黑衣人虚晃一刀,然后双手持刀,改劈为捅,后脚发力,整个人向面前的对手撞了过去,借着巨大的冲击力,邹通用刀将那人腰刀格飞,把刀插进了这人前胸。 但因为用力过猛,邹通只能抱着那人向地上滚去,因而躲开了脑后要命的偷袭。 邹通身后那名黑衣人极用力的一刀砍空,身体重心不自觉前倾,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将刀砍在了邹通身后的一块石头上,腰刀砍在石头上,激起一片火星,可见力道之大。 那名示警未成的兵士终于赶了上来,斜着将战刀捅入偷袭的黑衣人肋下,战刀入体明显发涩,应该是捅在了黑衣人的肋骨之上。 兵士手腕发力将刀尖微微上挑,这次刀锋滑过肋骨,插入黑衣人的肺中,兵士手中不停,再用力一拧,黑衣人瞬间失去力气,嘴里喷着血沫子倒在地上。 兵士没有说话,先是一脚踩在这黑衣人拿刀的手上,防止他胡乱挥刀伤人,然后飞快举起战刀向这人脖子斩下,寒光一闪而过,这人身首分离,鲜血喷出丈余远。 兵士抬脚将人头向山下踢去,好巧不巧人头飞落入一个黑衣人怀中,黑衣人发蒙的抱着人头,片刻后才在口中喊出一声,“娘呀—!”,转眼前这名黑衣人撒手扔掉人头,转身向山下跑去。 可他没有跑多远,就被躲在树后的带队之人一刀砍在脖子上,又一颗人头飞起,只不过这次是被自己人砍下。 “谁都不准跑,都给我往上冲!后退者死!”砍掉同伴的脑带后,带队人有些握不住刀柄,但想到山下头领的狠辣,他还是咬牙举起刀,冲着那些转身想跑下山的黑衣人,逼着大家继续往上山攻。 邹通已经发现这领头人的行踪,可惜离着此人还是有些距离,他拔出插在敌人胸口的战刀,朝着离他最近的黑衣人杀去。 邹通已经杀红了眼,在黑衣人群左冲右突不断冲杀,他所到之处黑衣人开始纷纷躲避,谁都不想与这个疯魔对上。 肖华飞在山顶看得有些着急,虽然地形受限,不能展开队列,可像邹通这样带队厮杀完全无法发挥云铺卫兵士的合击优势,兵士中已经有几人受伤倒下,毕竟黑衣人手中的也不是烧火棍,他们拿着同样是能够要人命的钢刀。 肖华飞对邹通那边急吼道:“邹通快给老子警醒点,乱特么跑什么,你特么又没有意大利炮,快把你人组织起来,三人为一组,不要向下乱冲守住山路就好。” 肖华飞嗓子都冒烟了,也不见邹通那边有什么反应,想是根本听不到,他转头看了看马远与吴苟道,顿了一下,对马远说道:“老哥去把邹通拉回来,咱们不能和他们硬拼,咱们人少不够这么拼的,你在那边帮他长长眼,不行扇他两耳光,就说替我扇的,另外注意安全。” 吴苟道在一旁有些跃跃欲试,肖华飞却连看都没有看他,继续对马远说道:“老哥千万注意安全,咱们的目的是消耗敌人拖时间,不是上来就把家底拼光。” 马远没有犹豫马上回声领命,只是意味深长的飞快看眼吴苟道,然后向肖华飞一抱拳,拔出腰刀向邹通那边跑去。 肖华飞将目光转向晋彪那边,相比于邹通那边,晋彪面对的敌人就谨慎很多,他们没有大张起鼓的上来便冲杀,而是借着地形不断的向上缓慢移动,暂时晋彪那边还没有与敌人接触。 肖华飞猜测晋彪面临前对手,才是那种不好打发的角色,杜天纵讲过,为将者当头脑冷静,不可因占有优势就贸然而动,显然黑衣人这面的领头人做得不错,所幸晋彪做得也不差,这二人可谓是旗鼓相当。 邹通与晋彪相比,邹通更适合当带兵冲锋的前锋大将,要得就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而晋彪的性格更合适当斥候军的头领,凡事小心谨慎,谋后而动。 从山顶望下去,连肖华飞都看不出有多少云铺卫兵士埋伏在小道周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兵士全部隐藏起来,晋彪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肖华飞以前一直与晋彪接触不多,肖华飞对这个属下的认识就是头脑灵活,喜欢见风使舵,没想到晋彪现在还有这么一手,这大大出乎肖华飞的预料。 吴苟道来到肖华飞身边,小声说道:“敌人看样子还攻不上来,要不大人先在此处候着,我去晋大哥那里帮帮忙吧。真要守不住,大人自己骑马先走,不用管我们。” 肖华飞回头冷冷看了吴苟道一眼,并没有说话,再次指挥其余的兵士尽快清理防火带。 吴苟道讪笑两声,心中明白这是肖华飞不忍让他冒险,便不敢再多说话。刚才他是看邹通冲杀有些热血沸腾,见那些黑衣人没有什么能耐,想跟着上去捡点便宜。毕竟他从姚安过来跟着肖华飞,希望能立些功劳,对得起肖华飞刚给他的百户官服。 晋彪防守的通道上,对面领头的黑衣人打头站在队伍前面,只见他突然向后方握紧拳头,他身后那些黑衣人马上停止爬山,全都半蹲在地上,一个个向着山上四处打量,好像正在寻找晋彪他们的踪迹。 肖华飞心中暗叫不好,看样子这带队的家伙很不一般,应该查觉到前面有人在埋伏,而且有种怪异感在肖华飞脑海中升起。 无论是邹通那边,还是晋彪这边,他们面对的敌人表现得都不正常,这种不正常就在肖华飞的嘴边,可他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个弯,无法喊出口。 吴苟道开口嘀咕道:“这些人可不像匪寇啊。大人记不记得咱们扫平景石寨时,那些山贼根本不敢与我们对阵,大军一到便已吓尿啦,砍那些山贼和砍地里的庄稼根本没什么差别。” 肖华飞听到吴苟道的话,瞬间反应过来,刚才那种怪异感来自何处,从刚才那些黑衣人在山脚河沟前列队,到上山时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喊声,还有那带队人握拳的手势,那种模糊的感觉终于清晰起来。 肖华飞咬牙说道:“这帮人就不是匪寇,这是分明是兵,是和我云铺卫一样的官兵!” 这些黑衣人身上目前体现出来的特质,明显就是拥有组织与纪律,虽然目前看起来好像战力比不上云铺卫,可是他们在行动间还是能流露出军队的一些作派。 肖华飞心里有些发凉,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敢调动官军,这不可能是几个大家族就敢做出的事情。 他在心中暗自揣测,难道卓尚书之死背后牵连得更深更大?如果面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这个代指挥使可就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啊。 肖华飞暗骂冯克明那个老混蛋,这老家伙肯定知道点什么,否则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他踢到保宁县,而且影龙卫的力量也没给自己提供助力,更没有事先发出任何警告。 肖华飞不相信有人能背着冯克明的影龙卫调动军队,他眼前这些云铺卫的兵士中,应该都埋有冯克明的暗探才对。 肖华飞用力甩下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有人动用了官军截杀他们,就不是朝堂争斗那种小事了,这分明是要鱼死网破,无论如何他要先活下去。 在肖华飞胡思乱想间,晋彪那边的黑衣人已经有所行动,那带队之人点出来十名黑衣人,他让这十个人分成扇形向山顶搜索推进。 这十人显得极不情愿,他们每一步走得万分小心,不时地拿手中的刀枪向草丛中胡乱扎去。 有一只荒乱的野兔被黑衣人钢刀惊动,忽地跃出草丛,慌不择路向边上窜去,吓得一名黑衣人惊慌大叫。 惊慌的叫声音,搞得整队黑衣人都紧张起来,直到那名刚才乱叫的黑衣人,尴尬地回头向大家解释是只兔子时,他身后所有人才长出一口气,心里随之有一丝松懈。 还没等他们开口笑话那名黑衣人,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山林,直刺这队黑衣人的耳膜。 晋彪带领的小队,从隐蔽处站起半个身子,他们头顶,身上全都插着枯枝与叶,完美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黑衣人哪怕已抵近三十来步,依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如雨的石头从云铺卫兵士手中落下,只是眨眼间,刚才探路的十名黑衣人已经倒下九人。 只有那名被野兔吓得惊叫的黑衣人,很幸运的躲过第一波石头雨,他茫然的看着身边倒地的同伴,喉咙里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 若是仔细看去,这人两腿不住地颤抖,已经流下湿漉漉的尿液。 他的恐惧没有持续多久,没隔两个呼吸,第二波石雨随之而来,一颗脸盆大的石头正砸在他左边半脸上,黑衣人仰面栽倒,一颗破裂的眼珠从他眼框内飞出,向山下飞落,正好掉到带队黑衣人的脚边才停下。 带队之人冷漠地看了眼这个眼珠,一脚踏在上面,用力碾了碾,血水浸红了他那白色的千层底,他平静地扭头说道:“后退者——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拼死阻敌 马远猫腰提着腰刀,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向邹通所在方向靠近。 虽然距离并不远,可这一路上随处可以瞧见残肢与尸体,有黑衣人的尸体,也有云铺卫兵士的尸体,马远简单数了下,还是黑衣人的尸体要多一些。 马远不是没见过死人,更不是没有杀过人,影龙卫再低调,也还是有机会参与到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动当中。 可那种暗中厮杀与这种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有着极大的不同,这里更不把人命当回事,直到一方彻底死光才算完事。 马远强忍着胃里的恶心,他还是比较喜欢用弩箭把人射倒,至少那样的杀戮充满距离上的美感,远远的看着人身上随着弩箭绽放一朵朵血花,像极了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心里便没那么大的压力,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处在修罗场中打转。 太过凶残,血腥气太足,极度缺少美感,马远在心中给战场一个差评。 有兵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马远出现在前线,但没有搭理他,只要确认不是敌人便好,兵士瞬间把注意力转向他处。 马远在沿途出手帮了一名陷入险境的兵士,他用刀同样是把好手,振臂挽起刀花,瞧准机会挑断了一名黑衣人的脚筋,黑衣人随之惨叫跪倒,在他的配合下,那名兵士双手持刀横着一挥,黑衣人半边脸便飞上天空。 马远视线落在那张残脸上,甚至看到了那黑衣人被削成一半的舌头。他不擅长这种大开大合式的攻击方式,习惯借助身法与招式的小巧手段,攻敌弱点,这在捡便宜时非常好用。 他在山道上来回穿插,看准机会便偷袭一两下,倒是真被他放倒几名黑衣人。 邹通依旧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他身边已经不敢有黑衣人停留,不过邹通的刀刃明显有了几处崩口,后背与左腿有两道不浅的伤口,血水正顺着伤口中流出,将邹通的衣服浸透很大一片。 突然间有两把钢刀向邹通迎面砍来,邹通刚砍倒一名黑衣人力道已尽,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好用左手抵住刀背,双臂奋起余力将袭来的两把钢刀格挡住。 他想抬腿把面前的一名黑衣人踢飞,却因左腿吃痛站立不稳,一下单膝跪地,有一把钢刀借力从邹通的战刀上弹开,想要从邹通侧面挥下,了结他的性命。 马远此时赶到邹通近前,右腿向前,拉开弓步,将影龙卫特制的腰刀递向那黑衣人的小腹,黑衣人见一道寒光袭向自己小腹大惊,连忙收刀回退,算是解了邹通的死局。 邹通双臂发力,用力格开面前剩下的一把钢刀,右手发力就势一抹,眼前血光飞溅,那名黑人胸口中刀,踉跄倒地。 马远抢步向前,左手拉住邹通的后衣领,死命的将他向后拖,刚才退走的黑衣人再次向前,挥刀砍向邹通大腿。 这刀要是挨上估计邹通的股动脉就要被豁开,身处荒山野岭,到时神仙难救,马远不敢犹豫,左手发力将邹通又向身后一提,右手伸出腰刀想要去架住黑衣人砍来的钢刀。 这时影龙卫腰刀的劣势便显露出来,这刀锋利归锋利,却有些轻了,马远的腰刀被黑衣人荡开,不过多少经过这么一阻挡,邹通单手撑地,勉强分开两腿,黑衣人的钢刀在他右腿正面划过,留下一道不太深的口子。 邹通暴怒,右手反转刀柄,小臂发力勉强将战刀插入黑衣人的小腹,然后肘部向下,想给黑衣人来个大开膛,可是邹通此时已经脱力,刀锋无法再黑衣人身体中行进半寸。 马远见状侧身躺倒,紧接着双腿发力,瞧准黑衣人腿部重重踹去,只听“嘎查”一声,黑衣人膝盖碎裂,弯腰向后倒去,再也无力举刀挥砍。 马远连滚带爬站起来,使劲将邹通向后拖去,山路上的石头又在邹通屁股上留下几道小伤口。 邹通身上虽然有几道伤口,但没有受到致命创伤,只是刚才杀得有些体力不支。 马远连忙将肖华飞的命令传达给邹通,邹通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过于莽撞了,叼起胸前竹哨,连吹了两个短音,反复吹了三次,他附近的兵士便开始向这边靠拢过来,结成稀薄的战阵。 此时邹通与马远身边,算上他俩还有不到二十人,而黑衣人那边,剩有不到三十人,从现状看是邹通他们占了便宜,可从实力上看,黑衣人依然要强于邹通他们。 对面的黑衣人看邹通已经组织起防御阵形,也开始自发的聚拢,任后面带队人如何逼迫也不愿再强攻,双方默契的拉开彼此距离,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邹通撑起上半身,叉着双腿坐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缓上几口气就冲对面大骂两句。 马远没有闲着,忙从腰包里取出伤药替他包裹伤口,除去后背那道伤口较深,让邹通行动有碍之外,其余几道伤口还算小伤。 邹通看着马远帮他包扎伤口,没心没肺地对马远谢道:“要不是马老哥来救,兄弟刚才就交待在这无名山包了,别的不说,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要是咱们能活着下山,以后你就是我邹通的亲大哥。” 马远手上不停,口中说道:“这都是小事,我也不能眼看着你丢掉性命,认兄弟的事回去再说。大人刚才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这么莽撞,要知道咱们人少,不能这么死嗑,真拼到就剩山顶那二十来个人,对方山脚下可还有个百人队,到时连大人都跑不掉,咱们全得扔在这里。” 马远打结时为了止住血,双手一较劲,勒得邹通稍微紧了下眉毛。 邹通旋即不在意地叹道:“老弟我也不想上来就死磕啊,可是你看咱们这面不比晋彪那面山坡陡峭,对方攻山时会省许多气力。若是不在头一波打掉他们的锐气,两面一旦僵持住,山脚那带头的也许会往咱们这面派兵突破,那时就更不好打。” “老哥不懂你们这些打仗上的门道,但真不能再这么拼下去。你这面如果人全死光了,就该肖大人带着那些伤兵上了。老弟你心里有点数,说白了,咱们能死但大人一定不能有事。他活着至少还有人照顾咱们家小,如果他都死了,老哥保证京城里不会再有人管咱们家人的死活。” 马远说话间将邹通的胳膊包扎好,转而去帮邹通处理腿上的伤口,继续说道:“掏心窝子说,老哥在京城这些年见得多了,像咱们大人这样的上官不好找,他有时嘴上是冷了些,但人是真心不坏。” 邹通在马远说话间,看到下方那个带队黑衣人正在冲他那些手下吆喝,隐约间能听到这人在叫骂。 “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老娘和孩子都在....想要全家死绝,老子不拦着....一会给我拼命....” 邹通冲马远身旁不远处使个眼色,那里有一张弓与几支羽箭,马远会意,半跪着挡在邹通身前,掩护邹通伸手把弓箭拿到手中。 那带队的黑衣人躲在人群中自以为很安全,正用刀尖比划着山顶方向,口中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邹通深吸一口气,持弓在手,强忍住手臂与后背的疼痛,马远微微点头,向边上一闪身,将邹通让了出来。 邹通立刻将弓拉满,箭尖直指那名黑衣人,在松手的瞬间,背部传来一阵巨痛,让羽箭飞行的方向出现毫厘偏差,本来瞄准的是黑衣人咽喉,此时的瞄点有些偏下。 那带头的黑衣人听到破空声传来,抬头看向山顶,见到邹通手中一把空弓,吓得赶紧猫腰低头。 本来他不动时,这支箭最多射中他的胳膊,还不能要了黑衣人的性命,谁知箭的飞行方向略有偏移,再赶上黑衣人吓得猫腰低头,电光火石间,羽箭正好从他脖子侧面穿喉而过。 黑衣人中箭后,扔下手中钢刀,双手各自捂住脖子两边,痛得两腿乱蹬,可他喉咙被箭尖划伤,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 那些黑衣人怕邹通再射来箭矢,全都趴在地上,无人去管那倒地的头领,只是任由那人乱蹬几下后气绝身亡。 邹通见机会难得,强打精神大喝一声:“杀光他们!”,便又带着剩下的兵士向已经胆寒的黑衣人杀去。 马远急得跺了下脚,忙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腰刀,跟在邹通身边一起冲了出去。 邹通不顾身上的伤口再次开裂,左右挥刀,不过这次他面前的黑衣人已经毫无斗志,不管带头人的尸体,扔下手中钢刀扭头就跑,邹通的刀基本都落在他们的后背上。 才砍了不到四个人,邹通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他将刀插在地上,用双手按住刀柄,强撑着身体不倒,口中向山下高喝道:“帮老子砍死这群王八蛋!” 马远看邹通有摔倒的迹象,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口里向那些正往山下追赶的兵士喊道:“不要远追!回来!都回来!” 邹通也反应过来不能真让兵士们追到山脚下,那里黑衣人至少还有百十来人,他们这些人下去就是给人家送菜,忙抬起手将哨子送入口中,连忙吹起集合的哨音。 云铺卫这些兵士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又砍翻了八九个人后,便转回山上护卫在邹通身边。 马远道:“咱们还是回原来的位置,这里太靠近山下不安全,让兄弟们回去歇歇,顺便处理下伤口。” 邹通在兵士面前强打精神,咧嘴笑道:“就按马老哥说得办,咱们回去,看看这帮兔崽子还敢不敢来咱们这边找事,顺便看看晋彪那边要不要帮忙。” 说完邹通朝着山下呸了一声,在马远的搀扶下,带人回转原来的位置。 肖华飞在山顶上见到邹通击退敌人,高兴地挥了下拳头,命令吴苟道马上到邹通那边帮助伤员包扎,顺便再送些凑集起来的干粮与水囊。 肖华飞身边还剩了些一点干粮与两个水囊,不过他与这些伤兵都没有食用,没有参加战斗的人员自愿忍着饥渴,将有限的物资,全部留给邹通与晋彪他们。 第一百八十章 莽撞不傻 晋彪把守的山路,对面带队黑衣人十分机警,见前面探路的十名散兵被打倒后,利用人数优势将攻山对队型快速分散,这样晋彪那队人扔出的石头,虽然还能砸到一两个人,但总体来说已经作用不大。 但经过几轮石头猛砸,黑衣人一方还是承受了相当的损失,总有躲闪不及的黑衣人被云铺卫兵士扔出的石头砸中。 对阵双方终于不像刚开始时有将近一倍的人数差距,借着偷袭的先机,晋彪这边基本没人受伤,而黑衣人那边不算先被砸倒的十人,至少又有十来个人已经无法参加战斗。 晋彪见下方黑人为防石头砸落,刻意分散了队伍,当下心中大喜,这和他开战前预判的不谋而合,他连忙吹哨收拢队伍,组成人挨人密集队列,借着山势向下冲去。 带队黑衣人见状不好,连忙招呼手下再次整队,可是他那些黑衣人手下的军事素质明显要差于云铺卫兵士,前后两道矛盾的命令让他们手忙脚乱。 当初肖华飞为了剿灭景石寨,可是在云铺卫中花过大力气练兵,虽然只是队列转换,挥刀刺杀等最基本的军事训练,但明显已优于黑衣人的整体素养。 而且这次跟随肖华飞进京的兵士,在景石寨剿匪练兵时,基本都已经见过血,大部分人手上还有人命。 这时双方人数已经相差不大,肖华飞见邹通那边打退敌人后,便带着伤员假装从山顶方向支援晋彪,刚才清理防火带砍下的枯枝起到很大作用,刹时间,山顶上喊杀声响成一片,枯枝扬起的灰尘在山顶升腾而起。 肖华飞带着二十来人在晋彪后方弄出很大响动,惊得这些黑衣人不知所措,他们还没从刚才那些队友的死亡中缓过劲来,全在猜测另一支队伍是不是已经全队覆没,否则对方哪来这么多人向他们这边袭来。 晋彪看准肖华飞为他制造的战机,骤然起身向下挥动战刀,对身边兵士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云铺卫兵士气如虹,士三十人排成一线犹如猛虎下,嗷嗷叫喊着奋力杀向敌人,双方刚撞在一处便高下立判。 云铺卫兵士敢于拼命,不贪图个人功劳,相互间配合十分默契,而且兵士战意旺盛,借助地利向下冲击,军心与斗志达到顶峰,只是一个照面就砍得下方的黑衣人鬼哭狼嚎。 无论那名带队黑衣人怎么吆喝约束,甚至还砍倒一名转身逃跑的手下,依旧无法约束毫无斗志的手下。 再次留下十多具尸体后,黑衣带队人无奈领着剩余的手下退往山脚,晋彪见黑衣人退走,便马上止住兵士们追击,防止对方来个反埋伏,山路上响起了云铺卫兵士的阵阵欢呼。 见到晋彪这面也取得初阵胜利后,肖华飞如虚脱般坐在石头上长出一口气,觉得腹中有些火烧火燎。 他刚才看双方对阵杀敌时还不觉得腹中难受,想是大脑极度紧张之下,忘记了饥渴感。 这时得到喘息之机,几天来的疲惫一下涌了上来,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仿佛只要他不倒下,就还活着回京城的希望。 肖华飞明白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远方官道上行人渐多,对方也许不会给他们太长时间用来喘息。 肖华飞强撑起笑脸,用食指揉着眼角把眼屎抠掉,吸口气站直身体看向山脚,那马上的黑衣人正等着他那些败兵下山,看样子他们不会马上组织第二次进攻,肖华飞让人把邹通与晋彪叫回来,商量下一步对策。 不多时,几名百户再次聚拢在肖华飞身边,除了邹通外表看上去比较凄惨外,其余人倒还算活蹦乱跳。 肖华飞黑着脸对邹通骂道:“就你能!让马老哥去传令都不听,死命往前冲个球,一见打仗心里就乐开花了是吧!我现在当面告诉你,咱们的对手不是普通山匪、强盗,你只要一个大意就得死在这山上,一会老实在后面压阵,在往前冲你也别当百户了,回去当小旗吧!” 邹通只是咧嘴傻笑,肖华飞这些看似责骂实则关心的话语,他不会反驳,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脸上一副春风拂面的作派。 马远心中感叹,要是肖华飞什么时候肯这样骂他,那就是真拿他当自己人了。现在肖华飞对他还是相当客气,只有能当面说出这些不显见外的话,才是肖华飞的铁杆嫡系。 当然作为上官的嫡系亲信,风险与机遇是并存的,马远敢打赌邹通回京后肯定会有大用。 但想在肖华飞这边往上走,关键时刻就必须替肖华飞拼命,马远迟迟无法走近肖华飞的小圈子,就是还差着赌上身家性命的决心。 他虽然在影龙卫内部压押宝肖华飞,却没有机会在关键时刻旗帜鲜明地站在肖华飞一边,就像刚才肖华飞不让吴苟道去帮邹通,而是选择让他顶上去,这就说明很多问题。 吴苟道对肖华飞的忠诚已不需要试探,邹通也不需要,而马远则是需要被问心的那个人。 这可以说是肖华飞对他的考验,甚至说是一种警告,对于三心二意的人,在机遇到来时很难得到最大的好处。 他上回送的那箱珍玩,顶多算是一块敲门砖,因为肖华飞家里并不缺银子,而且对手下一向极大方,不是那种能被银子收买的上官。 马远暗下决心,今后要实心实意地替肖华飞办事,不再扯那些有的没的,想要跟着肖华飞这种上官谋前程,就不能用太多的小心思。 几人围成一圈对刚才的战况进行了快速的复盘,先是统计了伤员与死难者的数目,邹通那边有九人牺牲,重伤员还有五人,可以说邹通那场冲杀,至少折损了一半战力。 晋彪几乎交上一张完美的答卷,只有一人牺牲,六人轻伤,基本保全了本队战力。 黑衣人那边至少有五十人减员,双方在人数上虽然还有一定差距,可是黑衣人再想要围歼他们估计已不太容易。 肖华飞承诺回京后会加重抚恤亡者,并给肖家带信,照顾好那些死难兄弟的家人,对轻重伤员也会多发奖励。 肖华飞让吴苟道与晋彪安排重伤员移回山顶休养,再把轻伤员换下去替补防守位置,把仅存的食物发给重伤员与刚才作战的兵士,让大家快速补充体力。 此时山脚下,黑衣骑士命人砍杀了三名不战而逃的兵士,把他们的首级插在枪尖上警示众人,这个情景看得肖华飞心中一沉,看来这些黑衣人是要死磕到底了。 除了邹通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之外,其他几名百户都被肖华飞分配了任务,吴苟道去照顾伤员,晋彪帮助邹通好边布置防线,马远领着人继续清理防火带。 几人经过商讨后,一致认为黑衣人到最后关头肯定放火烧山,虽然清理防火带不过是拖延了死亡的时间,但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好得多。 万一能在火起时借乱下山,说不定大家还有一线逃生的机会,只要黑衣人围着山包放火,必然要分散山下的防守人员,肖华飞觉得只要能多坚持一会,便多一分机会。 冬日的太阳越升越高,山脚下那些黑衣人并没有马上组织二次攻山,他们开始在封冻的河沟里砸冰取水,有一部分黑衣人拿着钢刀砍柴,看样是打算吃饱喝足后,再收拾肖华飞他们。 想来也算正常,毕竟那些黑衣人和云铺卫兵士一样都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是铁打的,双方从下半夜开始对抗,这时已经彼此拉据了几个时辰。 肖华飞看着山下升起了六七堆火,已有热气在山下升起,他跟着咽了口吐沫,随手捡起根草棍放嘴里嚼着,别说这不知名的草棍还有点甜。 肖华飞刚要自嘲地笑一下,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哗—哗的响声,他的表情僵在脸上,转头一看,邹通不知时候已经爬起来,正背着大伙打哆嗦。 肖华飞没好气的说道:“邹通你个混蛋,就不能跑远点撒尿,一会再打起来,本官要是趴到你的尿上,就抽你的板子。” 邹通正往上撒尿的那块石头,正好是肖华飞刚才躲着观察战况的地方。 邹通边系裤带边笑道:“这不是刚才让瞎眼的把属下大腿划了两下,行动着实有些不便,抬眼看那有块大石头,人有三急,就借着方便一下。我真不知道大人刚才躲在那里啊。” 肖华飞懒得跟邹通讲道理,这家伙全靠那股冲劲活着,真改了他便不再是邹通,凡事虚情假意的,反而不招人喜欢。 看着别人都在忙着,肖华飞随意地对邹通问道:“老邹你也过来看看,你说他们要是火攻,咱们有没有机会趁乱跑掉?” 邹通扭头晃了下双肩,背后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他看了山脚半晌,没有回答肖华飞的问题,反而指着向山下骂道:“将军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属下眼花了,这些王八蛋哪搞到的锅,还特么的在煮热乎东西吃。” 肖华飞白了邹通一眼,将嘴里的草棍吐掉,开口说道:“我本来就着人家的粥味在吃草,刚咂摸点味出来,你非得在我身后加点作料,你说我不骂你骂谁。” 邹通挠着已经被血水干涸后纠缠在一起的胡子,边把胡子上面凝固的血块抓下来,边讪笑道:“就算咱们把吃的都丢路上了,也不差将军这一口吃食,将军在这稍等,我去那边给你寻摸点水和吃的。” 肖华飞连忙把邹通按住,摇头说道:“拿什么拿,本来就不多,他们一人一口都未必够,先仅着能动手的兄弟们吃,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不需要吃那些东西。” 邹通又看眼山下想了想,回头见无人注意这面,小声音对肖华飞说道:“咱们不能等他们放火攻山,冬天物燥,大火一起谁也跑不掉。” 邹通再次回头看一圏,见别人都没注意这边,才继续说道:“将军你听我的,等他们举火时,我带大部分人冲下去,你让吴兄弟保着你直接回姚安。京城里的水太深,不是咱们这些乡下人该呆的地方,要是我们回不去,到时兄弟们的家小就全托给将军照看了。将军随便给口吃的,别饿到他们就行。” 肖华飞听了邹通这些话,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他意味深长地对邹通说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行啊老邹,没想你平时挺粗犷的一个人,还能看出来这些。” 邹通因为腿上有刀伤,只能叉开双腿摊坐在地上,双手开始搓起胡子,想把上面的血渣子拍掉,这些血干结在脸上,让他觉得痒得难受。 “将军看你这话说得,属下是鲁莽而不是傻!这两者可有明显区别。属下性子急,玩不了晋彪那种涂脂抹粉的精细活,可是不等于我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啊。” 肖华飞被邹通逗得一乐,目光深邃的望向山下,呼出一口浊气,闷声问道:“那你说说,你都看出来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冬现乌云 邹通继续用指甲清理着胡子,暗红色的颗粒从他指缝间不断掉下。 肖华飞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想说什么就说,咱们兄弟虽然认识得时间不长,但也一起见过几回血了,你说对说错,我又不会怪你。” 邹通搓了下双手,把手上面的血渣子拍掉,傻笑着说道:“不是不想说,是怕说错了影响将军的决断。既然将军让说,那我就胡说了啊,要是说的不对,将军可不能翻脸。” 肖华飞的脸越来越黑,本来挺直来直去的汉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爽快。 邹通见肖华飞面有不快,马上开口说道:“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和咱们对阵这些人,来路有些不对。” 肖华飞没回答,看着山下升起的蒸气,只是点下头。 “属下就说将军肯定能看出来,想必将军早就发现,他们不像我们以前打过的山贼,那贼人没有对阵官军的勇气,只要挥刀一冲就散了。” “这点你说得对,贼就是贼,只要还没有举旗谋反,就不敢和官军明刀明枪的对阵。本官认为这些人和我们一样,是官兵而不是毛贼。” 邹通将刚才对阵时听到的话,向肖华飞学了一遍,点明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家人被上边胁迫,而不得不来的官军。 肖华飞未置可否,让邹通继续说下去。 邹通犹豫了半天,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属下和晋彪带队出京营时,本来不用上交铠甲与弓箭的,这原本就是云铺卫的兵备,跟他们京营有蛋球关系,咱们说到底是直借住在他们那。就算调令上把我们归了影龙卫,也轮不到京营上官收缴我们的铠甲,京城里的确不许除禁军外的兵士披甲,可咱们也没进京城啊,直接被踢到了保宁县,这点属下想不通。” 肖华飞不知邹通出京营前还有这个情况,开始随着邹通的话皱起眉头,越发觉得眼前迷雾重重,黑不见光。 “兄弟们披甲出营房大门时被人叫住,有一个什么参将走了过来,硬是要扣下了我们的军备。要不是我当时装傻犯混顶了两句嘴,加上一个没见过的参将赶过来和稀泥,就现在这些战刀都带不出来,大伙只能空着手出军营。” “那你在营中可曾见过京营的大将?” “那哪见得着啊,人家可是正二品的京畿守将,京城周边百里的防务都归人家管,身份高贵着呢,哪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说见就见的。” “扣你们铠甲的参将叫什么知道吗?”肖华飞的眉头越皱越深。 “好像听那个和稀泥的参将管那人叫苏参将,名字是啥不知道。不过从我们让人偷袭这件事上看,这里面可透着诡异,将军你说是不是有人早就算计好了的。” 肖华飞严肃地对邹通说道:“得空时你和晋彪说一声,这事到此为止,你俩不要与人私下议论,顺便叮嘱兄弟们别再谈论此事。” 邹通点头,有些郁闷地说道:“属下知道这事不正常,一路上没和别人谈起。晋彪也嘱咐过属下不要谈论这事,他说这里面水深,将军在京城立足未稳,犯不着轻易得罪京营里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前脚被人收走咱们铠甲,后脚就让人在半路上打了闷棍,心里着实憋气,老子...属下恨不得砍死这群王八蛋。” 邹通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说了错话,他可不敢当着肖华飞称老子,这将军哪都好,就是心眼不够大,连忙尴尬的笑下,硬改了口风。 肖华飞拍下邹通的肩膀,冷声说道:“老邹放心,不管如何,我不会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脸面这种东西,要不要都那么回事,许他们过初一,就许咱们过十五。” 邹通高兴的一拍大腿,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但还是强忍着说道:“咱们要是能回京城,属下去把那苏参将的老婆小妾都绑了来...” 肖华飞嘴角抽了抽,尴尬的对邹通说道:“本官可没说彻底不要脸,你就不能换个办法,咱们做人还是要有下限的,抓人家女人干什么。这里面真要有那姓苏的事...你且看着吧,本官不是啥坏人,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邹通想到哪便说哪,直接傻呼呼的说道:“将军说反了,你以前都说自己不是啥好人,你是啥人兄弟们都清楚,不用当着属下装...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咱们不能轻易放过背地里使坏的人...对吧。” 肖华飞想抬脚踹邹通一下,但看他一身绷带,便又将脚放下,心中叹了口气,谁都想做好人,可是进到官场里真的还有好人活路吗。 山上被捆得严实的齐、郑二人,不知道尸骸被丢在哪的卓尚书,连带着顶头上司冯克明,他们都是好人吗? 生存一向是人性的底线,而不是最下限,那些超出生存的欲望,会不断拉低人性的下限。 肖华飞回眼望一下躺在山顶的重伤员,还有那些失去生命的云铺卫兵士,包括山下那些黑衣人,山道上的残肢断臂,冷透的尸体,所有人都在为了别人的欲望而拼死杀戮,这里面甚至包括他自己。 寒风带来的血腥气冲的肖华飞太阳穴直跳,他想在心里抓住什么,可却什么都抓不住,一股巨大的愤怒在心中升起,让他想撕碎眼前的一切。 在他面前倒下的人,不全是无辜者,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直站立在那恢弘的京城中,笑看着别人为他们的欲望拼命。 他们凭什么玩弄别人的生命,仅仅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便可高人一等?就是因为他们出身豪门就可以践踏别的人血肉? 虎豹偶尔下山吃人只是为了生存,至少还有吃饱回山打盹的时候,可那些高高在上的朱紫贵人,贪欲却永无止境,只为了他们能始终踩在别人头上保持显贵,他们敢践踏世间所有的美好。 百姓所求不过一日三餐,如今的大晋,这最基本的要求已成泡影。百姓在田里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不及贵人们一餐所耗。 肖华飞向北望去,心中大声叫喊着,这不对!你们可以贪,可以身家亿万,可以歌舞升平,但至少让百姓们能喘口气,吃不起干饭至少能喝得上粥,叫大伙有活下去的希望。 几十里外的大晋国都太康城,冬日的暖阳照常升起。 京城中的空气有些狂躁不安,官员们穿着锦衣华服彼此相邀,开始向着午门聚集。 齐大年坐在一家能看到午门的茶楼里,细细品着今秋的新茶,不过这茶不是茶楼里那些劣等货,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珍藏,听说连重熙皇帝都喝不到如此极品的新茶。 今年整个大晋雨水偏少,所以茶叶的品质反而不错,茶气浓郁,可破孤闷。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齐大月那张方正的脸上,他满意地捋下胡须,看眼身上穿着的官服,心中不由嗤笑。 他一个好好的吏部主事,内定的吏部侍郞,却被皇帝陛下发配去当看管库房的闲官,可见这朝廷何其不公。 他的小师弟张景清,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县令,却顶了他原来的位置,可见朝政现在是有多么的黑暗。 不过一切还不晚,今日朝中那些正义的官员会在午门跪谏,恳求重熙皇帝体恤天下万民,罢黜奸相,裁撤影龙卫。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要求,大家多少要给陛下些面子,只要答应了大家没有说出口的那件事,一切自然好说,否则就让重熙皇帝见识下文官们高洁的风骨,与不屈的意志。 齐大月将茶楼的窗户小心推开一条缝,看着脚下那些官员正向午门聚集,心中充满了快意,闹吧最好闹得大一些,水如果不浑,又如何火中取粟。 见午门前已经聚集了七八十人,齐大月觉得到了自己登场的时候,他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条白绢,面带厌恶的看着仆人把白绢缠在他腰上。 仆人将白绢替他缠好后,他看了一眼,低声骂道:“混账东西,本官师母可还活着,孝带当系成一长一短,怎能两端一边长,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在咒师母早死。” 齐大年生气的冲仆人一挥手,亲自整理好特意替卓尚书扎上的孝带,他将仆人留在茶楼,独自从茶楼的后门走出去。 走在通往午门的直道上,齐大年虽然抬头挺胸,缓步向前,可难掩脸上的悲切之色,时不时还从眼中流下热泪, 沿途有官员看到齐大年腰扎白绢,心知他这是为了卓尚书带孝,纷纷上前向他拱手致意,劝他不要过于伤心。 每当有人过来问候,齐大年便嘴角颤抖,好像强撑着不让自己因伤心而晕倒,对每一个向他问候的官员,都礼数周全的还礼感谢。 一名年轻官员走到齐大年身边,作揖后说道:“大年兄请节哀,卓老尚书心怀家国,悲愤离世,实乃天不佑大晋。如今国失栋梁,今后还要靠大年兄带领我等清流同道,秉承卓尚书遗志,还我大晋郎朗乾坤。” 齐大年叫不上来此人名字,只知道这人是新科的新晋进士,好像分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磨资历,以往只是在私下里窜联时见过此人一次,这种无用的小角色,不值得齐大年记名字。 虽然叫不上来这人名字,齐大年对他还是保持了充分的尊重,目测觉得此人应该比自己年纪小。 齐大年哽咽着说道:“贤弟的话让为兄羞愧不已,我齐大年何德何能,怎敢与恩师他老人家比肩,只恨不能再听闻恩师教诲,若是能学到他老人家风骨半分,便是不作这官又能如何。今日大年只是为了悼念恩师而来,至于其他事,为兄现在脑子很乱,痛心蚀骨,旁的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齐大年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来到午门城门楼下,这时午门前的大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官员,还有官员陆续从京中各处赶来。 在城门楼上望风的午门执事太监,此时心中越发惊慌,这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嘈杂的喊声。 “户部齐尚书与工部李侍郎也来了。” “快看那边,礼部的那些人来了,侍郎大人就跟在他们身后。” “好家伙,礼部的人都扎着孝带,谁知道附近哪有布庄,我也得弄上一条...” “同去,同去...如此盛况,身上怎能没扎上孝带,那样气势上就输给礼部的人了。” 午门前的百官因有高官出现,瞬间喧嚣起来,乱哄哄听不清谁都在说什么。 执事太监见有高官出现,心知大事不好,今天这些文官明显是吃饱了撑的,想要给陛下玩把大活,他让身边一个小太监盯着这里的情况,马上转身向皇宫中的玉虚楼跑去。 孙福早就站在玉虚楼外等着午门那边的消息,影龙卫的暗探昨日便已上报,今日会有文官在午门闹事。 孙福此时身上裹着北地雪貂制成的披风,在玉虚楼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重熙皇帝的身体自从入冬开始就越发不好,这眼看着就要过年,百官们搞出这样的阵仗是想要逼着皇帝早点驾崩吗? 玉虚楼正门边上站着两排小太监们,他们全部把头低到不能再低,恨不得今天出门忘带了脑袋才好,孙福那张铁青的脸,吓得小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了宫里老祖宗的霉头。 一片覆盖天际的乌云至西北方涌现,虽然还没挡上东方正在升起的太阳,却有越聚越厚的苗头。 孙福看眼西边的天空,这块乌云来的真不是时候,一阵呼啸的寒风平地而起,吹乱了孙福花白的头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御前问心 午门执事太监入宫已经小十年,第一次感觉皇宫比他想象中还要宏大,可是他没胆量在宫中骑马狂奔,也没有坐上肩舆叫小太监抬着跑的资格,只能快速的倒腾两条小短腿向玉虚楼那边跑去。 执事太监远远看见孙福老祖宗就站在玉虚楼顶层平台的边上,再看眼那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心下暗叫命苦,平时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如今却变成了传信的苦力。 孙福在高台上见那太监爬了一半便已爬不动,连忙回身向那排小太监挥手,让他们出人去把快累死的执事太监搀扶上来。 两名机灵的小太监,先其他人一步,马上小跑着向高台下方去接人,又有几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向着下面跑去,大家使出吃奶的劲连扶带推,才把肥胖的执事太监弄上高台。 胖执事不等喘口气,孙福便已尖着嗓子发问,“他们还真敢来午门闹事?外面有多人?那里官阶最高的都有谁?你个孙子就不能少吃点,都快胖成猪了,搞砸了差事,明天你就去刷宫里的马桶吧。” 孙福一连窜发问将胖太监问得更加着急,吓得连忙想要张嘴回话,却因为跑得太累,肺里像着了火,嗓子跟着直冒烟,干张嘴带比划,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眼下午门那里...至少过,过百人,有,有礼部,户部...” 孙福心里发急,这种朝廷大事拖延不得,重熙皇帝还在等着消息。他朝着胖太监脸上狠扇了一巴掌,又叫小太监去拿水给胖太监灌下去。 小太监怕拿太多水给执事太监呛死,没敢取来太多,只取来一个碗底的水,只够胖太监勉强润下喉咙。 不过这点水多少管些用,执事太监仰头一口闷下,稍微缓了口气,跪倒在孙福面前说道:“是小的心急,生怕误了干爹的大事,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福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照着胖太监身上补了一脚,气得骂道:“你可别废话喽!你才是我的亲祖宗,快说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胖太监吓得一机灵,连忙边磕头边说道:“是儿子误事,午门那边聚集了上百名各部官员,为首的目前有户部齐尚书,礼部的两位侍郎,工部尚书目前没看到,刑部有一部分官员好像也在其中,不过没有见到坐堂的大人。” 孙福脸色越发难看,向胖太监吩咐道:“你赶紧回去盯着那边动静,再有什么事,你就不要来了,派个腿脚麻利地过来禀报。” 胖太监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儿子行的,多跑几趟就习惯了。” 孙福在宫中几十年,一下便明白过来,冷声说道:“收起那些小心思,别说干爹不照应你,今天事大耽误不起,你就好好看着午门,不许官员们作出有损国体的事,这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还想着卖好争功,自己去化人场报道吧。” 宫中太监平时喜欢抢着在贵人面前露脸,这本是常有的事。 可这样不分轻重缓急的执事太监要来何用,这边都快火烧眉毛了,他还在贪功拖延,不让腿脚快的小太监来报信,争宠不是这个争法。 孙福暗自决定只待今日事了,就把这午门太监发配去守皇陵,这么喜欢露脸争功,就到先帝坟前露脸去吧,那里一向没什么要紧事儿。 胖太监吓得再次磕头如捣蒜,直到孙福气得叫骂让他滚蛋,胖太监才连滚带爬地向午门跑去。 孙福马上回转玉虚楼,才一进楼门,便有小太监上前将他身上的雪貂披风摘下。 孙福深吸一口气,猫起腰迈着无声的脚步,向着皇帝所在的正殿走去。 隔着几层纱帘,孙福向殿内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给主子爷请安,老奴有事禀告。” 帘内没有声音传出,孙福在心中默数了二十个数,又一次轻声说道:“主子爷醒着吗?老奴有要事禀告。” “要事,什么要事,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新鲜事,是东边叩关了,还是朕的天下有人造反了?”重熙皇帝那越发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孙福在帘外尴尬地笑道:“哪能呢,主子爷说笑了。现在是冬天,蛮子们也要过年,再说大晋在主子爷的庇佑下国泰民安,怎会有人不开眼造反,除非他们都活腻喽。” 孙福刚说完,便听到窗内有一物落地的声音,只不过这东西可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若是不仔细听可能听不到。 不过这么小的响动也瞒不住孙福,他可能听不见后辈太监叫他老祖宗,却不会忽略重熙皇帝发出的一丝响动。 孙福怕重熙皇帝有事,连忙哀求道:“主子爷可好?老奴这就进来了?” 过了片刻,重熙皇帝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人老了就是废话多,怎么还让朕请你老人家进来?天天你问完他问,没见什么天下大事是朕自己做得主。” 孙福把脸上堆满微笑,伸手将纱帘掀开一道缝,躬身走进正殿,在进入殿内的瞬间,他便看到地毯上有一个占卜用的龟壳,外加几枚散落在地毯上的铜钱。 看来刚才重熙皇帝是在起卦,孙福看了眼铜钱分布的方向以及字面朝向,心中一颤,伺候重熙皇帝多年,孙福对卦相很是了解,眼前这卦相当真不好,乾卦,上九,亢龙有悔,只是不知重熙皇帝刚才所卜何事。 孙福没敢碰那龟壳还有铜钱,他走到茶炉那边,往里面又加了几枚松果炭,想为皇帝上盏热茶,舒缓一下精神。 重熙皇帝此时正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皇帝面容有些憔悴,眼带深深下垂,孙福早上为他梳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但却比大朝会那时更加苍白,越显稀疏。 皇帝听到孙福在烧水,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孙福的背影,略有烦躁的嘟囔道:“有事就说,烧水就让小的们去烧,你也几十岁人了,不要老做端茶倒水的事。” 这算是重熙皇帝对孙福难得的关怀,只是皇帝贵为天子,更加亲近的话不能说出口。 孙福内心感动,将水壶座在炉子上,回身笑着答道:“这些事老奴做了几十年,早就做顺手了。突然交给那些兔崽子们做,生怕主子爷不习惯他们粗手粗脚的伺候,这茶冷了热了,老奴心里最清楚,再说老奴也不会做别的,能把这些小事做好,让主子爷不那么心烦,就是奴才几辈子修来得福份。” 重熙皇帝叹口气,稍微直起身子,指了指地毯上那个老龟壳。孙福会意,连忙走过去,双手将龟壳捧到皇帝面前。 重熙皇帝接过龟壳,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已经发亮的龟壳,开口说道:“有事就说,是福不是祸...” 重熙皇帝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想是对刚才的卜卦结果心生忌讳。 孙福向皇帝身边走近些,低声回道:“卓尚书在保宁县的死讯已经坐实了,现在午门外有些不明真相的官员在聚集议论,各部官员皆有参与,还有一些部堂大员也在其中。” 重熙皇帝双目一凝,看向窗外,问了个不相干的事,“外面是不是要变天了?” “主子爷明鉴万里,刚才老奴进来时,西片起了片黑云,想是这会挡住了太阳,所以窗外开始发暗,老奴这就让人举灯。” “不必了,黑就黑吧,再大的云彩也挡不了太阳多久,影龙卫派去保宁县的人还没回来?” “冯都尉身子未好,听说还不能正常进食,人时常昏睡。肖华飞在保宁县还没有信传回京城,不过保宁县的影龙卫飞鸽来报,昨夜天黑不久,肖华飞便带人启程返京,想是随时都会出现。老奴觉得不能把宝都押那小子身上,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主子爷还是早拿主意,不能让那些文官闹起来。” 孙福其实对冯克明让肖华飞去保宁县相当不满,不过碍于两人的友情,就没给冯克明再加把火,反而在回话时替对方遮掩几分。 不过他还是对让一个毛头小子去保宁办差很恼火,希望肖华飞看到心正二字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有些事能把握清楚。 只是这小子办成什么样连个信都不来,保宁县影龙卫给孙福的密保上也说得不清不楚,弄得孙福不敢向皇帝打包票。 重熙皇帝见孙福脸色不好,嗤笑道:“你个老货在怕什么,朕刚才还说过,云彩始终是云彩,他们抚照不了万民。有些人以为同在天上就可以和太阳并肩而坐?到时大风一吹,就全都散了!” “有主子爷在,老奴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主子爷就是咱们大晋唯一的太阳,没有哪片云彩能让天子的光芒稍有黯淡。不过现在北周的使团还在京里,让百官这么闹下去,多少对咱们大晋的颜面不太好看,老奴担心那些不知深浅的文官,有损主子爷的威仪。” 重熙皇帝拿起棉布,将龟壳擦得越发明亮,随意问道:“孙福你说,皇帝这把椅子是不是有德者居之?” 孙福觉得今天的重熙皇帝多少有些不正常,这种问话叫他如何回答,一个应对不好,多年的主仆情份将毁于一旦。 重熙皇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皇帝,他极为聪慧,心思缜密,当他面说假话,孙福又不太敢。 以孙福对重熙皇帝的了解,这是皇帝生气他刚才说了太多吹捧的话,却没能让皇帝心情好起来,所以皇帝在为难他出气。 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孙福后背已经见汗,壮着胆子用真实想法答道:“历朝圣旨上开头都写着,奉天承运四个字,老奴认为老天爷选谁当皇帝都是天理命数,只有像主子爷这种有极大气运的人才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如果你这么想倒也说得通,毕竟你的见识就这些。”皇帝无所谓地说道,目光却落在地毯上的铜钱那边。 重熙皇帝烦躁地移开目光,低头继续摆弄起龟壳,仿佛想从龟壳上的纹路中窥探天机。 过了半晌,重熙皇帝喃喃自语道:“那人能活多久,是不是也是上天定好的?” 孙福联想起刚才地毯上的卦相,这回真不敢再开口搭话。 正好此时水壶中的水已烧开,孙福连忙跑到一边,为皇帝取来今年的新茶冲泡起茶水。 看着孙福不敢接话,重熙皇帝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在一起相伴几十年,这个老家伙的心思,根本瞒不住皇帝。 毕竟那个死字,在皇宫中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出口。 重熙皇帝将龟壳放到御案上,冲着孙福的背影开口吩咐道:“着御林军各遣五百兵士,护卫两座亲王府,任何人未得圣旨不得出入,敢私自出府者就地正法!命影龙卫,派二百力士保卫北周使团驿馆,严防宵小侵扰,除礼部接待官员外,不准闲人在驿馆附近逗留。” 孙福正在倒开水入茶盏,被重熙皇帝突如其来的皇命吓到,提着水壶的手一抖,热水一下浇在他扶着茶盏的手上,痛得孙福连忙用牙咬紧下嘴唇。 孙福忍着钻心的痛疼,没吭一声,轻轻放下茶壶,躬身向皇帝小声音问道:“老奴领旨。”犹豫再三,孙福还是多问一句,“老奴斗胆请主子爷示下,使团那边还好说,只是两位王爷若是想出府该怎如何处置?” 重熙皇帝半真半假的怒道:“朕那俩儿子谁敢出府,朕就把皇位传给他。如果你还觉得自己不够老,就亲自登门去告诉你未来的主子。朕也想知道,出了朕的皇宫,你会选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午门跪谏 孙福听到重熙皇帝类似于诛心的质问,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过他没有解释,这种事情只能越摸越黑,皇帝明显心情不顺,多说多错。 不多时殿内响起孙福压抑的抽泣声。 重熙皇帝看着孙福同样花白的头发,心生不忍,叹气道:“快起来吧,别假模假样的嚎丧了,去把朕的旨意传下去,至于王府那边——就按字面意思办。” 孙福嘴唇颤抖,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向皇帝行了礼,倒退出正殿去外面传旨。 重熙皇帝看着孙福佝偻的背影,瘫坐在龙椅上,再次叹了口气,摩挲着龟壳喃喃道:“难道上天要召朕回去了么...” 午门外的官员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多少年未见百官这样众志成城的场面了,不过卓尚书尸骨未寒,大家欢快的情绪还不能显露在脸上,有人捶胸哀叹,有人指着午门口沫横飞,有人举起早就写好的条幅,表达对百姓命运的担忧。 此时午门紧闭,守门的御林军如临大敌,已在午门前面支好拒马,防止有人冲撞宫门,值守在午门外的小太监更是如坐针毡,猫着腰躲到御林军身后,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 午门广场上,官员越聚越多,户部尚书齐春秋在百官敬仰的目光中,越众而出走到午门守军身前,整理下官服,指着躲在最里面的小太监,正色道:“别躲了,本官已经看到你,还不快向宫里通传,就说朝中百官,有国家大事需要面陈陛下。” 小太监心知躲不过去,陪着笑脸向前走几步,对齐尚书谄媚地回道:“您老人家在此稍候,小人这就为老大人通禀。” 小太监向着齐尚书行了一礼,随后午门的小角门欠开一道缝,小太监飞快地钻进里面,便再没了动静。 齐春秋双手拢在袖中,一脸肃容就站在午门的门洞下面,此时他心中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决然。 为了今天,他们已经等了十年,皇帝陛下躲在宫里不理朝政,许多朝中大佬们的私下安排根本落不下去,他们的子侄没有得到想要的位置,反而被姓卢的老匹夫踢到山沟里,长此以往何以为家。 如果今天不能让皇帝看到百官的决然,那未来只会更糟,家族传承是为官的责任,好不容易当上官,怎能容忍富贵两三代人,便告终结。他们要把这些权利,永久握在手中,就像皇权一样,代代相传,这点决不能让步。 在齐春秋这些人心中,士农工商就该各守本分,寒门就该种地,为老爷们当佃户,到时老官们发善心,给他点残羹剩饭,饿不死就是了。 至于商人那就该满身铜臭,到时记得把银子交给官老爷就好,官老爷们自然会保护他们锦衣玉食,挥金如土。 治理国家这样的大事,就该由官老爷们一直操心便好,这样的社会分工,在齐春秋等人看来,才是最完美的国家模样。 任何想要改变的人,都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绊脚石,要么拉入己方阵营,给老爷们当狗,要么就干脆毁灭。 皇帝又如何,如果不听话,就换一个好了,历朝历代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两个,落个水,坠个马,吃点五颜六色的春药,全是常规操作。 君臣本是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齐春秋真心想要尊重皇帝,任由皇帝高高在上,享受百官的顶礼膜拜,逢年过节时大家跪一跪也就算了。 他没想过真去弄死皇帝,前提是大家都要在游戏规则之内行事。 自从镜泊湖兵败,重熙皇帝便开始疏远世家大族与文官体系,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忌惮。 皇帝天天躲在皇宫里,借口修什么狗屁长生,可官员的任免却牢牢抓在手里,弄得大家好生不自在。 长此以往,齐家怎么办?他们的儿孙怎么办,这些年家族越来越大,孩子越生越多,这些都需要银子,土地来养活。 而得到银子与土地的最快方法,就是当官,当有权力的京官。 齐春秋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今早他儿子齐大年拿走的那罐新茶,至少得一千两银子的花销,全天下找不出二十斤,这个败家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痛。 这个混蛋儿子要不是亲生的,齐春秋真想亲手掐死他,好不容易谋得的吏部差事,还被他丢了,眼看着齐大年就要在兵部库房混到死,要不是为了这个亲儿子的前途,齐春秋今天未必会出这头。 齐春秋看着高大的午门,上面横竖九九八十一颗贴金铜钉,天下只有皇家的大门才有这种规制。 他本不想挑战至高者的权力,可不能给儿孙们谋一个好前程,那这官当来何用。 这同样是齐家老爷子的意思,不能再任由皇帝任性下去,大家必须有所行动。 齐家老太爷贵为致仕的吏部尚书,朝中门生故吏如过江之鲫,本该退居幕后安心养老,可为了家族的传承,他老人家前日已经豁出脸面,在私人暖阁中宴请一群后辈官员。 齐春秋觉得让那些人吃点喝点没什么,齐府家大业大,并不在乎那点花销,就是有些可惜那几名舞姬与丫鬟,有一两个他还没有尝过鲜,就让那些小兔崽子祸害了。 转念间齐春秋又有些释然,今冬城外饥民无数,想要卖儿卖女的人数不胜数,只要今日事了,他让管家带些米糠,再去城外买些样貌、身段不错的小丫头,到时养在府里慢慢调教,就是时间要花费的长一些。 不过穷人家的崽子就是好养活,只要给几顿饱饭,转眼就出落的光彩照人。 齐春秋想到此处,久违的躁动发散到全身各处,恨不得马上回府享乐一番,今早特意穿的厚棉裤有些穿不住。 不知不觉间,午门的小角门再次开了一道缝,换成一个胖太监钻了出来。 齐春秋见过此人,午门看大门的执事太监,至于名姓他不知道,这样的小角色还不能让尚书大人劳神费心。 整个皇宫中至少上万太监,也就孙福那个老阉货,齐春秋会好颜相待,至于其他人,都是皇帝的猪狗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胖太监离得老远便对齐春秋笑了一下,向前走几步后一甩拂尘,严肃地对广场上的所有人说道:“陛下有旨,朕躬违和,今日不见朝臣,百官各自回衙理事。若有要事,着上书有司,静待回复。” 齐春秋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先向着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才朗声说道:“若非事关大晋兴亡,臣等不敢打扰陛下静养,今京城中民议鼎沸,群情汹汹,前有影龙卫当街屠戮百姓,后有卓尚书为国尽忠,若是陛下不见臣等,岂不是寒了忠臣义士之心。” 胖太监连忙露出笑脸,想要说些劝解的话。 齐春秋没有给他机会,双臂一振袍袖,指着胖太监喝道:“尔等奸滑的奴才,想必根本未将京中实情上禀陛下,如此隔绝中外,是何居心!今日我等一片赤城之心,岂容尔等湮灭。” 齐春秋快六十的人,嗓门当真不小,这故意的大喊被他身后那些官员听个清楚,纷纷出言叫好。 今天就是要将事情闹得京中皆知,齐春秋不打算再装了,他不再理会胖太监,回身对着身后的百官大声喊道:“卓尚书为国自尽,并非上天不佑忠良,皆因朝中有奸佞小人,阻塞言路。陛下信重卢相,天下大事尽付丞相手中,可卢相有负陛下信任,不敢直言君上。如今大晋内忧外患,今冬无雪,春旱已成。城外饿殍盈野,城内乱杀百姓,北国又迫我朝和亲,种种乱相,皆因百官不能面君之故...” 齐春秋面向百官侃侃而谈,从十年前皇帝停止选透,一直说到昨天卢丞相的儿子又娶一房小妾,将官员们的怒火越挑越高。 胖太监一听齐春秋这些话,吓得当场快尿了,读书人的嘴皮子就是厉害,天上地下,城里城里外,让齐春秋数落个遍,他是咋把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联系在一起的,这是想将事情搞得多大。 胖太监伸手拉下齐春秋,想要劝慰几句,不能让这老家伙再这么鼓动下去。 事情一过,这些官老爷们又会回去继续当官,可他这午门执事太监非被孙福活剐了不可。 胖太监手指刚碰到齐春秋衣袖,就被口沫横飞的齐春秋抬手一扬,用手背随手扇了一耳光,如果说是无意的,恐怕齐春秋自己都不信。 齐春秋冲着胖太监怒道:“谁给你的胆子?尔等阉人,怎敢随意拉扯老夫这正二品官服,朝廷何时变得这么没有规矩!” 胖太监看着齐春秋要吃人的目光,欲哭无泪,今天早上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挨了两个耳光,这是招谁惹谁了。 胖太监不敢再惹这吃了呛药的齐尚书,只是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齐大年躲在人群后面,高声喊了一声“好!”,带动着午门前的百官一起为齐春秋呐喊助威。 齐春秋再次抖了下袖子,好像想把上面的脏东西甩掉,然后好像变了个人,面向百官皱眉叹道:“既然陛下有旨,臣下不得不从,不过国事为大,片刻拖延不得,本尚书不惧个人得失,就在午门外跪候陛下召见。” 齐春秋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自己走到午门外的广场上,撩起官服前摆,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等候皇帝召见。 虽然齐春秋昨夜已让夫人在膝盖处为他缝上了厚厚的护膝,此刻他还是觉得有些硌腿,里面套着的厚棉裤接触上冰凉的地面,依然无法挡住寒气的侵蚀。 齐春秋刚一跪在地上便有些后悔,原来没有地龙供暖的地面是这样冰凉,真不知道城中的流民,为什么才被冻死那么点,想来那些贱骨头就是扛折腾,睡在这么冷的地面,还能活那么多天,要是多冻死点,今天午门跪谏的效果会更好。 不过事已至此,齐春秋这些人不达目的,不会草草收场,他们是代表天下公理与正义的一方,要让皇帝看到他们的决心与勇气。 否则有一天新皇上位,见百官如此容易妥协,也不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齐春秋面色铁青,好像被皇帝气得不轻,继续跪在地面上咬牙坚持。 今天这出戏,是给重熙皇帝看,也是给未来的皇帝看,更是给朝中所有的官员们看。 几位同来的三位侍郎见齐春秋已经跪在那,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齐春秋身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余那些官员见上司都已跪那边,自是不能再站着看风景,也纷纷找好各己位置,按照官阶高低跪在队伍后方。 午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上百名官员,胖太监看得手脚发麻,在城门洞中不停地跺脚,他觉得自己离宫里的上千只马桶更近了一步。 乌云已将天上的太阳挡了个严实,呼啸的寒风吹过午门广场,让跪地的官员们觉得屁股很凉。 可是事情一旦开始,总不能没个结果便收场,官员们顶着寒风,面向着午门长跪不起,有晚来的官员,不用人安排,也自觉的跪在众人身后。 午门广场上已经跪有二百多名各部官员,还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正向这面汇聚。 报信的小太监一遍又一遍地向宫中传递消息,将午门这里的情况通报上去,可是再没有圣旨从宫中传出。 宫里宫外,就在诡异的气氛中僵持着,就看哪一方先服输。 事件的焦点之一的卢丞相根本没有出现在广场上,他还在公房中批改奏折,听过小太监的禀报,他摇头叹了口气,将身前昏黄的烛火挑得更亮些,右手虚提着笔,逐字逐句看起江南各地官府上报的灾情奏折。 临近午时,工部尚书林思辨出现在齐春秋身边,撩起官服,并排跪了下去。 齐春秋瞥了他一眼,面带不满之色,本来说好的大家早点来请求面君,林思辨此时才来,分明有讨巧的嫌疑。 如果齐、林两家不姻亲的关系,齐春秋说不得就会跳起来,当着百官的面痛斥林思辨几句出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决(一) 齐春秋没有理睬林思辨,林思辨目视午门方向,先开口小声说道:“齐兄还没听说吗?” 林思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齐春秋摸不到头脑,用极小的声音问道:“老夫一早便到了午门,该听到什么?” 林思辨没有计较齐春秋有些埋怨的语气,缓缓说道:“宫里刚传出旨意,陛下派兵将两位王爷的府邸封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礼部接待使团的驿馆,被影龙卫看守起来了,现在没人能靠近那里。” 齐春秋听过消息,愣了半晌,小声喃喃道:“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封使团驻地是为了脸面?” 林思辨冷冷瞥了一眼齐春秋,略带嘲讽地问道:“齐家老尚书可曾预料到,天子会如此应对?陛下宫门紧闭,根本不理我们,反而封禁两座王府。老夫还是那句话,要是这次的事连累了齐王,你我二人,包括你家老太爷都不会落好。”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日在暖阁中林兄也是支持的,再说能有什么大事,无论谷王,还是齐王都是陛下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不会有大事。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退路吗?要是能顺手把谷王送走就蕃,反而是大好事,咱们还不如商量下,一会见到陛下时该怎么说。” “但愿一切顺利吧,从今早开始老夫的右眼就总是跳,你们有没有瞒着老夫干下什么不该干的事?” “林兄这么说话,老夫也无话可说,事情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大家商议着来的,我齐家一门两尚书,秉持诗书传家,对家里晚辈一向严苛,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林兄要是后悔,自行回衙,不必跟着我们在这挨冻。” “万一陛下执意不见,该怎么办?齐兄又有什么办法?还望一并告知。” “老夫没有其它办法,为国谋事不惜此身,想必陛下定会为吾等精诚打动。” 林思辨不喜欢齐家这种皮里阳秋的风格,可惜官场中的同盟关系达成,不依他的喜好决定,齐林两家联姻是对林家最好的利益选择罢了。 两人交谈间,在广场跪着的那些官员们,终于感受到了寒冬的冷酷,虽然大家基本穿着厚冬装,可还是有体弱的官员已经打起摆子。 不过没有一名官员起身退缩,那些身体稍弱的官员心中再不情愿,只好跟着硬挺。 这时打退堂鼓,以后在所属阵营中很难立足,不会得到上官的青睐,说不定终身难得寸进。 齐大年跪在人群中间,可也挡不住多少寒风的侵蚀,毕竟官员们都要脸面,不可能像那些京中流民一样,人挨人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齐大年举目四望,果然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张景清这个土包子根本就没来,如此罔顾师门恩义的王八蛋,齐大年决定今天的事情办完之后,要代表师门清除这个败类。 齐大年觉得以他的家族势力,人脉以及现今的人望,卓尚书那边的同年都该以他为首,将张景清逐出师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齐老太爷已经暗示过齐大年,只要今日事成,他将到太子府当差,做太子待讲。 那样的从龙班底,对齐大年的仕途大有好处,一门三尚书,可谓是大晋的千古佳话。 齐大年沉浸在希望中不可自拔,让他觉得身子暖洋洋的,到那时他要把张景清这类寒门子弟全发配到边疆去,那里最适合土包子当差。 午时刚过,再见不到一丝阳光,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厚,云层低得好像就快要漫过午门上方的箭楼。 不过寒风渐停,天气终于有些沉闷的暖和,倒是帮了那些跪谏官员不小的忙,大家越发的精神起来,只等着宫门开启的那一刻。 时间不断流逝,可那紧闭的宫门与一脸寒霜的御林军兵士,始终一直未变,官员们望眼欲穿,还是等不到宫门开启。 几个时辰前,京城几十里外的无名山包下,黑衣人吃饱喝足过后,组织起几路队伍到山脚下伐木砍柴,开始囤积放火之物。 经过早上的惨败,黑衣人的头领见手下毫无斗志,觉得无法依靠强攻将肖华飞一众人等拿下,终于放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肖华飞带着邹通等人站在山顶,脸上已有决然之色,大家商量着只要对方刚一举火,他们便要从山背面冲出去,至于如何对付途中将要拦路的黑衣人,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法,就看谁的命更硬。 肖华飞爬上一个大石头,看向山包背面,那里没什么人影,只需下得山后绕过脚下山包,跑上个四五里便可到达官道,可是一切会这样容易吗? 黑衣人头领见山顶上的人开始集结,连忙催促手下加快砍柴进度,他在马上对身边几名黑衣人吩咐几句,那几名黑衣人便转身跑向山脚下的小树林当中。 肖华飞正看得纳闷,却见那几个钻入树林的黑衣人,从树林当中牵出三十多匹战马。 这回山上的众人算是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一直在等着他们下山逃命,所以没有一上来便全员攻山。 黑衣人们的打算很好,只要肖华飞他们人心散乱,开始趁着黑衣人攻山逃命,那时才是黑衣人向他们发起绝杀的时刻。 到时只需黑衣人骑在马上尾随追杀,两条腿的人终究无法跑得过马匹,云铺卫的兵士就算拼死抵抗,也得在黑衣骑士的零敲碎剐下分崩离析。 如今黑衣人那边砍柴的依旧在砍柴,可有三十多名黑衣人已经骑上战马,黑衣人雪亮的钢刀在肖华飞眼中连成白花花一小片,晃得让人有些眼晕。 邹通、晋彪、吴苟道加上马远,此时都看向肖华飞等着他最后的决断。 肖华飞看向眼前的众人,邹通浑身是伤,至少有二十名兵士因为伤患,无法继续战斗,整个队伍的战力还不足五十人。 肖华飞又向山脚望了半天,指着山脚向所有人大声说道:“山下敌方势大,说心里话,我原本想让大家四散逃命,就算黑衣人前后围堵,未必能将咱们赶尽杀绝,不过对方将这些马匹拉出来,这种可能性已经为零。” 邹通沉不住气,他在心里还在惦记让肖华飞先行离开,于是接口说道:“请将军带着犯官往南暂避,属下自愿带人阻敌追击,到时只要将军...” 肖华飞先向邹通温和地笑一下,抬手阻止邹通再多说什么,邹通急得直捅吴苟道,想让吴苟道劝肖华飞先走。 此时肖华飞目光已变坚毅,继续对众人说道:“今天我不打算逃,大家过来看看山下的那些战马,他们不会真让我们逃出去,只要把后背让给他们,不过是早死一会,晚死片刻的差别。” 云铺卫兵士们早就看到了那些战马,大家都当兵出身,虽然没有打过几仗,但多少对兵事还是了解一二,知道肖华飞所言不虚。 肖华飞看眼北方,笑着对兵士们说道:“我想不和大伙讲什么天地有正气,视死如归这类大话,这些留给京里那些大人们讲吧。我只想说,咱们兄弟还没一起活够,我还没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怎能束手就擒,让山底下那些王八蛋砍了大好头颅,称了心意。” 吴苟道用手拍着脖子,接口喊道:“想砍老子的头,他们的刀还不够快,就算他们想把咱们剁成肉沫,老子也得先崩坏他们那口烂牙。” 晋彪四下转头看看,跟着喊道:“将军带我们向山下杀吧,砍死一个赚一个,对方有马,光靠两条腿逃是逃不掉的。” 有兵士眼看着大家就要被黑衣人逼上绝路,心中顾忌便少了许多,开口附和起两位百户的话。 “吴百户说得好,村口王瞎子说我能活到八十,至少娶两个婆姨,生三个儿子,老子今天肯定不会死在这。” “干他娘的,谁怕谁啊,都是一个肚子顶个脑袋,刚才老子还干死一个王八蛋,不差再砍两个。” “说的就是,谁不是一条命,想要我的命,得多拿几条命来换,谁怕谁。” “哪个要是后退,就是孬种!” 肖华飞等众人稍微安静,开口继续说道:“肖某自从做官以来,不管明枪暗箭,从未轻易服输,东蛮的密谍我坑过,景石寨的山贼,咱们大伙一起砍过,朝廷好生招待的北周使者,咱们也骂过,就差还没在京城搞点动静出来。” 兵士们听到肖华飞半吹牛半自嘲的调侃,轰然笑出声来,肖华飞在他们面前不是一个有多少官威的上官,所以兵士们对他并不畏惧。 许多兵士和肖华飞在一个火堆旁喝过酒,吃过肉,每一个人都亲手从肖华飞手上接过军饷,肖华飞在他们眼中,不是最称职的将军,却是最好的上官,整个大晋再找不出一个肯这样善待兵士的将军。 肖华飞从进军营的那天起,就把他们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兵士当中有十多岁的,有二三十岁的,更有几名四十左右的老兵,全都莫明有一种肖华飞比他们还要年长的感觉。 肖华飞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洞悉他们心中所想的光芒,并且从未让他们失望。 大家在不经意间,认可了肖华飞这个将军的领导地位,这绝不是出于对权力与官阶的畏惧,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服,觉得跟着肖华飞不会吃亏。 肖华飞等大家笑够了,继续说道:“今天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我会冲在你们前面,不为别的,就为那些死难的兄弟能够瞑目。” 上山所有人向着肖华飞抱拳行礼,口中齐喝:“愿为将军效死。” 肖华飞让出唯一的那匹战马给邹通,给了他一个最艰巨的任务。 所有人冲到山下后,大家会掩护邹通,骑马直取黑衣人首领,无论是杀是擒,全凭邹通相机而决。 肖华飞抽出那柄装饰作用大于实战意义的宝剑,从衣摆上撕下布条把剑柄缠在右手上,希望从前世电影中学来的街头招式能好用,不至于等会被人打飞长剑,让他显得太丢人。 邹通来到肖华飞身边,在他面前用手竖着向下一劈,撇嘴说道:“这样缠剑柄没有用,战刀竖着一劈,剑身就会断掉。将军就是个少爷胚子,只管在大家后面压阵便好。真让人一刀放倒,军心立马就乱了,还打个屁仗。” 肖华飞再没忍住,冲着邹通屁股就来一脚,原本胸中的豪情壮志,视死如归,被邹通一句话就搞破防了。 邹通直愣愣说道:“将军干嘛踢我,属下说得都是真的,这是仪剑,不是宝剑!将军到山下只要站后面,用剑往前一指就好,千万别往前冲。属下可还想接老婆孩子到京城享福,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肖华飞疑惑道:“要是今天能活下来,你只管接你老婆孩子,关我什么事?” 邹通晃着小指,郁闷回道:“将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属下听京营里的人说过,京城里的宅子贵到没王法。就属下那点军饷,杀敌一百年买不了一个屁大点儿的茅房,这不是还得指望将军安排好住处嘛。” 肖华飞让邹通这一打岔,紧张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笑骂道:“本将军在京城已经有了两进半的宅子,一会你好好表现,本将军作主分你一间房子。” “那咱们可说好了,属下只要朝南向阳的,最差也要东厢房,阴面的房子你分吴苟道,属下这一身伤,需要朝阳的房养伤。” 邹通说完,紧一紧腰间战带,牵起唯一的战马,开始吹响竹哨,命令兵士们面向山下整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对决(二) 山下的黑衣人见肖华飞整队往山下行进,马上召回了砍柴的小队。 肖华飞看眼身边的几位百户,每个人的表情均有不同,还有一两百步便要接敌,大家再有什么想法,也要把面前这关扛过去才行,否则这个山包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虽然肖华飞这边人不是很多,行进队形依旧保持整齐,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习惯便不会忘记,当他们走到山包脚下的树林中便不再前进,而是隔着河沟躲在树林深处,防止黑衣人那面射来弓箭。 而黑衣人那边开始组织队伍,黑衣首领与手下正商讨战术,双方隔着四百多步,在沉默中对望着,相互间能看到对方那里呼出的白气。 邹通想要上前骂阵,被肖华飞抬手制止,邹通是肖华飞内定的夺旗斩将主力,没必要引起对方的过多关注,再说如果骂人管用,还要手中战刀干什么。 黑衣人注定不会放任肖华飞这些人离开,许多人为了京城中的谋划,早就押上了身家性命,而肖华飞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一定会狠狠报复对方。 双方早已陷在不死不休的死局中,均没有退路可言。 双方在诡异的气氛中僵持着,黑衣首领胯下战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不停刨动地面。 黑衣首领见肖华飞不肯带人走出树林,再看下天色,当下决定不再拖延,他手中兵力与干粮要比肖华飞一方多上许多,双方实力差距并非战术可以弥补。 他有充足的自信,即便放弃远程杀伤,肖华飞那边依旧会被他们一举拿下。 黑衣首领没有亲自上阵,他让手下点出一百人,依旧组成左右两队,形成钳形攻势,向着肖华飞所在的树林中包抄过去。 另有三十名黑衣人骑上战马,围绕在黑衣首领身边,待会肖华飞的队伍被打散时,他们便会催马收割人头。 另外二十名黑衣人则组成督战队,死死盯住打头的两队黑衣人,防止有人怯战逃跑。 黑衣首领认为这样的战术安排,可谓天衣无缝。他自信地骑在马上,不时用手轻拍战马的脖子,安抚战马开始暴躁的情绪。 从整队开始,这匹战马便有些躁动不安,首领猜测战马对即将到来的血腥有所感应,压抑不住驰骋敌阵的渴望。 他很高兴战马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可是今天是在做抄家灭族的差事,他身上不能见伤,否则叫人发现后难以解释。 敌人已入必死之局,胜负再无悬念,首领打算留在一边安心看戏。 现在山脚下的山势平缓,两队黑衣人排成紧密队型,刚才仰攻时他们根本无法发挥队列优势,除了肖华飞还带人躲在树林中,这次地势上的差距已经荡然无存。 肖华飞此时猫在树林边上观察黑衣人那边的动静,当黑衣人开始整队出发,他立刻被几名百户不由分说推到了队伍后方,让他带领伤员看守两名犯官。 无论肖华飞说什么,也没有人敢让他打头冲在前面,那样做虽然可以鼓舞士气,可热血终究敌不过现实的残酷,肖华飞一旦刚开局时被敌人砍倒,那这仗就不用打了,还不如现在就投降。 队伍中唯一那匹马被邹通藏在身后几十步外的密林中,在那匹马身上,还有两支完好的羽箭,邹通当着所有人打保票,只要让他逼近对方首领五六十步,黑衣首领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邹通已消失在树林深处,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肖华飞站在队伍后方,祈祷对方首领头脑发昏,给邹通一击命中的机会,即使心中明白这种可能性相当渺茫,总比没办法等死要强些。 两队黑衣人陆续跨过封冻的小河沟,此时他们距离肖华飞尚有二百余步,这时两队黑衣人没有继续向前逼近,而是背对着河沟开始整队。 肖华飞踩在齐大月身上,躲在树杆后向两边张望,看来黑衣人在半山腰吃过一回亏以后,进军时开始变得小心谨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肖华飞没有机会安排人在两边伏击,山下地形与手中兵力,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 两队黑衣人还在小河沟那里磨蹭,双方如此大的实力差距,肖华飞不搞懂对方这样做的意义,在他看来黑衣人完全不用这样保守。 黑衣人用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在河边整队完毕后,向前行进三十来步,再一次停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黑衣人的队伍中有些许骚动,肖华飞伸长脖子仔细观察,却因距离太远,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然后两队黑衣人在带队之人连踢带打的喝骂声中,再次整队行进。 肖华飞就算不通军务,也看得出来黑人衣这次停步多少有些蹊跷,难道对方在如此大的优势下依旧军心涣散? 可是对方才吃过饭不到两刻钟,体能、士气应该比肖华飞这边强上不少,肖华飞这些人到现在可还饿着肚子,或是对方有意示弱,引他带兵先行出击? 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依旧不大,肖华飞转眼间否定这种猜想,一百六十多步,至多一百多米的距离,成年男子全力奔跑也就二十多秒便会到达,双方对冲之下,接敌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双方皆是步卒,这么狭小的空间,没有来回腾转歼敌的机会,正常人不会选择这样的战术,肖华飞觉得对方的领队人有些小瞧他。 不停的假设与否定后,肖华飞觉得真相只有一个,对方可能是战场故事听多了,这种粗浅的诡计,傻子都能看穿。 肖华飞手指搓动得越来越快,他已做好跟对方拼命的心理建设,可现在被黑衣人的举动搞得有些不上不下,这走走停停的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什么大军会战,至多二百人的荒野乱战,对方直接用人数碾压就行了。 肖华飞不停地向两队黑衣人那边张望,希望能够窥破对方的图谋。 晋彪见肖华飞有些紧张,随口对肖华飞安慰几句,讲明两队黑衣人整队的可能性,双方相隔还有四五十丈,对方不会选择用极限冲刺的速度来袭。 那样的话对方无法保持队形,就算冲到近前也无力再挥刀劈砍。对方应该行进至四五十步左右才会全速进攻。 黑衣人现在的整队行为,就是一种作战准备,是两军交战前的正常举动。 肖华飞不觉得晋彪的安慰有多大作用,不过是一百米和三十米的差距,敌人迟早会攻过来。 黑衣人又向前行进了一百来步,期间走走停停整队三次之多,每走二三十步,就会停下来整下队,直到离肖华飞这边还有六十步的距离,两队黑衣人彻底停下来,有一些黑衣人还坐在了地上。 这样示敌以弱,无法迷惑云铺卫的任何人,所有人都握紧手中战刀,晋彪提醒肖华飞,敌人可能要发起冲锋了。 肖华飞抽出宝剑,大喝一声:“护!”。 云铺卫兵士闻声而动,排成四方的密集队型,队伍分左右将战刀冲外,指向他们面前的敌人,只等着两队黑衣人攻来,到时是死是活,片刻间便有分晓。 可是肖华飞与手下兵士等了许久,还不见黑衣人那边攻过来,这时肖华飞已经能看清对方蒙脸布上的白霜,甚至那名带队黑衣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肖华飞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全给我站起来列队!刚才吃饭没见你们少吃一口,个个争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这眼看就要胜了,反倒屁事一堆。” 带队人拿刀尖一指肖华飞那边,继续说道:“对面就剩几十个人,两队合击之下,一次冲击他们就完蛋!上面可说了,杀一个兵卒赏银十两,小旗二十两,杀百户赏黄金十两,姓肖那个带头的,赏黄金五十两,这回绝不拖欠,更不会从中扒皮,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快站好,准备给我上!” 肖华飞此时很想冲黑人衣大喊一句,老子肯出双份,只要你们愿意反砍回去。不过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在两军对战时作用不大,而且黑衣人那边还有督战队跟在后面。 两边带队的黑衣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有人坐在地上任他们打骂,还是不肯起身,看来领队之人的保证没起到什么作用。 肖华飞看到带队人把手中钢刀架在几个蹲在地上的黑衣人脖子上,好像在强令对方站起来。 肖华飞咽了口吐沫,觉得大脑有些不够用,黑衣人那边是不是像兵法里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面到底要搞什么花样,难道在用欲擒故纵之计,演戏麻痹自己? 这戏演的可真像,看来这些马前卒平时没少受他人盘剥,关键时刻开始反弹了? 肖华飞看眼护卫在身边的兵士,很庆幸自己平时对云铺卫这些兄弟极为厚道,虽然练兵上苦了一些,但他绝没有在银子上省过半厘。 看着那黑衣首领骑着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难道就带出这群弱智的手下,该砍人时不砍人,在那边玩什么心理战? 对面迟迟不肯进攻,像两块黑色的狗皮膏药贴在肖华飞队伍两侧。 晋彪跑到肖华飞身边说道:“对方应该是在麻痹我们,将军应提高警惕防止对方突然来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肖华飞点下头,心跳加速,整个人更加紧张,他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咚咚声。 人死就死了,一闭眼的事,可黑衣人这样吓唬人就是他们不对。 肖华飞紧张地左右转头,用力抓着剑柄的手指已经泛白,不停地看向两队黑衣人停留方向,希望自己比对方反应快上一步。 黑衣人那边依旧在整队,黑衣首领派出骑士向他们不停地提高赏金,肖华飞的人头已涨到二百两黄金,以图鼓舞士气。 破天荒的重赏之下,磨磨蹭蹭的黑衣人那边终于不再犹豫,左右两队向着肖华飞这边亮出钢刀,做出冲锋姿态。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决(三) 肖华飞对着黑衣人的方向观察好一阵,突然目光一凝,好像发现什么,他马上停止观察,回身下达了让所有人心中一紧的命令,向着敌军反冲锋。 虽然肖华飞新的命令遭到三名百户一致反对,可肖华飞还是严令大家按新的战术来执行。 两队黑衣人已经集合起队冲队形,虽然队伍看上去还是有些散乱,但已经比刚才好上太多,只等带队人一声令下。 肖华飞抬头看了下天空,西北方有黑云飘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看大晋的天空。他脚边的地上还插着一柄黑衣人的钢刀,这是邹通特意在死人堆里替他找来的。 肖华飞原本打算用这把敌人的刀,在最后关头跟对方拼命。 肖华飞早已让人把还在昏迷的齐、郑二人藏到厚厚的枯叶中,至于二人死活全靠老天决定,现在的情况已经顾不上这两个人。 肖华飞暗道,希望上天保佑刚才没有看走眼。不是到了退无可退,他也不想选择这种极其冒险的战法, 不再管两边黑衣人的动静,肖华飞向着众人发出明确军令,命令晋彪带十人抵挡住左面进攻,他与马远与吴苟道二人带领连带着轻伤员在内的五十人杀向右面,只要右面得胜,马上转身回来支援晋彪。 晋彪听到战术命令后欲言又止,肖华飞没有多问,转身在队伍中划出向右冲锋的兵士。 晋彪临向左面冲击时,只扔下一句话,恳请肖华飞如果有机会离开,帮他照顾好家小。 面对晋彪相当于遗言一样的请托,肖华飞玩味的点头一笑,不做过多的解释,想来晋彪是以为肖华飞想拿他弃子吸引住敌人,准备带着其余人跑路了。 晋彪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双眼赤红,握着战的手臂有一丝颤抖,带着人先一步向左面迎上去,口中向身边十名兵士高喝:“死战!死战!“ 黑衣人那边才整理好的队形,因为晋彪的亡命来袭,多少又有些慌乱,许多黑衣人不自觉地往后靠拢。 在晋彪冲出去的同时,肖华飞将宝剑插回剑鞘,弯腰把那把钢刀握入手中,深吸一口气,向着右面的敌人喊道:”杀!“,然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此举看的吴苟道瞬间亡魂皆冒,这个爷哪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不省心,吴苟道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紧晃动身形跟在肖华飞右边,替肖华飞打起掩护。 马远暗道一声,富贵险中求,不比吴苟道慢上分毫,同时跟进护在肖华飞左边。 晋彪冲在左面队伍的最前方,带着十个人冲向五十名敌军,让他心中有股邪火发泄不出去,这种绝望快把他烧得头脑发疯。 他这时严重怀疑,邹通是不是已经跑了,他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肖华飞这样怕死的人不骑马先跑,而是选择让邹通独自离开,难道邹通是肖华飞失散多年的亲大哥? 在黑衣首领派来的骑士挥刀催促下,两支黑衣人的队伍终于行动起来,不过在跑动中,黑衣人的队形越发散乱,不时有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 两队黑衣人散乱的队形,像一双五指张开的黑手,从两面一起冲来,不过黑衣人跑动的速度明显有些过慢。 双方距离,在几个呼吸间飞快缩小。 晋彪带着满腔怒火对着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当头劈下。 在晋彪叫破音的一声“杀”字出口同时,他用战刀瞬间将黑衣人举起格挡的钢刀劈飞,战刀去势不变,斜着由黑衣人的左肩劈到右腿,血光喷溅,血水落入晋彪正在大喝的口中,有点咸,有点解渴。 当第一刀建功后,晋彪也不管他前边有多少黑衣人,疯魔一般开始继续前冲,只要见到有人挡路便迎头硬劈,不知是不是黑衣人全无斗志,没有人是晋彪一合之敌。 转眼间晋彪突入敌阵,他压低身体,减少自身接敌范围,手中战刀划破空气,刀光雪亮如白练,三次向前劈斩,再次砍倒三人。 晋彪恍惚间觉得自己武功迈入新的境界,身上有了千军不当之勇,战刀使得越来越顺手,原本他的功夫照比邹通还有差距,如今他已不把邹通放在眼中,那家伙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功夫极其平常。 兵士们紧跟晋彪身后,排成锋矢阵形,虽然人数不多,但所有人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 经过几个照面,有的兵士开始惊异黑衣人的战力之差,比半山腰那次对战时,黑衣人这面的战力不知降低几个档次,现在的黑衣人面对他们攻击,可以说全无还手之力。 这些黑衣人仿佛被抽出了脊梁,有人甚至就躺在地上让他们砍,有人扔掉钢刀扭头便往回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便又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血腥的战场上开始弥漫着冲天的臭气,有的黑衣人没等被砍倒,便已经拉了一裤子,有的则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任由云铺卫兵士的战刀割开他们的喉咙。 肖华飞跟在右边队伍中,砍倒两人后不再出刀,面对毫无反抗的敌人,实在有些下不去手,杀人毕竟不是杀鸡,兴奋劲一过,他被战场上的臭气熏得呼吸不畅,血腥气再掺杂其中,那种无法言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但是见兵士们向前杀得正欢,只能强打精神,提着战刀紧跟在队伍后方。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两边的黑衣人在飞快地倒下,云铺卫兵士的伤亡出乎意料的小,肖华飞这边已经将右边黑衣人的队伍杀穿,开始转身二次清理,向着晋彪的方向靠拢过去。 晋彪则没有肖华飞那样的心理负担,在他来看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刚才他有一刻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如今有机会反杀,自然不会留手。 晋彪提着战刀快步前冲,他对面有个黑衣人正不停后退,他注意这家伙很久,这人一直在向后躲,根本不和任何人对战。 离这人还有五步远,晋彪反手挥出一刀,向上一撩,谁知这名黑衣人的格档不像别人那样虚弱无力,双刀相交,发出铛的一声。 黑衣人架住晋彪出招,不等晋彪变招,这黑衣人已经叫道:”晋百户收刀,快收刀,别砍,是我!“ 晋彪觉得这说话声好像在哪听过,但手中刀并没有停,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他二话不说,弹开黑衣人钢刀,再次变招挥出。 那黑衣人见晋彪不停手,闪身向后一跃与晋彪拉开距离,同时把自己脸上的黑布摘下,再次喊道:”晋百户,看清楚,我是老米,影龙卫米富贵。“ 晋彪看清来人,向前抢步依旧没有停手,向米富贵右边挥出一刀,将米富贵身后一名黑衣人砍倒,才警惕开口道:”怎么是你,你是不是投敌了,还是你本来就是对方的人?“ 米富贵连忙将黑头套摘掉,又开始脱身上的黑衣服,边脱边说道:“天黑时我在队伍后方,你们遇袭时往这边跑,谁也没叫上我啊!我只好弄死个正在兄弟们尸体上补刀的黑衣人,无奈混在他们队伍当中,刚才就是我趁他们吃饭时下的毒,除了我老米,谁还能帮你们干这事,真当你们这点儿人,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呢?!” 晋彪奇怪地扔给米富贵一句话,“干得好!”,然后不管米富贵,继续向前冲杀,他要把心里那点失落全发泄出去。 米富贵冲着晋彪背影呸了一声,叫骂道:“你就这么感谢我啊,当你是指挥使呢?还干得好!我要是干不好,你们这会早躺尸了,连句谢谢都不说。” 兵士们边往前冲,边听着米富贵冲晋彪背影说风凉话,不过转眼间便没有人再管米富贵,只要是自己人便没问题。 肖华飞在山顶时就对他们说过,这次杀敌赏双倍,这时不去前面捡钱,还等什么,谁有空听米大人跳脚吐槽。 过河的两队黑衣人经溃不成军,开始四散而逃,可因为身体中毒无法跑快,跑不上几步又开始拉稀,只能眼睁睁被云铺卫兵士追上去补刀。 骑在马上的首领,心知大事不妙,想要提马向着肖华飞那边冲杀,他相信借着骑马的优势,要是能把肖华飞弄死,目前还有翻盘的可能。 可是他刚一提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将他甩下马去。战马随之发出悲鸣一声,马口中吐起白沫,向后倒地不起,瞪着大眼睛开始四蹄乱蹬,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黑衣首领猛然醒悟,刚才有一个猥琐的手下给战马喂过精料,想是那人给他的战马下了毒,千算万算,还是大意了。 其余那些战马也好不到哪去,有的在拉稀,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干脆已经停止呼吸。 刚才生火做饭时,这些黑衣人奔波一整夜,身上早已疲惫不堪,面对做饭,喂马这样的事无不厌烦。 哪知有人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这些恼人的工作,谁都能使唤他干活,自然很多事就落到那个人头上,煮粥又喂马,全有这人猥琐的身影。 刚才他们欺负一个唯唯诺诺的黑衣人时有多舒爽,现在就有多凄惨。 眼看着河沟对面那些黑衣人溃散殆尽,肖华飞开始带人往河对面冲杀。 黑衣首领不再犹豫,瞧准一匹只是有些拉稀的战马,二话不说将上面的黑衣人拉下马来,自己骑上战马往南跑去,京城他不能再回去,现在能做的唯有逃命。 见首领逃跑,剩下的黑人衣开始四散逃命,借着肖华飞还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几个中毒不深的黑衣人,消失在荒野中的草丛里。 黑衣首领刚上马南逃,一匹战马便从山脚树林跃出,邹通骑在马上不管旁人,尾随着首领逃离的方向追踪而去。 肖华飞连忙冲着邹通大喊,叫他留活下活口,可邹通骑马跑得太快,肖华飞没有看到邹通的反应,不知对方是否听清。 肖华飞转身向其他人下令,不许再乱杀人,至少得留下几个活口问口供。 一夜间肖华飞这边折损过百人,这事不能没个说法,背后的主使一定要付出代价。 一面倒的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半个时辰以后,肖华飞命人开始带人打扫战场,米富贵跟在肖华飞身边,讲述着自己的英雄事迹。 “属下身上的药还是带少了,给人吃就不够给马吃,没办法只能先仅着给人下药,反正属下是算着时间呢,药效不会早发一分,也不会晚发一分,这就是属下的看家本事。” 肖华飞明白这次全靠米富贵在敌后的潜伏立功,帮助大家脱离危局,对米富贵毫不吝啬赞美之辞,表示回京后会对米富贵重重奖赏。 没想米富贵摇头说道:“属下不要银子,官位嘛就那么回事,银子都不在乎,官位更无所谓,希望大人回京后让属下能安心研究药物便好,如果能帮属下弄来几个试药的人更好,属下有几味药,应该可以让人吃过就说实话,还有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有吃完就不自觉摇头的药,这些好药一直没有机会试验,同僚们又不肯帮忙...” 肖华飞额头冒出冷汗,心中警铃大作,米富贵的道德底线,正滑向深渊,他只好笑着敷衍米富贵回京后再说。 前面的要求没有问题,后面这些要求肖华飞不敢答应,心里总觉得这样做不妥,要是抓些耗子试药,他倒是乐于帮忙。 不过耗子会不会失忆加摇头,肖华飞可不知道。 米富贵还在向着肖华飞推销他的邪药宝典,肖华飞无奈看向天边,只见远处的官道方面扬起大片烟尘,这在冬季可不多见。 吴苟道飞快的爬上树,登高远眺,片刻后惊慌的告诉肖华飞,七八里外有大队骑士正向他们这个方向杀来。 肖华飞暗骂这还没有完了,他马上命人收集还能吃的干粮,押着几名黑衣人活口,不忘叫人把齐、郑二人从树叶里掏出来,整队人开始向着半山腰爬去。 没等他们爬到半山腰,那些骑士已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打头探路的骑士见到肖华飞这些人的踪影,加上血腥的战场痕迹,向后呼哨一声,整队人马足有三四百人,向着山包这面冲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对决(四) 午门广场上百官依旧跪在那里表达着自己的决心,期间有几名官员被寒风冻得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幸好孙福对午门执事太监早有严令,百官愿意在午门前跪着,就让他们在那跪着,但不能让这些官员们死在午门。 执事太监无奈之下化身皇家客栈小厮,领着小太监将这些人抬到房内,再给他们灌下姜汤,打发人去告知官员家属,让他们速来此地接人回家。 执事太监心中祈祷这些人不要在他手里断气,想死最好回家再死。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天色越发灰暗,厚厚的云层已将整个太康城压在身下,一阵寒风吹过,天空中飘下零星的雪花。 齐大年虽然早上还喝过几口老参汤,此时也有些顶不住,被冻得四肢冰寒,有些昏昏欲睡,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缓慢融化,这点带着湿润的凉意,让齐大年打个寒颤清醒过来。 他心生一计,马上双手高举,仰头带着颤音大喊道:“天不弃忠臣,吾等赤诚感天,恩师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天降白雪在为您喊冤啊!” 他身边那些官员也反应过来,跟着一同喊了起来,初时杂乱的人声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忠臣泣血,赤诚感天...忠臣泣血...赤诚感天。” 这些官员就跪在午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声音穿过午门向皇宫深处飘去。 当小太监将午门这边的消息与官员的口号传到玉虚楼时,孙福早已站在楼外,他脚下已堆积了厚厚的白雪,身后的玉虚楼尚未掌灯,在夜色中好像一头伏视众生的巨兽。 孙福听过小太监的禀报,他的内心冰寒一片,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雪的京城,如今非赶这个当口下雪,是祸非福,这场大雪成了官员手中挥向皇帝的天意利器。 用不了多久,天下百姓会认为重熙皇帝失德,从而导致今冬大旱。 而官员们会说他们的为国之心成功感动了上苍,天降瑞雪缓解开春墒情,谁对谁错不用多说。 官员们有老天爷帮他们背书,他们此时代表着公理与正义,而重熙皇帝处境变得十分尴尬,再让那些官员在宫外跪着,天下万民将如何看待重熙皇帝。 孙福无能暴怒,喊出这个口号的人,其心当诛。他若此时站在午门那边,绝对要把喊这句话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些官员平日里什么样,他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孙福,跪在那里的绝大部分人,皆是当面道德仁义,背后男盗女娼的货色。 凭他们还能感动上天?跟他们比孙福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像道德圣人,至少他从不祸害女人。 孙福重重地向着雪地上吐口浓痰,心里嘀咕,这老天爷真不给陛下长脸,什么时候下雪不好,非赶这时候。 孙福还没胆在皇宫里开口骂老天爷,那等于当着皇帝面骂他名义上的父亲,只能在心里偷着骂。 稍微缓解下心中郁闷,孙福又为难起来,事情该解决还得解决,如何向皇帝禀报现在的事态,成了他心中最大的关隘。 天色越来越黑,小太监提着灯笼分成若干支队伍,将皇宫中的各式宫灯点亮,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纱照在雪地上,晶莹的雪花簌簌落下,夜幕中的皇宫白茫茫一片。 一个时辰后,午门执事太监举着圣旨,向午门前跪着的百官宣旨,重熙皇帝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将于明日午时举行大朝会,到时皇帝陛下亲临与百官共商事国。 午门广场上响起了百官对重熙皇帝的称颂声,“吾皇圣明!”,官员们借着回家途中,一路有心传播,京中百姓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全城为之欢呼。 影龙卫官衙里,冯克明盘腿坐在床上,向芸娘问道:“王书吏有消息吗?” 芸娘蹙起两道细眉,有些担忧地摇下头,为冯克端来了新熬的米粥,小声说道:“突然下了大雪,行路艰难,估计他没有这么快回来。” 冯克明勉强对芸娘笑了下,将粥接过放到一边,听着窗外的雪声。 公房外的雪地上,站满了影龙卫力士,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雪地中,任雪花落满肩头。 “是不是我害了那孩子,保宁那边本来该派别人去的。”冯克明脸对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 芸娘看着冯克明半白的头发,柔声劝慰道:“这些年你这里被那些人渗透得千疮百孔,要是有别的办法,你不会派那个孩子去冒险,他本来就是陛下留给新帝的班底,不拿出些功劳,怎么在新朝立足。” “哼—!又是帝王御下那一套,当年我就是被先帝...”冯克明话说到一半,自觉说多了,转而向前着芸娘歉然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文官,哪怕是个落地的举人,就不会让你跟着我苦这么多年,等这次事了,我打算不管这里的事,你我二人...” 芸娘伸出纤指按住冯克明的嘴唇,凄然一笑,摇头说道:“你还是对公主好一些吧,这件事上她没什么错,我们三人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认识了对方。这些年我一个人习惯了,等你身体好了,我想回南方走走,不知儿时的家乡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宅中的桃花枯死没有。然后我会老死在那里,再不想回到这个无情的地方。” “我们之间从没有过逾礼之举,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对不起你们。”冯克明很想告诉芸娘,她儿时的老宅,他一直派人照看得很好,院中的桃花依旧每年开放。 冯克明想了想,没把话出说口,这种样的小事,无法弥补他对芸娘的亏欠,终究是他负了芸娘。 芸娘嫣然一笑,摇头不语,将凉掉的米粥端起,走向后面的厨房。 冯克明下床穿上外袍,打开公房的大门,雪花顺着寒风扑到他的脸上,此时冯克明面容清冷,不怒自威。 一位千户上前抱拳,随着这个动作,千户身上的积雪成块掉落,“属下恭请指挥使大人军令。” 冯克明看了眼千户,认出这人叫林宏斌,是工部尚书林思辨的远房侄子。 “来人,将此人拿下收押。”冯克明面无表情,向林宏斌身后下达命令。 林宏斌身躯随之一震,好像想要抽刀,他身后的两名百户一齐出脚,踢在林宏斌膝弯处,分别出手抓住林宏斌双臂向后一背,将他牢牢按在雪地上。 有一年轻百户出列,向冯克明禀报,其余三名千户已经拿下,分别收押在密牢当中。 冯克明看着颓然跪地的林宏斌,平静说道:“本来有些事,我想等几年再做,或者让别人替我去做,但这两天我想明白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该再拖累别人。” 林宏斌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冯克明严厉的眼神制止,“你们平时贪点,照顾下家族请托,老夫本不想管,可是有些底线不能突破,而今天的事你和你身后的人过线了。” 冯克明在事情未明朗前,不想当着所有人把事挑明,按官场规矩给对方留些颜面。 林宏斌却把心一横,仰头说道:“这世间的线是谁划的,是陛下,还是朝廷重臣,亦或是朝中百官....总不会是那些无知百姓吧?指挥使大人听属下一句,现在帮我们还不晚,这些年国事颓败,内忧外患,朝廷需要重新振作,荡涤寰宇...” “住嘴,就你们也配谈荡涤寰宇!老夫问你,今夏江南大水,多府堤毁人亡,洪水淹没良田无数,秋粮减产四成。你口中的无知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全靠卖田借贷度日。老夫要没记错,这些河堤全是你那好叔叔派人监工的吧。” 林宏斌强辩道:“这是天灾,关我族叔何事,又不是他老人家去修的河堤。百姓无粮,户部没银子赈灾,是朝廷出了问题。百姓为求活命,卖地卖子,古皆有之,这些怪不到林家身上。再说林家是林思辨的林家,我只是不入五服的远支,这些事和我扯不上关系。” 冯克明从袖中抽出一叠密报,摔在林宏斌脸上,“这是老夫前几天让王书吏密查的江南影龙卫历月密报,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修筑河堤时工部派员贪墨无度,勾结地方官员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有可能发生夏汛洪灾!这些风险明明已经上报,为何老夫从来没有看到?真当影龙卫改姓林了!” 冯克明蹲在林宏斌面前,将雪地上的密报,一份拎到他面前,接连问道:“是谁将这些事压下来的?是不是你?还是其他那三个千户?你们从中收了多少好处?这些大家族又许诺给你们什么?” 林宏斌看着这些密报,额头流下冷汗,当初他伙同另外三人,阻断了江南之地关于修堤的不利消息,眼下这些东西重新回到冯克明手中,想来是王书吏又向江南各卫索要了存档底稿。 “去年修堤耗费白银二百二十万两,占大晋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你们就这样替朝廷分忧?有你们这些王八蛋,天下就太平不了!”冯克明无法压制心中怒气,直接骂了出来。 空地上的众人更加安静,大家心中明白,午门那地方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冯克明不想再理会林宏斌,费力地扶着膝盖直起身子,冲着林宏斌摆了下手,有力士上前将林宏斌押走,牢里自有影龙卫的家法在等着他。 冯克明这样做场戏,不过是在给内部人看,不能让其他人认为他这个指挥使不教而诛,残害老兄弟,也省着将来大家把矛头指向肖华飞。 处理过林宏斌与其他三位千户,冯克明登上马车,带着二百力士向着京城西北角行去。 雪越下越大,京城的街道上人影稀疏。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前后各一百名影龙卫力士,将冯克明的马车小心保护起来。 如果再赶上一次刺杀,冯克明有个三长两短,这两百人全部要赔命,不用说皇帝那里,就是公主那关他们都过不去。 靠近西边城墙有一处不大不小的两进宅院,此时宅子里漆黑一片,有如鬼蜮。 冯克明让马车停在宅子前,亲自下车去叩动门环,三长一短的敲门声,一共重复三次。 宅子大门在冯克明叩门刚一结束,便吱呀打开,一盏小白灯笼从门缝中探出来,灯笼在冯克明脸上晃了一下,认清来人后,里面人才闪身让开道路,将冯克明让了进去。 门口那些影龙卫力士刚想跟着进去,冯克明冰冷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等在外面,擅入者死。” 大门随之闭合,门外力士无奈,只好四散在宅子四周,把不大的宅子包围起来,用心警卫。 夜色渐深,不闻犬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对决(五) 房间内的蜡烛已经换过五根,再有二个时辰,天边便会放亮,冯克明坐在没什么家具的厅堂中,焦急等待。 一个平日打理这座宅子的哑巴老仆,为火盆里又添上一捧木炭,待炭火旺起来后,他便退出了房间。 冯克明靠在椅子上,一夜未眠,他得到有人去半路截杀的消息太晚了,现在只能希望肖华飞命够硬。 虽然下面千户们各有心思,但可用的手下,冯克明这十来年,手头还是存了些,早知如此,说什么也要给肖华飞那里再塞点人过去。 突然间挂在墙上的铜铃被不知连着哪的细线拉动,铃声打破了厅堂的安静。 冯克明骤然起身,感觉大脑一阵眩晕,他强自稳了稳身形,先是吹灭蜡烛,盖好炭盆,而后才走到墙壁面前,找到一块活动的青砖用力向里一按,一阵机括传动的声音响起,墙壁先是向里凹陷,然后又向左拉开,闪出一条漆黑的暗道。 随着墙壁开启,厅堂的大门也随之打开,悄无声息地走进二十名家仆打扮的人,他们将冯克明挡在身后,每人手执强弩,用泛着幽蓝的箭尖对准了墙壁里面的通道。 不多时通道里面有一丝光亮闪动,应该是有人举着火把正向外走来,家仆们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只等里面的人露头。 那道光亮离着出口还有二三十步,有人便对着外面喊叫,“指挥使大人到了吗?我是王书吏啊,我把副指挥使活着带回来了。” 冯克明没有答话,那光亮也没有向外移动,过了十个呼吸,那声音才又喊道:“大哥不带吓人啊,我走了一夜,你要是在快点吱一声。” 冯克明没好气地说道:“这没有你大哥,快说暗号!否则我就让人射箭了!” 暗道里面的人犹豫半天,略带羞耻地说道:“指挥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文才武功,天下第二。” 直到这人喊了三遍,冯克明才笑呵呵地回道:“甚好,是自己人快出来吧。” 冯克明向两一摆手,身边那二十人才收了强弩,侍立到一边,不过他们还是小心地盯着通道,以防有变。 不多时王书吏举着火把,带着肖华飞一行人走出密道,肖华飞问王书吏为什么是天下第二,王书吏白了一眼,手指向天上指了下。 众人出了暗道,王书吏随意地冲冯克明拱下手,便跑到火盆边上取暖,这一夜冒雪赶路,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实在难熬。 肖华飞身后跟着三名百户,分别是吴苟道、马远、米富贵,邹通与晋彪带着其余人留在城外的客栈中休养。 临进密道前,邹通特意嘱咐肖华飞别忘了给他留一间向阳的房子,肖华飞笑着答应,还不忘告诉晋彪,如果晋彪愿意搬过来,会给他同样留一间好房子,这次的危机,多亏了二人拼死阻敌,肖华飞不能厚此薄彼。 王书吏的人走在最后,他们押着肖华飞抓来的六名犯人,黑衣人的活口只留了四人,其中居然有那个黑衣人首领。 邹通不负厚望,纵马紧追那匹拉稀的战马,发出一箭将此人生擒。 黑衣首领腿上中了邹通一箭,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再就是清醒过来的齐、郑两名犯官。 肖华飞抢先上前向冯克明见礼,红着双眼说道:“多谢指挥使大人派王书吏来营救下官,要不是王书吏带了大量骑士来援,属下恐怕就回不来了,即便有三百骑士来援却没有帮属下解决一个敌人,属下的这帮兄弟,一路血战折损过百人,这趟差事办得真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步步惊心,九死一生,丧心病狂.....” 事已至此,肖华飞知道责怪冯克明没有多大用,这不是冯克明安排的袭击,开始替兄弟们向冯克明索要些利息,至于血仇得冲主谋来报。 冯克明听得脸皮直抽,心中原有的愧疚居然淡了不少,安排那些仆人带着其余进城的人员先去吃饭,把犯人们看管好,他拉着肖华飞到了一间密室细谈。 肖华飞边吃边与冯克明在密室中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商量好天亮后的一应对策。不过冯克明没有审问黑衣人首领,更不许肖华飞审问他们,他不希望肖华飞牵涉过深,引起皇帝注意。 肖华飞心中对此事的前因后果,早已猜出大概,除了那些大家族,谁还能使唤动黑衣人这样的角色,不问就不问,不耽误他替死难兄弟们报仇。 冯克明带着肖华飞从这所宅子里离开时,冯克明亲手将密道的断龙石放下,密道中响起轰隆的坍塌声,等墙壁再次合拢时,这条密道已被密实的沙石堵死,无法让人暗中出入京城。 肖华飞压抑不住好奇心,问冯克明向这样的进城密道还有几条,以肖华飞对冯克明的观感,这老狐狸废止这条密道时毫不心疼,想必是留有后手,不知何哪个宅院中肯定还藏有密道,可供人员暗中出入京城。 冯克明笑而不答,推说等肖华飞当上影龙卫正指挥使,自然便会知晓。 齐、郑两名犯官冯克明同样没有见面问话,他让肖华飞带着所有犯人从皇城西偏门送入皇宫,把人交给孙福处置。 去往皇宫的路上,肖华飞不停地在心里骂冯克明这个老狐狸,他此时已知道昨天在午门百官跪谏的事,重熙皇帝最终屈服,同意今天举行午朝。 今天的大朝会,就是百官图穷匕现的时刻,肖华飞这时候出头注定会被百官嫉恨,而冯克明再次躲回官衙,让肖华飞一个人进宫里面圣,等于把他推到百官的对立面,当真不是好事情。 肖华飞头昏脑胀地坐在车中,心中不断盘算着见到皇帝该如何说,马车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被冷风吹醒时他已进入皇宫,马车帘高高挑起,孙福正在坐在马车里看着他。 “看了冯老弟的信,听说你这孩子着实受累了,今天老夫借你一回光,一起坐车去见陛下吧。”孙福笑眯眯地说道。 肖华飞连忙称是,但坐在车里却有些不安,听说皇宫中除了死人,还没有人坐过马车。 自有宫中禁卫接替影龙卫看管人犯,不过人犯也没有从马车中拉出来,而是继续关在车里,跟在二人马车身后,向玉虚楼方向行去。 肖华飞想起身向孙福行礼问好,不过马车里空间狭小,孙福让肖华飞行个半礼,就算心意到了便好。 马车行驶在皇宫中,沿途见到的太监,宫女均低头跪倒让路,任何人想要抬眼窥探马车里是谁,都会遭到禁军的收押。 孙福对这些视而不见,而是和蔼地看着肖华飞说道:“本来老夫还担心冯老弟让你去办差,兴许会出纰漏,没想你这孩子不负皇恩,能把差事办得这么漂亮。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陛下有多心烦,天没亮接到冯老弟先一步送来的消息,陛下才算踏实睡着。” 肖华飞恭敬回道:“小子办这趟差中间多有波折,所幸仰仗陛下洪福,才得以安全归来,这也是孙公公平时教导有方,小子才能将差事做完。只是折损人手过多,期间九死...” 孙福此时心情大好,嘿嘿一笑,打断肖华飞的话,对他善意提醒道:“这些话就不要在陛下面前说了,陛下昨夜可没怎么睡,心情未必多好。有些话说多了,未必是好事,见了陛下有一说一,不要拖太长时间,你的事老夫记下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肖华飞赶紧谢谢孙福的提点,习惯性伸手一摸衣袖,才发现没有带上多少银票,几百两可不够打发这个大内总管,给少了相当于打孙福的脸,这时肖华飞脸上笑得多少有点尴尬。 孙福人老成精,见到肖华飞的动作会心一笑,抬手按住肖华飞的胳膊,调侃道:“今天不用了,按现在的情形,老夫得谢你才是。” 肖华飞只好尴尬的客气几句,心里却嘟囔,这回不用,那就是下回还得给喽,死太监永远那么爱银子,也没个后代,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马车行驶不到一刻钟便停下,出乎肖华飞的意料,重熙皇帝并未在玉虚楼当中,而是在高台下的一个偏殿召见了肖华飞。 整个召见过程,基本都是皇帝隔着道纱帘发问,肖华飞按照孙福的嘱咐,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事情经过作了简单描述。 肖华飞发现,重熙皇帝声音越发苍老,只是隔着纱帘,他看不到皇帝的样貌是否照比上次有变化。 重熙皇帝大致问清肖华飞在保宁县断案的经过,便不再发问,至于肖华飞在官道上被追杀的事情提都未提,肖华飞自然没法主动提起。 回话持续大约过一柱香时间,肖华飞就被赶出皇宫。 肖华飞所讲的事,冯克明已在密报中交待得差不多,所以重熙皇帝并没有多大兴趣了解,见一面稍微问上几句,在皇帝看来算是格外开恩。 重熙皇帝更关心半路有人胆敢截杀皇差的事情,不过他不会多问肖华飞这个当事人,他更不关心肖华飞这边死了多少人,他更在意到底谁胆敢挑战皇权。 乾卦,上九,亢龙有悔,到底是应在自己身上,还是要应在重臣身上,亦或是亲儿子身上。 黑衣人与齐大月,加上郑俊怀,被逐一带到御前问话,除了孙福在偏殿内陪着重熙皇帝,其余人都被打发的离偏殿老远。 有个小太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绕过御林军来到偏殿窗外,孙福发现后立即下命杖毙。 齐、郑二人的问话与肖华飞回答并无出入,重熙皇帝没有问出新的东西,这二人只待午时拉到朝会上露下脸,便可完成人生使命。 为了保证二人不在朝会时出幺蛾子,重熙皇帝亲口答应,许给二人各留一名子伺生路,以保香火不绝。 齐、郑二人自知绝无生路,幸能保全一子,甘愿在朝会时配合皇帝行事,当着百官如实供述罪行。 孙福叫来心腹太监将齐郑二人带去梳洗,以免落百官说他们被屈打成招,凭白再生波澜。 重熙皇帝问过二人后精神早已疲惫,但大事未办只能强打精神,端坐在纱帘后,开始审问黑衣人首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探查内因 重熙皇帝端坐在纱帘之后,孙福站在纱帘外面,看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首领。 黑衣人首领此时已被揭去面罩,露出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鼻直口阔,看上去不像一个心机深沉之辈,以孙福的识人经验,这种人属于最好骗的那类人。 孙福虽然是个太监,可胆量并不小,他直接走到这人面前,将这人的手掌握在手中仔细观察,用力捏了捏,发现此掌骨粗壮有力,指节处皆是老蚕。 黑衣人首领不是不想反抗,可是在他直觉中,那道纱帘后面有两道让他心悸的杀意,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若是敢轻举妄动会被格杀在当场。 “你从过军?还是现在仍旧在军中任职?”孙福扭头看眼纱帘,见重熙皇帝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替皇帝向这中年汉子问道。 黑衣首领垂头不语,不发一言,孙福知道,人知必死时,很难从他嘴里问出真话。 孙福皱眉再次问道:“你是死士?影龙卫的人没在你身上搜出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想是有了底气吧。” 黑衣首领继续沉默,纱帘中传出重熙皇帝疲惫的声音,“你知道这是哪么?在你面的人又是谁?” 黑人首领跪在地上想摇头,可又反应不对,他重重把头磕在地上,口中惶恐说道:“草民自知犯下弥天大罪,不敢救陛下饶命,只求速死。” 他说完又连连磕头,将偏殿地上的方砖磕的噔噔响,只是几下,额头上便已青紫一片,渗出细密的血珠。 孙福时刻注意着纱帘那边的动静,见重熙皇帝正了下身子又向后靠了靠,知道皇帝心中有些不耐烦。 孙福鄙夷的对黑衣首领笑道:“好了,打住吧,磕来磕去的让人心烦。犯下如此大罪,你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你什么都不说是想保护家人?你在赌老夫查不出是你是谁?” 黑衣首领以头抢地,并不答话,他的确在赌孙福查不出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从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他带领突袭肖华飞的那些人马,没有人真正认识他,全是上面临时拼凑给他统领的棋子。 参于夜袭的队伍属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所以才让肖华飞带人钻了空子,给他来个反杀生擒,如果用他曾经的部属,人员战力上不会出现这种强烈的反差。 孙福假装叹口气,继续对黑衣人首领劝道:“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过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的人头这边挂上城头,那边你的家人,今天就会一起陪着你下去。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你身后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老夫想想都替你开心,一天之内全家死光光,你下去后注定不孤单。” 黑衣首领心里开始发虚,明显被孙福的威胁打动,他背后的主子是否会杀他家人灭口,此时他已没有那么多的底气,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孙福所说的可能性正无限变大。 重熙皇帝终于等得不耐烦,开口淡淡说道:“说吧,你是谷王的人,还是齐王的人,或者是哪个大家族的人。若你说实话,朕会放过你的血亲,饶他们一命。” 黑衣人首领明显一愣,没想到皇帝真会赦免他的亲人,原本视死如归的心思更加动摇。他背后的人曾经许诺会善待他的家小,但事败之后,就像孙福所说,全家被灭口的几率极大。 阴谋夺权者本就不仁,重熙皇帝亲口发话后,黑衣人有些踌躇起来。 孙福本想再劝,但听到皇帝的话语,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曾有过同样的怀疑,但他却不敢像重熙皇帝那样直接问出口。 能在京畿附近调动人手攻击皇差的势力不会太多,一定是位高权重者才有能力实行这样的大胆的计划,算来算去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整个京城也就那么几位。 常言道疏不间亲,何况谷王、齐王那两位殿下,均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这时话说多了,过后皇帝处罚过皇子,他不会怪自己心狠,会怪在旁边说话的人。 孙福虽然只忠诚于重熙皇帝,但他更喜欢新皇登基后派他去守皇陵,而不是跟着大行皇帝一起殉葬。 黑衣人首领犹豫片刻,将头抬起明显有要开口的冲动,孙福此刻已退回到纱帘边上,若不是身份所限,此时他想跑出这间偏殿。 他在内心祈求上天保佑,不要从黑衣人首领口中说出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重熙皇帝没再开口,天子金口玉言,一事不说两次。 黑衣首领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向着纱帘又磕了一个头,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小人本是十多年前盛大帅麾下校尉,名为王正山,关外兵败后逃回江北老家,本想守着妻儿了此残生,不想五年前被人发现,对方用小人全家性命威胁,逼迫小人为之效力,小人也是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 “朕时间不多,不想听这些,等会你把老家籍贯报给孙福,自有人安排你的家小换个地方生活。朕只想听那人是谁?” “是......是,是谷王府。”黑衣人仿佛用尽的全身力气,终于将背后之人供出。 孙福怒喝道:“住嘴,无耻逃卒怎敢攀咬亲王!” 重熙皇帝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身体不佳,喘着粗气连咳几声,开口对孙福骂道:“闭嘴!轮不到你个奴才说话。”,说完重熙皇帝再次咳起来,一声大过一声,好像要把肺叶咳出来一般。 孙福连忙端来茶水钻入纱帘,黑衣首领以头触着地不敢抬头,耳中只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随着皇帝的咳嗽声渐渐平复,偏殿中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重熙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到过谷王府?见过谷王?” 黑衣首领惶恐回道:“小人不曾见过谷王陛下,但小人去过京城中一所大宅,听说那里应该是谷王的产业。平时里吩咐小人做事的是一个王府的太监,约有五十岁上下,小人听到宅中管事叫他楚公公。” 纱帘内的重熙皇帝看眼孙福,孙福弓着腰思虑片刻,谨慎的摇头,表示没听过此人。 “朕问你,那宅子在哪你说得上来吗?” 黑衣人丝毫没有隐瞒,直接回道:“就离着皇城不远,西直街从右边数第三间大院。” 孙福冲皇帝点点头,表示知道那里。 重熙皇帝面色一寒,继续问道:“你可知道那个姓楚的太监叫什么,再见此人能不能认出来?” 黑衣首领连忙答道:“小人仅知道他是姓楚,至于名字到底叫什么,小人没敢打听。” 重熙皇帝不再发问,让人将黑衣首领带走。 等偏殿内只剩下孙福,重熙皇帝用冷若寒冰的语气吩咐道:“让冯克明派人去把那宅子封了,不许走脱一人,给朕里外仔细的查!把两座王府里五十到六十岁的太监不管姓什么,全都带进宫来,让那逃兵指认,不管能不能认出来,这些人均不可再出宫,不许有一丝风声传出去。” 这件事太大了,事涉亲王,孙福甚至没法劝解,抓来的那些太监,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条绝路可走,皇家无情莫过如此。 孙福跪下领旨,同时在心里生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明白皇帝的想法,不管那些太监里,有没有那个黑衣首领所说的楚太监,这些人全都要死,不为别的只为不走露风声。 他恍惚觉得重熙皇帝不只是怀疑谷王,连带着齐王一起被怀疑,否则皇帝不会让捉拿两座王府中的太监。 不过这里面的事,孙福不愿往深想,他此时只想遵照圣旨把差事办完,用不了多久,他还要陪着皇帝召开午朝,到时又是一堆麻烦。 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可是孙福没有时间替同行惋惜,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会到午时,所以这些事他需要尽快做好。 孙福刚要行礼离开,重熙皇帝再次说道:“那人籍贯与家小弄清楚后,你知道怎么办吧。” 孙福谨慎回道:“老奴不会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再不会有人见到他的家人。” 重熙皇帝深吸口气,脸上难掩倦容,冲孙福摆了下手,孙福领旨离开。 肖华飞此时已回到家中,见到了杜金等一众兄弟,同他们简单交待了下保宁县那里的经过,由于身体过于疲惫,他对于无名山包被围的事说得也不多。 杜金等人虽有担心,但见肖华飞平安归来且疲惫不堪,不好追着再问,等他休息好以后再细聊。 肖华飞安排好吴苟道的房间,又嘱咐杜金守好门户,哪怕冯克明亲自来也不见,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吴苟道本想好好睡一觉,却被杜金等人硬捅起来,开始逼着他讲这几天的经过。 杜金是肖华飞的舅兄,吴苟道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强打精神将前后的经过讲给几人听。 几人听到山包杀敌那刻,全跟着紧张万分,王老虎更是直接发疯要找肖华飞评理,这么有意思的事没有带他去,让王老虎心中很是不甘。 张信费了好大劲都没劝住王老虎,直到杜金发力踢了王老虎一下,他才老实下来,但还是嘟囔着等肖华飞睡醒后,再去讲道理。 李雷始终绷着脸,细听吴苟道的阵述,他不在乎上阵杀敌,但肖华飞身处险境时,他没有跟在身边,这让李雷心中十分郁闷。 吴苟道无奈只能帮着肖华飞解释,卓尚书的事情出得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冯克明当时命令肖华飞立即离京,直接出发去往保宁县办差,中间还要去京营接出邹通等人,所以没有时间再回家一趟。 至于这个解释通不通,吴苟道已经没有心情理会,放松下来后,他的脑子早就成了浆糊,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杜金对于发生在山包的血战,倒是不以为然,加一起不到四百人的厮杀能有什么意思,只要妹妹没成寡妇就好。 吴苟道为几人解说足有一个时辰,感觉嗓子都哑了,才把杜金几人打发走。 面对肖华飞这几个亲信,他实在难以冷着脸,现在觉得比上阵杀打一仗还要累,关上房门,头刚粘上枕头便已睡得人事不醒。 孙福很快带着两座王府里姓楚的太监回到皇宫,可让黑衣首领逐一指认过后,却没有发现那个楚姓老太监。 重熙皇帝得知后,不知为何长出口气,向孙福询问起那座宅子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章 宿命轮回 孙福听到重熙皇帝问起谷王名下的宅子时,多少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应对不好,会给整个朝廷带来麻烦。 他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是不让皇帝父子之间产生隔阂,两个皇子小时候看着都挺好,可人一大了,心思便多起来。 想到此处,孙福不禁替皇帝难过,帝王之家没一个活得容易。 重熙皇帝的吉壤正在加紧修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用得上。 “老奴已让影龙卫的人查封那所宅子,用的理由是宅子里面丢了东西,不过影龙卫的人到时,宅子已经空了,具体情况还需要搜过之后再禀明陛下。两位王爷像这样的宅子在京城中倒是有几处,均是封王时陛下赏赐所得,平时两位王爷根本顾不过来这些产业,都是交给下人打理。另外根据御林军统领来报,两座王府从昨天起就没有任何人出入。” 孙福回话时偏殿内只有他与皇帝二人,重熙皇帝不满地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十年主仆,重熙皇帝已经听出孙福话里有话,似有替谷王开脱的意思,这让重熙皇帝心中一紧。 “老奴的意思此事当详查,事关皇家清誉,不能全凭一个逃军的口供作数。”孙福壮着胆子,跪倒在皇帝面前带着哭腔劝解道。 “冯克明那里怎么说?他可有事上禀?” “冯都尉昨夜一夜未眠,如今病情反复,回衙静养去了,不过他已交待手下人,清查京中租赁牙行,看看是否有人故意攀诬亲王,用以达到不可言之目的。” 重熙皇帝收敛怒意,幽幽叹道:“如果朕的儿子这就么点手段,那这天下交给他,岂不是荒唐。天子一怒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行煌煌之道,半路灭口算什么好办法。如果总是行鬼蜮之事,难当大统。” 帝王心思难猜,孙福不明白皇帝是嫌弃儿子下手不够狠呢,还是用的方法不合皇帝心意,只能奉承道:“坦荡莫过于陛下,老奴斗胆说一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陛下一般。” “朕不想他们犯朕同样的错误,错把江山托付于一群蠹虫。这十年间,他们觉得子侄受了委屈,朕也过得不快活,可惜人的贪念没有止境。天下要想长治久安,就得让百姓过得下去,这个道理朕知道的晚了,希望朕的皇孙能明白这个道理。” 重熙皇帝说完,站起身体张开双臂,等着孙福为他换上龙袍。 这些话孙福不知道怎么接,更不能接,他开始装哑巴,为皇帝换下常服,穿戴起午朝时用的龙袍。 官员们早已兴高采烈地聚集午门前,昨天重熙皇帝的屈服,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主导朝政走向的希望。 绝大多数官员即使做梦,也没有梦过自己会当皇帝,造反成功的收益巨大,但成功率趋近于零,千里当官最终就为搏一个封妻荫子,如果皇帝同意妥协,他们依旧是大晋的忠臣义士,这点不会动摇。 文武百官按照上朝班位在午门外便排好队伍,宫门开启后,所有上朝官员依次步入午门。 新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隆重开幕。 雪后的皇城一扫阴郁的气息,到处被白雪映照的光彩照人,小太监们依旧在皇宫四处清扫积雪,不过勤政殿前的御道已经清扫完毕。 卢丞相至昨日起便夜宿在公房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与皇帝是否进行过密谈。 文武百官各怀心事,站在老丞相身后亦步亦趋,大家偷看卢丞相的脸色,领班大臣的位置似乎摇摇欲坠。 齐春秋与林思辨紧跟在卢丞相身后,可是他们左右观察发现少了其他三部尚书,吏、刑、兵三部,全是侍郎上朝,这三部尚书不约而同的上书告假。 林思辨的右眼皮跳得厉害,他故意上前一步,拉了拉齐春秋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前后少人。 齐春秋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今天是他们这一派的全面胜利,其他三位尚书告假,正好说明了谁才是代表着天道。 卢老匹夫身为丞相是没有办法,不得不上朝,而其他三人就知趣得多,齐春秋与齐家老太爷要的就是卢系彻底投降。 齐春秋走得越发轻快,心中盘算着另外三部尚书也许可以争取一下,官场当中极少有化不开的死仇,若对方肯认输,他不会赶尽杀绝。 勤政殿建在三层重叠的“工”字型须弥座上,由汉白玉雕成,离地三丈三,共有39级台阶,它象征着大晋最高权力中枢,有多少国家大事在此议定,颁行天下。 卢丞相行走间步履蹒跚,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萎靡,仿佛风中烛火会随时熄灭。 通往勤政殿这条路,卢丞相从青年一直走到老年,只有近十年极少走过,如今再次登阶而上,不免感慨万千。 曾经的花团锦簇仿佛就在昨天,那时的大晋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如今国事颓唐好比丞相大人日渐老迈的身体,有心杀敌,无力无天。 国库收支因江南大水至少要减少三成,朝廷来年还要对江南各府减免税赋,如此下去,卢丞相不知该如何当好这个家。 对于身后的几个小丑,卢丞相从未放在心上,这些蠢货以为有个致仕的吏部尚书撑腰,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卢丞相费力地登上39级台阶,站在勤政殿前,他能感觉到殿内涌出的寒气,可以想像重熙皇帝此时是有多么的愤怒。 与往日不同,卢丞相率先进入勤政殿后,注意到在那空空的御座下面跪着两个人,这两人身着官衣,但未着官帽,这是犯官的典形打扮。 这两名犯官身后,各站着两名高大威武的殿前武士,此刻这些人都背对着勤政殿大门。 百官鱼贯而入,所有人注意到这二人跪在大殿中间,心中不免疑惑。 有眼尖的人认出跪着的人是谁时,顿时心如死灰。 跪在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大月与郑俊怀。 此时他俩明显经过梳洗打扮,对于将死之人,重熙皇帝一向大方,崭新的官服穿在二人身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连胡子修理得十分整齐, 二人耷拉着脑袋,老实跪在金砖上目不斜视,好像两座土胎泥塑。 卢丞相已走到班位,回身望了一眼二人,便又转身面向御座闭目养神。 齐春秋与林思辨早已看到二人,不过在殿前武士冷冽的目光下,他们没敢与二人对话。 齐春秋再没有刚才的气定神闲,反而紧张得大汗淋漓,手掌在衣袖中不停地颤抖。 林思辨要比齐春秋好得多,虽然心有不安,却依然保持着一部尚书的体统,哪怕心中已然开锅,却依旧目视前方,瞧都不瞧齐、郑二人。 齐春秋再也沉不住气,他转向齐大月,正要开口发问,孙福那苍老尖锐的声音已然响起,“陛下临朝,百官跪拜。” 殿中百官除了卢丞相只是作揖外,全部跪地行礼,以头贴地。 等了许久,众人才听到皇帝口发出的平身二字,那声音高远异常,不带喜悲。 整个朝会在诡异的气氛中开始,重熙皇帝一反常态,不问百官是否有事上奏,而是直接对郑俊怀发问,“保宁县令郑俊怀,你可知罪?” 重熙皇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听在齐春秋的耳中有如炸雷,让他瞬间双耳轰鸣,发根竖起。 郑俊怀以头磕地,嘴里机械地说道:“罪臣有罪,且罪无可恕,甘愿伏法。” 重熙皇帝嘴角玩味的一挑,板着脸问道:“你有何罪,当着满朝文武从实招来,若有虚言罪加一等。” 郑俊怀被罪加一等四字点醒,稍微恢复些神智,知道皇帝在告诉他,如果不老实就是全家抄斩的结局。 郑俊怀的口中所讲的东西,犹如夏日惊雷,将满朝文武雷的外焦里嫩,一个县令谋害致仕尚书,这是多大的胆子,多么的丧心病狂。 大晋立国一百五十年,未曾听闻这样的罪行,当场有卓尚书的门人对齐郑二人高声痛骂,更有多名官员冲上去对二人拳打脚踢。 四名殿前武士不敢动用武力阻拦这些气疯了的官员,他们连忙把齐、郑二人护在身下,任官员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孙福吓得连忙召来殿前武士维持秩序,齐郑二人要是被百官打死,一会的戏还怎么唱完,重熙皇帝的怒火,还未开始释放。 孙福偷着擦了下冷汗,在心中暗骂,这群不省心的玩意儿。若是他们随口骂两句出个风头就算了,下手打死人犯可就坏了皇帝大事。 不排除有一些官员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二人在金殿中讲出的话会害死许多人,谁能甘心和他俩共赴黄泉。 当然也有官员出手是出于义愤,谁都有回乡归隐那一天,为民辛劳几十年,还落不了一个善终,这是多么的有悖纲常,这突破了所有在场之人心中的斗争底线。 林思辨死死盯住齐春秋,林家三代人,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就要跟着这个儿女亲家毁于一旦。 殿前武士正在勉力维持殿中秩序,林思辨第一个出班,愤然启奏道:“启禀陛下,臣闻此等恶行气得五内俱焚,恨不得将这两名贼子生吞活剥。想卓尚书为国辛劳一生,本该回乡颐养天年,而今却命丧奸人之手,此乃人神共愤!臣请陛下即刻斩二獠于殿外,以慰老尚书在天之灵。” 齐春秋大梦初醒,跟着出班上奏道:“齐大月一向行有不端,上月已被齐氏宗族除名...”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不罚 勤政殿上的百官言辞沸腾,如翻滚的开水一般,每个人都在强烈表达着自己的愤慨,好像要与齐春秋,齐大月等人代表的齐家划清界限,至于郑催怀这刀把,已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有人向齐春秋脚下吐着口水,有人掀开官袍,在衬里上撕下一角,扔到齐春秋面前,昨日众志诚城的盟友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殿前纠风御使已经喊破了喉咙,可惜根本没人理采他,这时候不赶快与齐家做切割,那才是后患无穷,至于违反朝会礼仪,这种事其实可大可小,最多罚上几个月到一年俸禄,反正大家也不靠俸禄买米活着,任他罚去。 孙福命殿前武士将齐大月与郑俊怀严密保护起来,眼前有太多的人现在就想弄死他俩,好让一切回复平静,不想他俩马上死掉的反而是二人一直阴谋对付的皇帝陛下。 齐大月听到齐春秋说已将他开革出齐氏宗族,不禁放声音大笑,那笑声如夜枭啼哭,摧动人心肝跟着一起颤抖。 齐春秋冲齐大月怒吼道:“你背弃家族教诲做犯下如此十恶不赦大罪,还要托着家族一起陪葬吗?还不老实认罪,生死由命?” 齐大月直愣愣看着齐春秋,就像今天才认识这个当家伯父,不过他还是没勇气将整个齐家一起托下水。 齐大月颓然的跪坐在金殿上,将内心封闭起来,眼中已然空洞。 重熙皇帝抿着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那种快意难以抑制,眼前这些反复小人就是他的肱骨大臣,自诩公理与正义的化身,一群厚言无耻的东西,从内心来讲他想将齐家连根拔起,不管老少一律杀绝,可是出于朝局的稳定他不能那样做,这是最大的遗憾。 重熙一朝眼看着剩不下多少时间,死掉一个礼部尚书,再入罪两个或者更多的尚书,后人将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 所以他不能在朝堂上把齐春秋和他那老不死的爹千刀万剐,天下第一人同样有不能凭心而决的事情,一抹自嘲的苦笑挂上重熙皇帝嘴角。 皇帝握手为拳支在腮上,就这样看着满殿大臣彼此攻讦,这才是他心中该有的朝廷样子,也是他最熟悉的朝堂常态,如果百官们都一条心,还要皇帝做什么。 卢丞相嘴角下拉,闭目背对着百官,如果细听好像有轻微的鼾声从他鼻口间发出。 林思辨不顾体统,抢着出班向御座方向又前进几步,已经站到老丞相的身前,对重熙皇帝躬身说道:“臣之小女半年前便已回到娘家独居,她时常向老臣哭述臣女婿品行不端,时常留恋花街柳巷,还,还染了一身脏病,臣夫妻商量后,几前日已通知齐家,小女与齐大年立即和离,臣与齐春秋再无姻亲关系。” 卢丞相好像被林思辨大嗓门吓一跳,睁开昏黄的老眼看了他一眼,嘴里说道:“这么大的事,林尚书可曾让贵千金到顺天府写下和离文书?令婿是否已在文书上签押?还是你们两家只是嘴上说说,过几天小夫妻又和好也说不准。” 卢丞相声音虽然不高,可依旧传出好远。 百官见丞相张口发话开始收住争吵,他们心中虽然不屑卢丞相为人,认为他总是过于奴颜媚上。 可是大家又非常清楚,卢老鬼心眼一向不大,最爱记仇,被他记上黑名单的人,没一个能在京中呆上半年,目前这种情势,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被老家伙发配到边境吃土。 林思辨向卢丞相深施一礼,恳求老丞相高抬贵手,不要再添油加醋。 卢丞相淡淡一笑,继续闭目养神,果然不再多说什么,林思辨服软就好,这点面子他总会给,要不显得心胸太小。 林思辨跪向重熙皇帝尴尬说道:“这件事上臣有错,臣夫人怕这件事传出去丢人,所以暂时没让小女到顺天府提请和离,只想等新年开衙后再去提请,让他们夫妻二人好聚好散,不给两家在年前添堵。这事臣有错,一会回家就让夫人带小女去顺天府...” 重熙皇帝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把话听完,冷着脸没有任何表示,反而看向卢丞相。 卢丞相会意,知道皇帝是让他收拢林家的人心,于是卢丞相叹口气说道:“本来金殿之上不该谈论大臣的儿女家事,不过事关女子名节,老夫便请陛下破个例,老夫今日替林氏女娃当个见证,从此齐林两家再无儿女姻亲,从此他们夫妻二人再无关系,婚丧嫁娶各安天命,若是有人不信,可以来问老夫。” 重熙皇帝轻轻点下头,表示这件事就过去了。 “不过手续还是要补的,老夫说不上哪天就会入土,林尚书家的女娃估计还会活许多,林尚书你说是不是。”卢丞相微笑着问向林思辨。 林思辨长出一口气,连忙向皇帝与卢丞相表示感谢,他心里知道重熙皇帝没想一棍子全打死,这是把林家放过了。 但卢丞相那里在管他要投名状,看来晚上需要带重礼到相府上拜访一番。 当林思辨退回朝班时,内衣已经全部湿透,他看都不看齐春秋,仿佛二人从未相识过一般。 齐春秋还尴尬地站在殿中,等着重熙皇帝发落,此时他恨不得弄死齐大月,这旁支的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剁碎了喂狗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重熙皇帝放下手臂再次端坐,目光冷冷地看着满殿朝臣,开口说道:“朕感于上天有好生之德,本朝论罪时只诛首恶,极少诛连亲眷,然今日之恶行,不罚不足以警示后世,卓老尚书一生清正,却被奸人所害,朕亦痛心疾首。感念昨日诸位请求,朕不好反驳,决定纳善如流,严罚恶徒及其亲眷。” 此言一出,勤政殿中响起了大片抽气声,殿前御使不得已再次高喊肃静,提醒百官遵守朝会秩序。 重熙皇帝看着呆站在殿前的齐春秋,向齐大月与郑俊怀问道:“今天当着满朝文武,你二人是否甘愿认罪?是否你二人合谋毒杀卓老尚书?” 齐大月与郑俊怀没有丝毫犹豫,均磕头认罪。 这时礼部左侍郎愤然出列,向重熙皇帝启禀道:“臣孟宪文,启奏陛下,此二獠做出此等恶事,实属丧心病狂,就是处以极刑亦不为过。但如果没有背后主使之人为其撑腰,臣不相信这两人有胆量谋害卓尚书,这件事情说不通的地方太多,臣肯请陛下将此二人押解至刑部,着刑部严加审问,臣愿陪审弄清案由原委,直到查出幕后主使,将所有恶徒一网打尽,还我大晋朗朗乾坤。” 刑部尚书告假不在,此时刑部右侍郎韩严守出列,跟着请求重熙皇帝让人犯交由刑部审理,他代刑部保证全力清查二人余党,决不放过一人。 重熙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好像对两名侍郎的提议有些动心。 齐春秋看到重熙皇帝的表情思维陷入了停顿,任他平时巧舌如簧这时也面如死灰,他无助地站在大殿中间,退回朝班不是,站在原地更不合适,在勤政殿中就他是个多余的人,整个大晋朝廷已经把他排除在外。 他嘴唇颤抖嘟囔着,“不可,不可...” 重熙皇帝冰冷的声音传来:“齐尚书以为两位侍郎的提议如何?” 齐春秋惊慌地看着皇帝,打了个冷颤,然后反应过来这样做极为失礼后,马上跪了下来,用哀求的语气回禀道:“臣治家不严,疏于对后辈教导,这齐大月早已脱离齐家,自立门户多年,老臣每日公务繁忙,未能提前洞查齐大月恶毒心肠,导致卓尚书客死异乡。若要治罪,这齐大月的直系家眷实是罪无可恕,而这一切与臣的齐家无关,请陛下明查。臣管教不严甘愿受罚,请陛下只诛首恶,不要牵连整个齐家。” “只是疏于管教吗?”重熙皇帝语气中似有惋惜,似有疑问。 齐春秋只得继续请罪,语气中已有悲切,不知道是为卓尚书还是为齐家,“臣罪无可恕,甘愿受罚,恳请陛下看在臣父子二人,为国效命几十年,给臣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齐春秋不提他爹还好,提起他爹更让重熙皇帝气不打一处来,皇帝自认为对齐家父子二人极为优待,可以说待之以国士之礼。 齐家一门,一位致仕的吏部尚书,暗中还能在天下呼风唤雨,一位在职的户部尚书,天下钱粮尽归其掌握,这二人在重熙朝,可谓父子皆贵,且贵不可言。 可是重熙皇帝的信任却没有换来这对父子的绝对忠诚,看着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起了拥立皇储的心思,这已经触及了皇帝的逆鳞,若是时光倒退二十年,皇帝今天就会血洗朝堂。 重熙皇帝此时觉得很伤心,可是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心中最清楚,上天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重振朝纲,他只能努力弥合朝廷的裂隙,让大晋这艘巨船等待新的掌舵人。 重熙皇帝收回心思,向丞相问道:“卢先生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皇帝心忧帝国未来,真心想得到老师的指导,所以他再次叫出了年少时叫出的先生二字。 卢丞相心中一叹,向皇帝施礼后回道:“老臣以为齐大月与郑俊怀罪无可恕,当处以极刑以正朝纲,至于齐尚书嘛...”,卢丞相的口气有些为难,深深的看了一眼齐春秋,目光悲悯似有不忍。 眼前这些总和他唱反调的人,如今终于自掘坟墓,卢丞相要说心中没有快意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赶尽杀绝,会让在场所有人觉得他没有容人之量,更不符合文官在官场斗争失败后,可以全身而退的规矩。 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条潜规则他不想打破,也不能打破。谁能保证自己会永远站在权力巅峰,为别人考虑,亦是为自己打算。 卢丞相思虑良久,向齐春秋饱含深意说道:“齐老尚书常说京城这里气候干燥,冬季太冷,让他觉身子骨好不难受,老夫记得老尚书是江南人士吧,那里一年四季如春,想来是宜居的好地方。” 齐春秋心中恨极,这老东西是让他父亲退居江南养老,从此远离中枢,可形势不由人,如今不听从丞相的建议,最终可能会鸡飞蛋打,齐家将会片瓦不存。 那样的话还不如让老爷子带家族有潜力的子弟回江南退守,以待天时,等到重熙皇帝退位,新皇登基,齐家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齐春秋当断则断,马上顺着卢丞相的话说道:“臣本来前几日便想禀明陛下,臣下老父对故乡甚是思念,叶落归根之心日盛,臣就是想借今日朝会禀明陛下,齐氏子弟将全部侍奉臣父归乡,耕读专家,教化乡民。” 重熙皇帝不依不饶,揶揄道:“齐爱卿为何在大朝会时谈论家事?朕记得在齐老尚书致仕时早就加倍赏赐,老尚书年高体弱,可以随时归乡,不必到朕这里辞行。莫非齐卿家里盘缠不够,回乡小辈太多,想求朕再赏赐一二?” 皇帝带着浓浓讽刺的话语,得到了殿中许多官员捧场。 刑部侍郎韩严守再次出班,对齐春秋说道:“刑部是清水衙门,比不得户部,本官家资浅薄,自然无法与齐尚书相比,不过若齐大人归家有难,本官愿资助白银二十两了以帮衬。” 韩严守这些话再次引起百官哄堂大笑,弄得齐春秋脸上白一块,红一块。 齐家父子宦海顺遂几十年,以往没人敢对他这样说话,这样轻佻的口气,暗中的讥讽,让齐春秋脸上火辣辣地疼,就像被人狠狠扇了几耳光。 齐春秋知道大事已去,强留在朝堂上只能被人耻笑,他愤然对重熙跪倒下拜,口中说道:“臣父已过耄耋之年,臣愿辞官回乡侍奉老父,望陛下恩准。” 重熙皇帝正襟危坐,目光平视整个大殿,对齐春秋说道:“百善孝为先,爱卿既然这样说,朕亦不能因私心有违人伦大道,便准许齐卿父子归乡。临别前,朕有一言相赠,百姓常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爱卿回乡后想要耕读专家,自然更要知晓其中的道理,严加管教家中子弟,不可为祸乡里,否则朕可饶,天不饶。” 新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在重熙皇帝的全面胜利中结束,可皇帝对于心中怒火的发泄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将罚 齐春秋回到府中不久,他家的府邸已被影龙卫的力士重重包围,就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来。 此时肖华飞还在家中大睡,卧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敲门声响了很久,肖华飞依旧没有醒来。 杜金实在看不过眼,扒拉开李雷,推门而入,看到肖华飞头正冲着床里面,双手交叉在胸前。 杜金正要上前推醒肖华飞,谁知肖华飞骤然从床上坐起,回手抽出一直抱在胸前的那把剑,斜斜的指着门口的杜金。 杜金一愣,但看清肖华飞的眼睛虽然睁着,可却两眼无神,显然没有清醒过来。现在的举动不过是几日危机之下,心中紧张还没有完全放松的下意识反应。 杜金怕吓到肖华飞,没有上前紧逼,站在门口对肖华飞说道:“好好看我是谁,再说你手里那根绣花针根本挡不住刺客,就别瞎比划了,再弄伤自己,我没法像妹子解释。” 肖华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是杜金,咣当一声音扔掉手里宝剑,嘴里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不用喊我吃饭,你们饿了先吃,不用管我。”,然后不等杜金回话,肖华飞转身用后背冲着杜金,再次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打算继续睡觉。 杜金苦笑道:“当我想来叫你,知道你几天没睡了,可是眼下又有事,你估计睡不成了。” “除非皇帝来了,否则别想叫我起床,我都几天没好好合眼了,就睡一会,有多大事,等我睡一会再说。”肖华飞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道。 “皇帝这辈子不可能来咱家,可是马远带着皇帝的口谕到了,高低你得起来装装样子吧。” 肖华飞躲在被子里,闷不做声,好像根本没听到杜金的话。 杜金无奈只好来到外宅,带马远进入肖华飞房间,让他自己去跟肖华飞说。 马远顶着两个黑眼圈,见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肖华飞,心中多少有些理解,他从回了京城到现在也没有合过眼,精神状态比肖华飞还要差些。 可是皇命难违,马远不像肖华飞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能冲着床的方向抱拳道:“副指挥使可曾醒来?” “有话就说,几天没睡了,用人不是这么个用法!要卖命,我卖了,人也带回来了。这又出了什么事?冯老狐狸那边是不是有事情不愿意脏手,所以让你来找我。叫你传得是皇帝的口谕,还是他冯大人的口谕?”,肖华飞此时心里全是起床气,说话自然不太好听,不过至少他知道外面是马远,所以说话时没有太多顾忌。 马远尴尬地笑笑,肖华飞话里带出的人,不是他能得罪的,见肖华飞不再发牢骚,马远才说道:“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口谕,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不过想来冯指挥使,还不至于乱说话。” 肖华飞在被里又躺了会,才抬手一掀被子,起身下床,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马远道:“行了,算我行礼了,有什么口谕你就传吧。” 房中没有外人,李雷守着房门,马远不敢当着肖华飞的面故意拿乔,连忙过去将肖华飞扶起,嘴里说道:“这就咱们自己人,哪敢让您跪着接口谕,再说口谕的确是冯指挥使转诉,不是直接给大人的。” 肖华飞半眯着眼坐到床上,此时多少有些清醒过来,便让马远把事情讲清。 马远退后三步再次向肖华飞抱拳道:“恭喜副指挥使大人,陛下已传旨影龙卫衙门,大人从今日起,正式成为影龙卫副指挥使,官升一级。如今大人已是从四品高官,权位仅在冯指挥使之下,况且冯指挥使很少管理衙中事务,大人从此在衙门里说话办事将会更加顺利。” “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你觉得好你干如何。” 马远知道肖华飞在开他听不懂的玩笑,不过大致意思还是能猜得到,肖华飞可能是嫌弃上面还有个婆婆盯着,心里不舒服。 马远笑着劝解道:“以大人的年岁资历,能得到陛下与指挥使大人这样的信任实属不易,大人还是听属下一句劝,来日方长,急切不得。” 肖华飞摆下手示意马远不提此事,表示自己只是说点气话,然后张口问道:“你和老米,还有吴苟道可有奖赏?” “指挥使猜到大人会有此一问,他让属下转告大人,影龙卫里的眼线他已替大人拔去,等属下几人再积累些功劳,自然会有提拔。” 马远抬眼看下肖华飞的脸色,见肖华飞明显有些不快,显然是对没有同时提拔他们三人感到不满。马远心中多少有些安慰,有些话肖华飞敢说,可他不敢说,虽然这次没得到升官提拔,但目前看跟着肖华飞是个明智的决定。 马远等了快大半生,不差再等几天,转而向肖华飞解释道:“属下斗胆向大人分说一二,大人要知道,朝廷官制自有法度限制,升迁任命不会随主官的想法决定,像咱们这种军职的衙门,向来恩出于上,得皇帝陛下亲自点头才行,陛下不会同意一次就提拔这么多与大人亲近的人,这是我们几人都能理解的规矩,所以大人不用为我等鸣不平。” 肖华飞顺着马远的话说道:“我多少懂点这个规矩,可是有功不赏会寒了人心,谁还能用一生去等待上面想起来!这些潜规则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你们三个的事本官会留心,定会向上面为你等再三争取,还有那些战死的兵卒怎么算?上面有没有什么说法。” “大人也知道咱们刚回来,指挥使大人还没有时间料理这些事,只等您回衙门时再一并商讨,不过按照以往的规矩,卫里会对战死的兄弟向朝廷申请补偿,不过属下说句实话,上面肯定会同意,不过这银子啥时候能发下来,就没人说得准了。” “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肖华飞听得有些郁闷,人死了还要等着抚恤,虽然他同样会出一份银子,可是如果只有肖家的这份银子,而无国家抚恤,就有些对不起那此拼死力战的兄弟,他们严格来说代表国家战死,肖华飞不想属于他们的荣耀打了折扣。 “指挥使大人能让你来,就说明朝会那边有了结果,陛下现在是有事需要影龙卫办喽。如果不是那么麻烦,我就去办了,如果太过麻烦,你就回去告诉那冯老狐狸,就说本官连日奔波,回到家就是病倒了,还昏迷不醒总说糊话,皇帝还不差病人呢,何况是他。” 马远不明白为什么冯克明总是对肖华飞有些纵容,难道说二人在私下里有他不知道的关系,马远不敢往深了想,但看肖华飞与冯克明长得可并不像,也许就是单纯的看对眼了吧。 人对人的彼此印象,基本归于玄学,有些人只要一见便觉得喜欢,有些则一见到就想揍他,这全是与生俱来的刻板印象,极难改变。 “属下听说朝会时齐、郑二人跪在殿前,好像随时能开口咬死一批人。这次朝会本来是百官迫陛下召开,不想却被陛下成功翻盘,统领了朝会的走向,百官无人敢忤逆陛下圣意。百官的图谋皆被咱们影龙卫暗中破坏,所以陛下对大人很是满意。” 肖华飞听到马远这些话只是点头,清醒过来后,他不会当着别人面评论皇帝,他因为才起床时头脑不清楚,其实在言语间有些失态,幸好马远此时对他没有二心,否则那些话传出去可是大事不妙。 肖华飞在心中反省自身,刚才的行为不是一个官僚该有的作派,别的官员他没有接触过,可是从张景清,再到冯克明,包括宫里的孙福,他们言谈间很是高深莫测,轻易不会让人抓到小辫子。 “指挥使大人昨夜一夜未睡,现在身体可曾好些,让你过来传话,到底想要本官去做什么?” “朝会上齐家倒了,不过陛下却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允许齐家退回江南老家苟活。现在咱们的人已经把齐府彻底包围,只等齐家收拾好行李,就监督他们离京。” “呵呵,这是需要我这个副指挥使带队去当恶人喽,把齐家人早点赶出京城,省得这些人留在京里碍眼,防止他们依仗资历,赖在京城不走,到时说不定还要衍生事端。” “聪慧莫过于大人,属下觉得上面就是这个意思。陛下碍于情面,没有下明旨,现在就需要有人带着我们去把齐家人赶出京城。” 肖华飞搓下手指,心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如果一会事情办得有些火过,会让京中百官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将来这些人也许会出于忌惮,而在背后使绊子。 目前看来冯克明这个老狐狸又躲了,没办法谁让他是个副指挥使呢,上指下派,官大一级压死人,由不得他不去。 肖华飞让李雷打来冷水净面,又把吴苟道从被窝里拉起来,胡乱吃了些东西,便想要出门。 这次李雷与王老虎不用肖华飞招呼,便主动站到肖华飞身后,看样子生怕肖华飞不带他俩同去。 肖华飞让杜金留着看家,带上李雷与王老虎,加上有些迷糊的吴苟道,跟着马远赶向齐府。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闭门羹 从肖华飞的新宅到齐府路程不是很近,肖华飞半眯着眼骑在马上打着瞌睡,马远凑上来,对肖华飞提醒道:“大人天气冷,小心着凉。另外,卓尚书的遗体被邹通他们运回城中,目前还停在影龙卫官衙,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让您办完这面的事,亲自把老尚书遗体送回卓府。” 肖华飞不耐烦地回道:“这种收人情的好事他不自己亲自去办,为什么还等着我,再说昨天从荒野中找到那辆惊慌乱窜的马车就够麻烦了,凭白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不咱们早回京城了,剩下的事还是让衙门办吧,我不想插手。” “属下觉得指挥使大人是想让您收些文官的香火情意,不管怎么说大人今后要混在京城的官场圈子中,有人对咱们心怀善意总是好的。卓老尚书在京城颇有人望,门下进士弟子也多,还有礼部那些人,大人听属下一句劝,这个人情该收。”马远继续劝道。 肖华飞思虑片刻,马远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他还有个旧相识在京城,于是摇头说道:“这事我不参与,人情送给个老朋友吧。文官始终和我们不是一个体系,我们就是硬凑上去,面对的还是人家的冷屁股,不如把人情送给最需要的人,” 肖华飞转头叮嘱李雷一会去趟张景清家里,让张影清出面带领卓家留在京城的子侄去迎回卓尚书的遗体,这算是给张景清一个人情。于其在所有人心中收取那点好感,不如把这些平摊过后所剩无几的良好印象全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张景清如果这回带头迎回卓尚书的遗体,势必加重他在卓氏门人中的人望,其中的好处短时间可能看不到,但只要时间一长,对张景清在文官中的上进将有巨大好处,毕竟张景清才是根红苗正的进士出身,肖华飞根本没法与他相比。 马远还想再劝,肖华飞却拿定主意,绕开了这个话题, “齐府那边上面到底什么意,冯都尉就没让你给我带个实底?” 马远将马向前提了提,离肖华飞更近些,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陛下的意思,最好让齐家立马滚蛋,多一刻都不想再见到这对父子。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最晚明天早上,齐家人必须启程离京。” “上面肯定没有给卫里拿得出手的文书吧?”肖华飞一咧嘴,这不是又给他出难题嘛。 马远苦笑着摇下头,郁闷说道:“这种事肯定不能明说,否则显得太薄情,不过差事就是差事,要是不为难,指挥使大人不会让属下把您叫起来,他知道您一连几天没好好睡过觉,其实也心疼着您呢,不过宫里还在等着消息,他老人家也是没办法。” 两人没把皇帝的尊号挂在嘴上,不过均知道对方在回避什么,事实就是皇帝要脸,就得有人不要脸。 肖华飞比马远还要郁闷,刚才还说在卓尚书那件事上收拢人情,现在转眼又要去踹另一个尚书的府门,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大人别想太多,咱们影龙卫从一百多年前成立时,就是干得这个差事,人前人后两张脸,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再说到底是谁的意思,京城中没人不清楚。不如属下一会唱黑脸,大人唱白脸,将那对父子打发走就是了。”马远看出肖华飞的为难,直接说出了他的办法。 肖华飞哼了一声,马远这办法可未必好用,一门两尚书,肖华飞已经能想象到齐府里的派头,他一个小小从四品副指挥使人家可不会给面子,再说又没拿着重熙皇帝发下的明旨,就凭影龙卫这些人,想让齐家人明早滚蛋,齐家那边十之八九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呼出一口哈气,转头冲还在迷糊的吴苟道打个手势,吴苟道见到肖华飞叫他,瞬间打起精神,一提马缰来到肖华飞身边。 肖华飞侧头对他耳语两句,吴苟道听清后立即提马离开,至于他去了哪里,肖华飞没有向别人解释。 几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行了快有两刻钟,在午门广场东面的一条街道里,一座高门大府出现在肖华飞眼前。 府门前的台阶很高,门口还立着两头叫不出名字的瑞兽,正门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书齐府二字,不过此时齐府门前很冷清,不似过去门庭若市的场面。 马远在肖华飞耳边解释,这块匾额乃是重熙皇帝御笔,这倒是让肖华飞有些吃惊,看来齐家过去还是颇受皇帝宠信。 按常理像这样的门第只要不是自家作死,至少在一两朝内还是可以保住荣华富贵,就是到了新皇上位,多少还会给齐家些许颜面。 现如今齐家这座高楼就将在肖华飞眼前崩塌。 齐府外有影龙卫的三百力士正在严密看守,无论是后门还是围墙,齐府高墙外到处分布着持械力士,有人已把弩机上弦。 若是有人胆敢翻墙而出,影龙卫力士会不会抬弩便射,就得赌一赌了。 肖华飞为避免有人找麻烦,说他不敬皇帝御笔,离着齐府大门还有些距离,便从马下跳下,自有影龙卫在此地驻防的百户跑过来相迎,来人利索地向肖华飞行礼并做了自我介绍。 这名百户名为赵千里,是冯克明较为近亲的手下,随着肖华飞副指挥使前面的代字被拿掉,卫里百户对肖华飞的尊重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 肖华飞不认识赵千里,不过还是热情地对他进行了问候,像极了前世县里下乡慰问的基层官员,在问过赵千里眼下这些兄弟们是否吃过热食后,肖华飞又让他派人回卫里多准备些御寒衣物,眼看着大家就要在这里守上一夜,可不能让大家被夜晚的寒气冻坏。 赵千里请肖华飞进入在齐府门外新立的影龙卫军帐,肖华飞因为要等吴苟道回来,便同意过去稍等一会。 几人进入军帐后,肖华飞自然坐上主座,不大的帐篷里升着一个小火盆,可惜无法提供多少热量,军帐内依然十分寒冷,让肖华飞有些皱眉。 他对赵千里问道:“齐府内可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守着?再说这里太冷了,哪怕到府里的门房呆着不也比守在这强。” 赵千里抱拳苦笑回道:“府里有我们的暗线,他说齐家现在还如往常一样,根本没有收拾东西的举动。至于入府则更不可能,这府里有两位尚书,并非以往那些犯官家宅可比,再说兄弟们未得明旨,怎敢上门打扰。别说等在门房了,大人刚才没来时,还有齐府门子过来赶我们走,让我们让开大门前方,不许我们在这驻留。” 肖华飞用力搓下有些冻僵的脸,笑着说道:“这未必是两位尚书大人的意思,可能是下面人根本不知道朝会上的变故,还当他们这里是财神爷的府邸呢。” 赵千里道:“大人说得是,属下也这么认为,所以并没有和那门子计较,但属下依命行事,已经告诉门子,不会给他们让开大门。不过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属下全凭大人吩咐。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再有一个多时辰便会天黑,明天天亮前,如果齐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咱们该如何交待。” 肖华飞看向马远,马远赶紧说道:“属下愿带兄弟们冲开齐府大门,进到府里对齐家下人威吓一番,想必能敲山震虎,让齐家早些离开。大人且在此处等属下消息,如果属下搞不定,到时再让大人出马。” 赵千里马上跟着一起说道:“属下愿意同往。” 肖华飞听到马远的话暗自点头,马远自从跟着他去了趟保宁县,现在彼此信任加深了许多,有些事不用肖华飞点破,马远就会主动担当,这是个好现象。 不过肖华飞没有同意二人的主动请缨,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马远他俩带人上门,对齐家两位尚书来说不过是小场面,估计人家连心都不会快跳一分。 官场沉浮几十年的父子人精,还能让几个力士吓住不成,马远他们又不敢真对二位尚书动手。 赵千里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无非在等一个能扛事的人过来,抄家赶人这些事,肖华飞相信影龙卫的手段,此刻他担心的是这锅会不会有些背不动。 偌大的尚书府,几百人总还是有的,事情如果做得太出格,凭影龙卫的刀枪还不足以保证封住他们的嘴,不让一点风声外泄,到时又是新的朝议汹汹。 到时那爱面子的重熙皇帝,会不会拿肖华飞顶缸,那答案简直是一定的。 估计这是冯克明把肖华飞派过来的原因,其中有对肖华飞这个新任副指挥使的考量,帮助他树立卫中人望,也有冯克明本身感到为难的地方,毕竟冯克明与齐家父子同朝多年,难免有拉不下脸的顾虑。 肖华飞安抚住马远与赵千里,心中估算下时间,让赵千里先代为去通传,就说影龙卫副指挥使求见二位尚书大人。 赵千里领命而去,不多时肖华飞在帐篷里听到那边叩动门环的声音。 过了一会,赵千里回来转告肖华飞,门子管他要肖华飞的名帖,肖华飞没有说什么,这也是应有的礼节,不过他没有名帖,只把自己的副指挥使腰牌递了过去。 赵千里恭敬地双手捧着腰牌再次离开军帐,叩门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赵千里没有马上回来,应该是站在齐府门前等着回信。 马远将火盆搬到肖华飞脚边,那点微薄的热量不能让肖华飞感到多少肯?意。 肖华飞可以想象军帐外面那些值守的兄弟肯定更加寒冷,他出银子让李雷去附近的酒楼,买些热姜汤,让酒楼每一个时辰便拎来几桶,给兄弟们分着喝下,顺便再做些饭食,希望能够帮着他们抵御寒风。 赵千里那边很久没有动静,李雷却面带怒色的走进帐中,肖华飞疑惑的问李雷出了何事。 李雷本是那种喜怒不挂在脸上的人物,此时却被气得说话有些不顺溜。 原来李雷到巷口的酒楼去买姜汤,一连吃了几家酒楼的闭门羹,店家明确表示这条街上的人非富则贵,他们生意太忙,没有时间侍候几桶姜汤的生意,而且听李雷的意思,店家似乎有什么靠山,言语间对他很是粗鄙,如果换成王老虎去,此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李雷这边刚说完自己的遭遇,赵千里一脸铁青的走进军帐将腰牌还回,禀报肖华飞,齐府门子已传出话,说两位尚书身体欠佳,无法见客,齐府回话虽然客气,不过门子却没给赵千里好脸色,对他就好像打发一条上门要饭的狗。 肖华飞抚掌轻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援 肖华飞自打起床后还没有喝过一口水,他让赵千里拿点水来喝。 赵千里这躺是出来办差,根本没在军帐中准备烧水的器具,这会上官要水喝,他只能紧张的在军帐中四处乱转。 可是面对军帐中一览无余的简单摆设,几把椅子一个火盆,赵千里根本找不出烧水的器具,哪怕一个干净的水碗都拿不出来,他在慌忙间把腰间的水囊摘下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倒是不以为意,口中正干渴难耐,拔掉水囊的塞子就往里口倒,可惜水囊里的水因为天冷已经冻住,肖华飞晃了半天水囊只喝到了寂寞。 肖华飞有些气闷的把水囊重新塞上,递还给显得手足无措的赵千里,赵千里自知办了错事不停的向肖华飞赔不是。 马远见到这种情形,顾念在往日情分,想替赵千里解围,便说要去附近的酒楼找来热茶。 肖华飞连忙招手叫住马远,可心中的不快却难以散去,他并不生赵千里的气,而是对齐府这种倨傲的姿态感到愤懑,心中检讨是不是给齐家留的面子有些多了。 昨天有一百多云铺卫的兄弟长眠在无名山包那里,肖华飞不敢肯定这事是齐家做的,但他觉得齐家至少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只不过齐家是否敢在皇帝眼皮底下蓄养死士,这就要画个大问号。 肖华飞在心里认为欠下血债的正主不是齐家,不过一切的风波却是齐家人挑起来的,这点毫无疑问,本来大家心照不宣,各退一步,把事情留着将来解决就好。 可眼下的情形,既然对方如此不上路,那就得先替战死的兄弟们收些利息,肖华飞在心中打定主意,起身离开军帐,斜眼看着齐家那高大府门,站在府门前等候吴苟道过来。 不大一会,吴苟道的身影出现在街口,见到肖华飞在寒风中等他,吴苟道连忙下马跑到肖华飞身边,轻轻一点头。 马远注意到吴苟道手中用包袱皮裹着一个小箱子,至于里面装得什么,他无法知道。 肖华飞看着齐府高大的门面,心中估算着这座府邸的大小,然后转头对赵千里问道:“现在这里一共有咱们多少兄弟?” 赵千里抱拳道:“一共有二百四十人,目前分散守在齐府周围。” 肖华飞摇下头,觉得人手还是太少,便对赵千里吩咐道:“派人回衙门请求支援,至少再调来二百人,要快!” 赵千里不知道肖华飞想干什么,但没有多问,躬身道:“大人请在此稍后,属下这就去向指挥使大人要人,最多半个时辰便可回来。” 肖华飞看了眼赵千里,但没有说什么,点头让他离开。 赵千里上马离开后,吴苟道与马远跟着肖华飞又回到军帐中等候。 肖华飞对马远说道:“你能使唤动这里的人吗?” 马远疑惑道:“不知大人所为何事,属下刚才看到几个相熟的兄弟也在这里,有事我可以带他们去做。” 肖华飞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马远,吩咐道:“不是什么大事,正好这会要等人来援,你先带二十人去把附近那几座酒楼敲打一下,把吃的喝的给兄弟们买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大冬天的让兄弟们在这喝风,我这副指挥使以后还干不干了。” 马远长出口气,抱拳领命而去。 军帐中只剩吴苟道与肖华飞,李雷与王老虎守在军帐外面,二人拒绝了肖华飞让他俩进帐的要求,说什么要守在外面,防止有人狗急跳墙,肖华飞听罢笑笑,没再强求。 吴苟道见帐中无人,轻声对肖华飞说道:“大人刚才让赵百户去衙里调人,那赵百户好像有点小心思啊,这是回去向指挥使大人请示去了,而不是按大人军令直接调人。” 肖华飞笑着冲吴苟道摆下手,无所谓的说道:“看破不说破,还能是朋友,咱们初来乍到,人家这么做是按规矩行事。这话就在私下里说说就好,回到卫中可不许挑拨大家不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慢慢来吧,你我才多大。” 吴苟道点头,明白肖华飞是告诉他来日方长,时间站在他们这一边。 冯克明十多年的指挥使,手里真没有几个可靠的心腹,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肖华飞不是说冯克明不好,而是新旧交替总会有一个过程,急切不得。 不多时马远从帐外归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他身后跟着两名力士,二人抬着一个小茶桌跟着走进军帐,茶桌上面摆着细瓷茶具与几样干果。 马远安排人将茶桌摆好,边泡茶边说道:“那几个不开眼的掌柜敢得罪咱们李雷兄弟,真是瞎了他们狗眼,属下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们。饭食汤水一会他们便会送来,一会让他们亲自过来给李雷兄弟赔罪。” 肖华飞摇头表示不用,能在这边开酒楼的商家,多少都和朝中官员有些关系,事办完就好,没必要把人得罪死。 估计那些人会这样做,无非还是为在齐府那边买好,这个光景下还分不清好坏的主,根本不需要肖华飞这边出手。 吴苟道笑着从马远手里接过茶水递到肖华飞面前,开口说道:“要说做事,我们还得学着马老哥,这才多大工夫,就把伙食的事办好了,这茶具也是从商家那边借来的?” 马远点头道:“我带人找了几个包厢,才看到大小合用的茶桌,咱们这军帐太小,大的茶桌摆不下,大人刚才口渴就先将就着用,要是不满意,咱们就到酒楼那里开个包厢等着赵千里。” “算了别折腾,这些就挺好,就是解渴的事,按时间再有一两刻钟,支援的人就该从衙门那边过来了。兄弟们都在这里挨冻,我能有个军帐挡风就不错了。再说本大人是那种把兄弟扔到一边,自己过去享福的人嘛。” 肖华飞喝口热茶,觉得身上寒气驱散不少,他对帐外的李雷与王老虎,帐内的二人,一起招呼道:“进来一起喝点热水。狗子,马老哥这两天累得也不轻,别全站着,坐下一起喝。” 赵千里离开主路后,见路上行人不多,便策马慢跑起来,此时京中各处道路上均是积雪,不知道哪天才能融化干净。 影龙卫的官衙在白雪的装扮下,不像从前那样破败不堪,有些粉刷一新的意思。 赵千里来到衙门前,翻身下马,门口护卫从赵千里手中接过马缰,赵千里手扶着刀柄飞快向衙内跑去。 他刚跑到冯克明公房所在的院门口,王书吏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将他一把拦住。 “你忙三火四的干什么,指挥使现在有事,不能见你。”王书吏语气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赵千里把头向公房那边探一下,见公房大门紧闭,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知道不能贸然闯入,只得对王书吏说道:“肖副指挥让我回来调人手支援齐府那边,至少让我再带过去二百人,这事是不是得请示下指挥使大人。” 王书吏不耐烦的说道:“早前给你的军令说得明明白白,齐府那边按副指挥使大人命令行事,凡事不必请示指挥使大人,你只管去后面叫人便是。” 赵千里是少数知道王书吏与冯克明关系的人,知道王书吏可以代表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当下不再多问,向王书吏拱了下手,直接去后面叫人。 赵千里刚走,冯克明的公房大门便打开,芸娘双眼通红的从里面走出来,王书吏看到后赶忙迎上去。 芸娘脸上还有泪痕,对王书吏强笑一下,开口说道:“烦请为我准备一辆车,我现在要回逸闲楼。” 王书吏歪着头,越过芸娘的身子向公房里面看去,见冯克明一脸颓败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却望着这边。 王书吏心中有些猜测,估计两人刚才可能吵嘴了,他对芸娘劝道:“何必这么急嘛,那老家伙身体才刚好,芸娘再多留几天,你也知道,我说的话他根本不听,这里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芸娘只是摇头,拒绝了王书吏的劝解释,然后就要步行回逸闲楼。 王书吏劝不住,又见冯克明不出来挽留,他只得叫人赶来马车,将芸娘送回去。 芸娘走后,王书吏进到公房,关好房门,静静的坐在冯克明边上的椅子上,陪着冯克明一起叹气。 冯克明气得冲王书吏吼道:“老子在这叹气,是因为没办法,你跟着一起叹气,又是因为什么?” 王书吏故意转移话题道:“刚才赵千里回来想要见你,你这里有事,我就把他拦住了。肖小子那边想要些人手,赵千里不知道该不该听令。” “不是说了让他听令那边了嘛,这点小事还问个什么,老夫什么时候说话要说第二遍了。” 王书吏摇头道:“大家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肖小子来得太突兀,谁都不知道卫里以后会变什么,大家人心存观望也属正常。” 冯克明此刻并不在意下面人的想法,想了半天,用请教的口气向王书吏问道:“芸娘要回老家,说是年前就走,我本想留她至少过完年再走,可是无论怎么劝,还是劝不住。刚才有些发火,她就气得要回逸闲楼那里。” “大哥你不觉得问错了人嘛,你虽然总是不回公主府,不过好歹你算是有个老婆。关于女人的事,你问我这个孤家寡人,不觉得有些残忍嘛。” “我这是病急乱投医,本来挺温柔的女子,谁想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就没什么办法让芸娘多呆几天?” “齐府那边的事你就一点不担心?姓肖那小子叫人过去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到时捅了篓子怎么办。” 不知是因为芸娘的离开,还是因为齐家的事情烦心,冯克明此时的表情十分阴郁,“怎么办?凉办!真当陛下一点脾气没有?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破门 王书吏看着冯克明阴晴不定的脸,笑着提醒道:“齐府那面一下去这么多人,小心肖小子给大哥玩个大的,这里毕竟是京城,到时看你在陛下那边如何交待。” 冯克明细想一下,摇头说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多大的事都怪不到老夫头上,再说那小子鬼精的狠,应该不会把事做得太过分。齐家这事如果换在老夫身上,连夜就带着老头子出城了,那样做兴许陛下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还能给齐家留条活路。” 王书吏心中一凛,用食指在脖子下面一比划,试探着问道:“陛下是想...” 冯克明冷笑道:“告诉我们在齐府里的钉子,等着卫里的密令行事。” 王书吏将手笼在袖中,口里抽着凉气,略有不解地说道:“为什么不用国法制裁他们,这么办不是正道啊。” 冯克明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呦呵,揶揄道:“事情能交到了我们手中,就已经说明陛下的态度是不想事情闹大。孙福隐晦地给我传话,陛下这次有些投鼠忌器,虽然孙福没告诉老夫实情,但老夫能猜出一二,整个这些事不能见光,估计是牵连到我那两个好外甥。那二位爷表面看着孝顺,可内里不是什么省心的家伙。” “那些半路截杀肖小子的人马,不会是出自哪个王府吧,那样的话,陛下属实不能深究下去。明面上放过齐家,等于私下里放过自家儿子,嘿嘿...陛下到底还是顾念着父子之情啊。” “行了,这种事少说,皇家的事知道太多没有好处。这么拖下去,那两位早晚会有一番死斗,全看陛下如何化解了。对老夫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芸娘那边,她不等过年就会出发回故里,你要安排南边的人手多照看。” 冯克明说得咬牙切齿,却又充满无奈,“不要让别人欺负到她,如果有谁不开眼,只管下死手,出了事自有老夫担着。” 王书吏被冯克明的情绪感染,点点头并未答话,他在内心中多少有些伤感,开始思念起自己的故乡。 他当年跟着冯克明从老家出来,这一离开便是四十多年,不知故乡还有多少旧人能够相识。 两个老人就在房中安静地坐着,彼此各怀心事,感怀过往。 太阳就要西沉,齐府的门房没等天黑透,便打开府门,将门外的两个半人多高的灯笼点亮,灯笼燃着小孩手臂粗的蜡烛,把硕大的齐府二字照得分外清晰。 肖华飞就站在府门前,面对着齐府大门冷笑不已,这两支蜡烛就够平常人家一月的吃用,齐府果然好大派头。 齐府的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他点亮灯笼后,用凶厉的目光看着台阶下的肖华飞等人,还冲着台阶下面吐了口浓痰。 吴苟道站在肖华飞身后,见到齐家门房如此挑衅,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开眼的家伙。 肖华飞抬手止住吴苟道,转头看向街口中,他此时已听到街口那边传来整齐的跑步声。 果然不到片刻,赵千里骑着马带着二百名影龙卫力士出现在众人眼前。 赵千里见到肖华飞正站在寒风中等候,赶紧下马,撇下身后队伍,小跑来到肖华飞面前,有些惴惴不安地见礼道:”属下带人回来了,不知有没有误大人的事。“ 肖华飞拍下赵千里的肩膀,用手一指齐府大门,笑着说道:”带人去给我叩开齐府大门,本官要去给两位齐尚书请安。“ 肖华飞虽然是笑着对赵千里吩咐,可语气中充满着戾气。 这种不容质疑的命令,让赵千里感到为难,可他看到肖华飞好像要杀人的目光时,心里马上打定主意,冯克明那边都不管的事,他一个小百户跟着操什么心,就算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赵千里抱拳大声领命,冲着身后跟过来的二百名力士喊道:“指挥使有令,随我打开齐府大门。” 随着赵千里的话一出口,齐府的门房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台阶下的影龙卫众人,这些家伙是要反天,他们当齐府是什么地方,是想进就进,想来就来的所在? 门房将身体挡在门前,扭头冲着门里大声吆喝,“快来人,有贼人要闯府!” 府门里立刻传来人声叫嚷,“谁啊这么不开眼,京城还有没有王法?敢到齐府这里闹事?” “老子打过虎,杀过狼,就是没有打过狗...” 更多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不断响起,听得肖华飞直皱眉,看来齐府并不是没有准备,齐家人根本没想着一直当乌龟。 原本按肖华飞的设想,齐府的人见到这种阵势,说不定会闭门死守,没想这齐府门房真是胆大包天,看样子是想要动手了。 肖华飞转念一想,觉得对方这样做对他来说也不错。 如果对方打定主意闭门不出,肖华飞还真不能叫人砸碎齐府大门,至多是言语威迫一番,这会两方火气已经压不住,正好一并解决了,唯一可惜的是邹通与晋彪不在,否则还能让二人出口恶气。 齐府的护院在门房的挑唆下已有三十多人来到齐府门外,这些人站在台阶上手拿棍棒,冲着肖华飞等人比划不止,完全没将肖华飞这些人放在眼中,看来都是平时豪横惯了的恶仆。 马远在肖华飞耳边说道:“这些人全是齐府豢养的打手,平时在京城中也属一霸,他们仗着齐家的势力没少祸害平民百姓,有几个手头还有人命。” 肖华飞疑惑道:“他们在天子脚下就敢这么干?顺天府干什么吃的,就算顺天府不敢管,就没有言官御使,向朝廷禀报?” 马远鄙夷回道:“顺天府那种和稀泥的衙门,面对真正的权贵根本不敢管。那老齐尚书做过快十年的吏部尚书,在朝中根基深厚,人脉了得,各部许多握有实权的官员都出自他家门下,或是送过孝敬,死几个百姓的小事,根本不用齐府出面,便会有人主动压下来,用以向齐家卖好。” 肖华飞心里念叨着四个字,官官相卫。 赵千里见到齐家打手堵门,并未马上行动,他带着人僵在台阶下,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肖华飞,意思对方打手堵着门,他这边该怎么办。 肖华飞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对赵千里问道:“赵百户是不是对本官的军令有所不解?” 赵千里身上一震,知道已经得罪了这位上司,他不再顾忌齐家堵门这些臭鱼烂虾,冲着身后一摆手喝道:“你们都聋了吗?随我清空大门,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门房见赵千里那面真要动手,连忙冲着肖华飞高声喊道:“不管你们是谁,齐府上的御赐匾额还没有摘下,你们不能造次,想要入府,当按齐府的规矩....” 这门房还未说完,一支弩箭正射在他的左肩之上,门房“啊”的惨叫一声,捂着肩膀仰面栽倒。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肖华飞冲着手中的强弩吹了一口气,把弩重新扔回呆立一旁的卫士怀中。 吴苟道最先反应过来,是肖华飞抢了卫士手中的弓弩,在门房喊话时放了一弩,他笑嘻嘻说道:“大人第一次用弩就射得这般准,属下望尘莫及,心里十分佩服。” 肖华飞有些尴尬地拍下吴苟道的肩膀,其实他瞄得是门房大腿,天知道怎么一下射中的对方左肩。 不过肖华飞不会向着众人解释自己的失误,他把目光转向赵千里,目光中已透出寒意,这是赵千里第二次在执行他军令时犹豫,此人给肖华飞的印象越来越差,如果是冯克明在这里,赵千里执行军令时还会如此犹豫? 答案不言自明,如果是冯克明在这里,哪怕一个眼神递过去,赵千里都不会犹豫半分,早就带人收拾了这群不开眼的恶仆。 赵千里被肖华飞看得心中打颤,心知不能再犹豫,他马上拔出腰刀,率先冲向齐府门前的打手。 赵千里身形一动,他身后那些影龙卫人马自然不用催促,纷纷举起手盾,腰刀加入战团。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齐府的打手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有些人见到红便吓得堆在地上,自己的血和平民百姓的血,显然他们更怕自己的血流出来。 不过赵千里在动手时还是留了手,没有让齐府门前过多流血,少数几个敢于反抗的亡命之徒一死,赵千里便开始约束手下,不可多过杀伤人命,转而命令手下将倒地投降的人看管起来。 不到三十个呼吸的时间,齐府大门的打斗便已结束,二百对三十,刀盾对棍棒,输赢根本没有悬念,齐府的仆人敢出来,是在赌肖华飞不敢动手杀人,可是真一动起手,地痞恶霸之流又岂会是影龙卫这些人的对手。 齐府大门前有七级高大的台阶,这象征着齐府在京城中,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的超然地位,明亮灯笼照映下的巨大匾额,重熙皇帝御笔“齐府”二字依旧泛着淡淡金光。 肖华飞见大门前的阻碍已被彻底镇压,他才迈着不急不缓的方步拾阶而上,昔日高不可攀的天官府邸,一门两尚书的宴客高楼,此刻被他踩在脚下。 他心中没有多余的感慨,有些事早已注定,这类死握权柄不知收敛的豪门,最终都是这样的结局。 归根到底还是这些人心中的贪欲没有止境,只会在民怨汹涌的大火中沦为大捆薪材,这些人会让火越烧越旺,直到烧出一个新的循环。 齐家大门内原本看热的人群见到影龙卫夺门成功,便开始惊慌躲避,有的向着内宅的方向跑去,有的躲在房中开始用重物堵门。 肖华飞没有理会这些下人,先派人守住齐家大门,稳固齐府外墙包围圈,依旧不许任何人出入,再打发人回衙向冯克明禀明这里发性的情况。 肖华飞止步于齐府大门外,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齐府那华贵大气的正厅,而是让人把刚才被他射中肩头的门房架过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齐府男丁 那被射中肩头的门房被吴苟道拎了过来,此时这人肩头上的弩箭依然插在上面,因为距离太近弩箭射入得很深,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把这人的衣服浸透一大片。 肖华飞看着眼前刚才不可一视的门房,此时呲牙咧嘴地堆坐在他身前,嘴角不知不觉间挂上一抹冰冷的笑意,他始终没有跟这种人生气的念头,因为真正难缠的角色还躲在府里尚未露面。 他平静地对门房问道:“不知你这位大人物这会有没有时间,本官想请你去和二位尚书大人传个话?就说本大人想在齐府正厅拜见他们。” 门房伤势不轻,不过眼神中依然没有屈服,他抬头看向肖华飞,忍着伤口的痛疼,大声说道:“我叫齐林,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不是齐府里的寻常仆人。不知你这位大人是几品官,五品官还是四品官?是否有朝廷的谕令,还是有陛下的御旨?你胆敢在齐府门口纵兵伤人,我家大人饶...” 没等肖华飞有所表示,吴苟道已经听不下去,刚才就想教训这人,这回算是门房主动撞到他手里。 吴苟道用手指扣住门房伤口,将大拇指按到弩箭的箭杆上,用力地转圈摇晃起来,这个动作疼得这门房惨叫不止,人直接躺倒在地上,不过这样的伤疼并不致命,这些苦头全当是他嘴贱的惩罚。 肖华飞抬了下手,门房以为痛苦终于可以停止,谁知肖华飞掏着耳朵说道:“这也太吵了,吓到府里的孩子多不好。” 马远会意从怀中掏出两个麻核,用力拍入门房口中,这下门房虽疼却无法大声喊叫出来。 吴苟道继续炮制着门房,眼看着门房没几下便开始翻起白眼,口水顺着嘴里两颗麻核的缝隙流出来。 肖华飞不想让这家伙晕倒,便冲着吴苟道摇下头,吴苟道手上马上停止转动,不过手指还是压在箭杆上没有松开,省着这家伙一会再出言不逊。 经过这些惩罚,门房终于知道他无法依仗齐家吓住对方,态度马上老实许多。 肖华飞背着手拿下巴点了下被拖到齐府院中的几具尸首,笑着对门房说道:“你看那边躺着的几个人,就比你老实多了。你再开口时,最好多替自己打算一下,别错估了形势。” 刚才大门前乱成一团,门房根本不知道乱战后的损伤如何,所以一直强撑着胸中胆气。 门房这时随着肖华飞所指抬眼一望,才发现原来己方死了好几个人,看来对方并非不敢下杀手,他额头上开始有汗珠出现,那股长久以来养成的豪横劲终于消失不见。 “本官的话你最好现在听进去,我知道你不是齐府的普通仆人,能在深宅大院当门房的,基本都是主家的亲信。本官相信你眼力肯定不差,不要再找麻烦,不要心存试探,现在就去告诉那二位尚书大人,本官只给他们一刻钟的时间,否则....” 肖华飞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他冲马远点下头,马远过去把齐林口中的麻核取出来,冲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嘴里骂道:“在这装什么死人,快给我家大人去传信,若是慢上一分,打断你这两条狗腿。” 齐林捂着伤口,踉跄起身就要往府里走去。 吴苟道用手绢擦着指头上的血迹,冲着齐林背影骂道:“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的?看来齐府没什么规矩啊,不知道谢过我家大人再去传信?” 齐林心里更怕吴苟道,知道这人手黑,他马上转身向着肖华飞深深鞠躬,不过在齐林低下头时,眼中的恨意却一闪而过。 肖华飞不在乎齐林心中所想,只是说了一句,“本官被冻得有些尿急,搞不好会尿在齐府大门口,所以你最好走快些。” 齐林被几人折腾得没有一点办法,此时不得不低头,只能口中敷衍应了,转身快步向内宅行去,这事还得让老爷帮他讨回公道。 肖华飞依言等在齐家大门外,并未进入齐府,不过影龙卫的力士已将齐府大门严密看护起来,防止府中有人来夺回大门。 马远有些不明白肖华飞的想法,挡门的人都杀了,就不差带人冲进齐府,按他设想不如大家一起冲进去,对着两个老头好好恐吓一番,那样这差事办起来才会最快。 马远想到此处,便开口对肖华飞劝道:“这么冷的天不好让大人等在这里,属下愿带人冲入府内,那时钢刀在侧,保管让那两位尚书听话服软,明天一早滚出京城。” 肖华飞知道马远是好心,但还是摇头说道:“你以为我不想那样?谁愿意在这喝风,可你想没想过,万一那两个老家伙,有人受不住屈辱自尽,我们会有多被动。毕竟他们还没离开京城地界,人死在我们面前,肯定会有大麻烦。” 肖华飞看了眼赵千里带来的人,轻声对马远说道:“再说你能保证这些兄弟会严守军纪?这么大的宅院,有一两人擅自脱离队伍,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到时两个老家伙更有理由不走了。今个去告御状,明个去官衙哭诉,众目奎奎之下你能打死他俩?” 马远边听边点下头,恭维道:“思虑周详莫过于大人,怪不得您被陛下与指挥使大人看重,这样的深谋远虑,属下望尘莫及。” 吴苟道在一边赶忙接话道:“属下一直这么认为。” 肖华飞对这些恭维没往心里去,齐家这里不管闹出多大的事,最后全由他来扛,他不保护着点自己,谁还能帮他设想。 齐林还没有进到内宅的大厅,便已在门口哀嚎起来,那哭声好比杜鹃泣血,让大厅门外站着的仆人跟着一起心惊。 齐大年听到哭声走到门外,冲着齐林骂道:“乱嚎什么,老太爷还等着你回话,快点滚进来。” 当见到齐林肩头还流着血,齐大年眼中闪过厌恶,随便找个仆人,让他拿条毛巾给齐林先捂住伤口,以免弄脏厅里名贵的地毯。 齐林被齐大年一骂,顿时止住哭声,他不敢得罪府里的长房大少爷,按照齐家的传承,再过些年就是老太爷嫡孙齐大年在府里当家,这与齐大年的官位高低无关,全由血统决定。 就算齐家旁支过多少年再出个丞相,按照齐氏宗族的礼法,依然还是由齐大年继承族长之位。 齐林灰溜溜走进内宅正厅,老齐尚书正坐在主位上品茶,此时厅中饭桌已经摆好,各种山珍海味制成的菜肴,正依次端上桌。 齐林不敢离饭桌太近,离得老远便跪在地上,这张桌子只有三个齐氏的男丁可以上桌,就是齐春秋的正房夫人也只能在自己院中用餐。 厅中此时十分安静,齐春秋与齐大年陪座在大厅两边的椅子上,老齐尚书没动,厅中无人敢出声。 老齐尚书用口中茶水漱了下口,低头将茶水吐在侍女端过来的细瓷痰盂中,大门的事他早已得到消息,不过多年吏部天官的气度,这点小事不会让他有一丝动容。 老尚书将茶盏递给乖巧的侍女,这才看向齐林,口中淡淡说出两个字,“说吧。” 齐林不敢擦去头上的汗珠,用力捂好伤口,生怕血腥气污了厅中贵人的鼻子。 他规矩地跪好,尽量平缓地说道:“大门被影龙卫那些人抢去,府里有几名护院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对方杀了。现在那姓肖的副指挥使,让小的告诉老爷,请老爷一刻钟内到外宅正厅相见。此人在言语中...多有威胁之意,还请老爷们拿个主意。” 齐大年有些忍耐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齐林就要破口大骂,刚才没在门外骂齐林,是不想让仆人们笑话,这回亲耳听到齐林的禀报,齐大年有些压不住心中火气。 齐春秋瞪了一眼儿子,伸手将他按回座位,当老齐尚书在房中时,他与齐大年其实没什么做主的余地。 齐大年悻悻对他爷爷说道:“这群奴才可以被影龙卫这些人吓住,但咱们齐家人不能被吓住,外面那些不过是陛下的鹰犬,还敢杀了咱们爷仨不成。要按孙儿的想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应该尽起齐家可以动用的力量,让陛下清醒过来收回成命,否则咱们齐家以后怎么在京城中立足。” 老齐尚书呵呵一笑未置可否,他把头转向齐春秋,想听听儿子的意见。 齐春秋今天在朝堂上吃了大瘪,心气不是很顺,重熙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表明,朝廷不再需要他这个计相,而且连三请三辞的规矩都不讲了,恨不得明天便让他滚蛋,这等于在赤裸裸的打齐家的脸。 不过齐春秋不管怎么说仍是一部尚书,气度心机自然要比他儿子强上不少,他对老爹微欠下身,才缓缓说道:“父亲是否也认为此事覆水难收,陛下就不可能改变心意?”。 从内心来讲齐春秋舍不得手中的权力,身为一部掌印如果没了权力,那还不如杀了他。 齐春秋不敢想象他们父子离京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老齐尚书已近耄耋之年,背不驼,耳不聋,可见保养得法,他孙子与儿子的意思表达地很清楚,他们不想走。 此时齐春秋与齐大年这对父子均看向齐家的真正主事人,让老人觉得心中悲凉,看来在他的羽翼下,齐家的子侄已经失去了警惕性,这些年他们安逸的太久,忘记了龙是会吃人的。 老尚书不再犹豫,对坐在下首的儿子与孙子吩咐道:“大年少不更事,还是留在内宅,你随我去外宅一行吧。” 齐大年还要再说,却被他爷爷狠狠瞪了一眼,立马安静下来,在这所内宅中,还没有人敢挑战老尚书的权威。 老人挥手屏退要上前来扶他的丫鬟,边起身边哀叹道:“人活这辈子,到头来净是还不清的儿孙债。我最后替你们舍一次老脸,往后是福是祸,可能我也看不到了。” 齐春秋忙上前扶住老人向外宅走,嘴里说道:“您老这是哪的话,就算这官我们不做了,回到家乡还是受人敬仰的齐家。老家那边咱家有比这里更大的宅子,至少几万亩良田,到时儿子一定教育好家里子弟,凭咱们齐家的家学,几科内必有齐氏子弟中榜,那些乡间泥腿子就是把书读烂了,穷其几辈子也够不到齐家的墙沿。” 老人侧头停步,眼神玩味地看着自己儿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摇摇头什么没有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交锋 肖华飞在齐府大门口计算着时间,果然没到一刻钟,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府里走出来,这人比齐林看上去要精明很多,他没有带着倨傲的神态,而是很有礼貌地向肖华飞执礼问好,说是两位齐尚书,已经在正厅中等着肖副指挥使。 肖华飞客气的向这管家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但并未问对方姓名,反正这院中管事的人大部分注定姓齐,这种人身依附关系,在大晋再正常不过。 肖华飞随意说句“打扰了”,然后便带着几名百户与十名力士跟着管家向齐府正厅走去,这时吴苟道依旧没忘记拎那个小包袱。 齐府正厅前的仆人已被遣散,管家想让肖华飞把带来的人留在厅外的影壁墙那里,毕竟齐府的正厅,还没有被低阶官员踏足过,何况肖华飞带的只是影龙卫的普通军汉。 马远、吴苟道这些人,在齐府管家眼里,地位恐怕还没有齐大年养的猎犬地位高。 这个建议却被肖华飞无视,谁知道正厅里面是不是刀山火海,他让十名力士守在大厅门外十步远,方便随时听从召唤。 马远、吴苟道加上赵千里,会跟着肖华飞直接进入正厅,直接面对两位尚书大人,这是肖华飞的底线。 肖华飞背着手,坦然走在最前面,齐府的管家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另外三名百户将引路的管家挤到一边紧跟在肖华飞身后,管家只能小跑几步来到肖华飞前面,尴尬地在前面假意带路。 肖华飞转眼间便登上正厅前的三级台阶,此时他已看到两位尚书端坐在厅中,二人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高官气派,其中一位年纪稍小些的老人穿着正二品官服,坐在一个小些的凳子上,陪在一位耄耋老者的右手边。 见到这个情形,肖华飞心中了然,这二位必然就是齐家的两位尚书大人了,那个穿着官服的就是户部尚书齐春秋无疑,那个坐在主位的老人,应该就是齐家的正真家主老齐尚书。 此时大厅中不知什么原因,除了管家外并没有其他仆人在此间服侍,肖华飞猜测可能是齐家人怕一会丢脸。 肖华飞对两位尚书微微拱了下手,笑着说道:“本官影龙卫副指挥使肖华飞,参见二位老大人。” 齐春秋听到肖华飞并不恭敬的言辞,刚要抬手指责,却被老齐尚书用手按住手臂。 老齐尚书尽力弯起一对虎目,做出和蔼模样,向大厅两侧的椅子一抬手,笑着说道:“肖指挥使果然是一表人才,大家官位虽有不同,却都是为朝廷做事,不必客气,只管快些坐下,跟老夫好好说会话。” 齐春秋见父亲对肖华飞如此客气,他十分不习惯,今天早上他还是大晋的正二品高官,可晚上就要对一个小指挥使陪笑脸,这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只好扭过头不看肖华飞这些人。 肖华飞其实更喜欢齐春秋这样的态度,那样的话一会翻脸翻得顺理成章,可是老齐尚书这几手太极拳打出来,让他感到找不到着力点,面对一个八九十岁满脸笑容的老人,恐怕重熙皇帝见了都难扳起脸。 肖华飞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多少有些明白,重熙皇帝不肯下明旨的另一层原因,面对这样的老狐狸,皇帝是不想让朝中大臣认为他太过绝情,不能给百官送上新的口实。 不管如何,肖华飞先谢过了老人的让座,然后施施然坐到老人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吴苟道等三人,不用肖华飞指示,已经肃立在他身后。 肖华飞坐定后打算开门见山,一力降十会,不陪着老人瞎客套,于是向着老人柔声说道:“陛下听说老大人明日打算回乡,担心老大人这边家什器物过多,人手又少,待到离京时人手不够使唤,特命本官来府上帮助老大人搬家。您老人家千万别有顾虑,影龙卫里面都是身强力壮的后生,此时有五百人等在府外,您这里有什么脏活累活,老人家尽管吩咐,下官一定从命。” 老人边听边点头,好像对皇帝的安排十分欣慰,等肖华飞说完,老人眼中居然流下了感动的浊泪。 肖华飞这些话里,明是客气,实则暗藏威胁之意,老齐尚书能忍,可齐春秋再也忍不住。 他自持尚未卸任,至少在今天仍是大晋的户部尚书,语气颇为不善地对肖华飞说道:“本官已在金殿上向陛下辞官,至于齐家何时搬走,这不劳肖副指挥使费心,该走时齐家自然会走。况且齐家子侄众多,仆从够用,哪怕是刚才被人打发掉几个,这府里至少还有二三百人,总不至一夜之间全被人打发掉。” 肖华飞看眼老齐尚书,见老人不说话,似乎默认了齐春秋的话语,肖华飞对齐春秋就没有那么尊重了,冷笑着说道:“这个是自然,齐府的下人自然只有齐府才能遣散,外人哪有这个权力。至于说齐府子侄,莫非前尚书大人是指齐大月这类子侄?依本官看,这类的子侄把他逐出祖谱就对了,免得玷污齐家的清誉。” “你这话是何意,除非老夫明日到官衙交印封存,否则老夫此时还是户部尚书。再说齐大月那罪人早已与齐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在金殿上陛下已经首肯,你一个小指挥使敢质意陛下的圣意?”齐春秋二品大员的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对肖华飞发起攻势。 肖华飞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否则他下一步的举措根本无法实行,对方上来就陪笑脸说好话,他还真没法拉下脸办差。 “好吧,今天子时前的户部尚书大人,本官可以等到子时,到时本官会代户部收回你的官印,全当是本官在屋里捡到的。不过有些事未必非要等到子时再办,比如说尚书大人现在就可以遣散家仆,本官接到密报齐府里有人暗通外族,贩卖军需物资与敌国,意图与敌国划土分疆,阴谋篡位!” 肖华飞一字一句,说出带有杀气的话,既然齐春秋这么爱给别人扣帽子,那肖华飞自然不会客气,马上还给对方几顶更大的帽子戴上。 齐春秋被肖华飞的话气的语无伦次,喷着吐沫星子对肖华飞骂道:“你这是构陷,无耻的构陷,就算老夫粉身碎骨,也不会放过你。老夫要告御状,要发起百官朝议,要...” 一直端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眼中涌起真正的悲哀,后悔亲手把齐春秋推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对方明明只是几句撩拨之语,身为一部尚书怎可如此失态,这就正中对方的圈套。 肖华飞见齐春秋发火,反而收敛了情绪,他冲身后一招手,吴苟道将那个有包袱皮的小盒子递到他手中。 肖华飞手捧着盒子,将它放到老人手边的茶桌上,冲着老人笑着一抬手,示意老人亲手打开这个包袱。 老人瞥了肖华飞一眼,并未动手去碰那个包袱,曾经的吏部尚书的官威透体而出,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老人拢须笑道:“来就来嘛,不必这么客气,老夫虽然致仕,但家中儿孙尚好,还不会短了我这老头子的用度,还请肖指挥使拿回去吧。” 肖华飞看向齐春秋,用轻蔑的语气刺激道:“到子时卸任的尚书大人也不敢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嘛?” 齐春秋脸上冷笑,他猜里面最多不过是齐大月的人头罢了,凭个死掉的人还吓不住堂堂户部尚书。 老人对齐春秋连使眼色,让齐春秋切不可打开包袱。 前有肖华飞的言语轻视,后有老父的眼神警示。这让齐春秋此时多少有些逆反心理,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好歹同样是一部尚书,父亲还是在拿他当个孩子,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齐春秋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此时再也忍不住,他冲肖华飞冷哼一声,抬手便打开包袱,一点没有犹豫的打开了里面的小箱子。 肖华飞此时已坐回椅子,一点不见外的让管家给他上茶,这时该让齐家两位老爷自己决断了,如果他们不肯上路,肖华飞说不得就准备鱼死网破。 管家对这个要求倒是没有犹豫,直接从桌上给肖华飞倒了盏热茶,肖华飞接过茶后道声谢,表情悠闲的喝起茶来。 齐春秋打开小箱子后,看着里面东西有些发愣,里面有一套染血的黑色紧身衣,在紧身衣下面露出一角明黄色的绸缎衣料。 老齐尚书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有数,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无力回天。 齐春秋将染血的黑色紧身衣拿开,看到了下面压着得好像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不过他再细看第二眼,便已认出这不是真的龙袍,而是戏台上戏子用的蟒袍。 齐春秋拍拍手,将黑色紧身衣扔回箱子,对肖华飞不屑的笑道:“这点把戏骗不过有识之士,哪怕一个小小县令也能看出你这粗劣的构陷手法,天下人不会被你蒙骗。” 肖华飞冲齐春秋竖起大拇指,有些夸张的说道:“怪不得齐大人能当上户部尚书,看来不像外面传的全凭着老尚书的大力扶植,你能有这等卓绝见识,是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不过在本官看来齐大人在上面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向现实低头。” 肖华飞把头转向老齐尚书,笑呵呵的说道:“老大人见多识广,以为本官的话然否?”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以一敌二 当肖华飞说完后,老人原本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了下去,齐春秋有些郁闷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挺拔如山的老人,就这样一下没了精神。 肖华飞这种小把戏,就像他刚才说的,根本骗不住朝中百官,明眼人只要一听都会说这手段荒唐可笑,想用这种粗糙的伎俩弄倒齐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人抬眼看向肖华飞,脸上没有了假装出来的和蔼亲切,而是把肖华飞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来面对。 老人板着脸,尽量不带颤抖的语气向肖华飞问道:“你打算干什么。需要齐家做什么。” 肖华飞同样收起年轻人才有的顽劣,认真对老人说道:“齐家明早必须离开京城,如果东西收拾不及,影龙卫愿替老大人看护,本官保证府中绝不会少一草一木。您可以让管家在这边慢慢收拾大件器物,本官不会为难于他。” 齐春秋怒道:“齐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本官就是不走,你待如何?” 没等肖华飞答话,吴苟道已将腰刀抽出半截,马远反应过来,一咬牙跟着同样抽出半截腰刀,而赵千里却手抚刀柄未动。 听到身后刀出鞘的声音,肖华飞多少感到诧异,不过等他反应过来后,马上回头假意呵斥吴、马二人过于冲动,目光却落在赵千里身上,冷眼看了赵千里一眼。 一瞬间肖华飞为赵千里安排好了今后的工作,听说帝国的极南边,那里土蛮蠢蠢欲动,急需影龙卫去那里监视打探,而赵千里无疑是这项光荣任务的最好负责人。 老人低沉的话语再次响起,“肖大人还有什么事,请一次说完吧。” 肖华飞又露出笑脸,对齐春秋说道:“小齐尚书想必看到了那件黑色血衣,实不相瞒,昨天我与上千贼人在回京路上厮杀半夜,兄弟们折损极重,有几百人埋骨荒山。可是卫里上报的抚恤银子却因国库空虚,得明年夏粮收上来才能发放,可怜我那些兄弟家里的孤儿寡母衣食无着,本官想趁着齐尚书尚未交差,帮忙在户部拆兑些抚恤银两,好让他们家人过年。” 齐春秋这回只是冷笑,肖华飞这句小齐尚书让他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当着父亲的面又不能说什么。 齐春秋将手拢在官服袖中沉默不语,在他看来肖华飞闹出这么一场,还不是为了银子,除了他这个户部尚书,可以说全大晋没有人能帮上这个忙。 肖华飞看齐春秋这个做派知道对方想差了,他转头看向老人,整个齐家也许就这么一个明白人吧。 老人不愧管过吏部,更懂得洞悉人心,他在心中盘算一番,直接对肖华飞说道:“按大晋边军的抚恤标准,每个阵亡兵士抚恤二十两银子,老夫按肖大人这面损失五百人计算,齐家愿意私下里出银一万两帮衬那些遗孤。” 赵千里心中一跳,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一场机缘,他没想到肖华飞会帮着手下兄弟谋取抚恤,这种事冯克明都未必办得出来。他今日接连在肖华飞这里办错事,感到今后不会有什么好事轮到自己头上了。 大晋对牺牲人员的抚恤,早些年还好,朝廷上会按时发放,可最近这十年,任你是怎么死的,也难有一两银子落到遗孤手中,何况国库里现在根本没有银子可用,早就被眼前这对父子带头吃干捞净了。 马远与吴苟道听到老齐尚书服软,顿时在肖华飞背后站得更笔直,连呼吸都气壮了些,齐家这笔银子不管多少,的确分不到他二人手上,可是跟着这样的上官就是有面子,要知道眼前的齐春秋可是在大晋有铁公鸡之称,到了他手里的银子,没有人能拿出去哪怕一枚铜板。 他们的指挥使能在铁公鸡手里拔下毛来,属实让人提气,至于过后的麻烦,二人相信肖华飞应该能够搞定。 这时他们对肖华飞的信任与拥戴,已上升到盲目阶段。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肖华飞对这个银两数目并不满意,这与他进门前的心理预期尚有不小差距。 一万两银子如果对一般京官肯定是笔大数目,就比如老相识张景清,估计现在的张大人租完京中宅子,荷包里连一千两现银都拿不出来,可对于一门两尚书的齐府来说,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肖华飞想要这笔银子,不仅是为了出口被人追杀半夜的恶气,更是想对那些死去兄弟的家小有个交待。 那些长眠不起的兄弟,出于对肖华飞的信任,自愿追随留在京城,如今他们搭上性命保住肖华飞还能活着,那这份恩情就必须要还,当然仇也必须得报,不过肖华飞不会在齐家父子面前谈论这些。 老人还在等着肖华飞的答复,肖华飞眉毛一挑,很不满意地说道:“本官在上任之初,朝廷还欠着手下兄弟的军饷未发,朝廷又令我带兵进山剿匪,老大人想必清楚,军中都是些粗糙的汉子,没粮没饷,本官空有上命也根本指派不动他们。” 老人听得点头,肖华飞顿了一下,拉着长音叹气道:“没办法啊,那时本官只能到处借钱,没想军中兵士武备还不全,这一来二去,便欠下了十万两白银的坏帐。当着老大人的面实不相瞒,本官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债主全堵在门口要账,让本官这年可怎么过啊。” 听完肖华飞的讲述老人听得胡须直抖,眼前这小王八蛋是真敢开口啊,这是拿齐家的银子当国库那样胡乱支用,国库的银子当然可以随便花,可齐家的银子那也是他们父子十两,百两慢慢存下的。 老人看向儿子,想让齐春秋出面还下账,银子可以给,但不可以给这么多,就当少买几个戏班子,少赎身一两青楼个花魁便是。 齐春秋清咳一声,打着官腔说道:“岁末时分,国库没有余银这不是朝廷的过失,更不是齐家的过失,想必肖指挥知道,这两年江南修堤,东面防蛮,每年均是大笔的银钱支出,这些连陛下都没有办法,何况老夫只是替陛下的一个大管家。国库的银子,就是朝廷的银子,全天下百姓的银子,老夫断不会有一厘私用。齐家如今看上去家大业大,其实人口众多,除去老夫的俸禄,基本府中没有太多存银....若是....” 肖华飞话听到一半便知道齐春秋想要干什么,他不再废话,冲着齐家真正的主事人说道:“一口价八万两,本官保证今夜齐家家宅安宁,秋毫无犯!” 齐春秋还要讲价,却听老齐尚书一锤定音,“成交!” 肖华飞马上换上一张腻人的笑脸,搓着拇指说道:“不知...” 老齐尚书用手冲肖华飞虚按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一探衣袖在里面拿出个黄铜钥匙交给管家,吩咐道:“凭此钥匙到老夫内库去拿八万五千两银票,快去快回,不要让肖大人久候。” 三名百户在站肖华飞背后,此时看得眼睛发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要知道这可是齐府,肖华飞这么简单就要出来八万两白银,这是什么神仙手段,按照他们之前的设想,只要收到那一万两就是天大的好事,毕竟白来的东西,要多少是多。 马远与吴苟道心里更加高兴,而赵千里则更加失落。 肖华飞就陪着二位尚书喝茶闲聊,不肯再谈一句正事,而两位尚书也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父子二人拉着肖华飞嘘寒问暖。 吴苟道在心中感叹,当初在九娘小院时的一搏,现在看来无比正确,他眼前的官场,与那小小的姚安县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不同。 坐着的三个明明在心中均想弄死对方,可是此时聊得却十分热络,不知道的人见了,会以为是执礼甚恭的晚辈,正陪着两位和蔼可亲的长辈聊天。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管家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出现在大厅中,他想把盒子送给老太爷过目,可是老尚书根本看都不看,直接让管家将盒子交给肖华飞。 肖华飞自然也不会去碰那盒子,当管家来到他面前,身后的吴苟道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从管家手中接过盒子。 吴苟道却不会像老尚书那样自持身份,他当着肖华飞的面把盒子打开,把盒里的东西放到肖华飞的眼皮底下,让肖华飞过目。 肖华飞拿眼扫了一下,嗔怪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老尚书一片为民之心,扶危济困之举,还能做假?还不快收好,若是被你调包,或是少了一张,小心你的脑袋。” 吴苟道嘻笑着回道:“大人请放心,谁敢打这盒里银票的主意,小的一定让他过不了今晚。” 肖华飞假意白了吴苟道一眼,向着两位齐尚书拱手说道:“下官早说过,军中汉子粗鄙,上不得台面,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齐春秋心道现在收了银子才称下官,不觉得有些晚么,他想要讥讽两句,却又被父亲打断。 老齐尚书捏着鼻子,违心说道:“肖指挥使说笑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老夫身子老迈不能久坐,得去后面躺会,就让春秋陪着你再用盏茶。” 肖华飞哪能听不出这是赶人的意思,起身陪着笑脸说道:“下官这里还有公务在身,自然不会多打扰,还请两位大人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至于齐府门户那里,两位大人不必挂心,自有下官的人为齐家看门守夜,保管今夜无事。” 齐春秋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指着肖华飞骂道:“竖子尔敢!八万五千两银子就换来一夜无事,冯克明就教你这么做人的嘛?你既然收了银子,何故不讲道义,欺人太甚,非逼着齐家明日离京。” 肖华飞此时已转身走向门外,他没有回头,冷冷说道:“若非这八万多两让本官稍减郁闷,恐怕今夜齐家就会在城门洞过夜,卓庞然对你们算是有道义,可是他却未得善忠,你们到底干了什么,真当天下人不知?” 肖华飞从袖中抽出两张纸,侧身将纸扔在大厅的地毯上,淡然说道:“这是齐大月与郑俊怀的第一版供状,上面有两人亲笔画押,二位尚书回后宅休息时,可以慢慢观赏。若是不小心丢了,本官这里还有好多份,只管向本官索要。” 说罢,肖华飞不再回头,带着人向齐府大门走去,今夜肖华飞打算就在齐家门房过夜。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与子 肖华飞离开正厅后,两位齐尚书转回内宅,齐大年此时还焦急地等在内宅的厅堂中,桌上的山珍海味已经凉透。 齐春秋搀扶着父亲步入厅中,神情显得十分萧瑟,齐大年见到二位长辈归来,赶紧快走几步迎过去,帮着把齐老太爷扶入主座。 齐大年等两位长辈坐定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管家回来说是按照爷爷的吩咐,取走许多银子,难道眼下处境如此堪忧,一个小指挥都能到我们齐家讹银子。” 齐春秋瞪了儿子一眼,把厅内除了管家以外的人赶出去,才开口说道:“本来我和你爷爷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没想到姓肖那小子软硬不吃,揪住他在回京路上被截杀的事情不放,硬是让咱们家出那份抚恤银子。” 齐大年望向齐老太爷,见爷爷似乎有些疲惫,正闭目养神,便接着父亲的话说道:“保宁县那边全是齐大月坏了事,不过姓肖的在半路被截杀与我们家可没有关系,这事不能硬往我们身上粘,冤有头债有主,京城里有能力调用死士的人就那些,他不敢上门找对方拼命,就来我们这找场面,有些说不过去吧。要不要我把这些风声散出去,就说是哪个王府派人做下的。” 齐春秋把目光转向齐老太爷,好像对儿子的提议很心动,眼下齐家处境十分被动,如果到朝堂上把水搅浑,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省着百官把目光都集中在齐家身上。 老人长出一口气,看向儿子与孙子,有些感伤地说道:“看来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把你们保护太好了。” 他用手指着孙子,却向齐春秋训斥道:“他官场倾轧经验不足就算了,看不出姓肖那小子到底在拿什么威胁我们,可你好歹是个户部尚书,真把心思都钻钱眼里了。这中间的凶险你就一点没有察觉?” 齐大年没有到前厅去,光听管家传回的只言片语,无法知晓全部的情况,见爷爷在教训他父亲,此时也敢再做声,免得惹爷爷生气。 齐春秋向齐老太爷欠下身子,低头回道:“儿子刚才只想压下那小子的气焰,当然知道他在依仗着陛下默许的权柄行事,逼着咱们父子明早离开,可是齐家现在需要时间,只要咱们能拖过年后,说不定朝中的情形会有大变。儿子一直强硬,并非看不清陛下的态度,而是想唬住那个小子,不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人的寿数说不准的,就像老夫可能今晚便一睡不起,也可能再活个三五年。老夫同样想赌年后会有大变,可是眼下这关却过不去,那件假龙袍,就像你刚才说得,骗不过明眼人,可是那只是个引子,如果我们父子不走,他可以把假的龙袍变成真的,或是别的杀头的东西,如今大门在人家手中,他今晚随便派几个人,就能在府中埋下若干僭越之物,明早我们爷仨就可以去天牢过年了,或许连年都过不去,就全家归西。” 齐大年大致理清前厅发生的情况,犹豫着对他父亲说道:“这么明显的构陷伎俩,满朝文武不可能会信,我齐家在朝中亦有盟友,朗朗乾坤还能让是非颠倒?” 齐春秋无奈苦笑道:“你这话为父已对那小子说了,但没想到那小子能看透最关键那点,咬住咱家的疼处不松口,所以我与你爷爷才会捏着鼻子认了倒霉,同意对方的无礼要求。” 齐大年还是有些不解,虽然眼下形势对齐家不利,但是根深叶茂的齐家怎么就会被人一吓便服软,他一向自诩聪慧,打小师从名家,科举与仕途一帆风顺,但家中的重大决策却参与的不多,此时有些露短。 老人拍了拍刚才被寒风吹到的膝盖,在管家的搀扶下起身,想要回卧房休息,临行前他对齐大年说道:“你觉得那小子的伎俩幼稚可笑,可看不清朝中形势的却是你,如果你在这样下去,齐家就再没什么指望了,老夫累了,你与你爹安排下人收拾细软吧,明早我与你父亲归乡。” 齐春秋父子马上起身,向老人行礼,老人出门前转头对齐春秋说道:“记得把家仆遣散,多发银两,不能让京城里的人笑话咱家吝啬。” 听到老人这样的安排,齐大年心中非常不快,连忙问道:“敢问爷爷如果仆人都遣散了,咱们这座宅子岂不无人打理。您与父亲归乡,可是孙儿并未被陛下免职,还要在京中继续当差,不如留下些仆人正好跟孙儿一起照看府邸。” 老人已经倍感疲惫,主要还是心累,他语气不善的对齐大年道:“这里你不能再住,明天就搬出这里,找个符合你官阶的小院子暂住。这里是我与你父亲的齐府,不是你的齐府,家族的荣光与富贵今后不再与你相干。记住爷爷的话,用心做官,不可懈怠,你或许还有一展心中抱负的时候,如果抱着我与你父亲的老脸不松手,那还是跟着一起挂冠归乡吧,这官不做也罢,爷爷不想你不得善终。” 老人说完摇头离去,只留齐春秋父子继续待在厅中。 “爷爷他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影龙卫的人过来吓唬两句,我们就要放弃所有的东西,最后连我的官都不能做了?”齐大年等齐老太爷走远后,问向自己父亲。 齐春秋抄着手,坐在齐老太爷刚才的位置上,此时他已彻底冷静下来,在心中细想齐老太爷最后几句话,内心中只剩无奈与认可。 “听你爷爷的话吧,为父临行前把事情给你分说清楚,以后你在京城就全靠自己了。”齐春秋看向儿子目光充满怜爱,齐大年曾经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一门三进士,大晋一百多年未曾有几家。 齐大年此时气还是有些不顺,今天的事态对他来说变化过于剧烈,本来好好的开局,情势却急转直下,他心里根本接受不了。 但齐大年不敢冲着父亲表露出来,嘴里嘟囔道:“要我说,就是父亲不辞官又能如何,齐大月是齐大月,齐家是齐家,大晋没有一人犯罪,诛连全族的律法,齐大月不过是旁枝的族人。就算刑部尚书是卢老鬼的人,还能把您怎么样,他们还敢上门来提人不成。” 齐春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是让猪油蒙了心!官可以不做,但命也不要了?你爷爷早就告诫我,让我压着点你的仕途,不让拔苗助长,可惜为父一时心软,不忍你受勘磨叙迁之苦,如今看来是为父害了你。” “父亲此话何来,儿子的进士资历可没有一点水分,十年寒窗苦读,气力没少下一分。虽然仕途上受到了家族与恩师的照看,可是也不仅仅是因为儿子姓齐吧。” “就是因为你进士是自己考的,所以为父一直以你为荣,但在你几个关键的晋升节点上,我与你爷爷均出力帮过你,否则一科几百进士,那张景清为什么离京当个县令,而你却操持吏部主事的权柄?若说你没有借家里的光,你觉得说得出口?” 齐大年不想与父亲争论,郁闷地转移话题道:“爷爷回乡就算了,父亲就不能想办法多呆一阵?比如上书给陛下请辞,等着陛下按例挽留,或者干脆称病,说年后再回乡。” 齐春秋语气萧瑟道:“等不得了,你爷爷以为我没看出来那小子的手段,其实为父早就看出来了,刚才在前厅不过是想拉着你爷爷一起坚持一番。如果你爷爷坚决不走,也许咱们父子还有指望,毕竟朝中许多人承过你爷爷的人情。可现在你爷爷心灰意冷,为父也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回乡。” “儿子刚才就想说,难道就凭那小子就能掩住天下悠悠之口?朝中正二品大员不是那么好诬陷的吧,您与爷爷过于小心了。是不是官位越高,做官越久,反而没了...”,齐大年斟酌片刻,没把胆量二字说出口,虽然父子间谈话向来随意,不过牵扯到他爷爷,却不能把话说太过分。 “在朝堂上,天下人信不信并不重要,百官信不信也不重要,大家只想听到或是看到符合自己心意的情形。那小子将会做出的事,是陛下想听想看到的,你明白了嘛?陛下其实是放我与你爷爷离京,否则事情穷追下去牵连太大。” 齐春秋竖起一根手指向天上指了指,低沉说道:“陛下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人,所以才憋着口闷气放过咱们,如果姓肖那小子给陛下炮制出看得过眼的口实,哪怕粗糙了些,你猜陛下会不会动咱们用极刑,不经过刑部或朝议,直接把咱们齐家人全部灭口?为父与陛下君臣几十年,不敢说把陛下的心思全猜透,总能猜出十之七八。恐怕陛下更希望姓肖的这样做吧,就算最后事情败露,只要把姓肖的杀掉给咱们赔命就好。” 齐春秋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直到看得齐大年额头流下冷汗。 齐大年豁然起身,向齐春秋行礼道:“是儿子想得浅了,儿子这就让人帮您与爷爷收拾路上用的东西,连夜找镖局押送细软,然后明天一早找个小宅子安身,绝不给陛下继续降罪的理由。” 齐春秋却道:“此事不急,还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忙。你且附耳过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办,切记不可惊动大门口那些人。” 第二百章 分账 管家伺候齐老太爷就寝,往常这种事都是灵俐的丫鬟来做,今日齐老太爷抓住管家的手没有松,自然管家不好推辞这件差事。 齐春秋等管家听不到正厅里的话,才对齐大年说道:“家里与王府那边的联系先断掉,今天细想下来,总觉得王府那边背着大家干下了不能明言的事情,否则陛下不会如此震怒,你一会带着亲信将替咱们与王府联系的那人结果了,为父会把与王府往来的书信烧掉,我与你爷爷先回老家蛰伏,你在京中静待天时,一旦有消息,便让人快马来报,到时为父自有安排。” 齐大年点头道:“这事得等到后半夜,影龙卫那些人放松警惕后才好动手。儿子先让人帮助爷爷与父亲收拾些细软、用具,此行千里儿子不能随伺左右,还望父亲与爷爷多保重。” 齐春秋拍下儿子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爷爷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今后当低调做官,不要再动那些小心思,如果你的官位虽低,但却更利于在官场中安身,不会有人因你的官位而眼红。记住为父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有时间,官场沉浮拼的是机遇,但更多的是看后台与心性,戒骄戒躁,放得始终。” 齐大年撩袍跪在父亲的身前,有泪水从脸上滑落。 肖华飞走进了齐家大门里侧的门房专属房间,这是一间青砖依墙修建的半间房,不过里面并不算过于狭小,地面上铺着方砖,室内还有张小桌与单人木床,火盆里的炭火尚未熄灭。 那个门房今夜自然不可能回来,肖华飞先叫马远与吴苟道进入室内,李雷与王老虎二人则轮流把守门口。 那个装着八万五千两银票的箱子就在吴苟道手上捧着,此时肖华飞才让吴苟道将箱子放到桌子上,让吴苟道与马远一起清点起来。 虽然肖华飞认为齐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但钱财过手总要有个明账。 肖华飞眼睛盯着那些银票,心却回到野外的小山包那里,将近一百二十人的折损让他心疼不已,眼看着就要过年,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家乡的那些孤儿寡母,这个让个悲疼的消息。 每一个死在那里的汉子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因为上位者的野心长眠于荒野,让肖华飞觉得无比愤怒,虽然叫不上来所有人的名字,可他却一合眼就能见到那一张张熟悉而淳朴的笑脸。 肖华飞就那样两眼发直地看着那些银票,生命的重量与银票的面值在他眼中重合,无论他愿意还不愿意,这种补偿目前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这些银票换回那些死去的兵士。 吴苟道与马远对了一下眼色,二人均同时点头,表示数目无误,八万五千两银票一张不少。 肖华飞此时还在发呆,情绪明显不好,马远向吴苟道示意,让对方向肖华飞禀报,毕竟肖华飞对吴苟道的包容度一向很高,而马远不想此时触肖华飞的霉头。 吴苟道斟酌的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属下和马老哥已将这些银票清点完毕,不知大人下一步如何安排,是不是让属下这就将银票送回宅里,交给杜大哥。” 听到吴苟道的话,肖华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外面大约四百五十个兄弟在值夜,你与马老哥先取出五千两,告诉大家按每人十两下发,不让兄弟们白跟着挨冻,剩下的分出二万两,等我回衙门时交给指挥指支配,再拿出二万两留着给孙福。剩下的再交给杜金。等回衙门时,我会写信回姚安,让家里先把银子垫上,交给严本书,让他发给死难兄弟的亲人。” 吴苟道点头,将肖华飞的话用心记下,然后安慰道:“大人给的抚恤一向是超过朝廷定额,按理说已经仁至义尽,没人能说出来大人的不是。属下实话实说,兄弟们出来当兵吃粮那天,全想过会有这么一遭,谁敢说自己运气能一直旺下去,发生这种事不是大人的错。” 肖华飞一摆手,淡淡说道:“我累了,你去给兄弟们送银子吧,今晚就发下去,中间不许有人贪污,找不开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就让他们每十人或是百人推举一人拿着,明天差事完了去银楼换。” 马远担心只给普通力士分银子,却不给那些队官恐怕会有人心生怨怼,有些不安地提醒道:“赵千里还有他们带队的总旗小旗怎么办。” 肖华飞冲马远笑道:“马老哥以后有什么就直接说,我这人最讲道理,你这话提醒得很对,我差点把他们忘了,五千两里面不是还有剩嘛,到时你看着分给赵千里那些带队的就好。” 马远可没敢拿肖华飞的客气当福气,赶紧抱拳回道:“属下为人粗陋,不过所言之事,全是为了大人设想,不当之处还请大人包涵。” 肖华飞无所谓地摇下头,好像才想起来一样感慨道:“大家跟我忙了半天,也不能让你们白忙。这样吧,从剩下的银子里,你俩每人拿走五百两,就当加班的奖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苟道瞟了一眼马远,嘻笑着回道:“属下在京城孤家寡人一个,吃大人的,住大人的,用不上银子,这些银子属下不需要,但大人的心意,属下感激不尽。” 马远心中暗骂吴苟道,他其实没有贪图肖华飞手中银子的心思,纯粹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赵千里分明是冯克明的铁杆拥趸,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得罪。 他刚才的提议其实是为了帮肖华飞在卫里收买基层管事者的人心,不过话让吴苟道一说,好像他马远是贪图那几百两银子的人一样。 马远再次抱拳就要解释一番,不过肖华飞笑着冲他虚掌下按几下,打住他的话头,然后才微笑着说道:“马老哥在想什么,我全明白,咱们一起刀口舔过血,我这里对马老哥可没什么信不过的。” 马远感激地说道:“属下的心思,大人能明白就好,早上我在卫里听熟人说,四位千户全被冯指挥使在一夜之间拿下,人被关进密牢里严加审问。如今卫里就是指挥使与您最大,这个时候如果能收拢些人心,对咱们来说总是好事。” 肖华飞尚不知道此事,听到马远的话他想了一会,对吴苟道说道:“你现在就点五千两银票给马老哥,要论对卫里的人头熟络还得靠他。” 吴苟道听命打开箱子,开始数起银票,不长时间,便将数好的银票交给马远。 肖华飞对马远嘱咐道:“这事就全交给马老哥办,不过你要记得这不是背着指挥使收拢人心,你出去就说是我代指挥使赏给大家的,切记要把指挥使放在前面,至于提不提我都行。” 吴苟道闻言有些不解,刚想发问,却被肖华飞眼神制止,马远随后拿着五千两银票领命离开。 李雷与王老虎轮班休息,他见马远出门后,便推门走了进来,不发一言地守在肖华飞身后。 马远出去不长时间,屋外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吴苟道伸长脖子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因为有一定距离,除了嘈杂的喧哗,其实根本听不清外面力士到底私下里说了什么。 吴苟道不清楚,他们是在感谢冯克明,还是在感谢肖华飞。 “大人要不要我出去私下里跟大家放放风,就说这银子其实是大人赏的...”,在窗口听了半天,吴苟道心有不甘地说道。 肖华飞瞪了他一眼,郑重提醒道:“以后记得这种话不准再说,刚才马远就让你搞得很尴尬。你当这里是姚安县,还是云铺卫?记住这里是京城!咱俩在卫里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凡事还得靠着人家,你小子少给我找麻烦。” 吴苟道虽然被肖华飞责骂,不过却不以为意,腆着脸陪笑道:“好听的,难听的,总得有人讲啊,大人顾着颜面没法讲,不就得我这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讲嘛,否则他们还会以为是大人年少好欺负。要我说人总会得寸进尺的,大人不能太惯着他们。” 这些话吴苟道全没背着李雷,这位老兄就像自家大人的影子,论到亲厚程度,吴苟道自认比不过李雷,所以他当着李雷讲话,完全没有一丝隐藏。 肖华飞知道吴苟道说的不是全没道理,不过吴苟道总针对马远,让肖华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总之以后你分点场合,不能再拿马远说事。还有不可对指挥使大人不敬,没听马远才说,那四个千户让指挥使抓了。你要记住,影龙卫是指挥使与陛下的影龙卫,咱们只要用心办好差事就行了,别的不要多想。” 吴苟道恭敬地点头称是。 肖华飞听了听门口的动静,小声对吴苟道说道:“你不要小看冯克明那个老狐狸,他能拿下四个千户,收拾咱们不比上茅房撒泡尿费力,越过上官收买人心是官场大忌,你别乱用小聪明,省得画蛇添足给我找麻烦。再说你当外面那些人不知道这银子到底谁出的?下面人比你想的要精明的多。” 说完这些,肖华飞才大声对吴苟道说道:“折腾一天,本官是乏了,得上床睡觉,你俩就在椅子上眯会吧,没事不要打扰我。” 第二百零一章 一死一生 齐家在前宅留出了足够的人手,这些人明里或是暗里盯着影龙卫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后宅那边齐家的丫鬟、仆从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有人收拾物件,有人修检马车,主家已经发下话来,明天一早管家将为绝大部分人发放遣散银两,归还卖身契。 这个消息一宣布有人欢喜,有人伤心,并不是所有仆人都愿意离开齐府自谋生路,很多人在外面已经没有了家人,突然间让他们各谋生路,难免让人心生不安。 有一些仆人想借乱裹挟细软翻墙而走,却被守在墙外的影龙卫力士用弩箭逼回。 夜间发生在齐府中的种种乱象,让齐大年觉得眼前的一切,犹如大厦将倾。 齐大年无心顾及这些人,他心中记得父亲的嘱咐,带着二个亲信向一个小院子走去。 齐大年在小院门前站住,一名亲信看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里,便上前轻推院门,但院门已在里面上锁,这一推没有推开。 在齐大年催促的目光中,另一名亲信来到院门边上的墙根处,紧贴着院墙猫腰弓步,用身体为同伴做好垫脚处,推门的亲信踩着他的大腿无声地翻上墙头,然后跳入院中。 时间不长,在几声极轻微的响动之后,小院的大门被无声打开,齐大年与另一名亲信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内,那个跳进来开门的亲信,又将院门再次轻轻合上。 小院中有几间精致的房屋,院中的仆人在白天便已被撤走,此时正房早已熄灯,想必其中的母子二人早已睡下。 三人知道要来这院中做什么,不等齐大年吩咐,一名亲信从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要上前挑开门叉。 齐大年拉住这名亲信,冲他摇下头,向厨房那里指了一下。 两名亲信会意,跑到厨房那边抱来木柴,来回几趟之后,正房的大门与窗上均被架满了木柴。 二人找来菜油,悄无声息地将油淋在堆满木柴的房子四周,倒空了两坛菜油后,他们回头望向齐大年。 齐大年见准备完毕,抬手在怀中摸了摸,没有找到火折,便冲着其中一名亲信做一个放火的手势。 那名亲信不敢犹豫,在怀里拿出火折,吹出明火,向着正房四周的柴堆上点去。 大火借着寒风,呼啸而起,转眼间便将房间吞没,火舌舔舐着木制的窗棱与梁柱,将里面的母子二人锁死在房内。 凄厉的女子呼救声,与孩子的啼哭声,搅得齐大年心中一阵心烦。 火燃眼看着已蔓延至屋顶,里面母子二人的呼嚎声越来越弱,远处有仆人在高喊走水的叫声,却无人组织来救火。 齐大年看眼着火的房子,又细院外的喊声,居然没有人过来救火,这种事放在以往的齐家绝对不会发生。 昔日偌大的齐府,人心已散,没人再关注一个起火的小院,高楼倒塌之时,原本笑脸盈盈的宾客们都在各自逃命。 齐大年认为房中的人再无活路,他带着亲信离开小院,爷爷与父亲那边还需要他去盯着,往日那些低眉顺眼的贱骨头如今全起了小心思,若是没个压得住场面的人在,他们说不定会私藏齐家的细软。 对于齐大月妻子与儿子的死,齐大年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大家族自我清洁的一种手段。 齐大月没在金殿上反咬齐家一口,全是因为这对母子早被齐春秋接到府中,如今齐大月的事情已了,这对母子再留着就有些麻烦,说不定哪天被重熙皇帝想起来又是祸事一桩。 肖华飞这时正在门房的床上假寐,赵千里慌忙来到门外想要面见肖华飞,却被王老虎黑着脸拦住。 赵千里知道自己今天有些不讨肖华飞欢心,便没敢和王老虎这个副指挥使亲信来硬的,他在王老虎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想让王老虎进屋通禀。 王老虎白了赵千里一眼,不快地嘟囔道:“这府里哪有一个好人,他们自相残杀就杀好了,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谁家花园里还没几具尸骨。不是我说,就算他们全死光了,我家姑爷都不会掉一泣眼泪。” 赵千里自然听不懂王老虎在说什么,他无奈之下只得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到王老虎手上。 王老虎捏着被赵千里体温捂得热乎乎的银子,咧嘴冲着赵千里一笑。 赵千里以为有戏,就要绕过王老虎推门,谁知王老虎还是抬手一把拦住他,把那锭银子塞回赵千里的怀中。 王老虎不屑地打量着赵千里,开口说道:“我们家姑爷说了,我将来会到影龙卫里当差,真要这回收了你的银子,怪不好意思的,说不定你转头就会骂我。算了念在大家将来要在一口锅里混饭吃,我就去给你禀报一下。” 赵千里马上表示感谢,并说等这趟差事结束,会请王老虎去喝花酒。 王老虎一摆手解释道:“其实不是我不给你禀报,而是我家这个姑爷起床气很大,这会去肯定会触霉头,然后他心眼又小,以后说不定又给我什么小鞋穿...” “王老虎,你给我住嘴!三天不打你皮是不是又痒了,等回家再让杜老大收拾你。”肖华飞气愤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骂过王老虎,肖华飞换上和气的语气,“门外是赵百户吗?有事就进来吧,别听那个憨货胡说,本官为人一向心胸似海,从来不记仇。” 王老虎冲着赵千里尴尬地一笑,闪身推开房门,将赵千里放进屋。 此时吴苟道与李雷坐在椅子上,李雷一直未睡,而吴苟道被肖华飞的骂声惊醒,正一脸迷茫地望着赵千里。 肖华飞抢先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赵百户如果有急事就快说,本官换床就睡不实,其实也怎么睡。” 赵千里看了眼李雷与吴苟道,见二人根本没有退出屋的意思,便硬着头皮低头说道:“齐府内宅那边有院落起火,看样子火势不小,属下担心齐府内宅有乱子发生,正派人联系齐府中的暗桩,马上会有详情禀报。” 肖华飞疑惑道:“着火了?本官为什么没有听到有人示警或是府里有救火的响动,按理说这么大的齐府,该有应对走水的程章吧。” 赵千里斟酌片刻,谨小慎微地说道:“自从大人见过两位尚书大人,齐府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乱起来,墙外的兄弟们还抓住几个裹挟细软逃跑的齐府仆人,因为大人有严令不许我们入内宅骚扰,所以目前内宅那边的形势不在我们控制之下。” “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本大人把齐府搞乱了是吧,以至现在府里人心惶惶,根本就没人去救火是吧。” 赵千里连忙躬身抱拳,嘴里不停解释自己话里没这层意思,他可不想再惹肖华飞记恨。 肖华飞对赵千里安慰道:“这些全是无所谓的事情,这本来就是本官想做的,赵百户想一下,如果齐家人不怕,他们明早能按照上面的意思离开京城吗?” 肖华飞思虑少许,他不认为齐家内宅这把火就是普通走水这么简单,于是把头转向吴苟道,吩咐道:“让李雷留在这里陪我,你与赵百户带上五十人,去看看走水那处的情况,如果只是普通走水,就带人控制下火势,不要让火势波及别的房屋。如果控制不好,就疏散人群,远远看看,总之我们的人不能有伤亡。” 吴苟道笑着拉着赵千里退出房间,肖华飞看眼李雷,对他说道:“你也睡会,到时和老虎换班,我在这里等着狗子那边的消息就行了。” 李雷没有回话,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肖华飞不再劝说,李雷性子越发孤僻,沉默少言,肖华飞心里觉得是不是该给他找个媳妇,看李雷的性子,想靠他自己解释决终生大事,肯定没指望。 肖华飞合衣倒在床上,再次闭眼假寐,他不是不困,而是压根睡不着,齐家的人现在恨他恨得要死,谁知有没有不怕死的家仆,摸过来给他一刀,或是在屋檐上射来暗箭。 时间过去能有小半个时辰,吴苟道带着一身呛人的烟火气回到房中。 没等肖华飞发问,吴苟道便先一步到肖华飞身旁,低声耳语道:“起火的是齐大月妻儿所在的房子,属下到时,那里空无一人,根本没人救火。不过院子挺偏,属下也没管太多。等火势下来,赵千里联系上暗桩进去查看,属下才得知房里是齐大月的老婆孩子。他老婆被大火烧死了,不过他儿子命大,他娘把他藏在隔壁的澡盆里,逃得一命,不过澡盆里水太少,那孩子被烧伤脸孔与手脚,又吸了很多烟气,人已经昏死过去。如今人被属下带出来,安置在外面的军帐中,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肖华飞目光一凝,随口问道:“那孩子多大,如果现在找大夫能救过来?” 吴苟道眨巴下眼睛,犹豫着说道:“就是一个几岁稚童,属下看他可怜,刚才给他敷过自备的火伤药,马上找个好点的大夫或许救得过来。不过他爹可是被咱们送进天牢的......如果大人想当这小子已被大火烧死,没人能怪到咱们头上。” 肖华飞白了眼吴苟道,在他头上轻拍一巴掌,才郁闷说道:“反正话全让你说了,我还能当不知道?人最不能骗过的就是自己,欺心的事,我做不出来。他爹的罪过与妻儿无干,你去找个大夫先给他治伤吧,就算救不活,这罪孽才怪不到咱们头上。” 吴苟道好像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答案,笑着回道:“刚才马老哥已经去找大夫了,我就是来和大人确认一下。如果大人不同意,属下就给那孩子送回齐家去,总之不会脏了咱们的手。不过齐家要是来要人怎么办?” 肖华飞叹道:“在你们心里,我就是那么心狠的人吗?就算我和他爹不是一路人,我也做不出拿小孩子出气的事来。至于齐家来要人,本官睡得正香,从来不知道哪冒出一个孩子......不过人是你救的,以后这小子就归你养着了。” 第二百零二章 信个球 吴苟道与肖华飞正在房子中说话,门外再次传来响动,肖华飞冲吴苟道摆手,屋中此时安静下来,李雷轻轻起身紧贴着房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屋里几人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刚才偏院失火,大家抢救不及,等军爷们帮着把火扑灭,我们才发现老太爷有一个重孙不见了,敢问军爷,肖大人是否在屋内,小人想要求见。” 王老虎用他那独有的大嗓门,冲着来人吼道:“我们这里可没发现什么身上脸上有烧伤的孩子,你家孩子丢了不去街上找,跑我们大人门口瞎找什么?我告诉你,爷身后这间屋里肯定没你家孩,活爹倒有一个,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位爷脾气不好,没事少在这废话,全给老子滚回去内院去。” 肖华飞用手扶额,无声地冲着吴苟道苦笑,看来王老虎这辈子是学不会如何打马虎眼了,这几句话说完不就等于告诉人家,孩子就在肖华飞手里吗。 吴苟道觉得自己给肖华飞惹了麻烦,此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冲门外一指,意思他要出去对付那人。 没等肖华飞有所表示,门外那人又说道:“影龙卫的兄弟们今夜帮助齐家灭火,一定十分辛苦,我家老爷特命我备薄礼前来感谢,不知这位将军可否通禀一下肖大人,让我当面将礼物奉上。” 王老虎嗤笑一声,不过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僵硬,开口说道:“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想必你与你家老爷都没安什么好心吧。你把礼物给我瞧一下,我看看有多薄,如果礼真太薄,我劝你还是回去找你家老爷再要点,我家姑爷可不是三瓜两枣,就能打发得了的。” 王老虎是越说越跑偏,肖华飞摇下头,亲自站起身,将房门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身后带着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手上还捧着一个小匣子,正在门外和王老虎交涉。 王老虎见到肖华飞出来,李雷也目光不善地跟在肖华飞身后,心里知道他刚才话说得有些过了,连忙一撇嘴,把头转向一边,盯着齐家大门上的硕大灯笼发呆,好像想要从上面看出花来。 那个中年人见正主出来,就要带着笑脸上前,李雷抢先一步拦在肖华飞身前,将中年人与肖华飞隔开。 肖华飞借着这个机会,手背在身后冲着吴苟道一比划,吴苟道马上会意,笑着向肖华飞一抱拳,也不说自己要去干什么,便出了房间,向大门外的军帐走去。 等吴苟道快步钻进军帐,肖华飞才冷冷对那中年人说道:“你们齐家今夜有事,忙得睡不着,那是你们的事,与本官无关,本官还要睡觉,你就请回吧。” 中年人见肖华飞现身赶人,连忙厚着脸皮一拱手,转身将匣子从仆人手中接过来,当着肖华飞的面打开。 肖华飞越过李雷的肩头,歪头向匣子里一看,只见里面放着十锭泛着金光的元宝,下面还压着几张看不清面额的大张银票。 中年人见肖华飞没再赶人,连忙说道:“今夜劳烦影龙卫的兄弟们帮助齐家救火,我家老爷甚是感激,当然这一切全是肖指挥使调派有方。老爷特命小人,奉上薄礼,还请大人笑纳。然后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大人帮忙。” 肖华飞冲李雷一晃下巴,李雷便伸手将匣子合上接过,单臂夹在腋下,不过另一只手还是重新插回怀里,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二人。 肖华飞等李雷安排妥当,才笑着说道:“这么看还是户部有钱有粮啊,像我们影龙卫这种穷衙门,晚上当差都没一口热水喝。既然心意送到了,你请回去吧,就说我代兄弟们多谢齐尚书的赏赐。” 肖华飞说完转身就在回屋关门,这下中年人不干了,他赶忙上前想要拉扯肖华飞的衣袖。 李雷见状上前一步,把还在愣神的王老虎叫过来,二人把中年人拦在门外,根本无法前进一分。 中年人见靠近不得,银子又落入人家手中,便有些心急,他这样回去没法向老爷交待,嘴里口不择言的冲肖华飞嚷道:“姓肖的,你收了我家老爷的银子,怎么连点小忙都不肯帮?这是要吃干抹净吗,那孩子是齐家的骨血,你必须交出来给我回去!” 肖华飞见这人大喊大叫,顿时有些不悦,转身皱眉斥道:“给本官闭嘴!小心本官告诉你污人清白,你哪只眼看到本官房中有你所谓的齐家孩子了?再说你是民是官,是官的话又官居几品,胆敢对天子亲军的副指挥使大声喝骂!” 肖华飞紧接着眼睛一眯,话语中带上一丝寒意,一字一句地向中年人继续威逼道:“莫非你想行刺本官?” 王老虎一听行刺二字,瞬间像打了鸡血,连忙抽出腰刀,二话不说将刀锋架在中年人脖子上。 冰凉刺骨的刀锋与皮肤一接触,吓得中年人连举手僵住,不敢做出一丝让人误会的举动。 门口那几名护卫大门的影龙卫力士,见这面亮刃,也马上快步聚拢过来,将中年人与那个家仆围在中间,十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这两人。 中年人此时在心中懊悔不已,后悔刚才不该逞强,要知道连二位尚书老爷,都没在这年轻指挥使面前占到便宜。 如果放在昨天以前,像肖华飞这种不上不下的官阶,连进入齐家正门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不花上个几千两拜门钱,连走后门入府的资格都争取不到。 可是今日不同往昔,掉毛的凤凰不如鸡,中年人只能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大人千万别误会,小人是府里的二管家,刚才火起时,府里有孩童因大火走失,府中遍寻不得,老爷与老太爷平时最爱那个孩子,此时正是忧心不已,特命小人四处寻找。” 中年人说到此处,抬眼看了下肖华飞的脸色,才又说道:“府里今夜又没有外人进入,有人猜测,可能会有影龙卫的兄弟们看到过那个孩子,所以小人方才一时情急,口无遮拦,还请大人恕罪。” 肖华飞面露担忧对中年人安慰道:“刚才有人奏报,说府中失火,本官一向慈悲为怀,喜好助人为乐,便同意大家去帮着救火。不想这中间还有孩童走失,谁家孩子不是家大人的心头肉,这可是头等大事!” 肖华飞向着围着二人的影龙卫力士虚情假意地大声询问,可曾见过一个因火走失的稚童,众人不用吩咐便纷纷摇头。 中年人还要再说,肖华飞冲他一摊双手,让开房门,然后才开口说道:“这位二管家,想必你也看到了,本官这里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中年人伸长脖子一望,不大的小房间里,哪里有什么孩子。 肖华飞见中年人进退不得,大手一挥,对他说道:“你还是对本官了解不够啊,本官但凡听到有孩子受苦,便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弄死那群祸害孩子的恶人。这些人要是撞在本官手中,管保叫他十死无生!虽然你对本官多有误解,不过本官愿意派二百兄弟,入内宅帮助齐家寻找孩童......算了,经你一闹,本官也睡不着了,这就跟着兄弟们一起入府寻找。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肖华飞一番话吓得中年人腿肚子直抽筋,他要是真把这个祸害再引入内宅,闹出什么事端来,老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中年人连连摆手道:“府门口有贵部属守着,想来那孩子也走不远,此事不敢再烦劳影龙卫的兄弟与大人,小人这就回禀老爷,那孩子定是没有离府,只需大家在府中寻找即可,想来一会便可找到。夜色已深,不敢多打扰大人休息,小人告退。” 中年人说完,不等肖华飞回话,便带着仆人落荒而逃,肖华飞还在后面对他喊道:“本官这里人手多,眼神好,需要帮忙找人找东西,尽管派人过来打招呼,不过就不用备什么薄礼了。” 等中年人走得不见踪影,肖华飞让那些力士守好大门,带着李雷与王老虎回到房中。 李雷将匣子放到桌上,让王老虎在房中休息,他到外面去替班守夜。 肖华飞没看那匣子,转身回到床上,想要睡一会,王老虎手快,再次打开匣子,见到里面的金元宝与银票,感叹得直咂嘴,对肖华飞说道:“这齐家实在太有钱了,大几千两银子送出手还说是薄礼。姑爷啊,不是我说,这当官太好赚了吧,全天下的官都像他们这么有钱嘛?” 肖华飞心中不知怎地,胸中有一股郁闷之气散之不去,按说他今晚收入不错,该高兴才是,可是他见过齐府的排场与出手后,就是高兴不起来。他将披风紧了紧,把头转向墙壁,背着桌面上的烛光闭目假寐。 王老虎不是贪财的人,看了几眼元宝与银票后,将匣子合上推到一边,在桌上清出一场能让他抚案睡觉的地方。 王老虎在临睡前,再次向肖华飞的后背问道:“姑爷你睡了吗?你说他们这些钱都哪来的啊,为什么我爹娘以前没白没黑的种一年地,到头还是吃不饱,而官老爷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几千几万两啊。” 肖华飞没有回头,用极其扭曲的语调回道:“有人说你爹娘那样的人受穷挨饿,是因为他们太笨,是读书太少,是他们太懒惰,老虎你信吗?” “信他奶奶个球!” 王老虎的回答,基本印证了肖华飞心中的想法,下民不是那么好欺的,只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不多,自发觉醒的过程很慢,往往会伴随着巨大的伤痛。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那是基于五千年文明基因写就的伟大信仰与情怀。 来自于祖先的光荣与果敢,让那位伟人敢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带领着一个最古老的民族走出低谷,回忆起伟人苦难与光辉的历程,让肖华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愈发感到不满。 王老虎不信的那些胡说八道,肖华飞同样从未相信,随波逐流固然安稳,甚至还会充满庸俗的快乐,可那种基于社会运行理念的冲突感,常让他觉得很迷失。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确喜闻乐见,那是因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当人活不下去的时候,所有的美好敌不过腹中的饥饿感,就像李雷,王老虎,孙喜,像黄石寨那些虽然活着,却不知如何活下去的穷人们。 这些需要改变,即使很小,很慢地改变,凡事总该有个开端,不是向好,就是向坏。 按照事物的发展的客观规律,一件事情往往只要有了一个缺口,一切就会滑向不可控的深渊。 在肖华飞反复思索中,天色渐明。 第二百零三章 冯克明的指点 后半夜没有新鲜的事情发生,齐家的仆人们各自为将来打算,那些要伺奉两位尚书归乡的仆人,则对江南的风物充满了希冀,听说南方的气候没有京城这么寒冷,那里四季如春,极少需要穿上厚重的棉衣。 王老虎的鼾声让肖华飞睡意全无,那抑扬顿挫的节奏,让他的思绪回归过往的回忆中。 在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齐府内宅那面有了响动,肖华飞起床照着王老虎的小腿踢了一脚,然后不管王老虎有没有醒,他推门来到屋外。 此时院中的空地上,已停着七八辆装饰精美的大型马车,这些马车比肖华飞曾经坐过的那些马车都要大上许多,目测车里坐上四五个人还是不会觉得空间局促。 两位齐尚书这回没有玩什么花样,肖华飞已见到穿着厚厚皮裘的齐老太爷,正被丫鬟扶上马车。 而齐春秋正在与齐大年交待着什么,与齐老太爷相比,这对父子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没有那么淡定。齐春秋看到肖华飞推门而出时,故意把头转向一边,根本不看肖华飞这边。 肖华飞不会自讨没趣主动凑过去,他让李雷去军帐叫来马远与赵千里,吩咐二人准备整队,他们一会要护送两位尚书出城,只要两位尚书出了京城的城墙,这趟差事便告结束。 齐府的仆人将大门口两个灯笼熄灭,不过他们没有再将灯笼挂回去,而是把灯笼拿向库房,从今天开始这两盏大灯笼再不会亮起。 齐春秋还在那边与府中众人说个没完,眼看着聊了快半个时辰,肖华飞心中渐生不耐,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街上的行人会多起来,这么拖下去,万一被百官听到什么风声,再来个十八里相送,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肖华飞强压着心中烦躁走上前去,无视齐大年想要吃人的目光,对齐春秋拱手说道:“尚书大人,眼看着时辰不早,本官还要回衙复命,您这里如果有事情没有安排完,可以写信回来,人毕竟还都在,一切来日方长。” 这话听着透着一股不太吉利的味道,齐大年想要还嘴,齐春秋却拦住儿子,没有让他说话。 “老夫与父亲年岁已高,此次归乡,估计不会再回京城,自然事情交待的细些。今后我儿与肖指挥使要在京中一同为官,凡事还请多照应。” 齐春秋一反昨夜的高傲,态度和蔼地说起了软话,这多少让肖华飞有些不适应。 肖华飞就算不太待见齐家人,此时也不能打齐春秋那张笑脸,同样笑着应付道:“这是自然,大年兄此时在兵部司理库房,本官许多事还要齐兄多照应,请尚书大人放心。” 齐春秋不知是因为感怀,还是出于挑拨,意味深长地对肖华飞说道:“老夫少小离家,比你此时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那时我父才是个工部小主事。如今我与老父一同归乡,算是成就人生一段佳话。离别之际,老夫感怀自身有一言相赠,为官过刚易折,为人当看来日,是以善柔者不败。愿肖大人,常怀忠君报国之心,定可前程似锦。” 肖华飞觉得齐春秋说得可不像什么好话,不过此时他不想与对方有过多交流,连续多日没有睡好,此时他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草草应付两句,肖华飞还是将齐春秋弄上马上车,在齐府众人的注视下,肖华飞带着一百人,送齐府的两位尚书出城。 一路上肖华飞注意到齐春秋那辆马车不时地掀起马车窗帘观看京城的景物,而齐老太爷那辆马车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想来齐春秋没有他父亲看得开,至少在肖华飞看来,齐老尚书在离京这件事情上,要比他儿子想得远。 肖华飞此时骑在马上,时刻注意着车队的动静,队伍离南城门已经越来越近,至于齐家两位尚书离京后会如何,肖华飞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不过这些事已与他无关。 这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而是与重熙皇帝接触过两次后的直觉,头顶上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那种心胸开阔之人。 那日回京面君时,他隔着帘子都能感觉到皇帝那久久压抑的怒火。 有影龙卫的人员跟随,车队没有太多阻碍便出了城门,车队行过护城河后,肖华飞向后摆手,影龙卫的所有人员便即刻驻足。 车队没有一丝停留,两位齐尚书没有叫肖华飞再上前说话,车队头也不回地向南方驶去。 肖华飞骑在马上看着车队渐行渐远,两位尚书这样离开,对齐家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马远上前提醒道:“这次多亏大人出马,咱们可算是对上面有了交待,如今两位尚书已经走远了,而且没闹出什么事端,剩下的自然有其他人去操心,不知大人眼下是回家,还是回衙。” 肖华飞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猜指挥使大人是不是一夜未睡,正在等我回衙复命。” 赵千里还留在齐家那边,齐家人不从府里彻底离开,他那边就不会撤离。 此刻身边没有外人,所以马远在说话上没有太多顾忌,直接说道:“这一阵京城里形势过于复杂,朝堂中的变化太快,宫中的决定里外透着诡异。还有卫里面人员变动之大,让属下有些心惊胆寒,想必指挥使大人近来睡不好。属下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只需听命行事就好。” 肖华飞无奈一笑,这阵没人能睡好,而且随着皇帝身体越来越差,可能还有许多夜晚无法睡好。 等肖华飞带人回到影龙卫官衙时,王书吏早已等在大门口,见到众人归来,他忙叫肖华飞赶紧去见冯克明。 肖华飞进入冯克明公房时,冯克明早已坐在书案后等他。 冯克明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身体恢复得不错,等肖华飞施礼后,冯克明让肖华飞拿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肖华飞搬过椅子,不过没先坐下,而是取出四万两银票,放到冯克明的书案上。 冯克明看到装满一个小匣子的银票,根本不为所动,嘴里无所谓地说道:“看来你办了趟肥差啊?” “这全是托陛下与指挥使的福,齐家人觉得兄弟们站岗辛苦非要硬给,属下又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说不要,可是他们死活要给,说咱们不要,他们就要放火烧宅子,大人知道属下一向心地纯良,为解救齐家房屋与水火,所以只能收了。” 肖华飞只管顺嘴胡说,并不怕冯克明生气,因为他相信没人和银子有仇。 “这些怕是有几万两吧,你打算怎么分?是都给老夫自己呢,还是这里还有别人的份,你这不说明白,老夫怕是会为难啊。” “英明莫过于大人,这里一共有四万两银子,二万两归大人支配,剩下的自然请大人转交孙福公公,属下到京城以来,承蒙两位贵人照顾,还一直没有表示心意,这回算是借花献佛了。” 冯克明拿手点着肖华飞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说你笨吧,交给你的差事倒是全能办得差不多,说你聪明吧,有些事你办得又有些义气用事。不过幸好你事后还知道找补,否则这次你会有麻烦的!” 肖华飞明知故问道:“大人此话何意,属下实在不懂。” “你这个小滑头当真不懂?陛下让齐家父子离开,是顾念着君臣一场的情份,这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陛下看得...”,冯克明想了下措辞,继续说道:“陛下想得要比你我长远,凡事不能只看眼见,要看明年,看之后百年,你到底懂不懂?” 肖华飞心中冷笑,恐怕是顾着身后的名声吧,当朝尚书毒死另一个尚书,史官连下笔都会觉得为难。丢脸面的不是一死一走的两个当朝尚书,而是朝廷上最高的主事者,大晋的天下第一人。 冯克明看着肖华飞假装懵懂的年轻面容,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回做的倒是解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朝中的官员得知此事会如何看你,老夫年纪大了,未来影龙卫这边十之八九,你要担起更多的差事,到时百官全与你为难,你在朝中岂不是寸步难行?” “都尉是怕朝中百官与你为难?还是怕他们自身不正?最后落到属下手里,不得善终?” 肖华飞对冯克明提出了极为尖锐的问题,他十分想知道,冯克明内心真正的想法,如果大家理念不合,他宁可挂冠而去。 冯克明意味难明的回道:“未来如何,老夫决定不了,你也决定不了。不过老夫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老夫并不怕他们,大不了我可以躲回公主府,朝中除了陛下,还没人敢到公主府找麻烦。老夫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朝中没有靠山,凡事当留一线,不要激起众怒。” 肖华飞对此倒是能够理解,不过冯克明这种充满妥协的态度,让他同时感到一种无力,就像他不能把齐家父子绳之以法,只能看着对方心怀不甘的离京归乡。 这是一种对立双方均不满意的解决方式,说好听的大顾全大局,说不好听的叫和稀泥。 冯克明似乎看破了肖华飞的心思,进一步劝解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罪人总有会受到惩罚,但我们一定要听陛下的安排行事,大晋不是你我的大晋,而是陛下的大晋,不知老夫的这个答案,你是否明白。” 肖华飞心里生着闷气,放走齐家人,他始终觉得对不起死难的那些兄弟,这一切的源头,皆是有人过于贪婪所致,可面对这些人,他现在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肖华飞将匣子又向冯克明的方向一推,用酸涩的语气说道:“可是如果有人太过分呢?属下就看着不管,任其胡为吗?属下的过往想必大人一清二楚,我妻子未认识我之前,连盐都不舍得多用。前日那些死在无名山包的兄弟,到现在尸骨未寒,而我只能替他们弄些银钱补偿,一条鲜活的人命,就值这么点银子吗?昨日齐家所见更让属下心中难安,他们无需眨眼,一出手便是千万两白银,可天下百姓苟活在生死两难的边缘,难道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只等着天收他们吗?” 冯克明叹口气,苦笑着道破真相,“人命本就是用银子衡量的,你可能觉得他们亏了,但你给他们家人的银两数目,无数人会觉得他们赚了,不要用你还年轻的善良,去揣测百姓的心思,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数,生也好,死也罢,怕得不是人死了,而是怕死得不值。至少从结果上看,他们死得很值了,边军死一个人才能拿多少银两,别说他们的家人还不一定拿得到手里。听老夫一句劝,你做的够多了,甚至有些过了。” 冯克明劝过几句后,有些欲言又止,脸色随之一黯,不再与肖华飞理论,他让肖华飞把装着银票的匣子交给王书吏,剩下的事自有王书吏来安排。 肖华飞出门前,冯克明提醒他,记得明天去一次四方馆,那里还有他的差事没有办完。 肖华飞知道这些事怪不到冯克明头上,他主要还是因为兄弟们没有意义的牺牲而心绪烦躁。 在卓尚书之死这件事上,云铺卫那些兄弟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到最后只有齐大月与郑俊怀受到了律法的惩处,这不能不说,是种令人极其失望的结果。 朝堂需要安稳,异族需要媾和,从来没人想过,百姓真正需要什么。 百姓需要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一间茅屋遮风挡雨,二餐饭食养大儿女,齐肩薄棺安葬先人,这已经是为人存世的最低要求。 可眼下看来,如此简单的希望,分明是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而大晋并非不富,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到处流淌着金银,只不过这些金银全在极少数人手里,或是达官,或是显贵,却无一布衣。 第二百零四章 谣言 肖华飞离开冯克明的公房后,王书吏正抄着手,后背靠着墙等在公房门外,见到肖华飞一脸寒霜的从房里走出来,王书吏连忙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虽然与冯克明聊天的结果不是很愉快,肖华飞见到王书吏后还是尽力舒缓了神色,将手中的木匣交给对方,并转告了冯克明对这些银两的安排。 王书吏笑着对肖华飞劝解道:“别因为拿出些银两而心疼,指挥使是为了你好,齐家那些银子如果你全收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有人眼红不说,搞不好会在朝堂里掀起风浪,到时就不是这点银子能搞定的了。你还年轻,官位还会往上走,挣银子的机会还有很多。” 肖华飞没有向王书吏解释,这些银子是他主动拿出来的,王书吏能对他说这些话,心里还是出于回护之意,担心他年纪小,眼皮子浅。 肖华飞客气地与王书吏告辞,谁知王书吏却拉住他问道:“刚才指挥使大人有没有同你商量,卫里在江南那边有一个小州府出了缺,原来的千户不知怎地病死了,需要京城派一个新的千户过去。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赵千里那小子不错,副指挥使觉得怎么样?” 肖华飞回头看了一眼冯克明紧闭的公房,看来这老狐狸虽然没亲自去齐府,可那里发生的事,哪一件也瞒不住他,看来影龙卫里的水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要么是赵千里自觉留在京城会被肖华飞打压,特意找了冯克明说情,要么就是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给冯克明报信,冯克明出于一种对亲信的保护,打算将赵千里调离此地。 不管这两者哪个原因,结果都是冯克明在向肖华飞展示着他对影龙卫的绝对掌控力。 王书吏借机点破肖华飞对赵千里的不满,肖华飞自然乐于送出这个人情,反正赵百户去了千里之外,眼不见心不烦。 他笑着对王书吏说道:“我刚才在屋里还说过,英明莫过于指挥使大人。江南亦是大晋疆土,怎能没有咱们影龙卫的千户坐镇探访。经过昨天相处,我发现赵百户心思细密,办事老成,当是升迁外派的不二人选,他去住江南定可为卫里再立新功。” “既然两位大人都没有异议,那小吏就去签发调派文书了,副指挥使若没吩咐,小吏便去忙了。” “那就有劳王书吏,本官连续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刚才和指挥使告了假,这便回宅休息,明天还要去礼部那边有点小事要办。” 肖华飞笑着与王书吏点头作别,带上吴苟道,李雷和王老虎一同回家,马远则替肖华飞留在衙里,防止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路无话,肖华飞到家后让吴苟道将剩下的银票交给杜金保管,简单用过饭食,便回到房中继续睡觉。 肖华飞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早上,期间连杜金叫他吃晚饭,他都没有起床。 经过长时间的睡眠,肖华飞终于缓解了几日来积累下的疲惫,第二天早饭前由杜金陪着练起放下几天的功夫。 杜金对肖华飞的功夫依旧充满着嘲讽,说肖华飞练功最多练个皮光毛顺,哪怕一个练过三年童子功的孩子也比肖华飞强上不少。 不过肖华飞不以为意,他是身子骨定型后才开始练功,只要能混个强身健体就心满意足。 泡过澡后,肖华飞换了件崭新的里衣,外面穿上影龙卫副指挥使的官服,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精神。 因为冯克明从来不穿指挥使官服,对驸马都尉来说穿指挥使官服算是降品,冯克明自有代表着正二品勋贵的官服,只不过除非上朝,冯克明平时不想穿而已。 所以肖华飞这身金丝缠袖的黑色官服,就是目前整个影龙卫明面上最高级的官服。 杜金看到肖华飞里外焕然一新的打扮,有些皱眉问道:“你这是要去哪?瞧这里打扮外一新,就差脸上擦点粉了,莫不是要去私会哪家的姑娘?” 王老虎经杜金一提醒,跟着上下打量肖华飞一番,挠着下巴说道:“经杜老大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姑爷外面这件官服也是新的吧,从保宁回来那件官服不是脏了还没洗吗。不是我说啊,姑爷从早上起来脸上就有股春色,莫不是要犯桃花?” 肖华飞心中一颤,马上冷着脸说道:“这件是狗子昨天从衙门里带回来的,按例我在陛下那领一套,衙门里还要给我备一套方便换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我还得继续穿那件爬山卧草的脏衣服,你们才满意?” 吴苟道见风向不对,马上向杜金解释,这是昨天卫里司库吏员让他带给肖华飞的新官服。 有了吴苟道的证明,杜金才没有继续纠结衣服新旧的问题。 肖华飞看了眼王老虎,这个家伙太耿直,今天的事情不能带他同去,否则回到家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流言蜚语。 王老虎既然提到了脏衣服,肖华飞计上心来,对张信说道:“你今天就去牙行雇个做饭和洗衣的老妈子回来,咱们家里全是一群汉子,总不能连个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另外再看看市集上有什么家里要用的东西,顺手一起买回来。” 王老虎一听要去逛街,立马兴奋起来,上回让他在家里到处挖坑,他就没有上街闲逛的机会,如今听到这个,就再也不想跟着肖华飞一起出门,嚷着要跟张信一起去买东西,而杜金自然就得留下看家。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杜金不怕肖华飞遇到多少危险,而且李雷和吴苟道的身手他多少知道,就没阻止王老虎要跟着张信上街的请求。 安排好王老虎这个嘴快的家伙,肖华飞才带着李雷与吴苟道向礼部专门招待外国使团的官驿行去。 他们出门后,三个外来户相互一看,突然发现没人知道四方馆在哪,好在吴苟道嘴勤,一路上连打听再问,历时一个多时辰,肖华飞才找到四方馆附近。 没等肖华飞三人靠近四方馆,他的那身官服便被附近暗藏的影龙卫暗探认出,有一人身穿茶博士的服饰,从路旁边的茶楼中小跑着出来迎向肖华飞三人。 这人身着便装,样貌普通,看上去有个二十五六岁上下,肖华飞对这人根本没什么印象,可以说这人的长相属于看过一眼便会忘记的类型。 这人快跑几步来到肖华飞面前,并没有行大礼,而是拱手笑着轻声问道:“敢问大人可是卫里新任的肖副指挥使,属下是东城千户所治下坐探廖三杯,明面上是这茶楼里的茶博士,现奉指挥使的命令在这周围警戒,留心过往人员。这里人多眼杂,大人若是不急可否随属下到茶楼里一叙,属下的百户正等在茶楼中,已为大人备下好茶。” 肖华飞没有因为廖三杯没有行大礼而作色责怪,想来他是不想在大街上暴露暗探的身份,这点心思肖华飞能够理解。 反正没有太着急的事,肖华飞想到那位北周郡主的臭脾气,感到脑仁子直疼。 本着躲一会是一会的心思,肖华飞便随着南先东进入茶楼的包厢。 等肖华飞进入茶楼,便有一个茶楼东家打扮的人上前行礼,等肖华飞被这人引入包厢内坐下,这人才施大礼道:“属下东城百户南先东,给肖副指挥使问安,刚才多有不便,属下未能远迎,还请上官不要怪罪。” 肖华飞听马远说过卫里已把四方馆监视起来,看来到目前为止,这些监视的人还没有撤回去。 “兄弟们在这里辛苦了,今日本官到这里是办点公事,不知你们近来可有什么发现?”肖华飞让南先东起身,而后随口问道。 南先东为肖华飞倒上一盏热茶,才恭敬回道:“这里有礼部的仪军守着,倒是不用担心闹出多大的事端,不过就是前几日那位北周的郡主,因为想出门找人,在门口与守卫大闹了一番,着实有些不成体统。” 肖华飞知道那位郡主有点人来疯的性格,想来给她站岗的守卫少不了吃苦头,不过她一个异族的郡主要到京城里找什么人,这倒有些奇怪。 当肖华飞看到南先东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顿感不妙,再联想起冯克明让他过来这边时,那不冷不热的语气,肖华飞觉得已能猜到南先东下面想要说出的答案。 果不其然,南先东见肖华飞不开口,不敢直视上官,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桌上的茶壶说道:“大人今日想必是来见那北周郡主的吧,请恕属下多嘴,异族的女子大多不习教化且性子直爽,大人还是尽快与她把事情办清楚,以免,以免......呵呵” 南先东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话到最后打个哈哈,没有把话说完。 肖华飞被南先东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硬摆出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斩钉截铁地说道:“本官与那郡主不熟,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见乃朵不花,朝廷有事让我与北周正使传达。” 南先东强忍着笑意,憋得脸上通红,不看向肖华飞,只管不断点头称是。 肖华飞心中没底,试探着向南先东问道:“雅苏......就是那个郡主说过些什么?” 南先东观察一下肖华飞的脸色,故作轻松地回道:“倒是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就说大人答应过来看她,但大人不来,她就只能出去寻找,还向卫军打听大人的家在哪里。” 肖华飞不管对方信不信,板着脸说道:“异族的女子天性跳脱,就爱胡闹,当这里是她家的草原呢!咳,咳,把她的事放在一边不谈,本官要提醒你们,身为影龙卫部属,切不可像街边那些长舌妇一般,以讹传讹。北周郡主没有心机,可是想出来逛一下京城,见识下我大晋的繁华盛世,被门卫阻拦后,情急之下有可能随口乱攀交情,但你们不能跟着起哄,以免坏了朝廷的布置。” 南先东还没说话,吴苟道抢着说道:“大人说得全对,属下认为定是如此。不知南兄以为小弟说得对不对?” 南先东闻弦而知雅意,自然马上顺着吴苟道的话点头不止,加强了对肖华飞解释的肯定,至于南先东心里信不信,只有天知道。 肖华飞无奈地看了眼吴苟道,见这家伙和南先东一样,全在强忍着笑意,而李雷依旧面无表情。 这多少让肖华飞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以李雷淡漠的性子,回家后应该不会当着杜金的面乱说。 肖华飞知道越摸越黑的道理,即使他和雅苏之间是清白的,这些家伙一样能想出若干的故事出来,当男女间的故事一旦多了,最终就会变成事故。 肖华飞端起茶喝过一口,对南先东吩咐道:“你们继续严密关注这边的动静,本官还有公事要办,就不在你这里久留了。如果遇到什么急事,可以回卫里请求支援,你等身分敏感,不必相送,暂且留在店中,本官自去馆驿那边就好。” 南先东闻言起身施礼,将肖华飞送到包厢门外,肖华飞三人自行下楼,前往四方馆。 第二百零五章 父女 肖华飞带着李雷,吴苟道来到四方馆大门前,见门外守军高大威武,目不斜视,倒还真有几分彰显大国威仪的派头。 肖华飞没有贸然往门里进,他第一次来这种接待国宾的地方,对里面的规矩基本没有任何了解。 吴苟道拿着肖华飞的腰牌,递给门前守军,说他们三人奉命来见北周正使,有公事接洽,守军接过看了一眼,便让吴苟道等在门外,转身自去里面禀报。 时间不长,不见北周人出来待客,却看到一个礼部官员缓步而出。 这名礼部官员向肖华飞一拱手,言语间对肖华飞很是亲热,邀请肖华飞先到馆中偏厅稍坐,肖华飞自然不好拒绝,便跟着对方进入四方馆。 在一间偏厅里,主客坐定后,这名官员重新向肖华飞见礼,笑着说道:“在下毕乐天,是礼部主客司员外郎,暂时调到四方馆这边的掌事。我已让人去通知北周正使,说是大人求见,想来一会便有消息。为感谢大人去保宁县迎回卓老尚书骸骨一事,特此请大人来公房用茶,聊表谢意。” 肖华飞觉得毕乐天的话在情理之中,但未必就是仅为表达感谢这么简单,于是肖华飞言语间跟着客气的寒暄几句,但绝口不提在保宁县那边发生的具体事情。 毕乐天见在肖华飞聊了半天,一直在左顾而言他,知道对方年纪虽然不大,但不是全无心机,索性直接问道:“本部卓尚书之死在朝中虽有明议,凶徒眼看着或将服法,但其中具体因由,想必不是殿上表述得那么简单。下官今日与肖大人有缘,想代礼部同仁向肖大人了解下案情的始末,不知肖大人可愿为我解惑?” 肖华飞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笑着回应道:“关于卓尚书遇害的相关案卷,影龙卫那里早已上报朝廷,本官把整个案情始末写得清清楚楚,凶手在朝堂上供认不讳,不知毕大人何故发问?若是有疑问,可以直接看朝廷对此案的公告便好。本官知道得和毕大人一样多,毕大不知道的,本官同样不知。” 肖华飞肯定不能把案中隐情向礼部人明说,那样造成任何麻烦,最终都会把板子打在他的身上。 毕乐天不知是书读得太多,还是生性耿直,直接说道:“肖大人是在开玩笑吧,大家同朝为官,谁不知道朝廷的公告上面写得东西是怎么回事,那上面除了歌功颂德,还有一句真话吗?下官别的不想知道,就想请肖大人明言,齐家两位尚书的离京是否与卓尚书之死有直接关系。” 肖华飞根本不接对方的话,笑着对毕乐天说道:“礼部这边的茶可是真不错,比影龙卫那边采买的枯树叶子强多了,要说这京城的衙门里,属礼部最是清贵,看来此言不虚。” 毕乐天起身到房中找出一罐茶叶,放到肖华飞面前,急切的说道:“茶叶是小事,肖大人愿意喝就把这罐带回去慢慢品尝。不过还请肖大人明言,整个齐家是否参与到了卓尚书之死当中,若是大家猜测不错,我等礼部官员定会与齐家人没完,直到参到他们夺官下狱为止。” 有些话说出来很爽快,可后续的事态会变得不可控,肖华飞不想去惹重熙皇帝不快,对于毕乐天的问题,其实包括毕乐天在内,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不过他们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用来发起新的朝堂攻讦。 肖华飞不想当礼部的刀,更不想卷入这场没有意义的争斗之中,无论哪一方胜了,大晋百姓的处境不会有一丝改善。 无非是换了一群掌权的新贵,继续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 不知道四方馆到底有多大,传个消息如此之慢,肖华飞已经换了杯新茶,依旧陪着毕乐天打着太极,心中已越发不快。 等了不知多久,直到肖华飞想要起身向毕乐天告辞,去大门外等候。 四方馆内的一个小吏,才带着一名身穿北周服饰的武士走过来,小吏站在门口向里面通禀,说是北周正使乃朵不花,派人来接肖华飞过去叙话。 在毕乐天无奈的眼神中,肖华飞起身告辞,跟着北周武士去见乃朵不花。 穿过几重院落,在一间装饰华贵的厅堂中,肖华飞见到了有段时间没见的乃朵不花。 毕竟是有事相谈,肖华飞没有对乃朵不花绷着脸,笑着与对方寒暄问候。 乃朵不花好像忘记了与肖华飞在来时路上发生的不快,非常有风度的请肖华飞落座喝茶。 肖华飞再次面对乃朵不花,内心其实有些尴尬,毕竟上门要账这种事,对方有可能翻脸不认,特别是在大晋朝廷明确拒绝了乃朵不花的一切请求之后。 以肖华飞的身份无法代表大晋与乃朵不花谈论政事,所以二人之间初始时只是谈些京城的风物, 乃朵不花久掌政事,心机深沉,从他的言谈间,除了对礼部不许他在京城四处游玩,有些微辞外,肖华飞并没有听出对方有任何不满。 不过对方只谈风月,却不提让郡主出来相见,肖华飞更不好提出要见人家的女儿,二人只能不尴不尬的聊着。 肖华飞正不知道怎么提起那三千头牛的事情,谁知乃朵不花刚才还在谈院中盛开的梅花,随之口风一转,向肖华飞说道:“再次见到故人,本使刚才只顾着叙旧,全然忘记祝贺肖大人荣升影龙卫指挥使一职,还请肖大人恕罪。一会本使自有贺礼奉上,还请肖大人不要嫌弃。” 肖华飞右眼一跳,心中稍感诧异,影龙卫在外面把这里盯得死死的,可他升官这点小事还是传到对方耳中,这中间的缘由值得深思。 对方虽然看上去被困在馆驿当中,可是消息的来源却没有中断,礼部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虽说防谍不是礼部的差事,可是最基本的保密总该做好才是。 肖华飞掩饰好情绪,试探着问道:“本官不过是一个军卫的副指挥使,这官职在大晋不上不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担不起正使的恭贺。正使大人这阵想必没有出门,却为本官这点小事挂心,着实让本官感动。” “肖大人过于客气了,本使一向有话直说,重熙陛下亲军的副指挥使怎么说是小官呢,前些天,本使的一些财物还让贵部查抄过,本使又怎敢轻视肖大人的来访呢。”乃朵不花盯着肖华飞的眼睛打趣道。 肖华飞这时只能装起糊涂,心中觉得要和那三千头牛永别了,脸上带上疑惑的表情问道:“本官到卫里时间尚短,正使说得这个事情,本官未曾听闻。不过前几日冯都尉被人下毒刺杀,影龙卫倒是拔除了几个东蛮那边的密谍联络点,听闻捕杀了几个密谍,不知此事怎会与北周使团有关?” 乃朵不花眉毛一挑,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本使与东蛮那群野人当然无关,我们北周人与东蛮人虽然在你们晋人眼中都是关外野人,不过北周立国已久,行事自有法度。我国陛下自从登基以来遇事果敢大气,要杀要打肯定明着来,绝不会允许下面人用阴暗的手段行事。若是北周想对晋国不利,本使这次来带的就是战书,而不是送给重熙陛下的寿礼。不知本使这个回答,肖大人可否满意。” 面对乃朵不花饱含威胁的话,肖华飞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眼看着事情就要回到那日登船时的场面,看来乃朵不花对那日被肖华飞教训,并非一点不在意。 上次的锄奸行动,当然波及到了北周人这边,不过双方均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状态下。如果乃朵不花咄咄相逼,肖华飞说不得要把事情挑明,反正吃到嘴里的东西他是不会退还的。 肖华飞就要还嘴,打嘴架肖公子可从来没怕过谁,这时厅堂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因为说的是北周话,肖华飞根本听不懂,不知道外面人在说什么。 不过看乃朵不花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厅堂的大门被人忽然推开,北周武士想要拦阻,却已经晚了。 门口射入的阳光,让肖华飞有些看不清进来女子的脸庞,不过从身段与服饰上,他还是一眼认出,进来的女子正是北周郡主乌丽雅苏。 等女子走近,肖华飞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多日不见,这位北周郡主越显容光焕发,想来是大晋京城的气候还是要比草原上好上许多,原本她双颊上有着细微的红血丝,再见时已经再也瞧不出来。 雅苏的面庞现在光滑无比,显得十分圆润,像是洁白温润的羊脂白玉,叫人看到就会心生怜爱。 乃朵不花绷着脸冲着雅苏训斥了几句北周话,肖华飞一脸茫然的听着,雅苏似乎不怕她父亲,迎着她父亲的目光,嘟着嘴还了几句。 肖华飞看着父女二人当着他的面吵嘴,心里就想告辞离开,大不回去见了冯克明就说乃朵不花爽约,他们父女二人联手做局,不想再按约行事。 总之这三千头牛最后也落不到他的手上,何必呆在这里被人戏耍。 不知道雅苏对乃朵不花说了什么,乃朵不花像泄了气一样,不再和女儿争论,颓败地坐回椅子不看肖华飞,也不理自己的女儿。 肖华飞起身想要告辞离去,却被雅苏拦住,她拉着肖华飞的胳膊就要去往别的房间。 肖华飞顿时觉得乃朵不花向着他这边射来了想要杀人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肖华飞甚至觉得乃朵不花手里有刀的话,就会真的砍向他。 肖华飞不露声色地将胳膊从雅苏的手中抽出,向着父亲二人一拱手,强笑道:“今日见到正使与郡主均安好,本官已经放心,这就回去复命,若是二位还有什么要求,只管叫礼部的人安排。大家都是熟人,咱们来日方长,我找个时间,等二位离京时再来问候....” 雅苏故意不看父亲挂满寒霜的脸色,反而对着肖华飞展颜一笑,再次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姓肖的你在蒙谁,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根本就不会再来。雅苏虽是个女子,但向来言而有信,你那些歌谣礼部的那些人可不会,今天你要是不教会我,就别想离开。” 第二百零六章 郡主与迷妹 肖华飞本想还要与乃朵不花客气几句,不过雅苏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肖华飞被雅苏硬拖着走出厅堂,进入隔壁的一间充满女子香气的闺房。 房间门外马上有北周的侍卫来到门口,雅苏注意到门口不断向内观望的侍卫,回身当着侍卫的面就要把房门关上,侍卫抬手按住房门,说了一句北周话,却被雅苏抬脚踢在身上。 侍卫见郡主发了脾气,不敢再阻拦,只能向肖华飞投去恶狠狠的目光,仿佛在说若是肖华飞敢动郡主一根汗毛,就会让他好看。 肖华飞无所谓的冲侍卫耸耸肩,乃朵不花都搞不定自己的女儿,肖华飞有什么能力劝阻这位任性的郡主。 不过肖华飞在雅苏关上房门后,还是刻意与对方保持了距离,他注意到房间角落的屏风上,搭着几件颜色艳丽的小衣服,瞬间认出那是什么后,马上尴尬的把头转向别外。 雅苏好像没有发现肖华飞在看什么,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肖华飞不用她让,找一把离对方较远的椅子坐下,此时他想快点与雅苏搞定关外交割牛群的事宜,然后尽快离开这里,以免再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去。 “你坐得那么远是怕本郡主会吃了你?看你与我阿爹斗嘴时,胆子倒是挺大的,为什么一见了我,就觉得你在躲着我?”雅苏笑着发问道。 肖华飞面对雅苏倒是比见乃朵不花时要轻松上许多,毕竟当着一位异族美人的面,总比对着一个心机深沉的老头子要强,至少在观感上要养眼太多。 肖华飞公式一样的回道:“本官对郡主来说是外臣,所言所行当然要顾着郡主的名节,虽然郡主是周人,性情可能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不过有些世俗礼节还是要遵守的。相信郡主能看得出来,本官是个正人君子。” “那你刚才见到本郡主为何不拜?本郡主前几次要出去找你,都被门口的守卫拦着出不了大门。难得你今天良心尚存,主动送上门来,现在给你个机会,快过来给本郡主磕一个,兴许本郡主心情一好,再多赏你点什么。” 肖华飞没有惯着雅苏,给了对方一个白眼,让他给一个女子磕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那个女人是他老婆,还得是打不过的那种。 “郡主要是没有别的事可谈,外臣可就要告辞了。”说着肖华飞不管雅苏略带幽怨的目光,起身就要走向房门。 雅苏半点没有一国郡主的矜持,听说肖华飞要走马上跳起身抢在前面,伸开手臂挡住房门,死活不让肖华飞离开。 这一下闹出一点响动,门外的侍卫马上冲着房里喊了一句北周话,可能是问出了什么事情。 雅苏不耐烦地训斥了几句,那侍卫便再没了动静。 肖华飞皱眉对雅苏说道:“你这样做,他在外面只会更加误会咱俩在干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聊会天,我建议咱们还是打开房门说话,至少别闹动什么让人误会的动静,哪怕你不在乎自家清白,我还是比较看重自己清白的。” 雅苏挡着房门,悠悠说道:“这些天你一点没有想起过我?” 肖华飞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窗户那边,李雷与吴苟道都被留在了院外,这时想脱身不可能和雅苏动手,那就只能寻机跳窗了。 这是肖华飞此时能想出的最后办法,面前这个姑娘让他觉得很头疼,几次相处下来,肖华飞知道一般的方法,很难说服这个任性的郡主。 谁知雅苏看破了肖华飞的想法,她邪魅的一笑,对肖华飞威胁道:“你要是敢跳窗逃跑,我就敢弄乱衣服,说你意图非礼我。” “要不要玩这么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大国郡主,何必非要跟我一个小人物死磕呢。我答应你不跑总行了吧,咱们还是好好坐下来说话。”肖华飞再次后退两步,放缓语气劝道。 肖华飞现在心里非常记恨冯克明,要不是这个老狐狸非逼着他过来,就不会陷入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雅苏好像还不放心,她眼睛盯着肖华飞的举动,冲他晃了下小拳头,然后才小心地搬来椅子就坐在房门前,肖华飞无奈退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好,歪着脑袋冲她苦笑。 雅苏坐定后,再次变回端庄的北周郡主,她平静地对肖华飞说道:“你不用自作多情,本郡主不让你走,可不是看上你了,只是觉得你这人不讨厌罢了,不像那些千夫长,万夫长一见了我就走不动道,谄媚的像条发情的公狼。”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是怕你,或者说他们只是因为怕你爹,而不得不恭敬你呢?” 雅苏单手托着好看的下巴,叹口气回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牧奴的女儿,他们早就把我撕碎了。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第一个见到我阿爹不害怕的人,所以我才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你千万不要想的太多。” 肖华飞听过雅苏的话,多少能够理解她的想法,这是一个被父亲与兄长保护过度的公主,她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还没成年就被北周皇帝册封为郡主,这是一个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 在她这个年纪,对于未知或者反常的事物,总是充满危险的好奇,说白了就是正处在青春逆反期。 肖华飞改变了一下态度,今天的事情想要顺利了结,就不能太逆着对方的意思,他放缓了语气,就像拿着糖果的怪叔叔,用略带关怀地语气说道:“既然你想要找人聊天,咱们就安静坐下聊会,不过事先说好,只能聊半个时辰,本官还要回去复命,无法陪你呆太久。” 雅苏的神情果然好了起来,她用力点点头,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对肖华飞怯生生问道:“你的那些歌谣我从来没有听过,是你自己编的吗?” 在得到肖华飞肯定的答复后,雅苏眼里有兴奋地光芒在闪动,她连珠炮一样的发问,根本不管肖华飞记不记得住。 “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朵?你最爱吃什么菜?如果累了的时候你会弹琴吗?......你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多一些,还是温柔的女孩子多一些?” 肖华飞后背冒出虚汗,在回答了雅苏很多无厘头的问题后,终于明白一个真理,一个谎言的背后,需要无数的谎言来支撑。 勉强满足了雅苏无比旺盛的八卦之魂,肖华飞好像虚脱一样从雅苏的房间走出,若不是两人的衣着还很整齐,门外的侍卫备不住会将肖华飞当场正法。 肖华飞浑浑噩噩地走出乃朵不花所在的院子,后背的汗水被冷风一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他刚才陪雅苏说了半天的话,除了他是穿越者这个最大的隐秘守住没讲外,就差坦白自己小时候是如何尿的床。 雅苏在不经意间把他的过往盘了个底掉,可此行的目的却一点没谈,到最后雅苏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向大晋移交那三千头牛。 肖华飞回望乃朵不花所在的院子,只觉得那里面,是他重生到大晋以来,进过最危险的所在。 李雷见肖华飞站在院门口发呆,赶紧快步迎过来,眼珠不错地盯着肖华飞前后打量,见他身上没什么大碍后,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吴苟道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肖华飞在进院前与进院后,完全就像两个人,忙低声询问肖华飞在院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华飞不敢告诉二人真相,哪怕这两人对他忠心耿耿,不是怕他俩担心,而是他觉得实在太丢脸,被一个比他真实年龄小上三十多岁的小姑娘耍了,这种事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肖华飞这时已经明白过来,刚才在院中发生的一切,全是乃朵不花父女算计好的,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场少女青春期叛逆狗血剧,可惜他发现的太晚,所幸没有让对方得知过于重要的隐秘。 高端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肖华飞如今对这句话不得不信服,今日与雅苏一番较量,让他对漂亮女人的免疫力又上升一步。 吴苟道还在边上不停地发问,想要知道肖华飞在院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肖华飞实在被他烦得没办法,边向外走边说道:“瞎打听什么!我现在很好,非常好,明天会更好!我跟你说张无忌他妈说得对,你听得懂吗?不懂就别问,” 吴苟道被肖华飞怼得一脸茫然,不过听不懂上官的话,就像在说他当不好一个合格的狗腿子,这个感觉让吴苟道感到惶恐不安,觉得跟不上肖华飞前进地脚步,仿佛没了人生的意义。 吴苟道回头冲着乃朵不花的院子啐了一口,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肖华飞身边找到那个叫张无忌的人,到时再向人家母亲好好请教一下,到底说过什么样的道理,让自家大人如此重视。 乃朵不花与雅苏站在厅堂中的阴影中,看着肖华飞带着人离开,乃朵不花脸色平静,根本看不出刚才与女儿生过气的样子。 他笑着对雅苏问道:“你与他聊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这小子是否值得我们重视?他眼下虽然还很稚嫩,在朝堂中也没什么分量,不过看晋国朝局发展与重熙的布置,他将来也许会接手影龙卫的差事。我们大周人做事果决,不要学晋人那套养虎为患的做事方法,如果他会对陛下的大业产生危胁,就得谋划下手剪除,以免后患。” 雅苏目光复杂,笑着回道:“这人心机肯定是有些,但是不多。女儿对他稍露些倾慕的颜色,他便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情,女儿觉得他说的那些未必全真,不过也假不了哪去。女儿只是按照阿爹的吩咐,曲意试探此人,至于此人是死是生,全凭阿爹做主便是。” 乃朵不花思虑片刻,犹豫着说道:“此人还是有些能力,若是阿爹使计除掉他,你当真不怪阿爹?” 雅苏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快要动手了吗?那咱们是不是该尽快回国?” 第二百零七章 告假 乃朵不花对女儿说道:“咱们是该回草原了,可惜这趟差事办得收效甚微,晋人防我们防得太严,若不是那个冯克明被刺,我们可能在这里的处境还好一些,至少不会连街都上不得。” “那个姓肖的在京城中的地址,咱们不是探听清楚了吗?这小子年纪不大,应该容易对付些,不如女儿这两天找上门去,再从他那里作些文章。” “若是把这小子拉向我们当然最好,不过此人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对付吧,阿爹可不想事没有办成,再搭上个女儿。”乃朵不花的语气中,明显有调笑的意味。 雅苏脸上一红,撒娇地抱着她爹的胳膊,边摇晃边说道:“就凭他那小身板也配,连只大点的牛犊都能把他拱翻喽,您女儿可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珠,运气再差也不会落到他的手上。” 乃朵不花拍着女儿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了大周,为了部族,阿爹没什么不能放下。那三千头牛,虽是你的一句戏言,可你的承诺代表着大周脸面,阿爹回到关外时会给他,不过你以后不要随便用郡主的名头许愿。阿爹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白花的银子,总该叫我们得些好处的。” 雅苏还真不把那三千头牛当回事,她娘曾经说过,女孩子就要对自己好一些,再说她不缺那点牛马,总不能叫那姓肖的小看了,能换个开心就好。 阿爹前面说的话,她从小听到大,不过她心中仍有不解,如今趁着兄长们不在的机会开口问道:“阿爹会为了大周打仗吗?可是打仗不是会死很多人吗?母亲会失去他们的孩子,妻子会失去他们的丈夫,陛下真的准备向晋国宣战吗?” “就算不打仗,族人依旧会被风雪杀死,黑白灾时草原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牛羊死于严寒,那一样会死更多的人,草原上养不活那么多的人,于其死在地里当肥料,不如死在战场上,兴许收获还能大一些。” “那阿爹给我一支军队统领吧,女儿不多要,一支万人队就好。女儿愿意带着他们为大周打下一座座城关,把这里的土地全变成族人的牧场。” “你那几个哥哥要是有你这个心气,阿爹就不用这么累喽,不过打仗不是女孩子该管的事,回去后阿爹会请陛下给你找个好婆家,你只要在草原上好好等着,相信用不了多久,中原会有一座以乌丽雅苏命名的城市,到时阿爹会把这座城市送给你。” 雅苏将头靠在乃朵不花的胳膊上,不满的皱下鼻子,嘴里无声地嘟囔着什么,她从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更不愿意成为家族利益交换的筹码。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吴苟道走出四方馆,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站在台阶下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吴苟道适时问道:“大人应该是连日操劳,身子不适,要不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吧,官衙那边自有属下去告假。” 肖华飞看了下天色,时间已近中午,刚才与乃朵不花父女没谈出什么结果,他正不知如何回衙去面对冯克明,便顺着吴苟道的话同意回家。 肖华飞几人回到家门口,见到门外拴着一匹马,看着马臀上的暗记,当是出自影龙卫的马匹。 等吴苟道先一步推开大门,肖华飞便看见马远正在院中踱步,而杜金正劝他进厅里坐着等候。 马远见到肖华飞回来,冲杜金拱了下手,道了声谢,便向肖华飞走过来,行礼后急切说道:“指挥使大人请您快点回衙,说是有要事相商。” 肖华飞以为冯克明为了三千头牛有些不要脸了,怎么还派人上门催要,心中不快地对马远说道:“本官有些乏了,刚才在四方馆连口饭都没混上,你回去跟大人说,明天一早我再去禀报那些牛的事。” 马远一愣,让肖华飞的话搞得有些迷糊,反应了半天,才开口解释道:“属下不是为了北周郡主的事情而来,卫里真有急事,指挥使大人应该是有新的要务,要交给大人处置。” 肖华飞对卫里事物不熟,但能猜出来冯克明肯定又没有好事找自己,不过马远不是外人,他便直接说道:“你回去就说本官连日奔波累病了,估计得一病到年后,卫中诸事全凭冯都尉定夺,若有要务,请另派精兵强将去办,本官身弱不堪实难承担。” 马远为难地问道:“若是指挥使问起大人所生何病,属下该如何回答。” “本官屁股疼!骑马骑久了,浑身屁股疼。从明日起本官就告假,想罚俸还是夺官,都随便。”肖华飞翻着白眼,不阴不阳地对马远说道。 肖华飞能如此说,其实是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从带着齐大月与郑俊怀回京后,这口气就憋在胸中没顺过,经手的事情就没有按照他心意来的,如果一切都是看上面的意思,那还不如让上面自己办好了。 冯克明眼中的大局,与肖华飞所认知的大局有根本性的差异,如今在冯克明与宫中不停地逼迫中,肖华飞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耍起了小性子。 原本肖华飞不是一个愿意表露内心情绪的人,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有些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吴苟道见肖华飞话说得有些僵,马远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便过来圆场,他把马远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马远向肖华飞那边看了几眼连连点头。 不久后,马远向肖华飞行礼告别,自行返回影龙卫官衙。 家里几人见肖华飞情绪不好,除了杜金便没人敢和他搭话。 肖华飞同杜金聊了一会天,随便用过饭食,不知是饭菜有问题,还是真的受了风寒,才过一个时辰,肖华飞发起高烧,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杜金连忙把他扶回卧室,并让吴苟道上街去找医生。 马远回到影龙卫官衙后,不敢把肖华飞的原话对着冯克明实话实说,只能按照吴苟道编造的话,帮着肖华飞请假。 冯克明脸色铁青,当着马远的面对肖华飞大骂不止,马远只能陪笑听着,不敢替肖华飞分辨一句。 王书吏在公房外听到冯克明发火,他向来与马远关系不错,主动进屋解劝,帮助马远解了围。 冯克明打发走马远后,依然火气难消,对着王书吏怒道:“你说是不是老夫把这小子惯坏了,还偶感风寒,告假不来。我昨天见他时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今天就病了,分明这是给老夫脸色看啊,嫌老夫这阵用他用的狠了,你说是不是。” 王书吏不怕冯克明,笑着回道:“要我说,大哥如果真气不过就重罚他,实在不行就赶回老家去。不过小弟要提醒大哥,自从这小子进入影龙卫以来,咱们好像还没给人家发过粮饷,昨天他又上交了不少银子,大哥是不缺银子,可卫里总还是缺银子的吧,你没有替卫里挣银子的章程,难道还要把这小财神爷赶回家去?到时兄弟又喝风,可别怪到我头上,那些在齐府站岗的兄弟,可还念着这小子的好呢,以前这种差事,可没有给兄弟们发补助这一说。如今卫里有银子给大家过年,差不多就得了。” 王书吏知道冯克明的命门在哪,这些话一说完,冯克明立马有些发蔫,语气也软了不少,“你跟着老夫办差大半辈子,怎么还是张嘴闭嘴就是银子,银子的。你知道陛下这些年缺钱,卫里的支应肯定有些短缺,但总不能因为这小子能给卫里搞银子,就一个劲放纵他吧。再说老夫不也帮着他清理了几个老千户吗?这个情他总要领吧。你看今天他敢放老夫鸽子,明天他就敢骑到老夫头上拉屎。” “那几个千户就算没这小子,你不也得按陛下的意思把他们办喽,难道还会留着他们过年?再说跟他办差那几个百户这回没得到什么赏赐,他心里难免不舒服,年轻人嘛,总会有点小脾气的,大哥当年比他强不到哪去,你少跟孙福还有陛下顶着干了?” “就是老夫吃过那些亏,才不想他步老夫的后尘,老夫好歹凡事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担着,他有什么?就他家那小生意,随便来个县令,知府就能搞垮掉。若不是老夫明里暗里照应着,他家那生意支撑不过三年。再说大晋的官哪有靠俸禄活着的,福享了,事就得担着。” 王书吏知道冯克明说得对,不过他对肖华飞的印象不错,再说这小子出手一向大方,他觉得能帮就顺手帮一下。 王书吏决定把话题引向公事,分散下冯克明的怨气,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东蛮这回动作有些大,边境那里的商贾与守将做得有些过分了,不过眼下证据尚且不足,反正是去东阳关那边收集证据的差事,大哥先派个老手去吧。那小子身子骨属实孱弱,万一办着差病倒在半路上,不还是要耽误大事嘛。” 冯克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书吏,调侃道:“你这个孤老棒子今天有些不对啊,是不是怕死后没人送终,想认个干儿子?怎么处处为那小子说话。” 王书吏摊了下手,表示自己没有私心。 冯克明不好再冲表弟发火,长出口气,无奈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如果孙福不说,恐怕咱俩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卫里在东阳关的人是瞎子吗?无数的米粮与军械被贩卖到东蛮那边,这不是要掘大晋的根嘛。我想让那小子去,就是想让他把那里的卫所整治一番,咱们不能再当聋子与瞎子,这事除了我,只有他的官职能办,老夫知道这几天他有些累,可年轻人不吃苦受累,就不会成长。” “那大哥小心苗没长大,就让你拿尿滋黄喽。”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俗,就这么跟大哥说话嘛。” 王书吏一点不害怕,随口怼道:“大哥不看我天天跟在谁身边,天天跟你这土匪进士在一起能学什么好。” 冯克明总说脏话是因为对现状的各种不满,想他一个进士,却无法按心中理想参与朝政,所以负面情绪始终在他心中积累,性格越发乖戾,时间一久便对身边人影响很大。 他对这个表弟其实充满着愧疚,因为他的原因,让表弟无法回乡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整个影龙卫也就王书吏能让冯克明冷静下来。 冯克明接受了王书吏的意见,语气放缓安排道:“那你安排几个生面孔去东阳关吧,不要求他们做太多,只需要把其中的参与者与走私数量搞清楚,等那小子病好了,老夫再派他去接手。另外在派人去那小子家里看看,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老夫等着你回信。” 王书吏出门后按照冯克明的要求做了相应安排,选派五名精干人手立即出发去往东阳关,另外派到肖华飞那里的人也很快回复,亲眼见到肖华飞的确病得很重,而且高烧不止。 冯克明得到消息后,略感诧异,他原本以为肖华飞是在装病。这回得到肖华飞病到卧床不起的回复后,心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安排王书吏用他的名帖,邀请名医去给肖华飞看病。 第二百零八章 梦醒故人来 一连两天,肖华飞一直在床上晕睡,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在他脑海中交替上演。 他在梦境中再次回到黄石集,抬眼望去,到处可见残垣断壁,地面上的洼地里,污水混合着鲜血喷涌而出,将原本干燥的地面全部溢满泥浆,暗红色的泥浆中向外冒着气泡,那些气泡越冒越多,转眼就铺满整个市集,让他不知道往哪落脚。 那些被白布裹着的尸体,全部坐了起来,那些白布在他眼前自行脱落后,那些布满刀伤的尸体出现在他眼前。 这些尸体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的头颅开裂,红的白的流满一脸,正对着他傻笑,有的在冲他要被人砍去的大腿。 漫天的纸钱飘下,杜天纵铁青着脸招呼他过去,陪着那些尸体一起喝酒,他犹豫半天,眼睛盯着到处冒泡的地面,抬脚踩在暗红色的稀泥里,觉得脚上很冷很凉,再抬头时杜天纵与那些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肖华飞想努力呼喊,让大家动起来,快救人,快灭火,快把那些暗红的泥坑堵死,可是死静的空间里他没办法发出一丝响动,就像在看一场没有配乐与台词的默剧,市集上所有人都好像看见了他,又好像看不见他,大家全部低着头,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游走。 一丝温热感在他喉间出现,慢慢的进入腹中,不知过了多久,这丝温热又变得有些清凉。 他的身体随之被股吸力抽离出这个空间,轻飘飘的落到一团棉花上。恍惚间,他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 在一团漆黑中,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这些声音非常遥远,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第三天中午,肖华飞才真正清醒过来,当他睁开双眼时,见到身边站满了人,胳膊上有团乌黑的头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正靠在他的胳膊上睡觉。 杜金见肖华飞终于醒过来,心中稍安,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对他说道:“还以为你小子这回算是交代了,弄得我差点要给我妹妹找个新婆家。” 肖华飞不知哪里惹到了杜金,想要回嘴怼两句,可干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悻悻作罢。 这时身体的感知慢慢回复,他觉得混身酸疼,想要换个姿势躺着,可是动了下胳膊,发现胳膊已经麻了,仿佛大脑斩断了与胳膊的联系,心里便对靠着他胳膊睡觉那人充满了怨气, 他用尽了全身气,使劲抽动了下胳膊,谁知胳膊没抽出来,却把枕在他胳膊上睡觉那人弄醒了。 一张睡眼惺忪的俏脸出现在肖华飞眼前,肖华飞看着这张脸愣了半天,枕在他胳膊上睡觉的人分明是红袖。 红袖的眼里瞬间涌出泪珠,带着哭腔说道:“公子你终于醒了,奴家在这里守了你二天,还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吓的奴家想要跟着你一起去了。”,没等话说完,红袖抓起肖华飞的手,放在脸上不停的摩挲。 杜金看在眼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想说点什么刺激下肖华飞,不过见到红袖此时哭得花枝乱颤,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暂时放过肖华飞,赌气的用力拉开房门,走出房间。 肖华飞口渴难耐,眼睛在房间中打转,最后落在桌上的水壶上。 吴苟道站在床边,一直注意着肖华飞的动静,见他盯着水壶不动,马上心领神会,不过吴苟道没有动手去拿水,而是对红袖说道:“红袖姑娘等会再哭,咱家大人好像有些口渴,你是不是拿点水给大人喝。” 经吴苟道提醒,红袖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拿水壶倒水,可是一摸水壶才发现水有些凉,这当然不能给肖华飞喝,以免加重病情。 红袖安慰肖华飞两句,转身出门去找热水,吴苟道向着屋里的李雷,张信等人说道:“大人已经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大人眼下需要静养,有红袖他们照顾就行,咱们粗手粗脚的帮不上什么忙,哥几个先不要围在这里,先出去忙别的事...大人你说我说得对吧?”,吴苟道话到最后,不忘征询肖华飞的意见,他心里知道指派不动屋里这几个人,需要肖华飞给他背书。 肖华飞努力露出一丝微笑,冲着屋里兄弟们点下头,表示同意了吴苟道的建议。 李雷与张信见肖华飞属实好转过来,当下长出一口气,便要退出房间。 王老虎赖在最后不想走,他本想留在屋里,听下红袖过会回来,要与肖华飞聊些什么,却被李雷一把揪住耳朵硬拉出房间。 等屋内就剩吴苟道与肖华飞二人,吴苟道看了眼房门才贴在肖华飞耳边说道:“大人前日刚昏睡过去,九娘与两位姑娘就到了。本来杜老大不让她们进宅子,可是斗嘴完全不是九娘的对手,无奈之下把她们三人放入院中暂住。属下单独留下就是给大人提个醒,九娘她们三人的事,得好好安排一下,否则等大人病好以后,恐怕会有麻烦啊。” 肖华飞眼珠转了转,九娘倒是好安排,芸娘那边回乡后,逸闲楼需要一个新的主事人。 九娘到时有肖华飞在京城里当靠山,不必担心在逸闲楼那边受气,再说九娘理论上还是他调动进京的影龙卫属下,短时间内还不能撇清与影龙卫的关系,就算肖华飞同意九娘离开,冯克明与孙福那边未必肯放人。 按照影龙卫的规矩,只要人不死,一辈子就是影龙卫的人,这个规矩轻易不会打破,否则想要脱离影龙卫的人会不计其数。 至于茗月与红袖二人如何安排,肖华飞只觉得头疼,将二人放在家里,恐怕杜金早晚会压不住火。 肖华飞想来想去,目前找不到安置二女的好办法,索性闭上眼装死,等身体转好再处理此事。 吴茗道见肖华飞情神不愉,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这事如果换在别人身上没办法,但大人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大人不缺银子,等属下这几天在附近寻个小宅子,或租或买,先把她二送过去,暂保家宅安宁,等大人有空时慢慢处理便是。” 肖华飞挑了挑眉毛,给了吴茗道一个肯定的眼神,吴茗道会意点头,这时红袖与九娘,外加不太爱说话的茗月,推门走进房中。 三女见到肖华飞清醒过来,脸上都见了笑脸,吴苟道冲九娘点了下头,便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四人说话。 肖华飞见到九娘与茗月,不能说心里不高兴,只是病体初愈,没什么力气与三人寒暄。 九娘搬过椅子坐在床头,帮肖华飞掖了下被角,红袖端来温水递到九娘手上,由九娘帮着肖华飞喝下。 有九娘在场,红袖与茗月不敢造次,二人站在九娘身后,满眼关切的看着肖华飞。 几口温水喝下,肖华飞觉得嗓子轻松不少,勉强可以开口说话,不过再见三女,他心中多少有些尴尬,明知故问道:“我这一病倒,天天净做梦,刚才一睁眼看到红袖,还以为是在做梦。我现在身上不适,没法安排你们,可别觉得照顾不周啊。” 九娘玩味的看着肖华飞,她擅长洞悉人心,早就读懂吴苟道的眼神,知道肖华飞此时心中的矛盾,但为了茗月与红袖能有个好着落,她还是挑明说道:“这两个傻丫头听说属下要来京城,死活非要跟着一起过来,属下想着她俩反正已经是大人的人,带过来照顾下大人也是应该的,便没有请示大人,直接将她俩带了过来,大人不会责怪属下多事吧。” 肖华飞嘴角不自觉的抽动几下,不过被他以生病掩饰过去,不让三人看出他的为难。 茗月倒还好说,这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冰冰的,眼中虽有关切之意,可却不会向肖华飞提出过分的要求,可红袖眼中的希冀,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让肖华飞不忍出言拒绝。 这三个人在肖华飞的心中与雅苏大有不同,她们需要靠着他才能活好,肖华飞没有多想,怕三人多想,笑着说道:“马上过年了,你们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等我病好后,再好好款待你们。” 三女见肖华飞没有出言赶人,而是同意她们留在家中,相视一笑长出一口气,红袖更是越过九娘,蹲在肖华飞的床头,用额头不停的蹭着肖华飞的手背。 肖华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咳了两声,九娘朝着红袖的后背轻拍了两巴掌,让她把肖华飞放开,“你给我老实呆一会,大人的病的还没好利索,经不起你上下折腾,等大人病好了,有你好受的。”,九娘说完故意瞟了肖华飞一眼,弄得肖华飞原本惨白的脸上渐有血色。 肖华飞觉得继续留她们三人在房中,自己可能要少活十年,于是正色对九娘说道:“我这二天想必没少麻烦你们三人照料,听我的话,你们现在去休息一会,顺便把狗子给我叫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第二百零九章 东行 肖华飞强打精神陪着三女聊了几句,茗月虽然不愿意与红袖相争,但也对肖华飞嘘寒问暖一番,能做到这样对她来说已是极限。 九娘见肖华飞病体初愈,神情颓唐,便带着茗月与红袖告辞离开,以免耽误肖华飞休息。 红袖不管如何不愿,却不敢拂了九娘的意思,只得跟着退出房间,不过依旧一步三回头,就像今生无缘再见一般,搞得肖华飞有些哭笑不得。 男人在心态上还是更喜欢,那些需要依靠他的女子多一些。 以肖华飞目前的身体情况,真要同她来点什么喜欢做的事情,估计这病至少再拖上几个月才能好。 三女走后不长时间,吴苟道端着碗米粥进到屋内,他帮着肖华飞半坐起身子,然后想要服侍肖华飞喝粥。 这个举动让肖华飞生起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的白了吴苟道一眼。 肖华飞可受不了被一个大男人服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吴苟道也没有红袖让人赏心悦目,他让吴苟道把粥放到一边,推说等会饿了再喝。 等吴苟道拉把椅子坐下后,肖华飞向他问道:“我生病这几天,衙门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你打听出来到底是什么差事,非要我年前就去办,指挥使那边对我告假这事,可曾有什么想法。” 吴苟道将椅子向床头拉近些,小声回道:“马老哥倒是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不过带来有用的消息不多,我们目前只知道,卫里选了几个老手到东边执行任务,可是到底去那边干什么,马老哥没敢瞎打听。指挥使已得知大人真的生病,至于到底什么态度,咱们可打听不出来。” 当听到东边二字,肖华飞眼睛瞳孔一缩,这是老对手了。 不过东蛮那边正要建国称帝,应该不会针对大晋搞出什么大事才对,再说现在东边冰天雪地,可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按这个时代的常理推断,这趟差事不应该和战事有关。 这个时代的战争受天时制约极大,可不是当权者脑袋一热,就会发兵动手的时代。 北方若是发生大型战事,注定是在夏末秋初的季节,那时战马膘肥体壮,秋粮入仓,才是打仗的好时机。 当然以大晋目前的国力来看,无论战争发生在哪个季节,均能算得上是雪上加霜。 因为朝廷的国库始终那样空虚,国弱民疲的情况下,只要没人来打就不错了。 吴苟道猜不到肖华飞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指挥使那边对大人关怀备至,还派人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大人看病,如果大人这几日身子不见好,恐怕下一步来的就是宫里的御医。属下斗胆劝一句,大人这次是不是有些耍小性子了,咱们影龙卫里敢抗命不从的,一百多年内就您一个。” 肖华飞深看了吴苟道一眼,假意训斥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是装病抗命了,本官现在正在生病,而且病得很重。要不你回趟卫里,请指挥使调派御医给本官来看病吧。” 吴苟道不拿肖华飞的话当真,陪着笑脸说道:“要属下说,大人可千万别找什么御医看病,他们全是糊弄人的。不是说他们的医术不好,而是宫中用药向来讲究四平八稳,不惹祸端,他们轻易不会给病人用见效快的方子。属下听老爹说,宫里可有不少贵人是被御医耽误死的。大人年纪尚轻,就别劳烦那些胆小的老古董了。” “本官没猜到这次真会得病,原本只是这几天心情郁闷,想在年前休息几天。从护送使团入京开始,咱们就没歇过片刻,就算本官年轻,也扛不住这么折腾。你去卫里继续帮本官告假,不管什么事等年后再说吧。” 肖华飞心里还存着另外的私心,不过没法对吴苟道明说,在肖华飞这个年纪,遇事不能总显得老谋深算,偶尔要做点出格的事,这样才符合年轻人的心性,能让面的人对他更信任。 要是谁都觉得看不透他,就会处处防备,反而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风险。 事已至此,无论冯克明有什么硬骨头要给肖华飞磨牙,也只能等肖华飞病好后再说。 肖华飞心里觉得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索性待在家中继续养病,一切等过年后再说。 邹通与晋彪安顿好手下兵士后,二人在肖华飞的新宅中各选了一个房间,不过他俩需要在影龙卫军营中带兵轮值,只有在偶尔休息时,才到肖华飞这边小住一两日。 一连十多天,肖华飞没有再去过官衙,每天躲在家里养病,唯一的麻烦就是杜金始终不给他好脸色,每次见面说话喜欢夹枪带棒,弄得肖华飞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在此期间,肖华飞除了与老家那边写过几封书信,便整日泡在家里,不过在杜金严防死守下,肖华飞始终没有过上腐朽的官僚生活,弄的红袖每次看到杜金,一点不给这个肖家临时大总管面子,而杜金拿红袖也没什么办法。 九娘在肖华飞这边休息了三天,便告辞离开肖华飞家里,去到逸闲楼那边主事。 逸闲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青楼,当中各种小道消息众多,九娘到了那边以后,开始有各种消息向着肖华飞这边汇聚,从此肖华飞对京城中的风向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重熙朝的正旦大朝会在波澜不惊中度过,重熙皇帝依旧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贺,重熙四十三年拉开帷幕。 肖华飞在京城的宅子同样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肖华飞此时身体已经渐好,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再看不出有病在身的模样。 转眼间到了元月初三,肖华飞打算明天回影龙卫上差,按照大晋的规矩,官员在新年只有三天假期,肖华飞将近半个月没有回衙当值,估计回到影龙卫后,冯克明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正当肖华飞思量明天如何应对冯克明的责问时,吴苟道进来通报,说马远有急事来报。 肖华飞让吴苟道快些将人带过来,原本马远在初一时便已过来拜过年,还送上了价值不菲的财物,这才隔了一天又再次来访,肖华飞估计卫里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等肖华飞与马远见面后,马远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冯克明不知道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情,此时正在官衙中发火,命马远急召肖华飞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肖华飞在家里养病大半个月,卫里所有大事小情均未参与,此时身体已好,自然不能再推辞,否则对冯克明交待不过去。 当下肖华飞不再纠结应付冯克明的说辞,连忙招呼李雷与吴苟道,跟着他一起回衙面见冯克明。 等肖华飞进入官衙时,王书吏早已等在大门口,他二话不说拉着肖华飞就往冯克明那边走,边走边对肖华飞嘱咐道:“这一阵杂事太多,指挥使心情不太好,副指挥使可千万别再惹他生气,听我一句劝,凡事顺着点他说,你才不会吃亏。” 临到冯克明公房前,王书吏小声提醒道:“这次差事难办,你能要什么就要什么,小老儿年纪大了,可没力气翻山越岭去救你。” 王书吏说完,不等肖华飞反应,就开始敲起冯克明的房门,等冯克明应声后,他将肖华飞让进公房,将门关好后,便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隔了十多天不见,冯克明此时的状态不是很好,头发虽然梳得尚且整齐,但胡须明显几天没有打理过,正盯着桌上一张密报发呆。 肖华飞上前见礼后,冯克明将书案上的密报递给肖华飞,好像已经忘记年前与肖华飞之间的不愉快,直接开口说道:“年前你生病期间,老夫派人去查东阳关那边走私军资与米粮的事情,今早接到东阳关内坐探密报,老夫派去暗查此事的五个人,在青楼里与人发生争执,五人全部被人杀死,无一生还...” 冯克明说到此处,猛地一拍书案,将上面的茶盏震倒,茶水洒了一书案。 肖华飞连忙上前想要帮着收拾,冯克明冲他一摆手,示意他不要管,然后强压火气,继续说道:“那五人全是卫里老手,就算再怎么轻狂孟浪,断不会在这种紧要时刻,去青楼里与人打架拼命,再说咱们影龙卫的人手也没那么不济,随便几个阿猫阿狗就能把这五人全弄死。” 肖华飞将手中的密报仔细看过一遍,发现上面只是通报了五人在哪而死,但其中具体的情况却没有丝毫表述,可以说他手头这份密报,除了事发青楼的名字,其余一点价值都没有。 “属下觉得,他们几人可能查出了点什么,然后被人寻个由头灭了口。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知那边的坐探有没有去现场仔细查看一番,这五个兄弟是否死得蹊跷?” “你所看到的密报,就是老夫手头仅有的消息,宫里或许有些线索,但老夫身为影龙卫指挥使,可没脸去问孙福那老伙背地里知道些什么。他那里布置在外面的人手和咱们各有差事,彼此还是少些联系,省得让别人多心。” 至于这个别人是谁,肖华飞没问,冯克明也没说明白。 冯克明见肖华飞低头不语,只好继续道:“这事是老夫想少了,现在卫里派去的人死了,就示表那些人已经狗急跳墙,或者说他们有持无恐。边关有人卖国资敌这种事,陛下得知后十分震怒,命老夫一个月内查清案情始未,抓住罪魁祸首,可是老夫当下没什么好办法,不知你有何提议。” 肖华飞知道冯克明在想什么,无非在等着他主动请缨,这差事注定既困难又危险,搞不好就不能活着回京,肖华飞心里对这个差事很抵触,于是推脱道:“属下认为此事急切不得,东阳关乃是抵御东蛮进攻的最大屏障,那里军方的势力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冯克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肖华飞,从书案上的匣子中取出一卷黄绫,很随意的丢到肖华飞怀中。 肖华飞看着这卷黄绫眼皮直跳,这东西他见过好多次,直到现在还供在家里正厅当中,那是重熙皇帝给他升官的圣旨。 肖华飞双手举起圣旨,冲冯克明尴尬地笑着,正想要说点什么。 可惜冯克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略带嘲讽地对他说道:“该给你准备的,老夫已经请陛下备齐。老夫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你不会让老夫奔波千里去那苦寒之地办差吧。别说老夫没提醒你,再推脱就要挨打了。” 肖华飞见逃不掉,只能正色道:“大人把属下当成什么样人了,为陛下分忧,属下不敢推辞,一定鞠躬尽瘁,任劳任怨。” “行了,打住吧,你小子心里想什么,可骗不过老夫。这回不会让你过于为难,会有兵部的赵宏锦侍郞,以慰问边军的名义与你同行。在随行护卫的人数上,兵部这次很给面子,足有一千人,全是京营中年青力壮的好小伙子,铠甲装备俱全,断不会有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冯克明说得信誓旦旦,不过肖华飞心中还是没底,总觉得哪里不对。 肖华飞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马上问道:“那属下与那赵侍郎谁听谁的?别是苦差由我来办,主意由人家来拿吧,如果那样的话,请大人收回成命,属下可办不了这差事。” 冯克明无奈叹道:“不知老夫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小子什么,不带个兵部侍郎一起去充场面,你到边关谁会听你的。一会你仔细看下圣旨就明白了,如果查有实据,为保边关不失,陛下许你用重典,除了东阳关守将之下所有人,你可以先斩后奏。” 不过他担心肖华飞冲动,还是不忘提醒道:“姓赵的见了圣旨还能闹出什么风浪,不过老夫劝你不要过于蛮干,那样对你来说就太难看了,可能你以后会死得很惨,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们押回京城,交给朝廷处置为妙。” 肖华飞知道冯克明这么安排是好意,如果这次得罪的人太多,怕他回京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还有一件事,肖华飞不得不问,如果东阳关那边的影龙卫有问题该怎么办,冯克明这次倒是没犹豫,直接给了肖华飞一个字。 “杀”! 第二百一十章 巍巍东阳关 赵宏锦是卢丞相的门生,年纪约有五十多岁,整个人保养的相当不错,看上去就像一个四十五六的中年大叔。 肖华飞名义上是赵宏锦此行劳军的侍从首领,不过以往这种职位只需要影龙卫出个千户代领即可,以肖华飞现在的职务给赵宏锦当侍卫长,就有些高官低就了。 肖华飞在出发前往他那件光鲜的铠甲下面又套了层软甲,向来以小命为第一要务的肖大人,半点不觉得累赘。 李雷与王老虎穿着普通影龙卫力士的衣服,紧紧跟在肖华飞身后,然后才是杜金,吴苟道与马远等人。 肖华飞压根没把保护赵锦宏的差事当回事,有千名京营兵士守着,哪会有不开眼的势力打当朝兵部侍郎的主意。 张信这次领了留守家中的任务,老实当起了京城宅男。 这次到边关办差,肖华飞不敢大意,基本将家里的亲信都带在身边。 肖华飞临行前,不忘叮嘱张信不要与家里帮忙的仆妇做游戏,如果搞出什么事,得张信自己兜底,弄得张信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 赵侍郎是文官,这次代表朝廷出行自然要顾着体统,他那乘官轿慢悠悠的晃荡在官道上,至少需要十多天的时间才能到达东阳关。 冯克明那边只给了肖华飞二十八天的期限,真按照侍郎大人这么个走法,估计二月底之前都回不到京城。 肖华飞在与赵侍郎商量后,想要以打前站的名义,带着亲信手下与一百名兵士离队先行。 不知道赵侍郎出京前是否得了重熙皇帝暗示,他并没有反对肖华飞要将他撇下的举动,还很贴心的保证会尽快赶上肖华飞的队伍。 对赵侍郎来说这次是公费旅游,而肖华飞则是要拼命除奸,二人心境不同,行事方式自然差别极大。 在搞定赵侍郎以后,肖华飞带着众人顶风冒雪连续急行七天,终于在第八天清晨抵达东阳关外。 东阳关始建于大晋立国之初,那时不过是防备边境盗匪的小型关隘,近些年随着东蛮的崛起,东阳关经过连年扩建,已经成为帝国东方的最大城关。 东阳关依山势修建,东西城墙沿山麓用条石垒筑,高出地面五丈有余,墙宽二丈,绵延不下七八里,城墙上马道与藏兵洞一应俱全,墙头每隔二十来丈便修有高大箭楼,牢牢扼守着各处山谷小道。 敌军若是蚁附攻城,尸体不把那些山谷填满,绝对不会摸到东阳关的墙根。 曾有朝中大臣私下里言道,东阳关若破,大晋半壁江山皆为敌酋放马之地,可见此关在大晋的重要地位。 此刻,肖华飞眼前的高大城关里,除了常年驻扎在这里的几万边军外,还有不少平民居住在其中。 城头守关的兵士见到肖华飞一行人到来,立刻提高了警惕,不等肖华飞他们靠近西面城门,便有一队人马在城门中冲了出来。 这些兵士快速在拒马后列出队型,兵士手中长枪直接指向肖华飞这边,城头垛口后的弓箭手也将羽箭虚搭在弓弦之上,一有不对就会开弓便射。 一名校尉打扮的人冲着肖华飞这些人高声喝止,让肖华飞他们停下接受检查。 肖华飞思量片刻,决定还是配合对方要求,边关重地不比保宁县那个小地方,人家守备严格些,本是情理之中。 肖华飞在城头弓箭射程外停住队伍,让吴苟道拿着兵部公文与冯克明给的新腰牌上前交涉。 守门校尉见肖华飞等人停住,只派一人上前,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敢让士兵解除防备,依旧把肖华飞等人当成需要防备的对象,毕竟城外这些人身上穿着比他们还要精良的盔甲,看着盔甲样式好像京营那些少爷兵的装备。 只要是甲兵,在不清楚对方来路前,校尉便不敢轻易放这些人入城。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异族乔装的奸细,当年京营可是有不少装备,在镜泊湖一役中落入敌手。 而且这种变装诈门的事,在这里不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一点失误都会给东阳关造成巨大的破坏。 西门这边还好些,防守相对宽松,毕竟从西边过来的,基本都是大晋人。 如果是在常年紧闭的东门那边,恐怕没等肖华飞这些人靠近,校尉便会命人放箭射杀。 校尉看到肖华飞那边听令停住队伍,不再前进,心底反而升起一丝不屑,虽然对来人身份有了一定预判,但他还是板着脸查看起吴苟道拿来的文书。 兵部大印没错,行文规矩符合朝廷规制,来人事由和前几天送来的邸报相吻合,就是肖华飞那面临时赶制出来的京营腰牌有些新,摸起来多少还有些扎手。 校尉将公文与腰牌还给吴苟道,皱眉说道:“公文与腰牌应该没问题,但是为何没见赵侍郞仪仗,而是只有你们这一百多人前来,情况不明之前,未将不敢轻易放各位同袍入关。” 吴苟道对此早有准备,笑着答道:“兄弟你也知道文官们的架子,这冰天雪地的,他们一天坐着轿子能走几里路,我们这些人是赵大人派过来打前站,收拾院子的小跟班。兄弟要是没什么事,就让我们先进城,不知将军府有没有将赵侍郎的行辕备好,打扫起来费不费事。” 校尉见吴苟道低眉顺眼的模样,轻视之心更盛,大咧咧说道:“京营的兄弟们要进城,本将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东阳关乃是边关重地,除本地守军外,其余人等不得带盔甲与兵器入城。你回去告诉你们带队的千户,让他把京营兄弟们的兵甲交给本将暂收,等你们离开时,再还行返还,放心,本将保证不会丢一片甲叶子。” 吴苟道听到这些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名校尉身后的兵士却跟着哄笑起来,完全没把城外那些京营打扮的兵士当回事。 在他们心中,京营的兵士就像鸡棚里养大的公鸡,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回事,除了模样好看些以外,再没卵用。指望京营这些少爷上阵杀敌,大晋早就国破家亡了。 吴苟道强忍着一口气,没有对校尉发火,他说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和带队上官商量一下。 校尉不以为意,挥手让吴苟道回去找肖华飞商量,而城门口的守军依旧未撤,只不过枪尖不再指向肖华飞那边。 肖华飞看吴苟道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顺,等从吴苟道嘴里得知对方的要求以后,肖华飞并没有动气。 他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满怀敬意,虽然他们中间有些人背弃了族人与国家,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参与了资敌罪行,否则眼前这座雄关早已成为敌方的国门。 肖华飞让吴苟道留在队伍中,他回头叫来杜金跟着一起上前交涉。 等肖华飞见了那名校尉,先行冲着对方抱拳问好,那校尉歪着头跟着拱下手,算是还了一礼。 校尉抢先开口说道:“肖千户是吧,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过为何还不让你那些兄弟们快些解甲,把兵器与盔甲全送到本将这里保管。我这可是为你们考虑,早点送来就早点进城。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从京城过来,想必也受不住这边关的破天气吧。” 肖华飞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兄台与贵部为国戍边,辛苦了。不过...” 不等肖华飞说完,却听那校尉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你手下没和你讲楚?那本将当着你的面再讲一次,你们想进城,这没有问题,但是边关重地,外军不得持兵甲入关,这是铁例,还请肖千户不要见怪。” 肖华飞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个规矩,当下有些狐疑,严格来说他不是大晋的正统军人,而是一个特务头子,对于大晋边军的规矩,可以说毫无所知。 可让他交出手中的武器与盔甲,这种事他不想再做第二次,如果前次云铺卫那些兄弟们有盔甲在身,又何必付出那么巨大的牺牲。 冷兵器时代,步兵对阵,盔甲为王。 肖华飞心中打定主意,马上就要深入虎口,这盔甲绝不能交! “你我皆为大晋军人,不过是卫戍城关不同,我身后这些兄弟与贵部均是军中同袍,应该知道,我们未得上命不敢轻易卸甲,还请城门守将通融一二,待我等进城拜见过守将大人后,再行分说。” “不交出兵甲,不得进城,这是东阳关的将命,任何人不得违背!”守城校尉脸色开始变得冷峻,他身后的兵士也跟着鼓噪起来。 肖华飞见事难善了,但自废武功的事,他决不肯做,便开始强硬地说道:“本人虽为京营一个小小千户,但不归东关阳守将节制,所以兵甲无法交由贵部暂存。况且身为军人,兵甲乃军人之性命所托,荣耀所在,请恕本千户无法接受你的要求。” 校尉懒得和肖华飞说话,他一招手,他身后的兵士再次挺起长枪,不过目标不是肖华飞身后那一百多人,而是用枪尖直接指向了肖华飞与杜金。 肖华飞有些压不住火气,咬牙向着校尉问道:“你刚才看过兵部公文与我的腰牌,可曾看出什么问题?到底公文与腰牌是真是伪?” 守门的校尉不过一个百户级别的军官,见肖华飞动怒,多少有些心虚。 他刚才自称本将,无非是瞧不起京城来的那些样子货,不就是盔甲亮一些,个子高一些,吃得比他们好一些吗。 他就是要欺负对方初来乍到,所以才自抬身价,以将官自称,为得是稳压对方一头,但真论起官职大小,肖华飞实际要比他高上许多。 哪怕是百户到千户,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有时就是许多人一生无法达到的距离。 而他眼前这个俊俏得像个姑娘一样的少年,居然是个千户,不问可知,这小子不是兔爷,就是托生在个好人家。 要么上官喜欢,要么爹娘给力。 校尉想到此处,不想掉了边军威风,强行给自己打气,挺着胸膛对肖华飞说道:“公文与腰牌倒是不假,不过你这个年纪怕是还不到二十岁,怎么可能当上千户级别的军官。将军把城门重地交予我等看守,便要负责到底,但有一丝疑虑,本将便不能放尔等入城。” 这个校尉还是有点小聪明,把心里那些不堪的话留住没说。 他只说肖华飞年纪太小,不应该官至千户,抓住这种违反军中常理的事,开始大作文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王副将 肖华飞本不想刚到此地,便与东阳关的边军把关系搞僵。 可对方让他交出兵甲的要求,注定无法妥协,既然事情没法善了,那说不得要费点手脚了。 当下肖华飞不再管什么规矩,他放低姿态,脸上露出一丝怯懦,而又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位将军,你且过来一下。”肖华飞边说,边在袖中掏了起来。 守门校尉见到这个举动,心中一喜,看来对面这个小兔爷这是要给他掏银子啊,果然是个银样蜡枪头,这便服软了。 其实城中甲兵至少几万,就算他放肖华飞这些人进去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何况对方的手续并没有问题。 他刚才只是气不过对方那种皮毛两面光的样子,凭什么京营的军士能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而他们只能在东阳关这里顶风冒雪。 人类最基本的矛盾,就是资源分配的不平衡,朝廷虽然大力保障边军的物质,但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京营军士享受的待遇。 在京城那种物质充沛的所在,别管东西贵贱,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边关虽然物价没有京城那边高,但受运输条件的限制,能买到的东西却不多。 肖华飞将袖口的银票拎出来一角,让守门校尉眼睛更加发亮,目前他与守门校尉还有七八步距离,需要把对方引诱过来。 果然守门校尉没有经得起银票的诱惑,脸上立马换上了另一幅表情,呲着嘴里的黄牙,笑着向肖华飞这边走来。 等校尉离肖华飞还有三四步远,肖华飞闪身后退,让紧跟在他身后的杜金让了出来。 杜金狞笑一声,飞身上前,伸出大手抓向校尉的手腕。 校尉不愧是边军出身,杜金骤起发难,并没有把他吓住,他早看这群京城来的家伙不顺眼,动手教训肖华飞他是不敢的,但对付一个小护卫,他还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校尉多少还顾忌肖华飞这些人的京营军士身份,没有拔出腰间战刀,而是错步向后,拉来拳架,握紧右拳向着杜金的大手轰了过去。 杜金见猎心喜,就要化掌为拳与对方来上这么一下子,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火石电闪间,肖华飞冲着杜金连忙大喊一声,“不可伤人。” 杜金的拳有多重,肖华飞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个守门校尉如果能有杜金那样的身手,想必不会被上官按在这里看守城门。 肖华飞认为军中多少还要讲究实力为尊,他没将这校尉放在眼里,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杜金把对方的胳膊打断。 那样的话对于未来在东阳关里办差,可能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校尉是这里的地头蛇,将来在他们背后使绊子,肖华飞倒是不怕,不过终归还是麻烦事。 那校尉也听到了肖华飞的喊声,不过他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当下没有收力,已经挥起的右拳继续向着杜金面门而去。 杜金虽然觉得肖华飞做事不够爽利,但还是给了自己妹夫面子,他身形一转收掌回撤,护住自己的面门。 “啪!”的一声响起。 校尉的拳头正打在杜金的右掌上,杜金右掌虽然被拳头轰了一下,可手掌依旧竖在身前纹丝未动。 这点拳劝对杜金来说,还没有与王老虎对练时打得凶猛,他掌力轻吐,将校尉拳头拨开,没有借势抓住对方的拳头,使出分筋错骨的手法。 校尉当下一愣,知道碰到了高手,他那一拳好像打在一面石墙之上,不过他刚才也收了力道,并未使尽全力。 “再来?”杜金轻声对校尉说道。 校尉收起轻佻的神情,收起拳头后退一步,冲着杜金一抱拳,正色说道:“东阳关边军守城校尉陈得胜,领教。” 军人只会尊重与他们一样的敢战之人,拳掌相击之间,杜金的身手得到了陈得胜的认可。 杜金也站定身形,正色抱拳向着陈得胜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陈得胜没有因为拳头被杜金挡住而羞恼拔刀,反而行礼通名,这个举动出乎肖华飞的预料,不免对他高看了一眼。 肖华飞见二人这是要正式过招的架式,不是不能阻止,而是在军中向来以强者为尊,想要得到东阳关边军的尊重,这次交手就免不掉。 原本他是想让杜金制住对方,逼对方让开门城,可对方现在摆出了约战的架式,那便战吧。 反正有杜金这个强力打手出场,肖华飞根本不担心会输掉。 肖华飞对二人说道:“军中切磋本是常事,虽然现在场合有些不对,但本千户不会多加阻拦。咱们全是大晋的军人,希望你们二位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同袍的情谊。” “真啰嗦。”杜金小声嘟囔一句。 陈得胜闻言一笑,觉和杜金很投脾气。 二人没再废话,须臾间战在一处,杜金势在力沉,拳拳带风。 陈得胜未必比杜金差上多少,虽然拳力照比杜金有差距,可他胜在敢战,有时拼着让杜金打在胸甲上一拳,也要对杜金还以颜色。 军中这种比试很常见,但两个高手过招的时候并不多。 肖华飞那一百多人在两人刚一动起手,便凑到城门前为杜金加油助威,而城头上的军士因为没接到陈得胜的命令,并没有张弓射箭阻止京营军士靠近。 当下两边的军士都已不再关注进城与守卫城门的事,各自为己方的伙伴鼓掌叫好起来。 肖华飞虽然功夫不行,但他很了解杜金的武力上限在哪,二人交手不到十个回合,他已发现杜金其实在收着拳力,想来是怕伤到陈得胜。 陈得胜功夫虽然比杜金差上许多,但好在敢于搏命,抗击打能力强,他身上挨了杜金五六拳还依旧强撑着对战。 杜金欣赏这样英勇无畏的对手,所以一直没有使出杀招,将拳力控制在三四分,想看看对方的极限到底在哪。 两人继续交手一柱香的时间,城门口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进城与出城的普通民众,纷纷驻足观看,将西门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闪开,全闪开!王副将巡城!都特么的给老子闪开!”,一阵刺耳地喝骂声,从城门洞里传出来。 紧接着是连打带骂的声响越传越近,看来是有人对堵在城门洞里的人动了手。 人群随着打骂声逐渐散开,一个骑着马的中年将军出现在城门之外。 此人约有四五十岁上下,穿着精铁锻打鱼鳞铠,身材壮硕孔武有力,黑铁头盔下一双单凤眼顾盼自雄,四下扫过时寒芒尽显。 肖华飞看眼此人,不过没有上前搭话,杜金和陈得胜这边还没停手的意思。 王副将骑在马上,举起马鞭,冲着正在比试的二人那边喝道:“陈得胜你小子是不是被军棍打傻了!你他娘的就是这么把守城门的,你腰上的刀是烧火棍嘛!谁不服管,你不会砍了他?” 陈得胜听到这几句责骂身子一僵,不敢再与杜金比试,不管杜金会不会继续攻来,转身抱拳冲着王副将跪了下去。 杜金对陈得胜的后背自然不会出手,他站定身形,不理睬那王副将,回身站到肖华飞身边。 王副将的心机不像他话语表现的那么浅陋,他每隔一两年是要回一次京城的,京营军士的打扮他还认得出来。 他皱眉对陈得胜说道:“你小子挨打没够是吧,前几天刚在东门那边罚过你,今天又在西门闹出这么大动静,你这就去军法官那领三十军棍,且本月不得轮休。” 看来这陈得胜算是因为肖华飞倒了大霉,三十军棍可不是开玩笑的,重则伤筋动骨,轻则几天下不了地。 然后这王副将还不让陈得胜轮休,这等于变向加重了处罚,连养伤的时间都不给。 肖华飞见这王姓副将根本不问原由,就把陈得胜罚得极重,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他而起。 不过这是东阳关边军的家事,肖华飞作为外人不好插嘴。 陈得胜倒是光棍,没把错处推给肖华飞这些人,更没有向王副将求饶,而是直接抱拳领命,自行去军法官那里受罚。 陈得胜这个举动,让肖华飞对他的印象有了极大改观,这人是个勇于承担的汉子。 这时王副将把目光转到肖华飞这些人身上,他没有下马,直接对肖华飞问道:“你们是京营的军士吧,本将与你们京营左参将有些交情。今天也不为难你们,把与陈得胜动手那人交出来,让本将把他斩首示众,这事就算过去了。” 肖华飞听他上半句话还以为此人要攀交情,闲聊二句便会放他们入城,谁知后半句话却急转直下,这人竟然要拿杜金斩首立威。 在来东阳关之前,冯克明给肖华飞看过东阳关守将的资料,肖华飞对这王副将颇有些印象。 此人家族世居此地,他的太爷爷便是东阳关的一任守将,后因作战不利被夺职,转由其子担任东阳关副将,朝廷重新指派主将过来这里镇守。 朝廷初衷原本不错,认为王家人会把东阳关当成自己家来守护,于是没有把王副将这一族人迁往外地,而是让他们世代镇守此地。 可如今看来,这一家人已成为尾大不掉之势,这王家人遍布军中各处,在东阳关说话要比主将好用得多。 肖华飞心中冷笑,看来这些军头在边关久了,已不知道什么叫朝廷,什么叫规矩了。 就算是东阳关的主将现在站在肖华飞面前,非战时他也没有权力斩杀任意一名京营兵士,何况杜金还是肖华飞的大舅哥。 肖华飞摸了下藏在怀中的圣旨,目光毫不退让的迎向王副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想进城,要人头 邹通见事情闹僵,小声在肖华飞耳边嘀咕几句,肖华飞听到后心中有底。 他盯着王副将的眼睛说道:“刚才不过是京营与边军兄弟的切磋之举,这位将军有些小题大作了吧,谁都只有一个脑袋,砍了可就再长不出来。” 肖华飞这样说是不想把陈得胜装进去,毕竟他人看起来还过得去。 王副将冷声道:“怎么?你敢违抗本将的军令!” 肖华飞可对付过比这王副将还要大的官,跟两位齐尚书相比,王副将还不够看,他可不怕对方这假模假样的威胁。 肖华飞笃定对方不敢命兵士杀光他们这些人,那样就是举兵造反。 还是那句话,造反的成本极高,要是没有身死族灭的勇气,没人敢做出那样的事。 大家第一次见面,肖华飞相信自己还没有把对方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步。 “奉陛下钦命,下官护送赵侍郎前往边关劳军,却被西门守军无故拦阻,不能进入东阳关的大门。敢问这位将军,这东阳关可还是大晋的边关。” 跟陈得胜那浑人讲不出道理,不过对这位从三品的副将,肖华飞打算讲讲大道理了。 王副将一顿,皱眉说道:“东阳关当然是大晋的边关,但却是将军府管辖下的东阳关,陛下将城关交予本将,本将自然有权决定关内的一应事务。” 这时有人附到王副将耳边,将刚才城门口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 王副将边听边打量肖华飞这边,脸上阴睛不定,似乎在考虑说辞。 等王副将了解到情况后,沉声对肖华飞说道:“边关执行的是军法,而本将的话就是军法,本将军这些年将令发出后,还没有未执行的情况发生...左右可在!” “在!请将军吩咐!” 王副将一指杜金,轻蔑说道:“拿下此人,执行军法!” 王副将身边亲卫就要对杜金动手,肖华飞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东阳关里都是一群什么人,竟然蛮横至此! 杜金倒是不怕冲过来这些人,在他看来对方除了人多以外,还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转眼间杜金就要冲上去。 肖华见事难善了,当下不再犹豫,他向邹通等人一摆手,邹通便吹起竹哨。 尖锐的竹哨声划破长空,以云铺卫老兵为班底的军士一瞬间坚起圆盾,雪亮的战刀跃鞘而出。 王副将见到这种情形,心中虽然不怕,但是还是犹豫片刻。 以他的权势在东阳关这里杀掉这些人没有问题,可过后如何向重熙皇帝解释就是个大问题。 肖华飞这边军士亮出战刀时,王副将带来的那些亲卫也同时亮出刀盾,双方兵士均死盯着对方,这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一旦双方刀刃见红,今日的事就大了,下到将军府,上到朝廷,没人再能把这事压住。 无论边军还是云铺卫,他们可以对异族,对山贼挥刀,可对着同为军中同袍的兄弟,还是心存犹豫。 但这种犹豫,转瞬即逝。 两边兵士都死盯着对方,军令如山,半点不由人。 肖华飞不怕王副将,更不想与边军死磕,双方杀来杀去,死伤的均是大晋的好儿郎。 可让他拿杜金的脑袋去换一时的苟安,这个想都不要想! 事已至此,唯有半步不退,否则王副将会骑在他头上拉完干的,拉稀的。 肖华飞挺起胸膛感受了下怀中的圣旨,现在还不是用这张底牌的时候。 他摘下腰间宝剑,向着王副将的方向比划道:“这是陛下御赐宝剑,今日何人敢阻我等入关,本官便斩下他的脑袋!” 王副将拍了下腰间嵌有若干颗宝石的宝剑,冷笑道:“你这小千户莫不是疯了,陛下赐你的仪剑,还要当尚方宝剑来用吗?你手中那东西,本将也有,而且比你手中的要好的多。” 肖华飞呆住! 他上哪知道,重熙皇帝还有乱给别人赐剑的喜好啊! 王副将眯起眼,心中觉得肖华飞肯定还有依仗没有亮出来,这让他多少有些犹豫不决,没有直接命令手下向对方进攻。 既然御赐宝剑不管用,肖华飞还不想亮出圣旨,那就只能死磕到底了。 他将杜金叫回来,不许杜金单独与对方兵士对阵。 肖华飞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对王副将说道:“京营乃陛下亲军,赏功罚罪自有京营将主与陛下定夺。王副将若是不服,可以上书兵部或是陛下,本官相信陛下自有定论。但你以军法名义动私刑,想要擅杀我京营军校,本官绝不同意。” 王副将淡然道:“交出那人,本将容你等退离城关二十里扎营,让那兵部赵侍郎来找本将说话。” 见过欺负人的,还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肖华飞脾气再好也忍不了,森然说道:“如果我今天非要进城呢!” 王副将不再答话,而是向着肖华飞的方向一甩马鞭。 他的亲卫没有犹豫,向着马鞭所指方向,开始齐步前进。 这五十人的亲卫,一齐迈步向前,硬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看来这王副将对于治军还是很有些手段。 此时对阵,任何计谋已无用处,唯战唯勇气。 肖华飞目光冰寒,对邹通吩咐道:“结阵阻敌!”,想了片刻,又加上一句,“尽量不伤人命。” “护!” 邹通的大嗓门,再次响起。 “立盾!” 云铺卫兵士的气势不比边军亲卫弱上半分,他们人挨人排成密集队型,单手持盾,将一面面盾牌交错叠在一起,几个呼吸间,便形成几道严密的盾墙。 王副将看着肖华飞那边,心中微感诧异,什么时候起京营那些少爷兵有这般战力了? 不过他还是认为自己这五十名亲卫足以突破对方的防线,将人抓出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王副将在亲卫后面喊了一声:“收刀,硬冲!” 五十名亲卫没有犹豫,王副将军令刚一下达,他们便同时举起手圆盾,排成锋矢阵型,向着云铺卫盾阵冲去。 轰! 巨大的金铁交击声,在城门口响起。 双方兵士没有呐喊,后队用肩膀抵着前队那人的后背,双方前排兵士手中的圆盾撞击在一起。 凭着极大的冲击力,王副将的亲卫在一第一波冲击中,将云铺卫兵士的第一道盾阵瞬间冲开。 眼看着第二道盾阵,马上也要被撞开。 “往里!往里冲!”,亲卫们喊出声来。 云铺卫兵士在邹通的指挥下向着缺口处涌堵。 邹通大声喝道:“别乱!咱们还有两道防线,第一排前队变后队,都给老子去后面重新整队。” “收起刀!单手持盾能拿实吗!”肖华飞发现了已方的失误,因为怕对方玩脏的,他一开始没有让兵士收刀。 而对方现在是双手持盾,所以无论在冲击力与稳定性上,肖华飞这面第一阵便落到劣势。 眼看着第二道盾阵,已经有两个身位的距离被突破,只要再过一道防线,王副将的亲卫将冲到肖华飞身边。 肖华飞心中发狠,如果对方再冲破第三道盾阵,那说不得就得让兵士们出刀了。 王副将看到亲卫势如破竹,心中大定,看来样子货始终是样子货。 他敏锐抓到了对方单手持盾的弱点,瞬间抓住了对方的破绽,看来用不了多久,那个和陈得胜动手的家伙就会束手就擒。 王副将回头看了眼墙头,他要找个好位置,呆会好把那小子头挂到城头上。 那时东阳关里的所有人就会明白,谁才是这里真正的王。 邹通经过初时的慌乱后终于稳住了阵型,原本第一排的军士已经持盾来到后排,他们的再次加入,让那些亲卫的冲击变得艰难起来。 来往的路人这回学乖了,他们站在离城门很远的地方看热闹,不过他们只敢交头接耳,摄于王副将的权势,没人敢大声为双方呐喊助威。 双方对撞的现场却听不到什么嘶喊声,两边兵士体力消耗极大,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在众头顶上形成了一层薄雾。 只有邹通与对方的校尉,在不停的发出军令,调整着己方的攻防节奏。 王副将此时心中多少有些惋惜,他今天出巡还是把亲卫带少了,原本该有百人的亲卫跟随在他身边才对。 王副将已经想不起这二十来年,东阳关里还有谁敢撩拨他的虎须,否则他也不会不断减少护卫人数。 若是再多五十人,他有信心可以很快冲破对方的结阵,可眼下回去叫人已经来不及,而且有点伤面子。 见到邹通成功稳住阵型,又将对方亲卫挡在圈外,肖华飞此时心中稍安。 只要王副将不再往这边加人,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五十人最终会被他的兵士按倒。 到时哪怕抓上十个八个亲卫,作为人质,王副将那边也不得不服软。 忽然,城门洞里传来整齐的战靴踏地声,听上去至少有二三百人的规模。 这声音经过城门洞的放大,传出好远,肖华飞在城门外就是不想听见都不行。 肖华飞此时脸色阴沉,这王副将果然还是叫人增援了,这个老不要脸的,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装得跟当世名将一样,可是背地里净使阴招。 肖华飞心中发狠,就要让邹通带人下死手,别管王副将又叫来多少人,先抓住几个人质再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尾巴 “住手”,城门里的兵士终于齐步走出,为首一将高声厉喝。 王副将心情不好,不用回头看,他就知道东阳关主将吴荣赶过来了。 不过肖华飞这边的军士与王副将的手下并没有听到这声高喊,双方依旧较着劲不肯分开。 吴荣看眼王副将,不快的说道:“王贵副将,你在这边搞什么?边防重地就任由他们在城门胡闹?要不是本将今日出巡碰巧遇上,你们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 王副将随意的拱下手,“末将正在巡城,见到外军到来,正想上前查问,不想没几句双方就动上手了,既然吴将军到了,是非曲直自然交由将军处置。” 吴荣向着身边校尉命令道:“带人去把两边分开!” 校尉听令,带着身边这三百人向着双方对抗的中线插去。 有了新到的力量,肖华飞自然不会让手下再打下去。 他让邹通收拢军士,静待吴荣那边处置。 如果处置结果不合他心意,那这东阳关不进也罢,他认可这就带人回京。 若是冯克明不给他搞来更高级别的权限,东阳关这边,谁爱来谁来好了。 吴荣没像王贵那样上来就是以势压人,反而让手下校尉请肖华飞过去。 这个面子肖华飞自然要给,他来到吴荣身边后以下官之礼问好,对王副将则还是没有搭理。 没啥特别的原因,就是单纯讨厌这人。 王副将倒是没在吴荣面前添油加醋,反而沉默不言,就像刚才发火要杀人的不是他。 肖华飞也是识趣的人,见吴荣有意掀过这页,他也不会再闹下去。 终根到底他来是为了入城查军需大案,不是和边军打架。 吴荣按规矩再次验看了肖华飞的官凭与兵部公文,所验无误后,吴荣笑着对肖华飞道:“外军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这就随本将入城吧,官驿前几日已经打扫过,只等赵侍郎过来劳军就好。” 肖华飞见这吴荣虽为主将,却有礼贤下士的风范,心中对此人印象还不错。 王副将对吴荣说道:“末将还要巡城,主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末将告退。” 吴荣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王副将这个举动,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 没等吴荣点头,王副将已先行提马前行,他那五十名亲兵须臾间整好队列,再次跟在王副将身后离开。 肖华飞见到这种情形,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东阳关的主将与副将之间明显有隔阂,而且双方都已不再隐藏这种满,恐非边关之福。 东阳关作为大晋抵挡东蛮的最大最重要的边关,主副将失和,虽然对朝廷分权管制有利,可是对敌呢。 会不会在作战的关键时刻,他二人出现致命的分歧,最后关破城亡,大事休矣。 吴荣这时已经邀请肖华飞带人一起入城,肖华飞是见过重熙皇帝的人,但对于吴荣这种礼让还是很高兴。 毕竟人家是管着几万边军的实权大将,这种认可还是让肖华飞心里有些窃喜。 肖华飞落后吴荣半个马身,边走边陪着对方闲聊。 吴荣向肖华飞打听着京城里的近况,还不经意间问到了两位齐尚书离京的事。 肖华飞当然不会说他参于其中,只是推说二位尚书年高思乡,想要叶落归根。 吴荣身处边关,可对京里的情况显得十分关心。 “听说卓尚书在保宁县遇害身故,有当地县令与一位外地通判参于其中,还有一位姓肖的影龙卫副指挥使到过保宁,不知肖千户与那位什么关系。” 肖华飞眼皮一跳,如果这里是京城,他不会多想,但这里是东阳关,可不是各种小道消息充斥坊间的京城。 肖华飞目露思索之色,然后摇头说道:“在下一般只在京营与兵部当值,将主说的这事,属下只是听闻大人们谈论过,但均语焉不详。况且刑部还没明发罪官判词,请恕属下不敢乱说。” 吴荣点头,可眼睛还是看着肖华飞,肖华飞只能接着说道:“至于影龙卫那位肖副指挥使,想必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属下有幸与他同姓,但仅此而已。” 吴荣哈哈大笑,用手点着肖华飞,“本将离京城太远,自然没见过那肖副指挥使。至于他是高大魁梧还是英俊机敏,就像肖千户这般模样,本将也没法知道,你说对吧,肖千户?” 肖华飞觉得自己被吴荣看透了,不过他不可能承认,就算吴荣从哪知道了他就是影龙卫副指挥使,现在也不是承认的时候。 现在肖华飞亮明身份估计会有两个结果,一是在东阳关里寸步难行,二是搞不好被人乱箭射死。 这里是边关,军城!好弓箭手可不要太多! 从王副将对手下的控制力可以知道,只需谁派上几十名弓箭手,把肖华飞堵在半路上,一次齐射,九死一生,两次齐射,十死无生! 到时贩卖军资的背后势力能给朝廷上书说肖华飞溺水而死,冬天为何溺水不会有人问,更不会有人管。 边关稳定,朝中洗牌,是重熙四十三年最大的政事要求。 肖华飞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在官驿与将军府的岔路口,吴荣与肖华飞分开,身为东阳关主将陪着肖华飞走一会儿,已经是很大的面子。 但肖华飞严重怀疑,这吴荣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到城门口特意见的他。 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吴荣看似在无意中帮了他,但怎知不是故意而为呢。 而且吴荣对肖华飞的态度过于随和,这不像一个从二品大将该有的威势。 等肖华飞带人入驻官驿后,邹通他们这些军士被安排到了前院,肖华飞与几名亲信兄弟找了套僻静的小院住下。 李雷与王老虎守好房门后,杜金笑着对肖华飞说道:“那吴荣对你倒是不错啊,今天要不是他恐怕咱们还进不了城。” 肖华飞的表情没有那么轻松,“大哥认为王副将与吴荣将主谁更好些。” “王副将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可听我爹说他治军时就是这样,军中没那么多道理可讲,废话太多就不用打仗了。” 肖华飞点头。 杜金继续说道:“至于那吴荣嘛,看着像文官要多过武将。而且我觉得他已经猜出来你是谁了。不过他是哪得到的消息呢。” 肖华飞嗯了一声,淡然说道:“吴荣能在边关统领几万边军,还能在朝中没有强力内援?我这阵在京里风头出得有点多,被有心人关注在所难免。” 肖华飞离京对普通百姓和一般朝官来说肯定是机密,但对于兵部,卢丞相那边,宫里的孙福肯定是瞒不了的。 这中间的漏洞太多,只要是活人就有泄密的风险。 想再多也没用,该做的总要去做。 肖华飞知道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当下不再犹豫,半刻不曾休息,就要去城内打听情况。 他让杜金与吴苟道跟着换下官衣,三人找了几件事先备好的普通百姓服饰,从官驿的后门溜了出去。 三人还没走上几步,吴苟道嘴唇微动,“大人别乱看,有人盯上咱们了。” 肖华飞闻言皱眉,不过他没有向后看,装着观赏边城风物,与二人边走边闲聊。 不过他们三人越走越偏,等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时,吴苟道将肖华飞挡在身后,三人就猫在巷子里,等那跟踪的人自己送上门。 约有二三十个呼吸,巷口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不过那人在巷子外面停住,好像在听巷子里的动静。 肖华飞给了杜金一个眼神,杜金直接从藏身处冲到巷外,接着听到一声拳肉交击的声响。 转眼间,杜金拎着一个二十多岁,小贩打扮的人走进小巷。 “见我出去,他就想嚷嚷,让我一下打晕了,等会就能醒。身上搜过了,什么都没有。”杜金冲吴苟道摇下头,低声说道。 虽然杜金说搜过身,可吴苟道不敢大意,他让杜金站到肖华飞身边,自己又亲自搜了小贩一番。 吴苟道在小贩头发里找出三根精铁打造的钢针,又在小贩的挑子里找出一根中空的细竹管。 肖华飞注意到钢针尖端明显泛蓝,根部粘有小团棉花。 吴苟道捏着棉花那里,闻了一下针尖,连忙用手绢垫着托在掌中,让肖华飞过目。 吴苟道小心指着针尖,解释道:“针尖淬过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救治不及时,还是很危险。” 杜金脸上表情既尴尬又后怕,气得抬起手掌就想将这小贩击毙。 肖华飞连忙拦住杜金,“大哥等一下,咱们至少先问一下,他要是不说你再弄死他。” 杜金恨恨收住掌力,不过掌风依旧将小贩的头发扫动起来。 吴苟道连忙打圆场,笑着劝道:“杜大哥是生撕虎豹的英雄,自然不会注意这些阴暗伎俩,以后搜身这种小活小弟来做就好,杜大哥只管冲锋陷阵。” 杜金也是混过江湖的,只不过这几个月在肖华飞这里当管家,松懈太久了,警惕性多少有些降低。 肖华飞问向吴苟道:“你能看出他什么来路吗?” 吴苟道嘿嘿一笑,将脚踩在那人脖子上,“大人这小子刚才已经清醒了,不过他看杜老大在场,就想装死混过去。大人只管问他就好,若他不说,呵呵...”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整肃 肖华飞看着那打扮成小贩的青年人,“说吧,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小贩眼中露出绝望,并不打算回答问题。 肖华飞一见不好,忙对吴苟道急道:“快摘掉他的下巴,这小子要自尽。” 吴苟道脚尖上挑,赶在小贩咬碎嘴里藏着的毒腊丸前,把小贩的下巴踢掉。 杜金走过去提起小贩,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几声人体骨折的声响传来,声音很小,但显得很刺耳。 杜金在那边如何审问,已无人关心,反正这人他们不会留下活口,这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喽啰。 肖华飞对于那边响动,连眼都没眨一下,反而问向吴苟道:“这毒针是江湖手法,还是咱们自己人的手法。” 吴苟道思考片刻,在自己身上的小盒子里取出了一样的毒针。 这个答案既在肖华飞的意料之中,又在希望之外。 军队的杀人方法很多,但大都暴力直接,很少会用这种江湖伎俩。 用这种小巧手段的往往不是杀手就是密谍。 想来冯克明那边也对东阳关的影龙卫有所怀疑,否则不会干脆和肖华飞只说了一个杀字。 肖华飞心情相对沉重些,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对自己人下手。 自作孽不可活! 肖华飞对吴苟道吩咐道:“一会用信鸽给指挥使发信,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务必派卫里熟悉这边情况的人过来。” “大人是想把这边的影龙卫全部执行家法?请恕属下多话,他们不能所有人都变节吧。” 肖华飞眯起眼,没有回答吴苟道的问题。 他没有答案,但他没有时间去分辨谁还忠诚朝廷,谁已经投靠到走私商那边。 有些事说不得,可一定要做。 一入江湖岁月催,一入官场心变黑。 如今在东阳关这边,肖华飞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他身处在数万大军环绕之中,可怕的是,这些军队还不一定听谁的军令。 外无援,内无可靠消息,肖华飞只觉得头大。 杜金已从巷子里走了回来,他正撩起衣襟,边走边擦手掌。 肖华飞对血液如今已经免疫,他看向杜金。 杜金对他摇摇头,“嘴硬的狠,我敲碎他十多块骨头,却还是什么都不说。” 吴苟道心情有些沉重的说道:“大人那就应该是了。” 肖华飞长叹一声,没了在城中闲逛的兴致。 吴苟道有些疑惑的说道:“属下只是不太明白,按道理说卫里对边关的兄弟向来照顾,指挥使那边不管钱多紧,却没亏欠过这边一钱银子。” 肖华飞冷笑一声,“那点俸禄怎和走私的巨利相比,十两或许能说少,可百两,千两还能说少吗?” 吴苟道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已记不清自己从肖华飞那边拿了多少银子。 肖华飞顿一下继续说道:“走私粮草与军资是巨利,其中的空间难以想像,那些人敢做杀头的买卖,还会舍不得银子?” 杜金笑道:“我还在山上时就听我爹说过,寨子里的人命都有价钱,想来这个道理放到这边也一样。” 肖华飞不再多说,带上二人返回官驿。 一路上没再发现有人跟踪,不知对方就派了一个人,还是躲得更远了。 肖华飞回到官驿后,坐在房中思考半天,他身边这几人全陪着他干坐着,多一句话不敢说。 自从肖华飞从无名山包回来后,话越来越少,官威却变得重了。 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未知的黑幕仿佛罩在他们几人的头顶。 “狗子去大门口标出卫里暗记,召当地百户来见。”肖华飞终于发出命令。 吴苟道领命离去后,杜金问道:“不是说这边的人不可信了嘛,那你还找他们来干什么?” 肖华飞露出苦笑,“大哥啊,我也不想找他们。一会不管来人说什么,多少会发现些蛛丝马迹,哪怕他就是来骗我呢,总比什么也不干要强吧。” “你现在有些反复无常啊,我有些看不透你的想法了。”,有些话只有杜金敢说。 马远,邹通他们只能陪着干笑,却没有人接话。 “大哥以为我想这样,上回就是我大意了,否则咱们也不会有一百多兄弟死在外边。这种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杜金劝道:“过河卒子没有回头路,生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就像这东阳关城头下,无论咱们还是东蛮,这些年不知死了多少人,你总这么想会得病的。” 午饭后,吴苟道从官驿后门领进来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见到肖华飞后,心中惊异肖华飞的年轻,但他礼数上却没敢少上半分。 他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属下东阳关百户杨卫东,参见肖副指挥使。” 肖华飞看眼吴苟道,吴苟道摇了下头。 肖华飞指着吴苟道,对杨卫东说道:“领你进来的人,没告诉你,我是谁吧?你为什么能叫出本官的姓氏?还知道我是副指挥使!” 肖华飞说出后半句话时,声色俱厉,吓得杨卫东一哆嗦。 “快说,三息内不说,死!” 唰! 肖华飞刚一说完,邹通与晋彪已亮出战刀! 这二人可不会顾虑太多,只要肖华飞一个眼神,他二人就敢立劈此人。 杨卫东额头瞬间见汗,他连忙磕头道:“大人别急,卫里王书吏早就明发各卫,有位姓肖的大人来卫里任职。加上属下认出了马远百户,由此猜测大人就是新的副指挥使。” 马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这时就是二人相熟,他也什么都不能说。 肖华飞没看马远,只是盯着着杨卫东的表情,“那也说不通!马远就不能陪别人来的?” 杨卫东期期艾艾的回道:“可是他站着,大人在坐着,而且卫里几位千户已经夺职了。那能坐在主位的,就只有大人您了。” 肖华飞哈哈一笑,亲自起身搀起杨卫东,“这样多好,只要能把事情说清,咱们就还是自家兄弟。” 如果说不清就是死喽! 杨卫东嘴里连连说着不敢,然后恭敬站到肖华飞面前。 他只觉得后背这一会已经湿透,心中再不敢小看,眼前这个看上去才十七八的少年人。 哪知肖华飞还不算完,他才一坐好又继续问道:“前几天这里青楼死了五个人,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杨卫东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这里是军治的边关,哪天不死几个人。 特别是青楼赌档这种地方,隔太久不出人命,大家全会说那家生意不好。 不过肖华飞既然问了就必有所指,杨卫东不敢隐瞒,“这个属下只是听说过,有五个北边来的豪客,在青楼里与人争粉头打了起来,可惜技不如人,被人家全弄死了。” “弄死他们的是谁,你可知道?” “这个...这个请大人恕罪,属下不知。” 肖华飞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杨卫东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人容禀,这里总死人,属下...属下大部分人手都在关外,对关内监察不足,还请大人恕罪。” 肖华飞呵呵一笑,“只是人手不足?若是一两条人命,你这么说,本官也就将就信了。现在是五条人命,你叫本官如何信你!” 杨卫东看着邹通一直未曾收起的战刀,心中除了惧怕还有后悔。 他看向马远,可马远看着屋顶,根本不瞧他。 肖华飞再次加码,“实话实说,本官保你祸不及妻儿,否则...本官让你见识下什么叫人性下限。” 杨卫东不用全明白,也知道肖华飞说得不是好话。 杨卫东以头抵地,颤声说道:“那五人是被边军斥候营的金千户杀死,至于原因为何,属下真的不知,还请大人饶命。” 肖华飞声音已经透着冰寒,“你当真不知那五人是卫里的暗探?” 这个问题杨卫东无法回答,他只是不停的冲着肖华飞磕头,没几下他的额头已经出血。 这他么是个吃里爬外的混蛋! 肖华飞抓起桌上茶壶一下砸到杨卫东头上,边打边骂道:“砸死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你有老婆孩子,可曾想过他五人的家人怎么过这个年!” 肖华飞的手被茶壶的碎片割出一道血口,杨卫东已经被肖华飞这一顿猛砸晕死过去。 吴苟道见状,连忙抱住肖华飞的腰,“大人停手吧,不值得为这个杂碎生气,属下一会活剐了他给那五个兄弟报仇。” 肖华飞扔掉手里的半个茶壶,看着手上的伤口,沉默不语。 吴苟道连忙拿出上好伤药,给肖华飞包扎起来。 肖华飞等吴苟道包扎完伤口,才生硬的说道:“一会给这王八蛋弄醒,让他把关里能钓来的人全给我骗进来。” 吴苟道心中暗叹,不过没有再劝一句。 肖华飞又对邹通与晋彪吩咐道:“他那些人到了以后,让兄弟们把这些人分开关押,不许他们之间有任何接触!若有窜供出现你二人重罚。” 吴苟道提醒道:“既然把这里的人全抓了,那还用不用卫里再派人来。” 肖华飞阴森一笑,“继续派!不但要派,告诉指挥使再给我派些暗杀高手过来!” 马远与吴苟道对视一眼,知道肖华飞这回是真生气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人 时间过去小半天,肖华飞将东阳关内所有影龙卫的人员收拢到官驿,这个举动不可谓不大。 诡异的是,各方对肖华飞这个举动没有任何反应,至于背地里他们在想什么,只有天知道。 吴荣从回将军府后便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赵侍郎漫游各州府迟迟未到,肖华飞这个名义上的京营千户,自然也没有资格到将军府拜会。 从跟踪者被杜金做掉,肖华飞想亲自在关内暗访一番的计划便已宣告失败。 肖华飞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还留着一个后手,他做不到的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做。 只不过这些只有他与吴苟道知晓。 当本地的影龙卫成员被集中到官驿后,由吴苟道和马远牵头,开始了快速甄别行动。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侍郎依旧不知拖延在路上何处,可关于东阳关走私情况的口供与隐秘被吴苟道几人逐渐揭开。 水,很深,深不见底! 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北门与东门的城门守军与将校均参与了走私行为。 不过名单上全是一些小鱼小虾,按当地影龙卫所知的内情,走私组织者最高级别为几名千户级军官。 这根本不可能! 像这样有组织的走私行为,怎么可能是千户级军官就能搞得定的。 吴苟道拿着一摞供词对肖华飞说道:“属下等人已盘问他们三天,其中有些人可能没有问题,但已不值得相信。目前咱们这里关着五十多人,这么关下去怕有未知的变故,敢问大人想如何处置他们。” 肖华飞道:“这些人往小了说是知情不报,往大了说是通敌卖国,你说该如何处置。” 吴苟道犹豫说道:“可是经过属下等人的仔细甄别,不是所有人全参与了这件事,如果都杀掉,是不是有些过了。” 肖华飞没好气的看了吴苟道一眼,“本官在你心里就是这么阴狠的人吗?” 吴苟道,“......” 马远提议道:“反正京里派来的人手马上就到,不如交给他们处置如何?这样也不用脏了咱们的手。他们是杀是剐可怪不到大人头上。” 马远这个提看似不错,但不符合肖华飞的心意。 肖华飞沉思片刻,“通过甄别的人员,全部派往北周充当坐探,其家眷全部迁往京郊严密保护。” 凡事都往上面推,虽然是官场常用的伎俩,但会给冯克明留下不愿担责的印象。 有些事可以推,有些事不能推,这中间有个度的问题。 事情没接手时,可以推脱下,可一旦接手了,就需要把事情做完,做好。 而且肖华飞在影龙卫时间尚短,急需收买人心和罚过立威,否则将来坐不稳二把手的椅子。 肖华飞对马远说道:“等京里的支援过来后,让他们分成两队,一队把主要的知情人带回京城,一队只带着口供轻装快行,防止有人半路灭口。” 马远道:“大人是怕他们回去时,遇到保宁那次一样的遭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么大的事,就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边军。情况只会比我们上次更糟,而不是更好。告诉他们死保口供,保自己的小命,犯人的死活全看天命。只要他们能把口供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肖华飞的语气颇为无奈。 东阳关这边,不比内陆的保宁县,这里的边军可以说野惯了,律法与皇命,未必有边军军头的话好用。 这是实情,如果肖华飞连这个都看不透,那就不配来东阳关查案。 杜金点头说道:“马老哥不在军中,可能不会了解军中的行事风格,我敢打保票,这些回京的人肯定九死一生,断然不会那么顺利就回到京城。” 吴苟道皱眉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属下提议,大人还是让杜大哥护送离开此地,返回到赵侍郎队伍那边,此处就留属下几人继续探查便好。” 肖华飞摇头,“这件事会有很多人掉脑袋,一个侍郎还确保不了咱们安全,眼下最难的是,东阳关里谁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个大问题。” 众人皆无言,东阳关里也许就没有好人! 何谈朋友,就算有,也是那种去敲人家门,最后抄家杀的朋友。 吴苟道从口供里找出两张纸,“大人请看,这是杨卫东与他副手的口供,属下查出关里还有几个大商家参与了走私,不过...” “有话就说,这屋里没有外人。” “属下查出关内共有六家大商户暗地里参与走私,边军最多不过是在他们商队出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说走私案的下家,非前五家无疑。” 肖华飞接过纸,看了下吴苟道的名单,眼角猛然一跳,他知道为什么吴苟道有些吞吞吐吐了。 名单上前三家倒还无所谓,可后三家的名字,就不太好处理。 肖华飞此时宁愿没有见过这张纸,或者说他从没来过东阳关。 吴苟道在后三家名单里,特意标准了两家的底细,一家是谷王府的背景,而另一家则是齐王府。 至于第三家根本不用标,因为第三家是肖氏商行。 肖华飞将名单交给杜金,杜金也看得直皱眉,“外面扎手,里面肉疼。” 肖华飞知道家里在这边有生意,只不过这两天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到自家商号里看上一眼。 他原本打算等离开前过去望一眼就好,谁想这边的分号就主动跳出来了。 这边的分号掌柜姓汪,是跟过他爷爷打江山的老人,肖华飞在家里半年聚会时还见过此人,长得胖乎乎,相当和气的一个半大老头。 没成想这汪掌柜居然参与到了对东蛮走私当中来,这当真让肖华飞没有想到。 肖家定的规矩是可以向异族贩卖货物,但不许夹带违禁之物。 因为肖家以前没有官场上的靠山,做生意向来小心谨慎,自然不敢参与到走私这种需要强力背景的生意当中。 肖华飞陷入沉思,难道说自从他当官以后,家里这些掌柜们开始飘了。 至于那两位王爷参与到走私,肖华飞一点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两位都需要银子,而且是大笔的银子。 无论是王府的开销,还是用来收卖人心,这些全需要钱,否则谁会支持他们当下一任皇帝呢。 不过这两位银子花起来并不心疼,无论他们二人谁坐上将来的龙椅,第一批要杀的,就是收了他们银子的大臣。 贪官就像韭菜,割之不尽,用好了还能当存钱了。 只不过能看透的人不多,当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吞下香饵,顺便给全家在阎王爷那边预约个好位置。 姚安县那里是这样,二位齐尚书是这样,东阳关内也是如此。 天下尽墨! 不过两位王爷不是肖华飞现在能碰的,就算是挂名在他们下面的掌柜,也不是说收拾就能收拾的。 这件事必须马上报给冯克明,就看冯克明怎么跟重熙陛下说吧,或则冯克明干脆压下此事,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管如何,肖华飞需要冯克明给他一个明确答案。 肖华飞觉得有心累,对吴苟道与杜金说道:“给京城的信鸽发走后,去把汪掌柜请过来吧,就说我要见他,感谢他这些年的辛苦。” 杜金与吴苟道对望一眼起身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汪掌柜便被带到官驿。 肖华飞见到汪掌柜,笑得很亲切,“汪掌柜这些年为了肖家的生意辛苦了,正巧小侄来东阳关这边办差,顺便代表家里问候您一下。” 汪掌柜受宠若惊,眼前这位少爷,不再是那个人人憎恶的败家子了。 如今肖华飞在他眼中已经是朝廷的大官,在这之前是他根本接触不到的官员。 二人寒暄几句后,肖华飞话锋一转,“不知最近分号的生意如何?” 汪掌柜连忙拿出准备好的账册,恭敬送到肖华飞面前,“知道少爷要见老朽,便已把这半年来的账册带来,请少爷查验。” “查账就算了,我自然信得过汪掌柜,家里的生意还是由我爹那边管着,小侄只是随便问问...你老人家还把账册带来做什么,我还能信不着您老人家嘛。” 说完,肖华飞直接拿起账册细看起来。 肖华飞也不管汪掌柜尴尬的神色,把每一页账册都翻看了一遍。 从进货到出货,货物的种类与贩卖到的地点,肖华飞全部进行了核查。 这本就是他最强的能力,没过两盏茶时间,肖华飞对分号的经营状况已有了大致了解。 不过他心中疑惑更多,因为从账册上他根本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分号应该没有参与到走私当中。 至于分号在银两收支上是否有出入,这个他没关注。 但从账册中肯定没有看到分号,在向东蛮那边出售任何违禁物品。 吴苟道会搞错吗?还是当地的影龙卫搞错了?还是这个老家伙在跟他演戏? 对于自家的掌柜,肖华飞不会像对外人那样客气,“汪掌柜,小侄有一事不解,有人向我告发你在向东蛮走私违禁货物,是否真有此事。” 汪掌柜目光茫然,断然说道:“少爷别听外人胡说,咱们肖家向来不碰不干净的生意。而且这半年来分号把精力都集中在浮生醉的贩运上,还有什么生意比这个更赚钱。” 肖华飞淡然一笑,没有全信对方的话,“那汪掌柜对关内走私军资的事知道多少?” 汪掌柜看了下左右没有外人,刚想加回话,却听邹通匆匆来报。 官驿大门外聚集了不下三百边军,这些人嚷着要见肖华飞,并且要求释放杨卫东。 肖华飞让汪掌柜先去别的房间等候,不许他离开。 等汪掌柜走后,肖华飞才对邹通问道:“他们可曾带着兵器?” 邹通担忧的回道:“至少有一百多人带着兵器,而且他们点名道姓,说是要见影龙卫的肖副指挥使大人。” 肖华飞一楞,转而马上想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三天,看来对手终于坐不住了。 赵侍郎还在路上,他们自然不会求见,对手已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肖华飞这些人。 大晋的朝堂还不如筛子啊! 伸头缩头,躲不过去那一刀,索性就闹一场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正法 肖华飞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带头的人和杨卫东什么关系?” 邹通摇头道:“这个属下不清楚,不过他们说大人抓了什么千户的连襟。” 肖华飞看向吴苟道与马远,二人均是摇头,看来杨卫东没老实,还是有事情在瞒着。 “点齐人马会一会对方,本官还不信他们敢明刀明枪的杀官劫囚。”肖华飞沉吟片刻,向着几名亲信下达了指示。 吴苟道些不安地劝阻道:“大人还是留在官驿中,让属下去会会他们。” “你们压不住场面,如果他们冲进来动手抢人,本官又不在场,你们敢动手杀人吗?” 以肖华飞对这几人的了解,除了杜金以外,没人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死手。 如果事情不可收拾,肖华飞又不在场,今天事态恐怕会继续扩大。 肖华飞让官驿的管事,走后门去将军府报信,就说有乱兵围攻官驿。 至于将军府管还是不管,至少能从中看出,吴荣对于此事的态度。 无论是镇压还是纵容,将军府的决定,将会说明很多问题。 肖华飞看了下身上京营千户的这身衣服,对李雷沉声道:“装不下去,就不装了,取我的官服来。” 肖华飞换好副指挥使官服,系紧狐裘披风,带着所有兵士来到官驿大门。 这时官驿大门外,正像邹通禀报的那样,门前已经站满了边军兵士。 为首的一人有四十岁上下,身着校尉盔甲,腰挂战刀,正冲着官驿叫骂,言语粗俗不堪。 他身后约有百十来人,同样带着战刀前来,剩下的一二百人,没有带兵器。 堵在门前的所有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不屑,在他们眼中看不到犹豫与胆怯。 这就是边军,他们与肖华飞的兵士相比,这些人更像一群刀头舔血的亡命徒。 军容不整,无视军规,举止轻佻散漫。 肖华飞给了马远一个眼色,马远向着边军那边拉着长音高声喊道:“重熙陛下欽封,从四品影龙卫副指挥使肖大人到~!” 官阶是够了,可人家未必买账! 那为首的校尉不屑的看向肖华飞,并不见礼,“你就是影龙卫的肖副指挥使?看着可不像啊,行了,咱们也别废话,你把我连襟交出来,今天的事就算完。” 校尉身后的兵士跟着一起叫嚷,“交人!交人!” 肖华飞负手而立,盯着这人说道:“杨卫东是本官下属,身为上官我自然有权留置,影龙卫行事自有规矩,向边军交人闻所未闻。” 校尉脸色变冷,“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小心回不去京城。” 肖华飞往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你,你是何人,胆敢威胁上官,我要到将军府去告你!” 校尉听到肖华飞这么胆怯,当下底气更足,“这里可不是京城,吴将主不会向着你们,爷爷告诉你,我不是陈得胜那个熊货,可不会让你几句话哄住。” 肖华飞阻止邹通想要上前的举动,继续问道:“你难道连将军府都不怕?本官和吴将主关系很好的。” 校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哼一声,不过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这人不像吴荣的人。 肖华飞道:“你们围住钦差行辕,已犯国法,本官劝你们不要自误。此时散去,我还可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肖华飞将钦差二字咬得极重。 校尉稍有犹豫,口气缓和一些,“只要肖大人今天肯放了杨卫东,我罗刚自有厚礼奉上,咱们不必伤和气,交个朋友如何?我这些兄弟全是粗人,做事可不太讲规矩!” 肖华飞眼神变冷,他笃定这罗刚和走私军资的事脱不开关系。 杜金在肖华飞身后低声道:“要不要我过去擒住此人。” 肖华飞看了眼罗刚身后那些人,觉得此事有些难度,万一双方在官驿门前乱战,己方损失可能会很大。 罗刚见肖华飞犹豫不决,向前猛然踏步,他身后那些边军兵士跟着他同时前进三步。 这些边军虽然举止轻佻,可是行动间却显出军人该有的底子,看来他们平时并非没有经过严格的操练。 边军整齐的迈步声,让肖华飞有些动容,杜金的提议转眼间便无法实行。 眼前这些人是实力相当的对手,不是群没见过血的软柿子。 罗刚收起伪装,正色对肖华飞说道:“老子玩够了,放人不放人,肖大人给个痛快话。” 肖华飞嗤笑道:“你想动手?” 罗刚道:“有些事我不想做,但如果身家性命不保之下,肖大人会如何抉择?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 肖华飞何尝不想善了,但有些事没有回旋的空间,没有退路,“影龙卫所有人听令,不管何人敢于劫囚,格杀勿论!” 罗刚一招手,他身后有兵器的那些边军纷纷亮出战刀。 肖华飞此时已懒得和对方说话,对方摆明就不是来讲道的。 肖华飞冷声喝道:“列队!出刀!” 罗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往只要找些人吓吓朝廷派来的官员,总会达成他们的心愿。 可今天这些人不一样,看起来对方不是普通的京营兵士,他敏锐的在这些京营打扮的兵士身上嗅到了血腥气。 这是一群可以称为劲敌的家伙,罗刚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可若是救不出杨卫东,他活不了,他身后那些人也活不了。 万一杨卫东去了京城乱说,那可不是砍一两颗人头就能交代得过去的。 罗刚心中发狠,他抽出战刀向身后喊道:“随我杀!” 那些没有兵器的兵士站在后面没有动,他们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他们就是被罗刚借来充场面的看客。 除了罗刚那百十来名嫡系的兵士,在场没人想到罗刚真会动手。 杜金抽过边上兵士的战刀,第一个冲了出去,他对着罗刚的头直劈而去。 令人牙齿发酸的刀刃交错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火星在杜金与罗刚之间耀眼闪过。 杜金势大力沉的一劈让罗刚胳膊发麻,他的虎口已被巨大的冲击力震裂。 杜金压抑已久的杀心再难控制,他借着刀刃交错,罗刚空门大开,顺势反手一拉。 罗刚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片刻后大片血液自脖间喷涌而出。 干脆利落,出手无情,杜金将罗刚一合秒杀! 罗刚身后那些兵士好像被人点了穴,手举着刀愣在当场。 扑通! 罗刚尸身倒地,那些边军被这声音惊醒,他们的嗓子喊出了破音,“为罗校尉报仇!报仇,杀了他!” 但失去了罗刚的指挥,边军的行动便没了章法,显得杂乱不堪起来。 边军那边有人在往前冲,更多的人则在观望。 边军那边有十来个人向着杜金冲去,眼看着事情越发难以收拾,肖华飞冷声对身边军士命道:“放弩!” 云铺卫并入影龙卫的军士,越来越喜欢这精铁打造的强弩,相比与弓箭,这些弩更稳定,作战时穿透力强,练习起来也更容易掌握。 杜金见来人过多,开始边挡边退,就是功夫再高也怕人多。 蚂蚁咬死大象,他是勇猛可从来不傻! 肖华飞身边至少四十把弩箭开始交替放箭,不到二轮射击,追杀杜金那十来名边军便被射倒。 肖华飞心中对他们毫无怜悯,人生选择无非左或右,不同的岔路,就是不同的结局。 亮刃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决定。 肖华飞望向将军府那边,吴荣会如何决定呢? 真正的较量将是那边,而不是眼前。 时间不长,除去罗刚已有将近三十人倒在官驿门前,弓弩依旧不停射出,已经没有人再敢冲到官驿台阶前。 边军那些兵士在后退,肖华飞敢下令杀人这让他们着实没想到,二十几个呼吸后,边军已退二十多丈外,官驿门前再次出现了大片空地。 肖华飞抬手止住弓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拿人命不太当回事了。 官驿门前并不是所有边军都被射杀,还有十来个人只是被射中了胳膊,大腿,并没有马上死去。 这时一阵马蹄声与叫喊声从街口传来,“停手,将主有令全停手!” 吴苟道冷哼道:“大人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肖华飞眯眼未答,这个问题,只有吴荣自己知道答案。 一个偏将打扮的人带着二十骑出现在官驿门前,偏将看着官驿门前的血腥场面,多少有些皱眉。 将军府早就得到了有人到官驿闹事的消息,吴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拖着没有处置。 不过偏将知道,这罗刚曾经当过王副将的亲卫,向来与将军府走得比较远。 偏将看着边军尸体与哀嚎的伤兵,多少有些不快,毕竟是一个城中的袍泽,死在这种事上让他有些心疼。 偏将没有下马,他皱眉对肖华飞斥责道:“你等不过是钦差护卫,提前到行辕打扫,怎可在城中随意杀人!” 肖华飞露出披风里的官服,那官服上绣的金丝尤为亮眼,“你是何人,官居何职?为何不问事由便胡乱说话。” 人杀都杀了,再软下去,更容易出问题,再说肖华飞认为道理始终站在他这边。 “本将东阳关将主帐下,偏将楚秋生,未请教大人何职。” 楚秋生话说的不卑不亢,倒是让肖华飞高看此人一眼。 肖华飞通报自己官职后,对楚秋生质问道:“这些边军乱兵,已在本官面前闹了半个时辰,敢问楚偏将是才得到消息,还是早就知道消息。” 楚秋生明显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嘴动动,却没说话。 肖华飞心中了然,他转头对邹通命令道:“将门前这些人就地正法!” 楚秋生见肖华飞还要把人杀光,当下怒道:“你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掺水 楚秋生想要制止肖华飞把官驿门前的伤兵全部杀死。 肖华飞看着楚秋生淡淡说道:“你这话不该说。” 说完,肖华飞看向邹通,“本官的话还要说两遍嘛。” 邹通闻言嘿嘿一笑,冲后一招手,“执行军令!” 几十名云铺卫兵士抽出战刀向前官驿门前走去,这些人没有犹豫,手起刀落间将闹事者的人头砍下。 血光四溅,惨叫与求饶声不绝! 楚秋生提马就要上前阻止,不用肖华飞吩咐,官驿里手握弓弩的兵士直接将弩箭对准了他。 箭尖微寒,毫不动摇。 楚秋生怒视肖华飞,冷声说道:“这里是东阳关!不是京城影龙卫官衙!” 肖华飞毫不退缩,直视楚秋生吃人的目光,生硬说道:“东阳关是大晋东阳关,不是某人的东阳关!” “那你也不可以随意擅杀边军兵士,小心惹火烧身!”,楚秋生被肖华飞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本官身为钦差护卫,从入驻此官驿开始,这里便是钦差行辕,乱兵围攻行行辕已犯诛九族大罪!本官现在并未追究他们的家人,你还要再说什么吗!” 楚秋生话说一自窒,从理论上说,肖华飞的话说得一句没错。 可是他心里有闷气却发不出去,总有一种被人骑在头上拉屎的感觉。 楚秋生怒极反笑,“肖大人好大的官威,冯指挥使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这里是大晋的边关不假,但是要知道边军可不像京城那些没见过血的文官,被人吓一吓就会尿裤子。” “哦?本官按律弹压乱兵你可有不满?或者说你想要煽动兵变?” 肖华飞说完看了下偏将身后带来的二十多骑,目光逐渐冰寒。 留下这二十多骑也许不容易,但偏将肯定会被第一波弩箭射成刺猬。 偏将见肖华飞眼中冒出杀机,心中也是一颤,嘴硬是一回事,可小命又是另一回事。 本来就是想在手下面前争个面子,可这肖华飞想玩真的。 他不知道肖华飞背后有多硬的后台,但这家伙行事根本不考虑后果的印象已深入他心中。 不需要别的证明,眼前这些无头的乱军尸体就是最好的示范。 肖华飞并不是嗜杀之人,可是今天如果镇不住这些骄兵?将,那死的可能就是他们这些人。 肖华飞在赌,赌对方不敢真和朝廷翻脸,赌王副将或吴荣至少有一人还心向朝廷。 邹通在请示过肖华飞后,将那些人头摆在官驿之前。 肖华飞与楚秋生冷冷对视着对方,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头就摆在他俩中间。 “楚秋生你还不回将军府,呆在钦差行辕干什么!”,从街口处传来一声厉喝。 肖华飞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老熟人来了。 王副将带着五十名亲卫从街口处缓慢走来,一地的鲜血与污渍,他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楚秋生冲王副将一抱拳,也不下马答话,直接冲着身后的骑兵一摆手,带着他们返回将军府复命。 楚秋生临走前冲着肖华飞狠狠冷哼一声,肖华飞全当没听到。 王副将看着官驿前的人头微微皱眉,脸色却没有多难看。 肖华飞准备接招,他料想王副将不会轻易算完,可谁知王副将深看了一眼肖华飞,就带着人继续巡城去了。 自始至终,王副将没有与肖华飞说一句话。 这倒让肖华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东阳关里可真有点意思。 马远道:“大人得多注意这个王副将,这个人不简单。” 吴苟道看着王副将那些人的背影,“这人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就是个忠君爱国之士。” 肖华飞现在没空想这些,他让邹通驱散门口剩下的边军兵士,转身回到官驿当中。 过不久,邹通来报将军府已派人把门外的尸体收走。 肖华飞在室内思考目前的现状,杀了乱兵这事影响极大,他不在乎朝廷那边责罚,而是东阳关这边他已成为很多人的公敌。 将会有更多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说是举步维艰不过如此。 肖华飞正想把汪掌柜叫来继续问话,这时吴苟道进来通报,京中影龙卫派来的支援已到,不过这些人此时人困马乏,急需休息。 将军府那边派人过来邀请肖华飞,请他过去赴晚宴。 肖华飞让吴苟道安排好过来支援的兄弟,并且让马远派人看管好汪掌柜,在事情没有理清前,绝对不许他离开官驿。 等料理好眼前琐事,肖华飞带着杜金,李雷等人向着将军府出发。 东阳关将军府有着关内最大的院落,杜金与李雷等人被留在前院。 吴荣刻意结交为肖华飞的下属安排了不错的酒席,由将军府的管事陪着用餐。 肖华飞跟着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走进吴荣居住的后宅。 可以看出吴荣对肖华飞还是比较重视,特意在后宅中的正厅中招待肖华飞。 肖华飞先向着吴荣见礼,吴荣此时穿着居家常服,完全看不出边关大将的模样。 肖华飞仔细打量吴荣后宅的布置,发现吴荣对厅宅中布置相对简单朴素,不像齐家那样铺张奢侈。 闲聊几句后,吴荣直接开门见山,“不知肖大人这次隐藏身份入关,到底所为何事?” 肖华飞也没有想到这吴荣如此直接,不过肖华飞拿出早就想好的话应对道:“朝廷对东蛮敌情很是重视,下官隐瞒身份前来,是不想引起对方注意,可没想被边军兄弟坏了身份。当时情况紧急,有重要人犯在官驿当中,下官行事不周,还望将主海涵。” 吴荣哈哈一笑,“这个不怪肖大人,不守规矩的官军与匪盗何异。这全怪老夫到边关时间不长,对手下管教不严,他们死有余辜!只是经他们这么一闹,没坏了朝廷的什么重大布置吧?如果有的话,老夫愿向陛下请罪。” 肖华飞忙道不敢,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吴荣不再与肖华飞谈论不愉快的事,反而向着肖华飞介绍起桌上菜肴。 一个时辰后,吴荣借着各种理由,灌了肖华飞不少酒下肚。 肖华飞不敢当着吴荣的面摸鱼,着实喝了不少酒,多少有些昏头涨脑。 吴荣见时机成熟,屏退左右,对肖华飞小声问道:“肖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可否向老夫透露一二,若是遇到解决不了事,老夫也好帮些小忙。” 肖华飞打个酒嗝,拉着吴荣的手说道:“大事,当然是大事。老将军怕是还不知道,这,这关里......有,有人走私吧。陛下闻之震怒,特让赵侍郎与下官来寻访查证。” 吴荣一拍桌子,怒道:“何人有如此大的狗胆,肖大人要是不说,老夫还被这些杂碎蒙在鼓里。” 但随后吴荣面露疑惑之色,“肖大人,你说会不会上面搞错了,老夫来此地也有三年了,从未听说有边军主动参与走私啊。若是无良商贩走买几个败类过关,倒是有可能,但数目绝不会很大。” 肖华飞嘿嘿傻笑道:“老将军一看就是个实诚人,哪个将校参与走私了还会写在脸上嘛,有将军虎威在,他们肯定小心再小心。您老一天诸事繁杂,不知道......呃,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 肖华飞打出的酒嗝,呛的吴荣直皱眉,不过他却没有发作,仍旧强带笑脸听着对方的酒话。 吴荣心中有些发苦,看来肖华飞手里掌握了些证据,只是他不知道这些证据的破坏性有多大。 “不知肖大人能不能说说,都有谁参与了走私,让老夫心里有个数,可以对城门加强巡察,不让这些败类继续资敌。” 肖华飞醉眼朦胧,笑得更加白痴,“还不就是老谁家小谁嘛,就是.......” 咣当! 肖华飞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吴荣脸色难看,却不好发作,他让人把肖华飞送到杜金等人手中,并派兵保护肖华飞回官驿。 肖华飞离开正厅没多久,吴荣身边出现了那个带路的幕僚。 吴荣对幕僚道:“梁先生刚才那小子的话你全听到了吧,可曾听出什么。” 梁先生给吴荣递过一杯热茶,胸有成竹的说道:“在将主的略施小计之下,他早就被灌迷乎了。学生观此人不学无术且口无遮拦,相信他对关里的事,知道的并不太多。” 吴荣叹道:“老夫乃将门之后,要不是被陛下硬安排在这个位置,也不愿意和一小孩子虚与委蛇。” 梁先生道:“成大事者不居小节,将主给他几分面子,是为了边关安宁。有些事真被朝廷知道,恐怕更糟。这里面的事,就是算是给陛下处置,未必有将主处置的好。” 吴荣摇头道:“不可说这些犯忌的话,老夫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如今对关内这团乱麻,老夫难辞其疚,有负陛下所托。” “那二位王爷才是这关里最大的走私商,要说得利谁又比得过那二位爷。他们二位都不心疼自己家的江山,将主做得已经够好了。” 梁先生的话并不能让吴荣心里舒服半分,这江山是皇帝家的不假,可也天下人的,这么一直搞下去,就不一定是谁的喽。 肖华飞在回官驿的马车上吐了好几次,吴荣借给他的马车,被弄得很脏,随行护送的将军府兵士跟着恶心了一路。 杜金将肖华飞背进院中,等关好了门,肖华飞马上睁开双眼,连忙抓起桌上的茶壶喝起凉茶。 杜金道:“不好应付吧。” 肖华飞连喝几口水,才叹口气说道:“得告诉这边分号,卖到关里的浮生醉要多掺点水。” 第二百一十八章 拿人 吴苟道帮着肖华飞倒来热茶,“大人,那吴荣就白天的事可曾说过什么。” 肖华飞稍喝口热茶,抑郁说道:“他说这一切于他无关,言外之意是王副将那些人再搞事情。” 杜金道:“你不会信了吧。” 肖华飞道:“无所谓信,无所谓不信,我只知道这关里有人想拿咱们挡刀啊。” 杜金拍了下膝盖,气愤说道:“边关重地,主副失和可不是好事。但是到底是谁在向东蛮走私军资呢,如果说只有那几个千户校尉主导,我是不信的。” 吴苟道呵呵一笑,“杜老大不信,我也不信。” 二人可以说来自社会底层,对大晋的现状其实要比肖华飞了解的多些。 现在围绕在肖华飞身边的人,可以说都是社会的失败者,或者是挣扎在最底层的普通人。 他们没有出众的家世,没有强硬的靠山,更没有钱。 从某种程度来说,肖华飞能看懂那些贩卖军资的人,对他们来说在气节和饿死之间,他们选择了现实。 这是一种无奈的背叛,当人活不下去时,能坚持原则不动摇的才是真英雄。 肖华飞揉着额头,对二人说道:“没当官前我觉得大晋也就是士绅贪了些,对百姓盘剥重了些,这大晋至少在我死前还倒不了。可现在看来,这种信心有些不足,这个家他们败的有些快了。” 吴苟道低声问道:“现在事关两位王爷,咱们是蜻蜓点水呢,还是弄个水落石出。” “把汪掌柜叫来吧。”,肖华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汪掌柜此时不再像白天时那样侃侃而谈,他这次直接跪在肖华飞面前。 肖华飞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安,他不希望分号参与到走私当中,无论主动或是被动。 没有别的原因,肖华飞不是那种吃家里饭,还要砸饭锅的人。 大晋有不足,是晋人的家事,只有大晋人自己能解决,但勾结外族,出卖祖先是他不能接受的。 总有那种认为外人比自己家好的人,无限放大别人家的优点,贬低自己家的问题。 肖华飞无法理解这些人,这些人从来没有考虑自己去解决家里的问题,反而会跑到关外,引来异族来屠戮自己的族人。 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人啊! 大晋人不信天神,不屈从自然,就算是重熙皇帝每年都要拿出大量的银钱去治水,只是结果总是差强人意。 肖华飞没有扶汪掌柜起来,“说吧,分号这面到底参与走私没有。” 汪掌柜额头见汗,颤巍巍回道:“少爷还请看在老太爷的份上给小老儿一个机会。” 肖华飞耐心渐失,“就是看你是家里人,我才没让下面用刑,说!还是不说?” 汪掌柜当下不敢再隐瞒,“我家老儿子在分号里管车队,他每次在出关车队中会帮人夹带两车货。可货物究竟是什么,我与老儿子并不清楚。” “为什么我在账上没有看出来?” “这些......这些货并不在账册中,每次得的钱均被我儿子提走了。” 肖华飞听到汪掌柜的话,心中既有轻松,又有遗憾。 汪掌柜见肖华飞脸色阴晴不定,连忙求饶道:“小老儿十五岁随老太爷行商天下,为肖家流过汗,流过血,我只是想......只想给儿孙留下些家产,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啊。而且分号只是在出关车队里帮人夹带两车货,并没有主动参于到那些人的买卖当中啊。” 肖华飞记得在半年计算生意得利时,这汪掌柜可是分到了上千两银子的分红。 肖华飞不再多言,让人把汪掌柜带走。 杜金与吴苟道此时均不说话,他们在等着肖华飞的决定。 肖华飞想了想,对吴苟道吩咐道:“你去办点事,送汪掌柜回分号,他年纪大了,身体一向不太好,至于他那儿子......” 吴苟道点头道:“他儿子会送他回乡安葬,可惜伤心过度,路上就一病不起。唉,天有不测风云啊。” 杜金道:“你的心变狠了。” 肖华飞沉默不语。 汪掌柜父子贪得无厌,必须付出代价。 肖华飞现在担心的不是这对父子,而是有人故意拉这对父子下水。 两车货对大晋与东蛮来说,均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可有人就要让肖家参于进来,这就是个问题了。 有人在东阳关内正打造一张大网,这张网层层叠叠,牵连极广。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肖华飞再见到吴苟道时,吴苟道向他微微点头。 吴苟道什么没有说,肖华飞也没再问。 自从肖华飞在官驿门前大开杀戒后,关内便没人敢再来撩拨肖华飞。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疯子,没人想在他这惹一身腥。 东阳关内暗流涌动,可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异常。 肖华飞到达东阳关第八天清晨,他再一次召集众人。 当所有人到齐后,肖华飞对所有人说道:“本官接到密报,城中有不法商户勾结东蛮,意图暗中破坏关防。命各百户带队按名单封门抓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五份商户的地址被交到吴苟道与马远等人手中,肖华飞一声令下,众人领命离去。 杜金没有跟随众人行动,他带着三十人留守官驿,保护肖华飞安全,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肖华飞端坐在室内喝茶,杜金神情凝重坐在一旁说道:“冯克明到底给你回了什么信?” 肖华飞将冯克明的密信递给杜金,杜金看过后脸色很精彩。 他指着密信对肖华飞说道:“这老家伙让你看着办?!” 肖华飞无奈苦笑,其实他早已猜到了冯克明会如此回信,只不过没想到这老狐狸说得这么直接。 杜金劝道:“要不等下赵侍郎,再有一二天,他再慢也该到了。有他顶在前面会好些。” “等到什么时候?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没有万事皆备的时候。这里距京城千里之遥,姓赵的来了,也许更难办。” 肖华飞对赵侍郎明显更不信任,既然人证已经在三天前向京城出发,东阳关这边肖华飞也不想再拖了。 马远带领五十人来到裕泰号大门前,裕泰号在东阳关里属于顶级的商号,没有别的原因,这家商号正是谷王府的背景。 看着那光灿灿的商号大门,马远心中非常纠结,肖华飞挑战的人越来越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马远没有退路,裕泰号是肖华飞亲自指派给他的,若说这中间没什么用意,马远也不信。 马远把心一横,带人闯入裕泰号。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其他五家商号当中,整个东阳关的气氛为之一紧。 巡城的边军将情况火速上报至将军府,王副将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吴荣坐在将军府中脸色阴沉,肖华飞这样做分明是不给他面子,不经他的允许便在城中抓人,这肖华飞胆子可谓大到了天。 梁先生此时心情焦急,他在吴荣面前来回踱步,弄的吴荣心情更加烦躁。 “先生平时总说逢大事时需静气,此时为何如此担不住事。”,吴荣的语气,略带不快。 梁先生忙坐到吴荣下首,语气中略带催促道:“那姓肖的在城中乱搞,将主不能坐视不理,万一让他查出点什么,到时将主如何向陛下交待。何况那裕泰号与保丰号是那两位爷的生意,将主得为以后留后路啊。” 吴荣道:“不是老夫不想管,先生不要忘了这城中可还有那个姓王的,老夫虽为主将,但那王副将在城中势力不可小觑,万一他与肖华飞联手,老夫也要投鼠忌器。” 梁先生眼珠一转,再次劝道:“在下不信王副将就那么干净,他家在这里几十年,不可能没跟东蛮那边做过买卖,银子这东西,家族越大越需要,谁又和银子有仇呢。将主不如联合王副将压服肖华飞,咱们不管如何,先将那几个商户保下来。到时两位王爷自然会领将主的人情。” 吴荣思量片刻,又摇头说道:“先生该知道王副将那脾气,这家人一向有些死脑筋,又不想入朝为官,未必会和老夫联手。” “将主此言诧异,等将来新帝登基必会恩赏四方,到时将主借着这次的人情,想必定会高升。到时把这主将的位置让给王副将便好。”,梁先生摇头晃脑,分析的有理有据。 吴荣长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就请梁先生代我去一趟王家,把此中利害与王副将说清。就说若是老夫调任,必会保举他为东阳关主将!” 吴荣心里明白,这回是对王副将低了头,那以后在东阳关,他已无法在对方面前硬起来。 可事情紧迫,就算受委屈,吴荣也要忍下这口气。 再说东阳关是苦寒之地,又要直面东蛮的进攻,吴荣早就呆够了。 若能离开此地回京任职,无论从哪方面看,对吴荣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梁先生施礼离去,至于他心中在想什么,吴荣无从得知。 时间不长,梁先生来到城东边的王家。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在江湖 不到两个时辰,五队人马全部收队回往官驿,一路上被抓的商户哭嚎不止。 关内的百姓对他们指指点点,等马远他们将这些人的罪行向百姓公布后,招呼这些人的就不只是白眼,而是浓痰与污水。 马远灵活的躲避着这些污物,然后继续边走边公布这些商户的罪行。 他也不想这么干,毕竟污水什么的总会溅到他身上。 不过这是肖华飞严正交待的事项,马远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路,喊一路。 不止马远这么干,其他几路人马按照肖华飞的要求全在这么干。 这下五家商户的名声在东阳关里,算是彻底臭掉了。 此地的百姓,每家与东蛮均有血仇,二三十年间的彼此攻伐,仇恨的记忆早已深入双方骨髓。 而这些商户向着东蛮走私粮草与军械,这已经突破了百姓能够承受的底线。 若不是有影龙卫兵士看护着这些商户,百姓已经把他们打死在当街,即使这样,等这些人被押进官驿时,他们早就鼻青脸肿。 因为有些扔砖头的百姓,影龙卫的兵士根本就不会去帮着拦。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总说百姓不明事理,其实没人比百姓更明白什么叫民族大义。 抹黑百姓,污其无知,一向是无耻奸佞的惯用手法。 肖华飞的选择与那些人正好相反,他在东阳关没有靠山,就需要找一个靠山,这世上还有哪座山比百姓更大呢! 只不过有人手握权力,无视民愿罢了。 梁先生进入王副将府里,不过王家人并没有将他引入大厅,而是把他直接带到演武场。 王副将今天没有出去巡城,而是带着家族子弟在演武场上打磨筋骨。 王副将脸上还是那种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神情,对于梁先生的来访,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一个将主的幕僚,又不是将主,整天装得高深莫测,也不知装给谁看。 梁先生见王副将不理他,只好主动上前,“在下见过王副将,将主有事让在下与副将商量。” 王副将看着场中的子弟,连头都没转,“说。” 梁先生此时极为尴尬,若是在往常可能他早就转身离去,但此时容不得他要面子。 “那肖华飞在城中大肆抓捕商户,王副将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没...” 梁先生张口结舌,这家伙不按套路啊。 “将主的意思是,城中的治安一向由副将管辖,将主希望王副将可以去维护城中秩序,以免东蛮那边有机可乘。” “此乃军令?”,王副将勉强对梁先生说了四个字。 梁先生犹豫半晌,“这是将主的提议,将主不希望关内出现乱子,在下认为王副将也不希望王家在关内的利益受损吧。” 王副将面色冰冷,他手指场中正在比武的王家子弟,自豪说道:“我王氏男儿守关五十载,族中代代有男儿血染城头,城中无数百姓受我王家活命之恩。纵是我辈流尽血泪,未让东蛮踏上城头半步!全因王家并未忘记祖宗遗训,守关既守家。” 梁先生连忙道:“副将所言甚是,那肖华飞现在正在扰乱城中的秩序,副将还是....” 王副将冲梁先生一摆手,“你走吧,本将脾气不太好,再听你说话,我怕吴将主面子有损。” 梁先生被人赶出王家大门,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梁先生只能在心里咒骂,却不敢冲着王家大门叫嚣。 没能说动王副将出手,梁先生只能先回将军府,再和吴荣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此时官驿内十分热闹,肖华飞这次突然出手,足足抓了二三百人回到官驿。 至于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在关外行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只要这些人敢再次入关,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再逃掉。 摆在这些人面前只有二个选择,从此成为化外之民,当东蛮人的走狗,再一个就是回到大晋受审。 肖华飞估计这些人得知消息后不会再回来了,自愿选择当异族走狗的人,就交给影龙卫过来的暗杀高手处置就行了。 这将是一场持续许多年的追杀,肖华飞给影龙卫下达的命令是绝不许这些人善终。 东阳关此地的影龙卫在京城的支持下已经快速重建,肖华飞将当地主事人全部换成马远推荐的新人,而这些新人基本是亲近肖华飞的那些青壮派。 肖华飞将裕泰号与保丰号的掌柜带到暗室当中,这二位身份有些特殊,他们将要说出的话,肖华飞不希望别人听到。 肖华飞此时身边只有吴苟道与杜金,李雷与王老虎把住门户不许任何人靠近。 两位掌柜此时虽然身上很脏,可眼中那种不屑之色却更浓。 他二人怕外面的那些百姓,因为百姓敢把他俩打死在街上,可却不会怕肖华飞这种当官的人。 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他们的靠山太硬。 肖华飞没进来前,二人还寒暄了一番,直到肖华飞进门,这二人才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肖华飞进门看到二人坐在椅子上,并不向他行礼问好,心中不由感叹,看来京里的二位王爷看人的眼光不行啊。 “二位坐的可还舒服?”,肖华飞站在二人面前,笑着调侃他俩。 裕泰号的掌柜冲着肖华飞微微一拱手,就大咧咧坐在椅子上问道:“敢问大人贵姓。” “在你们二位面前,不敢称贵,我姓肖。”,肖华飞背着手,平静回道。 保丰号掌柜懒得装,气乎乎说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事人?官居几品,所任何职?可知你犯了大罪吗?” 肖华飞对这二人的态度不以为意,但没再回答对方的问题,看来在这偏远的边关,这二人已经习惯了目中无人了。 吴苟道为肖华飞拿来一把椅子,肖华飞撩袍坐下,可惜这两位均没有认出肖华飞身上的官衣。 肖华飞身上这件官衣,已经十多年没在京城中出现过,以至于这二人虽然猜测肖华飞身份不一般,却还是没太往心里去。 虽然以他俩的身份还不足以见过京中的王爷,但他俩毕竟是为王府办事的掌柜,那种自豪感是寻常商人所没有的。 二人知道城关中来了京中的什么官员,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按他俩的想法,对方没来主动拜会他俩便已是失礼了。 惯性的自大与盲目,已迷住了两人的心智。 肖华飞就静静坐在二人面前,不发一言。 保丰号的掌柜最先沉不住气,皱眉说道:“这位大人咱们是一家人,恐怕刚才有些误会,还请放了我们的伙计。你不知道啊,小号里生意繁忙片刻耽误不得,很多货京里催得急,最好不让小的难做。” 肖华飞看向裕泰号掌柜,他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我裕泰号与保丰号一样,非常忙,这位大人还是打听一下我们两家的背景,年轻人冲动不要紧,但不要惹到不能惹的人。” 保丰号掌柜很及时的跟上一句,“闵掌柜说得对,当官有时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牵连家人的。如果大人肯高抬贵手,今天的事我做主,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天如果在二人面前的是其他人,也许真会如他们说的一样,会把此事轻轻放下,甚至还会给二人赔罪道歉。 这不是笑话,而是现实。 可他二人今天面对的是肖华飞。 肖华飞此时站起身,对吴苟道问道:“这两家的账房和账册扣下没有?” 吴苟道点头回道:“属下看过那些东西,足够他俩死上几个来回了。” 肖华飞见吴苟道明白他的意思,再懒得和这两只白手套说什么,起身向门外走去。 裕泰号掌柜见肖华飞要走,马上起身拦在肖华飞面前,“你这年轻人好不懂事,老夫叫你一声官,你真拿自己当官老爷了?若是我家王爷....”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扇的这掌柜发蒙。 肖华飞嫌弃的用手绢擦掉手上蹭到的油脂,鄙夷的骂道:“你这是猪油蒙了心,你们的主子尊贵不等于你们尊贵!” 闵掌柜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他居然被肖华飞打了脸,在东阳关这么多年,即使吴荣见到他,也要给个笑脸的。 肖华飞的腕力今非昔比,闵掌柜的脸瞬间肿了起来,他捂着脸恨声说道:“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齐王不会放过你!” 肖华飞没理闵掌柜,他看向保丰号的掌柜问道:“你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 这两家商号平时虽有竞争,但在这个时候还是会同气连枝的,这掌柜点头道:“我保丰号不是没有根底的小生意,这位大人今日如此折辱我俩小人物没什么,但我们在京中的靠山,你真的想得罪吗?” “蠢货。” 肖华飞轻声说出两个字,转身离开房间。 不多时吴苟道与杜金从暗室中走出来,吴苟道笑着回复道:“这二人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尽。” 肖华飞望向天空,心情却很沉重,他不生这两个掌柜的气,跟死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让他感到为难的是京城中的两座王府,冯克明晦暗难明的态度,以及重熙皇帝的抉择。 人在江湖中,半点不自由。 第二百二十章 稻草 肖华飞让人收好两名掌柜的尸首,在关外随便找块荒地掩埋。 这种数典忘袓的败类,就不能让他们回关里的祖坟,既然愿意认异族当爹,那就死在外面吧。 在影龙卫刑讯高手面前,这些商号的管事、账房根本没有一丝对抗能力。 关于这些商号走私的具体情形被逐一查证,军方参与者的名单记录下官阶的越来越高。 天亮时,肖华飞拿着这份名单倍感烫手,这不是犯罪名单,更像是催命符,只是不知道催的是肖华飞的命,还是那些边关将领的命。 肖华飞为防意外,让吴苟道将这些名单放到五只信鸽上分别向京中送信。 他不想做光让自己头疼的事情,有好事还是大家一起分担比较好。能够想象冯克明看到名单后的情形,肯定把老脸揪在一起,使劲拍桌子跳脚大骂,想到这里肖华飞就分外开心。 至于此事的最后处理结果,肖华飞已猜到七八分,只不过眼下的难关还要过去才行。 那些人绝不会束手待毙,这官驿恐怕会马上热闹起来。 肖华飞安排好应对措施,正坐在房中与几名亲信喝茶,这时官驿门前守卫的兵士来报,有人来访。 吴苟道笑着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这才刚说完没多一会,就有人登门了。” 过不多时,肖华飞见到了来人,此人一副管家打扮,可却不肯自报家门,只说是为人办事。 这就很有意思了。 肖华飞见来人两手空空,直接让吴苟道和马远给他轰了出去。 他不想让东阳关里的那些人,认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吴苟道将来人送到大门口,不忘提醒对方,“我们肖大人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过说什么,怎么说就很有讲究了。” 来人茅塞顿开,连忙告辞离去。 果然过了不一会,这人再次来到官驿门前,吴苟道根本就没离开大门口,他见到来人捧着一个盒子,连忙带着笑脸给这人带入院中。 肖华飞连喝茶的姿势都没变过,就好像他知道这人会回来一样。 来人被李雷与王老虎挡在房门外,他俩也不管来人是否愿意,便在来人身上仔细搜查起来。 直到把这人头发捏过三遍后,他二人才把这人放到肖华飞面前。 来人双手捧着盒子,向肖华飞躬身道:“小人是城内聚鑫银号的管事,今日特来拜见肖大人,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这人说完,特意将已被李雷搜查过的盒子放到肖华飞面前,然后恭敬的后退站到一旁,静静等着肖华飞的答复。 肖华飞向着盒子望了一眼,然后眉毛轻挑,“本官不记得和贵号有什么往来啊,先生送来如此厚礼所为何事?” 这人向屋人几人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小人代表城内商户表达一些心意,并无所求。” 肖华飞淡淡一笑,“无功不受禄,这盒中怕不下万两银票,你不说此来所为何事,本官怎么敢拿?” 管事再次行礼说道:“有几位城中的将校,对肖大人很是仰慕,想要与大人结一番善缘。今晚那几位在城中春来楼备下了醇酒美人,还望大人拨冗相见。” 肖华飞拿起桌上的一叠纸,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不过他没把纸上写的纸给这管事看。 “本官这几日公务缠身,实难有空啊。不知这几位将校是哪名位,本官也好提记一二。” 管事以为大事已成,连忙报出四个人名,这几人均为边军中握有实权的将官。 肖华飞不露声色,在手中的口供上寻找几人的名字,每找到一人,他就当着管事的面,将这人的名字勾掉。 时间不长,肖华飞将名单收起,对管事说道:“你回去转告几位将军,就说他们的心意,本官已经收到了,至于酒宴就免了。本官为国谋事,无心饮酒,在此祝他们几位年年高升,说不定哪天本官与他们就要在京中相见了。” 管事连忙再三感谢,恭敬的表示,一定会把肖华飞的意思转告几位将校。 王老虎看着管事的背影,郁闷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李雷这次却没有管他,只是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肖华飞见他二人的模样,并不解释,只是让杜金将银票收起来。 吴苟道大致能猜到肖华飞想干什么,他笑道:“看来大人这次在东阳关收获不小啊。” 肖华飞微微一笑,“这才哪到哪,看吧,这才刚刚开始。你去门口等着,来人拿东西的一律搜身后放进来。没拿东西的不许进门!说请吃饭的,让他滚蛋!” 王老虎在门外重重“呸”了一声,也不管肖华飞能不能听到。 杜金沉着脸对王虎骂道:“不爱呆在这儿,就滚回屋睡觉去,大人做事还用问你对不对啊!” 肖华飞刚想劝一句,王老虎却真的拔腿就往后面走,边走还边说道:“这官当的越久,心越黑,啥钱都能敢拿了!也不怕生儿子没....” 王老虎说到这,突然收住了嘴,没办法他敢冲着肖华飞说酸话,却不敢把杜兰英牵扯进来,那样杜金可能真会打断他的腿。 杜金这回却没对王老虎使用暴力,他等王老虎走后,才对肖华飞说道:“你这回是什么意思,昨天抓人的是你,现在怎么反悔了?又想收钱放人了,还是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要我说这银子可烫手,别到时让宫里那位知道,砍了你的头。” 见王老虎那个嘴快的走了后,肖华飞才苦笑着说道:“大哥当我想收这银子?你不知道咱们现在是在火山口上吗?那些人不抓是不行的,边关不能这样败坏下去,可是抓了以后呢?这关内有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现在握在小弟手中,大哥不想今夜官驿失火把咱们烧死在这吧。” 杜金犹豫道:“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咱们这三百来人全弄死在这里?” 肖华飞摇头道:“恐怕他们的胆子比大哥认为的要大很多,小弟敢说今天就是赵侍郎在这里,他们依然敢把我和赵侍郎一起弄死。到时只要一把无名的大火,就能把一切盖住。而且京城还不会追究,因为什么也查不出来。” 杜金想起老爹告诉他的一些军中典故,终于认同的点点头。 肖华飞继续道:“我现在只能让他们以为还有活路,宁愿显得我贪一些,多要一些,这样反而他们才安心。收了银子,他们就不会走极端,跟咱们闹个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 杜金道:“这些人会这么傻?难道他们不会起疑心,担心你收了银子不办事?” 肖华飞无所谓的说道:“刚才老虎的话大哥不也听到了,他那样老实的人都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心虑的人,又怎么会怀疑呢。我现在就是他们救命稻草,只要我愿意伸手,就不由得他们不抓。” 做了错事的人,总认为侥幸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杜金没再问这事到底会如何结束,转而安心当起了账房,还别说数银子的心情就是比扭断别人脖子强。 又过了一会,吴苟道再次领了一位管事打扮的人过来。 同样的剧情一直在官驿内上演,原本焦躁不安的东阳关边军将领,此时心绪变得平和起来。 肖华飞笑到了脸抽筋,杜金数银票数到了手抽筋。 等到晚上,官驿大门关闭时,肖华飞带着几人清点了收到的银票,不点不知道,一点吓一跳。 看着苦哈哈的边关,却让肖华飞一下子收上十二万两白银,送礼的人数超过了五十名。 肖华飞看着装满一口小箱子的银票,觉得属实有些烫手。 按照送礼名单逐一登记后,肖华飞将每个人交上来的银子做了详细记录。 他没敢有一刻耽搁,再次将这些行贿的名单抄了几份,用信鸽送往京城影龙卫官衙。 肖华飞在给冯克明的信中,含蓄的点明,如果京城不重新派一个能压得住边军的重量级人物过来,那么所有证据,可能有被付之一炬的风险。 肖华飞可不认为怀中的圣旨,能说服已被逼到墙角的边军。 牵涉的到案中的将校,有吴荣的人,也有王副将的人,得什么样的圣旨才会好用? 接下来的三天,肖华飞只能借口还有人没有给他送银票,推迟释放商户的节奏。 若是有人来问,他就含糊的回答,不能才收银子就放人,那样他的面子上过不去这类理由搪塞。 可是收了银子,不放人证的做法,让边军将校再次紧张起来。 在官驿门口开始出现向里打探的身影,吴荣与王副将仿佛失踪了一般,再没有来官驿这边露面。 又过了一天,邹通突然来报,说将军府传信,赵侍郎将在中午前到达东阳关,让肖华飞等人过去迎接。 肖华飞心中暗骂这个赵侍郎,路上拖延这么多天,等他把什么事都办完了才到,这是要来搅局还是摘果子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赵侍郎 肖华飞没有去接赵侍郎入城,官驿中现在关满了人,以及各种证据,他不想被人趁机偷家。 马远尴尬的带着二十多人来到西城门,这时吴荣与王副将早已等在城外。 赵侍郎是正牌的劳军钦差,东阳关内的大小将官自然不敢怠慢。 临近午时,赵侍郎的官轿出现在官道之上,吴荣一摆手,边军这头马上奏响礼乐。 吴荣与王副将下马前行,神情恭敬的来到赵侍郎官轿前,迎接赵侍郎下轿。 赵侍郎下轿后,双手捧着圣旨,当着边军众将宣旨,表达了朝廷的慰问之意。 宣旨完毕后,众将谢恩,赵侍郎与吴、王二将寒暄起来。 赵侍郎环视一周,却不见肖华飞前来迎接,顿时心生不快。 他知道肖华飞另负皇命,可是肖华飞如此的怠慢于他,足以让人心生不快。 赵侍郎对吴荣问道:“本官的护军统领肖千户可曾入城?” 吴荣连忙回道:“那肖副指挥使自然已经入城,赵大人晚到这几日,肖大人已经把本将的东阳关折腾的不像个样子了。” 赵侍郎为官多年,知道肖华飞的身份不知为何被对方识破,不过他脸不红心不跳,全当没有听出来。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为他操心了。说起来本官一路劳乏,现在想到行辕休息,还请吴将军陪本官入城。” 吴荣赶忙命令护卫开道,他打算亲自陪着赵侍郎向着官驿行去。 王副将不合时宜地对赵侍郎拱手说道:“既然侍郎大人要去行辕休息,末将便不再多陪。眼下还有巡城要务,防止东蛮借天使劳军生事,末将就此告退。” 赵侍郎脸色不变,正色说道:“东阳关乃边关重地,城防自是重中之重,王副将还请忙于防务,本官由吴将主陪同去行辕便是。” 王副将行礼告辞,带着他那五十名亲卫开始了每天的例行巡城。 赵侍郎看着王副将背影对吴荣说道:“王副将时刻不负皇命,心怀国事,实乃我辈楷模,吴将主说是不是啊?” 吴荣点头道:“还请天使莫怪,王副将就是这么个人,平时只知上阵杀敌,至于何为朝廷大事,倒是了解不多。” 赵侍郎与吴荣相视一笑,只不过各自的笑容中饱含深意。 吴荣将赵侍郎送到官驿大门前,寻得机会在赵侍郎耳边轻声说道:“那肖指挥使在我东阳关可是发了笔横财,只是不知京中的二位贵人脸上挂不挂得住。还请侍郎大人多劝劝这个年轻人,凡事适可而止。” 赵侍郎闻言眉毛一挑,不过他没有多言,却不再邀请吴荣进入官驿,而是借口困倦难耐,在进入官驿后,便命随员紧闭官驿大门。 吴荣看着官驿大门,心中冷笑,这是要去闭门分赃了嘛。 不过有了赵侍郎这条大鱼来搅浑水,吴荣相信肖华飞终于可以老实一会了。 赵侍郎毕竟是兵部的文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赵侍郎都算得上是军方的自己人。 而且每个年节,吴荣对赵侍郎这边没少上心意,虽然数目不大,但意思总是到了。 他相信赵侍郎在关键时刻,胳膊肘不会向外拐。 肖华飞所在的影龙卫与军方或是兵部并不是一体,严格来说影龙卫是天子亲军,皇家的爪牙,和他们这些拿着俸禄当官的人,有根本立场上的不同。 吴荣与赵侍郎是给大晋朝廷打工的人,而肖华飞则是看着这些打工人的万人烦。 这中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肖华飞站在官驿正厅外迎接赵侍郎,见到赵侍郎以后,肖华飞先行见礼。 可赵侍郎一甩袍袖,全然无视肖华飞的行礼问好,直接迈步走进大厅中,弄得肖华飞多少有些尴尬。 赵侍郎坐定后,对跟进来的肖华飞说道:“几天没见,肖大人换回你们影龙卫的官服了?” 肖华飞笑着回道:“经查这东阳关内有惊天大案发生,所以下官不得已表明了身份。” 赵侍郎故作不知,“哦?肖大人才来几天,这里就发生了大案,真是太巧了。只是不知具体所为何事,把本官这行辕里弄得人满为患啊?” 肖华飞觉得赵侍郎的话有些味道不对,不过还是客气的回道:“早在出京前,朝廷就接到密报,说这关内有人走私军资粮秣到东蛮谋取暴利。” 没等肖华飞说完,赵侍郎就拍案而起,“胡闹,是何人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老夫要参他。” 肖华飞觉得赵侍郎有些激动过了头,按道理一个从三品大员,不该遇事这么沉不气才对。 “大人先别激动,坐下慢慢听下官说,恐怕您要参的不是他,而是他们!” 肖华飞拿出一份不甚详尽的名单,递到赵侍郎面前,这份名单将那些送银子的将官都摘了出去。 不是肖华飞收银子后昧了良心,想要替那些人隐瞒罪行,而是他不知道赵侍郎到底是哪头的人,自然不能将全部的名单给赵侍郎过目。 赵侍郎捻须细看半晌,皱眉问道:“这就全部名单?本官看上面人员品级好像不高啊。” “大人明鉴,名单上的人属实全是些没什么根基的低级军官,或许这名单之外还有不少漏网之鱼。正好大人今天到了,下官想请示大人,咱们是接着往下查呢,还是到此为止。” 赵侍郎眉头一挑,沉吟道:“既然肖大人已亮明身份,那咱们还是各行其事的好,本官奉旨劳军,当然就只劳军慰问的差事。关于这军需大案,还是交给影龙卫负责吧。” 赵侍郎摆出了不想过问的态度,这倒出乎的肖华飞的意料。 肖华飞本来在心里憋着劲,还打算与赵侍郎据理力争一下的。 没想对方上来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出来。 赵侍郎嘴上说不过问这件事,不过还是转而说道:“有一件小事,需要肖大人配合一二,你看这里毕竟是钦差临时的行辕,如果把这些人犯放在这里多有不便,万一本官这里有什么公务来访,与颜面上也不好看,你看能不能把这些人犯搬到将军府收押,这样也名正言顺些。” 肖华飞有些不情愿,如果把人全押往将军府,他敢保证这些人活不过几天,搞不好今天晚上就得全被灭口了。 贩卖军资的边军和将军府的守卫,谁知道会不会有私下里的联系,要知道这些人可全是边军一系。 无论出于袍泽之情,或是金银收买,暗中使些伎俩简直太容易了。 赵侍郎见肖华飞久久不语,沉着脸说道:“年轻人眼光需放长远些,你名单上这些人已经足够你交差,什么事当见好就收......否则误人误己啊。” 赵侍郎说完见肖华飞神色似有松动,才笑着继续说道:“老夫以前也多次到过东阳关,知道这名单上的两个商家,他们应该与此事无关,不知肖大人肯不肯给老夫一个薄面呢。” 说完,赵侍郎在裕泰号与保丰号这两家商户的名字上指了指。 肖华飞笑道:“不知大人何意?下官不太明白啊。” 赵侍郎拍着肖华飞的肩膀,就像一个和蔼的老者,“其实没什么大事,如果这两家只是出于一时疏忽,误犯国法,肖大人不如多罚银钱,好好惩戒一番。这东阳关说到底还要靠着这些商号为朝廷转运货资,你把这些大商号全抓了,本侍郎以后处理起公事很为难啊。此地距京城千里之遥,什么物资均靠朝廷征发徭役,实在于民有害啊。” 肖华飞,沉默不语, 如果真像赵侍郎说的那样,肖华飞自然可以把他们放了。 可是现在查明的情况,这两家商户把朝廷让他们代运的物资,直接运到了关外。 那些军需物资甚至没在东阳关内卸车,便直接转手卖给了东蛮人,这压根说不过去啊。 这样的商户都能放,那还守这东阳关干什么,还不如直接把东蛮人放过来好了。 有了东阳关的据险镇守,提高了东蛮获取物资的难度,贩到东蛮手里的货物,价格自然也上涨不至二倍。 走私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朝廷用来保家卫国的关口,变成少部分人牟利的工具,这怎么都交待不过去。 肖华飞神情晦暗难明,“大人这个要求请恕下官难以苟同,如今查明这两家商号可不只是无心之失这么简单。” 赵侍郎冷着脸说道:“你可有证据?” “证据确凿!” “希望肖大人明白,老夫今天说的话不代表自己。老夫也不瞒你,还在半路时,老夫便接到京中快马来报,有人要保下这两家商号。咱们都是痛快人,那两家商号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你最好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大事化小。否则老夫能得了京城,而肖大人又该如何回京呢。” “下官只知这两家商号,走私军资数目巨大,且已供认不讳。下官无法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侍郎大人的提议,下官无法苟同。” 赵侍郎怒极反笑,“那就请肖大人带着你影龙卫的人搬出钦差行辕,本官这里不是你影龙卫的官衙,请恕本钦差不予招待。” 肖华飞,“我不!” 第二百二十二章 盟友 开玩笑,肖华飞带人搬出去会死人的好不好。 城里现在估计不只一两个人想肖华飞死在城中,要不是前几天官驿门前鲜血未干,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如今肖华飞已将官驿内的服侍人员全部换成了自己人,着实担心有人在饭菜中下毒。 肖华飞在等,等一个转机,相关的口供与名单他已发往京城,就看京城如何决择。 这口锅实在太大了,这不是一个影龙卫副指挥使可以背得动的。 “肖大人你有没有听到本官在说什么,你的人连同囚犯,何时可以搬出行辕?本官这次来东阳关的使命是劳军,不是来陪你查什么走私大案。”,赵侍郎出声打断了肖华飞的思考。 “赵侍郎是不是有些无情了,大家同在京中任职,不说乡里乡亲吧,总还要念着点香火情。想必你知道此时我带人出去会有什么结果,这是要把我与那些兄弟往绝路上逼?” 肖华飞语气渐渐不像先前那么恭敬,咋看赵侍郎都没安什么好心。 “肖大人这是什么话,老夫把你往绝路上逼?分明是你自寻死路好不好。这里是边关,不是京城,你要知道你这番胡搞下来,是可能激起兵变的。万一情况不可收拾,你如何向冯克明与陛下交待。那时老夫敢断言,冯克明保不住你!” 赵侍郎说的这些,肖华飞不是没有考虑,反而他也一直在担心这种情况。 若不是怕激起边军过激的反应,他不会收那些所谓的贿银。 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抚对方的无奈之举,暂缓那些罪犯有可能狗急跳墙的行动。 没想此时逼迫肖华飞就范的不是边军那些人,而是原本同路而来的赵侍郎。 肖华飞眯眼冷笑,“侍郎大人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喽?” 赵侍郎道:“面子?你一个从四品副职,在本天使这里有什么面子,要不是看在冯都尉一向与文官亲近的份上,本官根本不会与你讲这些利害。年轻人不要有了些权力,就得意忘形,要知道,老夫为官三十余年,见过有多少青年才俊折戟沉沙,而你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偶得圣眷,可以风光一时,但绝不会永远风光!” 肖华飞明白,赵侍郎说得有错吗,可以说一点错没有。 肖华飞不是对官场倾轧与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相反在他前世的人生经历中,看过太多的实例。 而他内心隐约有种明悟,重熙皇帝用他,到底因为什么。 他没有根基,没有靠山,不在文官序列,年纪小爱冲动,有点小狡猾,这是重熙眼中的肖华飞该有的样子,也是他一直给皇帝展现的样子。 说白了,皇帝需要孤臣,敢于在重熙朝末年得罪官僚集团的孤臣。 可孤臣的结局一向不是太好,所以肖华飞以往做事,还要考虑一个度的问题。 他没将在姚安搜出的名册献给皇帝,就是不想真的把天下文官得罪个精光。 文官集团的强大,在于科举带来的裙带关系,你收拾了小的,就会有老的跳出来,打了老的,就会有一大群他的徒子徒孙跳出来。 真的能杀光他们吗? 文官集团有强大的反击能力,与持久的韧性。 在前世几千年的历史中,不乏隐忍几十年,跳出来报仇的老阴货。 是人均会为以后考虑,为朋友,为家人考虑。 这是一种基于人性的本能决定,与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无关。 肖华飞原本只是不想大晋他在眼前崩塌,为这千疮百孔的帝国尽点力,过好自己这百八十年的人生罢了。 可现实却把他一步步逼向与强大势力对立的深渊。 他能反抗皇帝的安排吗,答案是可想而知的。 肖华飞很羡慕那些开了外挂,带着强大金手指的天命之子。 可惜他开局就不对,没有个皇帝爹或爷爷,只能像个普通人那样一步步发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肖华飞失去了耐心,他不能带着兄弟们去自求死路。 “侍郎大人,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一定要本官带着所人离开行辕?” 赵侍郎冷笑道:“这是本钦差的决定。” 肖华飞从怀中掏出冯克明先前给他的圣旨,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兵部侍郎赵宏锦,接旨。” 赵侍郎闻言一愣,为什么肖华飞会有圣旨? 他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能当上一部侍郎的人物,必然心智不会很低。 赵宏锦此时已想到很多,很远。 重熙皇帝那张铁青阴沉的脸,浮现在赵宏锦的脑海中,重熙皇帝这是又有大动作啊。 他此时想起了京城中的一些风声,两位齐尚书的黯然离京,以及关于肖华飞这人的种种传言。 肖华飞在赵宏锦的心中就是个愣头青,能得罪,不能得罪的,这小子已经得罪个遍。 前有北周使臣,后有两位尚书,这家伙就没有不敢捅的马蜂窝。 等肖华飞向他宣读完圣旨,赵宏锦满脸苦涩,京城中的两位王爷与东阳关这些人全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赵宏锦先前已经猜到肖华飞此来有目的,只是没想过重熙皇帝会把如此大的权力交给肖华飞。 东阳关吴荣之下,可先斩后奏。 这是重熙皇帝疯了吗?他老人家就不怕肖华飞这个愣头青把东阳关闹个天翻地覆? 肖华飞并不想亮出这份圣旨,因为这圣旨中并没给他节制东阳关边军的权力。 这个倒是很正常,只要皇帝没白痴,就不会把这个权力交给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 正是因为肖华飞不能节制军队,所以他才一拖再拖,没有把事情做绝,至少边军里的人他到目前为止,可一个没抓。 他希望京城快些派个能镇住军队的人物过来,那时再亮出圣旨,以寻求来人的配合,将这关内的腐败将领一举拿下。 这样既可以保证边军不乱,又能让隐藏在边军内的毒瘤一举铲除。 肖华飞想到了很多,唯一就是没有想到赵侍郎这个猪队友,根本不给他拖下去的时间。 赵侍郎此时脸上阴晴不定,肖华飞手中的圣旨可以说对他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 他是兵部的侍郎,又不是边军的将官,肖华飞的刀砍不到他的头上,可京中两位王爷的托付又该如何处理呢。 赵侍郎不属于任何一个王爷的派系,他是那种少有的聪明人,极力保证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不站队。 只要不站队,不管哪个王爷登基称帝,都少不了他一份官禄。 他这次想压着肖华飞放手,无非是抱着对两位王爷谁也不得罪的态度行事。 可肖华飞手中的圣旨对此事增加了变数。 赵侍郎此时不是站在肖华飞与两位王爷中间,而是站在重熙皇帝与两位王爷中间做选择,这就属实有些让人为难了。 听了老子的,肯定要得罪两个小的,得罪了两个小的,将来搞不好要被收拾。 他们天家父子掰手腕,只要不是谋反,最终肯定是父子相宜,可是夹在中间的臣子呢。 这不是为难人嘛。 赵侍郎真希望自己还在官道上慢悠悠闲逛着,而不是赶过来蹚这滩浑水。 赵侍郎嘴里有些发苦,“肖大人你到底是何意,还是同老夫讲明白吧,如果老夫能配合的,尽量配合你。” 见赵侍郎口气变缓,肖华飞知道这人已做出选择,那就是还是听现任皇帝的话。 这个选择既无奈又简单,新皇帝登基是以后的事,而现在的重熙皇帝有把任何人搞死的权力。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只能顾好眼前。 肖华飞此时又带上笑脸,“侍郎大人这就对嘛,你我二人均是陛下的臣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 赵侍郎,“......" “想必您也明白,如今东蛮已经立国,伪朝新立,未来必对我大晋大举用兵。如今关内还有人敢向东蛮走私军资,这可是在挖大晋的墙角啊。咱们如果坐视不理,万一哪一天关破城开,东蛮西进到京城之下,你我二人可就是历史的罪人啊。” 赵侍郎白了一眼肖华飞,“老夫身为兵部侍郎,用你个小辈给我讲大道理?不管你信不信,老夫所说的全是为你好,你把这关里的隐患澄清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呢。如今你手握圣旨,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 肖华飞淡笑道:“想必大人是说京里那两位王爷吧。” 赵侍郎低头不语。 人年纪大了,话就少,话一少,就活得更久些。 这是赵侍郎为官几十年总结出的真理。 肖华飞继续道:“下官奉旨办差自然不会惜身,一定要将所有参于走私的罪犯统统拿下,以正国法。” 赵侍郎此时觉得肖华飞挺适合入朝当文官的,没别的原因,这小子说话这一身正气,如果不是他活了几十岁,可能就信了。 “你要把两位王爷拉到朝堂上任百官评议?你要知道陛下可就这么两位爷能继承皇位。你想死别拉着老夫。今天就算你说出大天去,老夫也不会陪着你把两位王爷卷进来!” 肖华飞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侍郎大人有没有收过东阳关这边孝敬的银子?” 赵侍郎所答非所问,“你那份圣旨砍不掉老夫的脑袋,休想胡乱攀咬。若说收东阳关的银子,恐怕你肖大人收得更多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夜宴 赵侍郎笑的意味深长,轻声道:“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肖华飞没想这老家伙才一进城便知到了消息,不过他没也没想瞒着,有事些根本瞒不住。 肖华飞直接对赵侍郎问道:“赵大人是说东阳关那些将校送来的银子?” 赵侍郎道:“肖大人听老夫一句,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大家同朝为官,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谈呢。” 肖华飞在赵侍郎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我将这里收的银子,分给赵大人一半。” 赵侍郎手一抖,沉默不言。 肖华飞再加一把火,“一口价,三万两。” “此事关系太大,这银子拿着烫手啊。” “三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赵侍郎不会连宫里那份都想要收入囊中吧。” 赵侍郎摇头,“老夫是说你给的太多了,这事想要老夫帮忙也行,你给老夫五千两,你就这行辕呆下去。不过别的事老夫不管,不要想让老夫为你出头。” 肖华飞觉得有些看不懂赵侍郎了,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赵侍郎淡然一笑,“是不是看不懂?可是老夫跟你不熟,不想告诉你其中的原因。” 肖华飞沉思半晌,叫人送来五千两银票给赵侍郎。 当银票摆到桌上时,赵侍郎看都不看肖华飞送来的银票,只是让那银票摆在那。 “肖大人如果没事,就去忙吧。老夫提醒你,凡事尽快定下来。总这么拖着,别说老夫不管你,最后一个人回京。” 肖华飞冲赵侍郎拱下手,退出房间。 吴苟道贴到肖华飞身边问道:“这老头什么意思,他的喂口倒是不大。不过大人把这些银子全造过册,想必陛下也知道了这事,他就不怕回京后上面找他的麻烦?” 肖华飞带着吴苟道走出赵侍郎的小院,才回道:“他不怕,他收了这银子,就是已经站了本官的队,站了本官的队,就是站了陛下的队。这位老人家可是不简单啊。” 吴苟道长出一口气,“属下还以为这老头会站那位王爷那边,跟咱们死磕到底呢。” 肖华飞摇头,他多少看出点赵侍郎的心思,这人有点意思。 重熙朝是没多久了,半年还是一年,两年,朝臣们不知道,重熙皇帝何时会驾崩,恐怕只有孙福和皇帝自己知道。 这个赵侍郎原来只是想和两位王爷结个善缘,但他始没有押宝任何一人,否则他到东阳关时会踩一个拉一个,而不是两家商号全想保下来。 这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他不想押宝任何人,而是选择蛰伏等待。 新皇上位头几年还是会用老人的,不出意外的话,赵侍郎一任尚书还是跑不掉的。 肖华飞刚开始是小看了这个小老头了,到目前为止,赵侍郎不想也不敢挑衅重熙皇帝的权威,更不想参与到天家的事情当中。 当肖华飞向赵侍郎展示圣旨时,赵侍郎可以说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在重熙皇帝一边,不得不说这是个精明的官僚。 但有些过于简了,肖华飞认为这个老家伙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像齐家那样赌一局,赢了可能暴赚,但输了,就是万丈深渊。 事实证明,重熙皇帝依旧是赢家,无论是卓尚书还是两位齐尚书,始终都在皇帝的棋盘之中。 纵使重熙皇帝时日无多,他依然是大晋最有权威,最有掌控力的那个人。 肖华飞打个机灵,至始至终他敢和冯克明玩心眼,但从来没在重熙皇帝那动小心思。 看来赵侍郎和肖华飞的选择出奇的一致,那五千两银子,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赵侍郎,甚至肖华飞没人看在眼里。 但收下的意义不同啊,跟皇帝老子分银子,这买卖还是值得一做的。 重熙皇帝从来不怕手下人收银子,他更看重臣子的心在哪边。 天下那么多官,又有几人不贪呢,重熙皇帝此时管不过来,也顾不过来。 一切交于后人。 肖华飞猜测重熙皇帝,此时只想尽力消弭浮出水面的隐患,至于深层次的问题,皇帝已经放手了。 只要别太过分,皇帝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肖华飞无法评价这样做是对是错,如果和重熙皇帝换个位置,肖华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留给皇帝的时间不多了。 激烈的革新可能会让一个老旧的帝国焕发生机,但也可能让这个帝国万劫不复,因为强大惯性不受理想主义者的控制。 这是一个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不仅是统治阶级的问题,也是平民阶层的问题。 一个不想改变,不愿放手既得利益,一个想改变,但不知道方法和手段。 最终一切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堆,焚尽一切,然后在灰烬中涅槃重生。 吴苟道见肖华飞不答,继续问道:“大人想要放过那些人?” 肖华飞还是摇头,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人总该有底线,如果能放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那当时为什么要抓。 肖华飞回头望了眼赵侍郎所在的房间,对吴苟道吩咐道:“把这些人看好,所有看守必须是我们的人,本官不希望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弄死。” 吴苟道点头离开。 肖华飞在等,他不知京城的皇帝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晚间将军府请赵侍郎与肖华飞过府用宴,这个推辞不得,还要在人家地头办事,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吴荣见到肖华飞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与他谈笑风生。 这让肖华飞对吴荣的认识更深了一层,老家伙们没一个简单的。 整场酒宴波澜不惊,没有肖华飞猜测的刀斧手,吴荣不提肖华飞在城中抓人的事,赵侍郎也只谈皇帝对边军的慰问。 肖华飞看着二人恨不得拜把子的状态,才发现自己的城府还是不够深。 酒过三旬,吴荣对赵侍郎问道:“不知侍郎大人能否在东阳关多留些时日啊,让关中将士得以沐浴天恩。” 肖华飞眉毛一挑,吴荣这话问得高啊。 赵侍郎看了眼肖华飞,笑呵呵对吴荣说道:“本官离开东阳关后还要继续往北巡视,估计再有两三天便要继续赶路了。就是吴将主再挽留,本官也得让其他的边关军士同沐天恩吧。” 吴荣哈哈一笑,“这个自然,本将就算再怎么想与赵兄与肖大人亲近,又怎会不识大体呢。” 赵侍郎抚须轻笑,微微点头。 吴荣向身后喊道,“上硬菜。” 片刻后两个精致的匣子摆到吴荣与肖华飞面前。 肖华飞笑道:“将主这是何意?” 吴荣诚恳说道:“本将依例要去周边军堡巡视,等侍郎大人启程时,可能无法赶回来为二位大人送行,因此先备下些许程仪,还望两位不要嫌少啊。” 肖华飞看向赵侍郎,明面上他还是要以赵侍郎的态度为主。 赵侍郎笑道:“边关重地,防务为重。将主能亲临一线巡视,实在是我辈楷模,本官回京后定向陛下禀命,为将主请赏。” 肖华飞跟着恭维一番。 吴荣做为边军主将自然可以安排自己的日常行程,不过在这个相对敏感的时刻吴荣要离关,对肖华飞恐怕不是好事。 有吴荣在关内,那些骄兵悍将还不敢如何,可这吴荣要是离了城,一切就不好说了。 肖华飞寻个间隙问道:“那王副将也跟着将主一起出巡吗?” 吴荣酒至微醺,“这个自然不行,王副将家族世代镇守东阳关,这关里可是有他家不少忠心的旧部,有他留在这东阳关,本将才能安心出巡啊。” 肖华飞心中渐冷,“将主可否再等几日出巡?” 吴荣脸色变得难看,“肖大人你们影龙卫何时有权教本将做事了?” 赵侍郎抬手不让肖华飞再问,开始和起了稀泥。 又过了半个时辰,赵侍郎与肖华飞告辞离去。 在回官驿的路上,肖华飞与赵侍郎说道:“这吴荣怕是要躲事啊,这还在正月里,边关四下安宁,他出去巡哪门子防。” 赵侍郎道:“肖大人着相了,与情与礼,人家给够了咱们面子,老夫现在怀疑是不是信错了人。” 肖华飞郁闷道:“赵侍郎要退银子嘛。” 赵侍郎笑道:“以你小子的做事风格,估计老夫这银子退了也没用了吧,老夫要是没猜错,你把老夫收银子的事已经告诉冯克明那个老家伙了吧。” 肖华飞没有回答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转而问道:“侍郎大人与我家指挥使很熟?” 赵侍郎仔细看了眼肖华飞,长叹一声,“真不知道陛下与冯克明看上了你哪里,你难道不知道老夫与冯克明那家伙是同年的进士?现在看是冯克明故意撺掇陛下,派老夫给你擦屁股的。” 肖华飞发愣,这个他倒是真不知道,对于科举他就是小白,虽然私下了解了下赵侍郎,却没注意到这人与冯克明是同年。 肖华飞疑惑问道:“侍郎什么都能看透,为何今天要收银子呢?那些银子的事,宫里怕是已知道了。” 赵侍郎嗤笑一声,“这点银子还能叫银子嘛,我若不收,冯克明如何信我能真心帮你。真当你几句话就能说服老夫?白天时老夫和你说过,你那圣旨吓不住老夫,年轻人你还太嫩啊。” 肖华飞还要再问却见行辕方向,火光冲天。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京中来人 官驿那边火光冲天,肖华飞心里发急,就要骑马先行。 赵侍郎一把拉住肖华飞,“凡遇大事需静心,你现在快马回去又有什么用,万一路上被人埋伏了,得不偿失。” 肖华飞闻言思考片刻,同意的赵侍郎的说法。 这回去了路上万一不太平,还可以用赵侍郎这个明面上的钦差挡下暗箭,只要东阳关还是大晋的东阳关,至少目前没人敢动这老家伙。 赵侍郎命令卫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也用了快一刻钟才赶回到官驿。 此时官驿的大门已经打开,院中有浓烟升腾而起,里面的人员乱哄哄忙成了一片。 马远就在守在官驿大门口,禁止闲杂人员出入。 肖华飞冷着脸问马远怎么回事,为什么官驿中会燃起大火。 这官驿中已被肖华飞整肃过一番,已经没有东阳关里的旧人,按道理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 马远此时半边头发已经焦黑,显然刚才他参与过救火。 马远惭愧地对肖华飞禀报道:“大人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那时正是犯人守卫换班的间隙,在最里的牢房中便燃起了大火,火势一烧起来就很猛,属下在火场闻到了浓烈的火油味。” 肖华飞皱眉道,“看来十之八九是人为纵火了。” 赵侍郎呵呵一笑,“这是不问可知的事,你把这些人关在这里不放,傻子都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不趁这时候动手,难道还等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肖华飞对马远抱以询问的目光,马远会意轻点下头。 这下肖华飞心中有底了,至少相关证据没有被毁掉就好。 那些口供与账册早就被肖华飞安排人收藏在妥善地点,为的就是防止出现类似的情况,以免到时人,证两空。 至于人证被灭口,肖华飞其实没太当回事,要知道影龙卫是干什么的,不是肖华飞不想冤枉一个好人,根本就不必在意这些人证的死活。 影龙卫卓越的审讯技巧下,没人能扛住不说出自己犯下的罪行,哪怕有些罪行是根本不存的。 肖华飞不想成为一个酷吏,但如果有人逼他非这样不可的话,他打心里不在意友情客串一回。 大火在近千人的努力下终于被扑灭。 肖华飞叫人统计折损情况,出乎肖华飞的意料,死掉的人证主要集中在裕泰号与保丰号这两家大商号之间。 这个就有点意思了,到底谁才是放火的幕后黑手呢。 第二天一早,肖华飞再次找到赵侍郎面前。 肖华飞将伤亡名单放到赵侍郎面前,赵侍郎侧头看一眼,淡淡说道:“你小子该不会以为这件事,是老夫指使人干的吧。” 肖华飞拱手道:“您老人家身为兵部侍郎,凡事能谋算在先,下官并不会觉得有多意外。” 赵侍郎嘴角挂着笑,沉默不语。 肖华飞进一步逼问道:“下官只是不知这到底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 赵侍郎道:“重要吗?” 肖华飞点点头,“很重要,我要知道您老人家到底是不是我的敌人。请您老人家相信,我这人有时会犯混,多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赵侍郎道:“老夫昨天还说过你年轻,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 “请赵大人赐教。” “你身边那二百人是你自己的人吧。” 肖华飞点头。 “但你是不是忘了一点,钦差卫队总共有一千人,你只是名义上的千户统领,那八百人是听老夫的,还是听你的,还是听别人的呢?” 肖华飞闻言愣住,他怎么忘了这件事,昨天剩余的八百名京营兵士同样有人进入到官驿当中。 这八百人肯定不听肖华飞的命令,而且未必听赵侍郎的命令。 赵侍郎放下手中茶杯,慨然一叹,“老夫七岁开蒙,二十四岁中举人,三十二岁中进士,在朝为官三十余载。跟你小子说句心里话,老夫刚入朝为官时,那时的大晋军队足可荡平四夷,天下无人敢在我大晋铁骑前称雄。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老夫每当回想起那时,胸中便充满着自豪。” 肖华飞静静聆听赵侍郎的回忆。 “可现今呢,国库空虚,百官贪默,不过就是这二三十年事情。很多事老夫想了很久,但没有想明白,本来好好国家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老夫当兵部侍郎这几年,每年要分出一部分精力,用来应对大晋各地的匪患,可是刚剿灭了张大王,马上又有赵大王冒出来。虽然不是大事,但这在三十年前可是没有的。” 肖华飞道:“老大人的意思是大晋病了?” 赵侍郎不接这话,继续说道:“老夫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过去不是这样。年轻人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要说,天下不只你一个聪明人。” 肖华飞道:“难道就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吗,我们什么不管,这天下就会太平?下官没有老大人经历的多,但是却不能对有些事视而不见。就说这边关吧,如果我们的军资养肥的东蛮,大人可知这天下会变成怎样?那时天下危矣,老百姓会流血的。” 赵侍郎摇头道:“你以前难道不是百姓?你口中的百姓和朝臣们认知的百姓不同,现在你是官,既是百姓又是官,你我在陛下眼中皆是百姓...” “老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活好了就成是吧,可是如果我们这些当官的,拿走百姓的最后一块铜板,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史书上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千年以降,哪朝哪代不是这么过来的,老夫年纪大了,很多事想管也管不过来,若肖大人还有雄心大可一试。” 肖华飞脸色变得不好看,这是他第一次和大晋的顶级文官讨论国事,没想对方的话让他无所适从。 他想反驳,却找不出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反对赵侍郎的说法。 他想给赵侍郎去讲一群有信仰的人和军队,却知道对方根本不会相信。 没办法,大晋历朝历代史书上写就是那样治乱循环,以赵侍郎的学识和眼界,他不相信是正常的。 知道的越多,相信的越少。 能聊的话题已经不多,肖华飞不想和赵侍郎再探讨那些不能触及的本质,只能直接问道:“本官这次一定要将东阳关里的败类一网打尽,我只想知道侍郎大人愿不愿帮忙。” 赵侍郎叹道:“不管你信不信,老夫一直不反对你治理这里的军纪。而且老夫从来没有出手阻碍过你行事,这总是眼前的实证吧。” 肖华飞终于听懂了赵侍郎的意思,但同时他内心有些心灰意冷。 赵侍郎说他不反对治理军纪,吴荣又离开东阳关,这就是说肖华飞要把案件,限定在东阳关的范围内行事。 那并不遥远的京城,不允许有一丝风吹草动。 “这是陛下的意思?”肖华飞忍不住问道。 赵侍郎深看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年轻人,不要恃宠而骄!” 肖华飞,“......” 不需要再问了。 吴苟道从外面慌忙来报,“指挥使大人连同御林军副统领,率领三千精骑已到西门。” 肖华飞稍微愣了下,他猜测京城里会来人,只不过没想到来的会是冯克明与三千精骑。 赵侍郎哈哈一笑,对肖华飞说道:“替你擦屁股的人来了,走吧咱们一起去迎迎那个老家伙。” 肖华飞是在半路上遇到冯克明与他带来的那三千精骑,冯克明没有领受那些繁文缛节的欢迎仪式,而是直接让王副将他引进城中。 冯克明此时骑在马上风尘仆仆,肖华飞赶忙上前见礼,“指挥使远道而来,属下有失远迎还望指挥使恕罪。” 冯克明冷笑道:“肖大人好大的威风,老夫惹是晚来片刻,怕是你要把这东阳关的天都翻了吧。” 肖华飞憨厚地一笑,“为陛下分忧不敢惜身,属下自当鞠躬尽瘁。” 冯克明脸色缓和些,“整天油嘴滑舌,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吧。” 等肖华飞与冯克明见礼后,赵侍郎才走过来对冯克明笑道:“没想到是冯兄过来,要是你再晚来几天,你家这个小家伙怕是要把老夫当奸佞抓了。” 冯克明连忙还礼道:“赵年兄还是这么老当益壮,我这影龙卫向来只抓坏人,若是我家小伙家抓了你,肯定就是赵兄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家全是为陛下办事,赵兄还是要多对我这属下多提点些。” 赵侍郎面对冯克明多少有些含沙射影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 肖华飞感慨万分,这俩老家伙没一个是简单人物,全是脸厚心黑的老狐狸。 肖华飞连忙说道:“属下在东阳关这里能保平安,全靠赵侍郎出手帮衬,否则我带来这点人可能等不到指挥使到来。” 三人简单寒暄后,肖华飞想迎冯克明到官驿暂时休息。 谁知冯克明没有接受这个提议,而是让王副将领他直接到将军府。 此时吴荣早已离开将军府,冯克明成了将军府里官阶最高的官员,而且他还是重熙皇帝的近亲,王副将自然不敢怠慢。 非战时,东阳关的聚将鼓咚咚作响,鼓响三次不到者,斩! 京城来的三千铁骑把吴荣的将军府围成铁桶一般,冯克明没有废话,直接让王副将召集关内千户以上军官到将军府点卯。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斩 聚将鼓停,除当值的千户以上军官全部抵达东阳关将军府。 冯克明与赵侍郎坐在主位,下面是东阳关众将官。 王副将此时陪坐在一旁,明显面色不善,不过他没同两位京中上官聊天,而是在大厅中的众将脸上扫来扫去。 肖华飞站在冯克明身后,他已派人去取藏在官驿里的相关证据,估计再有一时半刻便可送到将军府。 这时冯克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对赵侍郎点下头。 赵侍郎挑下眉毛,对冯克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克明面对众将轻声说道:“来人!” 整齐的跑步声在大厅四周响起,至少有几百名铁甲兵士将大厅团团围住。 冯克明没有任何废话,“各位想必知道老夫是谁,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今天之后你们就会记住老夫的名字,烧香拜佛不要再见到老夫。” 肖华飞愣在当场,原来冯克明行事是如此的霸气,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靠山硬到哪都好用! 冯克明从袖中抽出一页纸,“老夫念到名字的人跪到老夫面前领罪......” 随着冯克明开始点名,一个个将校低头耷脑的跪到冯克明面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冯克明点到的人名越来越多。 此时跪在冯克明面前的很多人是给肖华飞交过银子的,弄得肖华飞此时心中多少有些尴尬。 这些人用恶毒的眼神看向肖华飞,却无一人敢直视正在念名的冯克明。 树的影,人的名,有些人能惹,有些人是真心无人敢惹。 这老家伙的狠毒,够一定官阶的人还是多少听过些。 东阳关内六七十名千户以上将官,此时已有三十人跪到大厅正中。 王副将攥着拳头坐在椅子上,呼吸渐渐急促。 跪着的人中间,至少有五名王家子弟,显而易见冯克明不会因为这几人是王家的人而放过他们。 冯克明收起第一份名单,他又拿出第二份名单,简单扫过一眼,确认后无误后,他将名单递给王副将。 “这名单上还有七十六人,这些人官级较低,不够级别到这将军府来应卯,现在应在东阳关各处,还请王副将按如名单将人抓到此处!” 王副将豁然起身,接过名单扫过一眼,“冯都尉有些事本将不得不问一下,你到东阳关来抓这么多人,可否有兵部与陛下的皇命?” 冯克明瞥了一眼王副将,“老夫当然是奉上命行事,否则影龙卫可没这些铁甲精骑。王副将老夫念你家劳苦功高,曾在陛下面前死保,你不要让老夫难做。” 王副将拿着名单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但丝毫不肯退让,“边关重地,凡事要讲规矩,不能仅凭都尉一句话便拿下这么多基层将校,本将还是想请见圣旨。” 冯克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物件,将它放到王副将眼前,“这是陛下钦赐虎符,想来吴荣那个老泥鳅,借着出巡把他手里那半块留给你了吧。” 王副将心中暗叹,但身上不敢有一丝怠慢,他马上跪在冯克明面前,双手高举过头,“臣东阳关副将王贵,恭请上使赐下虎符验看。” 所有在场的将校与军士均向着冯克明跪拜下去,赵侍郎稍一发愣也马上拉着肖华飞向着虎符跪拜下去。 冯克明没有第一时间把虎符放到王副将手中,他随意的把玩着手里的半截金虎,淡淡说道:“王贵副将,如果你刚才拿了名单就去拿人,接下来的话原本就不用说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只能把陛下让我带的话告诉你。” 王副将身上一颤,将怀中才得到没多久的虎符交了出来。 冯克明接过王副将手里的虎符,将虎符左右两半合在一起,才继续说道:“王家镇守东阳关几十年,历年大战,有多少王氏族人战死边关,陛下心里全部记得。可你王家是否记得有多少不是王家的将士把血撒在这东阳关?” 王副将嘴唇动了动,却没敢答话。 “这东阳关不是一家一姓之边关,而是大晋的东边屏障,走私军资之事,王副将你敢说与你王家一点关系没有?” 王副将看向跪在厅中的五名王家子侄,惭愧的低下头,嘴里回道:“臣对家人疏于管教,有负陛下重托。” 冯克明点点头,“你有这个心便好。树大有枯枝,你家是这样,天下大的家族里面都会有些许枯枝,陛下说他能理解你,有些事还请你多体谅。” 王副将跪倒在冯克明身前,不住磕头。 冯克明将虎符收入怀中,对王副将说道:“老夫即刻接管东阳关全部边军与城防,直到吴荣主将归来为止。王副将执行老夫刚才的军令吧,下去拿人!” 王副将重重一拜,头也不回的走出将军府。 肖华飞在后面看到这种情景,心情十分复杂。 但他想起一事,冯克明给出的名单似乎与他掌握的人数对不上,冯克明的名单上明显是少人了。 冯克明命所有千户呆在厅中不许妄动,若有人敢私下串联,立斩不赦。 安排这些事,冯克明亲自扶起赵侍郎,两位老人再次于厅中饮起茶来。 肖华飞见那些兵士将千户们看得很牢,便不再跟着操心。 他跑到冯克明身边轻声说道:“敢问大人名单上是不是少了几个人,还有下官存在官驿中的证据应该就在府外,是不是叫人抬进来,以备大人查验。” 冯克明意味深长的看了肖华飞一眼,只顾喝茶,并不理睬他。 赵侍郎呵呵一笑,替冯克明解释道:“你这小子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现在又看不明白了?” 肖华飞腼腆一笑,“还请侍郎大人赐教。” 赵侍郎看了冯克明一眼,见对方没反对,才淡淡说道:“军队的事只能在军队中解决,你还以为这是查什么凶案不成。你要知道这东阳关是什么地方,别把京城里那套用在这里,没用的。” 肖华飞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听太懂。 赵侍郎笑道:“东阳关是边关重地,不能乱,也不能乱起来!做事当快刀斩乱麻,看着很爽快,可是隐患太多。你前面做的事其实很冲动,幸好没冲动到底,现在只能让你们指挥使来擦屁股。” 肖华飞道:“下官不想和任何人弄僵,可是这趟差事就得罪人的差事,下官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侍郎点下头,“这个事换在老夫身上,怕是也难办,不过为难你的不是老夫,是你们影龙卫的上官,呵呵,你说老夫说得对不对。” 肖华飞,“......” 冯克明轻敲几下桌子,“你个老家伙不要污蔑老夫,老夫可没让他将所有人全抓起来。” 赵侍郎拱手道:“行了你们自家的事,自家解决吧。本官年纪大了,胃口不太好。先行回去休息了。” 肖华飞将赵侍郎送到将军府外,正好看到马远等人押着几口大箱子等在将军府门口。 肖华飞带人将这些证据摆到大厅中,对冯克明说道:“属下手里掌握的证据全在这了,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冯克明扫了一眼几口箱子,兴致缺缺地说道:“就放那吧,也许过了一阵就用了。” 肖华飞道:“大人不看一看,以免有什么疏漏?” 冯克明继续喝茶,静静等待王副将回来。 大约过了二个时辰,王副将把冯克明名单上所记的人抓回将军府。 王副将躬身施礼道:“末将已按大人将令将名单上的人员抓回,除却有两人现在不在关内,其余七十四人已全部带到。” 冯克明冲肖华飞一点头,肖华飞开始拿着名单逐一核对,然后又让吴苟道几个让这些人相互指认。 王副将就站在一旁沉默看着,目光复杂难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忙了一个多时辰,肖华飞带人把全部人员核对完毕,拿着名单向冯克明回禀。 冯克明将先前的袖中的名单拿出来,把手头的名单放在肖华飞手上。 在肖华飞不解的目光中,冯克明淡然说道:“把这些人拉到将军府门口砍了吧。” 肖华飞看了眼名单,向着兵士一摆手,那些身着铁甲的兵士便将那些人提起向大门外走去。 期间有人大喊大叫,“我们为大晋流过血,我身上有伤!” “上官饶命啊,末将下次不敢了。” “这关里不是就我们贪了,为什么倒霉的是老子!老子作鬼敢不会放过你们!” ... 那些铁甲兵士拿着刀鞘狠狠拍在这些犯人嘴上,求饶与叫骂声片刻间便再也听不到。 肖华飞看得直皱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里的确有人曾经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可是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从他们手中外流的军械,最后会砍在大晋的百姓身上。 肖华飞对这些人没有一丝同情,任何背弃民族与祖宗的人不值得同情。 砍头是他们唯一该得到的待遇,只有死亡能略赎他们犯下的罪孽。 肖华飞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看着府门前的空地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第二百二十六章 面君 肖华飞站在将军府大门口,看着观看斩首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真相薄的像一张透明的纸。 一切的起因并不复杂,唯一复杂的是人心。 一百多颗人头被挂上东阳关各处的城门,冯克明代表重熙皇帝发布了安抚文告,整个东阳关边军的风气为之一肃。 第二天那些参与走私的商号在东阳关内被斩首。 连续两天的杀戮,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震慑了所有不安的人心。 肖华飞在将军府对冯克问道:“大人我们何时把这些证据押回京城?” 冯克明道:“为什么要带回京城,你直接把这些东西抬到大门口烧掉吧。” 肖华飞皱眉问道:“这事就算完了?京城里还有人与这东阳关勾连,我知道有些人不能碰,可是兵部里的人总要抓一批吧。” 冯克明道:“裕泰号与保丰号这两家你处置的不错,可老夫这次能带人来,是和兵部那些人有过保证的。” “妥协?”,肖华飞叹道。 “是必要的妥协,北周现在蠢蠢欲动,京里不能有大乱,特别是兵部不能有大变动。” “陛下的意思是先稳住东面,集中精力应付北周的压力?” 冯克明点头道:“你能看到这点很好,我们等吴荣明天回来便回京城,你恐怕需要去关一趟了。” 肖华飞呼出一口气,委屈说道:“属下身体真的不太好,不想陪乃朵不花他们父女去北周。” 冯克明雪白的眉毛一挑,“你难道想让老夫去吗?北周使臣来访,我们自然要派礼部的人去回访,你不过是个卫队首领,北周人不会对你如何,还是比较安全的。” 事情真的像冯克明说的那样简单? 肖华飞才不信这个老狐狸,乃朵不花对大晋的出使其实算是失败的,两国基本没有达成任何有成效的协议。 如今大晋派礼部的人去见北周皇帝,用脚指头想,北周人都不会给晋国使团什么好待遇。 不过危险应该不会太大,这个肖华飞是相信的,但冯克明绝不会给肖华飞这么轻松的工作。 肖华飞苦着脸问道:“大人还是有话直说,否则属下心里有些发虚啊。如果大人不能给属下交个实底,我就算是辞官不干也不去。” 冯克明真诚说道:“你还不相信老夫吗,除了护送使团之外,老夫真的没有额外的任务给你啊。这次的行程纯礼节性的。你就当出去玩一圈就好,懂不懂?”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把熊熊大火将所有的证据,在将军府大门前付之一炬。 火势熄灭没多久,吴荣便带着人从关外归来。 赵侍郎没有与冯克明告别,直接带着八百卫队向北前行,继续他的劳军之旅。 肖华飞站在冯克明身后,看着冯克明将半截虎符交还到吴荣手中,只能在心里一叹。 在东阳关这次的事件中,重熙皇帝是赢家,吴荣是赢家。 八天后,肖华飞跟着冯克明回到大晋京城。 他们还没有进城门,肖华飞就被城门口等着的小太监拦住,重熙皇帝要单独召见肖华飞觐见。 肖华飞向冯克明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冯克明根本不理他,直接绕过小太监向着影龙卫官衙行去。 肖华飞懵懂的跟着小太监来到皇宫之中,等在一间闷热暖阁里。 不知等了多久,温暖的暖阁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肖华飞开始打起瞌睡时,孙福那尖锐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紧接着有虚浮的脚步声响起。 肖华飞打个激灵,连忙向着空空的御座行礼,静静等候皇帝驾临。 重熙皇帝此时精神不是很好,头顶的头发越显稀疏。 肖华飞向皇帝行礼问安,许久后才听到皇帝让他平身的声音。 重熙皇帝让其他人出去,只留孙福在身边伺候。 肖华飞没敢直视皇帝的面容,只是静静等着皇帝的问话。 “东阳关的事,你办的还不错。”,苍老而空洞的声音自肖华飞上方传来。 肖华飞听不出重熙皇帝声音里的喜怒,只能连称不敢。 片刻后,重熙皇帝叹道:“朕的儿子让你觉得为难了?” 肖华飞额头见汗,这是道送命题啊。 要说不为难,那明显是假话,这个骗不过越发老辣的皇帝。 说为难,就是心怀怨怼,事君不忠。 但皇帝的问话不能不答,肖华飞可没卓尚书那么强的骨头,他老人家的坟头草都发芽了。 肖华飞笑着道:“臣心中只有陛下,一切的行事,均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只要陛下不为难,那天下再无难事。” 孙福站在皇帝身后,听到肖华飞的回答嘴角上挑,这是个上道的孩子啊。 一时间孙福又升起了认肖华飞当干孙子的心思。 自从上回肖华飞拒绝他的招揽,其实孙福心里并不高兴,他觉得肖华飞是在嫌弃他是个太监。 要不是肖华飞不停的给他送银子,孙福早就出手整治这个小猴崽子了。 重熙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思考着肖华飞的话,半晌后才沉声说道:“朕让冯都尉带给王副将的话是真心的,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王副将与王家呢?” 在东阳关时,冯克明并没有拿出处置王副将及王家人的方案,想来因为事出突然,重熙皇帝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王家在东阳关里势力极大,显然重熙皇帝还在犹豫。 不过像这种国家大事,肖华飞还没飘到自己能出主意的地步。 肖华飞谨慎说道:“东阳关乃边关重地,王家人深入东阳关内各处要职,臣见识浅薄不敢乱出主意,扰乱圣心。” 孙福向皇帝行了一礼,才出声道:“陛下让你说,你就随便说,国家大事不会因为你说几句话而改变,凡事陛下早有定论,这是陛下在提升你的见识,不要不知好歹。” 肖华飞思考片刻,斟酌道:“属下认为王副将于镇守边关多年,于国有功,且忠于陛下。理应调往他处升职任用,并为其直系家眷在京城中造宅安居,以显示陛下一片爱护之心。” 肖华飞拿出的办法就是将王副将调离根深蒂固的东阳关,随便给升个品阶调到异地任用,然后再把他的直系血亲弄到京城里监护起来。 这样留在东阳关的王家人没有领头羊,而且吴荣想必不会再给这些人好脸色,王家人其余人只能在东阳关老实做人。 王副将升了官自然无法说皇帝薄凉,他家眷又在皇帝眼皮底下,想来不会再有大的风浪。 这不是肖华飞心狠,王副将在东阳关的威势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这样的人留在东阳关始终是一个隐患。 重熙皇帝未置可否,只是勉励了肖华飞几句,便让肖华飞退下。 孙福引着肖华飞向殿外走去,行到人少处,孙福停下脚步,笑着对肖华飞说道:“你小子越发的精明了啊。” 肖华飞连忙笑道:“这都是你老人家教导的好,下官从东阳关为陛下与您带回些土特产,一会便让人送到您老的外宅中。” 孙福抄手笑道:“是那些东阳关被砍头的人,送给你的银子吧?” 肖华飞笑着点头。 孙福叹道:“你小子又年轻又会做事,可惜老夫没有孙女,不然非招你当孙女婿不可。” 肖华飞笑道:“是小子没这福份,没法高攀您老人家的高枝。” 孙福心中摇头,看来这个小家伙还是不肯认他当干祖啊。 不过肖华飞这样有原则反而不让孙福讨厌,孙褔身边不缺谄媚的人,不知不觉中孙福对肖华飞更加高看一眼。 孙福想了想,对肖华飞说道:“那些银子你直接送到宫门吧,老夫一太监,没儿没女的收那些银子没用了,陛下这边开销太大,还是把那些银子给陛下用吧。” 肖华飞躬身道:“您老人家一片忠君报国之心,值得晚辈天天学习,时刻牢记....” 孙福一摆手,“行了老夫还要回去伺候陛下,你这些迷魂汤留给冯克明喝吧。” 肖华飞对孙福在再次行礼,跟着边上的小太监离开皇宫。 孙福回到皇宫时,重熙皇帝正在看着案头上的一份名单。 重熙皇帝自言自语道:“把他安排到哪呢...” 孙福没有接话,不过他知道重熙皇帝指的他是谁,像这种重大人事的安排上,孙福从来不多嘴多舌。 因为如果这人在官位上干的好,孙福也没功劳,但如果干的不好,那孙福就得陪他吃瘪。 重熙皇帝的脾气早就让孙福摸透了,就是少在皇帝面前耍小聪明,在这点上肖华飞做的就不错,这也是孙福欣赏肖华飞的重要原因。 重熙皇帝起身,来到大晋地图前,他的目光一直向北望去。 地图上的北周,就如一条恶龙,正盘踞在大晋的头顶,让重熙皇帝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 孙福端着茶就安静的站在皇帝边上,他已经猜到重熙皇帝想把王副将安排到何处了。 最终重熙皇帝把目光放在一处城关上,那里是大晋与北周最重要的关隘。 不过重熙皇帝没有马上下达调任圣旨,反而向孙福问道:“两座王府可有什么动静。” 孙福不带任何情绪的回道:“二位王爷每日都在读书,没有与任何朝臣有私下交往。” 重熙皇帝深看了孙福一眼,“是吗?” 孙福毫不犹豫回道:“老奴句句属实。” 重熙皇帝叹了口气,对孙福吩咐道:“传两位皇孙来吧,朕要他俩看朕如何批阅奏折。”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卖酒 肖华飞正向皇宫外走去,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这人冲着替他带路的太监说道:“你先下去吧,本公公带肖大人出宫。” 肖华飞给替他带路的太监几两银子,冲对方抱了抱拳。 这太监不敢拿,而是看向拦住他二人的小太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孙喜。 孙喜冲这太监一摆手,“看我做什么,肖大人赏你的,你就拿着。” 太监接过银子,谢过肖华飞与孙喜转身离开。 等带路太监走远后,肖华飞才对孙喜说道:“你小子现在混的不错啊。” 孙喜微笑道:“这里人多些,就不给大哥见礼了,来我带大刚出宫吧。” 肖华飞向左右看了看,点头道:“好。” 二人慢慢向宫外走去,孙喜低声道:“大人哥这回在东阳关办的事,可是得罪了两座王府,以后大哥可要小心些了。” 肖华飞微微皱眉道:“那二位真的那么小气?” 孙喜苦笑道:“那二位爷其实不管这些事,不过大哥有没有想过,替他们办事那些人会怎么看。” 肖华飞深吸一口气,:“不管他们如何看,有些事大哥总要做的,大哥还不希望看着大晋在我没死前就败亡掉。大哥梦到过很多事,梦里异族大举进入中原,尸横遍野。所以有些事明知道会得罪人,可我不得不做。” 孙喜面无表情在前面引路,微微点头道:“我明白大哥的心思,不过那二位王爷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需要大笔的银子,所以下面做什么事,他们二人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肖华飞感到很无力,这两位王爷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虽然他没见过这两位王爷,甚至人家连一句口信都懒得给他捎来。 不过那种威压就已经无处不在,这才是真实的现状。 肖华飞再精明也不可能斗得过两位王爷,所以他在东阳关时根本没有把事情,往两座王府牵扯。 在绝对的地位差距上,智慧与见识,其实没有用。 此刻肖华飞很羡慕那些带着金手指穿越的同行,没别的他们穿越后遇到的皇帝不是智障就是傻子,根本看不出主角在玩心眼,只要随心所欲,爽就行了。 肖华飞摇下头,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他问道:“你在宫里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大哥能帮上忙的。” 孙喜叹道:“现在孙福老祖对小弟很是重视,刚才大哥也看到了,那些同行对小弟还算尊重。宫里就是个现实的地方,当你有人有靠山时,大家全会敬着你,供着你,反之亦是如此。” 肖华飞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的跟在孙喜身后。 这是他二人早就知道的事情,既然孙喜走上这条路,那就没法回头。 二人眼看着快到皇城门口,孙喜低声道:“大哥此去北面一定要多加小心。” 肖华飞闻言心中一跳,马上问道:“可是两国会发生战事?” 孙喜道:“这个小弟不知道,我只是发现皇孙那边整日在看,有关粮草和军马的奏疏,那些奏疏全是陛下御批后转给皇孙学习的,小弟私下猜测这当中可能有什么深意。” 肖华飞此时想马上生次病,然后赖在京城不出去,冯克明明显这是要坑他的节奏啊。 哪怕是头猪都能猜出来,这次大晋出使北周,肯定不会像冯克明说得那样风平浪静。 肖华飞观乃朵不花就是个当世枭雄一样的人物,狡猾冷静,城府极深。 若是肖华飞跟着对方去北周,但凡肖华飞表现出一点不合时宜,对方也许就会把他弄死,而大晋绝不会为肖华飞出头。 这就是弱国的悲哀,而且严格来说肖华飞和乃朵不花是有仇的,那些北周的财物,现在还有一部分在肖华飞家里躺着。 肖华飞对孙喜问道:“知道这回谁是正使吗?” 孙喜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廷推礼部侍郎李春阳为新一任礼部尚书。这李春阳曾经和卓尚书均是礼部的侍郎,不过上回廷推时没有争过卓尚书,这回终于轮到他了。” 肖华飞疑惑道:“是大哥小看老弟了,你现在能接触到这么高层次了嘛,这种国家大事你已经能够知晓了。” 孙喜轻轻摇头,低声笑道:“大哥高看小弟了,这些都是谷王世子与小弟闲谈时说的,我这位小主子可不是一般人。大哥以后可要对他多加小心。” 谈话间,孙喜将肖华飞送到宫门口,肖华飞向着孙喜微微点头,转身离开皇宫。 孙喜看着肖华飞的背影,默默想道:“大哥你可要加油啊,不要忘了你曾跟我说过的梦想。” 肖华飞心情沉重的回到家中,可走到家门口前,他看到一辆挂着礼部旗帜的马车。 马车相当华丽,看来品级不低。 肖华飞以为礼部的人来找他商量出使的事宜,并没多想便叫门进院。 张信开门后在肖华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肖华飞闻言一愣,她怎么来了。 雅苏此时坐在正厅中的主座之上,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 肖华飞皱眉走进大厅,向雅苏微行一礼道:“不知郡主怎么到了我的家中,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雅苏白了肖华飞一眼,娇嗔道:“你不来找我,难道还不让我来找你?我马上就要回大周了,听说你也要陪着我一起回去?” 肖华飞无语,这大晋的朝堂真的一点秘密都存不住了嘛。 冯克明这老家伙还好意思当密谍头子?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守不住。 肖华飞摇头道:“郡主肯定是误会了,我才从东边回来,不可能再出门,而且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想要休养一段时间。” 雅苏眨了眨眼,“你病不是好了吗?难道去趟东阳关又生病了?你这小身板也不行啊,真替你家夫人担心,她不会年轻轻就守寡吧。” 肖华飞额头生出黑线,这丫头今天不太会聊天啊。 至于雅苏对京中的大事小情如此熟知,肖华飞已经见怪不怪了,礼部那些人肯定对付不了乃朵不花这对精明到极点的父女。 肖华飞看着雅苏那姣好的面容,却感到前途堪忧,陪着这个妖精回北周,恐怕不会有一天太平日子可过。 肖华飞跳出对方的话题,转而问道:“不知郡主今日出四方馆所为何事?” 雅苏道:“本郡主就要回家了,所以上街采买些晋国才有的物件,回去好送我那几位嫂子。” 肖华飞道:“那郡主为何来我家呢,我这又没有东西卖。” 雅苏道:“呵呵,肖大人又不老实,这天下谁不知道浮生醉是你夫人家的生意,我想买些浮生醉回北周,不来找你难道去那黄石集买吗?当然如果肖大人肯让我们在云铺渡往南折个小弯,本郡主可以说服阿爹多绕些路,让你回家呆几天。” 肖华飞现在很想去影龙卫官衙一趟,指着冯克明的鼻子好好骂一顿。 北周人把他的老底都快摸透了,而冯克明还让他去北周冒险。 雅苏今天一反常态,有些咄咄逼人。 肖华飞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郡主可能不知道,那酒是我岳父家与别人合伙的生意,我无法答应什么。郡主要买就在京城中买吧,而且使团的行程与路线不可能更改。若是我去北周,你会让我在北周四处乱逛吗?” 雅苏嘟嘴道:“这京城中的浮生醉太少了,现在喝得人太多,我想要买的那些,京城中没有人能凑得出来。以咱们这关系,你就不能派人回家,叫他们把酒送到云铺渡吗?” 肖华飞淡淡道:“不知郡主想要多少?这京城里就算没有太多存货,几百坛还是不难买到的吧。” 雅苏一拍手,她身边的两名北周武士抬过一个不小的箱子。 雅苏将箱子在肖华飞面前打开,只见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元宝。 肖华飞道:“那酒可不便宜,即使是我拿不到什么折扣。” 雅苏笑道:“这一千两黄金只不过是定金,我想买五千坛浮生醉,价钱好商量。” 肖华飞看着黄金,思考半晌后叹道:“这个不是我不给郡主面子,而是有一个事情要和郡主说明白,这新出产的浮生醉和这市面上的可不太一样,这是没人知道的商业机密,还望郡主能够保密。” 雅苏笑得眼睛都已弯起来,连忙点头。 肖华飞犹豫说道:“市面上的浮生醉,全是他们在酒窖里窖藏三年的陈酒。若想味道更好更醇厚,则要在土里埋得时间更长,当然新酒质肯定问题都不大,不过这时间的味道可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变化出来的。郡主如果要买,现在就只有新酒,市面那样的陈酒已发卖到大晋各地,就算黄石集也不可能有太多存货。” 雅苏闻言皱眉,她多少觉得肖华飞所言不实,不过只要能买到,她便不再多想,最重要的是先把那些酒搞到手。 市面上纷传这酒可以医治金创伤,提高伤患生存机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北周勇士岂不是更加无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出使北周 肖华飞与雅苏约定了卖酒的相关事宜,到时自有商队把酒送到云铺渡,到时由北周人自行运送出关。 这中间肯定要肖华飞行使一些方便,否则这么大笔的交易,大晋官方未必肯轻易放行。 肖华飞好不容易将雅苏打发走,吴苟道在一旁的角落里冒了出来,“大人确定要卖这女人酒?” 肖华飞呵呵一笑,“为什么不卖,没看人家定金已经放在这儿了。” 吴苟道犹豫道:“大人不是说咱们这浮生醉能治金创伤吗,这样卖给北周人会不会有隐患。” 肖华飞点头道:“难为你能帮我想到这些,要你说该怎么办?事先说好,酒我肯定要卖的,我要让全天下人都享受到本大人对他们的关爱。” 吴苟道眼珠一转,笑着低声说道:“那咱们往里面下点毒药?这样不但不能医伤,还能给北周人找些麻烦。” 肖华飞怒道:“为什么总想这些阴暗的办法,再说你当人家是傻子吗,如果他们喝出了事,过几天本大人去北周还回得来吗?” 吴苟道沉默,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肖华飞淡然道:“给家里去信,供给北周这批酒,多掺水...” 吴苟道:“这多加了水,就不能治伤了?可味道不会差很多吗?” 肖华飞道:“外销品肯定要比我们在国内卖的要差些,这是本官的个人原则。至于能不能治伤,他们试试便知道了。本官可从未保证这酒能当伤药用吧,记住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升值的。” 安排好吴苟道的事情,肖华飞起身前往影龙卫官衙,冯克明这次的安排,让肖华飞心里越发没底,不和这老家伙谈一谈有些说不过去了。 肖华飞来到影龙卫官衙时,冯克明正在同王书吏喝酒,这让肖华飞气不打一处来。 冯克明这甩手掌柜当的太惬意了吧,凡事往他头上一按,然后就啥都不管了。 王书吏见肖华飞进门,热情的招呼他一起坐下喝点,而冯克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肖华飞多少有些怨气,明显去北周不是什么好差事,冯克明如此的淡然,多少有些漠视属下精英生命的意思。 肖华飞拿起一杯酒敬向冯克明,“属下敬大人一杯,感谢大人不远千里,去东阳关帮属下解围之情。” 说完肖华飞一饮而尽,豪迈的一塌糊涂。 冯克明没有接受这杯酒,他叹口气道:“你小子办事能力和惹事的能力,都太强了,老夫在想是不是当初不该招你进衙门。” 肖华飞笑道:“若是大人后悔,现在就可以把我这官职收回去,属下绝无怨怼。” 见这二位说话多少带着点火气,王书吏连忙在中间调和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俩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这么阴阳怪气的好吗?” 肖华飞赶紧称是,又满上一杯酒,再次敬向冯克明。 王书吏又对冯克明劝道:“有些事是太为难副指挥使了,让别人去未必有他办的好呢。都尉就消消气吧,这么难办的事,里外谁也不能得罪得太狠,换谁去心里能舒服?” 冯克明看了眼王书吏,拿起酒杯勉强和肖华飞碰了一杯。 肖华飞并不想就这么含糊过去,继续问道:“不知大人这次让属下去北周,可有机密事宜需要属下操办。如果有还请大人事先言明,北周不比大晋境内,万一有个闪失,属下怕无法活着回来。” 王书吏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不过此时他却闭上了嘴,只是看着冯克明眨眼睛。 冯克明勉强笑道:“这次不过是个礼节性的出使回访,能有什么大事让你办,你此去就把礼部那些人保护好了便是。老夫的信誉你还信不过吗?” 肖华飞,“......” 这老家伙有什么信誉! 冯克明见肖华飞不说话,脸上丝毫不见尴尬,“你这次就放心去吧,老夫这边会保证你的安全。” 这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叫放心去吧。 肖华飞无法和冯克明争论,只好说道:“刚才北周郡主到了我家里,她已知道我要出使北周的事,属下刚知道几天的事,她便掌握的一清二楚,这不难不让人心生疑惑吧。若是大人希望我在北周一切平安,咱们这内部的问题是不是解决一下。否则属下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心办差。” 听到肖华飞的话,冯克明脸上有些难看,明显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转头看向王书吏。 王书吏思考片刻,沉声说道:“这事卫里知道的并不多,会不会是宫里那边走漏了消息。” 肖华飞看向冯克明,诚恳说道:“属下知道去北周这差事推不掉,但如今我大晋内部如此疏漏,属下又怎能完成指挥使大人的托付呢。” 冯克明双手抚案,轻叹道:“卫里知道此事的人全在你眼前,看来是宫里有人被收买了,而且此人一定就在陛下左右。老夫会与孙福解决此事,今后不会再有泄密的事情发生。” 肖华飞冲冯克明一抱拳,“那还请大人明言,需要属下去北周干什么吧,属下也好早做准备。” 冯克明苦笑道:“老夫说的话,你怎么就一点不信呢。这次让你去北周,就是随使团到他们国都看一看,随便再查一查北周的军力调动情况,其他的就没什么大事了。” 肖华飞听得眼皮直跳,这还不算大事的话,那什么还算事。 北周人会让他窥探军事机密吗,这个明显不会啊,任何国家对这种事全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态来操作的。 肖华飞只觉得此去北周,就是跳入一个巨大的火坑,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冯克明眼光毒辣,见肖华飞要打退堂鼓,连忙劝道:“这个你不要害怕,老夫不会让你做过于危险的事,咱们在那边有一些人手,一直在收集北周的情报,你只要与他们暗中接洽把密报带回来就好,不需要你亲身赴险。再说就算你想在北周四处流走,人家也不可能同意。” 肖华飞有些不安的问道:“咱们与北周要打仗了吗?” 冯克明犹豫半晌说道:“反正我大晋没想和他们打,至于人家想不想和我们打,这就不知道了。” 肖华飞听着这种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他相信冯克明与重熙皇帝能明白,可大晋如今却无人想改变这种状况。 肖华飞见识过齐府的穷奢极欲,深知底层百姓的苦难,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肖华飞对大晋朝廷有些心灰意冷,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颓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晋这辆破马车往深渊滑去。 可差事还得办,这就是人在江湖的无奈吗? 肖华飞平复心态,不让冯克明看出他的情绪,“属下去北周没有问题,但大人要保证所有的使团护卫会听我的安排,一线军官必须是我的人,而不是向这次在东阳关里一样,被不明不明的人放了一把大火。” 冯克明点头道:“东阳关的事,老夫向你保证,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再多的老夫不能说,也不想说。这次会有卫里的肃敌高手陪你去北周,老夫会把你的人打散到护军当中,保证使团的安全。” 肖华飞向冯克明道谢,转而问向王书吏,“北周可有与我们影龙卫一样的衙门。” 王书吏笑道:“这是自然,早在二十年前,他们便仿照我们影龙卫成立了皇卫司,只不过规模比不过我们当初的影龙卫,大家有过几次交手,他们胜少输多。” 肖华飞有些不信,“那这几年咱们影龙卫与皇卫司交手,胜率如何。” 王书吏有些尴尬,看着冯克明不说话。 冯克明大手一挥,对肖华飞说道:“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影龙卫在老夫带领下,自然蒸蒸日上,他们的底蕴比不过我们影龙卫。” 肖华飞觉得自己不需要再问了,国力的衰败永远是全方面的,影龙卫也不能除外。 得到了冯克明的相关保证,肖华飞告辞离去,只等出使的圣旨下达那天。 肖华飞到家后,第一时间叫来吴苟道,他给了吴苟道一份单子,让吴苟道按照单子准备好相关货物。 这算是肖华飞给自己北周之行上的一份保险,张信与李雷忙了几天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其他人并不知道肖华飞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杀手锏。 在难得有限的几天清闲里,肖华飞整天与茗月与红袖在一起,过得好不惬意。 至于杜金的脸色,肖华飞此时已不在乎,谁知道此行去北周还有没有命回来。 报复性的快乐,也是快乐。 转眼过了十天,重熙皇帝的圣旨终于下达,大晋以礼部尚书为正使的使团,会与乃朵不花一起前往北周。 对于这次出使北周,重熙皇帝显然是下了本。 大晋使团自礼部尚书之下,随行官员有三十二人,使团护卫由一千京营铁骑组成。 而肖华飞从云铺卫带来的那些兵士,全部分散到百户以下军官当中,一千多人的护卫里至少有五十多人是肖华飞的人充当基层军官,这让肖华飞心里安稳了不少。 剩下的人会充当肖华飞的亲军护卫,随行在他左右,用的以保证肖华飞的安全。 至于新任礼部尚书李春阳的安全,肖华飞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有对此人做出任何额外的保护。 只要北周不想马上开战,这位正使大人可以说是全使团中最安全的人。 影龙卫的肃敌高手,分散隐藏在使团当中,充当马夫,伙夫等不太显眼的角色,时刻注意北周皇卫司的小动作。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剑北关 两支使团队伍在大晋境内行进时,大晋使团在前,等到关外时改为北周使团在前。 为了这个安排礼部与乃朵不花商讨了许久,最后不知礼部那边做了什么样的让步,乃朵不花才同意这样的安排。 本来是很正常的轮流坐庄,硬生生被大晋礼部谈成了一桩生意。 肖华飞懒得管礼部与乃朵不花的交易,这里面无非就是允许北周使团采买一些违禁货物。 在队伍行进的日子,肖华飞一直躲着雅苏,而雅苏也一反来时的常态,不再主动寻找肖华飞聊天。 看来这个女人越靠近家乡,越恢复了大国郡主的本色。 不过肖华飞乐得轻松,这对父女实在难搞,肖华飞只想快点完成这次行程,不想横生枝节。 在云铺渡肖华飞见到了一身男装打扮的杜兰英,杜兰英此行名义上是向北周使团交付浮生醉。 有肖华飞在场彼此交割还算顺利,北周人对浮生醉里的猫腻了解不多,高高兴兴的收了货。 因为几日行船,使团中人均感疲惫,使团便在云铺渡休整一夜,肖华飞与妻子度过了快乐的一夜。 杜兰英想和肖华飞一起去北周,被肖华飞好说歹说才劝住。 肖华飞不知道这次的关外之行会如何,怎能让妻子陷入危险当中,不过肖华飞同意在返程时带杜兰英一起去京城居住。 杜兰英才高兴的回到姚安肖家,不过杜兰英在离开前与杜金说了一会悄悄话,这让肖华飞觉得后背有些冒虚汗。 值得一提的是,肖华飞在行进的途中见到了严本书。 严本书还是那副刻板的模样,无奈使团不会因肖华飞而停止前行。 二人简单交谈几句,肖华飞表达了招揽之意,希望严本书将来可以到京城帮自己。 严本书没有犹豫,答应了肖华飞的要求,只待肖华飞回京后,安排好合适的官职,严本书便可赶赴京城。 二十多天后一座高大的城关出在使团的视线中,那是大晋西面最大的关隘,剑北关。 肖华飞第一次到剑北关,看这城关虽已老旧,但仍能看出当年大晋历代先帝的北顾之心。 满怀无奈的希望,很是让人唏嘘。 如今大晋与北周间攻守调换,不知这太平还是保持多久。 剑北关守将左新良亲自到南北迎接使团,这当然是看在新任礼部尚书的面子上。 这种迎来送往的事,全由礼部的随行官员处理,根本不需要肖华飞这个护卫首领操心。 肖华飞的领导之道,就是充分放权,让专业忠心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整个路程中包括扎营与巡逻全由邹通等人负责。 此时,肖华飞躲在加固过的马车里,看着左亲良与李春阳寒暄,他并没有下车。 这趟出使北周,肖华飞尽量让自己像个空气人,非必要他连礼部那些人也不打算有任何来往。 虽然他与礼部与卓尚书的事有一定香火情,不过肖华飞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想和对方掺和到一起。 朝廷上的风潮越发诡谲,身为密谍二把手的肖华飞不宜与任何人有过深的交往。 谁知道哪一天,重熙皇帝会让他带着影龙卫去抄谁的家呢,肖华飞相信朝廷的人事轮换只是开始,直到新君上位一年内都不会停止。 这段时间,谁跳的狠谁倒霉,肖华飞不是一个赌性很足的人,他始终认为十赌九输。 唯一那一赢,则肯定是出了老千。 乃朵不花早在前天便已派出信使,让他直属人马明天到剑北关外二十里外迎接。 大晋不会充许乃朵不花直属大军到剑北关北门接人,两国虽然正在互派使团,但多年来的不互信早就埋下根苗。 左新良安排使团住进了剑北关将军府,肖华飞主动与礼部的人调换了与北周人较远的院子暂住。 这位剑北关将主没有吴荣会做人,他根本没把肖华飞放在眼中,晚宴时只邀请了李春阳与乃朵不花两位正使。 不过这个举动倒是符合肖华飞目前的心思,低调再低调,他现在很怕乃朵不花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当夜肖华飞将手下的暗探派了出去,让他们严密盯紧北周使团,看看是否有剑北关的人联系北周人。 随便让吴苟道联系影龙卫当地的坐探,打听下最近关内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不过肖华飞不许影龙卫的人打草惊蛇,只待回来时再收拾那些人。 如果能抓到北周人潜伏在关内的暗探,也不算白来一趟。 睡到半夜时,肖华飞的窗外响起敲窗声,肖华飞醒来却没有出声。 只听窗外,吴苟道低声禀报道:“属下们发现左新良的幕僚到了乃朵不花那里,不过他们谈了什么,我们无法得知。” 肖华飞闻言马上从床上起身,打开门把吴苟道放入房中,“那幕僚什么时候去的乃朵不花那边?知不知道那幕僚是哪的人?” 吴苟道为难的摇摇头,对于肖华飞的问题,他属实一无所知。 关于左新良的资料京中影龙卫不缺,可对他身边的人,就盯得没有那么紧了。 肖华飞此刻的心情是郁闷的,以乃朵不花的为人,如果这幕僚或是左新良真有问题,断不会暴露得如此明显。 但也无法保证,乃朵不花是不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就来个光明正大。 肖华飞觉得头有些疼,左新良的幕僚这个角色在关内过于重要,一些城防守备的事项肯定瞒不住他。 会不会是反间计?乃朵不花不知用什么方法,收买了左新良的幕僚,借此搞掉左新良? 这事还不能直接去问左新良,更不好直接将这幕僚抓起来审讯,而且肖华飞没有时间,明天使团便要出关。 肖华飞脸色很难看,“去给指挥使发信吧,把这事告诉他,我们出关后,只能相信那个老狐狸会处置好这事了。” 吴苟道点点头,准备离去。 肖华飞叫住他,“你有没有联系关里的兄弟,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吗?” 吴苟道回道:“属下联系了这面的百户,可是他只打发了一个小旗来见属下,并没有禀报什么有用的消息,说是关内的情报已经发给王书吏那边。” 肖华飞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不快。 这就是冯克明说的会全力配合?配合他奶奶个球啊。 肖华飞能够理解一个大衙门里的人际复杂,老人不给空降官员面子,都是正常现象,何况他还是个二把手。 原有的老人自然会贴近还在位的老指挥使,日常为难下新人,顺便向主官表下忠心,毕竟此时冯克明还在位。 如果这是平常时间,肖华飞不会在意,允许他们慢慢适应自己的存在。 可现在情况是肖华飞要去关外搏命,这样干就有些落井下石了。 肖华飞怒从心起,对吴苟道吩咐道:“让指挥使派来的那些肃敌高手,去把这的百户给我马上抓来!” 吴苟道见肖华飞动怒,心中跟着一颤,他知道剑北关这位百户完了。 肖华飞面色冰寒,继续说道:“如果那些肃敌高手不听命,就是让他们滚回京城找指挥使领罚去!半个时辰,我只给他们半个辰,不把人带来就给我滚!” 吴苟道应命离去。 肖华飞穿好副指挥使官服,静静坐在房中等人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吴苟道在门外禀报,“大人,兄弟们把人带回来了。” 肖华飞淡淡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吴苟道打开房门,一个被捆的五花大绑的人被押了进来。 肖华飞对押人进来的四名肃敌高手说道:“差事办的不错,一会到吴百户那领一百两赏银。” 四人齐齐半跪行礼,口中连称不敢。 肖华飞笑道:“废话不多说,我这人读书少,只认一个理,跟着我有肉吃。你们几个认为本官说得对不对。” 四人相视一眼,赶忙谢了肖华飞的赏。 吴苟道与四人紧紧盯住被捆在地上的那个百户,生怕这人暴起伤了肖华飞。 这人嘴上被塞了影龙卫专用的麻核,此时口不能言,只能盯着肖华飞,满眼都是祈求之色。 他已经知道这会碰到硬茬了,眼前这位副指挥使的确向大家传说的只有不到二十岁,可手段之狠辣是他没想到的。 此人身上有着浓浓的酒气,呛的肖华飞直皱眉。 肖华飞没有去掉他口中的麻核,嗤笑一声道:“是不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形,你心中可有后悔?” 这人被按倒在地上,听到肖华飞连他名字都不问,心中已经开始发凉,这是要下死手的节奏啊。 他是后悔的,不该为了口意气,就得罪这个手腕很硬的上官。 肖华飞淡然道:“你这种人本官见过许多,不打你吧,是本官仁厚,打你吧,你又这副受气包的模样,真不知谁给了你勇气,敢无视本官的军令!” 肖华飞本想说是不是冯克明,但想起还有四个外人在身边,便改了口风。 其实就是冯克明给了这人勇气,这点不需要问。 肖华飞能猜出面前这位,必定是影龙卫里的老人,应该还有些功劳在身。 想到此处,肖华飞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冲那四人摆手道:“西南边关不稳,派人把这人送去西南当坐探,让他在那里继续为指挥使效命吧。他路上胆敢逃跑,全族皆罚!” 这人还想求饶,他身后那四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马上将此人拖出了房间。 有些选择一旦错了,就得承担后果。 等房内就剩吴苟道与肖华飞之后,肖华飞道:“是不是觉得本官心狠了?” 吴苟道笑着回道:“那倒没有,属下反而觉得大人过于善良了,按咱们的家法,不尊上命,这人至少该受三刀六眼之刑的,大人已经过于仁厚了。” 肖华飞知道要这人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有些事他不想做绝,这人罪不至死,但如果他不能幡然醒悟,将来不会有好结果。 如今朝廷上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肖华飞属实有些心累,但更多的是对于北周之行的担忧。 一旦离开大晋境内,肖华飞所有的依仗将不复存在,苍茫的漠北是骑兵的天堂,到时想跑可跑不过从小长在马背上的北周人。 第二百三十章 野茫茫 轰隆作响中,剑北关的北门开启,这次由乃朵不花率领北周使团在前,引领大晋的队伍前进。 肖华飞终于见识了草原的壮阔,一眼望不到边的枯草,一直蔓延到天际,偶见尚未融化的大片白雪,有几只野羊在那里觅食。 不知为什么,肖华飞觉得关外的天空要比大晋那边高出不少,空气也更加清新,只是气温明显要低许多。 乃朵不花的使团在出关后,便马上停住,有人跑到后面请肖华飞去见北周正使。 在大晋礼部官员疑惑的目光中,肖华飞钻出了马车,沐浴在凛冽的寒风中。 肖华飞心里大约猜出乃朵不花所为何事,当下不再犹豫,跟着北周武士向队伍的前方行去。 乃朵不花依旧是当初的打扮,不过他的衣服外面已经罩上华丽的铁甲,看上去更显威武。 当初那个斯文的北周正使已消失不见,转而眼前的是北周的枢密副使,西院大王。 肖华飞上前见礼,乃朵不花虽然脸上带笑,但明显不同于在大晋时低调真诚。 想来也是正常,一出剑北关,对乃朵不花与北周人来说,那就是鱼入大海,所有的一切均在人家的掌控当中了。 肖华飞内心苦涩,这趟差事明显不好干啊。 乃朵不花高坐在马上,并未下马。 肖华飞平静说道:“不知正使大人唤在下何事。” 乃朵不花轻笑道:“肖大人此时像不像你们晋人说的,那词好像叫前据后恭吧,记得你我当初在云浦渡第一次见面,肖大人还是肖将军时,可不是眼前这般低调。” 肖华飞这时还是不怕乃朵不花的,因为身后便是剑北关,南城门尚未关严,他还真不怕乃朵不花搞事。 剑北关内的五万边军,能力抗北周这么多年,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北周人在此欺负自己。 不过考虑到还要与对方相处一路,肖华飞并没有把事做绝,虽然那样可以借故跑回关内,但这样回京可是交不了差的。 但输人不能输阵,肖华飞淡然笑道:“正使可是要毁约?为何不见郡主所说的那三千头牛?” 乃朵不花闻言一愣,他本来是要为难为下肖华飞,没想对方倒是先提出来了。 肖华飞摇头道:“如今我已在关外,自然不能将正使与郡主如何,不过我大晋还有一句话,不可轻信女子之言,若是正使不愿交割,咱们就当打个哈哈,一笑了之。我大晋还不差这几千头牛。” 乃朵不花恢复了淡然的态度,对肖华飞正色道:“我们大周人不像你们晋人,说出去的话就会兑现,你看好了,不出一时半刻,那牛就会过来。” 只听乃朵不花身边卫士一个口哨,直传远方。 果然时不长,有轰隆声至远处响起,有星星点点的活物在地平线上出现。 起初只是一个个小点,随着时间过去,那些斑点变得越来越大,至到离肖华飞还有百多丈时,肖华飞终于看清,那是大片的牛群正被牧人赶向这边。 当真看到三千头牛时,肖华飞才知道那到底有多少,没见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在草原上,三千头牛可能很少,可这三千头牛来到大晋人面前时,所有的晋人全都呆了。 此时左新良早就带着亲卫从城头下来,关内的兵士也戒备起来,提防北周人有什么猫腻。 肖华飞知道事情不能拖下去,他对乃朵不花说道:“不知正使大人是想再言语教训一下本官,还是马上交割这些牛?如果正使大人觉得面子不够,咱们可以回剑北关里继续聊。” 乃朵不花哈哈一笑,用马鞭点了点肖华飞,“希望肖大人一路上也能如此嘴硬。” 说完,乃朵不花不看肖华飞带着使团开始向北周行进,独自留肖华飞在风中凌乱。 肖华飞马上请左新良派人交割牛群,而自己则又钻回马车,跟着使团继续前进。 乃朵不花的态度让肖华飞心里没底,这梁子明显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不过事已至此,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重熙皇帝与冯克明不会同意,他跟着左新良回剑北关的。 杜金在马车里向着肖华飞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到是真硬气,刚才你就一点没害怕,咱们现在说是身在虎穴也不为过。你没看人家礼部尚书连个面都不露,这明显是把你当枪使啊。” 肖华飞苦笑道:“刚与不刚就那么回事,我就算服软北周人就会轻易忘记我给他们找的麻烦?事已至此,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杜金道:“你让张信与李雷弄那小陶罐子,管不管用。我在京城外荒地上试过一次,也就那么回事啊。动静倒是挺大,就是不知杀伤力如何。” 肖华飞低声道:“大哥还是不要谈这个,这里耳目太杂,这样东西是咱们最后的保命手段,小弟希望咱们根本用不上才好,群狼环视之下,除非超越时代,否则一两样小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呢。” 杜金点下头,“我们几个商量过,如果事有不顺,不行就抢了马带着你往南跑。你不用过于担心北周的骑兵,只要一开始没被围上,十来个人躲在草原上,还没河里的一滴墨水显眼,天大地大,哪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肖华飞想了想,叮嘱道:“那至少每人得保证四匹马在手才行,我让大家准备的干面饼不要动,就当成咱们的最后储备。我知道茫茫草原上找人基本不可能,只有没吃没喝才是最要命的。” 杜金道:“真不知道你这些东西从哪学得,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是书上看的吗?” 肖华飞笑道:“大哥现在才知道小弟是读书人?有道是才子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杜金叹道:“你什么时候把我妹妹接京城来?” 肖华飞,“......” 车厢中沉默半晌后,肖华飞正色说道:“其实我一直不让兰英过来,是担心京城会有大变,那时兰英在京城会有危险。” 杜金低声道:“你觉得京城会出大事?” 肖华飞把手抄进袖子里,眯眼说道:“是肯定会出事,临出京前,我已经让茗月与红袖在咱们后面离开京城,到周边县城暂时躲避了。” 杜金对朝局基本不关心,他整天只想着带兵打仗,对于京城的局势走向何处,从未想过。 肖华飞继续说道:“指挥使让我离京,未必没有保全之意,按照他与陛下的想法,应该是把我留给新帝当狗腿子的,可是目前储君未定,京中局势一天三变,早晚要出事的。” 在京城时肖华飞没向任何人打听重熙的身体如何,但他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情况已不容乐观。 就是不知道重熙皇帝有什么样的后手,能保证朝局不乱。 马车在草原上缓慢前行,草皮下面的地面依然坚实,如果到了雨季,这马车在草原上就得扔了。 两国队伍向北前行进不到二十里,乃朵不花的直属亲卫便已过来迎接。 肖华飞看着那五千北周轻骑兵如海浪般涌来,不能不说心里是有些虚的。 五千骑兵策马飞驰,足以将地面震的发颤,那响如擂鼓的马蹄声,让人难以心生反抗。 此去北周京城还有二千多里,以影龙卫的了解,路上并没有什么大型城市,使团队伍每天均需要在野外扎营过夜。 还好因为有乃朵不花在队伍中,北周人对使团的物资供给很是充沛,沿途的各部落均献上了大群的牛羊。 肖华飞学着北周人的模样把羊油抹在了双手与脸上,虽然脏了些,但确实好用。 他时刻保持着最好的身体状态,至于为什么根本不需要问,这就是在时刻准备跑路的节奏。 万一北周人对大晋使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肖华飞肯定第一时间逃跑,他是密谍头子,可不是文官。 英勇就义这种事肯定留给李春阳大人来干,密谍自然干密谍该干的事。 肖华飞甚至让人在箱子里准备了几套草原牧民的衣服,充分将爱惜生命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到时大家化整为零,分成多路向南转进,肖华飞就不信北周人有天大的能耐,能把他留在关外。 一连五六天,整天吃牛羊肉让肖华飞有些反胃,晚餐时他并没有吃多少,便回营帐就寝。 草原上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乃朵不花的亲卫护卫在使团外围,倒是让人觉得十分安全。 大晋的营帐与北周人的营帐有明显的不同,两国使团虽然驻扎在中央,可是还是一眼能从帐篷的形制上分清各自所在的区域。 肖华飞睡到半夜,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营地中响起。 不多时北周人的营帐那边传出了嘈杂的声音。 肖华飞连忙爬起来,站在帐外向着北周人那边看去。 只见乃朵不花那顶银白色的大帐边上已升起了多道火把,一群人围在那边正在说着什么。 肖华飞连忙叫来自己的几名亲信,时刻注意着乃朵不花那边的情况。 不断有报信的马匹在乃朵不花那边往返,肖华飞注意到北周那五千轻骑兵已经开始给马装上马鞍。 肖华飞连忙吩咐身边几人快点整理马匹。 这时李春阳的侍从过来,请肖华飞跟李春阳一起去乃朵不花的营帐议事。 看来事情不小,肖华飞不再犹豫马上让所有大晋的卫队开始整个马匹与武器,并且严防乃朵不花的人向他们动手。 按肖华飞的想法真的不想跟李春阳去乃朵不花的大帐,这时二人同去,万一被人家包了饺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可李春阳再三派人来传,眼下还没有与北周人兵戎相见,肖华飞自然不能置正使的命令不理。 无奈之下,肖华飞只能带着杜金陪着李春阳向乃朵不花的大帐行去。 不过肖华飞临行前,已经交待邹通,若是事有不妥,就带人死命往乃朵不花的大帐进攻。 等肖华飞与李春阳进入到乃朵不花大帐时,已经手心见汗。 如此的异动,说明北周人这边有大事发生,谁说心里不怕都是假的。 乃朵不花此时已全身披挂,他身上的铁甲虽然与大晋的铁甲不同,但仍能看出是锻造精良的护身宝甲。 乃朵不花带着手下的万夫长与千夫长,正围在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前。 见到肖华飞与李春阳来到后,乃朵不花仍能面带微笑向着二人说道:“深夜打扰二位,实在迫不得已,眼下我国境内有些小事发生,需要与二位通报一下。”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对阵 小事? 肖华飞信他个鬼,看乃朵不花这架式,事要能小就怪了。 果然,乃朵不花用北周话安排完手头的事,便将头转向肖华飞与李春阳。 乃朵不花淡然对二人道:“我所属的西院枢密府发生点小事,我需要带亲卫军离开,现在给贵使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一起前往西府,我国陛下也正在那边。二呢是晋使单独向王都前行,我会给二位派向导。不过至于何时能见到我国陛下,就得看我这面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春阳是正统的文官,他听出乃朵不花的话里有不对,但是身为外使,他不宜参与到北周复杂的政事当中。 按李春阳的想法,两队人还是分道扬镳的好,不过听乃朵不花的意思,北周皇帝又在这边,这个就有些难办了。 他的使命是见到北周皇帝,单独出王都有什么用。 李春阳看向肖华飞,卫队都在这个密谍头子手里,李春阳虽为正使,却不能不听肖华飞的意见。 肖华飞见李春阳望向他,心中颇为无奈,大晋文官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太弱了。 这乃朵不花明显语焉不实,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特别是乃朵不花要带五千人马离开这事,怎么么看都是北周境内发生了大事的节奏。 草原这种部落制的国家,虽然有皇帝,可皇帝对下控制能力不强,地方上的部落头领拥有绝对的权力。 北周的皇帝更像是草原上名义上的共主,和草场纠纷裁判人。 所以每任北周皇帝的上位历,全都比较血腥,谋朝篡位更是家常便饭。 眼下这情况,肖华飞猜测十之八九就是这狗屁事,苍茫大地,有实力的谁不想争一下啊。 大晋现在得罪不起北周,这是大晋君臣的共识,若是北周发生大乱对大晋来说反而是好事。 但到底谁能赢,肖华飞不知道,估计这乃朵不花也不知道。 肖华飞看不出乃朵不花这是要去平叛,还是要去参加叛乱。 国家大事,不能押宝,最好是两头谁也不得罪。 肖华飞对李春阳劝道:“此处离剑北关不远,下官愿带队保护大人回到剑北关暂时休整,待春暖花开,再行出使。” 肖华飞这是给李春阳与乃朵不花一个台阶,说白了就是双方均能接受的理由,以目前的状况,他相信乃朵不花不会强留大晋的使臣,以免横生枝节。 至于回剑北关只不过是一个托词,说不定肖华飞会直接带着李春阳往京城跑,谁知道北周会不会内乱平定后,对大晋发起立威性攻击。 政治人物的头脑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要是换个新人上来,为了稳固政权、树立威信,就会是大概率事件。 乃朵不花笑呵呵的看向李春阳,等着他的答复。 李春阳身为新任礼部尚书,如果这样退回剑北关,甚至回到京城,那他这礼部尚书估计就凉了。 出师不利的罪责他担不起,主要还是舍不得头顶还没戴满一个月的官帽。 李春阳把心一横,忐忑问道:“本官到此可以说是历尽千辛万苦,再往回走有些说不过去,使团能不能就留在此处,等枢密副使把事办完?然后本官再去西院觐见贵国陛下。” 肖华飞听到李春阳这么说,脸色不大好看,这个官迷是要行险啊。 虽然能够理解,但这么做明显不智。 肖华飞没等乃朵不花答话,直接问道:“敢问枢密副使此地距西院驻地有多远,这次的事情又有多大,还望实言相告。” 乃朵不花思量片刻,选择了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国陛下在西巡时被我顶头上司软禁了,此时人应该正在西府,距此地约有三百里远。至于事情有多大,我所知不多,实在无法回答。” 乃朵不花之所以选择实话实说,还是不想在一切没确定前把大晋再得罪了。 如果晋使在这次搭上一个礼部尚书,那两国间肯定无法善了,眼下情况不明,他不想再有新的状况发生。 此时双方均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北周皇帝生死不知,乃朵不花同样担心大晋会来掺和一脚。 这中间复杂的政治局势,让双方全感到很头疼。 北周这次如果东西两院分裂,各立朝廷,大晋的态度就显得很重要了,大晋承认哪边是正统,那谁就有天然的政治优势。 北周虽然从来在战术层面上蔑视大晋,但在战略层面上,对大晋的态度还是特别关注。 因为北周很多东西是无法在草原上获取的,需要大晋不管是私还是公,给草原上的王公贵族们物资支持,这样才有利于他们对于牧民的统治。 乃朵不花该说的全说了,剩下就看李春阳如何决定了。 李春阳此时额头冒汗,但他内心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多年的官场斗争,让李春阳是有一定的政局分析能力的。 他还是想赌一把,他推测无论北周这面谁赢谁输,依然会拿大晋的礼部尚书当座上宾,进而寻求大晋的理解与支持。 这事至少有一多半的概率,会按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李春阳咬牙说道:“本使深受皇恩,不敢惜身,怎可半途而废。本使会与大晋使团等在这里,待副使凯旋后,再来接我们。相信那时本官该称您为枢密正使了。” 肖华飞觉得是自己小瞧了李春阳,这人不但有野心,而且有勇气,这是个高明的官场赌徒。 如果此次让李春阳押对了,那他回到大晋时,凭借这种经历与勇气,新朝的相位,估计早晚会落到此人手中。 李春阳如此果敢,那肖华飞便不能后退,把正使扔在这里等死的事,他虽然惜命但也做不出来。 而且肖华飞还有另一层任务在身,就是窥探北周的军情,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肖华飞一脸正色的对乃朵不花说道:“既然我国正使要留在此地,本官自然不敢惜身,本官愿随枢密副使去西院一行,方便了解事态发展,以便事有不协时,能够及时回来带使团回国。” 肖华飞没有和乃朵不花玩虚的,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说白了就是万一你们打输了,我好第一时间回来带着使团跑路。 乃朵不花想了片刻,点头同意了肖华飞的要求,此去前途未知,如果真输了他还真未必会派人来管大晋使团。 既然肖华飞想跟着,那就让他跟着,有什么事让他们晋人自己解决吧。 乃朵不花给肖华飞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乃朵不花会带着五千亲卫军向着西院前进。 而使团会跟随雅苏先到她的封地暂避,那里会有充足的物资让庞大的使团休整。 肖华飞简单与李春阳沟通一下使团内部的事情,便带着李雷,王老虎,加上杜金,吴苟道四人跟着乃朵不花大军向前西院驻地前进。 乃朵不花没有特意照顾肖华飞,也没叫人刻意为难他们,大队骑兵整齐的向东北方前进。 肖华飞几人跟在乃朵不花的骑兵队伍后面,尽力不让对方将他们落下。 肖华飞几人终于见识到了北周骑兵的厉害,这些人除了喂马时根本就不下马,三百里的距离,骑兵在中途停了不到四次。 杜金告诉肖华飞,北周这些人全是在马上吃和拉的,听得肖华飞直起鸡皮疙瘩。 而且这些人不惜马力,估计这次事情完结以后,这些马就全要废掉了。 骑兵是很快,但是仍然有个限度,正常野战时肯定要备一人双马甚至四马,那样才能保证如此强度的急行军。 这次北周西院事发突然,根本没给乃朵不花准备的时间,只能用牺牲战马的方式,尽快赶往西院。 肖华飞他们人少马少,尚且忙了个手忙脚乱,可北周五千人的骑兵却有条不紊,没有一人掉队,看得肖华飞心情越发沉重。 如果有一天,大晋与北周野战,获胜的机率有多大,这可能不用问了。 乃朵不花以急行军的方式行进了一天一夜,肖华飞在出来时备了一人双马,勉强可以跟上乃朵不花的前进速度。 在第三天拂晓时肖华飞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离着西院驻地还有不到十里路。 乃朵不花带领的五千人已经被人发现,视线极限处能够看到西院的探马在往复奔跑。 乃朵不花一路上根本没有放出斥候,开始时肖华飞比较费解,但转念一想便就通透了。 这么干就是要让西院枢密正使知道乃朵不花来了,在乃朵不花这五千人没被灭掉之前,北周皇帝就相对安全,这是阳谋,而不是阴谋诡计。 西院想要造反成功,也必须把乃朵不花这五千人灭掉,双方均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大战一触即发。 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时,肖华飞已经看到北面的草原上已集结了大量的骑兵。 同乃朵不花这面一样,对面同样是轻骑兵的装备。 杜金拉着肖华飞向西边的高坡上跑去,他们这几个人不会掺和到北周人的内斗当中。 乱军之中被人干掉就太不值了,原则上这件事是人家北周人的家事,和大晋没一个铜板的关系。 肖华飞向杜金问道:“大哥能不能看出对面有多少人。” 杜金在马鞍上站起来,手搭凉棚,眯眼道:“人不少,比乃朵不花他们多。” 肖华飞,“......” 杜金坐回马鞍,嘟囔道:“老爹只教过我步兵的点兵术,这点骑兵就有些不好用了。估计对面不下二万骑吧。” 吴苟道皱眉道:“大人,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跑啊,这够呛能打过吧。二万对五千,还全是骑兵,我看乃朵不花这面输定了。” 肖华飞想了想,“咱们离战场至少有个五六里的距离,只要他们不把战场转向咱们这边,应该没大事,而且乃朵不花那人沉稳老辣,他未必会来眼巴巴送死。” 杜金点头道:“乃朵不花此人一路上治军很有一套,咱们先看看不急的,就算他输了败走,对方的主要目标也会集中在乃朵不花身上,而不是第一时间来抓我们。” 此时西院那边走出一骑,那人穿着和乃朵不花差不多的盔甲,只不过乃朵不花的盔甲泛着银光,而这是的盔甲却泛着金光。 看来这人便是北周西院的枢密正使了。 肖华飞他们离得实在太远,根本听不到这人离开大队要干什么,从肖华飞他们的距离看去,那人比一只蚂蚁大不了多少。 杜金眼力出众,给众人解释道:“这人出来十有八九是来叫阵的,北周人啥时学会了咱们大晋这套了。” 肖华飞道:“这是要和乃朵不花单挑的意思?” 杜金摇头道:“未必,也许是劝降吧。” 肖华飞他们看不清战场中间的情况,此时全靠猜。 不过肖华飞注意到,乃朵不花这面的骑兵队形,已经越来越紧密,而对面的队形则相对松散许多。 肖华飞与杜金异口同声说道:“乃朵不花要突袭!” 果不其然,在那人还在战场中间比划时,乃朵不花这面已经吹响了牛角号,那深沉悠远的号角声直透天际。 第二百三十二章 对冲 在对面人还在指指点点的时候,乃朵不花果断发起了突袭。 五千人在肖华飞的眼中,须臾间转成了锋矢阵,乃朵不花一马当先,长朔在手,银盔银甲,倒真让他耍出来几分常山赵子龙的味道。 肖华飞是很佩服这种敢于冲锋陷阵的贵人的,乃朵不花有着王族的血脉,还能率军突击,这个肖华飞自认做不到。 那盔甲放着金光的人,见乃朵不花冲过来,马上调转马头向本阵跑去。 此时西院的兵马明显有些慌乱,主将在外,敌军来袭,让这些人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那人边往回跑边冲着本阵挥手,应该是在命令着什么。 可是乃朵不花正衔尾追杀,那轰隆的马蹄声掩盖了这人的命令。 前面逃着那人倒是有些小机灵,见先机已失,他没有直接回归本阵,而是向着边上饶去,想要从侧后方回归本阵。 他如果选择直接入阵,那乃朵不花也会借势直接冲送,那样的话,这仗估计就没得打了。 这种大骑兵的交战,看得肖华飞热血沸腾,那马蹄的震动声让他心跳快的要跳出胸腔。 肖华飞咽了口唾沫,向杜金问道:“咱们在同等人数下,在野战中能打赢他们吗?” 杜金斜眼道:“你想屁呢?还打赢,如果人数占优还能保证战损不高,胜就不要想了。如果人数相同,就可以等死了。” 叹了口气,杜金继续说道:“野战时,步兵的优势基本为无,人家不想打就跑,就那么赘着你,你就受不了。没事过来放一波箭,再左右突袭一下,你认为能往哪跑?追,你追得上吗?光吃灰了。” 肖华飞道:“那就只能借助地形据守吗?” 杜金点头道:“要么凭险据守,要么用同样的骑兵对冲,大晋眼下没有太好的办法,用来克制北周骑兵,包括东蛮的骑兵。” 肖华飞知道以当前的情况,杜金说得是对的,他心中知道什么能克制骑兵,但以目前时代的科技水平,基本是做不到的。 就像杜金说的,这个时代的骑兵只能拿骑兵来对付,就像远处的乃朵不花与西院骑兵。 乃朵不花带领五千亲卫瞬间冲入西院的阵营当中,如热刀切油将对面的两万人一冲两半。 在乃朵不花亲卫与西院骑兵接触面上,不断有人掉落下马,但转眼间就被马蹄踩成血泥。 西院的骑兵就像成熟的麦穗,被一把巨大的镰刀在挥动间割倒在地。 乃朵不花此时已透阵而出,然后带领亲卫军绕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向着金甲将领那边追去。 西院的骑兵并没有崩溃,在挺过了第一波收割后,他们像四散的麻雀一样向着两边散去。 但时间不长,这些骑兵就像水银般再次汇集到一起。 肖华飞在坡上看的心情越发沉重,今天能看到这些,其实已经不虚此行了,对于北周骑兵作战,他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西院骑兵能快速整队,大大出乎肖华飞的预料,而且因为他们阵型并未崩溃,所以乃朵不花取得的战果有限。 按杜金的说法,在第一次对冲中,乃朵不花虽然占了大便宜,可是并没有杀伤多少敌军。 估计至多有二千多人的西院军被斩于马上,但对于敌方二万骑的基数来说,乃朵不花这边仍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乃朵不花在金甲将领身后紧追不舍,看到他也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只有拿下对方的带头人,才能终结这次内乱。 时间转瞬即逝。 西院骑兵在牛角号中快速整队,向着东边徐徐聚集,金甲人座下宝驹快若奔雷,终于摆脱乃朵不花的追击回归了本阵,但是他并没有如乃朵不花一样打头冲锋。 此时乃朵不花已见事不可为,放缓了马速,他的战马已经到了极限,速度根本追不上对方。 经过长途奔袭,马力消耗的恶果终于显现出来。 估计这也是乃朵不花上来就拼死一搏的原因之一,他等的起,可他们的战马等不起了。 乃朵不花的亲卫并不是按战时需要备的马,他们原本就是来接使团归家的,根本没想着要备双马。 在这些亲卫来看,这次出行,不过是一次草原上的武装巡游,谁能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乃朵不花不再马上发起冲击,反而带着亲卫向西南方后撤。 西院的兵马占据了日出的天时,死死守在东面,乃朵不花不想顶着阳光冲锋,就只能往西南方寻找有利地形。 西院的兵马并未发起进攻,这出乎了肖华飞的意料,他们再次派出了使者,向着乃朵不花那边前进。 肖华飞心中并不偏向战场上的任何一方,谁赢谁输他都是个局外人。 西院赢了,他就回身带着李春阳跑回剑北关,乃朵不花赢了他就继续充当大晋的使者。 总之乱起来的北周,对大晋来说喜忧参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那使者进入了乃朵不花的队伍当中,肖华飞离得太远不可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乱臣贼子封官许愿那套。 肖华飞向杜金问道:“大哥说这乃朵不花会不会投降,去争个从龙之功?” 杜金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只想看他们打仗,最好是别投降,要不就打不起来了。” 这是一个毫无政治敏感度的人。 肖华飞只能找是佳捧哏,看向吴苟道:“赌十两银子,我猜乃朵不花不投降。” 吴苟道连忙掏出十两银子递给肖华飞,然后笑道,“大人赢了,属下自从跟着大人,还没见大人有猜错的事情。” 肖华飞没接吴苟道的银子,这个狗腿子哪都好,就是根本不会反驳他的提议。 两个人的通沟,有些太没难度了。 西院的骑兵开始向着乃朵不花所在的方向行进,看来是想给乃朵不花施加压力。 但他们并没有前进到危险距离,估计也是怕给乃朵不花惊跑了。 乃朵不花身上有皇室血脉,这人要是放出去估计西院的主事人肯定会睡不着。 肖华飞立在坡顶目光一缩,乃朵不花那边将那个使者推到阵前杀掉了。 这是一个表态了,双方不死不休。 此时肖华飞对乃朵不花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看来此人骨子里有宁折不弯的基因啊。 这个也许会成为将来可以利用的弱点。 在重大抉择面前,宁折不弯的人,很容易走上死路。 肖华飞将这点牢牢记在了心底。 西院的兵马开始整队,把队形变为锋矢状,不过肖华飞还是能在人群中看到那穿着金甲的人。 此时这人躲在队伍正中间,被许多人保护了起来。看来这是个惜命的家伙。 乃朵不花再次出现在亲卫军前方,看来他还要领军冲锋。 杜金道:“这人是个好汉,要是能与他在战场上对战一场,输赢不足道。” 肖华飞生气道:“打仗不是为了见到什么英雄好汉,打仗是为了赢。大哥如果以这种想法领军,那别说小弟这辈子都不会管你。” 杜金讪笑道:“就是随便一说,谁打仗不为了赢啊。你这官越来越大,哪天把我送到边关带兵吧。” 肖华飞冷冷道:“战争没有义与不义一说,只有各自的利益诉求,赢家才能通吃。如果大哥脑子里全是血勇,大侠那种东西,我看就当一直当管家算了。” 杜金正色道:“你说的对,这个老爷子也说过的,这次我不反驳你。” 毫无预兆,双方人马均开始小步慢跑,初时就像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等慢跑几十步后,双方马速开始提升。 这期间没有任何的号角或是军令,全凭骑士与马匹的本能行事。 杜金道:“北周人从小长在马背上,这点咱们无论如何追不上的。” 肖华飞点头道:“想让他们能歌善舞,就只能靠众生平等的那种武器了。” 杜金没有听懂,但也没再问。 这时双方骑兵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二百丈,再过一会,就要对撞在一起。 双方马速都已提高到一个比较快的速度,估计再有百丈,马匹的数速将达到极致。 肖华飞注意到乃朵不花身边忽然冒出几骑,把他紧紧的围卫在中间。 杜金早已注意到那边的情况,对着肖华飞解释道:“乃朵不花身边那几人,均披了几重甲,他们的作用相当于死士,只要这些人没死光,他们就会保着乃朵不花杀穿敌阵。” 肖华飞道:“为什么他们不放箭?” 杜金道:“看着好用,其实浪费,双方都是骑兵对射有什么意义?你放箭,人家就等着接招?马头一调就跑了,上哪能射得着,白白浪费人力罢了。不过他们在冲击步兵时,会先放箭的。” 肖华飞皱眉道:“杀伤力强么。” 杜金道:“听老爷子说,也就那么回事,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兵士心乱。他们没多少铁箭头,都是骨箭头和狼牙箭头。如果碰上京营那种披挂的步军,作用并不是太大。很多对阵失败,都是兵士被吓破胆而溃阵的。” 杜金拿出马鞍上随来的北周弓,虚开了一下,“他们这弓只有六到七斗,对阵时大多抛射而不能直射,极难射破铁盔。但阵中兵士中箭,有可能乱喊乱叫,一来二去的,就把人吓崩溃了,阵溃则必败。可这破箭只要不射中要害,三五箭未必射得死人。” 肖华飞能够理解这天生的恐惧带来的致命影响,说白了人是群体性动物,军心士气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的确能影响战争的胜负。 双方已将马速提升到极致,轰隆的马蹄将草原上的草皮抛飞到空中。 骑兵所过之处,已露出草皮下的黄沙。 浓重的白雾,盘旋于两队骑兵的头顶,两团箭形的乌云瞬间撞到一起。 肖华飞离得很远,依然能听到那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草原。 乃朵不花身边的重甲亲卫不断跌落下马,可不断有人补上空位,让乃朵不花在万军丛中笔直前冲。 第二百二十三章 胜负 双方骑兵如雨点般坠落下马,西院的骑兵明显比乃朵不花的亲卫要逊色许多。 双方战损极不对等,一次对冲过后,乃朵不花这边约有七八百人掉落下马,而西院那边则是又少了三千多骑。 两队骑兵已经在对冲后,再次分开,就像一大一小两团麻雀,各自在头鸟的带领下,时而汇聚在一起,转瞬间又再次分开。 只不过草原已被鲜血染红,数不清的生命已消逝在无情的厮杀中。 不过按照这样的战法,西院骑兵依旧会获胜。 西院这边至少还有一万三四千人,而乃朵不花只有不到三千骑。 杜金道:“咱们走吧,乃朵不花这边是强弩之末了,再有至多一两次对冲,他们就会全军覆没。除非乃朵不花现在就跑,否则再看下去可能就有危险了。” 肖华飞的判断基本和杜金一样,乃朵不花还是过于莽撞了,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 王老虎道:“你们就不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肖华飞与杜金同时回头,看向脸上跃跃欲试的王老虎,想听听他有什么过人的看法。 王老虎道:“其实......我的看法和你们一样,咱们快跑吧。” 肖华飞笑道:“那你装的像懂什么一样干什么,害的我以为你有什么不同的高论呢。” 王老虎道:“我虽然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可我就是想装作听懂了,这样显得我比较高深莫测一些。” 众人:“......” 肖华飞就要调转马头,回去接李春阳。 可他偶尔一瞥,却见北方有烟尘生起,按道理在这个季节,草原不会生起如此大的灰团。 杜金顺着肖华飞手指的方向,连忙下马,将耳朵贴在了草皮上。 杜金细听片刻,嘴里说道:“又来人了,而且不少,估计至少过万骑。” 肖华飞看向战场,淡然说道:“来人是谁的援兵呢。” 王老虎抢着道:“不是金甲那人,就是乃朵不花的呗。” 杜金白了王老虎一眼,对肖华飞说道:“咱们得让开,如果有人大量骑兵冲进战场,咱们在这可不安全,得再往南面走远些。” 肖华飞点头道:“不管谁的人,这回该有胜负分出来了,咱们再远些,别被杀红了眼的北周人波及到。” 肖华飞几人往南又跑出几里,寻找个高地远远望向战场那边。 因为距离太远,肖华飞他们此时已看不太清战场上的情况,只能等对方分出胜负后,再打探消息了。 即使离的非常远,肖华飞他们依然能够感受到地面的颤动,那随寒风飘过来的血腥味,与喊杀声,刺激胯下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 肖华飞拍了拍战马的脖子,向杜金问道:“还有多久他们能分出胜负。” 杜金摇头道:“骑兵对冲不会久战,至多半个时辰,输的那面便会退走。” 肖华飞道:“那我们等一个时辰,再过去看看。” “你希望谁赢?”杜金问道. 肖华飞面色阴沉,“最好全死光,他们如果全部战死,我才会高兴,只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场那边的马蹄声渐渐变小,直到渐不可闻。 杜金道:“你等在这,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杜金一催马不等肖华飞反应,便已向战场那边奔去。 肖华飞紧紧盯着杜金的背影,心情跟着紧张起来。 死多少北周人他并不心疼,而是担心未来到底该如何处置剩下的事。 如果乃朵不花身死,那他们就要马上赶回剑北关,并且通报西部关隘加强防守。 对于大晋来说,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乃朵不花走大运胜了,那就要继续去见北周皇帝,不过北周这次多少会损失些元气,肖华飞觉得使团的处境也许会好上一些。 时间不长,杜金出现在视线当中,他身后还紧跟着几名北周骑士。 肖华飞心情瞬间变的紧张起来,低声吩咐身边几人,如果情况不对,就作掉杜金身后的尾巴,马上南撤。 李雷与王老虎等人已经抽出马背上的弩箭,这种影龙卫出产生的优质弩箭,可以对轻骑兵产生强大的杀伤力。 杜金快到肖华飞面前时,马速明显放低,而且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肖华飞让身边几人先提高警惕,等他命令再出手。 等看清来人时,肖华飞才暗自长出口气,跟过来的北周人是乃朵不花的亲卫,肖华飞见过对方不止一次。 看来是乃朵不花胜了,那北方来的援军,应该是乃朵不花前夜派信使调动来的人了。 果然不出肖华飞所料,来人请肖华飞去见乃朵不花。 肖华飞与杜金对视一眼,将吴苟道留在原处,让他等二个时辰,如果二个时辰后肖华飞不派人来通知,就让吴苟道马上回带上李春阳回剑北关。 吴苟道虽然不想同意这个安排,但在肖华飞的严令下,只得照做。 其实肖华飞也有一定私心,如果对面是套路的话,万一将他们几人扣留,还得指望吴苟道拿银子来赎他。 雅苏曾对肖华飞说过,在北周这面战俘是可以用黄金与白银来赎身的。 事情并没有按照最坏的方向发展,一刻钟后,肖华飞已来到乃朵不花面前。 乃朵不花此时胳膊上有一道刀伤,不过因为包扎的原因,肖华飞并不知道这伤有多重。 从乃朵不花的脸色来看,血肯定是没少流,这时他的脸上多少有些苍白。 肖华飞神情复杂的向乃朵不花拱手问好,这家伙没死早晚会变成大晋的心病。 此战的结果说明一切,乃朵不花是当之无愧的猛将,甚至还有统军大帅的能力。 西院正使那些谋反派在巨大的优势下,生生让此人拖到了援军来袭,不能不说,西院这些人全是猪。 要是两边见面就刚起来,此时倒在草原上的就是乃朵不花了。 全是草原上套马的汉子,玩什么临阵劝降的戏码,该打不打,这让人反杀了吧。 如果在场战上对上这人,肖华飞猜不出大晋当中,谁有能力与乃朵不花正面作战。 乃朵不花看向肖华飞,淡然笑道:“心中可有失望?” 肖华飞笑道:“无论是大晋还是北周,对乱臣贼子均是杀之而后快,本官与枢密副使的心情是一样的。不知贵国陛下在何处,我国使团下一步行程,该如何安排。” 乃朵不花道:“陛下就在十里外的西院驻地,本使已派兵将陛下保护起来。至于使团的安排,还请肖大人陪我一起去见陛下,无论是在西院这边接见,还是去王都,当然要听陛下的吩咐行事,本使可不敢妄定。” 不恃功而骄,凡事听命行事! 乃朵不花对北周皇帝表现出的恭敬态度,让肖华飞对他的警惕又提升一层。 肖华飞无奈只能跟着乃朵不花去觐见北周皇帝,按规制这事该李春阳来干,可眼下李春阳离这里还有几百里的距离。 现在情况并不明朗,谁知道北周皇帝是不是还活着,还是乃朵不花在假传上命,打算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 皇权之下,没有太多的新鲜事,只需要把人心往最阴暗那里去想就可以了。 肖华飞硬着头皮跟着乃朵不花来到,十里外的一顶金色大帐前。 这顶大帐目测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帐前铺有金色小羊皮缝制而成的地毯,仅从外面看这顶高达丈许的金帐,便透着一股贵气。 乃朵不花此时已换上北周这边的朝服,虽然他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儒雅许多。 刚才那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已不见了踪影。 这算是藏拙吗?肖华飞心中升起疑问。 乃朵不花让肖华飞等在帐外,他自己先去面见北周皇帝。 肖华飞自然不能反对,只好有些不安的等在金帐之外。 足有半个时辰后,一名北周侍者出来传唤肖华飞进帐。 肖华飞略整仪容,此时他代表着大晋,自然不想让北周君臣看轻。 大帐顶部有一个像窗户一样的空洞,此时一缕阳光透过空洞照在大帐中间。 肖华飞进帐明显感觉一暗,可那光下坐着的人,却好像浑身染上了金光,让人难以直视。 乃朵不花面无表情,立在这人边上,目不斜视。 肖华飞心中明白,这算是北周皇帝的下马威了。 但肖华飞并没把这种威压放在心上,要是比排场与威势,这位北周皇帝可比不过重熙皇帝。 因为阳光在灰暗的环境中越发刺眼,肖华飞并没有看清这位北周皇帝的面容。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你就是晋国使团的统领?” 肖华飞连忙行礼道:“下官正是大晋使团护军统领肖华飞。” “你们大晋是没人了吗,怎么派你这么个少年人当护军统领,而且还这般瘦弱?” 肖华飞太阳穴直跳,这位北周皇帝眼神不好啊,上来就开怼,莫非是乃朵不花刚才下了什么药? 肖华飞作揖一礼,然后挺胸笑道:“我大晋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但凡官位有德者居之,下官能当上这护军统领,自然是因为书读得好。” 肖华飞不介意让对方轻视自己,当一个潜在敌人越轻视你,那己方占便宜的机率则越大。 他现在更希望北周皇帝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那样对大晋来说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乃朵不花听到肖华飞回答,差点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这家伙还好意思说书读得好? 参照皇城司的情报,眼前这肖华飞既贪又黑,心思极为阴沉,而且至多是一个秀才。 北周虽然没有科举,但是对大晋的秀才在什么层次,乃朵不花还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乃朵不花并没有出声,而是老实当起了缩头乌龟,有北周皇帝在场时,他就像一个锋芒全无的文臣。 肖华飞用眼角余光偷看乃朵不花的表情,见对方并没有出言揭穿自己,心中有了更多的想法。 想来这北周皇帝未必是什么粗莽之辈,看乃朵不花老实寡言的模样,肯定是在忌讳着什么。 所有皇帝的想法,可能都是随心所欲的,叫人难以捉摸。 北周皇帝道:“听说大晋有一款叫浮生醉的酒不错,你们这次可曾给朕带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尿遁 北周帝话说的随意而任性,完全没有一国之主的矜持。 肖华飞闻言一愣,这北周皇帝莫非是个酒鬼。 想到此处,肖华飞又有些释然,北周苦寒,喜欢喝酒应该是正常的现象。 如今浮生醉还未大举到北周贩卖,想来北周皇帝只闻其名,还没真正喝过。 想到此处,肖华飞道:“我国所备礼物均在正使那边,下官惊闻此处有事发生,心急如焚,未曾备礼,还请陛下恕罪。不过这次贵国使团归国时,采买过大量浮生醉,陛下若是心急,可以让乃朵不花副枢密使为陛下取来。” 肖华飞这种毫无征兆的踢皮球方式,让乃朵不花措手不及。 乃朵不花马上躬身道:“臣那里的确有许多浮生醉,陛下若下品尝,臣马上让人快马取来。” 北周皇帝道:“那就快些让人取吧,顺便把晋国使臣唤来,朕便在这里见他们吧。” 北周皇帝说完便哈欠连天,冲着二人摆摆手,乃朵不花与肖华飞见礼后,便退出金帐。 当金帐中没有外人后,北周皇帝脸色阴沉起来,一名老者出现在皇帝身边。 北周皇帝向着老者道:“国师,你说这乃朵不花,会不和枢密使一样心怀天下呢?” 被称为国师的老者,先看下皇帝的脸色,才斟酌着说道:“乃朵不花是皇族血脉,陛下对他一向亲厚,按理说不应出现不可言的事情。” “按理......呵呵,按理说西院枢密正使还是朕的亲叔叔呢,不还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老者道:“我大周在陛下治理下如日中天,断不会让乱臣贼子得逞,这次是叛逆野心膨胀,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以后陛下当更加赏罚分明,严峻侓法,不叫一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大周毕竟不同与南晋,他们的藩王基本被圈养在各自的王宫当中,就是想造反也没有多少人跟随,他们手下更没有如此多的勇士。每次朕意图变法,像南晋那样开办科举,收束权力,可是你也看到了,这阻力有多大。如果朕用的力道再大些,估计像西院这种事,还会在不同地方上演。说白了,朕这个皇帝,还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无法做到说一不二啊。” 北周皇帝说完,面沉似水,没人能看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他脸上没有肖华飞看到的那种随意与粗放,反而眼中闪烁的光芒越发锐利。 不过北周皇帝没有将肖华飞放在眼中,他没与老者谈起肖华飞,只是针对乃朵不花与老者又低声秘谈许久。 肖华飞与乃朵不花走到帐外,肖华飞记得吴苟道还在等着自己,便拱手向乃朵不花告辞。 乃朵不花似笑非笑的对肖华飞说道:“本使自认没有对不起肖大人,刚才肖大人在我国陛下面前,为何坑本使啊?” 肖华飞无辜的眨了眨眼,“乃正使此话何意,贵国陛下问话,本官身为外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乃朵不花冷笑道:“我国陛下不喝酒的!” 肖华飞闻言一愣,心中百转千回,不过他没再问什么。 乃朵不花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肖华飞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到时只要把这些事报回京城就好。 以肖华飞的格局与地位,过分的分析人家的皇帝,属于自不量力。 乃朵不花失去了与肖华飞斗嘴的兴趣,直接派出向导陪同肖华飞去迎接大晋使团。 在吴苟道焦急的等待当中,肖华飞带着杜金等人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吴苟道一脸急切的问道:“大人怎么才回来,属下差一点就要拼了性命不要,跑到乃朵不花那边要人了。” 肖华飞嘿嘿一笑,冲他摇摇头,直接带着几人去寻李春阳,此时身边有北周人在侧,自然不方便谈论太多。 回去的路上,肖华飞不再着急赶路,他们这些人在途中晃了三天,才来到雅苏的封地。 雅苏不愧为北周的第一郡主,她的封地所处的环境十分优良,在平坦无边的草场上,还有一汪清澈的大湖。 听向导的介绍,这片草场用快马急驰至少要向东跑四天,才能到头。 足有七千名牧人在为她放牧,而且还有听命与她的三千卫队。 肖华飞听得直咂舌,这雅苏属实是一个大富婆啊,怪不得人家拿出三千头牛,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肖华飞抵达李春阳的营帐后,把发生的事情向李春阳进行了汇报。 李春阳显得非常兴奋,事情发展到这步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李春阳没管肖华飞累不累就要拔营出发,肖华飞身为护卫统领,自然没权力反对。 雅苏听说晋使要出发前往西院,便要跟着一起同行去看父亲。 这些不是肖华飞可以发表意见的事项,没人在乎他的意见。 于是在折腾了两个时辰后,大晋使团再次上路,随行的还有雅苏与她的一千护卫。 一连五六日的骑马奔波,肖华飞这几天骨头已经快跑散架了。 他不管李春阳到底怎么想,直接跑回了马车上,跟着队伍在草原上慢慢晃悠起来。 对于肖华飞来说,见识过北周骑兵的作战方式后,已经是此来草原的最大收获,还有什么情报比亲眼看到假想敌的真实交战还要重要。 肖华飞在马车里与杜金将北周骑兵的交战方式与排兵布阵,均在纸上画了出来。 二人在途中没事便会拿出来研究,寻找骑兵的交战中破绽与特点。 肖华飞正与杜金聊着,雅苏毫无征兆的找上门来。 雅苏骑在一匹枣红的小马上,来到了肖华飞的马车边。 肖华飞与杜金在车里听到了雅苏的喊声,连忙把阵图收了起来。 杜金临下车前,狠狠瞪了肖华飞一眼当成警告。 肖华飞无奈苦笑着摇摇头,雅苏这样的女子他可惹不起,这对父女太精明了。 精明到肖华飞如果不打起十分精神,可能会分分钟钟中招。 雅苏没等肖华飞停下马车,便飞身跳到了马车上,曼妙的身形一转就钻进了马车当中。 肖华飞马上把车帘向外掀了起来,和这个女子在一起,还是小心些为好。 而是这是北周人的地盘,肖华飞不敢像在大晋时那样调戏对方。 雅苏看着肖华飞把门帘掀起,展颜一笑,“怎么,肖大人现在如此胆小了吗?难道还怕我这小女子吃了你不成?” 肖华飞正色摇头道:“本官身为男人怕什么,主要是郡主千金贵体,我妻兄脚有些臭,怕辱了郡主的鼻子。” 雅苏笑道:“就喜欢你这么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样子。” 肖华飞眼睛看向车外,淡淡说道:“郡主来我这有什么事,还请明言,本官现在代表着大晋的体统,你我在这里私会终有不妥。” 雅苏神色凄婉,轻声道:“这一阵你一直躲着我,可是我有哪些事情做的不对吗?” 肖华飞心弦一颤,但转瞬变冷,这个小女人太会演戏了,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对方套路了。 “郡主其实咱们不太熟的,你看要是没事,我想去出骑会马。”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肖华飞,“......” 自作多情这种属性,肖华飞始终没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肖华飞见过男女间太多的利益交换,他不拒绝利益交换,甚至还很喜欢,因为这样的关系最为单纯。 可雅苏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均不同,这个女人太聪明,太了解人心,那刁蛮表现的里层,是颗不甘平庸的心。 哪个千年的狐狸精不是一副少女打扮呢。 “郡主找本官到底何事,还请明言吧。”肖华飞无奈说道。 “我从你那买回来的浮生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肖华飞皱眉道:“郡主此话何来?这批酒可是原产地的正品高酿,你是到云铺渡接的货,这总是没错的吧。” 雅苏猜到肖华飞会有此一说,当下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阿爹给我来了信,说受伤的北周勇士用了那酒,却发起了高烧,肖大人不该给我点说法吗?” 肖华飞眉头一挑,看来乃朵不花果然将浮生醉用在治伤上,那酒的度数按肖华飞的指示进行过勾兑。 喝肯定是没太大问题,这个时代的人,三十度左右的酒对他们也是好东西,劲道什么的肯定会够。 可是用来治伤,那肖华飞只能用呵呵来代替了。 哪怕是在后世,医用酒精也是必不可少的救治用品,何况是这个时代。 想要高纯度的浮生醉,那真是想都不要想,就算是大晋京城里卖的浮生醉,不过四十度左右。 往北周这地方肖华飞更不可能卖真正的原浆高度酒给他们,大家敌友位置随时在变化着,好东西肯定不能向外流。 再说不渗水的酒,卖起来也少挣银子啊。 肖华飞两手一摊,底气十足的说道:“这个事前我与你讲过,所谓的治伤不过是好事者的吹捧之谈。谁要是信,谁不是傻吗?本官只问一点,有人喝过酒,可曾出过问题?” 雅苏摇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在京城时很多人说过,这酒可是能治金创伤的,但这次我阿爹那边用过以后,效果却不是很好,很多人还会发起高烧。” 肖华飞叹道:“我观郡主是个心思机敏通透的人,怎么会被这种市井流言所惑呢!要知道流言害死人啊。” 雅苏盯着肖华飞的眼睛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肖华飞有任何的心虚表现,当下便有些狐疑,难道真的是错信了市井流言? 肖华飞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再聊下去,虽然他现在可以死不承认,但总归言多必失。 有一招百试百灵的法子,这个时候正好有用。 肖华飞直接道:“外面天地辽阔,本官现在要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快到西院驻地,我就不久留郡主了。” 说完,肖华飞不等雅苏答话,飞快的跳下马车,向边上跑去。 雅苏看着肖华飞的背影,轻啐了一声,“呸,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肖华飞岔开双腿向车后跑去,没办法这几天又是连着骑马,他的双腿内侧又被磨破皮了。 雅苏在肖华飞这里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只能回到自己的车驾中,整支队伍向着西院驻地缓慢前进。 李春阳当得知北周这面政局趋于稳定后,同样忘记了肖华飞这个敢于冒险的护卫统领存在。 大家文武不同路,李春阳从肖华飞回来后,便再不向其问任何意见。 明明是一家人,过得却如已经领了离婚证,就差卖房子分家的两口子。 第二百三十五章 谈判 西院驻地此时正式变更为北周皇帝的行辕,在肖华飞离开的几天当中,又有大批北周军马出现在王帐周围。 肖华飞来到北周人的营地时,看到此处至少有三万左右的骑兵部队环绕着金帐。 大晋的使团被北周人安排在了外围,这一点很符合肖华飞的心意,真让他进入北周人的包围圈可能会睡不着觉。 可李春阳脸色却不太好看,被人排斥在外围,让他感觉失了礼部尚书的排面,而且明显北周皇帝不在乎大晋的回访。 李春阳对自己此行的前景十分担忧,而肖华飞此时充当起隐形人,轻易不会在使团中露面。 肖华飞让手下的暗探开始在周围打探北周人的情况,详细记录对方的骑兵装备与饮食等各种习惯。 乃朵不花与雅苏也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再出现在肖华飞面前。 肖华飞觉得整个北周行辕的气氛相当紧张,这是一种感觉,虽然没有实证,但那种紧张的空气,让肖华飞心生紧张。 终于在李春阳等了五天后,北周皇帝召见了李春阳,肖华飞自然没有资格陪同,只能等在营帐中等候结果。 时间过了不长,李春阳便沉着脸走了回来,他身后跟着一群脸色同样沉重的文官。 肖华飞一直在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当得知李春阳见过北周皇帝后,肖华飞便第一时间来到了正使营帐。 当肖华飞进入营帐时,李春阳正同下属们商讨,刚才觐见北周皇帝的结果。 肖华飞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的议论,不过他越听眉头却越深。 原来北周皇帝对大晋没有同意两国的联姻,非常不满,在召见时明显让李春阳有些不冷不热。 虽然北周皇帝收下了大晋皇帝的国礼,却没有对大晋释放出应有的善意。 然后李春阳他们又听到一个新消息,就是东蛮立国号为燕金,并且已派出使者到北周寻求联姻。 李春阳看北周朝臣与皇帝的态度,感觉对方很有可能答应东蛮的请求。 这对大晋来说是非常不好的局面,北周与东蛮对大晋的沃土均是虎视眈眈。 如果这两个国家联合起来,那对如今的大晋来说,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肖华飞在一旁听的眉头越皱越高,可无论是李春阳还是其他的官员,均没有人问一下他的意见。 在这些文官们的眼中,这种国家大事自然没有肖华飞发言的余地。 肖华飞更不会热脸去贴这些文官的冷屁股,当了解过该知道的情况后,肖华飞便从营帐中退了出去。 肖华飞进入自己营帐后,马上召来吴苟道,让他发出报信的信鸽,然后让手下护卫军整理行装,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至于去拦截东蛮使团这么热血的事,肖华飞只是在心中想了想,但从未想付之于行动。 首先他并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现在北周金帐这边,营帐漫延无边,想去找人根本不可能。 第二,眼前有三万北周骑兵,在这些人眼中下杀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在万军中弄险,不如退回大晋从长计议。 肖华飞在营帐中正布置回程上的事宜,雅苏却突然来访,这让肖华飞多少有些摸不清头脑。 雅苏今日一袭北周正装,整个人显得端庄华贵,不过她的脸上明显有才哭过的泪痕。 肖华飞并不会因为对方眼中含泪而心软,这个女人的心机并不在他之下。 雅苏自顾自的找把椅子坐下,然后又开始流起眼泪。 肖华飞心中警铃大作,这女人就是个千年的妖精,稍不留神就容易被人绕进去。 雅苏见肖华飞根本不安慰她,不觉心中有气,“你还算个男人吗,见到女孩子哭都不会问一问出了什么事?” 肖华飞道:“这里是北周的金帐,你又是北周的郡主,不管你有什么难事,这里有你爹,有宠爱你的北周皇帝陛下,应该不需要我这个外臣来操心。” 雅苏道:“你没有听说?” 肖华飞:“......” 雅苏好像来了小脾气,见肖华飞不肯理她,就要转身要走。 肖华飞长叹一声道:“郡主来都来了,有事就请说吧。” 雅苏闻言马上转身坐回椅子,并不擦去脸上的泪痕,直接说道:“陛下要把我嫁给东蛮的太子,你就不着急?等明天东蛮的使者便会到达金帐,我,我就要跟着他们去东蛮了。” 肖华飞皱眉道:“若我没记错,上回郡主去大晋就是为了嫁给我国的王爷,这怎么没过几天又要嫁给东蛮人的太子了?” 其实肖华飞属于明知故问,北周皇帝能把雅苏送到大晋联姻,就能送到东蛮联姻,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新鲜事。 雅苏道:“东蛮那边苦寒,听说人也粗鲁不堪,你就眼看着我嫁过去吗?” 肖华飞感到头很疼,他承认内心中对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产生倾慕的心理,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 可是在两国联姻这种大事上,没有他发表意见的余地,而且肖华飞一点不信雅苏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 肖华飞扯皮道:“郡主如果不想嫁给东蛮人,大可以与你爹和皇帝讲,找我这个外臣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认为贵国国君,会给我什么面子吗?” “我阿爹身为皇族,自然不能反对陛下的决定,可是你不同啊,你是大晋人,难道你愿意看到大周与东蛮变成姻亲之国吗?如果北周与他们联手,恐怕你们的皇帝也会睡不着觉吧。”雅苏说得一针见血,不容反驳。 “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郡主想必也知道,这里是哪?外面有三万大军,你认为我一个手下只有二千护卫军的统领能做什么?” 雅苏神情转冷,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女,“我手下有三千亲卫,加上你的人,咱们一起去把东蛮的使团杀掉如何?” 肖华飞心中一动,但嘴里却问道:“郡主杀伐如此果决,此事大可以与你爹联手去办啊。何必求助我这个外人,再说我觉得郡主未必是不想嫁去东蛮吧。” 雅苏神情一窒,“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坑你不成?” 肖华飞淡然道:“郡主父女可谓深受北周国恩,我不太明白的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仅是觉得东蛮人粗鲁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实话实说,我与东蛮人打的交道不比你少,但从面相与言谈上,其实晋人与东蛮人的差别不大,唯一就是东蛮的文韵和生活习惯上比我们要差许多,但在很多方面,他们与你们却很像,不是吗?” 对于雅苏这个提议,肖华飞不免有一丝心动,对大晋来说,如果能干掉东蛮的使团当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不但破坏了北周与东蛮的联姻,还能让大晋的处境更好些。 但雅苏的提议,无疑是火中取栗的行为,而且雅苏这些话到底有多少真心,肖华飞并不敢相信。 如果雅苏不能给肖华飞一个绝对信服的理由,今天这女人就算说出大天去,肖华飞也不会伸手动一下。 一桃杀二士这点手段,不只有北周人会,肖华飞所属的大晋,才是这种文化的发源地。 一个弟弟当着老师傅面玩心机,雅苏真把肖华飞当成色中恶鬼了。 肖华飞自认不是一个为了异族女人,就会押上身边二千多人性命的人。 有些事情看上去很燃,可一旦做了决定,可能就是在作死。 雅苏此时表情已归于平淡,她在得知无法忽悠肖华飞之后,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小男人。 原本她想的那些话或者挑唆肯定是用不上了,只能拿实打实的利益来同肖华飞谈。 雅苏正色道:“好,咱们不玩那些没用的心计,本郡不想去东蛮自然是出自个人的考量,但为什么我不想说。而且东蛮找大周来联姻,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们需要大周的战马和勇士来威胁你们北境,让你们腾不出手去对付他们。” 肖华飞点头,抬了下手,示意雅苏继续说。雅苏不愧为大国郡主,可以说她的看法与肖华飞有共同之处。 东蛮刚刚立国,自然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可是大晋不会对这个老敌人与新邻居置之不理。 到目前为止,大晋依然宣称,东阳关外的土地是大晋祖先传下的领土,无论将来哪个皇帝上位,这点不会改变。 大晋与东蛮必有一战,甚至是连年不断的征战,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所以东蛮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他们还需要发展,而不是天真的认为凭借一隅之地攻入中原。 从这点上看,东蛮那个新皇帝绝不是鲁莽之辈。 身为皇帝可以挥斥方遒,可以开疆拓土,但一个懂得隐忍的皇帝才更加可怕。 东蛮始终是大晋后背的那根刺,就算你不伸手去碰触,可它依然会扎的人坐立不安。 雅苏继续说道:“东蛮与我在大周的联姻,可以说是包藏祸心,可惜陛下被奸人所惑,不听我阿爹的忠言。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想来找你合作。我想如果你不是太蠢的话,该知道如何选择。” 肖华飞很想说,雅苏有些高看他了,见识过北周的骑兵对战后,肖华飞对手下的二千人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如果是正面对冲,他手下这二千人无法战胜北周的骑兵,这不是装备上差距,而是兵士作战素养上的差距。 北周人从小在马北上长大,他们与战马已成长为一体,而大晋的兵士装备虽然更精锐,武器更锋利,可是真要对战时却拿人家根本没有办法。 就是乃朵不花那种神乎其技的交战中变阵,肖华飞手下这二千人做不到,包括云铺卫充实到基层的那些军官也做不到。 硬件上没资本,那再怎么算计,用处不会太大,可是就这么放弃,肖华飞又心有不甘。 肖华飞思量片刻后,说道:“你到底想怎么办,还是一下全说出来吧,我们也好一起商讨下。咱们事先说好,如果你的计划可行,我会考虑。如果单纯让我带人去送死,那还是请回,合作总要双方均有好处吧。” 肖华飞直接摆出了,有好处我就上,没便宜别再谈的态度。 雅苏今天本想来肖华飞这里忽悠一番,借着少年人想要建功立业的冲动,把大晋拉到自己这边。 她没想肖华飞今天属于软硬不吃,心中暗叹有些借估了形势。 不过雅苏很快的端正了态度,打算与肖华飞平等的进行谈判。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内部商讨 肖华飞看着仿佛换了个模样的雅苏,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这个小女人坑了。 雅苏此时神态冷俊,眉目中透露出一丝杀意,“本郡主只想知道,肖大人愿不愿参与到,这次针对东蛮使者的计划中。” 肖华飞搞不清这股杀意到底是针对东蛮人,还是自己的,亦或是二者皆有。 借着大晋的手,挑动起三国纷争,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肖华飞陷入了沉思,可是同样不能看着北周与东蛮结成姻亲之国,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东蛮使者明天就要抵达金帐,肖华飞想向冯克明请示已经来不及。 肖华飞问道:“不知枢密使对此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枢密使那边会不会支持郡主的决定。” 雅苏掩嘴一笑,“我阿爹自然最疼我,这点肖大人还要问吗?” 肖华飞没有轻易相信对方的话,继续逼问道:“两国联姻,乃是国之大事,我想枢密使不会过多顾念父女之情吧。到时你们父女再联手作个局,不但坑杀了东蛮那边的使者,还会把大晋拖过战争的边缘。本官咋看这都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啊。” 雅苏神情一窒,她料想过肖华飞会提出各种要求,甚至是一些关于她个人的非分要求。 唯一没想到,肖华飞根本不按照她设计的剧本行事,反而是提出各种推诿与怀疑。 肖华飞不想让雅苏久在他帐中,如果二国的联姻是他不能阻止的,那现在就要少些不必要麻烦才是,毕竟这里有北周几万大军在侧,生死皆在他人手中。 “如果郡主仅是想把本官的人当枪来用,那本官现在就可以答复郡主,这件事,我们大晋不会参与。说白了没便宜可占,还要搭上性命的事,没人会感兴趣。郡主如果不能给本官一个满意的条件,还是请郡主回帐吧。本官先行祝贺郡主到东蛮那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雅苏咬牙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与大晋联姻,而不同意去东蛮那边吗?” 肖华飞摇头道:“本官不感兴趣。” 雅苏,“......” 肖华飞已经腻歪了彼此试探,这不是一次实力对等的谋划,想要算计人的两方筹码都不多,倒像两个小孩子在算计两个身高体壮的巨人。 不能不说,肖华飞心里已经开始腻歪,他不想陪着小女孩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雅苏闻言眼圈一红,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起身走出了肖华飞的营帐。 肖华飞半点没有喊她站住的心思,只是冷漠的目送她离开。 时间过去不长,吴苟道与杜金出现在肖华飞身边,吴苟道在肖华飞耳边道:“那郡主没有回金帐那边,而是带着几十骑往东南边去了。” 肖华飞闭眼沉思,难道雅苏打算单干了? 吴苟道与杜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等着肖华飞的决定。 良久后,肖华飞一拍椅子扶手,吩咐道:“马上给京城发信,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报上去,另外咱们时刻准备返程。” 吴苟道先是称是,然后问道:“礼部那些官老爷会听大人的安排吗?估计他们还想再同北周君臣再谈谈。” 肖华飞冷冷道:“这就不由他们了,护卫军在我们手里,如果他们不走,我便将他们绑了带回去,谁不是只有一条命,本官不会因为他们几个,就把这二千多人陷入危机当中。” 杜金道:“真这样做回到大晋交待不过去,雅苏那小娘们就是个小姑娘,未必会对东蛮人动手?” 肖华飞道:“这种家大人从小不怎么管的熊孩子,会作出什么事我都不意外。别忘了她还有好几个哥哥,我不同意她的原因,就是担心杀掉东蛮使者后,这口黑锅最终会扣到我们头上。到时他们把人杀了,再把我们拿下,这种两面光的事,我能做出来,相信他们也能做得出来。而且谁知道这事是不是,北周君臣给咱们和东蛮量身挖好的坟坑,要知道二虎相争,猎人得利。” 还有一点肖华飞并没有说,就是乃朵不花那人,他始终看不透,这对父女做事,一向出人意料,谁知道是不是乃朵不花在图谋着什么。 西院正使可以谋逆,副使也未必差什么吧,忠诚这种东西,在草原绝对是一种稀缺的品质。 这件事情中是否有更深层的谋划,肖华飞暂时看不出来。 但国与国的纠葛永远不是表象那么简单,谁知道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是不是躲着一个巨大的冰山。 下棋之人的段位太高,肖华飞不得不小心行事,稍不留神就会被这些国手,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杜金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知道自己妹夫一向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从来把别人想得更坏。 可是目前身处在敌营当中,把事情想的更坏些,并没有什么毛病。 杜金看着肖华飞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只好说道:“那就这么办吧,但你最好还是和李春阳打个招呼,要不然回去后上面那位不会轻饶你。” 肖华飞闻言点头,先让杜金去和云铺卫的基层官兵打好招呼,随时准备出发,然后亲自去见李春阳等礼部官员。 李春阳此时还在营帐中与随行官员开会,商讨如何与北周改善关系的事宜。 肖华飞不等通报,直接进入营帐,面对闹哄哄的文官们,肖华飞走到李春阳身边,对众人道:“各位能否先出去,本官与李大人有事相商。” 使团随行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肖华飞跑这里来捣什么乱。 大家看向肖华飞神色并不好看,在文官们眼中,武官自然该把国家大事交给他们来决定,而不是随便插一脚。 营帐中没有一个人听从肖华飞的要求,反而看向李春阳,意思快些把这家伙赶走,他们好继续议事。 李春阳向肖华飞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他的格局自然要比那些下级官员高上不少,肖华飞如此严肃的打断大家的议事,想来是有要事通报。 肖华飞附耳在李春阳说了几句,李春阳闻言神色不变,淡然对属官说道:“大家先去歇息片刻,我与肖大人有事商议。” 礼部尚书发话,自然没人再反对,众人向着李春阳一拱手,退出了营帐。 李春阳六十多岁的人,却半点不见老态,等众人离开后,才问道:“肖大人刚才说的事,有多大可能性。你知道陛下让我等前来,就是想缓和与北周的关系,如今事没有办成,就撒手不管,我等回到京城如何向陛下交待?” 李春阳不谈不走,而是向肖华飞要回去的交待,这个倒是出乎了肖华飞的预料。 他本想李春阳会强烈要求留下才对,这才符合文官一向的作风。 肖华飞没有继续深思,毕竟李春阳能算得上是自己人,“现在不是考虑如何向陛下交待的事吧,如果雅苏真带兵向东蛮使团动手,那我们反而最被动,而且本官敢确定这口黑锅一定会扣到我们头上,到时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本官身负使团的安危之责,不敢让各位大人在此冒险。” 李春阳摇头道:“肖大人有些危言耸听了,你所说之事未必会成真,而且就算那郡主真的做出此事,只要我们待在此处不动,又如何会怪到我们头上。天理昭昭,难道还有人能把白的变成黑的不成。” 肖华飞皱眉道:“这还不容易?弄点大晋的兵器与兵甲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大人难道不知道我去东阳关查的是什么案子?你敢说剑北关这里会没有?到时只要留下几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与兵甲,你说北周皇帝会处罚自家的郡主,还是与东蛮有世仇的大晋使团?” 李春阳低头沉思,肖华飞继续说道:“而且现在是北周已有意与东蛮联姻,才会有东蛮使团到来吧,否则东蛮伪朝初立,会送上热脸给北周人打耳光吗?想必两国早已在私下里有过商讨。” 李春阳道:“好,咱们就算这事是真会发生,可北周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肖华飞叹道:“我大晋如今国力如何,这个不需要下官细说吧,北周国力正强,东蛮野心勃勃,二者均视我国为羔羊,万一两国联手对付大晋,那时我们边关处处烽火,陛下与各位大臣该如何应对?战争有时只需要一个借口,而这个借口无论多让人难以置信,依旧会被当成借口。我们再留在这,就是给他们两国制造借口的机会,唯有快速脱身,让他们自己玩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李春阳微微点头,却又马上摇头说道:“那本官这就去请面北周皇帝,把这事通报给他,相信他也是一国之君,不会容忍下面人颠倒黑白。由他去阻止自家郡主,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肖华飞头很疼,这文官要说内斗起来倒是挺内行,可谈到外斗为何又这么天真。 难道北周皇帝不希望大晋与东蛮产生纠纷吗,那简直是一定的,而且肖华飞相信,北周人也不希望自己的东方出现一个强大的邻居。 大晋夹在这两国这间,完全是被动的一方,以目前的国力只有被动接招的份,而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 反而北周与东蛮,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大晋。 所以雅苏背后到底站的是谁,肖华飞根本无法确定,但他不信雅苏是一个人在决定此事。 肖华飞咬牙在李春阳耳边低声说道:“北周帝身为皇帝,那注定眼中只有利益,而没有是非公理。如果有机会咬大晋与东蛮一口,大人猜他会不会做!” 李春阳眉头扭到了一起,狠狠的捻着下额上的胡须。 皇帝这种超出常人的生物,一向没有什么道德底线,李春阳为官几十年,这点认识还是有的,于其相信皇帝的信誉还不如相信肖华飞。 半晌后,李春阳叹道:“也罢,本官这就请见北周皇帝,请他允许大晋使团即刻返京。” 肖华飞拱手道:“大人英明,本官这就去安排兵士整装,等大人回来后咱们马上出发。” 李春阳让人通知下面官员开始整理行装,而他去请见北周皇帝辞行。 肖华飞回到营帐时,李雷与王老虎正在把肖华飞的行李装箱,肖华飞打断二人道:“杂物就不要带了,连马车在内全部扔下不要,所有人轻装简行,带够干粮,咱们得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剑北关才行。” 肖华飞烦躁地走出营帐,望向山包上那顶超豪华金帐,不知李春阳能不能顺利脱身。 如果北周皇帝能顺利放行,那只是千里返程的第一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敌袭 北周皇帝展现了身为皇帝的气度,再三挽留无果后,李春阳得以从金帐脱身。 大晋使团想要回国的要求,北周皇帝未作过多的为难,还贴心的派出一千金帐骑兵护送大晋使团回国。 李春阳见到肖华飞时,脸上全是苦闷的表情,因为这他这趟差事算是彻底办砸了。 肖华飞简单与李春阳交谈两句,便请李春阳回去尽快整理行装,争取尽早离开金帐的视线范围内。 李春阳走后,北周皇帝屏退众人,传召来了国师。 “国师如何看晋人使团的匆匆离开。” 北周皇帝称为国师的老者,名为阿木森,已经有六十五岁,服侍北周皇帝快有十五年之久。 北周皇帝很多重大决策的背后,均有阿木森的建言在里面。 阿木森道:“想来是他们嗅到了什么风声吧,晋人一向软弱又好面子,估计得知东蛮那边有使团前来求亲,怕颜面受损,所以索性请辞归国吧。” 北周皇帝点点头,似乎认可国师的看法,在他看来晋人最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自诩为天下正统,却又看不清天下大势。 北周若与东蛮联姻,则大晋必有危机,反之晋人看重血统,对他的联亲善意置之不理,其实北周皇帝内心十分恼火。 北周虽有心吞并天下,但身为一个皇帝,他知道晋人不会甘心服从于异族的统治,所以他才想借着联姻这种软手段,渐渐消除晋人对北周的抵触。 若是雅苏能与重熙的两个儿子之一,生下孩子,那他这个娘家叔叔就有理由参于到晋国的皇室纷争当中。 到时不管是立个傀儡,还是取而代之,主动权便全在北周皇帝的手中。 可惜重熙皇帝回绝的毫不犹豫,这让北周皇帝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 所以他对晋国使团就不那么热络,转而谋求一个新的破局点。 东蛮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来承认他们的立国为正,而北周存着驱狼吞虎的心思。 两个半游牧国家,一拍即合。 阿木森道:“东蛮人向来不讲信义,陛下还是要多留意几分。” “朕知道了。” 北周皇帝没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朕今日已封乃朵不花为西院枢密使,你说朕这位堂兄可还满意?” 阿木森低眉顺眼地说道:“这个老臣不好猜测,毕竟再过几年副使大人也会转为正使。” 北周皇帝呵呵一笑,但没有点破阿木森话中的深意,二人也默契的无视了这个话题。 如果没有西院正枢密使谋逆的事情,至多再过三年,乃朵不花也会积功由副职转为正枢密使,老人总会退下去的。 如今乃朵不花可以说救驾有功,而且展现出了卓越的战场指挥能力,这就让北周皇帝不能不重视一二了。 帝王不在乎一个人有没有能力,而更在乎这个人对他是否忠诚。 乃朵不花表现出的能力,让北周皇帝心生警惕,如今他正值壮年,膝下几个儿子还正年幼。 如果有一天北周皇帝一有不妥,那乃朵不花就是皇家传承有续的最大威胁。 而阿木森作为常年陪伴皇帝的人物,最是了解皇帝的心思,此时谁替乃朵不花说话,谁就会在皇帝心中插下毒刺,所以他很聪明的踩了乃朵不花一脚。 而北周皇帝的表现,让阿木森知道自己猜对了。 北周皇帝道:“明日等东蛮使者到了,以国礼待之,不要让人家觉得咱们和他们一样是群蛮夷。叫王庭军打起精,务必让这偏隅小国见识到我大周的风采。” 阿木森道:“这些老臣自会安排妥当,不过陛下这次下嫁乌丽雅苏郡主,不知枢密使那边可有异议?” 北周皇帝淡淡道:“身为大周的郡主与皇亲,他二人能有什么异议,而且雅苏到了那边贵为太子妃,能受到什么委屈,难道东蛮人还敢为难我大周的郡主不成。” 阿木森思考片刻,点头称是,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说的太多,可能责任就大。 把责任推给别人是所有人的天性,这点在皇帝的身上更为明显。 ... 肖华飞用最快的时间整顿好队伍,在礼部属官的一片抱怨声中,大晋的使团开始踏上归程。 来时那些舒服,缓慢的马车,被肖华飞弃在了营地中,所有人全部骑上战马向着剑北关前进。 直到离开金帐快有三十余里,肖华飞才让队伍重新扎营,即使这样肖华飞依然觉得眼皮直跳,这点距离还远远算不上安全。 三十里路程在骑兵的马蹄下,不说转瞬就到,也差了太多。 而且使团中还有北周的一千骑兵在侧,这让肖华飞觉得如芒在背,一路上时时盘算着如何甩开对方。 北周骑兵带队的千夫长,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他没反对大晋这边的急行军,不过还是命人在沿途留下了踪迹。 这倒不是为了干点什么,只是出于一种军人习惯的防范性手段。 肖华飞预计今晚或是明天,雅苏那边就会动手,而北周朝廷得到消息,应该在后天一早,或是更早一点。 时间还是相当紧迫,可是他内心充满了无奈,如果没有那些文官,他还可以带着人日夜兼程,尽早脱离险地。 至于那一千北周骑兵,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这些人能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会咬住他们的尾巴不放。 要说作战,肖华飞觉得凭借那几箱东西,至少能吓得对方不敢与他们拼命。 肖华飞从来不认为凭借着他手头的二千人,能把这一千人杀光,只要能逼着对方不敢同他们拼命就可以。 如果到了剑北关附近,肖华飞敢断定,这一千骑兵不敢靠近剑北关二十里之内。 大晋就算再软弱,还不至于怕了这一千骑兵。 肖华飞暗中让人骑快马,带着李春阳的亲笔信,赶向剑北关,希望左新良可以派出兵马接应使团归国。 在信中肖华飞请李春阳点明了,目前三国间复杂的局势,希望左新良能早做准备。 虽然北周未必会冲击剑北关,但仍要防着对方趁机打劫。 肖华飞考虑是否派少量人马护着李春阳从其他的关口归国,而他带着大队人马吸引北周人的注意力。 李春阳非常果断的拒绝了肖华飞的提议,在李春阳来看,这就是开玩笑。 要是北周人最后盯住他这路人不放,这些文官能往哪跑? 肖华飞表示理解李春阳的想法,可是他眼下已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李春阳不同意,那明天只能请李春阳管束好手下那些文官,在急行军的时候不要闹事,不能让北周人看笑话。 李春阳并不傻,他看出来这是肖华飞的一种威胁,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害怕,肖华飞扔下他们不管的,毕竟这在大晋军中不算什么新鲜事。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肖华飞便命令队伍向南前进。 一股不安的情绪开始在使团中蔓延,可肖华飞命令基层军官看好手下,不许众人过多议论。 危机近在眼前,已容不下更多的异议。 肖华飞这二千人学着北周人的样子,将干面饼放到马鞍下面,通过马鞍的挤压与磨擦,面饼已变成了熟面粉。 肖华飞饿了就掏把面粉放到嘴里干嚼,所有人包括李春阳在内,看到肖华飞这样,也收起了不满,只能更着头皮跟着队伍赶路。 除了马匹喂料与饮水,肖华飞今天没有让队伍停下过,所有人均累得不行,特别那些文官,坐在马鞍上就像坐上了针板,心中对肖华飞咒骂不已。 队伍直到天黑到看不清前路,才停下来休息,肖华飞估计雅苏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他一夜没怎么睡,不时的望向东北方,生怕有马蹄声至那边传来。 天色已黑,草原上星光灿烂,点点篝火仅剩余烬。 东蛮的使团距金帐还有不到三十里,按照礼节,他们会在明早启程,在中午前抵达北周金帐,觐见北周皇帝。 二千多里的行程,让东蛮使团疲惫不堪,每个人只想着睡个好觉,明天好以更好的面貌出现在北周君臣前。 东蛮人的新相国亲自带队求亲,规格不可谓不高。 此时在他的营帐中,东蛮使团的几名贵人,正在商讨明天面见北周皇帝的事宜。 大家就如何进献国书,如何面君行礼,等细节进行了复盘。 没办法东蛮才立国月余,许多规矩还在摸索当中,虽然北周派来了讲解礼仪的官员,但东蛮人自认为已经立国,不能凡事全听凭北周人的安排,细节上至少要体现出燕金的国体才行。 大晋不许东蛮人入关,那他们只有在北周这面找些存在感,否则周边邻居没人承认,那立国的意义等同于零。 大家商讨完毕,东蛮相国托托索敏走出营帐,此时草原上很静,天空越发显得幽静高远。 在这种宁静中,托托索敏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早年他也曾征战杀场,多少年的野外露宿,让他嗅到了一丝危机。 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警示,托托索敏举目四望,他马上让人叫来侍卫统领。 侍卫首领此时仍旧全身披甲,并没有因为马上就到目的地,而有一丝松懈,这是他多年从军养成的习惯。 托托索敏道:“本相觉得不对,这草原太安静了,你马上让人围着营地放出哨卫,至少放出十里之外。” 侍卫首领道:“属下早已将哨卫放出十里,不过还没有发现哪有不对。” 托托索敏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不行,马上再派人出去联系那些哨卫,一旦有事马上来报。十里还是太近,马上放出十五里。” 话刚一说完,托托索敏感受到靴底传来了极细微的震动,在星光下远望,地平线处似有细微的波涛在涌动。 托托索敏大知道不是自己脚麻了,随后大喊一声,“不好,有敌来袭,快戒备!” 侍卫首领立即拔出战刀,放声厉喝道:“敌袭!敌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奔逃 地平线那边的起伏越来越大,即使马蹄已被羊皮包裹住,此时托托索敏与护卫首领已能感觉出端倪来。 护卫首领忽的将耳朵贴在地面,口中飞快报道:“正北,正西,还有东面,均有敌人来袭,每边人数至少过千,他们要合围咱们!” 这是有人趁着夜色来袭,所以营地周围才会这么安静,连狐狼这些夜间行动的野兽都被惊跑了。 至少那些放出去的哨探,此时不用问了,全被人家干掉了,否则人家不会无声无息逼近到五六里之内的。 托托索敏已无暇考虑谁要这么干了,地面传来的颤动说明至少有几千骑向着他们这边涌来。 托托索敏对护卫首领道:“马上带人向着西南方跑,带着这些人绕个大圈向着北周王帐前进。” 护卫首领听出托托索敏话里的意思,当下不再犹豫,马上招呼人上马向西南方撤离。 东蛮人不愧为常年征战的民族,虽然敌袭来的很突兀,但他们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各自的马匹,在敌人还离他们有几百丈时,纷纷策马逃离。 东蛮的使团此行约有几百人,除了一部分服侍他们的奴隶,剩下的全是百战余生的战士。 这些奴隶他们肯定不会管,有能力上马逃跑的人全部快速撤离。 他们还没有狂妄到能与几千骑兵对抗的程度。 托托索敏在护卫的保护中,向着西南方快速狂奔,后面的几千骑兵紧追不舍,不时有东蛮人被对方的先锋骑兵,用弓箭射下马来。 东蛮人此时根本不敢回头,只是向着西南方低头狂奔,时间不长便有二十多人被射杀。 托托索敏此时牙快咬碎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就是当年面对大晋最精锐的边军,他依旧敢率军冲锋。 但面对大兵力优势的骑兵,他不敢回头,不敢带队反杀,在绝对的差距之下,无论他多么勇猛,也不会有奇迹出现。 托托索敏心中不断盘算着到底何人想要他的命,他知道大晋的使团在北周金帐那边,可按晋人的作风,无法在北周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来。 北周人不会放这么多的晋人骑兵出关,而且晋人没有能够夜间奔袭的骑兵。 东蛮对大晋的渗透是全方位的,对于大晋的军事能力,托托索敏可以说了如指掌。 托托索敏此时已经猜到,来袭的人到底是哪国人了。 他内心充满苦涩,现在的东蛮无论在大晋还是北周眼中,都是不起眼的小国,这两个国家均没有给燕金以足够的重视。 现在很明显,他们十之八九卷入了北周人的内部倾轧当中,这属于无妄之灾。 托托索敏眼中的仇恨一闪而逝,他只能把这些恨意埋在心底,早晚有一天要在北周人身上血债血偿。 不过这一切需要时间,燕金需要低调求生,否则在两大强国的挤压下,看似朝阳初升的政权,会如初秋的白霜一样,瞬间被晒成虚无。 托托索敏原打算往西南方绕个大圈,甩掉追兵后再往东北方向行进,寻找机会抵达北周金帐。 他相信只要到了北周皇帝面前,对方至少能保住他的安全。 可身后的马蹄声始终密集,对方不紧不慢的咬住了他们。 东蛮使团两边也出现了蒙着脸孔的游骑兵,托托索敏知道那是对方派出的骑兵斥候。 无论他们向着哪个方向逃,身后追击的骑兵大部队,都会用最短的时间追上来。 一夜的追逃中,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升起。 托托索敏只能带着身边的二百多人,向着西南方不断逃窜,此时他们已经断水断粮,逃的过于仓促,什么也来不及准备。 托托索敏将空水囊扔掉,如果身后的骑兵还是紧咬着他们不放,他已准备回身和对方拼命了。 否则再跑下去,战马与人全受不了,与其被人追上时已无还手之力,还不如现在回身和对方拼命。 至于报仇,就只能交给后人了。 正当他要调转马头回去和对方拼命时,谁知身后的追兵却停了下来。 托托索敏皱眉回望,他有些搞不懂对方的企图了,难道这就要放弃了吗? 东蛮人继续向前奔跑了五六里,他们的战马已到累到极限。 经过仔细观察,托托索敏见敌人没有追过来,果断命令队伍停下休息。 此时东蛮人的战马已快累的口吐白沫,马身上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 托托索敏搞下的自己的披风,小心盖到坐骑身上,要想活着回去,他就要照顾好自己的战马。 护卫首领看着远处观察他们的斥候,眉头越皱越深,他知道敌人也在休息。 可那些敌人明显比他们准备的要充分,相信此时敌人正在吃干粮,而他们的战马正在吃草料。 此消彼长之下,护卫首领明白,他们坚持不到下次休息了。 护卫首领走向托托索敏,抚胸行礼道:“属下请相国先行离开,由属下带领二百勇士拦住追兵。” 托托索敏拍了拍护卫首领的肩膀,“你随我出生入死快二十年了,眼下咱们是到了绝路了吗?” 护卫首领握拳捶胸,平淡说道:“大金不能没有相国,而属下就是一个粗人,战死杀场本就是属下的归宿。” 托托索敏盲然地看向四周,眼下逃出来的这些人,每一个至少跟着他几年了。 经过一夜的奔波,这些人的状态明显不是很好,战马在用蹄子刨着地面,希望能在雪地里找些干草吃。 可这些马全被骑士紧紧拉住了缰绳,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托托索敏身上。 带着所有人继续逃?肯定是逃不掉的,对方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托托索敏不是一个分不清轻重的人,壮士断腕的勇气他有,只是心里这种憋屈挥之不去。 哪怕手下再多个千八百人,他都敢回身与对方一战,可他现在没有这种选择。 托托索敏带着二十人向着西南方继续狂奔,护卫首领带着二百余人骑上战马,将目光看向东北方。 古老苍凉的歌谣在这些人嘴中唱起,那是东蛮人祈求亡魂回归故里的歌谣。 东北方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几千人正冲着他们快速冲来。 面对东蛮人的二百多骑,北周骑兵没有讲究什么阵形与战法,一个穿着黑甲的青年将领高举双刀,紧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如水银泄地,将这二百多人瞬间淹没。 在潮水退出,东蛮人只有三十多人还在骑在马上,护卫首领此时已失去一臂,他用牙咬着战刀,空出一只手,将断臂用腰带扎起来。 黑甲将领觉得索然无味,对手已扛不住他们再次冲锋了。 黑甲将领身后,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雅苏此时蒙着脸,遮起了她俏丽的容颜,“二哥怎么不快点解决了他们?” 黑甲将领叹气道:“就是觉得有点胜之不武,他们全是血性的汉子,这么死了,有点冤啊。” 雅苏灵动的眼睛一翻,小声说道:“那你就看着我嫁到蛮荒之地去?” “本来这个事就不该干,要是陛下知道了,会出事的。让阿爹去陛下那里求个情,岂不是更好?”黑甲将领无奈道。 “二哥就是胆小怕事,要不是我找不到大哥,还能用你出手?阿爹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可陛下赏给咱家什么了,陛下经过这次之后,根本就不再相信咱们这些亲族了,恨不得我们死光了才好。” “不要这么说陛下,不管怎么说他是咱们的堂叔,再差能差到哪去。” “你是不是总和那些晋人女子泡在一起,脑子学傻了。陛下现在心里只有他的皇图霸业,无论是阿爹,还是咱们,都是他手上的棋子。太爷爷是皇帝,为什么咱家不能出皇帝?” 黑甲将领心中一动,“这是阿爹的意思吗?你天天和阿爹在一起,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 雅苏高深莫测的笑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二哥你想,家里就你最聪明,还是嫡亲的世子。大哥那人从来只喜欢打猎和女人,你说要是咱们阿爹当了皇帝,这皇位会传给谁。” 黑甲将领挠了挠下巴,“二哥怎么觉得你在坑我?要是阿爹真有这心,为什么从来没和我们几个兄弟说过?” “阿爹那人你还不知道,向来心里有事不会对任何人说。” “二哥只是觉得这事哪不对啊,越听越糊涂。” 雅苏娇嗔道:“好了!事到了这步,没回头路的,二哥快把这几个解决了,然后咱俩带着几百人骑双马去追那什么狗屁相国,把他逼到晋国使团那边杀掉。然后再咱们再把晋人使团扣下来顶缸。” 黑甲将领眉头皱起,“怎么又牵连上晋人了?妹子你实话实说,这事到底到搞多大,今天你要是不给二哥交个实底,二哥不敢和你一起玩了。” 雅苏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爹手里无兵权,就凭咱家封地那点兵办,无论想干什么也做不了,咱们只有挑起战争,才能让阿爹手里握有兵权,到时大哥与你手里均会掌握几万兵马,你说那时咱家想换个更大的帐篷,是不是轻而易举?” 黑甲将领紧张的握紧刀柄,目光已然转冷,他开口命令道:“杀光这些人,然后本世子亲卫随我去打猎,其余人马上回封地驻扎,胆敢私自离队者杀!敢露口风者杀全族!”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路向南 只是一波箭雨,东蛮那边剩下的三十多人倒伏在雪地中。 战马嘶鸣,黑甲将领与雅苏带着三百多人继续追踪托托索敏。 没人回头去看那些倒下的尸体,用不了一天,草原上游荡的野狼,会将这些人打扫的一干二净。 尘归尘,土归土,生于大地,回归于大地。 就像猫捉老鼠一般,北周人不紧不慢的追在东蛮人身后,若是东蛮人停下来休息,那他们也跟着停下来。 若是东蛮人休息的时间太长,或是想要改变路线北行,那他们就围追堵截,逼着对方向着西南方逃窜。 北周人对这种游戏好像一点不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种追逐一直在草原上持续着。 托托索敏带着身边的二十人向着西南方一直逃去,他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总有北周人的游骑在周围游弋,让他们的踪迹无法遁形。 时间在两波人一追一赶中,过去了一天,北周皇帝在天黑时接到了东蛮使团被人袭击的消息。 北周皇帝听到消息后震怒不已,他前几天刚被自己手下挟制过,这才太平了没几天,就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截杀使团。 金帐外的血迹未干,参与西院谋逆的所人有均已被处死,包括那些人的亲族与奴隶。 北周皇帝觉得自己对帝国失去了掌控力,这是身为皇帝不能容忍的挑衅。 “国师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北周国师偷瞄一眼皇帝铁青的脸,思考半晌,才谨慎说道:“任何人均有可能,也许是马匪,或者是晋人那边,或者......” 北周皇帝咬牙轻笑道:“莫非他们觉得朕是昏君吗?朕很多时候是为了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有人把朕当成老糊涂了。” 国师道:“陛下春秋正盛,怎能如此菲薄,想来是有人不想看着两国结为姻亲吧。” 北周皇帝轻叹一声,“大周看着是疆域无边,可是咱们能养活的人口,却有十分限。如果想要我族繁盛不衰,只能看向南方。可南人视我们为蛮夷,我国想要南进,只能联合周边各国,将彼国分而食之。到时再将这些小国收入囊中,用几代人的时间,重新塑造一个新的族群。” “陛下雄心壮志,天下莫有人可及。”阿木森拜服在地,心悦诚服的说道。 北周皇帝闭眼说道:“派五千王帐亲卫按迹追踪,务必把东蛮使者救回来。” ... 肖华飞已经带队向南走了五天,这五天他不敢有一丝懈怠,按吴苟道得到的飞鸽传书,剑北关已经开始戒备。 左新良在得到消息后,派出了三千轻骑出关向北迎接使团归国,预计再有三四天的时间,大家便可以在半路上汇合到一处。 肖华飞得到消息后,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若是接应的人马到了,安全上就会有一定保证。 越是向南,天气越是暖和,春风虽然还没有把草原吹绿,可是原本满地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少。 又是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肖华飞带队走到天黑看不清地面时,才肯下令扎营。 这几天总有文官跑到李春阳那里抗议,说肖华飞这样干实在有辱斯文,这些文官哪经历过连日骑乘之苦,一个个下马时都叉着腿,脸全揪成了一团。 李春阳始终板着脸,他没有将消息向着手下公布,文官的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而且这些人一旦了解真相,未必是什么好事。 人一多,心思就多,想法就多,特别是团队中全是聪明人的时候。 在肖华飞与李春阳的高压之下,整支大晋使团坚定不移的向着南方快速行进。 又是一天清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肖华飞拖着疲惫的身子早起,此时骑兵们已整装待发,可是文官那面却闹出了事端,很多礼部属官说什么不肯走了。 肖华飞顶着黑眼圈来面见李春阳,此时李春阳已没了当初的风光,脸上被寒风吹起了皮,胡须也变的干枯凌乱。 “大人时间已不早,再有几日剑北关的接应人马就会到达,我们需要再往前赶一赶,否则我们在此没有太多的自保之力。” 肖华飞语气中多少有些不满,如果不是有这些文官拖累行程,他觉得这时候已带人回到了剑北关当中。 李春阳无奈苦笑道:“已经有三名官员累倒了,他们不比你们这些武人,身体根本吃不消这种速度的急行军。就算本官强压,又能如何?” 肖华飞道:“大人可知若是北周人把咱们扣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我敢保证这些官老爷全会变成北周人的奴隶,那时骑马这点辛苦就什么都不是了。” 李春阳摇头道:“人没有到绝境时总会心有指望,本官就算告诉他们,你猜他们会不会听。这些人到了极限了。本官决定留下来陪他们休整一两天,肖大人若是着急,可以带人自行离去。” 李春阳这么说已是无奈之举,他知道肖华飞说的情况有很大的可能性发生,甚至已经发生,可他做为礼部尚书,不能无视属官的诉求。 否则就算回到京城,他这些手下将会如何看待自己的上司,说是离心离德也不为过。 毕竟没有一个现在受到了生命与安全的威胁,肖华飞的话算是危言耸听,没人会把尚未发生的危机当回事。 还有一点是李春阳不能说的,那就是读书人天生的天真,包括李春阳在内,均认为北周皇帝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牵连一众外使。 肖华飞觉得嗓子像卡着个核桃,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面对这些文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大事小情还得供着他们。 这些人分明就是雅苏的天然盟友,不怕敌人太狠,就怕队友太猪。 李春阳继续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肖大人觉得北周皇帝真会因为东蛮人有可难遇难,而为难大晋使团吗?” 肖华飞此时不敢咬死北周人一定会扣留他们,他这几天的向南疾行,只能说是为了寻求战略主动的最优选项,让大晋尽可能不参与到北周人的内讧当中。 可是身为只看过北周皇帝一眼的人,肖华飞无法精准揣测北周皇帝的态度。 李春阳见肖华飞不答话,苦笑道:“肖大人不如就让大家休息一日吧,明天不管无论如何,本官会命他们跟上队伍。” 肖华飞看向北方,不远处那一千北周骑兵还在生火作饭,这几天一直如此,这些北周护卫军一直跟着他们。 但是北周骑兵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要比大晋人强上太多。 每天都是肖华飞带人先走一程,然后对方才不紧不慢的跟上来,肖华飞始终无法把他们甩掉。 说白了就是先放肖华飞这些人走上十里二十里,人家才上马跟过来。 本来这种如影随形的保护,在两国太平时求之不得。 可眼下就有些扎心了,只要有这些人跟着,肖华飞就无法带人从草原上消失,哪怕是让一部分人分路撤离也做不到。 肖华飞倒是愿意充当吸注意力的鱼饵,可是这些文官太不给力了。 只不过几天的骑马前行就叫苦连天,更不用飞奔赶路了。 肖华飞不敢真扔下这些文官独自离开,那样回到大晋,没谁会放过他。 皇帝不会,冯克明不会,满朝文武更不会。 肖华飞长呼出口气,对李春阳说道:“那就请各位大人今天好生休息吧,但明天一早必须继续赶路,相信尚书大人也不愿回到北周金帐看人家脸色吧。” 李春阳淡淡道:“这是自然,本官代属下谢过肖大人。” 肖华飞走出李春阳的营帐,连忙叫过邹通,吩咐他派出探马,至少要保证十里内,没有大军逼近。 然后又让吴苟道去与北周骑兵通报一下行程,就说今天不走了,原地休息一天。 北周护卫军那边显得很是无所谓,带队千夫长告诉吴苟道一声,“知道了”,便让所有人摘下马鞍原地驻扎。 肖华飞回到营帐后让人赶紧去联系接应的人马,以李春阳的名义要求对方尽快过来驰援。 扯虎皮这种事,肖华飞做的一点心理障碍没有。 两匹快马飞快的离开了营地,向着南方飞奔。 北周千夫长看到有人离开营地,但并未深思,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大晋使团回归剑北关,至于别的事他懒的管。 在草原上,他不信还有人敢把他这一千王帐骑兵如何。 ... 托托索敏经过几天的逃亡,双目当中已失去神采,不断有人坠马掉队,累倒的几匹战马已被这几人剩下的人吃掉。 现在他们每个人只有一匹战马可以骑乘,后面的北周人紧追不舍,仿佛要把他们赶向某个预定的目的地。 托托索敏向着苍天祈祷,恳请苍天让他留一条命,这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要报仇。 戎马一生,他第一次被人追的如丧家之犬一般,这让生性高傲的托托索敏愤恨不已。 这几天他数次往东转向,可是对方像是通晓了他的心思,总是把前路堵死。 在付出了几条性命代价后,这位东蛮相国,只能按着对方划定的路线,一路向南狂奔。 托托索敏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身后的敌人不来杀光他们,肯定就是有更大的图谋,而他只能按照对方的安排一步步迈入陷阱。 第二百四十章 相逢一笑 天还没有完全亮透,肖华飞便走出营帐,招呼所有人马上动身。 昨夜他彻夜难眠,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正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那些文官经过一夜的体整,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抱怨更甚,很多人指着肖华飞这边跳脚大骂,声言回京后会狠狠弹劾肖华飞专权乱政。 肖华飞对这些威胁不能说全然没放在心上,可是与北周人的阴谋相比,被人弹劾几次,总比失陷在异国他乡要好得多。 这些文官太平时嘴炮最强,可是一遇到事,就一事无成了。 肖华飞对这些人的秉性很了解,但现在不是内哄的时候,现在首要做的是尽快与接应兵马汇合,然后马上退回关内。 那样就可以坐看风云起了,他觉得雅苏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既然人家能把三千头牛送来,就可以看出此人平时的行事风格。 肖华飞判断雅苏已有极大可能,对东蛮人动了手,只是后续的影响还在发酵当中。 这件事会对三国间的关系带来何种影响,就只有时间能够验证了。 肖华飞对文官责骂,摆出了充而不闻的态度,这次他没有再去找李春阳,而是命令手下整队,随时准备出发。 充当护卫的北周骑兵再一次开始生火做饭,肖华飞看了眼那面,也不与对方打招呼,便带着队伍向南继续挺进。 文官们见肖华飞已经先行离去,他们没有破罐破摔,而是骂骂咧咧的骑上马,跟上了队伍。 李春阳虽然年纪大了,但不愧为正统的圣人门徒,文武骑射好像很是精通,骑在马上不见一丝摇晃,显然他年轻时正经练过骑马。 在一众文官当中,反而是这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状态最好,这让肖华飞暗自佩服。 肖华飞骑马走在队前方不时前后张望,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心中那种压抑感挥之不去。 每天至多七八十里的行进速度,让肖华飞十分焦虑,可是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想要日行百里,以目前队伍中的人员构成根本做不到。 离着剑北关至少还有五六天的路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预料不到。 四周已放出了探马斥候,这些斥候游荡在五六里外,时刻注意着草原深处的动静。 肖华飞手搭凉棚,看到东北方有探马正疾驰而来,心中不由一急。 他马上让杜金催马迎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金一招手,便有二十骑与他离队而出,向着探马迎了过去。 时间不长,杜金在与探马简单沟通后,便放回一人向肖华飞禀报,而杜金带人向着探马所指方向奔了过去。 肖华飞在马上坐直身边,眼睛努力的看向东北方,显然那边是有了情况。 杜金派回来的兵士转眼间来到肖华飞马前,拱手道:“探马来报,东北方六七里外有五六骑正向我们靠近,杜大人已带人过去拦截了。” 肖华飞闻言皱眉,有五六骑靠近,这从表面上看不算什么事,现在他身边至少有二千骑兵,五六人到了这里根本干不了什么。 可事态永远会朝着复杂的方向发展,半刻钟后,肖华飞终于知道麻烦来了。 杜金裹挟着一位老人跑到了肖华飞身边,肖华飞挥手让队五加速前进,没因为有突发情况而停下。 肖华飞看着一身灰土的老者,只见这老者脑后梳有发辫,前额无法,便心生疑惑,这人不是北周人的打扮。 杜金低声道:“此人说他是东蛮的行商,正被草原上的马匪追杀,我不敢确认便把他带回来见你。” 肖华飞道:“就剩他自己了?不是说有五六个人呢吗?” 杜金道:“他那些随众见我们过去,就四散而逃了,我们怎么喊他们也不肯回来,想来是把我们当成了马匪?” 肖华飞嗤笑道:“有穿铁甲的马匪吗?还是二十人全披甲的马匪,这在草原上不是没有,但绝不多。” 肖华飞此时已对老者的身份产生的极大的疑惑,但他不能确认此人的身份究竟为何。 老者被肖华飞盯得很不自在,他用生涩的大晋话说道:“小老儿感谢各位英雄救命之恩,昨夜小老儿的商队遇到了马匪,货物与伙计全没了,要不是遇到各位,小老儿这命就没了。” 这老者正是托托索敏,他刚才看到杜金等人过来时,便叫手下四散而逃了。 这不是托托索敏有舍身救人的心思,而是他出于直觉做出的最佳选择。 他从迎面而来的骑士身上的装备与马匹,便认出了来的是什么人,他怎会认不出来燕金的老对头大晋人。 如果他身边人太多,难免被这伙晋人探出自己的老底来,与其那样,还不如让身边的几名手下各自逃命,免得生出许多不可控的因素。 如今来到这伙晋人面前的只剩他自己,在肖华飞面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能反驳或是验证。 仅此一点,就充分说了托托索敏的老奸巨滑。 肖华飞看了下老者的衣衫,轻笑道:“你我两国有仇,你说本官是不是该把你砍了,拿到边关换军功?” 托托索敏,“......” 眼前这年轻官员根本不按套路来啊,这让托托索敏瞬间有些傻。 肖华飞见对方不说话,直接对杜金说道:“砍了吧,把人头带回边关领赏。” 杜金马上将腰刀抽出,就要冲着托托索敏的脖子砍下去。 肖华飞不是在吓老者,他本就是这样想的,最好在这人什么也没说出来前,将这老头砍了。 这样不管什么麻烦他可以当成不知道,至于这老者的身份,肖华飞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按照这个方向前行,基本已没有太大的部落,而且东蛮人不会横穿北周跑到西南边来做生意。 出于对肖家生意的了解,肖华飞断定,没有人会这么做生意,因为成本与得利不成正比。 如果他是东蛮商人,完全可以像肖家商队那样,在东面出关,然后一路北行,把货物拿到北周的京城发卖,那样不但省时而且得利更厚。 肖华飞虽然不知道东蛮人的小朝廷是何官制,但看眼下这人的打扮可和商人没有一丝相同。 商人只有在自己的老家才会穿着华服,而出门在外时,不会把如此华丽的衣服穿在上身。 那不是行商,而是故意招贼了。 托托索敏连忙拱手求饶道:“这位大晋将军明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东蛮行商,手里可没有沾染大晋的人命,两国有仇,可百姓无罪啊!小老儿此来被马匪劫了货,冲散了手下,但小老儿家里薄有资产,若是大人能留小老儿一命,小老儿愿给家里去信,备上金银,好好回报将军的搭救之恩。” 肖华飞搓着手指说道:“你这一着急,晋话说得通顺了不少啊。本官看着你可不像普通行商啊?” 托托索敏没想到这个晋国年轻小将这么难缠,原本他以为肖华飞就是个荫承祖先功劳的二世祖,随便哄弄两句便可过关。 久闻晋国的军队贪腐成性,而且托托索敏没少与东阳关的边将打交道,深知什么东西能打动他们。 可肖华飞现在玩了一出软硬不吃,这让托托索敏心乱起来。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说是离使团七八里外,有几百北周骑兵在游荡,不过那些人只是远远的跟着他们,并未靠近。 肖华飞嘴里嘶了一声,看向老者的目光越发不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再东拉西扯了,还不实话实说。” 肖华飞语气发冷,而托托索敏反而神色开始淡然起来。 对于托托索敏来说,横竖不过是一刀,这时他反而恢复了一国相国的本色。 托托索敏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搭在前胸的发辫甩到身后,潇洒的一塌糊涂。 肖华飞看着托托索敏的作派气不打一处来,给杜金使了个眼色。 杜金心领神会,伸手把托托索敏拉下马,重重摔到地上。 托托索敏这一下被摔的有些懵,他本来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肖华飞冲他呸了一口,开口道:“老子躲了好几天,还是被麻烦找上身来,你只有一次机会,快点说出自己是谁,再敢跟小爷起范,小爷就没耐心听你废话了!” 杜金把雪亮的战刀搭在了托托索敏的脖子上,冰凉的刀锋激得托托索敏的汗毛直竖。 他在心里不停大骂,这小王八蛋是一点不按套路来啊,怎么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呢。 可是他不敢真骂出口,只能老实坐在地上闷声道:“老夫乃是燕金相国,托托索敏,此来北周是为我国太子提亲,不想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人袭击,这才慌不择路落到你们手里。” 肖华飞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他相信老者的话,至于谁袭击了东蛮人,肖华飞早就知道,而他相信这老者也知道。 不过这老家伙明显是不想把实情说出来,省得肖华飞一会给他交出去。 肖华飞思考片刻,对杜金说道:“把这人绑了,给那几百北周人送过去。” 杜金闻言愣住,想了半天,才说道:“你是怎么想的,这老头如果真是东蛮伪相,你知道把他带回大晋,咱们能立多大功劳吗?” 托托索敏还是怕死的,他不在乎的只是别人的性命,能苟活总比马上死掉好。 托托索敏坐在地上蛊惑道:“小将军只要把老夫带回大晋,想必定会立下大功,加官进爵,不过等闲之事。况且老夫身为一国丞相,家里薄有资产,老夫只要修书一封回去,哪怕是万两黄金,他们也会给将军双手奉上,再说我国陛下那边,也会有所表示。小将军身边兵强马壮,不会怕了那几百人吧。” 托托索敏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其码他认为大晋自诩礼仪之邦,定然不会无故把他杀掉。 而且东蛮在大晋结交了不少朝臣,只要他能跟着肖华飞回到大晋,自然有人替他开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肖华飞假意思考片刻,眼睛却一直盯着托托索敏不放,他从这老头细微的表情里看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自信。 肖华飞已然明白,这老家伙断定他去了大晋肯定死不了,所以才这么泰然处之。 托托索敏见肖华飞沉默不语,则继续劝道:“想来小将军怕是做不了主,不如把使团中的正使大人请出来,让老夫与他商谈一番如何。事成与不成,老夫保证答应小将军的那份心意绝不会少。”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各方算计 托托索敏想要求见大晋使团的正使,而不是跟肖华飞继续沟通。 肖华飞自然不能让他如愿,看来东蛮人对大晋文官的脾气很是了解,知道大晋文官很有可能保全他。 肖华飞让杜金将托托索敏绑了,送到跟在后面的北周护卫军那边。 至于北周人会如何处置托托索敏,肖华飞就半点不关心了,他只想快些返回国内,离这些乱事远远的。 杜金带人向北周护卫军那边行去,可时间不长,便又带着人回来了。 那北周的千夫长说什么也不肯收留托托索敏,只是强调他的任务是护送大晋使团归国,至于这来历不明的老头,不关他的事,与他的任务无关。 这下托托索敏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没谁想要,没谁想留。 雅苏那面不对托托索敏下杀手,就是为了把黑锅扣在肖华飞这边,死活要把东蛮使团的覆灭与大晋扯上关系。 肖华飞此时还真不敢杀掉托托索敏,这人如果死在他手上,那就随了雅苏的心意。 肖华飞对托托索敏道:“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对所有人来说就是个麻烦,这样我给你一匹马,再加上点干粮,你自己愿意上哪就去哪吧。” 托托索敏不认为自己能独自逃生,不远处还有几百人在等着他,只要他独自离开,他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到东蛮,怎么看都是跟着肖华飞这些人更安全些。 肖华飞见托托索敏眼珠乱转,就是不提离开的事,这让他心中很是烦躁。 “将这人绑了,留匹马给他,至于他愿不愿意离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肖华飞对杜金吩咐道。 杜金将托托索敏绑在马上,冲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 马匹吃疼,驮着托托索敏向远方跑去。 吴苟道在旁说道:“大人为什么不把他留着,要是把他带回国,咱们应该能收到不少好处。” 肖华飞没好气的说道:“整天想当猎人,别到时变成了别人的猎物。雅苏那小娘们放他跑到咱们这,肯定没安好心。”说完,肖华飞命令队伍继续加快速度,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感,紧紧萦绕在心头。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六七里外那几百骑兵肯定是雅苏那些人无疑,他们能放托托索敏过来,无非就是想让肖华飞留下这人。 只要托托索敏在大晋使团当中,肖华飞与李春阳就无法解释东蛮使团被灭掉的经过。 按常理推断只有大晋这一方,有对东蛮使团动手的理由。 托托索敏骑着马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边缘,大晋使团再次加快了行进速度,至于那些文官的责骂,肖华飞已无心顾及。 一名斥候来到雅苏与黑衣将领的身边,向其二人通报大晋那边将托托索敏放了回来。 雅苏皱眉道:“这姓肖的胆子太小,送上门的功劳都不要,白废了我们这些工夫。” 黑甲将领说道:“要不咱们就将那东蛮相国做掉好了,这来来回回的拉扯好没意思,事情做得一点不爽利。” 雅苏摇头道:“人如果最后还是死在我们手里,那我们这些天的辛苦岂不是浪费了。再说陛下那边不是那么好骗的,如果人死在我们手里,二哥猜陛下会给我们好果子吃吗。到时恐怕爹也保不住你我。” 黑甲将领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是人家根本不进套,王帐派出的骑兵离咱们可是不远了,要是再没有个办法,我们就得带人离开了。妹子你要想明白,要是被王帐骑兵发现了这东蛮人,恐怕会更麻烦,要我说现在就弄他。大不了死无对证,陛下也不能将咱们如何。” “不行,咱们派人将他赶到晋人那边去,等他再次进到晋人使团当中,让人给他一箭射死。只要人死在他们那边,不管他们认不认,都脱不开关系。到时再将王帐骑兵往他们那边引,只要人赃并获,我看他如何脱身。” 黑甲将领闻言点头,自家妹子就是足智多谋。 二人马上选出精于骑射的五人,驱赶托托索敏向着大晋使团那边跑去。 肖华飞的探马瞧见了托托索敏被五骑往他们这边赶,当下心中惊疑不已,这人才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他快速向着肖华飞那边跑去,想要把这个事情尽快通报。 可是雅苏的人这回没给他这个机会,这五人接直驱赶着托托索敏的坐骑向着大晋使团冲去。 肖华飞见到这种情况,心道不好,就要派出人手去阻拦。 这时一名雅苏的亲卫冲着托托索敏的战马射了一箭,这人不愧弓马娴熟,箭尖入马臀不足半寸,正好将战马的速度激发出来。 托托索敏被捆在马上不能控制战马,只能死死用腿夹紧战马,片刻间便来到了大晋使团附近。 那人又拉起角弓一箭射出,正中托托索敏后心。 箭尖透体而出,托托索敏吐血掉落下马,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那五名骑士见人被射死,呼啸一声调转马头向远方跑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肖华飞就算再精明,也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杜金就要带着人去追那五名骑士,肖华飞直接阻止了这个举动,这时再去追已经没意义。 而且探马早就回报过,六七里外至少有三五百骑兵,除非想和对方来个鱼死网破,否则只派几个人去追的意义已经不大。 与其和雅苏那几百人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尽快往南前进。 就算是抓到了雅苏那些人又能如何?肖华飞不相信北周皇帝会为了大晋这面,而为难自家的郡主。 有些事只看哪边的利益更大,而不是真相如何。 东蛮使团如果是大晋人灭掉的,那北周与东蛮还可以继续联姻,北周皇帝会如何选择就显而易见了。 肖华飞现在无比确信,草原上的各方势力,全会一口咬定是他们干掉了东蛮使团。 想到这里,肖华飞便让杜金将托托索敏的人头砍下来,既然黑锅摘不掉,那索性当成功劳收起来。 雅苏与黑甲将领得知托托索敏已死在大晋那边后,觉得计划实现,心里很是高兴。 黑甲将领道:“小妹,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雅苏摇头道:“咱们现在还不能撒手不管,至少要把王帐骑兵引到这边来。等他们把大晋使团扣下,咱们才能开始下一步计划。” “怎么还有下一步计划,咱们要是在这里露了面,到时可就解释不清了。” “二哥你这是糊涂,只要派出几名死士,把王帐骑兵引到大晋使团那边就是了,何必你我二人出面。如果不派几个人引路,不知什么时候,王帐那群笨蛋才能找到他们。” “那就按你说得办,二哥这就派出亲卫死士,去吸引王帐骑兵的注意,让他们早些转向晋人使团这面。你说陛下一怒之下,会不会把这些晋人全杀掉。那时两国交恶,大战就迫在眉睫了,到时我与阿爹只要掌握了南征大军,自然不会忘记妹子的好处。” 没想雅苏还是摇头,“那样做未必能达成我们的心愿,陛下岂会轻易杀光大晋的使团。到时免不了还要扯皮一番,这次到南晋,我发现晋人孱弱不堪,骨子里的血气不足,到时他们要是向陛下服软,事情可未必按照我们的心意发展了。陛下或许能得到好处,可是咱家又能得到什么?” 黑甲将领不耐烦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妹子还是一次说明白吧,二哥的头都快让你绕晕了。” 雅苏咬牙说道:“王帐骑兵不过五千人追过来,如果你我兄妹二人,集合手下全部人马,能不能把他们全吃掉?” 黑甲将领道:“你是说,咱们把王帐追来的骑兵干掉,让陛下退无可退?” “二哥就说这事能不能做成吧。”雅苏眨眼问道。 黑甲将领骑在马上,思考半晌,摇头道:“五千王帐骑兵可没那么容易干掉,哪是我们二人的兵力能一下吃掉的,你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是未免有些冒险了。” 雅苏继续劝道:“未必我们先打头阵啊,完全可以借晋人的手,先消耗他们一波,然后咱们再半路杀出,到时再放大晋使团离去。这样两边死无对证,陛下就算想和晋人妥协,也要碍于面子,只能选择发兵南晋了。” “办法是不错,可是晋人在五千王帐骑兵包围下,估计坚待不到我们杀进场就结束了。” “那我们就先引着王帐骑兵在草原上绕圈,等晋人快到剑北关时,再让王帐骑兵追上他们。这样他们逃生的机率能大上不少,而且晋人回国后,估计也会做好对大周宣战的准备。只要大战一起,兵权自然会到阿爹的手中。” 黑甲将领这回没有反对,马上派出人手去吸引王帐骑兵的注意力,保证在短时间内,不让对方追上晋人的使团。 而他与雅苏则开始联络各自的亲卫,准备在半路上,给王帐骑兵与大晋使团致命一击。 肖华飞对雅苏的打算毫无所知,他不断派出探马,去联系剑北关前来接应的军队。 雅苏的计谋是不错,可她同样无法知道,肖华飞出于惜命的本质,早就向剑北关求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