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雪》 第1章 《汉江雪》 作者:叶雨蒙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面对十一月的胜利,毛泽东和金日成微笑着紧紧握手 ------------------- 一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日晚上,在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里,当毛泽东伸向金日成的大手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时候,一种强烈而神圣的历史使命感便萦绕了毛泽东的心灵。他满面笑容地回答着金日成的问题,象会见老朋友一样随意地抽着香烟。 金日成是先由朝鲜到达沈阳,又偕同高岗一起来京与毛泽东会见的。今天在等待金日成到来的时候,毛泽东已与周恩来就朝鲜战局的发展问题进行了商谈。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劳动党和金日成同志的请求下,由彭德怀率军赴朝参战,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已经打了两个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侵略者打回了清川江以南,并正在乘胜前进,收复三八线以北。捷报频传之际,毛泽东舒展了眉头。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志愿军不但可以与美军作战,而且已经战而胜之。入朝之初,朝鲜一些同志看见中国志愿军武器装备落后,没有空军。很担心打不了美军。也许正由于这许多的担心,才使得后来的胜利在朝鲜、在亚洲、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现在,金日成同志亲自到北京来了。金日成同志会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朝鲜人民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表示感谢的,也会向毛泽东主席本人表示感谢的——一个阶级、一个党的意志有时候正是通过一个领袖的个人意志体现的。毛泽东应该代表中国党和人民接受这种同志式的感谢,一般说来,接受感谢是容易的。谁都知道,给予比索取更让人愉快,尽管出兵朝鲜这种“给予”将付出莫大的人力、财力上的牺牲,而胜利也的确来之不易。 看起来,历史真要把毛泽东推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了,这种举足轻重,将不只限于中国事务,而且已经大大影响了世界事务。君不见,在朝鲜战场被中国志愿军击败的军队,是号称世界头号强国的美军及其十力个仆从国的军队,即所谓联合国军。目前,战争虽未结束,但胜利已不是空中楼阁。下一步将如何办?这是毛泽东考虑再三也是金日成考虑再三的事。恐怕金日成来京的目的正在于此。前几天,十一月三十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在朝鲜战场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这一消息在全世界各方面引起了恐慌和严重抗议。然而,毛泽东却断定这是一种恫吓,是赤裸裸的核讹诈。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杜鲁门不敢冒险打一场原子战争,就是象对付日本一样,也在朝鲜投原子弹,那杜鲁门也决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做做准备。说来说去,杜鲁门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和恐吓。那么,中国共产党人会不会被杜鲁门吓住呢?不会的!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是在先进阶级的领导下站起来的人民,她不会再屈服任何外来的压力。具体到朝鲜战场嘛,既然美国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志愿军就奉陪到底。打了一次战役、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为什么不能跨过三八线南进? 不知为什么,在等待金日成到来前的那一阵,毛泽东忽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湖南湘潭的韶山冲,那个他吃糙米红苕长大的地方。最近,家乡陆续有乡亲捎信来,希望他回去看看。他是想回去看看呵,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故乡,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年了。但是,他现在早已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万种国事压在他的肩头,哪有一刻的轻松闲暇?何况,现在正是抗美援朝的关键时刻,朝鲜问题解决好了,将直接有利于中国的和平建设。而如何迅速解决,倒确是需要下个大的决心。最好一劳永逸,但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主观臆料…… 故乡的人们来信说,韶山地灵人杰,出了毛泽东这个大人物,真是沾帝王的龙脉了,毛泽东对此不以为然,一笑置之。他知道,韶山所以称为韶山,是相传远古时候,虞舜帝南下,奔苍梧之野巡视,出京城蒲坂,过黄河、跨长江、涉洞庭,来到湘中山野,见处处苍松翠竹,山清水秀,便在一处山坡驻足,奏起“箫韶九成”,引来凤凰起舞。因为虞舜帝奏的音乐为“韶乐”,因此他到过的山便得名“韶山”,从此代代相传。直到韶山出了毛泽东,于是这个湘中的偏僻所在后来便扬名世界。不过,毛泽东当时对故乡人拿他与帝王相比并不高兴,无产阶级的领袖怎么能与封建帝王同日而语呢?他更喜欢陕北民歌《东方红》。在那首民歌里,他被歌颂为人民的大救星。是的,毛泽东从小出身农家,知道中国农民的苦楚与艰辛,历史将这个机遇降临到他的肩头,让他领导几亿穷苦的人民从苦难中翻身当了主人……大事业呀!谁能想到湘中山野里被称为“石三伢子”的农民的儿子,日后竟会成为新中国的开创者。母亲文七妹在毛泽东之前已生了两个男儿,但都未养活,到生下他来,疼爱他的外婆怕他也象前两个哥哥一样夭折,便将他领到唐氏坊一块拔地而耸的丈高的青石下,面对石下长流不断的清泉,磕头烧香朝拜。传说此地从前出过妖孽,兴风作浪,有义士为民除害,将妖魔镇到此块顽石之下。外婆为使他长命,在他向石头磕头之际,便为他取乳名:“石三伢子”。 ……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乾坤扭转,物换星移,其间经历了几多生死。历史在每一个转折时刻,都慷慨地赋予了毛泽东一副决断而无畏的魂魄。成大事业者必有大气魄。既便失败也要失败得惊天动地。从秋收起义上井岗山开始的武装斗争,直到挥师百万横渡长江天堑推翻蒋家王朝,其间有多少次危难,多少次转折,历史似乎本来应该是另一个样子,但是由于毛泽东的决断,才改变了历史,因而历史也造就了他毛泽东。试想,当初若不统雄师百万渡江战作,中国的历史将会是什么样子?若不下令中国志愿军紧急出动,朝鲜战局又会是什么样子?革命永远不与懦夫作伴,革命是勇敢者的事业…… 现在,当毛泽东抽着香烟,望着金日成一双睿智和眼睛,内心显得非常沉稳。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中国志愿军很英勇哟,”金日成兴奋地称赞道,“打得好,美伪军丢盔弃甲……” 周恩来插话道: “斯大林看到二次战役的情况通报,得知我军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阻击战的悲壮惨烈,他流泪了,称赞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 “这就是中国先进阶级的军队,当她明确自己肩负的使命后,必然是一往无前的!”毛泽东说,“战士们是为祖国为人民而战,靠得是一股气,一股革命的正气……我看,志愿军打败美军。靠得就是这股气,美军就不行,他们钢多气少,你看呢,金日成同志?” “对,志愿军武器装备差,还是打败了美军,靠得是革命精神和无畏的气慨,还有毛泽东主席和彭德怀同志的正确指挥……”金日成点头道。 “还有朝鲜人民军嘛,”毛泽东笑道,“我们是并肩作战嘛。” “关于中朝两国军队如何协调统一指挥的问题,德怀同志几次来电询问,我看这个问题应该尽快解决好。”周恩来对金日成说。 “是啊,一个战场应统一将令,这样有利于作战,”高岗也赞同道,“上次我到朝鲜,听彭德怀说,由于中朝军队指挥不统一,时常发生误会,甚至自己和自己打起来。有一次三十九军奉命在博川东南围歼美二十四师一部,而人民军坦克师奉命向顺川开进,两家打起来,人民军坦克向三十九军轰击,结果却让被围的美军逃脱了……” “这个问题要立即解决,自相残杀——虽然是误会,也等于是犯罪。”毛泽东说,“应该建立中朝军队的统一指挥部……” “是的,”金日成点头道,“关于统一指挥问题,斯大林同志有电报,指出中朝军队应该统一指挥。我的意见是,中国志愿军作战经验丰富,若组成中朝联合军队司令部,应该由中国同志为正,朝鲜同志为副。这个意见劳动党政治局会议讨论过,已经同意。” “哦……好嘛,”毛泽东沉呤片刻,“即我们就当仁不让喽。我们这方面准备推出彭德同志任联合军队司令部的司令员兼政委……你们看……” “我们这方面,劳动党政治局原想让我代理指挥……不过,我们军队在仁川之战后的撤退命令未执行好,这有我的责任,所以我们决定,让金雄同志担任副司令员,朴一禹同志为副政委……”金日成征询地对毛泽东说。 “唔。可以嘛。”毛泽东连连点头。 周恩来接着说: “以后,联合司令部的命令由彭、金、朴三个签署,统一战场指挥。不过,后方的动员、训练、军政、警备等事宜仍须由朝鲜政府直接管辖,联合司令部可以向后方提出要求和建议。” “铁路运输和抢修与战争关系密切,应该归联合司令部指挥。”高岗建议。 “联合军队司令部,我看应该是有内有外,有合有分——”毛泽东笑道,“联合司令部对外不公开为宜,仅对内行文用之;另外,联合司令部仍分两个机构:一个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一个是朝鲜人民军参谋部,合驻一处办公,这便是有内有外,有合有分。” 第2章 听到毛泽东这么讲,金日成呵呵笑了,不过,很快他又蹙紧眉头—— “毛泽东主席,前些天,外电报道,杜鲁门宣布要在朝鲜战场使用核武器……几乎各大新闻社都有报道,不知您对此如何看?” “这个嘛,”毛泽东掸了掸烟灰,“狗急了还要跳墙,美国在朝鲜打输了,脸上无光,挥舞一下手里的原子弹,心里也许好受些?原子弹在他杜鲁门手里,他什么时候要扔,由他决定;不过,原子弹已非美国一家独有,他可以扔,别人也可以扔,这就又由不得他杜鲁门喽……” “此事在英国引起恐慌最大,”周恩来说,“英国工党左翼百人签名请愿,要求艾德礼首相反对美国使用原子弹……” “英国有个香港利益问题,”毛泽东说,“而决不是对我们共产党有什么好感。我看,美国是不会轻易放弃朝鲜的,不过,现在战场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就朝鲜战争的发展前途问题,我想听听毛泽东主席的见解……”金日成微笑地说。 “嗯……据我看,战争有可能迅速解决,但也有可能出现意外情况,拖长时间。”毛泽东起身踱步。室内的灯光映着他高大的身躯。 “您估计会多少时间解决?”金日成问,中国最高领导到底如何打算,这是金日成迫切关心的问题,也是他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 “我们准备至少打一年……”毛泽东停下脚步,灯光映亮了他宽阔的前额,他将深沉的目光盯视金日成,“朝鲜方面也应作长期的打算,并且仍应以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 “是的,您说的对,我们是应该做长期打算,立足长期,争取短期解决……”金日成说,又转对周恩来,用诚恳的口吻说,“过去我们的确没有长期打算,只想尽快解决,缺乏克服困难的准备。对于美军仁川登陆,我们也缺少必要的准备……我们应该记取过去的教训……”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周恩来说,“我看朝鲜战场再不会有第二次仁川失败了。” “对,应该加强东西海岸的防御,”高岗补充道,“特别是将来战线拉长以后,应该有备无患,随时反击敌人的登陆作战。” “假如敌人要求谈判停战,我们将如何办?”金日成问,“敌人打败了,已经放出了要求停火的空气……” “敌人有可能要求停火,”周恩来说,“目前印度等亚非十三个国家,正酝酿提一个议案,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恐怕核心是要先停战,而且停在三八线。” “你们的分析是对的,敌人有可能要求停战,”毛泽东踱到墙壁地图前,望着地图说,“美军仁川登陆以后,大军越过三八线北进,为什么不提出停战?现在战败了却要停。要停也可以,但有条件:必须承认应该撤出朝鲜,而首先撤到三八线以南……最好我们不仅拿下平壤,而且拿下汉城,主要的是要消灭敌人,首先是全歼伪军,对促进美军撤兵会更有力量。美帝如承认撤兵,联合国有可能在同意中苏参加的条件下,主张全朝鲜人民在联合国监督下选举自己的政府,但美帝和蒋介石一样,诺言、协定都是不可靠的,故应从最坏方面着想……” “我很赞同您的见解,我们不应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要乘胜前进,拿下平壤,拿下汉城,迫使敌人从朝鲜撤兵……”金日成由衷地赞同毛泽东刚才的话,补充道,“据我们的情报,目前占领平壤的敌军正在撤退,但我西线部队并未乘胜追击……” “我准备立即给彭德怀同志发电,让其派一支部队向平壤前进,相机占领平壤……平壤是你们的首都,收复了这座城市政治意义大。”毛泽东说到这里,解释道,“西线部队经过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需要休整一下,补充粮草弹药……噢,几小时前,我曾给德怀发电,问他就在筹粮草是否确有把握,当然,有借有还,停战后,此项筹借粮食全部由中国政府偿还……” “我们已就此向各地党组织发出号召,要最大限度地支援中国志愿军,尽可能快地帮助志愿军解决粮草问题,这一点请你们放心……”金日成很有信心地说。 “另外,大同江现在是否结冰?能否在冰上通过人马车辆?”毛泽东问金日成,“这关系到部队能否迫近三八线的问题。” “嗯……十二月初,大同江已经结冰,过几天我想走车马是没问题的……”金日成答道。 “那好!”毛泽东又转对向高岗询问,“由新安洲满浦两点通到平壤的两条铁路,是否已在抢修?” “正在抓紧抢修……”高岗答,“前一段火车发生顶牛的情况,南下的弹药物资和北运的伤员堵在遂道里,谁也过不去,我已命东后派得力干部去疏通……” “要限期尽快解决,保证铁路运输。”毛泽东说。 “我与高岗同志商量,准备在东北召开一次铁路运输会议,”周恩来说,“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好铁路畅通,建一条炸不毁的钢铁运输线。” “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毛泽东断然道。 “毛泽东主席,”金日成激动地说,“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我们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们是战友嘛,”毛泽东一摆手,“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倒是应该谢谢杜鲁门哩,他让我们摸了美军的底,无非是纸老虎……讲打仗,我们共产党可不是外行,我们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前两天,陈赓从越南回到北京,向我汇报援越抗法的事情,他提出要求,想上朝鲜。我说,你陈赓就是好斗,刚跟法国人在越南打了还不够,还要上朝鲜和美国打。他说,一听说跟美帝打仗,他就有精神,病也好了一半。我说,那你要感谢杜鲁门喽!” 毛泽东这番风趣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大笑不止。 二 志愿军司令部从大榆洞向南迁到玉泉站的第二天,一早,用作司令部的铁路遂道里还黑乎乎的,彭德怀就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就着瓦斯灯看开了地图。 玉泉站是平壤通往德川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车站的两栋小建筑早被炸毁了,铁轨象麻花一样拧着。遂道就在离小站二百米远的一座山坡下。旁边还有一条不太宽的小河。十二月中旬的凛冽寒风唿哨而至,小河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志司机关的炊事员正挑着水桶在这里破冰取水。 河水清冽,从砸开的冰面处,可见下边有一种黑脊的小鱼儿在游来游去。满面胡髦的老炊事员心想,要是夏天暖和该多好,下河去摸几条鱼给彭总们熬碗鱼汤喝喝……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敌机!老炊事员一抬头,发现从南边山后的空中钻出几架敌轰炸机,嗡嗡地飞过来。 炊事员急忙藏到河边一处枯叶茂密的灌丛里。可别让敌机发现,自己牺牲不算啥,叫它发现了咱志司指挥部可不行…… 还好,大概是被炸毁的玉泉小站没被敌机看在眼里,敌机嗡嗡地飞掠而过。 他奶奶的!老炊事员一边挑起水桶疾走,一边恨恨地骂道:这些可恶的飞机,没一天消停过,哪一天它不下几回蛋都不舒服……唉,从毛岸英被炸后,白天再没人敢在房子里呆,敌机专找房子打……可是,这寒天冻地的,让彭总他们在野地里怎么休息?人又不是铁做的,艰苦啊……这会儿不想别的,要是有一盘热炕,让彭总他们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再喝上碗热鱼汤,那就足够啦…… ——这位老炊事员的要求并不高,做起来似乎也不难,然而遗憾的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朝鲜前线,对于一个司令员来说,即使是这样的要求也近于奢侈了! 就在这天开早饭的时候,那位老炊事员一脸歉意地为彭德怀、洪学智等首长端上大米饭和一点从朝鲜老乡处买来的辣白菜,剩下的就只有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了。 彭德怀刚吃了一口饭,就觉得不对劲,朝炊事员嚷起来: “老石哎,这饭又夹生啦……” “彭总,没办法,”炊事员老石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敌人飞机一趟一趟的过,做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唉,火候不到……” 彭德怀皱着眉头向嘴里扒着夹生饭: “打了大胜仗,还要吃夹生饭,这就是朝鲜战场哟!” 是的,彭德怀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志愿军连续打了两个胜仗,但那都是由于敌人分兵冒进,敌人骄横,对我军的出现没有防备,被我军以近战夜战,分割穿插包围所击败。敌人虽然两次失利,但主力并未受损。而且,空中主动权始终被敌掌握。现在敌人向三八线以南撤退,而我军经过连续作战,粮弹不继,部队疲劳。尤其是我作战部队的粮食弹药都需战士自身携带,一次最多能带七天的干粮和弹药,这就限制了我军攻击作战的时间,即打胜了也无法继续追击歼敌。总不能饿着肚子追敌人吧?追上了敌人抢膛里没有子弹也不行。二次战役中,西线许多部队饿着肚子打仗,最多是煮点苞米粒和黑豆粒吃;东线部队则穿着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作战,非作战减员比例甚大。部队的确需要休整。 第3章 因此,彭德怀命西线部队在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休整。十二月三日,敌人向三八线以南实行总退却,我军趁势收复平壤。其实彭德怀并不希望敌人退溃太快、太远。如我追击敌人,势必延长我方补给线,增加我方作战困难。最好是吸引敌人来攻,在三八线以北地区消灭敌人。然而,毛泽东的意思,是要部队连续作战,再打一仗,最好拿下汉城,从而尽快解决朝鲜问题。从十二月四日收到的中央电报看,毛泽东与金日成会谈的要点似乎正在于此。紧接着,十二月七日早晨,金日成由北京回到朝鲜后赶到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驻地,与彭德怀会谈。双方就中朝联军司令部的组成事宜以及部队就地筹粮办法及地点、数量进行了协商。在与金的会谈中,彭德怀感到金日成迫切希望向南追击,尽快打过三八线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是呀,金日成的想法是对的,何况毛泽东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部队的困难太大了,后勤补给跟不上,光是筹粮一项最要若干时间,部队的减员也急需补充……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硬打,搞不好会损伤我军元气。彭德怀清楚地知道,哀兵心胜而骄兵心败,越是胜利时越应头脑清醒。可是,毛泽东却明明白白指出,应尽快拿下汉城……怎么办?思虑良久,彭德怀觉得还是应该提出自己的看法,供主席参考。于是,在与金日成会谈后的第二天,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出如下电报: 毛主席并高岗同志: 下一战役十六、七号开进完毕,十八、九号可开始攻击,估计月底可结束。如能歼灭伪一、六两个师、美二十四师、骑一歼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我即将越过三八线,相机取得汉城。如上述敌人不能消灭,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时,即能越过三八线或取得汉城亦不宜做过远南进。因过远南进驱退敌人到大邱、大田一带,增加以后作战困难。故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明年再战歼灭敌主力。…… 彭德怀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八日 彭德怀打算,这一仗打过后,好好休整一下,各部队补充新兵和粮弹。估计原十三兵团三个军须各补充新兵一万人;四十二军、五十军和六十六军各补五千人;九兵团伤亡很大,恐怕要每个军补充一万五千到两万共计六万多人。这些新兵补充到前方部队后,训练一个月大约三月上旬即可开始决战攻势,而那时,第十九兵团和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差不多也该装备好了,到时候,兵强马壮,数量占绝对优势,再与敌人进行一番决战…… 然而,毛泽东没有很快给他答复。过了两天,毛泽东就汉城敌人准备撤退一事给彭德怀等人发了一份情况通报: 彭高宋:(注:即指彭德怀、高岗、宋时轮) (一)密悉,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奉命到日本和朝鲜前线,和麦克阿瑟、沃克及其他美军高级将领会商之后,认为联合国及美国和军队在朝鲜的态势已无希望,柯林斯认为,在目前朝鲜人民军及中国志愿军进攻的速度和范围的条件之下,由于美军在人力及装备上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以及士气的极端低落,美军不能组织长期的防御。柯林斯已将上述情况及其意见向美国联合参谋部作了报告。从柯林斯上述报告中证明,他已给予麦克阿瑟以适当的指示,命他准备船只,并集结军队于一定的港口,以便进行撤退等情,从外国通讯社的报导来看,汉城正在准备撤退。上述情况是否正确,大概不要很久就可证明,至迟我十三兵团到达开城等处迫近汉城时,可以证明。为了不使部队松气,上述情况不要下达。 (二)麦克阿瑟已集中大批船只及舰队于咸兴以南的兴南港,并公开宣布第十兵团(阿尔蒙德少将所部)就要从该港撤退。元山之敌昨十日业已从海上撤退。据合众社十日电称,陆战师等部被围军队,昨十日有二百余辆卡军由陆一师长史密兹少将率领,冲出包围,进抵兴南港。似此,黄草岭地区被围之敌各部现已没有战场上统一指挥的官长了。许多通讯报导,中国军队打得极为英勇,美军处境很惨,损失很大。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一日十时 看了毛泽东这封电报,彭德怀立即意识到自己原订的部队冬季整训计划无法实施。原想在三八线以北打一仗,不论结果如何,部队都要休整一段时间奇-書∧網,以备明年春季作战。但是现在情况已不允许了,一是敌人退缩很快,自放弃平壤后,短短几天之内便退向了三八线附近。看来在三八线以北已不可能抓住敌人。二是从毛泽东这封电报看,意思也很明显:敌人已成溃败之势,在计划撤出朝鲜,因此我军应当乘胜前进。尽管毛泽东对他八日的电报还未做复,彭德怀还是下了决心,令部队放弃冬季休整,克服连续作战和异常疲劳以及兵员、供应不足等许多困难,于十二日夜开始,主力由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向三八线开进。而志愿军司令部也随即向南移动,设在了这个偏僻的玉泉小站的遂道里。 但是,八日他给毛泽东的电报对方明明早已收到,为什么还没回电?彭德怀思忖道:十一日毛泽东给我发来敌人要从汉城撤退的敌情通报时,我八日的电报他已经收到,为什么对我提出的越不越三八线问题不作答复?是他还在考虑?还是……不,他是在用敌人撤退的事实来答复我——既然敌人都要从汉城撤了,从朝鲜撤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答案已很明确……彭德怀清楚地意识到:更艰苦的作战就要来到了…… 早饭后,天已大亮,遂道里依然黑黝黝的。彭德怀正就着瓦斯灯查看我军各部队向三八线开进的位置标记,作战处长丁甘如走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 “彭总,毛主席的电报!” 彭德怀接过电报一看,果断正是毛泽东对他十二月八日电报的回电—— 彭,并告高: 十二月八日十八时电悉。(一)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很大的不利。(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一带地区,寻歼几部份敌人。然后看情形,如果敌人以很大力量固守汉城,则我军主力可退至开城一线及其以北地区休整,准备攻击汉城条件,而以几个师迫近汉中流北岸活动,支援人民军越过汉江歼击伪军。如果敌人放弃汉城,则我西线六个军在平壤汉城间休整一时期……。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三日 彭德怀正看电报,忽听遂道外传来闷雷似的响声,紧跟着脚下的地面颤动不停。只见遂道两边出口的火亮里,志司机关的同志都纷纷奔进遂道,外边不断响起爆炸声。 “怎么搞的?”彭德怀问。 “敌机发现了遂道……”一参谋答。 “让洞口的人都进里边来!”彭德怀吩咐。 四架敌b-51野兵式战斗轰炸机穿梭似地由南北两个方向对遂道实施俯冲轰炸,向遂道口发射火箭弹。一霎时,遂道口硝烟弥漫。洞内的人呛得不住咳嗽流泪。 好一阵轰炸。敌机飞走后,洞口弹坑累累。多亏没伤着人。彭德怀想着,走出洞口察看。 “彭总,有人炸着啦!”不知谁在喊。 遂道外不远处的小河边,围着一堆人。 彭德怀走过去。人们正在为那位不幸的遇难者擦试脸上的血迹。 ——老石!是他!彭德怀看见,炊事员老石枯草丛生的河岸上,不远处有一枚炸弹坑。一块弹片击倒死者的后脑上…… “怎么搞的!乱弹琴!”彭德怀嚷道。 “他在河边钓鱼……”一个炊事员说,“他说想给首长们改善伙食,熬上碗鱼汤喝……” “不喝鱼汤也死不了人嘛!这个老石哟……” 彭德怀望着躺在枯草丛中的老石,想起刚才开早饭时候,老石那张歉疚的脸:唉,夹生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火候不到家……现在,老石默默地躺在十二月冰凉的河岸上,河边破开的薄冰下,蓝色的河水湍湍地流……老石的手摊开着,一条沾了草屑尘土的鱼在他的手边滚落,尾巴还在动弹着。而老石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依然是歉疚的表情:彭总,对不住啦,早上饭夹生,想弄条鱼给您尝尝腥,又没弄成,原谅我吧…… 彭德怀默默地摘下军帽,向着死者垂下了他那一颗狮子般的头颅…… 三天后,彭德怀率志司指挥部向成川转移。 第二章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 现在这副样子,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 ------------------- 一 一九五零年圣诞节前夜,浩瀚的太平洋笼罩在一片不详的夜暗里。在大洋汹涌的巨浪和疾驰的寒流之上,一架夜航机似一只黑色的大鸟,静静地飞越太平洋海面。 这架飞机是专程运送新任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中将前去上任的。 机舱里,灯光明亮。李奇微靠着柔软的座椅,翻阅着有关朝鲜战局的作战笔记,表面镇静的神态里透出几个紧张。 第4章 一位体态袅娜的空军服务小姐走来,告诉他:飞机预计在今夜到达东京羽田机场。 “是圣诞节午夜吗?”李奇微问。 “是的,将军。”小姐微笑着说,“由于我们飞越了国际日期变更线,所以圣诞节提前来到了……” “这么说,在东京圣诞节那天,华盛顿却是圣诞前夜……”李奇微自言自语道,“毫无疑问,我们要提前过圣诞节了……” 对于李奇微来说,圣诞节的到来丝毫引不起他有关欢乐方面的联想,他满脑子都被糟糕的朝鲜战局缠绕着,一丝也不得解脱。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突然得几乎让李奇微难以相信,似乎是一切都早已被人们安排好,而仅仅只瞒着他一个人。那天晚上,他正在朋友珍妮斯家的客厅里呷着威土忌,聊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电话铃便响了起来——铃声并不急促响亮,一切都很平常。珍妮斯懒洋洋地接过电话后,又懒洋洋地告诉他,柯林斯将军要找他接电话。直到他拿起电话听筒,从柯林斯将军向他问好的平静语调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然而,做为陆军参谋长的柯林斯是决不会为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而用电话追踪他的。不过,当柯林斯用平静得过份的语调说出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死讯时,简直让李奇微目瞪口呆,甚至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柯林斯将军告诉他,沃克是在一次吉普车车祸中遇难身亡的。根据麦克阿瑟将军早就拟定好的名单顺序,应该由他来接替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 “我怎么事先一点不知道此事?”李奇微惊愕之余,问柯林斯。麦克阿瑟将他定为接替沃克的人选,他真的事先一无所知。 “我想您现在知道也不晚,”柯林斯答道,“沃克将军刚刚遇难……” “那么,您是否通知我即刻上任?” “是的,必须立即启程。” 放下电话,李奇微苦笑着摊开双手,悄声告诉珍妮斯: “没有办法,今年的圣诞节,恐怕我要在黑暗的太平洋之夜度过了……” 飞机在太平洋的无边夜暗中穿云破雾。李奇微翻阅着一些笔记,心中不时掠过一阵阵懊恼的阴云。 明天,他就将去向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报到了。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眼下,朝鲜战局已成溃败之势,这自然是由于麦克阿瑟指挥失误而引起的。在向鸭绿江进攻时,麦克阿瑟居然不顾兵家常识,把本来不足的兵力分散开,让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团从东西两翼分兵冒进,中间相隔八十多公里的巨大空隙,结果让共军采用渗透包围的战术所击败。遗憾的是麦克阿瑟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把这次军事行动的失利说成是由于华盛顿给他的军事行动施加了种种限制。他要求华盛顿方面增兵朝鲜,否则将无力挽回朝鲜的败局。而华盛顿方面则考虑欧洲防务,不肯再增援朝鲜。在总司令官和他的军职与文职上司意见相左的当口,沃克突然身亡,由自己去接任第八集团军司令的职位。面对已经溃败的战局,他明白自己接受了一份什么样的苦差事。 凭心而论,李奇微对麦克阿瑟是一直怀有敬佩之情的。他认为麦克阿瑟的能力、勇气和卓越的军事素养以及他的很深的资历在美国陆军中很少有人能比肩。李奇微从本世纪二十年代就认识了麦克阿瑟。那时候,后者是美国西点军校的校长,而李奇微则是该校一名年轻的体育教官。不料想,几十年战争风云变幻,现在李奇微又与麦克阿瑟共事,又成了后者的麾下。也许正由于他过去与麦克阿瑟相识的关系,在仁川登陆作战之前,白宫曾派身为陆军副参谋长的他随同杜鲁门总统的特别代表哈里曼前往东京,与麦克阿瑟将军商谈。那是七月初的事情。在那次东京之行时,李奇微与哈里曼一样,亲身感受了麦克阿瑟那很强的说服力、自信心、雄辨的口才以及提出一个大胆的军事计划时那种高超的技巧。正是由于这些,哈里曼和李奇微打消了种种顾虑,全力支持了麦克阿瑟制订的仁川登陆计划。记得那次哈里曼还单独对他谈过一些看法。哈里曼说:“应当把政治问题和个人考虑撇在一边,我们的政府应当把麦克阿瑟将军作为一大国宝加以器重,他确实是个国宝。” 自然,仁川登陆是辉煌的。然而接下来由他指挥的向鸭绿江发动的攻势却遭到了惨重的失败。而这种失败和损失本来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减轻的。但是,由于麦克阿瑟将军刚刚取得了一场一比五千赌博的胜利,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对麦克阿瑟作出的判断乃至拿军队冒险的做法提出疑问。甚至直到十二月初,参谋长联席会议对麦克阿瑟仍然让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团各自防御而不在横贯半岛的蜂腰部进行防御连接的方案提出疑虑时,仍然不敢直接向麦克阿瑟下令,结果遭到麦克阿瑟的近乎无礼的拒绝。而对此,参谋长联席会议只能在五角大楼里又一次举行没完没了的讨论。记得在十二月三日那个阴郁的星期天,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作战室里,包括国防部长乔治·马歇尔和国务卿迪安·艾奇逊参加的几十个人又一次进行长达数小时的冗长的讨论,研究在北朝鲜出现的不详情况,但却无人对麦克阿瑟的种种做法提出反对意见,谁也不愿意向这位远东司令官下达断然的命令,扭转一下正在迅速向灾难发展的糟糕事态。当时,李奇微曾大胆而直率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我认为,我们已经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争论上。我们现在不需要争论,而需要立即采取行动。我们应该对战场上的士兵们负疚。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应该对士兵的生命负责,停止空谈,付诸行动。李奇微鼓起胆子讲了上面一番话后,从二十个坐在宽大桌子四周以及后面绕墙而坐的另外二十个人那里,他们得到的唯一回答却是沉默。后来,会议散了,没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决定。那时,李奇微凑到空军参谋长范登堡跟前,直率地问他: “为什么参谋长联席会议不向麦克阿瑟下命令,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呢?” “那有什么用?他不会服从命令的。我们又能怎样?”范登堡摇着头说。 “谁不服从命令你们可以解除他们职务嘛,怎么不行?”李奇微大声质问。 范登堡却愣住了,大张着嘴,困惑而惊愕地望着李奇微。接着二话不说扭头走开了。 直到现在李奇微坐在飞往东京的夜航机上,他也忘不掉当时范登堡那付惊愕的表情。从范登堡当对吃惊地大张着嘴的那副神态,李奇微看到了麦克阿瑟究竟对参谋长联席会议有多大的影响。 李奇微合拢了笔记本,将头仰在软背靠座上歇了一会儿。 唉,不管麦克阿瑟将军那不肯认错的个性怎么顽固,他内心里其时也不得不懊悔:仁川登陆胜利后,他不应该将阿尔蒙德的第十军团从仁川撤下,而应让第十军团和第八军团一起乘胜追击……李奇微心里思量着。看起来,麦克阿瑟对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一直不信任,甚至怀有成见,而对阿尔蒙德又特别偏爱,这种做法导致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队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战场指挥官。麦克阿瑟一直没有把调遣第十军团的权利交给沃克。原先以为麦克阿瑟会提议撤销沃克的职位的,连布莱德雷都有那种感觉了,而现在问题倒自然解决了:沃克死了,自然用不着为是否撤销他的职务而犹豫,问题是,自己可不能成为第二个沃克……李奇微仰靠着座椅,眯合着双眼,暗暗祈祷着:圣诞节到了……情愿仁慈的上帝保佑我,只要能得到战场的自主指挥权,将第十军团与第八集团军合归一处……那么,我将借上帝的力量在朝鲜一显身手啦。要知道,有时候看来是危难的关头,其时也正是难逢的好机会…… 李奇微忽然感到飞机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一种悬空坠落的感觉:飞机开始下降了,他拉开飞机舷窗向外眺望,只见黑黝黝的夜空下,已闪现出星群般的城市灯火。 空军服务小姐走来,告诉李奇微: “将军,东京到了……现在是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午夜……”、 二 第二天上午九时三十分,在东京“第一大厦”,总司令办公室,麦克阿瑟会见了李奇微。 会见纯粹是工作性质的,整个谈话过程非常平淡。不过,李奇微还是从一开始就感到惊异:麦克阿瑟将军依然是那副坚定而充满信心的样子,似乎一切依然不在话下。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其实,有看半个世纪军事生涯的麦克阿瑟,不过是在又一次发挥着他天才的演员素质一一对于这位前来接替刚刚死去的沃克的昔日老部下,麦克阿瑟又能寄予多大希望? 不用说,五零年的十二月,对于麦克阿瑟来说,实在是一段阴暗的日子。他的“圣诞节攻势’莫名其妙地惨败了。当然,他可以寻找各种理由开脱自己的责任:可以说中共军队是不宣而战,动用了大量正规军队对联合国军队突然袭击;可以说是白宫和五角大楼的种种禁令捆住了他的手脚,使他无法获胜。然而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他命令发起了向鸭绿江边境的进攻,而这次进攻失败了。找寻一些理由来挽回他的面子似乎容易,然而要在世界舆论面前重塑他不可战胜的军事天才形象却并不简单。麦克阿瑟明白,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彻底击败中国军队。 第5章 为此,美国当局必须大量增兵朝鲜,否则,靠他现有的兵力是难以支持的。十二月三日,麦克阿瑟在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出的一份电报中指出,“第八集团军的形势变得愈来愈严重”,沃克将被迫一直撤到汉城,第十军也将撤到咸兴地区。除非立即向他提供“最大限度的地面增援部队”,否则“精神上疲惫不堪、肉体上痛遭打击”的联合国军将被迫节节后撤,或被迫退守滩头据点,除了防御外,没有进行任何其他行动的希望。除非我方采取某种积极的紧急行动,否则能预见到的结果只能是:“不断的消耗直至最终覆灭”……难道这就是威名赫赫的昔日的麦克阿瑟吗?五角大楼的官员们从麦克阿瑟的电报中,似乎看到这样一句话,要么听我麦克阿瑟的,跟中共大干一场,甚至不惜动用原子弹;要么就完蛋。为此,白宫和五角大楼的官员们忧心忡仲,他们当然不愿被陷在朝鲜半岛,而置欧洲于不顾。他们始终坚持认为,美国的战略重点应当在欧洲,设若全力以赴投入朝鲜战争,从而对共产党中国打一场全面战争,那就正如布菜德雷所指出的,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然而要命的是,如果不按麦克阿瑟的计划采取对中国扩大战争的办法,那么麦克阿瑟已经指出了前景:“不断的消耗直至最终覆灭”……朝鲜半岛战局果真象麦克阿瑟所说的那样糟糕吗?从别的情报途径,五角大楼已得知中国军队与沃克的部队已脱离了接触,并未表现出立即追击的兴趣棗是中共军队没有兴趣追击呢?还是他们没有继续追击的能力和准备?对于这个问题五角大楼的官员们倒来不及深究,他们只看到了事实:中共军队没有立即紧紧追击第八集团军。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事实。那么,麦克阿瑟将军为什么又将局势说得那么严重,甚至第八集团军似乎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呢?麦克阿瑟的判断究竟有多少可靠性?如果麦克阿瑟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看起来应该尽快将第八集团军撤到日本,以免遭到毁灭;但是如果第八集团军可以在朝鲜半岛坚持下去而又不致遭到太大的损失呢? 为了进一步了解和估价朝鲜形势,社鲁门总统和国防部长马歇尔派陆军参谋长柯林斯飞往东京。柯林斯于十二月四日飞抵东京,会见了麦克阿瑟。那次会见同样是在“第一大厦”麦克阿瑟的办公室。麦克阿瑟当然明白柯林斯此行的目的,他极尽能事,按自己的意愿渲染了战场局势的危急。之后在柯林斯将军怔询他的高见的时候,他指出了三个方案供总统选择: 第一个方案是仍然将战争限制在朝鲜境内,这意味着美军仍将受许多限制,即不空袭满州境内的中共工业基地,对中国大陆不动用海军实行封锁,不利用台湾国民党的中国军队,不大量增援联合国在朝鲜的军队。麦克阿瑟认为,采取这一方案实质上等于是投降。他确信,如果这样下去,联合国军迟早会被迫撤出朝鲜,这个方案充其量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麦克阿瑟赞成实行第二个方案。这就是封锁中国海岸,轰炸中国大陆,并最大限度地在朝鲜使用中国国民党的军队,同时还要把蒋介石的军队“引导”到中国南方去,和中共在大陆作战。 还有第三个方案可采取,那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会自愿留在三八线以北,在此基础上双方停战。但这一方案取决于中国方面,目前看起来,中共军队似乎并不只想打到三八线以北为止。 随后,柯林斯飞往朝鲜,会见了沃克和阿尔蒙德。然而,在他回到华盛顿后,向白宫和五角大楼提出的结论却与麦克阿瑟不同。他认为,目前军事形势虽然很严重,但已不十分危急了,第八集团军已撤至汉城仁川一线,脱离了直接危险。柯林斯的报告虽然给了美国决策当局一些安慰,但恐惧感并未很快打消,参谋长联席会议还是发电给麦克阿瑟,承认中共军队如果全力以赴,有能力将第八集团军赶出朝鲜,要求麦克阿瑟注意考虑日本防务的安全,在第八集团军遭遇严重的威胁之前,将其安全撤到日本。麦克阿瑟警觉地认为,是五角大楼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要将从朝鲜撤退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了。毫无疑问,从朝鲜撤退是不光彩的。这些家伙,他们不愿跟共产党在朝鲜和中国大打,而又不想承担撤退的责任。简直岂有此理,麦克阿瑟得知,在英国首相艾德礼访问华盛顿时,杜鲁门已向艾德礼做出如在朝鲜使用原子弹必先征得英国同意的允诺。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杜鲁门不想在朝鲜干下去了,他跟那些搞绥靖主义的英国人搞到一起了,英国人认为中国有铁托主义倾向,迟早会摆脱苏联的指挥棒,应该承认中共,促进中共与苏联的分裂。杜鲁门虽然不想象英国人设想的那样(即等于向中共举手投降)走得那么远,但显然已经丧失了取胜的意志。他要求英国帮助其策划什么停火计划。所幸的是中共方面拒绝了停火。中国外交部长周恩来十二月二十二日在无线电广播中宣布:由于联合国对朝鲜的入侵,三八线已经“永远失效了”。想停火吗?那么只有承认中共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并将所有联合国军从朝鲜撤走,将美国第七舰队撤离台湾,中共才愿考虑停火。这等于告诉白宫那些人,你们不想打了?那么就举手投降吧!你们不投降吗?那么就对不起了,我们将把你们赶出朝鲜半岛!好嘛,谁还不同意我麦克阿瑟的计划?你不想大干吗?中共却要干到底了!麦克阿瑟一再敦促华盛顿方面采纳他的扩大朝鲜战争的计划,并要求将九月份筹建的四个国民警卫师派往日本,但却遭到了华盛顿的否决。华盛顿当局告诉他,在做出关于朝鲜问题的进一步决定之前,“在远东不再部署新的师了”,因为如将四个国民警卫师派往远东,将给美国的扩军计划造成混乱,破坏和延误欧洲防务计划。这封否决麦克阿瑟请求增兵的电报和沃克的死讯同一天到来棗十二月二十三日,这真让麦克阿瑟澳丧极了。他妈的,又让第八集团军负责日本安全,又要第八集团军支撑朝鲜局面,而第八集团军面对着的是整个中国!杜鲁门到底想干什么?共产党在亚洲、在远东、在朝鲜半岛踏进了双脚,而他却总是喋喋不休地喊着:欧洲,欧洲,还是欧洲! ——在这种情况下,李奇微来走马上任了。尽管马修.季奇微是他举荐的,但他内心深处却并没有对他抱多大希望。整个朝鲜战局希望都那么渺茫,换一个李奇微到来又能怎样?当然,希望不是没有,只不过不被美国决策当局所重视一一希望是什么?是麦克阿瑟的取胜计划。 麦克阿瑟在十二月二十六日这个天空晴朗的上午,以老上级的自信和优越的姿态,微笑着接受了李奇微的敬礼: “怎么样?马特,看来你是在飞机上过的圣诞节?那倒是别有意味!” “是的,将军。”李奇微点头道:“战争不得不让我们牺牲很多东西。” 麦克阿瑟点点头,示意让李奇微坐下。 “说得对,是要牺牲很多东西……”麦克阿瑟赞同道,把后一句话咽回了肚里:“包括生命……”这句话虽然不适宜,因为沃克刚刚死去几天,对新来的继任者最好不要提这些。 麦克阿瑟当然有很多话要对李奇微讲。他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他的烟斗,潇洒地向室内喷吐着烟雾,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想您一定明白,我们在朝鲜遇到的是什么?是战争!战争中最宝贵的是什么?当然是胜利!不用说,军事上的胜利可以加强我们在外交上的地位……可令人担心的是,我们在战场上无所事事,而听由一些政客在外交途径上寻求出路,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谁都知道,共产党中国南部的大门敞开着,如果让福摩萨的国民党军队向中国大陆发起进攻,会大大减轻我们在朝鲜的部队的压力……我曾经就此向华盛顿提出过建议,但是他们不予采纳…… “我想你最好立刻去第八集团军。你们的任务是,依托你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坚守住的最前方的阵地,尽可能靠前地坚持下去。……要守住汉城,必须尽量长久地坚守汉城一一这主要是出诸心理上和政治上的原因;当然,如果汉城最终变成了避难所,那就再无坚守的必要……我应该告诉你,目前美军的补给工作组织得不好,简直是一团糟!部队对朝鲜的严寒预防不够,冻伤很多。妈的,空军更是一群饭桶!他们不能孤立战场,无法阻止敌人源源不断地输送部队的补给品。难道他们把成千吨的炸弹扔到没有人迹的山坡上了吗?……好了,马特,我不用多说,你去了以后先多看一看,可以得出你自己的结论,你应该自己做出判断,不可能事事依靠东京指示。当然,我一定支持你,我对你是完全放心。诺.阿尔蒙德的第十军团由咸兴撤出,将由釜山登陆,之后编入第八集团军,由你统一指挥。要知道,对于沃克,我可从未授予这种权利。” “谢谢总司令对我的信任,”李奇微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非常礼貌地听完麦克阿瑟的谈论,开口道:“我准备今天下午飞到朝鲜去……还有几个问题请允许我现在向您提出……” “当然,我应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一一只要是属于作战方面的……”麦克阿瑟笑道。 “将军,假设发生苏联军队参战这种情况,那么,您会命令第八集团军采取何种行动?” 第6章 “嗯……我想这不大可能,”麦克阿瑟沉吟道:“如果那样的话,我将命令第八集团军撤回日本,即使这样做要花费几个月时间。” “如果中共军队继续南进,南朝鲜人是否有背叛我们的危险?” “会有这种危险的,马特,不过,现在还谈不上这种危险。” 最后,李奇微问道: “如果我发觉战局于我有利,您是否给予我向敌人发起进攻决定权?” 麦克阿瑟站起身来: “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马特,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小看了那些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是很危险的敌人,他们常常避开大路,利用山岭,丘陵渗透,他们习惯插入我纵深发起攻击,习惯于夜间运动和作战。而且,他们的步兵手中的武器动用得比我们充分。尤其是中国的整个军事机器都投入了这场战争而我们呢?连四个国民警卫师都拿不到……” “将军,谢谢您的忠告。” 三 会见麦克阿瑟的当天下午,李奇徽就从东京羽田机场乘飞机飞到了南朝鲜的大邱。 麦克阿瑟的确将自主指挥权交给了自己,这是他对我的信任棗在飞机上,李奇微思量着,这是一种重大的责住,也是一次宝贵的机会。要知道,这种被军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些人一生渴望都得不到。李奇微发现,从现在开始,他所担负的责任一生中哪一次也不能与之相比。二次大战中,李奇微指挥的部队始终都在上级部队的编成内行动。在诺曼底登陆那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绝无仅有的军事行动中,李奇微是乔·柯林斯第七军的一个师长,而第七军又隶属于布菜德雷的第一集团军。在突击部战役中,李奇微指挥一个军,而这个军也仅仅是考特尼霍奇斯将军第一集团军编成内数个军中的一个军。而霍奇斯的第一集团军则先后是蒙哥马利元帅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群和布莱德雷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群编成内的一支部队,在那两次战役中,李奇微虽然拥有在局部范围内机动处置问题的充分权利,但是总是有上级指挥官跟在后面,用更多的人力物力来推动和支持他的部队的局部行动,也就是说,如果他陷入困境,总是可以求助于上级,要求给予支援。而现在,在朝鲜战场,李奇微当然也有一位上级一一麦克阿瑟将军。麦克阿瑟作为联合国军总司令,对他的地面部队以及太平洋战区的海、空军部队握有全权。但是李奇微明白,如果自己当真请求增援,麦克阿瑟却再拿不出一兵一卒。美军驻日占领军最后一个团也投入了朝鲜战场;而麦克阿瑟本人则坐镇七百英里之外的东京。这个时候,李奇微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上午会谈分手,麦克阿瑟对他说的那句话:“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马特,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是呀,虽然海军依然控制着朝鲜半岛周围的海域,而空军、海军航空兵和海军陆战队航空兵继续掌握着制空权。但是,不管天气是好、是坏,是白天还是夜晚,是胜利还是失败,这些地面部队(美军、联合军和南朝鲜军)的安全还是要靠李奇微自己负责。在朝鲜,派不出预备队进行支援,上级也无法从其他战区抽调兵力。现有的第八集团军和即将编人的第十军便是李奇微的全部家当,再不会有更多的部队了。“……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是的,看来只能如此了。 要用这数量有限的部队抵挡住中共军队南进的攻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尽一切努力提高这支部队的战斗能力,以弥补数量上的不足。针对中共军队惯于夜间运动作战和穿插渗透的战术,应设法加强军中军、师与师之间的横向联络,无论进攻与退役都应协调一致,而且要充分运用探照灯实施战场照明,并就反坦克地雷与防步兵地雷的使用问题拿出妥善的办法…… 在由东京飞往大邱的途中,李奇微从飞机舷窗眺望着对马海峡滚滚的波涛,对自己上任之初应该着手解决的问题反复思考。 中共军队不是天兵天将,他们也是人,靠得是两条腿和步兵武器作战。他们的坦克和大炮数量少得可怜。他们没有制空权,他们的粮食和弹药供给几乎都靠人力和畜力运送……这必然会影响他们连续作战的能力。恐怕他们在向联合国军发起十一月底的攻势后,面对联合国军的急速退却而没有紧紧追击,从而使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脱离了险境,这一点便是证明。由此看,第八集团军不能采取一味退却的战术,而是应代之以进攻。一旦实力允许,就应该使第八集团军转入攻势。当然,这种攻势必须协调一致,不能重复分兵冒进的错误…… 进攻!要记住美国陆军的格言: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当李奇微下午四时踏上冬季阳光照耀着的大邱停机坪,在十二月的寒风中身体微微颤抖着的时候,他的内心下了这样的决心。 遗憾的是,在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在第八集团军后方指挥所用餐时,一条不起眼的小事便给他的胜利前景投下了阴影。倒不是因为晚餐的质量仰或是否对他这位新来的司令官的胃口,而是因为餐桌上铺的台布和盛食物的餐具让他大吃一惊:堂堂的第八集团军后方指挥所司令官的餐桌上,居然铺了条肮脏的床单做为台布,而盛饭的餐具则是十美分一个的最便宜的瓦罐,李奇微立刻想到,在这种世界各地的重要人物经常光临参观的地方,出现了这种床单和瓦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第八集团军在这次作战中完全丧失了荣誉感,在这种将就凑合的现象后面,掩藏着官兵低沉的情绪。 李奇微当即发怒了,喝令勤务兵找人来,将那有碍观瞻的床单换成了合用的台布,把那只廉价瓦罐换成了象样的瓷器。 但是,令李奇微不快的是,在随后几天他对前线部队进行巡视当中,类似的反常现象不断出现。 在他乘坐吉普车去巡视的路上,遇到第一名站岗的美军士兵时,他让司机停了车,随即走下来与那个年轻的士兵谈话。那个士兵望着这位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的将军棗他的合身的佩带手榴弹的马甲和头上戴的威风凛凛的毛边帽子,以及在他的翻领上闪烁的三颗星徽,似乎都没能让这位士兵振奋起来。李奇微发觉,这个士兵小伙子的姿态、举止都很正常,无论怎么说都很正常,但是他的精神面貌却有些反常。那种敬礼时特有的麻利劲呢,那种机敏而泼辣的言谈举止呢?那种咧嘴而笑时的自信的表情呢?这一切都哪儿去了?而这些恰恰是他在二次大战时在欧洲战场早已熟悉了的美国士兵们所特的标志。现在,这些曾让巴顿.布莱德雷、艾森豪威尔为之骄做的美国士兵的标志,在朝鲜战场都统统不见了……上帝呀…… 在对前线的巡视当中,李奇微沿途见了许多士兵。交谈当中,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对自己、对指挥官表现出丧失了信心。他们不清楚自己到朝鲜来干什么,总是盼望着能早日乘船回国,甚至他们在发牢骚时也没有情绪高昂的胜利之师所惯用的那种激愤的腔调,而是用一种不满的、犹豫不定的语调。他们总是很冷淡,闷闷不乐地提供着情况;食品供应经常不足,有时不能按时送到而且常常是冷的;想往国内写家信而没有信纸;服装不适合朝鲜的寒冷气候;没有手套双手冻得拉不开枪栓……等等,等等。 而军官们也比士兵强不了多少。李奇微遇到的所有师长、军长,全部对他提出的向中共军队发起反攻的计划大摇其头,认为无论实施何种进攻都会归于失败。总之,无论从士兵还是从军官身上,他看到的都是一支丧失信心的、瞻前顾后的队伍。这样的队伍又怎么能实施他的雄心勃勃的进攻计划?气得李奇微在一次高级军事会议上,声嘶力竭地向他的下属大骂了一通: “你们听着,美国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团军现在这副样子,准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儿!看看中共军队,他们总是在夜间行军,他们习惯过清苦生活,甚至吃的是生玉米粒儿和煮黄豆棗对你们来说,却简直是他妈的饲料!他们能用牛车、骡马和驴子来运送武药和补给品,甚至用人力肩扛背驮。可是我们呢?我们的军队离了公路就打不了仗,不重视夺占沿途高地,不去熟悉地形利用地形,不愿扔开使部队伤亡惨重的汽车而代之以步行,不敢深入山地、丛林到敌人的驻地去作战……,一句话,你们之所以变得对公路这样依赖就是怕吃苦,总想坐着汽车舒舒服服打仗。他妈的,到最后连人带汽车一块儿完蛋!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步兵!你们应该进山搜寻敌人井将他们控制在阵地上,不要忘了美国陆军老祖宗留下的口号: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骂归骂,李奇微自己心里也明白,眼下看来真不是谈论进攻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中共军队要在新年前后发起进攻了。而对这次进攻,第八集团军还要撤退多远,他自己心里真是没有底。 第三章 ------------------- 在战争中,军事指挥部有如整个军事机器的大脑,它决定着整个战争的进程,是攻,是守,兵力的运用,火器的配备,无一不由它发出指令。就象一个人的大脑牵连着人体所有的神经末梢一样,军事指挥部这个大脑,直接影响到每一条坑道和散兵掩体。 第7章 而且毫无疑问,随着部队的推进,军事诣挥部必须相应地向前移动位置。 现在,志愿军司令部已经前出到成川君子里,距前线部队的出击位置已经不远。 十二月末的寒风在冰冻的大同江上疾驰而过,横扫着君子里的矿山。山坡上草木桔黄,弹坑累累,一派苍茫。 指挥部设在一座很大的主矿洞里。密如蛛网的电话线扯进洞里,与严寒的野外相比,洞内温暖而潮湿。一处处瓦斯灯映照着洞子,洞壁的金矿在光线照射下发出全黄的光芒。 彭德怀微蹙浓眉,凝视着洞壁上悬挂的巨幅作战地图。地图上,作战参谋人员标出的各式红蓝箭头和其它标记,将三八线南北敌我态势分布一目了然地显示出来。据敌情通报,美 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死后,新任司令官马修·李奇微中将已于近日上任。他正在加紧整顿部队,沿三八线修筑防御工事。从最新敌军部署看,敌人第一线防御部队都是伪军。伪一师在汶山一带,以此由西向东,沿三八线敌兵力部署为:伪二师清平里以北,伪五师分布红碛里、梧月里、古吞里一线,伪八师于杨通里、麻田谷、沙田里地区,伪十师春川,伪三师论里、富坪里、日稳里,伪九师于洪川东南一带,伪首都师江陵及襄阳地区。以上伪军九个师布防三八线以南地区纵深五十到一百公里。另据情报:加拿大旅九千余人不久前由仁川登陆,一部开永登浦,一部驻仁川市内。英二十七旅驻水原,英二十九旅经水原南下,于二十六、七两日在水原线,设四个官兵流动招待所以收容部队。美二十四师在议政府地区,骑一师在汉城以东广壮里、金谷里一带,美二十五师驻金浦以东,土耳其旅驻通津、江华岛,美二师南移大田。东线美十军团已撤完,由海运至浦项、登山港白登陆。从地图上标示敌军行动部署的蓝色箭头中,彭德怀似乎亲眼看到敌军正在调兵遣将,修筑工事。他已看到一种前奏,一种敌军充分利用空间地域构成梯次防御的前景。从敌军日前将第一线防御部队全部部署伪军来看,似乎三八线突破受阻将不会很大,问题是我军究竟能突破敌几道防线,这在彭德怀心中尚无底。战争中敌我势态千变万化,一切要随机应变。 彭德怀又仔细审视我方兵力部署情况。目前,我方沿三八线由西向东兵力部署为:人民军一军团开城一线,五十军茅石洞至高浪浦里一线、三十九军位于新岱、土井,四十军峨嵋里到高滩,三十八军楼岱到板巨里,四十二军观音山到拜仙洞,六十六军龙沼洞至马坪里,人民军五军团在杨口,二军团在麟蹄。各部队均已到达预定出击位置。 按彭德怀原来的计划,第三次战役十二月中旬末开始攻击,十二月底可结束,之后部队在三八线以北休整,准备来年春季攻势。但毛泽东从政治上考虑,要求彭德怀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不使美军借外交谈判的幌子获得喘息机会。由于美军退缩很快,原计划十二月中旬末的攻击已不可能,部队开始战役连接,挺进三八线。因此,第三次战役必将在三八线以南打。 谁都知道,任何一次军事进攻,如果没有各方面的充分准备,必将难以奏效。而摆在彭德怀面前的难题是:我方准备攻击,敌方亦在准备防御。因此我方准备时间的延长就意味着给了敌人更多的防御准备时间。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方应力争抢时间,既作好攻击的充分准备,又要尽快打响,不给敌人以更多的准备时间。 其实,彭德怀内心里还是认为打这一仗将是比较勉强的。他当然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乘二次战役大胜的威风,不给敌人的喘息之机,千里南进追击敌人当然是很好的办法。问题是我方条件不具备。在十二月的奇寒中,已经连续作战两个月的部队徒步追击坐着汽车逃跑的敌人,很难说自己不被拖垮,更不用说这种追击作战还须在夜间进行,以躲避白日敌方飞机的狂轰滥炸。彭德怀一直把希望窃托在第二番参战的主力军开上前线,那时候,第一番参战部队已经过充分的休整补充,而我方的空军、高炮等力量也得到更广泛的运用发挥,到那时,再与敌军开始决战。但是,毛泽东有毛泽东的考虑:美方不是放出要谈判停战的空气吗?不是授意十三国搞了个停火的提案吗?看来,美方需要的是停火,停火对它有利,它可以拖延时间,重整残部。如果我方也停止于三八线以北,进入冬季休整,那不恰恰是敌人所希望的?既然美国和它的一些盟国由于朝鲜战场的失败已经产生并加剧了矛盾,而且美国当局已经有了撤出朝鲜的考虑(当然,那个狂妄的麦克阿瑟除外,那是个战争贩子,唯恐天下太平),那为什么不再加一把劲,打过三八线,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压力,以求得朝鲜问题的尽快解决? 问题的症结是:朝鲜战争能不能速胜?问题能不能尽快解决?彭德怀经过反复慎重考虑,于十二月十九日给毛泽东发去如下电报: 毛主席: ……两次大胜后,朝鲜党政军民情绪与中国志愿军的影响大为提高,速胜盲目乐观情绪也在各方面生涨。苏大使说:美军将速逃,要我军速进。这种意见,不仅是苏使意见而是朝党中央多数同志要求。据我看朝鲜战争仍是相当长期的艰苦的,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战线缩短,兵力集中,正面狭小自然加强了纵深,对联合兵种作战有利,美伪军士气虽然较前低落,现还有廿六万左右兵力。政治上敌马上放弃朝鲜,对于帝国主义阵营说来是很不利的,英法也不要求美国这样做,如再吃一两个败仗,再被消灭两三个师,可能退守几个桥头阵地(釜山、仁川、群山),也不会马上全部撤出朝鲜。我军目前仍应采取稳进,对现在十三兵团使用上不要太伤害元气。目前虽未到顶点,但从疲劳上(两个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资不能及时补给,气候寒冷,是值得严重注意的。现在开始战役接敌运动,此役除运输困难,气候寒冷,相当疲劳外,特别是由山地运动战转为对阵地攻坚战(三八线原有相当永久工事)没 有进行很好的普遍的教育。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八日给你的报告中提到暂不越三八线作战,充分准备来年开春再战,得十三日复电后现已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如无异外变故,打败仗是不会有的,攻击受阻或胜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为避免意外过失拟集中四个军(五十军、六十六军在两翼牵制敌人)首先歼灭伪一师后相机打伪六师,如果战役发展顺利时再打春川之伪三军团,如不顺畅即适时收兵,能否控制三八线亦须看当时具体情况再行决定…… 两天后,彭德怀即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赞同他在上述电报中做出的分析。怎么会不赞同呢?以前彭德怀提出第三次战役暂不越三八线作战,为什么暂不越三八线?电报中对此原因一一说明。即便如此,接毛泽东指示后,还是“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尽管这种态度有些勉强。至于彭德怀电报中提出的“速胜盲目乐观情绪”,那当然是错误的,一定应当作长期的打算,速胜只是一种愿望,问题是谁承认要速胜谁就要给速胜打保票。谁敢打保票?但是只有尽快打过三八线,拿下汉城,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巨大压力,才能促成帝国主义阵营内部的矛盾激化,有可能使朝鲜问题较快解决。而停止于三八以北休整,显然是敌人求之不得的。因此,毛泽东在回电中,赞同彭德怀对敌情的估计,同时又一次强调:“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线在人们中存在的旧印象进行其政治宣传,并企图诱我停战。故我军此时越三八线再打一仗然后休整是必要的。” 好啦,既然政治上需要越过三八线再打一仗,那么当然就谈尽快准备,尽快动手。然而,各部队的开进和筹粮却耗去了一天又一天的时间。这期间,毛泽东又主张改变过去让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深入敌人后方进行牵制扰乱的任务,针对敌人在三八线和三七线之间构筑阵地防御的部署,决定打一仗后,让我军后撤几十公里,以使敌人恢复防线,便于来年春季歼敌。这又让彭德怀大惑不解:难道动用许多力量攻占了三八线,之后再让出?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两个多月没有休息的部队去强攻敌阵。既然攻下了,就应该占领之,何况三八线附近山川交错,是良好的防御地带?不行,应该再次向毛主席提出自己的异议。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彭德怀给毛泽东拍电报指出:“……此役,在部队中动员,强调越过三八线的政治意义(实际上政治意义不大),占领三八线后又不要三八线,还须作一番解释。我意即已占领了,如无其他特别原因,就占领之,不去威胁汉城,让敌占领。如敌象平壤一样自动放弃,即令人民军一军团前往占领……” 电报拍发了,彭德怀隐隐有些担心,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袭上他的脑际:你彭德怀是怎么搞的?你提出暂不越三八线作战,我反复对你说,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你说部队应该在三八线以北休整,反对速进;我还是说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现在我提出此役结束后,退到三八线以北休整,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我们春季歼敌,你却又提出占领三八线…… 彭德怀一边在地图上观看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一边思索着这一阶段与毛泽东的电报来往……现在我军各部队已进入预定出击位置,战役攻击即将打响,而毛泽东对他二十八日晚的电报究竟怎么看? 第8章 这天上午,彭德怀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 彭德怀同志并告高岗同志: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时电悉。同意你的计划,此次战役如发展顺利,以六十六军或四十二军占春川、洪川,以人民军一部队占襄阳、江陵,分储粮弹,准备春季攻势。……所谓三八线在人们脑子中存在的旧印象,经过这一仗也就不存在了。我军在三八线以南或以北休整,均无关系。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必引起资本主义各国甚多揣测,民主阵线各国亦必有些人不以为然,发生许多议论。如我军能照你们 目前部署,于一月上半月打一个胜仗,争取歼灭伪军几个师及美军一部,然后休整两个月,准备春季攻势,则对民主阵线及资本主义各国人民大众影响甚好,对帝国主义则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情绪。(菲里波夫[即指斯大林]同志对志愿军的领导认为是正确的。他批评了许多错误的议论,他了解朝鲜作战中的困难,他自动提议增加汽车二千辆,解决你们 的困难问题。)军委已通令全国军队(除新疆西康外)每连抽老兵二十人,如进行顺利,可于二月间集中第一批四万余人补充志愿军。敌军新指挥官李奇微中将已到汉城,代替已死的沃克中将,他一到就下令美伪军各部死守,不许后退。这时我军寻歼伪军及一部美军,甚为有利。假如他在此次战役后固守汉城不退,则对我更为有利。我们现在不怕缺人固守汉城及三七度线以北区域,只怕他退出该线而扼守大邱釜山狭小地区。但后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你们要准备对付这一种情况。 毛泽东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读罢这封电报,彭德怀心里踏实了。毛泽东同意了他的计划,不再坚持攻下三八线一带又放弃的方案。当然,毛泽东的电报中包含着对他的告诫:“……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则必引起……”这段话显然是针对他以前主张暂不过三八线作战而讲的。彭德怀甚至觉出:在毛泽东这种告诫后面,隐含着对他的责备:“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毛泽东这句话虽然是假设,但也难保不是在说,从十二月初我就令你们再打一仗,越过三八线,而现在已是十二月末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作……那么,更不要提整个冬季都在休整的后果了。不行,这一仗再不能拖延。 其实,身为战地最高指挥官的彭德怀非常清楚,整个十二月间志愿军并非没有动作,而是在根据变化的敌情,不断地开进、接敌,不断地加强物资运输,不断地筹借粮食。试想,八十万大军屯积在北朝鲜狭小地区内,人人都有一张嘴,要吃饭,靠国内运输又接济不上,运输线总是被每日持续轰炸的敌机截断,筹粮只能靠朝鲜当地群众,虽说是借粮,将来由中国政府偿还,但粮食毕竟有限,而部队往往筹到的是稻谷,还需要战士们动手,自己碾稻米。光每天的吃饭问题各邹队都伤透了脑筋,更不用说还要筹足十天的干粮,以备作战之需。眼下,按毛泽东的指示,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改变了过去向敌后挺进的计划,而是进到杨口及华川以东协同志愿军南进歼敌。毛泽东的这个决定是正跪的,因为敌东线部队已全部撤回朝鲜半岛南端登陆,增加了敌防御纵深,这睁大大缩小了二、五军团挺进敌后的游击区域。接毛泽东二十六日电报后,彭德怀立即与朴一禹商量,重新部署了人民军二、五军团的预定出击位置,并将此情况于二十七日向金日成作了通报。困难的是,二、五军团筹粮困难,计划由安边、元山地区筹送而一时还不能解决。昨天,彭德怀接到中朝联军副司令金雄电报,告知人民军二、五军团已先后开进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但部队筹粮极为困难,各部队只带了三天粮食,要求战役尽快打响。但事情常常不如人意,西线韩先楚总指挥通报,由于部队准备尚不就绪,攻击时间拟改为三十一日黄昏开始。现在,毛泽东电报已到,同意了彭德怀南进的部署,战役再不能拖延,越快越好。 彭德怀当即令作战处长甘如给韩先楚发电,告知韩先楚:“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二十七日先后己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配合下面攻击,仅带三天粮食,该地筹粮甚困难。你们将攻击时间改为三十一日黄昏才开始,对于粮食困难甚为焦虑。因此,三十一日十七时攻击计划不能再拖延长请注意。” 电报发出后,彭德怀依然守着作战地图反复研究。彭德怀几十年来戎马生涯,作战地图与他形影不离。他对作战地图的熟悉胜过熟悉自己手掌的纹络。那代表进攻方向的箭头,那表示部队出击地域的圆圈,那锯齿状的防御连接线,在彭德怀的眼里都可以变为实际的战场。此刻,彭德怀面对作战地图,似乎亲眼看见志愿军各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战前准备:我方的火力正在对敌方进行地形工事强度侦察,一支又一支精干的侦察队正在深入敌后破坏电线桥梁设施。抓俘虏了解敌兵力火器配置情况,而各部队营连战士们正在繁忙地赶制干粮和炒面,检查武器弹药及炸药和反坦克地雷;工兵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扫雷准备。而在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各级指挥所里,指挥员们正在召开各种形式的战前民主讨论会,面对作战地图和简易沙盘研究和选择最佳的进攻方案,各级政工干部们正在对部队再一次进行作战前的政治动员,各班排和各尖刀小组的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一般飞向各级指挥所……彭德怀相信自己的部队和那些勇敢的战士们,为新中国而战的崇高荣誉感使他们自觉自愿地去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即便在最困难的条件下,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都会拼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去用双手卡住敌兵的脖子…… 然而彭德怀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种担忧到底出自哪里甚至他心里也并不明确。他只有再一次地查阅各部队送来的情况通报和拍发的有关电报,再一次地细细揣摩被作战参谋将敌我态势标示得清清楚楚的巨幅作战地图,对即将发起的攻击作战有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进行着合乎推理的判断……要是有个人在旁边好好商量商量也许更稳妥些,但是,眼下不可能。邓华由于生病,留在志愿军司令部原驻地大榆洞养病,未能随指挥部向前开进;洪学智全部精力都投入了繁重的后勤补给工作上,那同样是一个激烈的战场;韩先楚已去坐镇西线担任西线几个军的总指挥;而联军副司令金雄 缺53页 四门,车辆四十多台……” “天亮了怎么不搞好伪装。让敌机轰炸”彭德怀吼道,“车辆和大炮都是人民的血汗!同志哟!” “彭总,现在是冬天,冰天雪地,树木光秃秃的,伪装条件太差了……”联络参谋摇头叹道,仿佛指挥几个炮师的是他本人,而他应该对这些损失负责似的。 “几个炮师什么时候能赶到预定位置?”彭德怀问。 “除炮一师二十团在云山太远之外,其余各炮团估计明三十日可全部进入阵地。”联络参谋又补充说,“部队真够艰苦的,想了不少雪夜行车防滑的办法,车陷到冰水里,干部带头跳水推车,零下二十多度呀……二十五团有一个老兵一夜里八次下水推车,腿都冻黑了,战士们真没说的……” “唉,缺少制空权哪!”彭德怀叹道。随即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中午,彭德怀接到西线总指挥韩先楚的电报,解释为什么将进攻时间推迟到三十一日十六时的原因,证实了那位联络参谋的报告。 彭总: (一)攻击时间之所以推迟至卅一日黄昏,是由于三个军后尾师直到廿八日才集结完毕(五十军现在还未全部进到攻击位置),炮兵则采取每团组织几个精干连,全部人员坐大车赶来,至今(卅)日晚方可赶到,仓促进入阵地。且敌机及炮火昼夜不停向我前沿袭击。时间虽推迟了几天进行,准备工作严格说来仍是很紧促的,炮兵阵地还是步兵代做的。 (二)歼灭伪六师如汶山地区伪一师未进即按你的指示以三军九军五十军攻歼之。 韩先楚 卅日十时 二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黄昏十七时,中朝联军在朝鲜西海岸间沿三八线四百余里宽的地面上,向敌军发起了总攻。这是志愿军入朝后第一次进攻战役,也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联合司令部成立后两军首次大规模协同作战。 暮色降临后,总攻开始。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成千上万发炮弹准确地轰击敌阵,摧毁着敌人的防御工事:暗堡、铁丝网、鹿砦……火光冲天,硝烟升腾天际。潮水般的志愿军战士们从事先埋伏的出击地一跃而起,伴着激励斗志的冲锋号,向敌阵发起勇猛的冲击。一时间,枪声密集,恰如除夕的鞭炮齐鸣,所不同的是,枪声中,成百上千的敌兵还没来得及逃出工事便被冲上来的志愿军战士击毙。敌军死伤无数。而中朝军队在突破敌阵时,奋不顾身,甚至在工兵来不及扫雷的地段,由浪潮般的战士徒涉雷区,伴随着枪弹的扫射和不断爆炸的地雷,我方亦弃尸累累…… 好一幅除夕之夜惨烈激战的图景!这是二十世纪上半个世纪的最后一天,真可称之为:世末之战。 第9章 在君子里志愿军司令部作战指挥室里,作战参谋人员接电话的呼喊声、收发报机滴滴嗒嗒的电键声构成一种忙乱而紧张的气氛。彭德怀面对着作战地图,双目冷峻。参谋人员不断把突击部队前进位置的最新情况标示在地图上。彭德怀双目不离地图,他从这里,透视着夜幕笼罩着的战场。 这天下午一直到总攻开始,彭德怀一步也没有离开作战室。他的心早已飞到前线各突击部队。作战地图上那巨大的红色箭头标示得很清楚: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五十军共四个军并加强炮兵六个团形成右翼攻击纵队,由韩先楚副司令员指挥,将于高浪浦里至永平地段上强行突破,首先集中力量歼击伪六师,再歼伪一师,得手后向议政府方向前进。我志愿军第四十二军、六十六军并加强炮兵第四十四团形成中路攻击纵队,由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和政委周彪统一指挥,将于永平以东至马坪里地段突破,首先集中主力于永平至龙沼洞地段歼灭伪二师一至两个团,得手后向加平、清平里方向扩张战果,切断汉城至春川间的交通。另以一九八师从华川渡过北汉江向春川以北之敌佯攻,抓住伪第五师,策应左翼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渡昭阳江南进。 彭德怀心里清楚,这次除夕攻势,我方准备并不很充分。据报告,配属主要突击方向的炮一师昨日损失严重,该师两个团昨(三十日)拂晓前匆忙赶至集结地域,部队缺乏雪季防空伪装手段,加之集结地域靠近河川及公路交岔点,当日该部普遍遭敌机空袭,损失火炮十九门,还伤亡大量人员及马匹。经紧张抢修,到总攻开始时,二十六团仅有十六门炮可以参战,二十五团仅有八门炮参战。而二十七团由于路途远尚未在到集结地,已无法参战。炮二师与炮八师亦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面对敌人三八线坚固的防御工事,我方炮火显得太少。但是,战役总攻亦不能推迟。惟愿我方炮兵充分发挥现有火力威力,以一当十,猛、准、狠地摧毁敌方工事……现在值除夕之夜,但愿此次战役的突然性能弥补火力的不足…… 终于,当这天黄昏降临后,指挥部接到报告:在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方炮兵在各突击地段上准备完毕,即将开始向敌阵轰击。这时候,彭德怀站起来,在地上来回急速走动。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总攻开始,我军炮兵阵地炮火齐射,轰向敌阵,成功地压制了敌人火力点:敌炮火被压制,不少敌炮兵阵地,在我方炮击的几十分钟内未发出一弹。 彭德怀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似乎看到: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军大炮昂首怒吼,隆隆的声音震撼着大地和山峦,在我军大炮猛烈的急速射击下,敌军防御工事彼摧毁,我军成千上万的战士向敌阵发起冲锋。 “报告彭总,”作战处长丁甘如上前向彭德怀说,“朴一禹次帅又来电话,让您去吃饭,他说,今天是除夕……” 彭德怀太手一挥,打断了丁甘如的话: “让他们再等等,这个时候那里顾得上吃饭哟!” 今年的除夕意义不同:既是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个除夕,又是中朝鲜军指挥部成立后共同作战的第一天,因此,朝鲜j民军总部的领导同志约请彭总和志愿军总部的领导同志共度除夕之夜,特地准备了具有朝鲜风味的晚餐。朴一禹已经第三次打电话催彭总赴宴了。但是,彭德怀一心关注着我军能否突破三八线,在得不到胜利讯息之前,他哪里肯离开作战指挥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彭德怀在作战指挥室走来走去,焦急等待前线的消息。一个多小时后,各主要突击方向的报告陆续来到: 右翼攻击纵队已突破三八线。三十八军干十七时半至十八时仅半个小时便突破敌阵。目前,一一三师进占上揪洞,一一四师进占揪洞里并分向射亭里、梧梅里攻击前进; 三十九军十六时半突破敌阵,正向纵深发展; 四十八军十八时半突破敌阵,正沿铁路两侧向东豆川攻击前进; 五十军正由高浪浦东渡江,进展顺利; 中路攻击纵队突破三八线:四十二军十八时二十分突破敌阵,正向道城岘、上佳溪前进; 六十六军尚在华岳山、马坪里激战,估计几十分钟后可突破; 左翼人民军攻击纵队进展顺利:二军团己进至三八线以南的大兴里;五军团已进占洪川西南新岱里截断汉城与洪川敌之交通…… “好!全线突破!”彭彭怀一怕大腿,高兴地放下电话机,“走,吃饭去。” 除夕晚餐是在距志司指挥部十几里远的朝鲜人民军参谋部进行的,室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而在那间用作宴会厅的简陋的草房里,却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没有铺着台布的餐桌,全部菜肴都摆在地坑上。彭总和朴一禹等众多的领导同志围坐在坑上。地坑烧得很热,主人特地给彭德怀一个坐垫,但彭德怀不习惯盘腿坐坑,干脆蹲在坑上吃。大家连连碰怀祝酒,庆祝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 席间,朴一禹特地找了几个漂亮的朝鲜姑娘给彭德怀祝酒。彭德怀也向朝鲜同志祝酒。一位朝鲜姑娘不会喝酒,彭德怀说: “今天是中朝联军井肩作战,突破三八线,今天的酒一定要喝!” “彭总司令,您是中国志愿军的大统帅,您带兵帮助我们打败美国和李承晚,让我代表朝鲜父台兄妹敬您一杯酒!”那位姑娘要彭德怀喝。 “不,我算么子大统帅,我不过是一个农民,”彭德怀摇头道:“这酒,还是先敬给朝鲜人民……在大榆洞的时候,我听说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我们驻地附近一个朝鲜老大爷和 他的女儿正在田里劳动,来了几架敌机扔炸弹,老人被炸弹炸了,尸体横飞,女儿被震昏了。后来,那个姑娘醒来了,爬起来找她父亲,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条大腿。她把父亲这条大腿背回了家,却没有流一颗眼泪……朝鲜人民强悍、勇敢那!那个姑娘了不起!来让我们为了不起的朝鲜人民敬酒!” 彭德怀一番话,说得满座肃然。在彭德怀的提议下,宾主举杯,连同那位不会喝酒的朝鲜姑娘,一齐喝下了这一杯难忘的酒…… 就在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的除夕之夜,在汉滩川至北汉江、昭阳江的广大区域里,降临了一场奇寒!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左右。朔风怒号,夹杂着钢刀似的雪片,袭击着衣着单薄的中朝军队。尤其是众多的志愿军战士更其艰苦。入朝两个多月来,连续征战,衣服早已破烂,鞋子开裂后用绳子捆绑,加上入朝后供应不上,营养极差导致体力严重削弱,不少战士患了夜盲症。在这风雪交加之夜,部队强攻敌阵,之后连续攻击前进。众多的部队战士忽受奇寒徒涉江河。阻挡他们的不仅是敌军设置的地雷阵、鹿砦和铁丝网,还有连绵而陡峭的雪山深谷。冻硬的鞋底象钢板一样滑,不断有人失足滑落到积雪的深沟里,冷风裹着雪片迎面扑打着战士们,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鞋袜被雪水渍湿了并冻结在一起,汗水又逐渐把衣服上的雪粒溶化,经寒风一吹,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有如身着冰雪的铠甲。随着夜的延深,气候越来越冷。在四处隆隆的爆炸声中,战士们以顽强的毅力疾速攻击前进,尽管他们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被冻僵而仆倒在地,但部队疾进的脚步毫不停顿!这场风雪大进军的艰苦程度不亚于世界军事史上任何一次艰苦战役。呵,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勇士们!这值得后世人永远记住的五零年的除夕之夜!这残酷的世末大战! 第四章麦克阿瑟的意思是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就不干了 ------------------- 一 在李奇微指挥部的墙上,挂着这样一幅座右铭: 一个司令官唯一不可饶恕的错误是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麦克阿瑟在十一月中旬向鸭绿江发动的“圣诞节结束战斗”的攻势,之所以被中国军队的突然出现打得败退到三八线以南,就是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被打了了个措手不及。而这恰恰是一个军事指挥员最不该犯的错误。李奇微决心不再重蹈麦克阿瑟的复辙。在他上任之初,便督促各部队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以应付中共部队即将发起的攻势。 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午,当前线越来越多的报告表明中共军队的攻势即将来临之际,李奇微从大邱基本指挥所乘飞机来到汉城前进指挥所。在飞机从大邱飞往汉城的途中,李奇微心里并没有什么惊慌:该准备的都尽可能地准备了,他已在三八线南远布署了几道防御线,为此,李承晚给他调来了尽万名朝鲜劳工,这些劳工在汉江以南十五英里的第二线防御阵地昼夜不停地捍舞着镐头和铁铲,挖掘战壕、暗堡以及修起鹿砦和一道道铁丝网。而在最南边,李奇微命令工兵指挥官戴维森准将,率领成千上万的民工,构筑一个纵深很大的防御阵地,以备将来可以倚托这个阵地坚守。在飞机经过该条后来被称之为“戴维森防线”的地段上空时,李奇微从舷窗向下眺望,看见在漫长的规划防线上,蚂蚁般的民工们正在挖掘着堑壕,望去象地面蠕动着的一条巨龙。看到这个情景,李奇微内心暗暗称赞李承晚说:这个反共坚决的老人在尽最大的力量支援着联合国军。 第10章 他想起自己来到朝鲜的第一天下午,便由美国驻甫朝鲜大使莫西奥陪同,前去拜访李承晚总统。那时,李承晚的脸色非常冷淡,似乎这位新来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宫与他的前任司令官一样,在战场上的全部作用只能是命令部队后撤再后撤。而当李奇微有力地握着李承晚的手,表白他说:“见到您很高兴,总统先生,到朝鲜这个地方来,我是准备着长期呆下去的。”这句话一出口,就见李承晚那原本冷淡如冰霜的脸上,露出了象东方的太阳一般温暖的笑容,甚至眼睛都湿润了,连忙殷勤地领着李奇微去见他那年轻而可爱的妻子,并且一同亲热地喝着热茶。当李奇微提出要组织民夫修防御工事时,李承晚一口答应:“需要多少人请说吧,将军,三万?五万?甚至十万!” 李承晚没有食言,现在,数万南朝鲜民工已经修筑了一道道防御工事,而南边最浩大的“戴维森防线”已经动工……在各条防御战线上,即将安放上他刚刚电情华盛顿当局从国内火速空运的十营新型重炮。当然,更重要的是,美第十军已由釜山登陆,正在向南运动,从他到朝鲜的二十六日起,第十军已正式编入第八集团军的序列。装备齐整的第十军各师,将成为防御和未来反攻的生力军……看吧,在这样牢固的梯次防御阵线的火力前,缺少坦克重炮只靠步兵轻型火力的中共军队又能前进多远?尽管在东京时,麦克阿瑟一再告诫他:不要小瞧了中国人,他们惯于夜间运动作战……可是,李奇微心里却总是提醒自己:不轻视中共军队是必要的,但是对于这支被失败情绪笼罩着的军队,更为重要的是不要小瞧了自己…… 不知为什么,有一会儿工夫,李奇微竟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在老朋友珍尼斯家的客厅聚会时,突然接到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让他接替刚刚死亡的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的电话。“显然,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他与妻子和朋友谈笑的兴致扫荡得无影无踪。但是为了不使妻子扫兴,他直到第二天早餐时才将这件事告诉妻子,当然,妻子的担忧之情是不言而喻的。而他,则似英勇赴难的壮士一般,写下了一份遗嘱——既然沃克遭到不测,很难说同样的命运绝不会光顾他。并且,他还叫来摄影师,给他和妻儿一起拍了合影,而现在这张合影就带在他的身上…… 在飞机上想到这件令人不快的事,让李奇微多少有些奇怪:怎么,是要准备赴死吗?当然不,应该是是为胜利而来但是,一切准备都是必要的,防上事到临头措手不及……不过,战争中常常出现意外情况,面对中共军队即将发动的进攻,第八集团军的各项防御计划究竟能得到何种程度的实施,李奇微得不到答案。 果然,就在他到达汉城前进指挥所几个小时后,中共军队的大规模进攻伴着黄昏的夜幕降临给了第八集团军。而且,进攻的凶猛程度真让李奇微感到吃惊。整整一夜到天明,指挥所里告急的电话和电报纷至沓来,由西到东几百里阵地上,到处被中共军突破,而处在第一线以南朝鲜各师均岌岌可危,南朝鲜第一师和第六师遭到的打击尤甚,几乎溃不成军……怎么?难道三八线的永久性防御工事还不够坚固吗?难道中共军队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天兵天将吗?难道在他们的进攻道路上,不是布满着地雷阵地和层层的人力网吗? 一九五零年元旦早晨,天刚拂晓,李奇微就乘坐一辆吉普车离开了集团军前进指挥所。 吉普车驰离汉城市区,沿着向北的道路疾驰。那时候,清冷的寒凤在荒漠的雪野上光厉地呼啸着,远处隐隐响着隆隆的爆炸声。吉普车开列距离汉城以北几公里处,李奇微就开始遇到从前线撤退下来的第一批败兵。越往北走,那令他沮丧不已的情景就接连不断,一批又一批溃退下来的士兵们乘坐着汽车川流不息地向南逃去,他们一个个被寒夜冻得青紫的脸上桂着惊慌失措的神情,大多数士兵部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部队丢弃了火炮、迫击炮和机枪等重武器,仓惶不已。没有乘坐汽车的十兵们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南设贪,也有些士兵不知从哪里抢来了牛车、驴车,挥舞树棍、皮带驱赶着牲畜载着这些败兵逃走,闹哄哄的景象好似要去赶集。成群的士兵似乎都被昨夜中共军队的攻击吓破了胆,在没有领导、没有秩序、没有手中武器的情景下大规模溃逃。 面对这羊群似的败兵,李奇微怒从心起,他命令驾驶员将吉普车横在路中,试图阻上这些败兵的溃逃。但是那些迎面而来的载满逃兵的汽车毫不停顿,绕过他的吉普车,在一片对这个挡路的长官的骂声中远去。李奇微大怒,他跳下吉普车,站在路当中,挥舞着手枪喊叫着,可是一辆接一辆的卡车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将军的吆喝,毫不减速地从他身边冲过去。 后来,李奇微总算截住了一辆南朝鲜军队的卡车,卡车上的军官茫然地望着这位毛边帽子上缀着三颗星的美国将军,装出一副根本听不懂英语的样子,不服从李奇微的示意。在这辆车的带动下,长龙般的车队又拼命向南逃去。以至李奇微拨出手枪朝天空鸣放数枪。但连他自己也清楚,对于这些咋夜刚刚经历了雷鸣般的大炮、暴雨般的枪弹的攻击而溃逃的败兵听来,他这几声可怜的枪响实在微不足道的。 当李奇微终于悻悻地将手枪插回枪套里时,他已经意识致,撤离汉城将是不可避免的了。并且,任何试图在此时此刻阻拦这些败兵的举动,都与阻挡雪崩一般徒劳无益。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南逃,直至汉江以南十五公里的预设防御线。那时候,他们溃逃的速度也许会因远离了放军而放缓,再用宪兵来阻止他们继续败退,从而收集这些败兵残将,重新整编。 三天以后,中共军已在全线突人防御纵深十五至二十公里。据报告,西线中共部队已突破临津江,逼近汉山:一支强捍的中共军冲破层层阻击,迂回到东豆川南一带,使南朝鲜军队一师和六师的联系被切断,随时都有被包围的危险。右翼方面亦遭到中共军猛烈进攻,修德山和上下红磺里地区已被中共军队攻占。而北韩的两个军团正迅速逼近洪川、横城,威胁着第八集团军的侧翼。要求撤退的告急电报不断从各个防御地段飞向李奇微的前进指挥所。一月三日午前,李奇微乘一架小型飞机到达前线;会见一些高级指挥官,在这些指挥官众口一辞的催促下,迫于中共军全线突入纵深的巨大压力,李奇微只得下令撤到汉江以南,尽管此举非常危险。显嘏易见的事实是:将汉江以北众多的部队和火炮、坦克及各种车辆撤过乱冰阻塞的汉江,无疑是一种大规模的复杂军事行动,一旦撤退因中共军的迫近轰击而延误在汉江以北,损失将是毁灭性的。 当日午后不久,李奇微就告知莫西奥大使,要他通知李承晚总统:第八集团军准备立即撤出汉城,要求南朝鲜政府仍留在汉城的部分机构必须下午三时以前撤离汉城;自下午三时起,汉江大桥和来往要道仅供军队通过,民间车辆和行人一律禁止通行。 不久,李奇微接到莫西奥的电话,转达了李承晚总统的质问—— “李总统说,李奇微将军讲过,他是准备长期留在朝鲜的,可现在他刚到朝鲜一个星期,就要撤离汉城,难道他指挥的军队只会撤退吗?” “你最好告诉他,请他到前线听听中共军队进攻时吹起的刺耳的军号,看看成千上万的中共军用不堪入耳的蹩脚英语喊‘缴枪不杀’而蜂涌冲锋的情景,再看看他们南韩的军队是怎么象羊群一般的溃逃吧!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实施我的反突击计划?而坚守阵地就等于送死!……你告诉李总统。我现在只是撤离汉城,并没有准备离开朝鲜……” 挂上电话后,李奇微吩咐人把第一骑兵师长助理帕尔默准将叫来,命令他亲自赶赴汉江大桥一带全权负责交通管制。 “……你要以我的名义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保证第八集团军源源不断地通过……从下午三时起,禁止非军方以外的一切车辆和行人通行,以免堵塞交通……我最担心的是,汉城的数十万难民涌上大桥,那他妈的可就给中共军帮了大忙啦!” “将军,如果成千上万的难民拒绝离开汉江大桥呢?”帕尔默准将想得到上司赋予的最高权利。 “那就让你的宪兵向他们头上鸣枪示警;如果还不能阻止,那么就直接向人群开枪!” 事实证明,李奇微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在美国宪兵的拦阻下,数十万南朝鲜老百姓默默地等候在汉江北岸,忍受着寒风的侵袭,并不敢与军方争过那些临时架设的浮桥以及汉江主桥。忍耐不住的性急者,便携儿带女,背负着包裹,赶着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地从结冰的江面上走过。 李奇微亲自在现场督阵。一小时又一小时,成群结队的士兵以及由卡车、坦克、火炮和各种运输工具组成的漫长队伍缓缓通过一座座浮桥。暮色降临前,庞大的八英寸榴弹炮和重型“百人队长”式坦克轰隆隆驰上浮桥,浮桥被超负荷的重量压得深深地陷入冰层下的江水。那时候,李奇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心浮桥经受不住这些火炮和坦克的重量。尤其是,从北面和偏东方向不断传来的沉重爆炸声预示着中共军追击部队的迫近。一旦中共军的炮兵部队强行推进到附近,利用远程炮火向汉江桥轰击,那么这次撤退就将酿成大的混乱,损失必将非常惨重……幸运的是,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第11章 天黑以后,最后一辆坦克总算顺利地开到了汉江南岸。李奇微立即坐上他的吉普车,向设在永登浦的临时指挥所进发。而在他背后,耐心等待了几个小时的南朝鲜人,便黑压压地蠕动着,涌向了汉江岸边…… 二 “骗子!阴谋!马歇尔和布莱德雷在给我的脖子上挽圈套了,他妈的!” ——一月九日傍晚,在东京第一大厦联合国军总司令办公室,麦克阿瑟愤怒地骂着。那时候,办公室里光线已经灰暗,麦克阿瑟被激怒的脸色显得灰白,他在灰色军用地毯上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一边反复对他们高级作战参谋惠特尼少将倾泻着他对华盛顿当局的怒气、 “你看看惠特尼,他们在电报中说,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他们想把撤军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是的,将军,”惠特尼赞同地,“做出这种决定是令人厌恶的……什么是严重损失?您可不能轻易上当。如果您命令撤离朝鲜,将来他们会说,并没有到不撤离就要遭受严重损失的程度,而如果您坚持不撤离,一旦部队遭到严重损失,他们会说,早就告诉你,有可能遭受严重损失时,应该撤离朝鲜……总之,责任都是您的。” “他们想让我当懦夫,而他们自己却保留事后做法官来裁决的权利,妈的,我可不会轻易上当!” 事情是这样的:早些时候,即在李奇微赴朝接任第八集团军司令不久,针对麦克阿瑟要求将国内四个国民警卫师调往日本并扩大对中国的战争的计划,参谋长联席会议经与国务卿艾奇逊和国防部长马歇尔等密切磋商后报社鲁门批准,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给麦克阿瑟发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承认“中共如打算采取行动,是有能力将联合国军赶出朝鲜的”,只有使中共军队“在行动中付出高昂的代价”,才能“迫使他们放弃这一行动”,而假如向朝鲜投入大量美军,“将危及我们在其他方面担负的义务”……简而言之,这封电报否决了麦克阿瑟在朝鲜扩大战争的计划,指出:“我们认为朝鲜并不是打大仗的地方”,“在全面战争的威胁不断增长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将现有的剩余部队派往朝鲜同中共作战。”电报还再次强调,“事态的发展也许将迫使我们撤出硼鲜”,并要求麦克阿瑟对撤军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以想像,一心想在朝鲜彻底打赢的麦克阿瑟,接到这封电报后是多么扫兴。这完全不是他想得到的那种电报。在这以前,麦克阿瑟之所以一再渲染朝鲜战局的悲观态势,目的是想以此引起华盛顿当局的惊恐,从而实现他的增兵朝鲜扩大战争的计划,而现在得到的这封电令,说明他再也不可能得到增援了。麦克阿瑟沮丧极了,他认为,华盛顿已丧失了在朝鲜“取胜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可耻的决定”。 在一阵悲伤与苦恼之后,十二月三十日深夜,麦克阿瑟针锋相对地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去一封长长的电报,提出了他的四点计划: 一、对中国沿海进行封锁。 二、通过海军炮击和空军轰炸,摧毁中国发动战争的工业潜力。 三、从国民党台湾守备部队中得到援军,以加强我们在朝鲜的地位。 四、解除对台湾守备部队的现有限令,让他们对中国大陆的薄弱地区进行牵制性进攻。 麦克阿瑟这封电报发出不到二十四小时,中朝军队的除夕大进攻即开始了。麦克阿瑟对李奇微命令第八集团军撤退的跟告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暗暗庆幸,这正是给华盛顿当局施加压力的好机会。你们不愿采纳我的计划吗,那么看吧,全面撤退——这就是你们丧失取胜意志的结果。麦克阿瑟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曾对一位私下来访者透露他的战略计划:面对中共军队的猛烈攻势,且战且退,诱使中共军南进,以延长中共罕的补给线,在南部的一定地段,达到双方力量的相对均衡。一旦华盛顿当局采纳了他的建议,那么,他将命令两栖登陆部队从靠近鸭绿江的半岛两端登陆,同时敷设放射性钴废料以断绝中共部队与满州的联络……整个过程有点象仁川登陆作战,但显然规模要比仁川作战大得多。 遗憾的是,中共军队并没有按照麦克阿瑟的预想而过远南进,他们在三八线以南的乌山、原州一线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华盛顿当局也并未采纳他十二月三十日电报中的建议,反而正式给以拒绝。尤其让麦克阿瑟恼火的是电报最中后的一段话: 请你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有关电令,组织梯次阵地实施防御,在优先考虑的部队的安全和保卫日本以基本任务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杀伤在朝鲜的敌军。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 现在,一月九日傍晚,当麦克阿瑟在他的总司令办公室读到参谋长联席会议这封电报时,气恼之余,自然想到,这是马歇尔和布莱德雷之流的圈套,想把撤离朝鲜的责任推给他。 “我们必须立即回电,要质问他们,”麦克阿瑟对惠特尼少将说,“要用现有的部队组织梯次防御,怎么可能没有损失?而怎么衡量这种损失是不是‘严重的’?他们要想把朝鲜让给共产党,那就做决定好了,妈的,不要让我来下这个可耻的撤军命令!我打了五十年仗没有那一次作战不是为了取胜,如果为了安全撤离朝鲜,那么我们当初就不该向朝鲜出兵!” 三 在麦克阿瑟措辞严厉的电报的质问下,一月十二日上午,艾奇逊、马歇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全体人员再次开会商讨。不用说,整个会议过程中,气氛是阴郁的。 麦克阿瑟在电报中怒气冲冲他说—— 经过一扬长期的艰苦战役之后,部队疲劳了。他们对无耻的宣传感到愤怒,这种宣传对他们在一场被曲解了的撤退行动中所表现的勇气和战斗精神进行了错误的指责。除非明确他说明要求士兵们用生命换取时间的政治意义,使他们充分理解其目的,产生紧迫感,否则,他们是不会甘心情愿地冒险上战场的。部队士气将严重影响战场效果。 “据我看,麦克阿瑟这封电报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遗书”,国务卿艾奇逊字斟句酌他说,“其用心是,一,在形势一旦恶化时为麦克阿瑟开脱一切责任;二,是向华盛顿方面施加最大的压力,迫使最高当局接受他扩大战争的建议……我们一再给他发去的电报,讲了那么多,都是白说,他简直到了顽固不化的地步!简直是不服从指挥!” “当一个将军抱怨他的部队士气低落的时候,就到了该好好看看他本人士气的时候了。”马歇尔思虑他说,“据我看,士兵们的士气反映了他们对领导人的信心……” “他的电报要求澄清我们一月九日给他的电报中这句话:‘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他要我们解释清楚‘严重损失’的含义,这简直象个小孩子一样吹毛求疵!”布莱德雷反复看着麦克阿瑟的电文副本,愤愤不平。”“请看,麦克阿瑟还说,他‘完全赞成’参谋长联席会议十二月二十九日电报中的立场即除非扩大战争,否则阵地最终是‘难以守住的’。毫无疑问,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讲过‘事态的发展可能会迫使我们从朝鲜撤出去’……他是在放肆地嘲弄我们!嘲弄!” “事实已经证明:一个指挥系统同另一个指挥系统所保持理想的正常关系己遭到了严重损害……”谢尔曼海军上将选择着自己的表达方式。 “麦克阿瑟的强烈个性我们都了解,”马歇尔皱着眉头说,“他的电报,采取了这么一种态度: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就不于了!有什么办法?现在我们还得要他干……” 于是,在会议结束的当日上午,参谋长联席会议采用劝说麦克阿瑟执行命令的态度,再次发去电报,对他们以前电令的实质进行了解释。而杜鲁门总统在此后两天里,一月十四日,也用同样的态度给麦克阿瑟发出一封长信,列举了十条理由,阐明美国在朝鲜的政策。 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劝说麦克阿瑟的电报刚刚发出,布莱德雷就发觉这种做法稍微早了些,而且未免大委屈求全了,原因是他们按到了李奇微从朝鲜战场发来的报告。李奇微在报告中声称已巩固了他的防御阵地,并坚信他能守住这些阵地,甚至已经在命令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人员拟订有限进攻的计划……如果李奇微所说属实,那么就可以不理睬麦克阿瑟了,道理很简单:听我们的,你要不于,有别人在干! 剩下的问题是:李奇微和麦克阿瑟对部队士气的报告如此大相径庭,到底谁说得对呢?不用说,麦克阿瑟把朝鲜局势说得一团糟,含有向华盛顿施加压力的因素,布莱德雷宁愿相信李奇微的报告。可是,在一连串失败的打击下,华盛顿当局有些怀疑李奇微报告的可信程度。难道不是在中共的军事压力下,美国才通过盟国在联合国通过一项停火提案,以寻求朝鲜问题的政治解决途径吗?毫无疑问,在军事形势对中共有利的情况下,谈判将对中共方面有利,尽管中共方面可能因为咄咄逼人的军事胜利而愿停火谈判,但是,假若李奇微的报告属实,联合国军能稳住阵脚,甚至开始反攻,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在不利的军事形势下要求停火呢? 第12章 于是,经请示,参谋长联席会议委派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前往东京和朝鲜,实地了解军事态势。 柯林斯和范登堡十五日到达东京,会见麦克阿瑟;紧接着飞往朝鲜,会见了李奇微,并且同第八集团军许多下级指挥官进行了交谈。他们甚至还乘飞机视察了战场。 一月十七日,柯林斯发回的临时紧急报告落在了布莱德雷的办公桌上—— 在李奇微的领导下,第八集团军状况良好,日见起色……部队士气令人振奋。韩国部队信心不足,从内心惧怕中国人,但他们对北朝鲜军队仍能进行抵抗。…… 中国人迄今未向汉江以南推进。他们一般是遭到反击就逃遁。他们的补给有困难,有许多迹象表明,他们的士气低落……总的说来,第八集团军现已就位,准备严厉抗击任何大规模的进攻。 布莱德雷看到这封电报,喜出望外,立即直奔马歇尔的办公室。马歇尔同样兴奋,一秒钟也没耽搁,马上给杜鲁门总统打电话,把这封电报读给总统听。 “这下该让我们松口气了,乔洽……”杜鲁门听完电报内容后,对马歇尔说。 在挂上话筒之前,马歇尔听见社鲁门如释重负般地长叹了一声。 第五章在彭德怀辉煌的军事生涯中,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算之一 ------------------- 一 自十二月三十一日黄昏战役总攻开始后。中朝联军进展迅猛,三天之内全线突破敌防御纵深达二十公里,迫敌全线撤退。志愿军右翼突击集团及人民军一军团当即向仁川、奇*書$网收集整理汉城、水原方向追击,左翼突击集团及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向洪川、横城方向追击。 战至四日,右翼集团第三十八军、第四十军于议政府以南歼灭美二十四师一部;当日晚,第五十军一四九师、第四十九军一一六师及人民军一军团八师、四十七师一部相继进入汉城。 五日,第五十军及人民第一军团渡过汉江,向仁川、金浦、水原方向攻击前进…… 左翼突击集团第六十六军四日攻占洪川,第四十二军于七日进占砥平里,八日占领杨平、弼州、利川等地;人民军第二、五军团亦进抵横城、原州地区…… 中朝联军由三八线推进到三七线。 在捷报频传的同时,彭德怀冷静地注意到我军正在发生的诸多困难。 众多的部队拥挤在三八线以南狭小地区,粮食供给很成问题; 气候奇寒,我军冻伤人员剧增。一九六师冻伤数千人,其五八六团已因冻伤失去战斗力,这等于敌军不费一枪一弹,而我军折损近一个师! 五日,韩先楚报告:此次战役部队损失尽为骨干,一一六师两个团伤亡千余人,一一九师一个团伤亡三百余人,现已有不少营团失去攻击能力,甚至有的师只有半数人员在前面作战。且部队极端疲劳,三八线以南沿途群众跑光、房屋被敌人烧光,部队无法吃饭睡觉,很难支持。行军中不少战士跌倒,沿途三五成群掉队很多。加之后勤供应不上,部队无鞋穿,弹药接济不上,炮兵因道路破坏不能随步兵前进支援作战……三八线以南敌人埋没地雷很多,时常发生触雷事件,仅四十军触雷死者即达百余人…… 虽然我军经连续七个昼夜的进攻,前进一百多公里,歼敌近两万,但是,据各部队报告。敌人抵抗并不坚决,汉城亦主动放弃,似乎严寒的气候和后勤补给方面的困难比敌人的抵抗对我军造成的阻力更大。彭德怀敏感地意识到,敌人有可能且战且退,诱使我军过远南进,从而疲惫甚至拖垮我军,之后从我方侧后登陆,重演仁川之战一幕。 八日,志愿军第五十军二个团南进到乌山,志司作战处据侦察情况报告彭德怀。敌军在乌山一带有伏兵,形成一个口袋。彭德怀当机立断,命令将五十军一个团从乌山撤回,随即下令全线停止进攻,并令人民军一军团、志愿军第五十军、三十八军、四十二军、人民军第五、第二军团各伸一部兵力,于水原、全良场里、利川、龙头里、横城、下安兴里及平昌以北地区进行防御,掩护主力在三八线以南附近休整。 就在彭德怀下令全线停止攻击前进的当天晚上,他就接到朝鲜方面的通知,说金日成首相将于近日从平壤附近出发,前往君子里会见彭德怀,商谈尔后作战问题。 战争中常常出现相似的战例,其原因当然是由于作战时的客观条件相似所致。志愿军人朝第一次战役,将敌人击溃后,并未乘胜追击,反而后撤,诱敌深入,造成了第二次战役分割歼敌的有力态势;第二次战役胜利后,志愿军又未乘胜追击,原因是敌人后退太快,以步兵追击机械化之敌难有大的战果,而且容易拖垮我军;现在第三次战役突破了敌人三八线防御,彭德怀又适时收兵,不让部队过远南进,亦是出于同样的考虑。然而,兵家的常识又告诉人们这样的真理:乘胜前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究竟如何处置,需要指挥员依据作战时敌我双方的兵力、装备及地理、运输诸多条件综合考虑而定。面对战争中出现的各种可能性,需要捐挥员当机立断,也可能前进一步正确,也可能后退一步正确,不管怎样,都切忌犹豫不决。而正确的决策依靠指挥员对敌我双方力量消长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对战争的种种可能性做出正确的预见。特别是,在两种意见相左的当口,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不为一些表象迷惑,保持果断的决心。当然,这样做并不是很容易的,它需要一个军事家本身所具备的优秀素质以及他的远见卓识和必不可少的魄力。 这天晚上,当彭德怀在他的指挥部见到金日成和朴宪永等朝鲜方面最高领导人,双方就尔后作战问题进行磋商之际,他暗暗告诫自己:决心已下,不应动摇。 看得出来,中朝军队连续三个战役的胜利使金日成和朴宪永感到振奋,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一再对彭德怀司令员统帅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胜利表示祝贺和感谢,同时,也对尔后作战问题征询彭德怀,下一步中朝军队将如何打算?为什么在部队乘胜追击敌人到三七线附近时,彭德怀司令员突然下令收兵? 朝鲜方面提出这些问题是很自然的,彭德怀在木板屋里昏黄的瓦斯灯光下,详细地向金日成同志介绍了情况,讲到前三个战役志愿军的伤亡情况;讲到当前运输的困难,部队给养状况很差;讲到敌军的布防清况和我方应避免把敌人压缩到釜山狭小的防御圈内从而给以后歼敌造成困难等等。 “……我担心的是,部队如南进过远,会给后勤运输工作造成更大的压力,难以保证部队的补给。”彭德怀说,“而且,据我看,敌人并未打算死守三八线,汉城也是自动放弃的。有许多迹象表明,李奇微是在有计划地后撤,企图诱我们南进,待我们部队疲劳、给养缺乏时候。再来一次登陆夹击……我们不上他的当!” “苏联驻我国大使史蒂科夫同志认为我们不应该停亡南进,而应该乘现在战场有利的形势,继续南进。”朝鲜外相朴宪永告诉彭德怀,“史蒂科夫同志说,应该抓住有利时机,向南挺进,对敌人施加最大的军事压力,才能迫使敌人撤出朝鲜半岛……” “说起来容易哟”,彭德怀一笑,说,“现在敌伪军还有二十多万人,主力并未受损。我看,不再歼灭它七、八万人,敌人是不会自动退出朝鲜的。从歼敌考虑,南进过远,把敌人压到釜山,反不利于我分割歼敌……” “彭司令员的下一步打算如何?”金日成询问道。“如果现在停止追击,转入休整,要多长时间?” “讲实话,第三次战役打得有些勉强,”彭德怀诚恳他说,“作战准备很仓促,有的炮兵部队都没有用上去……突破三八线后,气温下降,有的部队整团的人因冻伤失去战斗力……徒步追击敌人,夜晚作战,白天防空袭,战士们太疲劳,加上后勤供应跟不上,再续继攻进,就成了强弩之末。应该让部队充分休整一下,好好进行下一战役准备,我们的重点是春季攻势……” “彭德怀同志,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我看部队休整时间不宜过长,有一个月即足。时间若拖长了,河川与稻田地一化冰,部队的运动就会增加困难……”金日成力图说服彭德怀,“我看敌人不是企图拖延时间,以便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整军备……至于提前作战的运输补给困难,我们正与交通部门研究解决的办法……” “一个月恐伯不行哟……”彭德怀摇头道,“我们第一番入朝部队已连续作战三个月,减员过大;第二番参战部队最快也要三至四月才能到齐,还要进行必要的战前训练和物资准备……目前,我们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兵力与敌人相比,数量上已不占优势……” “史蒂科夫同志说,困难可以克服,不应过多强调困难,”朴宪永再次认为应该抓住战场上的主动权,乘胜追击,解放南朝鲜。 “史蒂科夫?他打过什么仗?”彭德怀不悦他说,“二次战役后,我们停止追击,他就反对。也不想想,靠两条腿追敌人四个轮子的汽车能有多少收获?他会奇怪:没见过我们这样打仗的,胜利了不追击不扩大战果……你可以告诉他,我彭德怀不是为了打败仗才来朝鲜的! 第13章 我也想乘胜前进,尽快解决,问题是客观条件不允许,……讲实话,我怎么会不懂乘胜追击的道理嘛?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历来主张猛打猛冲,击溃了敌人应该跟踪追击,使敌人不易重新组织抵抗。但是,要看到朝鲜战场有它的特殊性。这一次我们突破三八线敌人纵深防御后,志愿军五十军和四十二军一个师还有你们的二、五军团追击敌人五十至七十公里,也没有追歼更多的敌人……敌人是机械化嘛,它逃得快。我军减员疲劳不用说,朝鲜是个狭长半岛,东西海岸敌人到处可以登陆,我们的战略预备队一时还上不来,如敌从正面箝制消耗我们,尔后从侧后登陆夹击,那就难免重复仁川失败的教训……” …… 送走金日成和朴宪永等人后,已是深夜,彭德怀毫无倦意。他戴上老花镜,就着一盏瓦斯灯,俯察批阅各种文电。这些文电有作战处关于从国内征调来的四万老战士和八万新战士给各军补充分配的方案,以及这些兵员在安东集结后的整训计划,有关于志愿军三十六个师轻武器总的改装问题的报告。以及总参转来的关于苏联空军两个师入朝负责掩护辑安——江界和安东——安州两条运输线的通报等。彭德怀一边阅看电文,脑子里不时掠过刚才与金日成、朴宪永谈话的情景。他心里有些担忧,问题不只是在领导同志之间出现的一些不可避免的分歧意见,应该引起注意的是,经过连续三个胜仗,部队普遍产主了轻敌与松懈的情绪,有的部队战士中出现说怪话的现象:打过三八线,凉水拌炒面。也有的说:由北向南,一推就完,出现速胜思想。多年的经验告诉彭德怀:胜利的同时,也往往潜在着失败的因素。必须抓紧时间,召开一次中朝联军高级干部会议,总结经验,统一思想,从而踏踏实实地认真做好春季攻势的准备……想到这里,彭德怀又找出八日他以志愿军党委名义给毛泽东和军委写的报告,戴起老花镜,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第三次战役已结束,为了总结经验,统一思想,准备春季攻势,拟于一月二十日至二十九日间,召开军级干部会议,并希望有中央、东北局同志出席。为就后方同志,开会地点可在成川西南之君子里。如朝鲜党中央同意,即拟名为人民军与志愿军高级干部联席会议。如不同意,即以志愿军党委名义,召集扩大会,仍请朝中央主要负责人出席……” 看来,这次会议是必不可少的……临睡前,彭德怀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老百姓说,共产党的会多,国民党的税多,不开会,解决不了思想问题嘛……实在不行,我就要进京面见毛主席…… 第二天开早饭的时侯,志联军政治部的同志把国内送上来的几张报纸拿来,告诉彭德怀邓华等,国内抗美援朝气氛高涨、轰轰烈烈、热气腾腾! 邓华接过一张报纸看着,看了一阵,递给了彭德怀。 “你看看彭总,温度的够高的……” 彭德怀放下碗筷,接过报纸,是一月五日的《人民日报》,上面刊登了一篇社论,题为:《祝汉城光复》。文中写道:“……汉城的光复,又一次证明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强大。美国绝对优势的空军,海军、坦克和大炮,在伟大的中朝人民军队面前,无论在进攻和防御中,都已证明无能为力。中朝人民军今天已经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强大的和平力量。他们完全有力量消灭与赶走美国在朝鲜的侵略军,恢复朝鲜的和平……” 看着社论,彭德怀面有不悦: “等把美国侵略军从朝鲜赶走了再这样说也不迟嘛,总是这么性急……” 这张报纸还有一则消息报道:“《首都人民为汉城光复游行》。” 看着这篇报道,彭德怀摇起了头,他把报纸甩到一边。冷冷地说: “大游行,庆祝汉城解放,还喊口号,要把美国侵略者赶下大海去……解放个汉城就这样搞,要是丢了汉城,可怎么向人民交待?” “这样,我们压力就更大罗!”邓华说, “国内只知道我们打了胜仗,不知道我们取胜的代价和我们的困难……”彭德怀叹道。 “主席不是来电讲。这胜的观点是有害的吗?怎样报纸还这样宣布?”邓华问道。 “讲是那么讲,话总要说到嘛……不过我看,主席还是要压美国尽快撤出朝鲜,争取速胜……据我看,速胜的可能性有,但不大……希望就在于春季攻势的决战,所以要准备得更充分些,争取一鼓作气,连续作战……,”彭德怀思虑地说。 “如在春季攻势中连续作战,一打到底,必须用大兵团沿东海岸迂回洛东江以东,截断釜山与大邱的联络……”邓华沉吟道,“如此,必须有强大而绝对优势的兵力才行……” “再电军委,让十九兵团和三兵团尽快集结,改换装备,二月份一定入朝!”彭德怀口气坚决他说。 遗憾的是,短短几天后,敌军便开始向北进行侦察性进攻,战争就是如此,好比两个棋手下棋,你走一步,他也要走一步;并不能让对方少走一步而你可以连走两步……象棋手一样。必须随着对方的变化而变化,力争不失去主动,或变被动为主动,这才是作战思想的活的灵魂。 二 一月中旬的一天,在北京中南海菊香书屋,同往常一样,毛泽东等人正在处理与朝鲜战争有关的事务。这场牵动世界政局引起全球动荡的战争,把毛泽东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变成了处理战争中发生的各种事情的指挥所,而战争在这里似乎成了每日必须处理的日常事务。 毛泽东坐在圈椅里抽着烟,两眼望着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周恩来和代总谋长聂荣臻坐在两侧的沙发上。聂荣臻正在就加强广东、福建海防的事情向毛泽东汇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两眼现出血丝,看得出来,繁重的总参谋部的日常工作使这位将军煞过了许多不眠之夜。 “……一月八日,蒋介石派何应钦去东京见麦克阿瑟,商谈制订反攻大陆的计划——准备用二十至二十五万兵力进攻厦门、汕头,以配合朝鲜方面作战……据称,麦克阿瑟已通知蒋介石,美国有可能在一月宣布结束对台湾进攻大陆的限制……” 毛泽东喷吐着烟雾,掸了掸烟灰,插话道: “我看麦克阿瑟捉襟见肘喽……居然打蒋介石那些残兵败将的主意……不过,也不得不防,你接着讲……”“我们已电告陈毅同志,考虑对厦门增加防御兵力,加强炮兵及高射炮兵,储备粮食弹药,并研究好增援厦门的计划……” “陈毅怎么考虑?”毛泽东问。 “目前、三十一军全部集中于厦门附近,福建尚有三个军拟分两步计划随时增援厦门。另外,他们提出将二十四军由常州调福建……还有,可否考虑派一部空军……” “空军准备赴朝鲜参战,不可能顾及华东。”毛泽东说,“让陈毅在厦门及福建沿海布置积极防空。” “是积极防空,不是消极防空,”周恩来说,“现在虽然斯大林派了两个航空师赴朝参战,但是,我们空军与美国空军相比数量还差得远,而敌人空军在朝鲜对我压力很大,所以我们应当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告诉陈毅,福建有四个军已经很够了,”毛泽东说,“江渐两省沿海也要准备对付敌人进袭,让二十四军在常州照常整训,不要去福建。华东各部队除剿匪各部,均需加强整训,准备应付国民党的进攻,厦门要长期确保!” “广东沿海的防御,我们考虑重点在汕头和海陆丰,”聂荣臻继续汇报,”应该迅速在汕头、海陆丰部署两个军。可从广东三个军中抽一个军集中调派,另外可考虑将湖南的四十六军调出……” “我看可以……”毛泽东点头道,“要加紧督促广东、福建两省的剿匪,务令早日完成,不得迟误。” “这件事就这么办了,下面谈谈朝鲜战场的情况吧……”毛泽东对聂荣臻说。 接下来,聂荣臻将日前朝鲜战场上中朝联军各部休整集结位置在地图上一一指给毛泽东和周恩来,随后又将炮兵、空军、装甲兵训练计划以及补充新兵计划、部队改装计划、东西海岸防御计划、后勤补给工作等择要作了汇报。最后,聂荣臻说: “最近收到志愿军党委打来的报告,准备开一个中朝联军高级干部会议,以总结经验、统一思想……他们希望有中央、东北局的同志出席,并请朝中央方面主要负责人出席……” “可以嘛,让高岗同志去参加,他既可代表东北局,又可以代表中央方面嘛……”毛泽东想了想说,“这是彭德怀的主意,金日成同志担心部队休整时间过长,贻误战机[奇qisuu.书]。苏联驻朝鲜大使史蒂科夫对彭德怀下令收兵休整很有意见……我已告彭德怀,如朝鲜方面认为不必补充休整就可前进,那就同意人民军前进击敌,可由朝鲜政府自己直接指挥,志愿军则担任仁川、汉城及三八线以北之守备……” “已经成立了中朝联军司令部,还是统一指挥好……”周恩来说,“至于史蒂科夫干涉战场指挥的问题,当然不妥……噢,还有一事要请示主席,彭德怀同志有电报,提出要与金日成一起到北京来商量下一步作战问题……我想此举也许并不很急迫……” “算了,告诉彭,暂时不要来了,”毛泽东挥了一下手,“他们既然要开中朝干部会,时间很紧,不可能来北京,有什么问题在会上可以讨论解决,无非是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嘛……这件事要征求金日成的意见,会议要请他参加,请他主持,请你改写一个给金日成的备忘录,我看后用电报发去征求金的同意。” 第14章 “好。”周恩来赞同道。 “还有,对于一月十三号联合国通过的停战委员会拟定的五步方案,我们应尽快做出反映,以争取政治上的主动,并就此给苏联方面发个备忘录……”毛泽东对周恩来说。 “此事我已指定外交部拟文,很快即可报来……”周恩来答,“我们的原则还是,先撤出所有外国驻朝鲜的军队,这是谈判的基础。” 这时,毛泽东从圈椅上站起,抽着烟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在寒冬中挺立的柏树,思索着。 “美国要的是先停火,再谈判,为的什么?无非是停战对它有利。只要先停战,美国就有可能保存实力,还可以使李承晚保有若干地区和武装资本,而谈判嘛,可以无限期地拖延……我们当然不按美国的步子走,我们要拒绝先停战的谈判,并针锋相对地提出我们的主张:提议在同意从朝鲜撤退一切外国军队及朝鲜内政由朝鲜人民自己解决的基础上举行谈判,以结束朝鲜战争。谈判的内容还要包括美国第七舰队从台湾撤离和我们新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问题……美国很可能不会同意我们的提议,那他就太丢脸面了嘛,如此说来,最后还要看战场的军事形势……必须督促中朝军队加紧整训,以强大的力量迎接春季作战……” 想到这里,毛泽东从窗前转过身来,对周思来和聂荣臻询问: “你们看,今后敌人统帅部方面对朝鲜军事行动会采取什么方针?” 不等周、聂二人回答,毛泽东便抽着香烟,自己给自己做了回答—— “我看无非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在中朝两大军队压迫下,略作抵抗即退出南朝鲜。其二是,敌人在大邱釜山地区作顽强抵抗,要待我们打得他们无法再打下去了,方才退出南朝鲜。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作充分准备才能再战,否则就会重复去年六月至九月间朝鲜人民军曾经犯过的错误。有一种可能,即容观形势迫使我们在二月间就要打一仗,打了再休整,再去完成最后一战的准备工作,这一点也要估利到,但是如果不发生这种形势,那我们就以两个月至三个月时间充分地完成各项准备,然后举行最后性质的作战。因此,中朝两国同志都应当定下心来做那些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比如,在东北境内训练的十万朝鲜新兵,应当在两至三个月内补充到人民军各军团,朝鲜人民军师和旅的单位大多,应当合并为十五个师左右的单位,并将苏联的武器装备这些单位;中国志愿军也要加紧补充新兵,加紧战前训练。还有,加强部队的装备,修理铁路,储备粮弹,完善运输系统和后方勤务工作……总之,只有扎扎实实完成各项准备工作,使我们的军事力量更加强大了,才能使敌人知难而退……” 在毛泽东讲这番话的时候,聂荣臻不住手地在纸上记录要点——在如此大规模的作战进行中,最高指挥员的深思熟虑的意见应当无一遗漏地被参谋部吸收与领会,以便据此制定行动方案,指导作战部队。尤其是在做出某种决策的当口,任何一点疏漏和懈怠都是不应该的。当然,做为代总参谋长,不仅要领会贯彻统帅的战略意图,还应当随时将自己对战局的可靠判断以及设想的作战方案,提供给最高统帅参考。 现在,当聂荣臻做着记录的时候,已经明白,此刻到了该向毛泽东提出那项建议的时候了。 “主席,最近,苏联军事顾问沙哈诺夫将军和我谈到,近日,敌军侦察进攻很积极,而且,美三师已增至防御御线正面,有攻占我汉江南岸桥头堡的迹象……而我中朝军队,主力过于靠北,只伸出少量部队在前,正面连不成防线,容易被敌人乘虚而入……” “噢,沙哈诺夫将军?”毛泽东望着聂荣臻,“他怎么讲?” “他认为目前应加强正面防御防敌攻占为好,不然,汉江南桥头堡被敌攻占,我春季攻势开始须要重新夺回,会增加尔后作战困难……” “听说沙哈诺夫将军很有战略头脑,”周恩来说,“此人打仗有一套办法……” “当然,斯大林派给我们一个军事顾问,不会是吃白饭的……”毛泽东沉吟道,“荣臻,你的意见呢?” “此事我和沙哈诺夫仔纲讨论过,我认为沙哈诺夫讲的很有道里……” 毛泽东走到桌边,面对作故地图有了好一阵。 “……加强汉江甫正面防御,似可确保我三七线以北已攻占的地区,不过,我军作战历来不看重一城一地的得失,主要的在于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我看还是怎么有利于歼敌怎么办好……目前,我们最担心的是把敌人压缩到釜山大邱狭小防御圈内,不利我歼敌,而敌人此进则不足惧,这反而有利于我们运动歼敌。” “但是,如果春季攻势准备连续作战,一口气向南推,那么,部队出击位置前出到汉江南较为有利”聂荣臻不慌不忙他说,“倘若被敌人压得过靠北,则担心攻到釜山防御线一带,我攻击力量己大大减弱……” “我看,此事征求一下德怀同志的意见吧,请他考虑一下,”周恩来建议。 “也好。”毛泽东说,“请荣臻同志就此拟个电报,由我转发彭德怀,究竟怎么办好,由战地司令官综合情况拿出意见。” 晚饭前,毛泽东在庭院的甬道上散步。他的兴致不错,步子较快而有力。冬日的寒风从中南海的湖面上吹来,庭院里的柏树枝叶簌簌作响。毛泽东却并不感到多少冷意。朝鲜战场上中朝军队三战三捷,震动了资本主义各国,促使资本主义内部和美国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加深,大大加强了新中国在世界上的威望,这对于毛泽东这位新中国的创建者,意味着一种莫大的成功……古往今来成大事业者,莫过于统一中华疆土,夺取政权而又巩固政权,而如今空前绝后的是:人民翻身掌政权,新中国在世界上昂起头……世界的格局在变,东风一定要压过西风…… 毛泽东停住脚步,望着西边冉冉下落的红日,在红日的晕辉中,一株苍翠的巨柏昂着高耸的树冠在冬日的晚风中微微拂摇…… “爸爸,天挺冷的,小心着凉!”一声清脆的关照。 毛泽东一回头,见是儿媳刘思齐站在身后。她一定是刚从外边来到,脸庞被寒风吹得通红。 “是思齐呀,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 “……您工作很忙……”刘思齐嗫儒着。她说的是实情,因为怕影响父亲的工作,她自从毛岸英赴朝后,很少进中南海,加上她与毛岸英新婚不久,老到这里来,怕老人家认为自己是要来打探毛岸英的消息。但是,岸英已有将近两个月不来一封信了…… “忙是忙哟,”毛泽东笑道,“再忙也不能孤家寡人嘛……怎么样?岸英有信来吗?” ——原来父亲也没有得到儿子的讯息! “爸爸,我正要问您这个事呢,岸英有快两个月没来信啦……”刘思齐急切地诉说着。 一见刘思齐焦急的神态,毛泽东笑了: “没么子要紧的,在前方作战,戎马倥偬,一时疏忽了也是常事……怎么,佳人挂心征郎喽?古人云: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又道:夫戍边关妾在吴,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思齐呀,搞革命就是要牺牲许多东西……你给岸英写信,要多鼓励他,不要让他为你牵挂才对……” “您说得对,爸爸。”刘思齐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给我讲讲外边的情况……”毛泽东一边向餐厅走,一边问刘思齐。 听到毛泽东问她,刘思齐顿时神采焕发,她跟在毛泽东身边,连珠炮似他讲着见闻: “抗美援朝轰轰烈烈,工农兵学商齐动员,写标语、刻蜡板、政治学习、捐钱捐物支援前线……年轻人纷纷报名参加志愿军,落选的人还哭了,写血书,我也捐了薪水。参加庆祝汉城解放大游行、嗓子都喊得几乎哑了……” “唔,好嘛好嘛,这是人民觉悟后焕发出来的政治热情,空前的政治热情!人民的支持始终是我们胜利的保证……好,我们去吃晚饭,吃红烧肉!”毛泽东高兴他说,“在延安我就有这这嗜好,打了胜仗。最好吃一碗红烧肉,只是那时候艰苦,常常搞不到……” 三 苏联顾问沙哈诺夫将军和聂荣臻代总长对朝鲜战场正面防御的作战意见,毛泽东很快批转给志愿军司令部,引起了彭德怀等同志的重视。尽管做为最高统帅的毛泽东对此意见并未用命令的方式下达,而是征询的方式,但彭德怀对类似较大的战略部署方面的意见,无论从责任心还是职业习惯上都不能等闲视之。彭德怀经过反复的研究思考后,为慎重起见,特意召集中朝联司负责同志开会研究。 这天下午,在君子里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处,彭德怀、邓华、韩先楚、解方和联司副政委朴一禹及志司作战处的同志齐聚一堂。 韩先楚副司令是从西线指挥部赶来的,他好久没见到邓华副司令了,一见面,就拉着邓华的手笑道: “你邓将军有打仗的瘾,好好的在大榆洞养病,三次战役总攻的大炮一响,你就猴子屁股着火坐不了……” “我可羡慕你老韩哩,下西线指挥几个军,比我在指挥部看地图过瘾。” 第15章 邓华笑道。 “韩先楚,”彭德怀直呼其名,“你刚从西线回来,部队情况怎么样?” “三次战役追击敌人情绪很高涨,零下二十多度,徒涉临津江哟!有的战士冻掉两个脚指头,揉一揉,照样追击敌人……不过现在休整下来,许多连队都在喝稀饭,对后方供应有意见……现在后方已决定不给运粮食,部队要靠就地筹粮,还要打柴,背柴,很是辛苦哟……” “我也听到反映,下边战士有怪话喽,说,‘打过三八线,雪水拌炒面’……彭德怀叹道,“还有的战士说,毛主席关心志愿军的生活,给高岗打电话,让多给志愿军送点好面,可高岗在电话里没听清,把好面听成了炒面,所以,咱们就天天吃炒面……看来,高岗是替我背了黑锅喽,是我考虑炒面易保存、不冻,也便于携带,才特意在给毛主席的电报中提到,让后方多给运些炒面……你们看,这不是高岗替我彭德怀背了黑锅嘛!” 众人都笑了,邓华说: “炒面虽然不好吃,但是立了功哟,起了大作用……一把炒面一把雪,将来,历史会给炒面写上一笔的。” “那就请你邓华将来去当历史学家,”彭德怀笑道,“当军事历史学家。不过,将来是将来的事,眼下部队还饿肚子,要想办法……” “前天,几个军打粮食仗,”韩先道说“我们在汉江南缴获了一些粮食仓库,几个军都去抢……三十九军抓到一个小的,有二十多万斤粮,可是三十八军要冻结,不让运,理由是江南防区归三十八军,结果官司打到我这里来……没办法,一休整,部队就打粮食仗!” “让三十八军发扬风格嘛,”邓华说,“有饭大家吃。” “我跟他们说了,”韩先楚说,“部队缺粮缺怕了……不过,抓了几个仓库总算解决了大问题,听说三十八军在汉城南九安里开了个粮仓,是李承晚一个叔叔家的,大财主哟!” “那李承晚也为我们志愿军做了贡献嘛!”彭德怀笑道,又说,“我给大家报告个好消息,今天,东北军区在沈阳召并了志愿军第一届后勤会议,李富军主持,周恩来、聂荣臻,还有总后勤部长杨立三、空军司令刘亚楼、炮兵司令陈锡联都去参加会,高度重视后勤哟!我看,后勤运输问题会拿出解决办法的……我们准备的中朝军队高干会议也要抓紧开,原定二十号开,现在要后推,二十四号开,是后天吧?可不能再推了……” “会议后天一定开,各项工作都准备好了,”解方说,又看了一眼朴一禹,“只是,金日成首相……” “金日成首相告我,他这两天喉痛,要晚一两天到会……”朴一禹对彭德怀说,“金首相说,彭司令请他担任大会主席团主席,恐怕因病来不成,仍请彭司令代行主席主持会……” “这件事可以再商量,”彭德怀说,又问解方,“聂荣臻代总长要的那个情况——关于人民军海防部队分布和海军的情况,你们上报了吗?” “已经上报。”解方答。 “那好吧,现在我们转入正题——”彭德怀示意作战处长丁甘如,“先读读毛主席转发来的电报……” 丁甘如开始一字一句慢速读电报,声音虽不大,但在矿洞里有回音,显得很响亮。 “……沙哈诺夫将军认为,我军在汉江以南之部队不仅数量少而月不成防线。美三师增至正面,且近日侦察活动较积极,恐为敌乘虚而入,夺占我汉江以南之桥头堡及各机场,如此在春季攻势时再重新抢占桥头堡会增加我之困难,不如目前加强正面防线防敌攻占为好,并提出以下意见——……” 读到这里,了甘如走到洞壁上悬挂的作战地图前,用手在图上指示着位置—— “(一)汉城至仁川一线之人民军一军团防务可由我军派部接替,该军团可南开水原、阳村里一线布防。(二)将原州地区人民军五军团调至粥州至阳村里一线布防。(三)以上两个军团及我五十军等部在正面布成一条防线,确保粥州、利川、水原一线及以北地区。” 丁甘如读完电报后,众将领沉默,各自思考着,半晌竟无人开言。 “讲嘛讲嘛,”彭德怀对大家说,”不要老太婆吃蚕豆——闷着。” “按这个意见,我一军团和五军团将在正面一线担负防务,我担心……”朴一禹首先开口,“彭司令知道,一军团配合韩先楚集团攻伪一帅,部队徒涉临津江,冻伤减员很多;二、五军团也已经长时间攻进、穿插,非常疲劳,恐怕不易负担过重的防务……” “朴一禹说的是实情,”彭德怀点头道,“不过,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聂、沙方案,比较一下……目前,美三师确由大邱调至平泽,好象要加强正面防御,并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敌人的小股部队侦察活动倒是在增加,不过我看,不妨让敌人的胆子搞大些,然后我设法歼灭其数股,即可让敌人的骚扰停止下来……大家谈谈吧……” “敌人连续吃了三个败仗,缓不过原气来,很难立即向我发起大规模进攻,”朴一禹说,“这一阶段敌人的侦察活动,似乎想疲惫我军,破坏我军休整。” “也可能是一种防御的积极姿态。”解方说。 邓华则全神贯注地凝视作战地图,思索良久,在彭德怀的催促下,他一边点火抽着烟,一边缓慢他讲出自己的看法。 “下一步,我们的春季攻势,战役的主要企图是沿堤川、丹阳、洛东江以东,首先夺取大邱、庆州,截断洛东江以西美军主力退路。如此看,目前汉江以南桥头阵地不宜部署过多兵力,而且筹粮困难,也妨碍整训……倘部队向南伸出太远,压缩敌人,则会增加下一战役的困难。而且,如果敌人真的企图夺占我汉江南桥头阵地的话,那我们要是采取固定持久防御,将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资,是不合算的。不如采取移动防御……” “嗯,邓华讲得有道理,我这几天也在这么考虑……”彭彭怀又问韩先楚,“你看呢?” “西线部队在汉江南的,有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一共四个师,控制在京安里、军浦场一线山地,正在构筑纵深;另有一部分兵力分散于水原、金良场里,利川一线及其以南,虽构不成防线,但是可以积极活动,诱使敌人小部队出击,相机消灭它……这样似可将敌主力吸于当面,有利于下一战役从东部长距离迂回攻进,这样似乎比较主动些……” 会议开到最后,经过反复讨论,彭德怀说:“目前兵力配置还是应该着眼春季攻势的准备,争取主动的姿态;若以重兵配置防御第一线,不利干部队休整。好,给毛主席回电,陈述我们的意见……” ——沙哈诺夫、聂荣臻的意见遂被搁置。 战争就是这样,此种作战方案、彼种作战方案,或许各有长处和短处,也许这么办失利了,也许那么办更为有利——若干年后,旁观者可以用自己的眼光去评论当年各种作战方案的长短,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却很难或是不应该结论说:当初应当这样,不应当那样。任何事情都由它复杂的历史条件和客观原因所促成,后人绝不应苛求于前人。更何况,军事家们面对的是那样一场极其错综复杂的世界性战争的宏观局面呢? 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承认事实: 就在彭德怀这天做出敌人“并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的判断后,仅仅过了三天,敌人便于全线向我中朝军队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可以说,在彭德怀漫长而辉煌军事生涯中,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算之一。 第六章第八集团军一改那种轻狂的冒进做法,变得小心翼翼了 ------------------- 一 让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中将不满的是:从一月十五日开始对中共军队实施的“磁性作战”并来实现查清敌方主力部队集结位置的目的。开始以连排兵力,后来又以团的兵力实行的火力侦察收效甚微,大批的侦察机频繁出动,情报部门亦在千方百计努力工作,然而庞大的敌方部队似乎神秘地失踪了,无法查出它的踪迹。据估计,在第八集团军正面,至少有十七万四千中国志愿军及北朝鲜军队,这些部队究竟配置在什么位置?下一步的企图又是什么? 一月下旬的某一天,李奇微亲自出马了。他不愿重蹈麦克阿瑟“圣诞节攻势”的复辙,冒冒失失地把第八集团军投入中国军队埋伏的巨大陷井里,他要亲自飞到中国军队阵地上方,亲眼看看那里是什么情景,他命令第五航空队司令帕特里奇准备一架飞机。他在电话中对帕特里奇说: “帕特,我想知道,你是否有兴趣和我一起坐一架侦察机去兜兜风,我们要去中共军队的头上飞几圈,看看他们在干些什么?” “很乐意奉陪,将军,”帕特里奇说,“您大概不知道,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亲自驾驶飞机了,我想这一次可以在您眼皮下显示一下我的飞行技术……” 于是,第五航空队司令帕特里奇亲自驾驶着一架ah-六型老式高级教练机,载着李奇微,开始在敌方占领区纵深几十里的范围内进行搜索。 帕特里奇熟练地驾驶着飞机,越过一座山峦和一道道河流,在任何可能驻有大部队的村庄附近及山谷地带盘旋侦察着。 第16章 “将军,这架老式教练机飞行速度很慢,”帕特里奇说,“您不担心撞上苏联的米格或是雅克飞机吗?那样的话,尽管我的飞行技术高超,也是无法逃脱的。” “你在恐吓我吧?”李奇微笑道“我的神经并不衰弱……据我知道,苏联和中国的飞机数量极为有限,而且忙于掩护他们每日被反复轰炸的补给线,他们是不会飞到这里来的……” “倘若真的出现意外,我想,我一定会被军事法庭起诉,”帕特里奇说,“他们会追究说,你身为第五航空队司令,为什么不使用一架速度更快的侦察机?为什么不派战斗机为第八集团军司令护卫?” “我想你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如果有什么闪失,那么生死你都与我同在……” “将军,我想你此刻会明白我为什么用这架老式教练机了,”帕特里奇不无得意他说,“它可以象一匹驯顺的马一样听我使唤,可以贴着树梢飞行……” “诺,不如说,可以充分显示第五航空队司令高超的驾驶技术。”李奇微笑道。 帕特里奇的飞行技术的确无可指责,飞机在大气中飞翔,有如一条鲨鱼在海底的山峰间穿棱游戈。一会儿,飞机贴着树梢掠过,一会儿,飞机又滑过两峰夹峙的山谷……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搜索中,只看到一处大部队移动的迹象:白皑皑的雪野上,有一片远如蛛网般的车辙轮迹和脚印,从一个村庄通往一处密布松林的山谷。帕特里奇驾驶着飞机在这片山谷四周掠来掠去,只看见墨绿色的松林随着山势起伏延伸,到处是厚厚的自雪掩盖着,却看不到有什么车辆或人马移动的迹象。除此之外,在这天上午的整个飞行搜索过程中,他们几乎连个人影都没发现,更不用说发现有大量部队集结迹象的营火烟雾、车辙以及人马在雪地上踩踏过的痕迹。 “我看只有唯一的办法可用了,”返航途中,李奇微对帕特里奇说,“我要让第八集团军向北推进,只有如此,才能查清敌军到底在哪里集结……” 下午,在第八集团军前进指挥所,李奇微让勤务兵点燃一只汽油取暖炉,烤了一阵冻得半僵的手脚,之后便伏在一张小桌旁,研究那张早已被他反复看过的作战地域地形图。 第八集团军的前进指挥所设在骊州一座光秃秃的绝壁之上——两顶帐篷头尾相连,形成了两间一套的房子。一顶帐篷是李奇微的卧室,放着一张轻便的帆布床和睡袋,还有一张小桌子、一把折叠椅、一个洗脸盆。另一顶帐篷便是李奇微的办公室,放着一张稍大些的桌子和几把折叠椅,以及桌上那张用胶合板托着的作战地图。 帐篷外面,寒风呼啸着从谷底卷上峭壁,伴着山谷里一阵阵松涛。远处是自雪覆盖的山峦。附近松黄的灌木丛里,偶尔响起一些乌类的啼鸣。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朝鲜村庄那种腐烂的卷心菜和人类的浓重怪味。环境的幽静,可以使他不受干扰地坐在帐篷里,全神贯注地研究作战地图。 谁都知道,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在战争进行中,一个军事家的某种决断,常常可以影响军事行动的进程,同时也相应地作用于政治形势。这一点对于作战双方的指挥员是同样的真理。而正确的军事决断,则来源于对敌我双方军事力量和各种情况的周密思考与判断。李奇微当然知道,在是否做出朝鲜这个问题已经提到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议事日程上而使决策当局一筹莫展之际,如果能遏止住中共军队的攻势,同时相应地向北推进,使军事形势有所改观,那无疑将是自己军事生涯中的伟大建树。多么关键的时刻呀,充当被誉为传奇式的军事天才麦克阿瑟遭到军事上的惨败的时候,正当美国各界对朝鲜的战败骂声不绝的时候,正当世界各国关注着朝鲜战场的时候……什么是机会?机会全在于你是否能及时地把握它。聪明的指挥员与愚蠢的指挥员的区别就在于此,前看能及时发现与抓住机会,后者却视而不见…… “进攻!一定要进攻!李奇微这样告诉自己,他透过那幅小巧而精致的作战地形图,仿佛看到成群的轰炸机正在中共军队的后方运输线上反复进行着遮断轰炸,被炸毁的敌方运输车辆沿着道路随处可见…… 伴随着眼前这幅令他非常乐观的图案,一个令他如获至宝的发现再一次浮现在脑际: 从中国志愿军入朝参战以来,共与联合国军进行三次大的战役,前两次是联合国军为进攻一方,后一次联合国军为防御一方。……李奇微翻开他的作战笔记簿,找到如下几个数字记载,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 “第八集团军第一次向鸭绿江的进攻,从一九五零年十月二十五日遭到中共参战部队的埋伏攻击,大规模战斗从二十六日开始,至十一月二日第八集团军主力撤至清川江以南为止,历时八天;第八集团军第二次向鸭绿江的进攻,从十一月二十五日夜开始遭到中共军的攻击,战至十二月二日,中共军即停止了对溃败的联合国军的攻进,历时八天,第三次是中共与北朝鲜军队于十二月三十一口黄昏全线向联合国军发动大规模进攻,战至一月八日,中共军即停止了攻进,历时八天……” 请看,第一次是八天,第二次是八天,第三次还是八天……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吗? 李奇微合上作战笔记簿,同时也合上了双眼,靠在折叠椅背上陷入思索,样子活象是进入了睡眠。 是的,三个八天,三个相同的数字,三种相同的做法:即在有利的军事形势下而一反常例停止追击——仅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吗?不,决不那么简单。再冥顽不灵的头脑指挥战斗,也会懂得乘胜追击的道理……答案只有一个:中共军队不具备长时间攻进的能力。显而易见的是,由于联合国军的空中优势,使得中共军队的运输时断时续,甚至不得不靠人力、畜力,沿着崎岖的山道,肩杠背驮,驱赶着牛、马和毛驴,来一点点运送数量上极为有限的粮食和弹药,而在紧张的攻进战斗中,中共军队的弹药、粮食几乎完全靠作战士兵自身携带——一旦粮食、弹药消耗完毕,而补给又不及时,那么攻进遂行停止。这就是中共军队的攻击战斗锐势只能保持一个星期左右的原因。据此,可以放心地认为:中共军队来势汹汹的大规模进攻,无非是“礼拜攻势”而已。还有,由于中共军队担心白日作战会遭到联合国军空军的轰炸,一般只在夜间作战,天亮后便隐蔽起来,这同样减少了他们攻击作战的时间,而且大大增加了他们作战的难度……中共军喜欢有月光照耀的夜晚,月亮圆了的时候也是他们夜间攻击最活跃的时候,据此,又可以说,中共军队的攻势是一种“月圆攻势”……无论是“礼拜攻势”或是“月圆攻势”,都证明了中共军队作战时存在的种种限制,这种限制一旦被联合国军所利用,那么中共军队将在军事上难以有所作为。可以说,中共军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更不是不可战胜的。 ……从种种迹象看来,中共军队正在筹划与准备下一次大规模的攻势,而且企图用充分的准备来最后驱赶走联合国军在南韩的军队,正如北京的电台反复叫喊的口号:“要把美国侵略者赶下大海去”……经过三次大规模战役的消耗,中共军应该已经疲惫,战斗力大大减弱,他们一定在抢时间抓紧整训与补充。据此,联合国军应立即发起进攻,破坏中共军队的休整,继续疲劳与消耗敌方的有生力量……目前,阿尔蒙德指挥的第十军团已开到前线,南韩各部队也已补充了兵员——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李承晚总统不辞辛劳,坐着一架没有保暖设备的飞机,在冬日的寒凤中飞到南韩的部队,向他的军队发表热情如火的演说,激励着南韩士兵的斗志——这对那些非常畏惧中共军队的南韩士兵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武装……对于那些提不起劲采作战的美国上兵,也应该进行类似的战场鼓动——士兵们不明自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来与中国人作战,以至冒着酷寒和随时会失掉生命的危险……我们为什么而战?要告诉士兵们:我们为自由而战,我们为民主和正义而战……面对共产主义的红色浪潮,我们美国士兵要象保卫自己的国家一样挺身而出,给共产主义侵略者以毁灭的打击…… 进攻!一定要进攻!为了不给中共军队以穿插分割我军的机会,要使备攻击部队连接一线,互相策应,齐头并进,推进速度不应过快,要稳扎稳打,稳步向前推进…… 然而,这天下午晚些时候,第八集团军参谋部送交李奇微一份报告,给李奇微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使他不由大发其火,甚至连晚餐桌上那热乎乎的碎肉馅饼都失去了其特有的香味。 那份题为《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日至八月三十一日第八集团军的理想配置位置》的报告,据称是经过作训部门核准的文件,并且还获得了情报部门、后勤部门、工农部门、驻远东海军司令的代表以及第五航空队的气象部门等方面的认可。这份研究报告是在极力要求第八集团军彻底打消转入进攻的念头,主张部队分阶段地撤至太白山脉以南的阵地——即在夏日的暴雨到来之前撤至原先的釜山防御圈内。 “混账!一群饭桶!”李奇微愤而骂道,“要按照这样的方案,我们就将失去全部的战场主动权! 第17章 这个报告不能批准!” 第二天一早,李奇微来到第八集团军参谋部,召集全体人员训话: “……我要你们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中共军队在与我们的交战中,进攻的势头只能保持一个星期?为什么他们只能在夜间发起进攻?为什么他们在可以乘胜攻进的形。势下却突然奇怪地与我军脱离了接触7为什么?我要告诫你们,在让你们的士兵们重新确立起战斗意志的时候,必须首先彻底打消你们的怯战儒弱的念头!我要再次重申:第八集团军必须立刻转入进攻!这种考虑我一开始就有……想想看,到了三月份,冬季最恶劣的天气就会过去;而六、七、八三个月通常会出现的暴雨和阴云天气,会使大片大片的地区变成烂泥坑,使许多道路无法通行,使山地的涵洞和桥梁被冲垮,而且,还会影响近距离空中支援的效果……我们必须抓紧有限的时间反攻,以便改善我们现有的阵地……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我们打回汉江以北地区,背靠汉江坚守阵地是困难的;但是,你们都该知道,打仗是他妈的双方的事情,你困难,中共军队也有他妈的更大的困难!他们没有制空权!我要求你们立即拟定进攻计划,由第一军和第九军协调一致地分阶段地向前推进,查明正面的敌情,要这两个军随时做好准备,一接到命令便立即推进至汉江……再重申一遍:必须进攻!进攻! ——一月二十二日,麦克阿瑟由东京飞到第八集团军前线视察,核准了李奇微向北推进的作战计划,并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里,用他那惯有的傲慢的语调告诉记者们: “……由补给线拉长所造成的敌人战略上的弱点正在迅渐发展,疾病也开始在敌军士兵中蔓延开来。由于中国人不知道怎么去控制伤寒症及其他广泛传染的流行病,以致他们的战斗力遭到破坏……现在有许多关于中国人要把我们赶到海里去的流言蜚语,正如早些时候说北朝鲜人要把我们赶到海里去的无稽之谈一样。根本没有人能把我们赶到海里去。本司令部决心要在朝鲜保持一个阵地,只要华盛顿决定要我们这样做……” 一月二十五日晨,李奇微精心筹划的“雷击作战”开始实施。第八集团军重新北进。然而,与五零年十至十一月间的两次向鸭绿江的进攻不大一样,第八集团军一改那种轻狂傲慢、不可一世的冒进做法,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二 一月下旬开头那几天,虽然寒流侵袭着朝鲜北部,敌机的轰炸声震耳欲聋,整日不停,但是在志愿军司令部驻地君子里却呈现出一片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气象。经过十多天的紧张筹备,中朝军队高级干部联席会议即将在这里召开了。连日来,参加会议的同志们从四方八方涌向君子里:有白天来的,也有夜间到的,大部分乘吉普车,但也有一些骑马来的。参加会议的人员有朝鲜劳动党中央的代表和人民军师以上主要领导同志,有志愿军备兵团军以上主要负责同志和部分师以上负责同志。参加会议的各方面人员陆续来到,自然使君子里热闹起来,大会接待组忙于安排房子和伙食,规定好具体细致的防空袭措施以及通知其它一些会务事项。从各集结地域来到一起的军长、师长们,各自找着老战友和志司的熟人,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刚结束不久的大胜仗,并且相互津津有味地分食着为战友带来的美国罐头和饼于,或者是喷云吐雾,交换着抽缴获的美国香烟。也有的互相转赠战利品,夸耀着自己部队的战果。南腔北调汇到一处,加上陌生却又亲切的朝鲜语,你骂我一句,我捅你一拳,气氛之活跃,使这些刚从前线下来的指挥员们,片刻间似乎忘却了这里依然是敌机随时会来狂轰滥炸的朝鲜战场,仿佛回到了安全的后方。 然而,这些热闹的气氛似乎并未对彭德怀有多大影响。这天下午,他在看完一大摞电报(这几乎是他每日的常例)后,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又戴上眼镜,再一次浏览那份他即 将在中朝联军高于会议上的宣讲的报告。 这份报告他曾派专人专程呈送北京毛泽东主席审阅。现在他看的正是毛泽东审阅修改后的报告稿。看得出来,毛泽东对这份报告很重视,文中多处留下他亲笔修改的痕迹。尤其是,在这份报告的结尾处,毛泽东还添写了一段话,这段话是强调中朝两国同志的团结,要求中国同志注意群众纪律的……彭德怀觉得,应该把毛泽东添写的这段话做为毛泽东主席的指示传达到会议上……是呵,只有使中朝两国同志在思想上、行动上团结一致,打下坚实的政治基础,才能保证军事上的胜利…… 彭德怀认真推敲着报告文稿,不时提笔添改一两处文字,时而停下来陷入思索……报告是很全面,开宗明义地阐明了前三个战役中朝军队之所以取胜的原因,接下来着重分析了战术上存在着几个问题,譬如:打胜了,为什么没有实行追击?对敌军的装备优势应该如何估计?如何对付?此外,还强调指出下一战役应该进行的思想准备和后勤准备,以及在三八线以南地区所应实施的政策……毫无疑问,对于上述种种问题,中朝军队都存在着种种不同的认识,大会对此应该进行充分的讨论,以求得认识上的一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点正是开这次高干联席会议的目的……有分歧意见是正常的,这并不奇怪,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当然,在大会上,除了他自己要作的报告之外,还有其他人的报告:朴宪永将专门报告朝鲜人民军的政治工作;邓华将就志愿军对美伪军作战的初步经验进行总结,杜平将报告志愿军三个战役的政治工作;解方专门谈练兵计划和司令部工作,韩先楚和洪学智将分别讲战术问题和后勤问题。此外,大会还将安排几个典型报告:朝鲜人民军第五军团军团长方虎山将介绍人民军第六师作战经验;志愿军三十八军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清将介绍第二次战役穿插截断故人的作战经验,三十九军一一六师副师长张峰将介绍突破临津江的作战经验……所有这些报告都已送呈彭德怀审阅过……现在,大会即将召开,各路人马陆续前来报到,这个时候,彭德怀读着自己的讲稿,担心有什么疏漏或不妥之处……是的,应该再认真检查一遍,尽管这种慎重也许是多余的——这份报告,已经由诸多同志反复研究讨论过,并且已经毛泽东亲自把关修改……还会有什么问题呢?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他的报告宣讲后,与会各方面同志会有什么反映……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报告中的一些意见和看法,与会同志会有不同的认识,会有不同意见的争论,也许会有激烈的交锋,对此应该有所准备才对。 彭德怀正翻阅着报告,警卫员走进他的办公室向他报告,说有一位从国内来的首长要见他。彭德怀刚刚摘下老花镜,就见一个人大步走进,喊着:“彭老总,是我呀!” “陈赓!”彭德怀从椅子上站起,迎向陈赓,微笑着同陈赓握手,端详着他那一张戴着眼镜的清癯的脸。“刚才警卫员报告,说国内来了首长要见我,我还以为是高岗来了,原来是你陈赓……” “这么说,彭总不大欢迎我,”陈赓笑着,迈开脚步,在室内四处随意转悠着,四处打量。 “你说对喽!我不欢迎你……”彭德怀瞪起了眼,“你刚从越南打了仗回来,还嫌仗打得不过瘾,又跑到朝鲜来……就你陈赓这家伙鬼点子多……” 彭德怀最后这句话是有所指的——在延安时候,彭德怀任八路军副总司令,军务繁忙,四十多了还独身一人。那时不少中央首长都想给他牵个线当红娘,却被彭德怀一一婉言谢辞。后来,还是陈赓想出了个点子:一天,陈赓找到彭德怀,请他去看一场女子排球赛,彭德怀不愿去,陈赓说,你彭副总司令要是不去关心一下群众娱乐活动,人家要说你架子大……彭德怀道,我一个庄稼人出身,有么子架子!于是,彭德怀被陈赓硬拉去看女子排球赛。比赛进行当中,陈赓注意观察彭德怀,发现彭德怀十分注意场上一位戴眼镜的身材修长的女青年,还问陈赓: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是哪个单位的,她打球很内行嘛……——几天后,在陈赓一手策划下,那位戴眼镜的女青年便与彭德怀相识了;后来,这位名叫浦安修的女青年便成了彭德怀的妻子…… 现在,当彭德怀在这炮火连天的朝鲜前线突然见到了陈赓,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陈赓是在越南协助越南共产党的游击队指挥了越北边界战役并获得重要胜利后,回北京向毛泽东作汇报时,主动提出要带兵到朝鲜参加抗美援朝的,毛泽东批准他先期到朝鲜战场进行实地考察……对于陈赓这位能文能武的战将即将来朝鲜协助他指挥作战,彭德怀当然非常乐意……他对陈赓这种主动求战的姿态很赏识:这家伙,刚从炎热如焚的越南丛林里打了胜仗,又要带部队到冰天雪地的朝鲜一试身手;南边打了法国占领军,又到东边来与美军较量……不愧是一员战将呵,哪里有残酷的战斗就出现在哪里…… “我不管你彭老总欢迎不欢迎我来……”陈赓笑道,“反正我来了你就得给我仗打……不过,你彭老总的指挥部也太寒酸喽:一张木桌两条木凳加上一张行军床……老总,你身体怎么样,吃得消不?” “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一辈子都吃苦惯了……”彭德怀道:“钻了一辈子山沟,吃了一辈子苦……我就是天生的苦命嘛……怎么样? 第18章 听说你在越南干得不错呀?越北边界战役打得不错!” “彭总表扬我我最高兴……不过,比彭老总指挥的抗美援朝几个战役的胜利,我可差远喽……”陈赛说,“彭总,你为世界和平立了大功!” “你莫要只讲好听的……”彭德怀摆了摆手,“讲讲越南情况……胡志明主席怎么样?” “胡老身体很好,”陈赓答,“还是留一把长胡须,穿一身长布衫……环境虽然艰苦,可是精神很好,很乐观……” “胡志明怎么犒劳你陈赓?” “胡老倒是非常热情欢迎……搞了一个烤小猪,只可惜那一阵犯牙痛病,不能大嚼。……说起来好笑,我已到越南筹划作战,法国方面却搞了一个假情报发表,说中共陈赓与越南武元甲七月一日在中越边境见面,并订立了军事条约……”陈赓谈笑风生。 “武元甲这个人打仗怎么样?”彭德怀问。 “缺少作战经验……他倒是愿意跟我谈作战问题,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不过据我观察,这个人很滑头,不正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过,胡志明主席人很不错,完全信任我,我向他汇报作战部署,胡老说,他对作战问题不懂,一切由我安徘,很通达……” “嗯……彭德怀沉吟道,“胡志明对于马列主义理论修养很深,是个马列主义者……好嘛,你带二野的部队来朝鲜参战,很好,这一下,四个野战军都有部队上来喽……让我们这些‘上八路’都见识见识现代化战争……你们兵团司令部筹建起来没有?” “正在抓紧筹建……”陈赓汇报道:“我刚过元旦就从北京赶回昆明,组织兵团部……二野几个兵团部分散了,打算从三兵团抽出十二军,四兵团抽出十五军,从十八兵团抽出六十军,共三个军……以三兵团名义入朝……不过,三兵团机关已变为四川军区机关,而且分为两个分区,所以,我打算从云南抽出人员,以原四兵团机关人员为主建立新的三兵团指挥部……现在各军正在集结……我是想先到前线看看,了解一下美军作战的特点和我方打胜仗的经验……” “你来得正好!”彭德怀拍了拍桌上的讲稿,“我们正要召开中朝军队高级干部联席会议,你可以参加这次会议,了解各方面情况……” 正说着,木板屋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手风琴不规则的鸣响。 彭德怀对陈赓说: “要开晚饭喽,走,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木屋。 冷嗖嗖的寒风卷着雪粒儿在山谷里回旋。浑圆的太阳过早地降落在西边山峦上方……从西南方向隐传将来爆炸声——那是敌机在轰炸平壤一带……一辆美式“嘎斯”车停下不远外的坡路上,一些机关干部战士正玩弄着从车上搬下来的手风琴和美军铜盔、大衣…… 彭德怀叫过一个干部询问事由,那个干部告诉道,这是下边部队给志愿军政治部文工团送来的演出道具和缴获敌人的手风琴,由于走错了路,送到志司总部来了…… “赶快派人给他们引路,把这些东西送到志政文工团去……人家等着用哩,你们不要摆弄坏噗!”彭德怀叮嘱道。 那个干部答应过后转身跑步离去。彭德怀对陈赓说: “现在宣传、文化工作都开展起来了……国内派来很多记者、作家,志政杜平主任也主持办起了《志愿军报》,我还给题写了报头……文工团也活跃得很——我告诉他们,在中朝军队高级干部联席会议上,要看他们的演出节目……朴一禹已经安排了,要让人民军协奏团给会议演出——两家有一好比哩,我们也不能节目太差,拿不出手去嘛!” “那我可要一饱眼福喽!”陈赓笑道。 一月二十五日——经过充分准备的中朝军队高干联席会议在君子里志愿军总部的大矿洞里召开了。在空中敌机不时轰炸骚扰的爆炸声中,大矿洞里坐满了参加会议的正式代表和列席人员,共一百二十多人——会议紧张而热烈地进行。会场没有布置彩旗和标语,显得简朴,但环境整洁,气氛肃穆。在与会人员的热烈掌声中,大会通过了斯大林元帅和毛泽东主席为大会主席团名誉主席,通过了以金日成、金斗奉、宪永、金雄、朴一禹、彭德怀、高岗、邓华、宋时轮九位同志组成大会主席团,通过了由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担任大会秘书长。金日成因病晚到会两天,由彭德怀代行大会执行主席职责。 当天上午,在金斗奉向大会致开幕词后,即由彭德怀向大会作报告,题为,《三个战役的总结和今后的任务》。在报告进行当中,彭德怀用他那粗旷而浓重的湖南口音传达了毛泽东主席的指示:“……中朝两国同志要亲如兄弟般的团结在一起,休戚与共,生死相依,为战胜共同敌人而奋斗到底。中国同志必须将朝鲜的事情看做自己的事情一样,教育指挥员、战斗员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拿朝鲜人民一针一线,如同我们在国内的看法一样,这就是胜利的政治基础,只要我们能够这样做,最后胜利就一定会得到。” 彭德怀话音刚落,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轰然而起……掌声敲击着他们心扉,告诉他:中朝军队之间息息相通的情感有多么诚挚…… 在大会紧张进行的五天中,除了彭德怀、朴宪永、邓华、韩先楚、洪学智、杜平等人分别作了报告外,还由金日成首相报告了朝鲜劳动党今后的工作方针,由高岗代表中共中央和东北局报告了国内外形势,由宋时轮同志报告第九兵团的作战经验…… 对于会议分组讨论如何编组的问题,金日成建议,将中朝军队干部混合编组,便于互相学习。彭德怀点头说:“对对!联席会,联席会,就是要连络感情,增进友谊嘛……” 晚上,在那座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大矿洞里,志愿军政治部文工团和朝鲜人民军协奏团为会议同台演出了文艺节目。除了值班人员和站岗的士兵外,志司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也都挤进来观看。矿洞里搭设了简易的舞台,扯上了幕布,台前悬起几盏雪亮的汽汀,映得偌大的矿洞亮如白昼。金日成、彭德怀、高岗和其他中朝军队指挥员也赶来和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演出。 幕布徐徐拉开后,台上站立着朝鲜人民军协奏团和志愿军文工团的演员——第一个节目是双方联合演出的大合唱……演员一亮相。就显出了很明显的差别:朝鲜人民军协奏团的男女演员们,身着呢制军服,胸佩武装带,脚蹬铮亮的皮靴,很神气漂亮;而志愿军政治部文工团的男女演员却没有特制的演出服。只穿着平日下部队演出时的普通军装,由于环境艰苦,时常翻山越岭,演员们的军装大都打着一块一块的补钉……不用说,男女演员们由于风餐露宿,脸显得黑乎乎的,手也大都皲裂了……看到这种情景。陈赓转脸对着政治部主任杜平喊了起来: “哎呀呀!我们的杜主任太穷了……干脆,我们发起募捐好不好?给文工团的同志做一套阔气一点的衣裳,体面体面嘛……” 陈赓这一说,连金日成和彭德怀也不由得开怀畅笑起来。 ——是的,会议期间,中朝军队各级指挥员之间充溢着一种友好团结的战友报情;但是,这并不等于双方没有分歧意见,事实是,在分组讨论中,双方对于第三次战役胜利后是否应该继续南进追击敌人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端,这种争端不时变为拍案而起的争吵……其实,短短几天内的战场形势变化,就已使这种争论成为多余——就在一月二十五日会议召开的当天,便传来了敌人开始进攻的消息,当时彭德怀等人并不知道敌人是通常的火力侦察骚扰还是大规模进攻的开始,便传令继续侦察敌军行动意图……到一月二十七日,据前方部队侦察证实:敌军在野牧里至金良场里正面向北发起进攻,其主力沿水原至汉城公路两侧向汉城实施突击……一切不言自明:一月上旬敌军完全是有计划地撤退至预定防御地区,以诱我军长距离南进……那种认为敌军已呈溃败之势,我军只要乘胜速进便能将敌军驱出南朝鲜的设想显然是对形势的错误估计…… 然而,遗憾的是:尽管在会议的激烈争端后,双方勉强统一了认识;尽管敌军的大规模反攻使中朝军队最高统帅们感到意外和突然,尽管毛泽东和彭德怀多次指出了战争的长期性,批评了速胜的思想,然而,由于高层领导的意见分歧,面对敌军的大规模反攻而未能及时采取化被动为主动的运动防御方针,反而代之以坚守反击的作战方案,结果不但未能阻止敌军的北进,而且大量消耗了我军有生力量,使战局转入被动……其实,在当时,力图在汉江以南和横城一带阻止敌军北进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这反映了我方最高统帅们在三战三捷的形势下,对战局和我方力量的估计过于乐观 不过,英雄的中朝军队战士们,面对拥有陆海空三军优势的敌人,以一支缺少炮火、没有坦克的疲惫的陆军,靠着小米加步枪和大无畏的气概,顶着敌人漫天倾泻的钢铁,在横城、砥平里和汉江南岸给敌军以重创!那以血肉之躯抗击钢铁的悲壮情景足以让世人为之肃然! 第七章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仓促准备,匆匆赶赴预定出击地 ------------------- 一 一月末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凛冽的北风唿啦啦扑打着君子里矿洞外的几间木板房,发出象倾卸一车木板似的声响,眶啷啷——令人感到不安。 第19章 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睛,窥伺着这一片驻有庞大军队统帅部的静悄悄的神密所在。从带状的云层下,不时掠过一架接一架的美军轰炸机,它们满载看炸弹,飞向志愿军赖以生存的各条运输线路,一路发出令人神经烦燥不安的嗡嗡声响。 彭德怀的办公室里亮着微弱的瓦斯灯光——为防止敌机发现目标,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被单捂得很严实。夜已深,彭德怀毫无睡意。他借助老花镜和一只手电筒,在桌面上铺着的一幅最新标定的敌情动态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勾画着记号,皱着眉头思索。 在宽阔的汉江南岸防御地段上,美第九军、美第一军持续向北发动进攻,担负防御任务的我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至三十日,敌以十路兵力,在炮火、坦克和飞机的掩护下,猛攻至光轮山、修理山、上下红川一带,我五十军正与敌激战,阵地反复争夺。而一一二师正面,美二十四师、骑一师、英二十六旅等部在炮兵、坦克和飞机的掩护下,以七路兵力向堂谷里、楸谷里、松温村一线猛攻…… 现在,彭德怀面对战场上突变的态势,一定感到非常棘手了,他的丰富的军事经验告诉他,任何不为指挥员所预料到的敌情的出现,都可能埋伏着战局发展的危机,而这种危机可能会由于指挥员以处理不当而大大加剧,也可能因指挥员的补救措施得当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看起来,第三次战役我军进至三十七度线后停止南进的决定是非常必要的。如果继续南进,待攻击成强弩之末后,被敌人从预设阵地反攻回来,即局面将不可收拾……问题是为什么没有将敌人有可能迅速地转守为攻的情况考虑到呢?而这一点恰恰是拥有制空权和高度机械化的美军机动性极强的特点。何况在一月中旬敌军频繁的侦察进攻时,苏联军事顾问沙哈诺夫将军和聂荣臻代总长曾经提出过敌人有可能发动进攻,夺取汉江南岸桥头堡的预计。当然,彭德怀的想法是尽可能抓紧时机休整部队,准备进行决定性的春季攻势,这不等于是对可能发生的敌情给予轻慢和疏忽的对待……在战争中,任何对敌人的轻视和思考上的疏忽都将造成被动的局面……连日来,彭德怀几乎无暇考虑自己个人在日前造成的军事局面中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做为千军万马的统帅,在军事态势突变的时刻,占踞他全部注意力的是不断变化的敌情和我军力量的不断消弱……当一个统帅在实施自己的预定计划之中,遇到突然出现的预料之外的悲剧瞬间时,应该怎么办?不应该怎么办?……他必须调动自己全部的经验和知识来拟定恰当的应对方案——还有什么人能比一个军事统帅在战场上所遇到的苦恼和困难的时刻更加令人难以决断呢? 当美伪军从西线发起向汉城实施的主要突击后,二十七日深夜,彭德怀立即电令各部队停止休整准备作战,并给毛泽东发出如下请示电报—— (一)美军约三个团(后续部队不详),分三路越金良场里、水原线北数里,有相机攻占汉城、汉江南岸桥头阵地模样,企图以此稳定联合国内部目前严重混乱现象,为增加帝国主义阵营矛盾,可否以中朝两军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从乌山太平里、丹邱里(原州南)线,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消息如同意,请由北京播出。 (二)敌继续北犯,我不全力出去,消灭一个师以上,保持桥头阵地,甚为困难。出将破坏整训计划,推迟春季攻势,且目前弹、粮全无补充,最快亦须下月初旬,才能勉强出动。我暂时放弃仁川及桥头阵地,在国内外政治情况是否许可。……政治上又不许可放弃汉城、仁川:即须被迫部署反击,但从各方面考虑,甚为勉强,以何者为是,盼示复。 彭德怀 二十六日子夜,当彭德怀草拟好上述文电叫人发出后,内心仍然踌躇不安。应该承认,自己一月中旬关于“……美三师由大邱调至平泽,似系加强正面防御,当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企图……”的判断下得过早,显得有些主观而武断。现在,敌人攻上来了,怎么办?要想制止敌人的进攻,必须出动相当的兵力歼灭敌人几部才有这种可能。但是,各部队刚刚撤下来休整,粮弹和新兵均无补充……短时间内集结兵力出击肯定很勉强……而采用运动防御,甚至相机放弃汉城,在政治上又不允许……究竟何者为是?彭德怀以一个战场指挥员的责任将面临的困难境况向最高统帅方面汇报——毛泽东将怎么想?不出击势必丢失汉城——不久前,祖国人民还在为志愿军光复汉城举行盛大游行!出击吧,又显得很勉强,并且将考虑实施的决定性的春季攻势的准备工作后推。而且出击一旦受阻,后果很难预料……你彭德怀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除了提出放弃、后撤,就是出击的勉强……足见你作战指导思想上的消极……不错,你倒是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拥护限期停战……人民军与志愿军……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停战是敌人提出来的,无非是为了获得喘息的机会。当初,敌人全线溃退时提出停战,我们没有同意;现在,敌人反攻上来,企图挽回军事上的优势,我们却要同意停战——你想想,用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武装起来的军队,会在敌人气势汹汹的进攻面前提出停战?提出后撤?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 ……彭德怀几乎已经预料到,毛泽东一定不会采纳他的建议,但是,做为一个战场最高司令员的责任,又不允许他不将自己的意见和面临的困难向毛泽东和盘托出。 果然,第二天——二十八日夜晚,毛泽东的回电便到了,意见非常明确,毫不含糊: 德怀同志: (一)一月二十六日甘四时给我的电报及给各军准备作战的命令均已收到。 (二)我军必须立即准备发起第四次战役以歼灭两万至三万美李军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区域为目标。 (三)在战役准备期间必须保持仁川及汉江南岸,为确保汉城并吸引敌人主力于水原利川地区,战役发起时,中朝两军主力应取突破原州直向荣州安东发展的办法。 (四)中朝两军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发表拥护有限期停战的新闻是不适宜的,敌人正希望我军撤退一段地区封锁汉江然后停战。 (五)第四次战役后敌人可能和我们进行解决朝鲜问题的和平谈判,那时谈判将于中朝两国有利,而敌人则想于现时恢复仁川及汉江南岸桥头堡垒封锁汉江,使江域处于敌火威胁之下即和我们禁战议和使中朝两国处于不利地位,而这是我们决不能允许的。 (六)我军没有补充弹药也不是确有很大困难,但集中全力向原州荣州打下去歼灭几部分美军及四、五个南朝鲜师的力量还是有的。请你在此次高干会议上进行说明。奇-書∧網此次指导应即作为动员进行第四次战役的会议。 (七)中朝两军在占领大田安东之敌军以北区域以后再进行两个至三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性质的第五个战役,从各方面说来都比较有利。 毛泽东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十九时 虽说彭德怀已经估计到毛泽东将不会同意他二十七日电报的意见,但是看过毛泽东二十八日的电报后,他还是感到相当的吃惊:毛泽东不但不考虑后撤或放弃汉城,而且要部队南进至大田、安东以北……要知道,第三次战役我军是进至接近三十七度线附近之后,停止追击,撤回主力的,而现在以未加补充、休整的疫惫之师反击敌人,却要压过三七线以南接近三六线的地区——谈何容易哟! 然而军令不能违,反击是必须的。接到毛泽东回电的第二天——一月二十九日,正是中朝联军高干会议结束的那天下午,彭德怀在作大会总结时,向与会干部传达了毛泽东要求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的指示,并进行了作战动员。之后,各路指挥员结束会议,分赴各自的指挥岗位,加紧进行补充新员和粮弹等作战准备。 在作战部署上,经与邓华、洪学智等商量,决定在西线以至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对敌进攻兵团予以坚决的阻击防御,由韩先楚同志统一指挥,在东线将敌人放至横域、砥平里一带,以邓华统一指挥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和六十六军,形成兵力优势,分割包围敌人,争取歼灭敌人一部,制止敌人西线进攻势头。另外,由金雄指挥人民军二、五军团由平昌一带出击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川方向南进。 ……寒风唿啦啦扑打着君子里彭德怀栖身的木板小屋,冷气从木板缝隙中吹进,屋内气温很低。彭德怀将大衣在身上裹裹紧,离开桌上的地图,在屋内来回踱步,活动着几乎被冻得发麻的双脚。 警卫员悄悄推门走进来,两手托着一个手巾包,对彭德怀说: “首长,吃点东西吧……我刚烤熟了两个土豆,还热乎着呢!” “不吃不吃……”彭德怀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可是,当他看到警卫员的眼里露出委屈的神情时,忙说:“你放下吧……你去休息。” 说着,彭德怀依旧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 警卫员知道,彭德怀此刻遇到了重大难题。倘若彭德怀考虑出了好的作战方案,常常会主动喊警卫员:“喂,小鬼,快拿东西来吃!” 第20章 但是,现在已是半夜十二点啦……警卫员还想再催促彭德怀吃点东西,但终于没张口,将那两个烤熟的土豆放在屋里的火炉盖上,之后悄悄离开。 彭德怀又走到桌前,借着瓦斯灯光眯着双眼凝望着作战地图……他找到了大田、安东的位置——靠近三六线啦……毛泽东提出第四次战役要进到大田、安东以北区域——如何实现得了?以疲惫之师,即使勉强攻击到预定位置,亦将成强弩之末,再被敌人以强大的陆海空三军优势火力反击回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当初三次战役追敌到三七线而停止,没有继续南进,就是这个考虑;现在部队当未补充、休整,却要打到三六线去……唉,不切实际哟……你说打到大田、安东以北部队休整两至三个月,敌人以空中和机械化的优势,怎么会让你休整?眼下我们的休整不就是被迫停止了吗?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在两边顶住敌人重兵集团,在东边消灭敌一、两个师,撕开缺口,迫故停止进攻,果然如此,部队也不应冒进至大田、安东以北,甚至连三七线以北的洪川、春川一带也因就粮困难而应忍痛放弃……一切应从战场实际情况出发——什么是政治影响,我曾对金日成讲过那样的话:打胜了影响就好,打败了影响就不好……目前计划补充兵员的设想还未实现——从国内抽调的四万名老兵和八万名新兵正在安东边境一带集中,战役开始前已来不及补入部队,只有考虑将各军、师的担架队抽补到步兵团,不然,部队缺编太多……尤其是,宋时轮的第九兵团亦不能全部参战——二次战役因冻伤使部队丧失战斗力。这样,就更显得参战部队数量不足……应立即建议将杨得志的十九兵团迅速开赴安东,随时准备调赴前线…… 彭德怀坐在桌前,搓了搓冻得僵直的双手,提笔给毛泽东草拟电报: 主席: 我军情况,鞋子弹药粮食均未补充,每人平均共补五斤,须二月六日才能勉强完成。特别赤脚在雪里行军是不可能的。将各军师直属队担架兵抽补步兵团亦须数日。十三兵团主力由现地出动至洪川、横城集结约二百公里。我们拟于二月七日晚出动至十二日晚开始攻击。 攻击部署,以邓华同志率三九军、四十军,四二军、六六军首先消灭美二师,然后进攻提川美七师或伪八师、二师,得手后看情况。以韩先楚同志往汉城指挥卅八军、五十军及人民军第一军团坚持及江南岸阵地,相机配合主力出击。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挥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首先消灭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州前进。 九兵团目前只能出动甘六军共八个团,须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铁原做预备队,其余因冻伤均走不动(一个师三天只走十五里),四月才能大体恢复健康,影响了我步兵比敌步兵优势,这是严重问题。第四战役敌我步兵相等,情绪比敌高,我还存在许多弱点。消灭敌两三万人后,敌利用技术优势,我亦不能取得两三个月的休整。第三次战役即带着若干勉强性(疲劳),此(四)次战役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如主力出击受阻,朝鲜战局有暂时转入被动的可能。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建议十九兵团迅速开安东补充整训,以便随时调赴前线。 彭德怀 彭德怀经过慎重思考,确信毛泽东提出的第四次战役要进占人田、安东以北的设想是不现实的。但是,毛泽东命令已下,四次战役必须出击。那么,究竟能否通过东线的反击而制止敌人的进攻呢?彭德怀没有把握。在我军没有制空权,运输跟不上,部队靠自携粮弹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左右进攻势头的情况下,不可能对胜利期望过高。彭德怀已经估计到:如果我军出击受阻,敌人可能进至三八线……公平地说,彭德怀的头脑还是相当清醒的。 毛泽东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属于军事常识范畴,似乎人人都明白。然而,只有身临其境的指挥员才有痛切的感觉,只有他们才明白:在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军事态势中,要想做到准备的充分,要想获得实际的把握而不是主观臆断的把握,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现在,面对敌人的突然反攻,我西线汉江南岸防御部队第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以及汉城至仁川一线的人民军一军团力量薄弱:而担负东部反击作战的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却位于一百多公里远的休整地,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的匆忙准备,在指挥员对战役任务的完成并不具备切实把握的心态下,匆匆赶赴预定出击位置…… ——第四次战役的帷幕就是这样拉开的。 二 吉普车开过平壤,继续向甫疾弛。已是后半夜了。白雪覆盖的原野在夜色中显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道路上不时出现弹坑,被敌人机炸毁的卡车和马车被推翻在道路一侧,在夜暗里象一幢又一幢房屋。吉普车顶着呼啸的寒凤,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行进。 志愿军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坐在吉普车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身子随着吉普车的颠晃不时被从座位上弹起,又重重地摔下。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孔清瘦,连年的征战生活使他显得过早苍老,看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此时,他戴着皮帽子,用帽耳紧紧裹着双颊,但是,寒凤迎面扑来,冻得他两眼直流泪。没有办法,美式敞蓬吉普车看上去神气,可在这冬夜里赶路,坐上这种车简直象是光屁股坐在风雪里。 他不能停下来休息,不能找附近的人家避寒取暖,军情如火,必须乘夜色疾驶,天亮前赶回军部。谁都知道,天亮以后,在敌机四击寻找轰炸目标的情况下开车,几乎是无法保证安全到达的——在我方没有制空权的情形下,敌机骄横到了极点,它可以肆无忌惮地擦着你的头皮儿飞,将炸弹和一梭又一梭的机关炮毫不吝惜地倾卸到地面。 美式敞蓬吉普车在夜色中疾进,活象一头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的狮子。 ——这是一九五一年二月五日子夜时分,正是中国人除旧迎新的时刻,阴历除夕将尽,新年的钟声已然敲响……可以想象,在鸭绿江以北的祖国大地上,千家万户正燃放起无数的烟花爆竹,辞旧迎新……而在朝鲜,在吴信泉除夕夜赶路的同时和前后连续几天内,从鸭绿江一线由北向南伸延的各条公路上,都匆匆开进着各式汽车,载着军、师、团的各级指挥员,奔向三八线以南,赶回他们各自的岗位…… 一月中旬,经毛泽东主席批准,决定由东北军区苏联顾问和志愿军司令部参谋长解方同志主持,召集志愿军部分军长、师长和团长,在沈阳举办一期联合兵种作战训练班,以便适应朝鲜战场现代化作战特点,加强陆空、步炮诸兵种的协同……一月下旬到二月初,各部队参加训练班的指挥员陆续从战场回国,前赴沈阳报到,由于一些事务耽搁,吴信泉迟到二月二日黄昏才从三十九军驻地普光寺启程回国。就在他刚刚驱车离开军部两个小时后,志愿军司令部便发来一个电报,指寺该部立即备战。吴信泉计划前往沈阳报到途经辽阳时,顺便到三十九军留守处看望一下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妻子临产时,三十九军部尚驻河南漯河。那是五零年七月上旬,瀑河正笼罩在一片夏日的炎炎酷热里。一天,吴信泉突然奉命赶到武汉,中南军区领导林彪、谭政、陶铸集体与他谈话,指令三十九军为防备朝鲜战争可能出现的危机,立即结束生产整训,限八月初全部集结于辽南地区,随时待命入朝作战。从武汉赶回漯河后,吴信泉马不停蹄,召开党委扩大会,迅速布置移防行动。当时,该军一一五师尚在广西剿匪,吴信泉指示一一五师从广西北上直运辽南,将剿匪任务移交给广西地方部队;并确定一一六师为前卫,一一七师为二梯队开赴辽南。作战部门星夜编造车运预算上报总参谋部。全军立即停止生产,收拢执勤、休假、公差人员归队……七月二十一日,三十九军即乘火车北上,离开漯河。当时,吴信泉的爱人刚刚生下孩子三天……部队入朝后,三十九军留守处由漯河移至辽阳……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和平时期半年时间有如一瞬,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使人有几经生死,几渡苍桑之感——孩子出生三天父亲便离他远去。如今,母子二人从漯河迁到辽阳后究竟怎么样了?吴信泉在归国途中,为了情牵意挂,恨不能一步奔回家中,将幼儿紧紧抱在他那染满征程的怀中! 吴信泉二月二日黄昏启程归国,天亮前赶至朝鲜北部的云山;三日夜继续赶路,驶过安东,至四日午后后赶到辽阳。然而,一封电报已先他两日发到辽阳三十九军留守处:“……敌人全线开始进攻,速回……” 直到此刻吴信泉连夜乘车赶回军部的路上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接到那封催他速回的电报时,为什么愣怔了好几秒钟……对于长年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军人来说,儿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压在心的深处,以至将其淡漠忘怀——三十九军云山战役击败美军骑一师的胜利以及三次战役神速突破临津江的战果足以弥补个人生活的种种缺憾……况且,戎马倥偬里,与妻儿的生离死别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夜里,当吴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那短暂的舒适,一边望着摇蓝里幼儿酣睡的甜甜面容,一边听着妻子俞惠如在为他的毛衣捉虱子时的唠叨,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明天的离别——尽管这次离别是在除夕这一天。 第21章 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线:电报突然而至,军情如火——战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三十九军将担负什么新的作战任务? 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把一切交给了战争,他的一切就必须服从战争的安排。仅仅是在昨天夜里,他还躺在辽阳家中那新浆洗过的被子里,闻着那种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发出的清新的气味儿,而现在,他却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风的扑打中,返回前方…… 和吴信泉一样,妻子俞惠如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相聚与离别也处之如常——一种贤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强了她的责任感: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让丈夫挂牵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话是在唠叨他毛衣上的虱子如何如何多。她说,从前线回来一个卫生员告诉说,前线的伤兵虱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个卫生员从一个伤兵的袜子上抽出一根线,线上一只挨一只爬满了虱子——那根细线变得象一根粗毛线……妻子当时还不相信这个卫生员的话,现在,她一边在吴信泉的毛衣上捉虱子,一边重述着这件轶闻……后来,她双手的拇指盖上沾满了虱子皮和血,掐不动了,干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铺在桌上,捉一个虱子就朝水盆里扔一个……不一会几,水盆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相互在水面上挤来挤去…… 对于妻子在虱子话题上的种种唠叨,吴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话,而且说得十分淡而无味:“瞎,虱子多了不痒。” 是的,小小的虱子何足挂齿?事实上,从他刚到辽阳留守处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线的电报开始。直到现在他连夜乘车在回军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时时象一只小锤在轻磕他的心脏:一切都显得过于突然,这种突然给我方行动带来的恐怕是种种的仓促。虽然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一种对突然而至的军情变化泰然处之、临危而果断的本领,但是,丰富的军事经验又告诉他,任何指挥员预料不到的敌情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军事形势的危机。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敌人向我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什么还要在这紧要关头,从前线调大批师长、团长和军长回国参加沈阳的联合兵种训练?以至现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赶回前线?难道志司事先对敌情的变化一无所知?联合兵种训练班——听起来很气派,可是有多少实际需要?我们的空军只有少量飞机忙于掩护运输线,较长一段时间内根本谈不上配合步兵作战,我们的坦克部队还等于零;仅有少量的炮兵部队……但是,步炮协同作战对于我军已不是新课题,锦州战役和四平攻坚战以及天津战役早已证明我们的步炮协同是成功的……那么,在军事形势并不稳定的鲜鲜战场,办这种联合兵种训练班能算是当务之急吗? 吴信泉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事实上,两天以前——二月三日,沈阳的联合兵种集训还未开始便宣布结束。从前线风尘仆仆赶到沈阳的大批师团干部和一些军长们,还未来得及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便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前线。而在这些指挥员们奔波在往返路途上的时候,在汉江以南,担任防御任务的我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部队,在各级主官不在位的情况下,正抗击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沿着西起野牧里、东至天德峰、梨浦里一百多公里的阵地上,浴血阻击着敌人。炮火犁耕着每一座高地,敌我双方弃尸累累,而担负横城、砥平里一线反击任务的各部队,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开进准备…… 吉昔车在怒号的夜风中向南奔驰,一路颠簸,有如在波峰浪谷中驰奔的小艇。……天色已显灰自了,吴信泉再次看看手表,问驾驶员: “怎么样小鬼?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吧?” “没关系军长,我是一开车就有精神。” 驾驶员两眼盯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回答着军长的询问,“已经过了朔宁啦,前边就到临津江,一过临津江就到涟川,再加把劲儿就到议政府啦?” “好!”吴信泉随口道,“这大冷天也帮了忙,再大的困劲儿也给冷风吹跑唆!” 寒风呼啸着,四野听不到枪炮声——这反倒吴信泉有些不习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军部,不然,敌机会来找麻烦的,他在车内活动着几近冻僵的腿,将插在大衣袖内的双臂紧抱胸前,试图增加一些温度……突然,他身子一歪,肩膀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的铁框上,幸亏他叫警卫员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座椅上,不然,整个人要摔出在车外。 ——吉普车跌进一个炸弹坑,歪侧在路边。 “娘的,这炸弹坑里填满了雪,成了陷井啦!”驾驶员跳下车骂着,“护路的人眼瞎啦?也不给搞个标志!” 警卫员给吴信泉解开背包带,他下了车,一边在雪地上跳着活动腿脚,一边察看吉普车。还好,只一个后轱辘陷进弹坑边缘,要是这个后轱辘再陷得深点儿,吉普车肯定要翻过去。 驾驶员跳上汽车,隆隆地发动着,吴信泉和警卫员在后边用肩膀扛着推。后轱辘在弹坑里发疯似地空转,卷起的泥土象铁砂子弹似地扑打着吴信泉的脸…… “歇一会儿,攒攒劲儿!”吴信泉说,一边接过警卫员递过的几块饼干嚼着,“都吃点吃点,不用慌,我看问题不大……你们在辽阳那天晚上都吃饺子了吧?” 驾驶员和警卫员都说吃了,很香。吴信泉说,军留守处的同志们知道咱们大年三十要返回前方,要提前给咱们过年,让食堂给包了饺子—— “哈,我一口气吃了五十二个,还不知道是什么馅的……吴信泉恢谐他说,“等吃到第七十三个,才尝出点猪肉萝卜味儿来……你们猜我吃了多少个,整整一百!” “报告军长,我吃了一百二十个。”驾驶员吞咽着饼干,回味着饺子的香味儿。 “我也吃了一百二。”警卫员不甘示弱。 “那好,咱们拿出那一百二的饺子劲儿,推车!” 隆——隆——吉普车的发动声与四野扑面而至的寒风怒号声裹在一起鸣响着……车边山峦上方,一抹鱼肚白似一弘清泉在蓝色的夜幕上漫漶……不久,嗡嗡作响的敌轰炸机声 便顺着风雪的吼叫隐隐传来…… 天刚破晓,在远近开始响起的敌机投弹的沉重爆炸声里,吴信泉的座车安全抵达议府西边的三十九军前指。 这是位于山坳里的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吴信泉的座车拖一溜烟尘开到军指挥部附近停下。站岗的哨兵首先发现了从车上走下来的军长,于是发了一声喊:“军长回来喽!” 随着哨兵的叫喊声,值班的参谋和收发报员、译电员等从各自的房间里奔出,看着健步走来的吴信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相互小声传告着:“一号首长回来啦……一号回来啦……” 可以想见,大战来临之际,军长及时从国内赶回前指,对大家心理上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给你们大家拜年喽!”吴信泉朝机关干部战士们扬了扬手,直奔军指挥部的房间。 军部十分安静。吴信泉推门而入,一股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桌上铺开着一幅作战地图,参谋长沈启贤伏在地图上盹儿。墙角电话机旁,副军长谭友林坐在一只空炮弹箱子上,一手扶着电话机,眯着双眼仰靠着墙壁。吴信泉的脚步声惊动了二人,一看军长回来了,谭友林从炮弹箱子上一蹦而起,大喊:“好哇好哇!”沈启贤也站起来,搓着双手,如释重负般地:“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吴信泉从警卫员手里要过挎包,掏出几条“大生产”香烟,扔在桌上,说: “从国内带来的,都是烟鬼,今天敞开抽吧,就算是过年喽……” 吴信泉说着,蹲到一座炉子边烤着冻僵的手脚:“妈的,差点没有冻死!路上还险些翻车……快说说,志司给咱们军什么任务?” 谭友林将一封电报交给吴信泉: “志司的命令昨天下午,第四次战役已经全面打响。从一月二十五日开始,西线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开始阻击敌人的大规模进攻,战斗非常激烈……西线的顽强阻击,为我们在横城、砥平里一线放进冒进的敌人予以反击创造了条件,志司决心集结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军和人民军向个军国,抓住横城之敌,狠狠敲它一下,以求打乱敌人的布署,迫使西线敌人停止进攻……” “志司命我们三十九军开进到砥平里以北的龙头里一带集结,”沈启贤参谋长说,“限十日前到达预定位置,一百几十公里路,还尽是大山。这几天部队紧张地进行弹药、粮食的补充。为了抢时间,我们已让一一六、一一五师从汉城以北和车豆川一带以驻地出发,沿汉江北岸东进;一一七师和军直在左翼沿山路插向龙头里……只是军炮团需要骤马牵引火炮,恐伯难以翻越大山,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粮弹补充情况怎么样,”吴值泉看过电报问。 “搞到多少算多少呗,”副军长谭友林说,“咱们军后勤总共一百二十多辆运输汽车,三次战役一下来就报销光了,只能靠人畜力运输弹药,粮食只能靠就地筹措,没办法,只好向老乡打白条借,这是三八线以南新解放地区,老百姓不乐意……” “还有一些师团缺盐吃,”沈启贤参谋长说,“我们从军部搞到的盐先分给他们一些,以后的粮食和盐都要边打仗边筹借……” “命令军后勤,要尽可能想办法筹粮,随时保证运上去,不能让部队饿肚子。” 第22章 吴信泉说,“也要让各战斗部队的筹粮队加紧工作,不能完全依赖上边送……到沈阳参加集训的师长团长都回来没有?” “大部分都已赶回,也有一些近一两天可以赶到。”谭友林回答。 “命令各师积极开进,不能等本部的首长回来才动。各师长、团长从国内回来后,自行追赶部队……军直今天晚上务必出发,让侦察连先走、炮团和后勤、军部随后……”吴信泉起身走到桌边,看着地图,用手丈量着距离。“看起来咱们诸位只能骑马行军喽,行军路上要翻好几座大山,汽车用不上啦,……通知勤务兵喂好马,备好鞍鞯,下午太阳一落山就出发!这美国佬可真能给咱们凑热闹,让咱们大年初一忙着调兵遣将……” 第八章那最后一坯投向死者面庞上的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 ------------------- 一 在三十九军一一五、一一六两个师由驻地高阳向东,一一七师和军直由议政府以西向东,分两路平行开进的同时,四十军亦从东豆川地区出发东进,六十六军由三八线以北的金化一带出发,经华川,春川南下,向损城、砥平里以北地区集结。人民军三军团亦从三八线以北的金城一带南进至横城以东,会合人民军二、五军团展开于三巨里、大美洞、室来洞一线四十五公里地段上,掩护志愿军各部集结,井准备配合邓集团从左翼向横城实旅反突击。在此之前,为减轻汉江南岸防御阵地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压力,彭德怀司令员已指令三十八军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晚出发南渡汉江,集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北以东地区,准备向利川方向寻敌侧翼出击。并令休整驻地距横城方向较近的四十二军主力提前出动,于四日拂晓前进抵龙头里、砥平里地区,准备向文幕里及东南地区寻敌侧翼出击。同时,命人民军二、五军团于三日晚集结于横城以东地区,准备寻机出击。另外,为防止原州地区之敌配合西线之敌北犯,方便我邓集团主力出击,命六十六军于三日晚提前出动一九八师,以每夜七十里速度向南疾进,在敌之前控制洪川及以南地区有利地形要点……至此,我担任防御和反击的韩、邓、金各集团战役御势已大体就绪。然而,形势的严峻在于:我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尚需数日时间,而西线担任阻击的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已历十余昼夜的顽强战斗,伤亡将半,战力大减。彭德怀司令员清楚地知道,西线的阻击和东线的反突击是一个相互影响的整体,西线的坚强防御和牵制敌人,将为东线的反击作战创造有利条件;而东线的反突击胜利,又可以打乱敌人布署,减轻敌人对西线阻击部队的压力。为此,联军司令部决定调整部署,针对五十军伤亡过大,正面防御阵地过宽,难以继续作纵深布防的形势,决定缩短五十军正面阵地,加强纵深抗击力量,调人民军一军团接替五十军沿浦场、果川至南泰岭公路以西阵地的防务。令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北两岸布置纵深降地,确保汉江南岸阵地,隔断敌人由西向东的增援,另为防备敌人一旦突破我西线防御,进占汉城后向三八线冒进,命九兵团第二十六军向三八线以南开进,在议政府、清平川一线构筑纵深防御阵地。 在西线调整部署的同时,联军司令部急于缓解敌人对南岸江以西五十军等部的巨大压力,决定在整个战役反击开始前,先动用已经到达预定出击位置的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出击敌人。计划以四十二军及三十八军一一四师歼灭砥平里美二师之二十三团及法国营,得手后向忠州以北推进;以人民军五军团、二军团歼击进入横城东南地区之伪五师及模城之美九团一个营。两处攻击时间力争不迟于六日晚。 二月四日凌晨,彭德怀司令员将此项出击部署并前线情况电告军委。当日子夜,军委复电彭德怀司令员,提醒其注意:……敌人此次进攻,虽以主力九个师旅放在西线作为主攻部队,但南汉江以东仍有美军两个师和伪军六个师作纵深配备,进行助攻,而沿海还有伪首都师、美陆战一师为之呼应,其特点为力求东西呼应,齐头开进,其弱点为东线伪军多战力弱,山多呼应难。我如能在东线歼敌一个两师,打开缺口,则西线敌人冒进可能被迫停止。但也须设想敌进占汉城后侦知我西线正面力薄,仍有继续攻进逼我东线后退的可能。“为防止上述不利情况发生,请令邓华集团在寻机歼敌部署中切忌仓卒应战……” 上述军委复电发至志愿军司令部后,引起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重视,立即召集作战部门人合综合分析战场形势。经慎重考虑,彭德怀估计到,占领横城之美军两个营和伪五、八两个师,仅由人民军二、五军团攻歼一夜难以解决战斗,而原州之敌则会驰援。四十二军正面有美二十三团全部兵力及法国和美二十四师备一个营兵力,相距不远,梨浦洞还可能有敌两个营的兵力,文幕里则有美九团,仅四十二军力量,估计一晚不能解决战斗,且缺乏足够打援兵力,出击不具备充分的把握。据此,彭德怀司令员断然变更出击部署,于二月五日子夜电令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停止原定六日晚攻歼敌人的计划,代之以充分准备,等待三十九、四十、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集结完毕后统一实施反击。 ——彭德怀司令员上述出击部署的变更当然是相当及时的、正确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南汉江以西方向上,敌主攻部队持续猛烈的攻击势头不减,至二月五日,战斗呈白热化状态。敌集中坦克二百余辆,飞机一百余架及猛烈的炮火配合,向我修理山、白云山、光轮诸阵地轮番轰击,多路猛攻。我扼守阵地的五十军、人民军一军团各部昼夜与敌激战,敌我双方肉搏已达数十次,多数高地几经反复争夺。至七日,敌已突破我二线防御阵地。为预防汉江解冻后我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背水作战的不利情况,彭德怀指示韩先楚将五十军及人民军一军团主力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只留少数部队坚守汉江南岸之桥头阵地。但是,为掩护东线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和战役反击,位于五十军防御阵地以东的三十八军仍需坚守原防御阵地,坚决顶住敌人,隔断敌人西线和东线的联络,保证东线能按时出击。为此,彭德怀司令员特别电示韩集团:三十八军基本部署仍应是坚守汉江南岸现防御阵地,隔断敌人东西联络,掩护主力向预定地区集结,特别是三十九军须经杨平向龙头里集结。“三十八军稍有不妥,此役计划即将破坏,予我军以重大不利。务望深体此意。……”任何出色的战役部署,都要靠部队的顽强战斗去实行,否则军事统帅的种种计划均将无法实现……彭德怀、韩先楚都非常清楚,在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放弃汉江南岸阵地撤至江北后,仍坚守在汉江以南阵地的三十八军右翼暴露,敌人必将集中强大兵力由南向北、由西向东合击三十八军阵地,我三十八军无疑将面临异常严峻的形势……在东线敌人冒进至砥平里、横城一线,西线我五十军等部后撤江北后,三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有如突进敌人西线和东线结合部的一只铁拳。那么,这只铁拳能否支撑得住,保证我邓集团主力出击时,西线敌人无法驰援,成为彭德怀司令员注视整个战局的焦点之一。 二 在志司取消原定以一一四师配合四十二军提前向砥平里之敌反击的计划后,奉韩指电令,为加强三十八军汉南岸防御纵深,一一四师立即由杨平西渡南汉江——至此,三十八军三个师全部集结在汉江南岸防御阵地。 ……除夕之夜,朔风在南汉江的千里冻面上肆虐逞威,在杨坪里一带的江面上,一一四师的队伍越过冰封如镜的大江,疾速西进。队伍静悄悄地行进,马匹的蹄掌包裹着棉布防滑。从远处南边山峦一带,传来一阵阵枪炮声——那是一一三师三三八团在向迂回到山中里的美军十九联队实施反击,以保障防御阵地侧后方的安全…… 队伍越过汉江后,马不停蹄向洗月里、新华里开进……子夜时分,前卫三四一团即向洗月里南山之美二十四师一部发起攻击,旋即得手。之后敌人组织力量反冲击,双方展开激烈的争夺战。为策应洗月里三四一团守卫阵地,三四二团奉命准备出击。这个时候,三四二团团长孙洪道去沈阳集训尚未赶回,团政委王丕礼在接受任务后,即带领营连长在夜幕掩护下,翻山过岭勘察地形……当王丕礼又累又饿回到团指挥所后,却接到师政委李伟打来的电话,要他立刻到师部 “王丕礼吗?你马上到我这里来!”李伟的口气非常坚决,毫无更改的余地。 王丕礼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准备出击的命令己下达,地形也看好了,又让我赶到师部去,谁的两条腿不是肉长的? “我们刚看完地形,准备吃了饭就出击,哪儿还有工夫上你那里去?”王丕礼心里窝着火,口气显出对师政委的怠慢。 “让你来你就得来!”李伟提高了嗓门,“限你十分钟内赶到!任务有变化,来了再详细说!” 十分钟后,王丕礼带着两个参谋和团参谋长赶到师指挥部。当时,一一四师师长翟仲禹去沈阳集训尚未赶回,全师的政治工作和军事指挥都落在师政委李伟的肩上。李伟深感责任重大,清瘦的面孔显出严峻的神色,他摊开军用地图,向王丕礼介绍情况,话语急促而紧张。 第23章 “……三三四团从一月二十五号开始,已经坚守阵地十八天了,伤亡过大;三三五团将奉命接替三三四团的防务。军里指示,要我们师接下原三三五团的防务……。我们计划将三四一团留下,坚守刚刚攻克的洗月里南山阵地,归一一三师指挥,我们师的主力转至京安里、南月山、樊川里一线,接下三三五团的阵地。”李伟瘦长的身躯吃力地弯下,俯视着地图,“时间紧哪!军里要我们今夜接防完毕……你们三四二团要准备强行军,天亮前必须接下三三五团的阵地!天亮前如果不准备好,敌人一进攻,那就被动了……” 王丕礼半晌没吭声,他俯身看着地图——从三四二团现集结地洗月里到三三五团的防地京安里,有五十多公里山路,距离不近呀……而且,还必须提前赶到,以便在敌人进攻开始前枪修好工事…… 师部小屋外,北风呼啸着。从南边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三四一团正在洗月里南山与敌人进行激烈的争夺战。然而,三四一团已划归一一三师指挥,李伟更为关注的,是一一四师能不能按时到达指定的阵地……看到王丕礼半晌没开口,他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我们尽量帮助解决!但是,天亮前必须接下阵地!” 是啊,师里嘛,师长不在位;团里嘛团长也不在位。现在是师级政委和团级政委在指挥调动部队,何况任务又是这么紧急……李伟紧皱的眉头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有两个要求——”王丕礼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着李伟。“第一条,这条路线必须保证我们团行军……如果遇到敌情就麻烦了。我们争取凌晨三点以前赶到,如果天亮后打响,我还有两个小时修工事……” “嗯。你们团只管往东插,别的可以不管。”李伟沉吟道,“师里尽量保证的你们行军不受于扰。” “第二条,部队必须轻装,火炮、重机枪和后备弹药由后面运送……” “可以。”李伟点头道,“不过,不能跑步行军,距离太远会拖垮部队……要留着劲儿天亮后作战,肯定是恶仗……” “我知道。”王丕礼镇定地答道,“放心吧李政委,我会把三四二团带上去的!” ——十几分钟后,王丕礼率领三四二团向东开进。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王丕礼亲自在前面带队。部队卸下辎重,轻装急行军。 山路崎岖。星光稀薄。寒凤从北边峰峦一带袭来,刮得人脸生疼。洗月里甫山一带的枪炮声停歇了,只偶尔响起一两声冷枪。王丕礼走在前卫连的最前边——这位抗战初期入伍的青年指挥员迈着曾经南北转战过的双腿,虎虎生风。渐渐地,身上被汗水浸湿了,衣服紧贴着皮肉,但是寒风袭来,又把身冒出的热气变成冰霜,在眉毛、胡髭和帽檐上结了一层冰壳…… 虽说王丕礼下令部队不许跑步,只能大步急行。但由于前边走得快,时而爬坡越沟,后边队列难免出现奔跑跟队的情形。走了一阵,战士们已是气喘吁吁了,不少战士解开棉衣,让冷风吹着势气蒸腾的胸膛…… 一阵急促的马蹄在山涧轻脆地敲响,蹄掌击石溅出一溜火星——师政委李伟策马赶了上来。他对三四二团能否今夜接下阵地有些放心不下,从后边师指的队伍中催马赶上三四二团的队列。当他一看部队不时跑步跟进,一个个累得呼呼直喘,很有些担心:部队拖垮了怎么办?到了预设阵地不是去休息,是要作战! 李伟向一个营干部询问王丕礼的位置,回答说,政委在前边带队。李伟快马加鞭赶到前边,鞍马拦住队列: “王丕礼,你应该让部队休息一下,不能拖垮了!” 王丕礼一听就火了,心想:你布置了任务,我保证完成就得了,为什么如此不放心?他直通通地把李伟顶了回去:“这个你别管!完不成任务是我的事,你处罚我!休息不休息我们掌握。” 李伟深知王丕礼的为人:情格直爽,爱发脾气,急燥……不过,眼下也许王丕礼是对的,上级指挥员不应过于具体地干涉下级指挥员的安排……在众多战士的注目下,李伟承受了一个下级指挥员的顶撞,停马侧立路旁,看着王丕礼率队大步走过去。这时,他在此之前的不可避免的种种担心似乎都被王丕礼给“顶”跑了——王丕礼立了军令状:完不成任务你处罚我!这句话显然是李伟愿意听到的…… ——凌晨两点四十分,比原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三四二团赶到了京安里。王丕礼察看了地形,命一营守卫京安里以北阵地,二营守备在岩月山一线,团指和做为预备队的三营设在岩月山以北阵地。部队进入阵地后,马上抢修工事,准备战斗。 天亮后,王主礼带着两个参谋上了岩月山,检查二营的工事。那时,东边天际已现出最初的朝霞,在生满松树的山峦后边,太阳已露出半个红桔似的脸。一片移动的乌云渐渐将太阳遮住,却有两束强烈的光线从云隙里射出,穿透晨雹,投向乌蒙蒙的森林。远远看去,那两条光束好似劈开云空、斩断森林的两柄长剑。 年轻的二营教导员向王丕礼报告,岩月山主峰由五连守备,六连在前沿,现在正枪修工事。 “前沿配备多少兵力?”不丕礼问。 “六连二个副连长带一个加强排守在那里”,教导员眨动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得出来,由于彻夜的行军,他脸上的汗渍泥淤并不比任何士兵少些。 王丕礼举起望远镜向六连前沿阵地望去:灰蒙蒙的晨雾里,战士们正挥着小锹加修工事。四野似乎很静,几只灰褐色的山鸡扑噜噜从六连前沿谷地深处惊起,在晨空中喷喷鸣叫着。从静静的晨雾里,渐渐涌动起一阵尘埃……接着,轰隆轰隆的发动机声震碎了黎明的寂静。尘埃涌动着,升腾到半空——从尘埃中,一溜坦克冲出,直向六连阵地开来! “坦克!”王丕礼叫道,“妈的,有五十多辆!告诉六连注意隐蔽!” 话音刚落,爆炸声轰鸣——几十辆坦克猛轰六连前沿阵地,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烟雾中,战士们刚刚修成的工事倾刻间被摧毁。硝烟里,一个战士被炸飞的胳膊连同步枪一起被抛到半空…… “让这个加强排撤下来!”王丕礼命令道。 然而晚了——电话线被炸断。短短五分钟,一个加强排全部折损……王丕礼在望远镜中向六连前沿观察,已看不到战士的身影了,然而炮火还在持续地猛轰阵地,坦克肄无忌惮地开近前沿…… 王丕礼急得在地上团团转,骂着:“妈妈的,一个加强排报销了!一个加强排!” 这时,从前沿阵地山梁上下来两战士,一个是轻伤号,胳膊挂了花,另一个是前去送信的通讯兵。那个轻伤在肩上扛着一只九零火箭简,王丕礼看见,怒从心起,大喊道: “你们过来!” 那个战士扛着火箭筒摇摇晃晃走过来,在团政委面前站下,嘟嚷着: “敌人坦克太厉害啦1我们工事还没修好就……” “厉害个屁!”王丕礼骂道,“你扛着火箭筒怎么不打坦克?你还有脸下来?” “我……”那个战士支吾着。 “胆小鬼!”王丕礼骂着,上去给了那个战士重重一耳光。 那个战士面对暴怒的团政委,又惊又愧,不知所措地用手捂着脸。 发火过后,王丕礼又感到后悔:敌人火力太强,又怪不得战士……几只九零火箭筒面对五十多辆坦克又能怎么样呢,王丕礼急于要到一营阵地检查工事——一营工事如修不好,在敌人坦克炮火猛轰下也会遭受同样的损失。他命令二营教导员,尽可能坚守岩月山主峰,在部队可能遭到很大伤亡的情况下,再撤向第二线阵地…… 然而,当天下午,当他从一营阵地返回团指挥部后,接到二营电话,禁不住又怒从心起。原来,二营在撤出岩月山阵地时,未能来得及处理烈士的遗体……王丕礼非常清楚,不妥善处理烈士的遗体,也就是说丢弃战友尸体,将会给部队士气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从红军时期,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部队都有后运烈士遗体或就地掩埋的习惯做法,这几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在付出更巨大的伤亡的情况下,部队是绝不能丢弃战友尸体的…… “你他妈没打过仗?”王丕礼在电话中向二营营长吼道:“为什么不掩埋烈士尸体?” “情况危急……来不及……”对方解释道。 “你少给罗嗦!今天晚上你们组织反击,给我攻上岩月山,夺回烈士遗体!完不成任务我撤了你!”王丕礼叫道。 “是!今夜组织反击!” ……当晚,二营组织四连夜袭岩月山。副连长李茂率领全连踏着积雪悄悄摸上敌人阵地。敌人在酣睡中被枪声惊醒,乱作一团。战士们猛打猛冲,将敌人从山头击退。一面组织防御敌人的反击,一面挖坑掩埋白天牺牲的战友。几个小时后,四连毙敌数十名,将战友遗体掩埋好,胜利返回二线防御阵地……在与牺牲战友分别之际,他们来不及悲痛与流泪,一切进行得是那么紧张而又匆忙,甚至不会掠起那种念头:也许下一次战斗,将轮到其他活着的战友来掩埋自己。 第24章 在激烈残酷的战斗中,属于个人的瞻前顾后和伤感而来的怯懦与这些战士无缘。他们默默地为战友添好最后一锹上,之后头也不回地撤离,而那些捐躯的勇上们,便永远地长眠在了南朝鲜的土地上…… ——他们牺牲的日子是一九五一年的春节。 ——历史将会铭记这些无名勇士们。 以后年复一年,冬去春来,当人们在和平的日子里,在彻夜不停的爆竹声中,为春节的来临而举起欢庆的酒怀时,从汉江南岸活下来的幸存者会忆起五一年春节那宛如鞭炮般密集的枪声和炮声,会为那些当年长眠在异国土地上的战友们默默祈祷……这个时候,他们会想到,那最后一坯投向死者年轻面庞上的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 三 ——这是梁兴初等人从沈阳集训回来的第二天…… 在权作三十八军指挥部的那问低矮的民房里,聚集着该军的师以上主要领导同志。他们之中一部分是刚刚去沈阳集训而又匆匆赶回来的;另一部分则是一直留在前线指挥战斗的首长——这些人几乎都是军师的政治委员。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室内烟雾腾腾,人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喷云吐雾。 梁兴初背靠墙上悬挂的一幅汉江南岸防御作战地图,紧锁双眉沉思着……地图上用各种红蓝符号将敌我双方态势标示得一清二楚:从一月二十五日开始,我方的阻击阵地与敌人的攻击出发地;继之,我方退入二线防御阵地后的布势……现在,五十军与人民军一军团将于今夜撤至汉江以北,三十八军将重新布署防御阵地……敌咄咄逼人的态势一目了然——从南到西几个方向上伸出的巨大蓝色箭头逼指三十八军红色的防御阻击线……此刻,从梁兴初的正面看,——那弧形的红色阻击线正好在梁兴初的双肩上形起一个半圆,而敌方巨大的蓝色攻击箭头好似插向梁兴初肩膀和头颅的几柄利剑……这情景自然产生了一个问题:梁兴初那一副瘦削的双肩能否承担得起敌人重兵集团的巨大压力? 据刘西元政委汇报十几昼夜的战况,梁兴初等更感到压力之甚:我守卫一线防御阵地的一一二师从一月二十五日以来,顶住了美二十四师、骑一师、英二十七旅等数倍于己的兵力的进攻……敌人在炮兵、坦克和空军的掩护下,由阳智里、利川,杨村里线以七路兵力向一一二师扼守的堂谷里、大岱里、揪谷里、支石里、松温村线攻击。双方经过反复争夺,激战六昼夜,一一二师始将第一线阵地堂谷里、泰华山、天德蜂等地放弃,转人二线固守,随后,为加强一一二师力量,志司命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南渡汉江,急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北以东地区,并以三三七团配属一一二师在东官厅、陶雄里、悦美里,外杜陵之线与北犯之美骑一师、美二十四师等部激战至今…… 在这十几昼夜的残酷战斗中,敌人飞机与坦克大炮的轰炸使阵地沦为一片火海,炮火犁松了山头每一寸土地——这给我方守备部队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一一二师之三三六团、三三四团付出了巨大牺牲……后投入的一一三师亦损失很大。特别是,兵员无法及时补充……现在,接韩先楚电报,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今夜将撤至汉江以北组织防御,由此,三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更加突出,敌人为策应西线,必将向三十八军阵地施加更大的压力…… 梁兴初意识到:有史以来,三十八军最为残酷,激烈的战斗已经来临了…… 梁兴初扔掉吸得已诀无法掐住的烟蒂,踱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突然涌人,在室内弥漫的烟雾里象卷起一般激烈的旋风。太阳已升起很高,在稀薄的云层里,发出惨白的光线,似乎阳光毫无色彩……从南边方向和东部一带,传来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爆炸声——部队仍在与敌激战……一发炮弹落在几百米外的山谷,轰然炸响,腾起一阵烟雾,随即有一般烧焦的树木的怪味儿彼风吹来。炮弹近距离的爆炸,使梁兴初又一次意识到军指挥所离前沿阵地很近,然而他想到的不是指挥所面临的危险,而是全军必须树立的决胜的信念:军指挥所就在你们的身后,全军将士决不后退! 在残酷的战斗进行中,指挥员的意志与信心直接关系到部队的士气。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需要的是上下一致的决心和由之而产生的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切忌埋怨、消极的情绪。梁兴初已察觉到,在部队伤亡惨重,弹药、粮食奇缺,兵员无法补充的情况下,已有一些指挥员开始叫苦,甚至提出是撤还是守的问题。有的干部发牢骚说:“上边还要不要咱们三十八军啦?把咱们四野的王牌主力全打光吗,哪有用主力部队与敌人拼消耗的?”也有的干部讲怪话:“要是林总指挥的话,哪能舍得这么使三十八军,把部队骨干全打没了……” 梁兴初警觉到:这种带有浓厚的山头主义色彩的牢骚话,如不坚决制止,势必象涣散部队士气的毒素一样蔓延…… 想到这里,梁兴初猛然从窗前转过身,清了一下嗓子,下决心说道: “……好了,大家反映的困难我都清楚了,当然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和信心!关于粮、弹运输问题,我已责令军工兵连限期修复被敌机炸毁的汉江大桥,把前沿急需的粮食弹药枪运过来……问题最大的是兵员的伤亡太重,无法补充。不过,要不了多久,在安东集训的补充兵员就会分下来……各师团指挥员要注意有意识地保存一些骨干,在阵地上战斗人员打光之前,尽可能从排长、副排长,连长、指导员和营长、教导员当中,抽一个下来……将来新兵补充进来,没人指挥了怎么行?但,无论困难有多大,也要守住阵地!咱们三十八军就是这样:上级交给的任务坚决完成,没有二话!为了保证东线部队胜利出击,三十八军就要血战汉江南岸:决心已定,在上级没下撤退命令以前,谁也不许再提撤字!…… 室内静悄悄的,南边的爆炸声不断传来,显得十分清晰,甚至小屋在爆炸中微微颤抖。梁兴初讲完上述话后,铁青着脸的瘦削的脸上颧骨好似两座凸出的山丘…… 军长的情绪显然感染与震慑了在座的军师指挥员们,大家一声不吭,面色冷峻而严肃,一种悲壮的情怀瞬间在每个指挥员胸中升腾:军长决心已下——这意味着一场更加残酷的大血战,意味着一种不惜血本的拼搏!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铁匠出身……”梁兴初这次缓缓开口,若有所思,“我知道,打铁是怎么回事——这一回,部队可是放在铁砧上啦。是好铁,越打越结实;要是铁渣,越打越糟……下面让江副军长给大家讲讲调整各师团防御阵地的部署,还有防御战中应该注意的兵力和火力配备等问题……” ——在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中,江拥辉副军长面对作战地图,简明而清楚地向各师指示调整后的防御部署: “……一一四师师指设下道马崎,三四二团重点扼守三五零点三高地;三四零团守道马峙、光池院、上山里……一一二师师指武甲里,三三四团武甲里山东北沟,三三五团指元团里北沟,三三六团新月里东高地、武早里南山与武甲山……一一三师师指圣德里,三三七团鹤谷里、石坪里……三三八团旺仓里、薄子峰,三三九团下品里、内杜陵里……” 四 “他娘的,老子得把二连的阵地夺回来!今天晚上就出击,夺回来!……” ——在三四二团一营扼守的三五零点三高地主峰一侧的营指挥所里,营长曹玉海用拳头敲着炮弹箱子上铺的地图吼叫着。这是个瘦高个子、麻脸的山东汉子,说起话来斩钉截铁。 ……这天清晨到下午,敌人在坦克掩护下,从三面攻击二连守卫的前沿阵地,坦克、大炮和飞机将成吨的钢铁倾向二连阵地,轰得山头遍布弹坑,没有一处完整的工事……到曹玉海下令让二连撤至三五零三点三高地主峰时,二连已剩四个战士,被炸断双腿的班长潘学仕宁死不让战士背下阵地,用机枪掩护其他几名战士撤下,最后拉响手榴弹,与冲上阵地的敌人同归于尽……曹玉海是个屡建战功的战斗英雄,是条不服输的硬汉子,他打定主意,亲自率领守卫主峰的三连出击,夺回二连阵地。 “夺回来!一定夺回来!”曹玉海阴沉着脸,再次低沉地喊道,有如一只受伤的猛兽,在电话机旁转来转去。 “二连工事全被摧毁了,”副营长冷静地分析道,“今夜夺回来,明天也难守住,只能增加伤亡……” “不用你去!我去!”曹玉海吼叫着,“我亲自带三连反击!夺回来……” “还是请示一下团里吧……”副营长提醒曹玉海。 ——请示是必不可少的,但结果却令曹玉海意外。当他在电话里,向团政委王丕礼激动地陈述他即将实施的夺回二连阵地计划时,王丕礼——脾气急燥并不亚于曹玉海的团政委却告诫他要冷静,不能意气用事…… “……曹营长,你听清没有,二连阵地不能恢复……” 什么?丢失了的阵地不用恢复?政委是怎么啦?曹玉海拿着电话筒直发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了。 “喂,喂,曹营长,”.王丕礼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明天敌人将大规模出动,向你们的主峰进攻,你得赶快部署一下……” “让敌人送死来吧!” 第25章 曹玉海愤愤他说,“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放下电话后,曹玉海从掩蔽部走出,登上高地主峰。主峰前边不远就是三连的阵地——距营指挥所不过五十多米。一般来说,营指挥所与连指挥所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是这次曹玉海一踏上三五零点三高地,就决定把营指挥所设在前边,以便在最紧急时刻亲自指挥三连作战。曹玉海非常清楚,在前几天的二营扼守的岩月山阵地失守后,他的一营防守的阵地侧翼暴露,显得更为突出。而且,三五零点三高地位置十分重要,距高地不远的山上就是利川通汉城、龙仁通汉城、水原通汉城的三条公路的汇合点。而对面京安里的守敌,是美骑一师。曹玉海深知,三五零点三高地绝不能丢,结局必将是历经血战而死守到底。他感到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疏忽。他把营指挥所设在高地主峰上,那就意味着,营部将与守卫主峰的三连并存亡…… 曹玉海登上主峰后,倚在一处岩石后向前寻望,看见三连阵地上,战士们正在抓紧时间加固工事……他举起望远镜,向刚刚才失守的二连阵地望去。阵地上遍布弹坑,被炮火炸断而烧焦的树木还在冒着缕缕青烟……那些身材比较高大而显得笨拙的美军士兵正在修筑工事。还有一些敌兵聚在一起拖运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曹玉海料到,那是敌人在拖运伤员和死尸……果然,山下公路上,停着几辆卡车,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朝山上挥臂喊叫着……西南方向山谷里扬起一阵阵烟尘,伴有坦克轰鸣的沉重声响——显然,敌人正在调动兵力……阳光渐渐暗淡下来。西边的太阳象一团燃烧的火球向山峦后面跌落,同时将血似的光线泼洒在刚刚激战过的山头,阵地上蒙了一层暗紫色…… “看明天啦……”曹玉海喃喃自语道,一放下望远镜。 是的,明天,明天将是血写的日子…… 曹玉海回到营指挥所,教导员方新也刚从一连阵地检查工事回来,正和副营长姚玉荣交谈着,神色十分紧张而严峻。 “都知道了吧?”曹玉海问方新。 方新默默点了点头。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干部,白白的脸上带有几分书生气,做工作却非常扎实老练,不辞劳苦,曾被上级授予“工作模范”的称号。 “团里为加强主峰阵地,决定今晚从警卫连抽两个排补给三连……”方新告诉曹玉海,“刚才王政委又来电话,让三连抽下一个指导员,各排抽下一个排长和副排长……保存下来……以后……” “照办!”曹玉海眉头二扬。 “营长,咱们得赶紧开一个营常委扩大会,研究明天的对策……”方新说。 “开饭喽——”警卫员一声喊,用一只铜盔端回了大米饭。看得出来,米饭毫无热气,显得冰凉。没有菜。 ——每天的饭,都是炊事班在山下隐蔽处做好,然后送上来……冰天雪地把饭送上山,早已凉透了……警卫员把盛饭的钢盔在几块石头上架起,找些柴禾要热饭,却被曹玉海制止。 “别热了,就这么吃吧!” “太凉了,营长……”警卫员有照顾首长的责任。 “阵地上,战士们都经常吃不上饭……”曹玉海摇头道,“有些战士把雪和炒面和在一起包在布里压扁,然后揣在胸前捂热吃,叫它是自制的热蒸馍……咱们得多想想战士呀!” 曹玉海、方新等蘸着盐末儿吃了这冰块般的凉饭…… 饭后,曹玉海抽着前几天团长孙洪道从沈阳集训回来时带来的“大生产”烟,教导员方新则开始烧毁一些文件、电报——火光映着方新的脸,显得平静而庄严。他们等待前来开营常委扩大会议的连长、指导员们…… 当晚,会议结束盾,方新赶到三连参加党员大会,并带领三连全体党员宣誓,那时,夜凤吹拂着战士们染满硝烟和泥渍的脸,低沉有力的宣誓声似重锤敲击着夜的苍穹…… “……我们是钢铁的部队,我们是钢铁的英雄。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我们是共产车义战士。……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克锦州,打天津。广西千里大进军……我们的旗帜上永远大写着。胜利!胜利!……为了保卫新中国,为了保卫朝鲜人民,为了保持一营的光荣,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 ……天刚蒙蒙亮,敌人便以排炮猛炸阵地。惊天动地的炮声把太阳震出了东山。阳光显得那么胆怯而柔弱——在连续升腾的硝烟,尘埃和随着爆炸崩起在半空中的石块、木桩,枪械零件和树枝的搅扰里,阳光失去了颜色。 隆隆炮声中,美骑一师以一个团的兵力,在五十多辆坦克、五十多门榴弹炮和二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实施对一营主阵地的攻击。 营指挥所里,三连连长赵连山大喊叫着向曹玉海汇报作战部署,然而他的声音在不断爆炸的炮声中还是显得很弱: “……一排二十几个人在东西两个山头背后,炮排的两门炮设在主峰后侧的小山上,二排做预备队……制高点放了监视哨——藏在石崖底下,监视敌人动向……” ……敌人几次进攻部彼三连击退,阵地前被击毙的敌人横陈竖卧……有二百多具…… 为减少人员损失,敌人再次动用榴弹炮、坦克和飞机,向三连阵地狂轰滥炸——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炸弹倾泻在狭小的阵地防区,摧毁了一处又一处防御工事,给三连造成很大伤亡。 曹玉海在营指挥所里守着电话杨,狠狠地吸着烟,两眼充满血丝。三连连长赵连山向曹玉海和方新汇报阵地情况: “……伤亡太大,只剩几十个人……营长,得要求补充兵力!” 外边爆炸声不断,掩蔽部的洞子被震得直摇晃,随时都可能坍塌。土沫刷刷落下。曹玉海丝毫没理会不断下落在头上、肩上的土沫,一个劲儿地吸着烟。他知道,严重的时刻来到了,阵地上三连只剩几十个人,而全营也只剩半个班的预备队了,刚才团长孙洪道在电话里告诉他,二营、三营阵地也打得很激烈——这意味着,团里也很难抽出兵力支援一营……只能充分发挥现有人员的战斗力,集中使用所剩不多的弹药,击退敌人下一次的进攻。” “赵连山,我把营里的预备队——半个班都配给你!”曹玉海声音沙哑地对三连连长说,“要尽可能依靠现有力量,坚守下去!” “敌人和咱们拼钢铁,咱们就得凭意志和智慧……”方新叮嘱赵连山。 炮弹从掩蔽部上方尖啸着掠过——敌人的炮火已向我阵地后方延伸…… “营长,教导员,我上去啦!”赵连山猫着腰从掩蔽部钻出。奔向主阵地。 敌人炮击刚一停,在山背面石崖下隐蔽的战士们便冲上阵地。敌人如黑压压的羊群分几路向山上围攻。赵连山调动兵力,采用正面反击和迂回敌人侧后突袭的办法,又一次将敌人的进攻击退…… 于是,敌人又一次用炮火猛轰三连阵地。几十辆坦克停在也下,不时吼叫着,向山上轰击,随着坦克的炮击,那庞然大物便全身猛烈地抖动,震起的尘埃弥漫在半空……山下公路上,美军汽车往来奔驰着,运送弹药和兵员……同时拉走伤号和死尸。远处内坡下,敌人士兵一堆堆围聚在一块儿休息,有的吃东西,也有的扬起酒瓶向口里倾倒威士忌——在坦克、大炮和飞机的轰炸中,等待着下一次进攻……阳光照在这些敌兵的头盔上,闪出一串串晃动的亮光。忽然,从一辆装备扩音机的坦克里,响起一个操“京腔”的女人浪声浪气的汉语广播:“中共士兵们,你们快投降吧……你们的老婆在家还不起账,你们却在外国送死……投降吧,联合国军优待你们……” 在隆隆的炮击声中,女人,播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地传到三连战士隐蔽的背坡石崖下——阵地的防炮洞早已全被摧毁,战士们打退敌人进攻后,便到石崖后躲炮,炮击一停,再冲上山头阻击进攻的敌人。 “美国倦从哪儿搞这么个会说中国话的娘们儿?只怕是从台湾的窑子里拉来的婊子吧?”一个战士抱着枪,笑呵呵地说,“有本事冲呀,叫个老娘们广播有个屁用!” 这个战士满脸被硝烟和尘土染得黑乎乎的,笑着说话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美国兵真熊蛋!咱的手榴弹一响,就象木柱似地往下滚,气坏了那些督战官!”三班长涂金开口道,他的身上几处负伤,全身染满血迹,活象一个血人。 靠在涂金旁边的另一个战士,小腿被子弹穿了个窟窿,他正从撕烂的棉衣上拽下一块块棉花捂盖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很快把棉花浸透了。他为了不让棉裤腿磨擦伤口影响作战,干脆拔出刺刀,把裤筒割开,让小腿露在外边。 其他战士们有的在互相包扎伤口,有的在检修机枪和迫击炮——在这残酷的战斗间隙,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死亡,人在阵地在的信念鼓舞着他们,怯懦、犹疑、恐惧在勇士们的心中没有一丝余地。 敌人炮火再次延伸后,三班长涂金大喊一声“走哇!”带头奔上前沿阵地。 ——敌人的进攻又一次被击退了。 午后,团长孙洪道向梁兴初军长直接求援,希望能拨给三四二团一个营。 第26章 梁兴初在电话中问他还有多少人,孙洪道说,全团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在战斗最激烈的三五零点三高地,只剩下三十多人了。但是,梁兴初一时拿不出预备队支援三四二团,命令他们依靠现有力量,坚持到下午三点。孙洪道立刻给一营营长曹玉海打电话询问战况。 “团长,情况是很严重!”曹玉海沉着地告诉孙洪道,“阵地上人越来越少,不过请团长放心,只要我曹玉海在,就要守住阵地!” 正在曹玉海与孙洪道打电话时,营部通讯员突然跑进掩蔽部,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营长,敌已从后边迂回上来,包围了营部!” 曹玉海浑身猛地一震,他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他匆匆向团长告别道: “团长,敌人包围了我们营部!我跟你告别了!团长!” 孙洪道顿时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事,他在电话里吼着: “曹玉海,你听着!实在不行你先撤下来,天黑以后我给你调兵反击!不能蛮干!” “敌人离我们太近了,我走也走不开!再风啦,我的好团长——”曹玉海大喊了最后一句,扔下电话,冲出掩蔽部。 孙洪道听见电话筒掉落的哐哐响,一愣,连喊:“曹玉海!曹玉海!”却再无回音了。 曹玉海,这位解放战争后复员到地方工作的战斗英雄,在部队赴朝参战途经武汉时,闻讯找到部队,坚决要求随老部队赴朝作战……为了不牵累未婚妻[奇qisuu.书],他甚至拒绝了武汉东湖疗养所那位女护士对他的一片痴情……想到曹玉海在武汉要求归队的情景,孙洪道这个身经百战的铁汉子,忍不住泪水横流,最后放声大哭! “曹玉海——”孙洪道哭喊着,撂下电话,向团指挥部外边跑,被政委王丕礼拦腰抱住。 “你放开我!”孙洪道吼着,“我得亲自上三五零点三高地,放开我!” “老孙,咱们的团的任务还很重啊……防御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王丕礼死死抱住孙洪道…… ——曹玉海牲牺了。当他率领营部几个战士向黑压压涌上来的敌人反冲击时,不幸中弹……战士们高喊着为营长报仇的口号,再次将敌人压下山去。 阵地上暂时宁静下来。空中,几架敌人侦察机在盘旋。阵地上,只剩下教导员方新、三连长赵连山和二十几个战士了……他们抓紧战斗间隙,又掩埋了几位牲牺的战友:三班长涂金、八班长申德恩、六零炮手傅国良……他们把战友的遗体轻轻放在被毁的掩体里,用圆锹铲起被炮火烧焦的土将战友一一掩埋…… 十几分钟后,敌人再一次成群涌上山未。连长赵连山率领战士们沉着地向敌人投弹,射击……敌人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赵连山眼看阵地要被敌人占领,急忙命令通信员去把担任预备队的二排调上来支援。但是半天也不见人来,最后,只有二排五班长马喜才一个人从山后跑来。原来,二排战士们在向主峰运动时,被敌机发现,一阵扫射和轰炸,几十人全部阵亡,只剩下五班长马喜才一人奔上阵地。 “打呀!二排同志上来啦——”看到五班长上来,战士们高兴地叫喊起来。 “你们二排都上来了吗?”赵连山问五班长,“人呢?在哪儿!” “有我在!我有四颗手榴弹,我就代表二排!”马喜才不想把二排全部阵亡的消息告诉连长。 顿时,赵连山明自了。他什么也没说,从马喜才手里要过一颗手榴弹,走到教导员方新面前。那时,方新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无声。 “教导员,你快点下去吧!离开阵地……”赵连山声音颤抖着劝教导员撤离,“阵地上就剩最后几个人了,你快走吧……” 赵连山连说几遍,方新只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激烈的枪声响起——敌人又冲上来了。 “教导员,你快下去!再见啦——”赵连山喊了一声,提着手榴弹弹冲上阵地前沿。 赵连山一走,方新立刻带着两个通信员和一个电话员上了前沿。当他刚刚跑上阵地,一颗炮弹落在他附近,他连忙卧倒,顿时觉得左腿披什么东西狠命一击,先是钻心的巨痛,稍倾便麻木了。他低头一看,大腿左侧靠胯骨部位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 通讯员要背方新下去,方新执意不肯,一把将通讯员推开,挥枪向敌人射击——那时候,枪声似刮风,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然而,方新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他的全部听觉和视觉都集中在蜂涌包围上来的敌人那里……敌人逼他越来越近,他将手枪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击中一个高个子敌兵——那个敌兵象一堵墙似地倒下去。之后,方新拣起一颗迫击炮弹,两手紧抱着炮弹飞身冲入敌群……敌人一个个惊得呆若木鸡,旋即,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伴着阵阵敌兵的惨叫在血色黄昏中久久回荡…… 第九章活下来的人说,最难忘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 一 在三十八军血战汉江南岸、阻挡美军重兵集团进攻的掩护下,担负东线反击作战任务的各部队正星夜兼程由休整地向预定出击地域开进。至二月十日,除人民军三军团因休整地距作战地域过远尚未赶到外,其余各部已大体就位。还在各部开进途中,彭德怀司余员就分别向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发出指令,鉴于汉江南岸之五十军和一军团已撤至北岸,敌西线进攻矛头已压向三十八军,该军坚守原阵地已历二十多天,伤亡甚重的情况,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各部决不能迟于十一日晚向敌发起攻击。 在此之前,二月七日,彭德怀司令员曾就反击横城一带敌人的作战部署方案征询各部意见,西线韩先楚电报认为,应先集中主力歼灭进至砥平里一带之敌,如横城、原州之敌南逃,则由金雄集团负责尾追……韩先楚认为此方案有以下好处:可使部队不致在横城运动时过份疲劳;避免主力分散作战;而且,砥平里紧靠近西线三十八军防地,东西两线战场可以互相依托,配合作战。东线邓华电报则认为应先打横城之敌,理由是:砥平里一带美二师两个团与二十四师一个团已靠近,不易分割,而横城一带伪八师正在运动中,另有伪五师及美空降一八七团、美七师一个团,敌虽数量多,但伪八、五两个师战力较弱,可以先打横城之战,吸引砥平里之敌东援,再以三十九、四十军主力从运动中歼灭之。 在韩先楚、邓华及各军对东线作战方案发来不同意见电报的影响下,彭德怀司令员举棋不定,于八、九两日两度变更决心:八日下午,彭德怀决定应先集中三个军主力首先歼灭砥平里附近地区之敌,但当日深夜,经再三考虑,又觉得先打横城地区之敌把握较大。九日晚在韩先楚再次来电陈述应先打砥平里之敌的影响下,彭德怀又决定还是先打砥平里。然而,东线作战毕竟由邓华负责指挥,邓华则坚持先打横城之敌……几个小时后彭德怀又于深夜给邓华发出如下电报:“两电具体部署有若干差别,究成如何打法,由你最后决定。” 于是,横城反击战拉开幕。 自十一日黄昏开始,在横城一带方圆百余公里的地域内,担任反突击和穿插堵截敌人的我邓、金集团各部队,经过短促的炮火急袭后,便踏着半尺厚的积雪,乘夜幕的掩护向横城之敌发起猛烈攻击。 担任主攻任务的我四十军一一八师以迅猛的动作突破敌前沿阵地,之后直捣敌人心脏,将伪八师的布署全部打乱。四十二军突破后,不顾一切困难向东发展。配属四十二军的三十九军一一七师一夜猛进七十公里,插至夏日、鹤谷里地区,将横城西北地区伪八师退路切断,造成围歼该敌之有利态势。在我一一八、一二零、一一七、一二四师构成对伪八师的严密合围后,共同向该敌发起猛烈突击,于十二日将伪八师三个团全部歼灭。金雄集团所属第五、第三、第二军团各部自横城以东突破敌阵后,迅速歼灭伪三、五师各一部,前出至横城东南地区,有力地配合了邓集团的反击作战。 但是,由于我方反突击作战准备仓促,事先未察明伪第三师已进至横城东北地区,所以,我第六十六军反击时即与伪三师发生遭遇战因而在红桃山、国士峰一线受阻,加之该军又未能集中两师兵力全力向横城以南预定方向突击,迟延了到达预定地域时间。同时,己进至回岩峰之第四十军一二五师未渡过蟾江阻截逃敌,致使横城地区之美二师一部,伪八师师部及伪第三师大部得以南逃…… 横城反击作战至十三日晨结束。我军一昼夜间即前进二十至三十公里,一举歼灭大量敌人并收复横城。此役共歼灭伪第八师三个团、美二师一个营、四个炮兵营及伪第三、第五师各一部,约一万二千余人。其中,生俘美伪军约七千八百余人。 横城反击作战的迅速胜利,使我方指挥部滋生轻敌观念,接到部队报告,石谷里农乐美二师九团撤退、原州一带李承晚军亦准备东撤,便判断为敌人将南逃,准备在敌人选跑时从运动中予以歼灭。因此,在攻击砥平里之敌作战时,未能集中优势兵力及增强打援的兵力,虽以四十军之一一九师、三十九军之一一五师、四十二军之一二六师共三个师将砥平里之敌包围并将其压缩在不足两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区内,但由于部队建制素乱,攻击协同动作差,亦无强有力的炮火支援,致使砥平里的攻歼战未能奏效,与敌形成对峙…… ……二月十五日中午,在砥平里以北一个名叫桂亭里的小村庄附近山坡的树林里,三十九军指挥部诸位将领一个个焦虑不安。 第27章 军长吴信泉、副军长谭友林等一个劲地抽着烟,不财神色激动地争论着作战问题。附近松树林的空地上架着电台,报务员头戴耳机紧张地工作。再远一点的沟岔里,军部炊事班正在支着行军锅,为首长们煮一点儿充做午餐的土豆……正午的阳光透过墨绿的松树枝叶射进林中空地。南边砥平里方向不断传来炮弹爆炸的巨响。由于炊事员们挖了几条散烟道,因而松林上方并未出现炊烟——在敌机不时盘旋寻找目标的情况下,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遭致莫大的损失。小心,谨慎的军指挥部白天为躲避敌机轰炸来到山坡松林里指挥作战,夜晚才进至没有灯火的小村庄。 “你看看这个行进中攻击的路线!”吴信泉用手敲着铺在炮弹箱子上的作战地图,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一一五师、一一六师先是奉命东进,到龙头里集结,还没有集结,又奉命南进,做横城战役的预备队;横城作战结束,又命一一五师西进,从东边攻砥平里……你看看,先向东,又向南。又向西,部队在大山里疲于奔波,绕了一个大圈子,拖都要拖垮喽!” “三个师打抵平里,各打各的,没有统一的进攻指挥……三个师隶属于三个军,你打我不打,我打你又不打,这怎么行!”谭友林副军长摇头道。 的确,自从二月六日三十九军由议政府一带向预定集结地域开进以来,吴信泉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些作战部署问题感到不可理解。当时部队白天隐蔽,晚上行军,一路坡高崖陡,甚至连马匹都丢在后边,只能徒身从没有路的山崖下“坐滑梯”似地往下滚。然而,就在开进当中,到底是先打横城还是先打砥平里却悬而未决,使他感到心中无数。原指示三十九军在龙头里集结,然而还未等一一五师、一一六师与军部和一一七师集结,十日黎明前,一一七师在行进间就奉命配属四十二军,担任向横城西北兵日、鹤谷里的穿插任务而继续东进。名义上一一七师归四十二军指挥,实际上又办不到。横城之战胜利后,邓华命四十军和四十二军各派一个师包围砥平里之敌——这两个师由北面和西面包围砥平里,而东面和南面则无部队包围,以至令一一五师长距离南进,又绕向东,从东面仓促攻进砥平里。而一一六师负责打骊州、原州向砥平里增援之敌,却在运动中与美二师在注岩里遭遇受阻,难以实施预定打援部署……本来邓集团指挥部规定十三日晚向砥平里发起攻击,但由于一一五师距离远,部队疲劳行军,绕至砥平里以东已是十三日深夜。一一五师攻击马山之敌时已经是十四日凌晨,当时部队以为已经到达砥平里,但当打下马山和望美山时,才发现砥平里还在西南方向。而此时砥平里西边和北边均无枪炮声——四十军一一九师和四十二军一二六师上半夜攻击受挫已暂停进攻。吴信泉很难理解战役指挥部为何不规定统一的进攻时间,以至形成各打各的,没有协同,力量分散。昨天整整一天,砥平里之敌为夺回马山制高点,集中重炮和坦克炮向马山不停歇轰击,并几次派部队向马山攻击。我一一五师始终坚持守卫马山,以利夜间向砥平里发起攻击。据报,一一五师守马山代价极大。三四三团二营王少白营长给团长王扶之打电话时流了泪,哭着说,他的营死伤三分之二,基本打光了,要求撤离马山。吴信泉知道,二营王少白营长是个战斗英雄,很能打仗的……从报告中,吴信泉想象到战斗多么残酷。但是,没有上级的命令,只能死守——马山丢了,砥平里还怎么打?部队白天死守马山,夜里再组织向砥平里进攻,疲劳力弱可想而知。就这样,一一五师还是发扬勇猛善战的战斗作风,组织部队协同一一九师、一二六师于十四日夜再次向砥平里之敌进攻。敌人以坦克布置外围防守,火力集中而猛烈。一一五师反复冲锋,死伤无数,终于在凌晨二时左右一度攻进砥平里街内,但已近强弩之末。由于街内地形狭窄,敌火力兵力又很集中,我方攻击兵力却不易展开。而且,除近二二八高地敌人抵抗甚顽强,我一一九师三五九团经屡次攻击均未成功;一一九师虽曾一度攻占凤尾山,却因未很好利用工事,被敌人炮火猛轰后反击得手。这样,二二八高地和凤尾山高地敌人力对一一五师攻击砥平里街内部队威胁极大,激战至今天早晨,仍未能向砥平里腹部扩展战果,只得撤回马山防守。天一亮,敌人又集中飞机大炮和坦克向马山狂轰滥炸,阵地成为一片火海……现在,十五日中午,邓华指挥部发来电报,让三个师的攻击部队归四十军统一指挥——这又使吴信泉难以理解:邓指电报可以直接发三个师,完全可以统一攻击行动,为什么中途又授权四十军,何况打砥平里的四十军一一九师战力较弱,该师主力团打横城时配给一一八师,一时抽不回来,打凤尾山和二二八高地都是三等团——或是攻不下来,或是攻下来又守不住…… 正当吴信泉、谭友林等为此颇感不解之际,大约邓华指挥部亦考虑到战局僵持的严重性,再次发来电令,让各部队今夜和明天加紧准备,争取十六日晚上拿下砥平里……十六日晚能否压下砥平里?吴信泉为此踌躇不已,据一一五师审讯俘虏,得知砥平里之敌并非原先估计的不到四个营,而是计有美二十三团、法国营、炮兵营和一个坦克中队计六千余人,目前已形成地堡盖沟交通壕钢丝网地雷等据点防御工事构筑,我方用多建制的部队以野战方式进攻敌据点式防御工事是相当困难的,特别是我防火力弱,三个师共三个炮兵营,加起来才三十六门炮,临时再调炮兵又来不及:崎岖山路,火炮靠骡马牵引谈何容易! “没有强大炮兵群协同,这仗怎么打?”谭友林将手中抽剩的烟蒂狠狠抛向空中,对吴信泉说,“我看给邓指挥发报,陈述意见!” 吴信泉默默抽着烟,一时没开口。从南边砥平里方向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令他焦急万分:敌重炮和飞机坦克正在反复轰炸守卫马山的一一五师……谭友林的意见是对的,然而,在一般情况下,下级指挥员应该尽可能避免干扰上级作战部署的决心……可是,事实证明,对砥平里的攻击准备过于仓促了,以我方步兵轻武器再与敌强大火力僵持下去,后果将极其严重。 “首长,开饭啦——” 一个满脸胡髭的老炊事员端着一盆煮熟的土豆走来。吴信泉拣了一个土豆。却并不觉得饿。咬了一口,觉得又脆又涩,难以下咽。 “这冻土豆煮不烂,难啃哟……”老炊事员摇头说道,含着一种内疚。 “给邓指挥发报……”吴信泉下了决心,喊来作战参谋,“讲明砥平里的敌清,陈述我们的意见……” 下午,接到一一五师报告,因一一六师与美二师在注岩里遭遇受阻,朱及时赶到曲水里打援,致使增援抵平里的美骑一师坦克营和骑五团已冲进抵平里西南……据称,当时一一五师三四三团团长发现远处大路上烟尘滚滚,初时还以为是老百姓的大军,他知道曲水里有一一六师打援,敌人过不来,却不知一一六师已被阻在注岩里,根本没有赶到。倾刻间,敌人三十余辆坦克隆隆而至,成群的敌兵尾随跟进。三四三团团长王扶之连忙率领团部警卫连阻击,战士们在山隘两侧以炸药包手榴弹和步兵武器英勇阻击敌人坦克的冲锋,在击毁敌人四辆坦克和一些步兵后,终因火力弱和兵力少被敌人冲了过去…… ——形势已无可挽回。当日黄昏,邓集团指挥部终于做出撤离砥平里的决定。在权作隐蔽部的一个菜窖里,邓华命报务员向彭德怀司令员紧急发报:“……敌已分路增援砥平里,骑五团已到曲水里……如我再攻砥平里之敌,将处于完全被动……乃决心停止攻击砥平里之敌……因时机紧迫决未等你回电即行处理毕。” ……十六日凌晨,当吴信泉率领他的部队趁着漫天鹅毛大雪撤离砥平里之际,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迎着风雪久久眺望砥平里方向,泪水爬上了眼脸。因情况危急,一部分牺牲战士的遗体未及抢回——他为此痛疚不已……近四十年后的某一天,这位早已卸职休养的老将军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一条消息:南朝鲜在砥平里一带建筑施工之中,挖掘出十几具尸体,据辨认,这些死者生前均系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战士……根据停战协议条款,这些遗休将交还三八线以北中朝一方安葬——这则电视新闻使这位年愈古稀的老将军激动不已,泪水沾满衣襟…… 二 正当东线砥平里激战正酣之际,西线担负阻击任务的我三十八军已进入最残酷的日日夜夜…… 连日来,军长粱兴初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状态:各主要守备阵地不断告急,部队损失一天天加重,兵员极端缺乏……整日整夜,梁兴初守在军指挥部电话机旁寸步不敢离开。刮风似的炮击震得他的脑子整日嗡嗡直响,缺少睡眠的两眼凹陷很深,眼珠布满血丝……他非常清楚,三十八军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战斗已进入关键的时候,为此不敢丝毫松懈…… 十四日上午,坚守五八零高地的一一二师三三五团告急,该团团长范天思在向师部请求援兵未果后,竟直接把电话打到军部,向梁兴初请求派兵支援—— “军长。军长!我们团一营打光了!派三营上去,没一个小时又光了!现在团部右侧山垭口吃紧,我把警卫连都派上去了……军长,我求你再给我派点人来……” 梁兴初听着电话里传出的范天恩那嘶哑而焦燥的声音,狗心掠过一阵不安: “你范天恩可要注意! 第28章 不要老实叫苦,伸手求援,昨天我已给过你侦察连了嘛!” “侦察连进攻行,守阵地不行!”范天思大喊道,“军长,打得太苦啦!小小的五八零高地,敌人每天以榴弹炮两千多发、山炮、迫击炮、火箭炮三千多发,再加上十几架飞机整天不停地在头上轰炸……一夜做好的工事,白天不到一个小时就全给摧毁了,光震死就二十多人……部队伤亡太大,牺牲的人尸体都给炮火打翻的土埋起来了……山头上几寸厚的雪全被打光了,过去的树林,现在连一棵完整的树都找不见……军长,情况太危急……” “那好,”梁兴初终于开口道,“我让一一四师给你派一个营去。” 下午一点多,一一四师三四一团三营营长刘保平和教导员刘德胜带着该营仅剩的几十余人,从四十余里外,气喘吁吁地赶到军部接受任务。由于他们一路跑步而来,个个满头大汗。军长梁兴初把这几十人带到一个高地上。从这里眺望五八零高地,可以看见高地上炮火的闪光和升腾的硝烟。 “看见了吗?前面就是五八零高地……”梁兴初心情沉重他说,“三三五团和三三四团伤亡很大,但现在还不能撤,必须守住它!这不仅关心到军部的安全,而且关系到东线兄弟部队出击的胜利。我要求你们再守三天……” 寒凤吹拂着战士们热气蒸腾的脸,他们都觉不出凉意,从军长沉重的话语里,他们都情量出了此去的意义…… 梁兴初走到教导员刘德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旋即又是冷峻: “你是教导员,要带领党员们起骨干作用。……听说你作战一贯勇敢不怕死……” “首长,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刘德胜非常清楚军长话语的含意,他凝视着军长,神色坦然,“我们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送走三营后,梁兴初回到军指挥部依然心神不宁,来来回回在掩蔽部里踱步。炮声隆隆不停,脚下大地被震得不时颤抖,土沫哗哗震落。 一个参谋在用黄豆记录敌人炮击数:每响一炮他就向一只钢盔里扔一粒黄豆。此时,铜盔里黄豆粒已快积满——这是敌人一天内向小小的五八零高地倾泻的钢铁。忽然,一阵排炮象刮风一样轰然而起,呜呜隆隆,那个参谋也分不清有多少炮弹了,忙得手脚不听使唤…… “别数啦别数啦!”梁兴初朝那个参谋大声喊,“你去叫作战科李科长来!” 几分钟后,作战科长李光兮来到军指挥部,梁兴初命令他亲自上五八零高地去看看。五八零高地至关重要,能否守得住,梁兴初放心不下。 李光兮带着两个参谋上了五八零高地。 梁兴初似乎舒了一口气,开始坐在一个炮弹箱子上看地图。忽然电话铃响,他连忙起身去接电话,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唿啸而至,穿透掩蔽部"奇-_-書--*--网-qisuu.",直落在他刚在看地图的地方——轰隆一声巨响,梁兴初还没来得及卧倒,气浪和泥土便扑下他满身满脸。爆炸过后,他竟安然无恙。看看刚才他坐着看地图的地方,已陷下一米多深一个大坑。 “老天爷不要我梁兴初命哟!”梁兴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道,“看来五八零高地能守住!” ……半夜十一点多,作战科长李光兮和两个参谋摸到五八零高地附近的三三五团指挥所。那时,范天恩正在为摇不通电话向电话员发火,一见李光兮等人进来,又惊又喜,解释道: “你们来了就好!操,这电话线老是被打断!山垭口的一根电话线,电话兵一天换好几回,换一回给打断一回,他妈的美国军队大炮真不值钱,到处乱下蛋!” “军长让我上来摸摸底,”李光兮对范天恩说,“问你们还能不能守下去,要是不行……” “你这是什么话?”范天恩瞪着充满血丝的眼大声道,“告诉军长让他放心!我范天恩在,阵地就在!没有军长的命令,我的团指挥所不后退一步!” ……十五、十六两天,五八零高地的守备战进入最团难的日子,刚刚调上来的援兵三四一团三营也快打光了,营长刘保干壮烈牺牲。在最激烈的战斗中,刘保平抱起一挺机枪向冲上高地的敌人猛烈扫射,突然腹部中弹,肠子流出伤口处,他一手把肠子捂进伤口内,一手坚持扣动扳机向敌人射击……终因失血过多而匐然倒地——英雄的壮举足以惊天动地而位鬼神!……战至十六日晨,五八零高地虽然有三三五团一营、三三四团三营、三四一团三营和军警卫连诸多部队,但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只剩几十个人了。范天恩命令三三五团一营营长负责,把几个营的干部战士组织起来,每人发两个反坦克手雷和一些手榴弹,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幸好师里派山炮营一百人来支援,让范天恩喜出望外。原来,山炮营的炮弹打光了,师长杨大易让他们上五八零高地支援三三五团。遗憾的是这些炮兵没有枪,范天恩便命令发给山炮营每人九颗手榴弹:“没枪不要紧,拼手榴弹,手榴弹打光了就扔石头!” 于是,这一百人带着九百颗手榴弹冲上了五八零高地。 范天恩以为这下可以喘一口气了,却不料这一百人上去没打一个小时,一营长又打来电话,告诉他,山炮营也打光了。范天恩又气又急,这五八零高地真让他伤透了心,上去多少部队都打光了,眼下又实在拿不出援兵,只得强硬地命令一营营长: “一定得守住!告诉大家,团部就在你们后边,我范天恩决心已定,敌人上来,团指挥所不撤,原地坚守!” 放下电话后,范天恩沉思良久,一阵阵枪炮搅得他心神不定。最后,他下了决心,吩咐警卫员让团部通信班集合待命。这个通信班一直紧随团指,范天恩舍不得动用:这是最后可以增援五八零高地的力量了,非到万不得已…… 团指掩蔽部外面,通信班已列成一排。这是一帮机灵的小伙子,武器是清一色的快慢机,枪法都好,每人配有二百发子弹。 范天恩走到队列前。 “你们立即去五八零高地。任务:一是警卫那里的营指挥所,二是和他他们一起守住阵地。你们是代表我们团部去的,要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范天恩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大家,“身体有病的留下,没把握上去完成任务的也留下,我不勉强你们……” 一阵风袭来,狭裹着从五八零高地扬起的尘埃,吹打着战士们铁铸似的身躯,沙粒击打着他们腰里别着的快慢机枪管,发出细碎的响声。战士们注目他们的团长,眼神里显示出祝死如归的气概。 没有人声。半响,一个战士冒然开口: “团长,把你的子弹再给我二十发!” 这一声喊让范天恩为之一振:这就是士气! 班长张桂全狠狠地瞪了这个战士一眼:真没脑子!现在谁还能有多少子弹?怎么好向团长开口要? “我给你!”范天恩从手枪里卸下弹夹,把子弹一一数给那位战士,“你就代表我范天恩上阵地,我代表全团谢谢你啦!” 泪水浸润了那个战士的眼睛。 “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战士们的吼声压过了铺天盖地的炮击声…… 日落前,敌人的进攻终于暂停了。五八零高地上弹坑密布,山头被炮火削成平地。敌我双方的尸体横陈竖卧。一处处被打断的树干燃烧着,向空中飘浮起一股股黑烟…… 团指挥所的电话铃急促地鸣响起来。范天恩一把抓起电话——是师长扬大易打来的。 “是范天恩吗?你听着,命令你的部队:今夜至明天全部撤至汉江北岸……” “怎么?不打了?”范天恩一时不相信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东线部队反击胜利结束,歼灭敌人两万两千多人,我们的阻击任务完成了,可以北撤了……喂,喂……” 当弄清这消息是事实后,范天恩还没接完电话,就哐啷一声扔了话筒,发疯似地向指挥部外边跑去,他边跑边喊叫着: “好消息——东线反击胜利结束——歼灭敌人两万多人——好消息——……” 突然,范天恩两眼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日日夜夜极度的疲劳和紧张终于使他昏倒。在这位英勇果敢的指挥员头枕大山昏睡的面庞上,流露出十几昼夜激战以来的第一次微笑。 当范天恩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已被人抬回指挥所。团政委和民运干事冯子恩正在喊他。睁开眼后,他问团政委赵霄云: “今天是十几号?” “十六号……” 噢,十六号……范天恩微合双目,回想起他去沈阳参加联合兵种协同作战训练班,刚一报到,铺盖还没打开就又奉命返回朝鲜的紧张情景,回想起他的座车在开过安东不久就翻了车摔伤了他的膝盖的情景,回想起他赶回师部后,师长杨大易让他留下养伤,他坚持不肯,骑着一头骡子赶回三三五团指挥所的情景,回想起他往着一根棍子,翻山越岭亲自察看阵地的情景,回想起激烈战斗中一次次接踵而来的紧张时刻……屈指一算,短短十几天时间,但此刻在他的记忆中好似渡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想到这里,他轻声对赵霄云说: “以后有人要问我什么日子显得最长,最难熬,那就告诉他: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第十章他闭上眼睛,按在冰上的双手一松便滑入江水 ------------------- 一 黎明前,民运干事冯子恩和通信员古建禄赶到了汉江岸边。 第29章 一路没有遇到敌人。 昨天夜里,部队奉命撤到汉江北岸。出发前,团长范天恩和政委赵霄云吩咐冯子恩,要他负责把部队带不走的粮食分给附近的朝鲜老乡,处理完此事后再追赶队伍。接受任务后,冯子恩带着一个通信员摸黑到附近的山沟里找来朝鲜者乡,把粮食分给老乡们背走。忙完这件事后已经到了半夜了。他带着古建禄大步流星往汉江边上赶,一心想在天亮前过汉江。 当冯子恩二人走出最后一片杂木林后,弯月已西沉。刺骨的山风里,天色象一池浑水在渐渐澄清。膝胧中前方现出一条灰暗的带状空旷地棗那就是冰封的汉江了。 顺山坡走下不远,天色变得灰白,江面愈显清晰了。朔风沿着江面扬起雪尘翻卷滚动着,好似疾驰着万马千军。江边山脚下有一条大路,此刻,路面上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常。 “哎呀,他娘的总算到了……”古建禄走下坡,长舒一口气。 “唉,这一夜累得够呛,我都快迈不动步了……”冯子恩摇着头,停下来解开裤子撒尿。他叉开两腿哗哗浇着山坡上的白茅草,一股热臊气被风唿卷起来,眨眼就无影无踪了。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冯子思撒着尿,竟然轻轻哼起了歌儿。“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是呢,朝鲜跟咱家乡是差不多哩,看这山,这栗子树、松树、这自茅草、酸枣棵、荆棵……咦!怎么有人?冯子恩系好裤带,睁眼再看,愣怔了半天!呀,从那边山脚后,公路上走来一队戴钢盔的美国兵,还有汽车……娘的,一泡倒尿出来一队美国鬼子! 冯子恩立即卧倒,隐蔽在草棵里。 糟糕的是古建禄对山脚下的敌人全然无觉,照旧刷刷地趟着茅草向坡下走。冯子恩不敢喊叫,怕被敌人发现,于是灵机一动棗 “咕咕棗咕咕棗”冯子恩学了两声鸟叫,古建禄却没反映。冯子恩又叫了两声,好,古建禄意识到有情况了,只见他从坡下二十多米处停住,回头向他张望。 事情常常毁于瞬间棗扑梭梭,惊天动地一般突然从附近飞出一群野鹌鹑! 冯子恩向吉逮禄扬起手臂向下压,示意他卧倒。古建禄一转头,发现了山脚下的敌人;与此同时,响起了枪声。 “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划破江岸黎明时分的寂静。 “向山上撒,我掩护棗”冯子恩大喊一声,迅速跃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向敌人射击。 山脚下敌人队形乱了,一部分敌兵已经爬上坡来,不停地射击,子弹喂喂地掠过冯子恩头顶。 古建禄利用地形,三蹿两蹿就到了冯子恩附近,两人躬腰向山上树林跑去……古建禄腿脚利索,年轻有力,片刻间跪到冯子恩前边;冯子恩则疲劳不堪,两腿发软,一边奔跑着,还不时回身向敌人射击,以减缓敌人的追击速度。好了,古建禄钻进树林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边向敌人射击,掩护冯子恩。 冯子恩踉跄着奔进树林,一头扑倒在地。他感到左腿股骨部位一阵刺心的的痛,心想完了,他非常清楚在敌后负伤意味着什么,何况是在众多敌兵的追击中。 古建禄赶过来架着他走,迅速很慢……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被子弹打断的枝叶蔌蔌下落。古建禄左手扯着冯子恩左手,斜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死死揽着他的腰,一个劲地奔跑……奔跑中,二人都明白,象这样他们是跑不脱的,最好的办法是藏,可是藏到哪儿呢?冯子恩环视四周,只是林中一棵棵高大的栗子树棗有一棵很大的栗子树分开几根粗大的树权,从而在树权底部形成一个凸形。 “喂,古建禄,看那棵树,藏到上边去!”冯子恩呶呶嘴,示意他看那棵大栗子树。 古建禄连忙架着他奔到那棵树下,然后放下冯子恩,一个人先爬上去,嗬,树上好大一块地方。他靠着一棵树杈坐下,问冯子恩:“喂,试试看得见不?” 冯子恩强撑着伤腿,绕树四周观察了一下,觉得可以,便说:“行,下边看不见……” 费了好大劲儿,古建禄总算连拉带拽地把冯子恩弄上树来,两人挤坐在一起,把两支枪平放好,同时将仅有的两颗手榴弹掏出来,准备着意外情况的发生。 奇怪的是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早已放亮,林子里很静。二人相挤而坐,静静地等待着棗一旦被敌人发现,他们只有在打完最后一粒子弹后,拉响手榴弹……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活捉了去。 后来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轻,但皮靴踩踏地面的咔嚓声响警告他俩:狡猾的敌人在分散搜索…… 咯嚓,咯嚓……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美国兵腿长,步子迈得慢……到了,到了,脚步声几乎到了眼前棗噢,不对,是错觉,好象距离他们藏身的栗子树还有十几步远。 这时候,他们听见一个敌兵叽哩咕噜他说了句什么,却没人问答……是不是发现了他们留在林地上的脚印?还是…… 咔啦棗是哪个敌兵拉了一下枪栓,冯子恩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紧挨着古建禄,后背感觉到了古建禄的咚咚心跳声……可是,枪声却没有响起来。 咯嚓,咯嚓棗脚步又响了,而且似乎折向远去……那时,一阵热浪在冯子恩心胸里直翻腾,他们眼睛潮湿了,随即把脸颊紧紧地贴在栗子树粗糙而结实的树干上,闻着树皮散放出的好闻的气味儿:它和家乡的栗子树一模一样呵…… 二 ……阳光穿过栗树枝叶照射着冯子恩,他感到身上暖融融的。伤口愈加疼痛,左腿股骨部位好似有团火在烧灼着皮肉。那帮搜索的敌人过去后,古建禄扯下一块衬布衣为他包扎了伤口,之后古建禄坐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棗此刻他正头靠树杈,嘴半张着昏睡。冯子思长时间地凝视着他那一张因严寒霜雪和战火硝烟而过早苍老的脸,那张脸上渍着黑尘和汗迹,皮肤干燥皲裂,额头的皱纹象几道深深的犁沟。唉,这才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呀……自己连累他了棗负了重伤,独自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让他多睡会儿吧,反正白天不能再行动了,树林外肯定遍布敌兵,只有到天黑再想办法了。只要夜幕一降临,漫长的江岸潜过两个人是毫无问题的。 也许是阳光刺眼,或者是因为两只黑蚂蚁爬到古建禄的脸上,正一探一探地尝试进入他的鼻孔,古建禄打了个喷嚏,从昏睡中醒来了。他眨了眨眼,看看冯子思,又向四周林子里看看,接着又凝神听林外的动静棗远处江边公路上,响起一阵马达声,可能是敌人的巡逻车。 “我下去看看……”古建禄站起来,伸了伸发酸发麻的腿脚,抱着树杈溜下了树。 “小心点!”冯子恩叮嘱道。 古建禄在附近侦察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情况。让他高兴的是,在一处底矮的断崖下,找到一小片结冰的水清。他用石片劈开冰,摘下棉帽兜了一帽兜冰块儿。 古建禄嚼着冰块回到大栗树下。他把盛冰块的帽子放在地上,仰脸招呼冯子恩。 “冯干事,下来吧,上边蜷着难受。” “再有搜山的敌人来怕躲不及……”冯子恩探出头朝树下说。 “没事啦,美国佬搜了半天,早去歇着啦!咱们也下来吃点东西……那边有个朝阳的草坡,又隐蔽又暖和……” 冯子恩咬牙挪动着伤腿,在古建禄的帮助下从树上落了地……古建禄一手端着盛冰的帽兜,一手挽着他慢慢走到那处朝阳的草坡。那是山涧上一面斜坡,四周有山岩遮挡,还有枝条繁密的灌木丛,几乎没有风。不过他们在灌丛间的残雪上发现了一串均匀的小爪印,是狼蹄印棗看来,这里曾经是狼群的休息地,现在它们被昼夜不停的炮火驱赶得不知逃向了何方。 古建禄打开粮袋,吞了几口炒面,又把袋子递给冯子恩: “吃点吧,老饿着不行。” 冯子恩摇摆头。 “吃几口吧,天一黑咱们还要赶路呢!得养一养劲儿呵!”古建禄大口吞着炒面,还咯嘣咯嘣地嚼冰块,腮帮子有力地蠕动着。 冯子恩也勉强吃了几口炒面。他口渴,但是伤口失血过多,又不敢过多的吃冰,只是含了一小块冰在嘴里润着,便干燥的炒面下咽。 “他娘的,要是能搞个美国罐头吃吃……”古建禄依旧大口吞着炒面,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能喝口热菜汤也好呵。”冯子恩叹道。 “二次战役后,打扫战场,我弄了好些美罐头,有牛肉的,也有水果的,还有一筒甜桔子水儿,哎,吃起来真带劲儿……”古建禄摇头晃脑他说奇-書∧網,“这美国军队打仗二五眼,后勤供应是顶吹牛皮呱呱……” “不然怎么叫他们是老爷兵哩……”冯子恩说,“美国兵就是武装装备好,要论战斗力,我看还不如李承晚的军队能打仗……” 嗡嗡嗡嗡棗树林上空起了飞机声,不过他们光听见声音看不见飞机。 “是美国那‘油挑子’娘的,他们可忙活开了……”古建禄抬头望天空,“今天黑夜咱俩说啥也得过汉江!” 飞机过去,转而寂静。疾凤驱赶着悬在半空的云朵,灰暗的云影飞速移动着。 “只伯我牵累你啦……我这伤腿……” “快别说这个,我能过去,你就能过去! 第30章 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冯子恩望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俩人沉默了好一阵。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古建禄吃完炒面,扯断一根草在嘴里嚼着,两眼凝望天空,竟然哼起了一首歌儿棗 道拉吉,道拉吉,道拉吉, 深山里遍野的白色道拉吉, 只要挖上一两棵, 就能盛满我的小菜筐…… 听到这歌儿冯子恩两眼一亮,问:“你也会唱这个歌儿?” “跟一个朝鲜阿妈尼学的棗在清川江那边,我们班住在她家……” “唔。”冯子恩应了一声,陷入沉思。 “冯干事,你也会唱?” “唔。”冯子恩又应了一声。 林外风声紧了,听见枯干的树枝相互碰拉发出的干裂声响。 “你是跟谁学的?”古建禄追问。 “一个朝鲜大嫂……” “朝鲜大嫂?漂亮吗?” 冯子恩微合双目,再不回答。半响,他睁眼,望着古建禄开口道: “小古。我求你个事棗你要回到江北,打完仗后,你替我去看看她……” “不,咱俩一起回江北,你能回去!”古建禄打断他的话。 “……她家在三八线以北,平壤以南,一个名叫兹劳里的小村庄,你就说是替我去看看她……”冯子恩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二次战役后,部队向三八线奔袭……我得了重感冒,发烧走不动,掉了队……天快亮的时候,我赶到了那个小村子。房子让敌人烧了,我想找个人家歇歇,发现靠铁路隧道的山坡上有一排房子没烧,我就上去了。到了那房子跟前,听听里边没动静,喊了两声也没人应,我就推门,一进去看见一个女人跪在炕上,脖子上吊根绳子,一根木棍横担在南窗和北窗之间,那女人就把绳子栓在木棍上跪着上吊了。我一惊,身上也有了点劲儿,一步抢上去就放到了她,凑到她胸口一听,还有一丝气儿。我赶紧给她做人工呼吸,好一阵她才醒过来…… “她醒来睁开眼,一看是中国志愿军救了她,她就流泪了。我说你可不该寻死呀,她呢,却说我不该救她。后来我一问,才知道美国兵把她的公公、婆婆、小姑子和她两岁的儿子都杀了,她是因为去河边汲水才躲过的……她埋葬了亲人以后,觉着自个儿活着没意思了棗噢,她丈夫是朝鲜人民军的排长,在洛东江那边作战时牲牺了棗自己就寻了短见。 “她不会汉话,我的朝鲜语也只会几句应酬话,不过,她还是弄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了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因为生病掉了队。她看我烧得厉害,就让我躺下休息,给我煞服了一种汤药。 “几天后,我的病大致好转了,她很高兴。分手那天早上,她给我蒸了白米饭,还端出了‘道拉吉’菜,酸不几的挺好吃。但是,这天吃饭时,她再不给我唱那支好听的‘道拉吉’歌儿了,她愁眉不展。饭后,我收拾东西向她告别,她知道我要走了,泪水哗地流了下来。她送我到门外。我走下山坡,一回头,见她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心里一酸,又返回来扶起她,安慰她,我再次走下山坡,走出十几步,再回头,她又面向我跪在地上……我连扶起她三回,她又跪下三回,而且长跪不起……她一身白衣,泪流满面地跪在那里目送我,真让我心如刀铰……从那以后还没见过她,我真担心她以后再寻短见哪……所以,我向你提出刚才那个请求,要是你能活着回到部队,将来替我去看看她,她叫金顺玉……你答应我吧小古……” 冯子恩紧紧握住古建禄的手,眼神里充满着深深的怀恋…… “不!你自己去看她!你一定能看到他,一定能!”古逮禄几乎喊叫起来。 三 冯子恩从昏睡中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古建禄正用力推着他:“醒醒!醒醒!” 一醒来,冯子恩立刻感到浑身冰冷棗浸透了血水的衣服早已冷却,象冰一样贴着皮肉。一动身子,伤口便烧灼似地疼痛。其时,幕色已经迅速降临,树林间已是一团昏暗。 “咱们走吧,冯干事。” “走吧。”冯子恩应道。他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越过汉江,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不知道是因为夜幕的降临给自己增添了信心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特别渴望能活着回去。 他拽着古建禄的胳膊,忍着伤口的剧痛站立起来,在古建禄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迈开了步子。 他们走到树林边,又沿着灌木丛向山坡下走。一脚深一脚浅,不时被荆棘刺着手和脸。下到山坡中段以后,地势较为平缓了,灌丛也矮了些,这使他们的步子迈得顺当些了。冯子恩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棍,用手拄着,同时不要古建禄再架着他。 “我自己走吧。” “能行?” “试试看,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 冯子恩走了几步,腿一软便栽倒了。古建禄赶上去扶起他。他甩开古建禄,咬牙挺着继续走。两人相隔一段距离,慢慢奔向江岸。 冯子恩走得太艰难了,左腿一着地就一阵剧痛,因此,他几乎是一条腿在蹦棗两手拄着树棍,一拄一蹦。快到了,再走一段就出了灌木丛了,前方就是江岸。他看了看右侧前方古建禄的身影,又注意向江岸一带观察,只有从西边一带夜空中偶尔亮起一束探照灯光,转瞬又熄灭。还好,没有什么异常。 “嗥儿棗嗥儿棗”远山里传来野兽的哀号。什么家伙?大概是狼吧,冯子恩想,是狼饿急了,还是数十天激战的炮火赶得它们东游西荡无处安身所致?对于狼的哀号,他并木感到丝毫恐惧。 咦,不对,好象有狗叫!冯子恩朝西边江岸望去,正值敌人的探照灯束扫过江面,只见江面黑青一片。探照灯熄灭后,狗咬声听得更清楚了,但是看不见别的动静。 古建禄也听到了狗咬,只见他迅速卧倒了,卧倒前还迅疾地向冯子恩打了一个手势,一定是他发现什么了,他在前边。冯子恩也迅速爬到地上隐蔽。 狗咬声越来越响。冯子恩听出来了,这种狗不象是朝鲜者乡养的普遍狗,而是叫声与狼嗥相似,比狼的叫声短促些,俱却更是凶猛。他断定这是敌人的军犬,是那种极残忍凶狠的大狼狗。是过他一时还搞不清它为什么叫,是听到了远处的狼嗥声才叫的?还是因为……冯子恩痛苦地意识到:一是这狼狗的叫声冲他俩来的,那他们就难以脱身了…… 冯子恩摸了摸后腰上别的那颗手榴弹棗弹体冰冷而结实;他又卸下弹夹,数了数子弹的数目,还有十几发,可以抵挡一会儿。 “嗷儿汪!嗷儿汪!”刺耳的狗咬声越来越近。冯子恩支起上身。爬到一块山岩后,向两边山脚了望:啊呀棗溜人影直奔他们而来,已经离得不远了棗如果是在白天会感觉到近在跟前!一个更小的黑影子一蹿一蹿地跑在前边棗毫无疑问,是那条吼叫的狼狗,他娘的,看来先得准瞄它,最好一枪把它撂倒。 “喂棗小古!”冯子思压低声音向古建禄卧倒的方向喊,“你跑吧,往东边去,我掩护你!快跑呀!” 呜棗呼啸的凤飞旋而过。没有古建禄的回答,也不见他的动静。没听见?真急死人,情况明摆着,他怎么还趴在哪儿? “喂,你跑吧棗我掩护棗”冯子恩又朝古建禄藏身的地方喊了一声。 嗬,这小子,真行!冯子恩忽然看见一团暗影蠕动着向山坡下爬着,动作十分迅速,犹如坡上蹿下去一只獾子,灌丛荆棘全无阻挡! 好了,他一定能逃脱!再过一会儿,敌人上来,他先瞄准那条狼狗,然后再……哎,怎么搞的?!他突然看见古建禄从远处灌丛里忽地跃身而起,顺山奔下,跑了一会儿,又折向东去。 哎呀!这个冒失的古建禄! “哒哒哒……”枪声响了,是古建回身向敌人射击,射出一梭子弹后,他又向江岸东边猛跑。几乎同时,敌人的枪声也响了。冯子冯看见,那一溜敌人折转方向,直奔古建禄追去! 冯子恩狠狠朝自己太阳穴打了一拳,骂着自己:你真浑啊,居然没看出来,古建禄是有意暴露自己,把敌人引开,就为的是你负伤无法奔跑,无法躲过那狼狗的尖牙利齿……快些吧,你还等什么?他端起冲锋枪就朝坡下的敌人射击一梭子。 这帮愚蠢的家伙,在混乱的射击中,只顾盯着古建禄奔跑的方向……眠看着古建禄转到山坡那边去了,同时带走了狼狗的嗥叫和敌人的奔跑的脚步岸…… 冯子思想爬起来去迫,慌乱中却摸不到那根当拐杖的树棍了。他扎挣着撑起身,总算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可一迈步就感到左腿股骨处伤口一阵剧痛,腿抖了一阵,便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那块岩石旁,右腮撞到石棱角上,顿时他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四 直到后半夜冯子恩苏醒了,那时寒风刮得更紧了。他感到身体将要冻僵。右眼似乎难以睁开,伸手一摸,原来整个右腮被石头擦破,肿起很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昏迷中冻死过去。他活动了半天手脚,试着用双臂撑起上身,向荒坡四周寻望,只见灌丛的暗影在疾风中索索拌动,不见一丝人迹。 第31章 敌人早已不见了;那么古建禄呢?他怎么样了? 他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身体往上起,手臂一划,正巧触到他使用过的那根树棍,他连忙握紧那根树棍,一点点直起身……他成功了。当他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后,不禁为自己感到了骄做:一个负了重伤快要冻僵的人居然靠着一根树棍用一条腿站了起来! 他开始拄着树棍往坡下走。他的伤腿不能着力,只是空吊着,只好双臂撑着树棍,用右腿向前挪动,走一步,挎在右肩的冲锋枪就沉要甸甸地晃动一下……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了山坡,又折向东边,一步一步,丈量着汉江南岸的土地。迎面而来的寒风嘶叫着,卷起沙粒扑打着他的脸,弄得他两眼直淌泪水,难以睁开。要找到他,找到他……冯子恩自言自语着,竭尽全力和狂风搏斗,不让自己倒下。他呛着风,一公尺一公尺地顽强前进着……狂风不停不歇,一次又次从江北疾驰而来,扑向他孱弱的躯体,他一次又一次拼死顶住狂风的袭击。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呵……他双目淌泪,哺哺自语道:别刮啦,别刮啦,容我再走一程,等我找到他……呼隆隆,又一阵狂风卷着沙石和雪片劈头盖脸压过来,他连忙侧转身,以减少风的阻力,同时双手拄紧树棍,右脚牢牢踏死地面。哎呀!他太不幸了棗咔嚓一声,那根赖以支撑身体的树棍终于断折了,他跌倒在地,后腰上的手榴弹狠狠地硌了他一下,痛得他紧皱眉头,嘴角抽搐不停。狂风依旧如乱马奔驰,从他身上掠过。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有如被焊在了江岸的大地。 狂风的间歇中,他微微抬起头来,忽见距他十几公尺外地面上有一团暗影,好似一个倒伏的人,他一怔,便挪动着向前爬…… 真的是古建禄!他扑上去抱住他的歪置的头颅,双手感到了他脸部肌肉的僵硬种冰凉!他走收,这样匆匆忙忙,甚至没来得及与战友说一声再见……冯子恩凝望着他的遗容,这个不久前还活生生的年轻人,现在却这样倒卧在寒冷的江岸。他脸上血肉模糊,青紫一片。棉帽也不知哪里去了,头发被血浸过,凝成了一块一块的,两手紧握,胳膊向两侧摊弄。棉衣被撕开了,露出一团团凝着血迹的棉絮,胸口被近距离射击的子弹打得象烂蜂窝。靠近他的膝盖处,地上散落着几发冲锋枪弹,但是他的冲锋枪却不见了,手榴弹也不见了棗大概是被敌人拿走了。 在古建禄遗体几步以外的地方还有一滩血迹,冯子恩断定那是狗血,因为他发现在那滩血迹旁边有狗蹄子蹬喘打滚的痕迹,而且血迹上还沾着一团团肮脏的狗毛。多样的古建禄,他打死了那条狼狗。冯子思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在昏迷后被敌人俘获棗唉,古建禄,我的好战友哇!你临死前还想到不能奔跑的我,怕狼狗再找到我藏身的地方,替我除掉了它,而你却……唉,我的好兄弟,我得力你报仇!不过咱们得先耐心等一下,等我先把你的遗体安顿好,我不能让你这样暴尸荒野…… 冯子恩向四周望了一下,之后爬到一处土质稍显松软的地段,用手抠挖剑面,却有如摸到一块满是锈砂的生铁。他发愁了。但是必须尽快办好这件事呵,……他回转头眺望茫茫的汉江,汉江灰蒙蒙的,岸边蒿草在寒风中刷刷抖动着干枯的茎叶。要是把战友的遗体沉到江里倒不错,等于是水葬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呵! 他估算了一下到江边的距离,直线大约二百多米。就这么办!他下了决心,就一点一点地把古建禄的遗体向江边推,象滚一段木头一样;好在通向江边的地势是倾斜的下坡,不多能推得动。 他爬到古建禄遗体旁,忍着伤痛跪起,将两手伸到死者身下用力向上翻。尸体死沉死沉,犹如冻结在地表。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翻了一个过儿棗原来是死者身上的血把衣服和地面冻结到一起了。接下来好翻一些了,因为尸体冻硬,象一段圆木,一翻一滚,向斜坡下滑动。 糟糕的是夭色不可逆转地渐渐亮了,附近地面的石块土块上已经发出白亮的微光。凛冽的北风猛烈摇撼着近旁几株云杉,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在已经临近江面了,再加一把劲,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把这件事办完;一旦在敌人巡逻队出现时还没到达江面,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子恩终于将古建禄运到了封冻的汉江冰面上。他趴在冰上喘息了一阵,之后从右肩取下冲锋枪,检查了一下准星和击发处,还行。好啦,这一回成功在枪!先安葬战友,再为他复仇! 他望了望江岸开阔地,那条灰白的道路以及那条路后面向坡上缓缓升起的稀疏的灌木丛,此刻显得静悄悄的。风减弱了,灰暗的晨雾在四处弥漫。奇怪,那些兔嵬子们都缩到哪儿去了?他愤愤地想。好吧,现在先不管他们,一会他们会来的,一定会叫他们来! 冯子思歇了一会儿,又向江心推着古建禄的遗体,遗体在冰面上滑动着,推起来省力些。看看差不多了,他停了下来,借着晨光久久注视着战友的遗容,之后脱下自己的棉帽,为古建禄戴好,并且放下帽耳,护住他的脸庞。接下来,他又为死者把军衣抻抻展,看看他的鞋带儿开了,也去为他系好……一切收拾停当后,他从后腰上取下那颗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拧开弹柄后的盖帽……几秒钟后,手榴弹咝咝冒着青烟划一个弧形落到不远处的江面上。 他趴伏在冰面上,眼睁睁地望着那颗手榴弹在面冰上滴溜溜地划动,随即便轰然一响,碎冰块和弹片一阵雨似地哗哗落下来。 爆炸过后,前方冰面上出现一个窟窿,好象有缕缕水气向天空升浮着。冯子恩盯着那袅袅飘升的水气,一点点把战友的遗体推到冰窟前。水很沽净,呈钢蓝色,汩汩地从冰层下流过。他伸手向冰窟里撩了些江水,擦试着死者脸上的血迹,同时感到冰凉的江水渐渐浸透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将古逮禄遗体头朝下,一点点送往水中…… 不一会儿,江岸边大路上便响起了咔咔的皮靴声棗一队美军巡逻队追踪着手榴弹的爆炸声赶到江边。那时,冯子恩早已爬在冰上,双手握紧了冲锋枪。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好家伙,十几个人,一色的美式军大衣,一色的钢盔,没错,不折不扣的美国兵!来吧兔嵬子们,尝尝你志愿军大爷的黑枣儿! 白蒙蒙的晨雾里,那帮端着卡宾枪的敌人一路跑步奔到江边,一个瘦高个儿的士兵向江面指了指,大概是发现了卧倒的冯子恩吧,唿啦一下,全部卧倒了。 冯子恩没有开枪。他纹丝不动地卧在冰面上,脸贴冰面,忍受着极度的虚弱和伤痛以及冰面上浸漫过来的冰凉的江水。 这样过去好一阵,双方都没有动静。 敌兵们不能断定江面上趴卧的是死人还是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那是个志愿军,刚才的手榴弹爆炸又是怎么一回事?谁投的?志愿军不会自己炸自己吧? 后来,那个瘦高个子敌兵试探着朝冯子恩打过来一梭子弹,“叭叭叭”棗却不见反应。他们放心了,可能是具死尸。敌兵接着又乱放一阵枪,估计即便是活的也让这一阵乱枪打死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江面上。 冯子恩右肩中了一弹,大概锁骨被击碎了,鲜血急速流淌下来,在冰面上聚了一滩。其余的子弹都打在他四周的冰面上,打得冰屑四溅。他很瞧不起这帮美国兵,枪法大差啦!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冰上,双手在怀里抱紧冲锋枪。其实不用他装死,他也差不多就要死了棗血液将要流尽,体力早已耗完,唯有一颗心脏还在跳动…… 敌人成散兵线向他走来,皮靴踩踏着冰面,发出橐橐的响声……近些,再近些……冯子思用顽强的毅力又坚持了最后几秒钟,之后他缓缓地从怀中向前伸出冲锋枪。 “哒哒哒……”一梭子复仇的子弹从他的枪口呼啸而出。敌兵们惊叫着翻滚倒地。冯子恩痛楚地闭上双眼,知道自己没有射中一个敌人棗,他的有肩负了伤,几乎无法握枪瞄准了,手指也冻得僵硬难以弯曲。冲锋枪在他的怀中乱跳,一串子弹打飞了。 一颗子弹也没有了。他拖过冲锋枪在冰上一推,送入冰窟窿。之后他挣扎着翻了两个滚,到了冰窟窿前。敌人开始还击了,子弹刮风似地从他四周掠过,他先将双脚和两条小腿探人江水中,上半身留在冰面上,顿时他感到江流向下拽动他双腿的力量,刺骨的江水浸透了他的腿骨……他知道,这已是他最后的痛苦了,再过一小会儿,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两手按着冰面,使自己的身体继续向江水里下沉。江水浸过了他的臀部,接着又浸过他的腰腹……就在他的头颅入水的一霎间,他抬头向天空望了最后一眼。 那时初升的阳光已从东山泻过来,碧蓝而辽阔的天空中有一只雄鹰在静静地盘旋。江岸高耸的山峰上,树林被阳光照亮了…… “道拉吉,道拉吉,道拉吉……”二阵舒缓的歌声似从沓远的天际飘然而来,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痛苦的微笑,这微笑只一闪便消失了,接着他闭上眼睛,按在冰上的双手一松,便滑入了江水。碧蓝的江水冒了几个气泡,打了一个旋涡,然后归于平静。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敌兵才战战兢兢地从冰面上爬起来,围到冰窟窿前,望着江水上漂浮着的一枚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布质胸章,一个个困惑地摇着头。 第32章 第十一章炮火和曳光弹照彻砥平里之夜,一场无比凄惨的大混战 ------------------- 一 几昼夜恶战过后,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遮盖了砥平里满目疮痍的战场。这天早晨,一架直升飞机的轰鸣在抵平里两侧盆地上空震响,直升飞机缓缓降落,机桨旋转的巨大气流把地上的积雪搅起,扬到半空,在雪沫象雾一样的包裹中,直升飞机落在一片冬日的稻田里。 舱门打开后,穿着环佩手榴弹的马甲,戴着一顶缀有三颗星徽的毛边帽、挎着手枪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威风凛凛地走下来,从容不迫的接受着前来迎接他的下级军官的敬礼。 棗砥平里激战刚刚结束,李奇微便迫不及待地飞来视察。 在中共军队和北朝鲜军队一个星期以来发动反攻的猛烈打击下,李奇微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在横城附近作战中,南朝鲜第八师几乎全部覆灭,这些南朝鲜士兵似乎把中共军队看成了天兵天将,当脚踏胶底鞋的中共士兵突然出现在阵地上,总是把许多南朝鲜士兵吓得头也不回地飞决逃命。李奇微很难理解,费了很长时间重新整顿起来投入战斗的南朝鲜第八师,仅仅被中共军队一次夜间进攻便彻底崩溃。正是由于南朝鲜第八师的仓惶撤退,才使美二师翼侧暴露无遗,遭受重大损失,尤其是火炮的损失更为严重,一下子丢了四个炮兵营……然而,让李奇微感到如释重负的是,砥平里的死守成功了。在中共军队几个师的包围攻击下,弗里曼上校指挥的美二师第二十三团和蒙其拉尔指挥的法国营坚守年了砒平生防御圈,扼止了中共军队猛烈的攻势。 让李奇微感到万分庆幸的是,正是由于他面对下级指挥官的撤退建议而不为所动,凭自己的经验和判断下达了死守抵平里的命令,才防止了中共军队向原州以南纵深的攻进,二月十三日,第十军团军团长阿尔蒙德少将乘直升飞机抵达低平里,听取弗里曼团长关于第二十三团的瞥戒情况和故情报告。当时,团长弗里曼上校向阿尔蒙德建议:在中共军队几个师对砥平里形成包围的危险局势下,应下令二十二团从十四日开始向南撤退。阿尔蒙德少将也计划将第十军团的力量向原州方向集中,鉴于第二十三团页临的紧迫情况和应战能力,他接受了弗里曼上校的撤退建议,并于当日立即向李奇微报告。 李奇微接到阿尔蒙德的紧急报告后,经慎重思考,觉得砥平里是整个战线中的关键环节,如果放弃砒平里势必使西线美第九军团的右翼和原州地区的美第十军团的左翼全部暴露,从而面临很大威胁。如果关第九军团遭受攻击,不仅使正在进行中的目标汉江以北的“雷出作战”收不到预期的效果,而且会招致全线龟裂,同时丧失反击的重要据点。中共军队为第四阶段攻势的成功,攻占砥平里是绝对必要的。因庇,美第二十三团为确保砥平里,应死守到最后时刻。于是,李奇微一面下达死守砥平里的命令,一面急忙调兵遣将,令美二师第三十八团从文幕里向砥平里增援;令位于美第九军团右翼的南朝鲜第六师和英第二十七旅向砥平里和文幕里之间转移,封闭美第十军团前面的间隙。当美二师三十八团十四日增援低平里受阻后,李奇微考虑原州第十军团正在强大中共军队的攻击下苦战而无力支援砥平里,遂急令西线美第九军团增援砥平里。根据他的命令,美第九军自军团长穆尔少将调美骑一师第五团向低平里以南的曲水里开进,为突破拦阻,又为第五团增调一个装有九零毫米火炮的坦克连支援。派骑一师第五团由梨浦里方向经曲水里增援低平里的成功,又使李奇微为之得意:中共军在曲水里以南的望美山和注邑山并未布置强大的打援部队,少数阻击部队火力也很弱。尽管中共军占踞了公路两侧有力地形,发射火箭筒、投掷手榴弹进行阻击,甚至不断有勇敢者抱着炸药包从丘陵一侧或小溪中间跳上坦克爆破,但由于他们缺少强有力的反坦克武器,甚至在坦克必经的隘路上也没有埋设反坦克地雷或是挖掘出防坦克壕,使得骑五团以损失一个连兵力的代价,终于由坦克纵队突破阻截,进主砥平里…… 现在,几昼夜激战过去了,中共军队被迫放弃了夺取砥平里的企图。李奇微亲自飞到砥平里视察战场。 前来迎接第八集团军司令官的二十三团长弗里曼在第一夜的激战中臂部被迫击炮弹片击伤,此刻,他挎着一只受伤的胳膊,昏昏欲睡的双眼充满血丝,似乎还未从那恶梦般难熬的夜战中清醒过来。在料峭的寒风里,他不住地咳嗽着,一边喋喋不休地向李奇微描述着刚刚过去的激战: “……十四日夜里战斗最激烈,日落后,敌军在刺耳的喇叭声和锣声的伴奏下,从四面八方向我阵地猛攻,至深夜战斗达到高峰,夜空布满照叼弹、曳光弹、飞散和信号弹和闪亮的钢花,景色极为壮观,然而在夜空下,却是一场无比凄渗的大混战。在敌主攻方向上,成群的中共士兵从望美山开始象山崩一样冲击过来,与我二营反复激战,双方多次白刃格斗,阵地上一片鬼哭狼嚎……中共军队和太平洋战争中的日军一样,冲锋时高喊着‘万岁!”不惜一死,勇猛无比……到十五日凌晨两点,敌军攻占了我二营右翼阵地,当时全团面临一击即溃的危机状态,我紧急命令投入团和营的全部预备队增援,但敌军抵抗十分顽强,阵地没有夺回。黎明前,我命令该营后退二百米,编成阻击阵地……熬到天亮后,敌军终于停止进攻……在其它三个方向上,同样历经一夜苦战守住了阵地……” “好了,”李奇微打断了弗里曼的话,似乎对他不厌其烦地描述中共士兵的勇敢有些不耐烦。“我想听一听,在中共军几个师的围攻下,你们都采取了哪些明智的措施?” “由于我们的兵力少,无法将低平里四周的高地联接,只好将环形防御阵地缩小到团的兵力所能控制的范围内。”弗里曼一边为李奇微引路,走向一处防御阵地,一边介绍着他的防御部署,“……尽管将环形阵地外沿缩小到最小范围,但其周长仍有六公里,以四个营的兵力防守还是很勉强,我只好减少预备队,团部只得留一个连,各营只得留一个排,其余兵力全部投入第一线,并将坦克连配置在第一线的外围,同时深挖堑壕,在阵地周围埋设防步兵地雷和照明雷,在各营连阵地接合部以自动火器形成交叉火力网以弥补间隙。我考虑到军团离师主力部队二十五公里被孤立包围,缺乏预备队和防御纵深,只好以加强火力来弥补这个致命的弱点。我们配属有一五五毫米榴弹炮一个连、一零五毫米榴弹炮一个营、高射火器一个连、坦克一个连和迫击炮五十一门等火力,在当夜激战中,全团火炮同时开火,在阵地周园构成严蜜的弹幕,每门火炮平均发射二百五十发炮弹……中共军队有少量小口径迫击炮,基本上靠步兵波状式冲锋,靠步枪射击极投掷手榴弹,在我团密集的火力拦阻下,他们成百上千地倒地而死……” 李奇微满意地听着弗里曼的报告,仿佛不经意地耸了耸双肩,脸上露出笑容。 “弗里曼上校,我应该感谢你和你的团队的英勇战斗,你们死守砥平里的成功,作为一个极好的战例,将对我们今后的作战行动产生重要的影响,它的意义并不亚于仁川登陆……我在想,今后面对中共军队的包围和进攻,我们完全可以凭借火力的优势而据守一点,只要坚守到天明,我们就可以借助飞机的轰炸和装甲纵队的突破来粉碎敌人的围攻……上帝在帮助我们,中共军队的武器装备太差了……” 李奇微在弗里曼等人的引导下,跨过稻田,走上一处丘陵地的堑壕,这时候,他们停住了脚步,看到在激战过的阵地前,横陈竖卧着一大片中共士兵的尸体,大约有数百具。 “这是尚未来得及掩埋的一部分,”弗里曼上校告诉李奇微,又补充说,“战斗结束后,下了一场大雪,把中共士兵许多尸体掩埋了,据各营统计,倒在我团阵地前面的敌人尸体有两千多具……” “在东京的时候,麦克阿瑟将军告诉我,中共士兵拿生命不当一回事,看来果真如此,这些中国人跨过自己伙伴的尸体,不断地扑向我们的火网,这种勇敢精神值得任何军人为之钦佩……但是战争就是你死我活……”李奇微望着地上的尸体,踌躇满志的说,“我正在计划发起另一次攻击,让敌军付出更大的代价,这次攻击作战的代号叫做‘屠夫行动’……说起来好笑,当我把‘屠夫行动’的代号通知五角大楼之后,乔·柯林斯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屠夫’一词肯定会给公众造成一种不舒服的印象,这可能是团为共和党指控杜鲁门政府在朝鲜的目的就是屠杀中国人,为此,美军也会付出重大伤亡。我简直不明白,战争就是意味着杀人,对这一点还能有什么异议吗,他妈的真让入觉得好笑。军人应当按军人的法则行事棗我决心已定:‘屠夫行动’,立即开始!” 让麦克阿瑟感到意外的是,第八集团经过李奇微的整顿,采取了一种稳扎稳打、齐头并进的战术,将战线从朝鲜半岛的三十七度线附近逐渐又向北推了回去。战场上形势的好转,却让麦克阿瑟落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不久前,他还一再渲染朝鲜战场的严重局势,给华盛顿当局施加压力,声言如果不立即采纳他的扩大朝鲜战争的计划,第八集团军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第33章 然而自李奇微指挥第八集团军从一月中旬开始发动进攻以来,他曾经预言的那种全军覆灭的危险似乎并不存在了,这一点让麦克阿瑟的面子多少感到些难堪。不过,麦克阿瑟对李奇微的这种消耗战的方针并不放在眼里,轻蔑地称之为:一场拉手风琴式的战争,嘲笑这种作战的公式是:前进,直到我们的补给线拉长,然后在敌方的进攻下后退,直到敌方的补给线拉得过长棗如此进进退退。尽管麦克阿瑟这样说,但战局的好转却是显而易见的。于是,麦克阿瑟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归于自己的名下,难道不是自己首先提名由李奇微接替阵亡的沃克出任第八集团军司令官的吗?难道李奇微的进攻计划不是经他麦克阿瑟批准的吗?毫无疑问,在麦克阿瑟的努力下,朝鲜战场的严重局势开始一天天转好,既然如此,他的更大的雄心勃勃的战略计划为什么还不被五角大楼采纳呢? 于是,二月十一日,麦克阿瑟给华盛顿发去一个新的取胜计划。他断言,实现这个计划,就将有效地肃清朝鲜半岛上的敌人。根据他的设想,此计划将分三个步骤执行: 一、对北朝鲜境内敌人后方的全部地区进行大规模轰炸,以造成混乱和动荡不安,切断公路和铁路交通; 二、采取有效措施,制止敌增援部队跨过鸭绿江。如果仍然禁止轰炸鸭绿江和对岸地区,应在敌人的主要运输线上布设放射性废料,以切断北朝鲜和满洲的联系; 三、在北朝鲜东西海岸上端实施两栖和空降部队登陆,对敌人实行大包抄。那时他们要不然饿死、要不然就投降。 尽管华盛顿当局对他的取胜计戈何能依旧不予采纳,但这并不能动摇他在朝鲜战场彻底取胜的勃勃野心,相反,战场局势的改观,更加刺激了他的这种野心:如果第八集团军继续打下去,为什么不能横扫朝鲜半岛打到鸭绿江边呢?假如战场上咱们可能取胜,而政府首脑们却裹足不前,那在公众面前的形象究竟是谁更光彩些呢?是杜鲁门、艾奇逊和马歇尔光彩呢?还是他麦克阿瑟? 应当乘热打铁,乘胜前进!应当利用各种方式给政府施加压力! 从一月底第八集团军开始发动反攻以来,麦克阿瑟已经兴师动众地两次飞到朝鲜前线视察了,每次视察进向新闻界的大吹大擂一再表明着他的英明决断。现在,仅仅半个月左右时间里,麦克阿瑟又决定对前线进行第三次视察。 二月中旬旬未的一天上午,东京第一大厦笼罩在一片融融春日的照耀中。麦克阿瑟在他的办公室里吩咐有关人员电台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于二月二十日下午飞抵第十军团设在原州的捐挥部,进行战地视察。之后,麦克阿瑟十分惬意地点起一根新制的欧石椭根烟斗,坐在圈手椅里喷云吐雾,等待着接见已经事先预约好的几位来访看。 上午十点钟,总司令部办公人员将那批来访者引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棗这是几位从美国飞到东京来的高贵的太太,一个个衣着艳丽,雍容华贵,但是她们那精心化妆过的面孔上却笼罩着一片愁云。 双方握手寒喧过后,麦克阿瑟开口道: “本司令官非常欢迎从美国本上飞到东京来的客人,尤其是象诸位这样漂亮的女士们。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去观赏一次上野的樱花?诸怔女士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些美丽的樱花也许还未凋落……” “麦克阿瑟将军,”一位年长些的太太打断了麦克阿瑟的话,“您大概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远万里飞过太平洋,并不是为了来观赏什么樱花的!” “我的丈夫正在朝鲜流血,那些黄皮肤的中国人正象围猎一样在捕杀他!我可没有兴致去看什么樱花!”一个生着满头绵密金发的女人叫喊起来。 “我的儿子也在朝鲜,噢,可怜的约瑟,他最怕寒冷,见不得流血……”另一位太大则是满脸悲戚和感伤,用手划着十字。 “我知道,诸位女士们的儿子或者是丈夫正在第八集团军服役。”麦克阿瑟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和他们一样在前线作战的士兵有成千上万……我不明白诸位为什么来东京会见我?我想对于你们来说,麦克阿瑟并不比你们的丈夫或是儿子更可爱,还是去看樱花吧……” “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们回家!”那位年长的太太犹如群花之首,率先点出了她们的实质要求,“麦克阿瑟将军几个月前就许诺,要让孩子们回家过圣诞节……现在,美国人都在议论您,说您是一个爱开空头支票的骗子!” “第八集团军的任务是统一全朝鲜,”麦克阿瑟不动声色地继续抽着烟,“现在战争还在继续,如果想与前线的士兵亲属相聚,那要耐心等到他们服役期为止。” “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们等不及了!”那位年轻的金发女人尖叫着。 “噢,您等不及了?”麦克阿瑟微笑道,“我想没有人阻止您在新泽西或是新奥尔良什么地方物色一位中意的情人,怎么样,另找一位?不必来如此遥远的东京,更不用见我这个者头子。” “您的话真让我恶心!”年轻女人嚷道,没想到麦克阿瑟将军如此缺少同情心……” “听说您要扩大朝鲜战争,还要在朝鲜使用原子弹,那样,我们的孩子们也会受害的!”年长的太大善于点中要害,“我们养育后代,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到朝鲜那个遥远的鬼地方去送死,我们要求您下令休战,把孩子们送回美国……谁都知道,在朝鲜死了成千上万的美国青年,您身居要职,对于这些无辜死去的青年,您应该负责……” “这位尊贵的太大的高见倒使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麦克阿瑟微笑他说:“如果不是我刚刚亲耳听到诸位的话,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一群狗操的东西!谢谢。” 众女士顿时哗然。前所未有的羞辱使她们一个个涨红了脸,一时间目瞪口呆。 麦克阿瑟从圈手椅中立起,不动声色: “明天,我要亲自去前线视察,到时候,我不会忘记关照诸位的儿子或是丈夫,我会命令他们的长官,把他们棗也就是你们的儿子或是丈夫,统统派往第一线!让他们去冲锋!让他们去踩地雷阵!明白吗?” 三 按照预定时间,二月二十日上午,麦克阿瑟飞抵原州第十军团作战指挥所视察。照例,麦克阿瑟把这次视察搞得热热闹闹,十分张扬。编组战斗机队为他的专机护航,随行带领着庞大的东京记者团。 对于麦克阿瑟的这种作法,李奇微颇有些不满。二十一日第八集团军将发起他拟定的“屠夫作战”,而今天,麦克阿瑟不失时机地赶到了前线,为的是在大规模作战行动开始前,由他自己亲手打响发令弹。然而,这毕竟是麦克阿瑟多年以来的习惯做法,并且,这种举动尽管过于张扬,讲究排场,但毕竟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麦克阿瑟愿意这么抛头露面,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因此,当李奇微在第十军团作战指挥所见到趾高气扬的麦克阿瑟时,依旧恭敬地向上司敬礼,言不由衷地说着欢迎总司令视察的话。 “马修,谈谈你的作战计划吧……”麦克阿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开口道,“我想,你对中共军队的战术已经有了透彻的了解,他们运输困难,粮弹不继,一月底以来的攻势迫使他们打乱了休整的计划,应该再加一把劲才对。” “正是这样,”李奇微点头道,随后递给麦克阿瑟一份标有“仅供参阅,不许抄录”字样的作战计划,“请看,这是你前两天夜晚亲手拟定的‘屠夫行动’作战计划。按照这个计划,明天,第八集团军将发动一次强大的有限目标的进攻,以两个师的兵力在汉城以东强渡汉江,切断敌人的补给线。 “敌情方面,有什么最新的报告吗?”麦克阿瑟接过那份作战计划,并没有马上阅看。 “据报告,位于平壤一带有中共四个军,实力、武器状况、士气以及作战企图等情况尚未查明。不过,敌增援部队很可能源源不断南下,以加强我正面之敌。我的意图仍然是,尽可能给敌人以最大限度的杀伤,同时尽量减少我们的伤亡。现在,新调运来的许多野战重炮营已经编入第一军和第九军,这将大大加强我方的火力,便于步炮协同战术的运用。同时,我们将控制追击的限度,保持各部队的联系,避免贸然行动而陷入敌方的包围,被其各个击破。” 麦克阿瑟匆匆看完李奇微抉定的作战计划之后,漫不经心地将它交还李奇微。 “据我看,虽然收复汉城并没有什么军事上的价值,但是可能使我们在精神上和外交上取胜……而且,夺取了汉城,可以重新使用金浦机场和仁川港,从而加强我们的空中支援,并减轻我们在补给上存在的困难……” “您的意见很对,”李奇微点头道,“我已将您的建议考虑在作战计划之内……” “我的设想是,收复汉城一线作为以后作战的基地。然后运用大规模的空袭的手段来肃清北朝鲜整个敌军后方。到那时候,如果仍然不准许我们攻击鸭绿江对岸集结的增援部队,或者不准去炸毁桥梁,那么我就在敌人所有的主要补给线上敷设一片放射性废料。切断满州与朝鲜的联系。 第34章 中国军队在北朝鲜的补给品堆积所里充其量只有可供十天的粮食,他们的弹药也同样是有限的。如果我获准使用国民党中国军队,再加上即将开到的美国增援部队,那么就可以在北朝鲜东西海岸同时进行两栖登陆和空降登陆,扣紧一张巨大的罗网……”麦克阿瑟又滔滔不绝地演讲起他的宏伟计划,然而说到后来,一片阴云又爬上他的脸际,“他妈的,马歇尔是怎么给杜鲁门总统出的主意?对我多次提出的使用国民党中国军队的建议,总是一再搁置不理……如果可以的话,马修,你不妨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给乔·柯林斯将军写封信,要口气坚决,要求他允许用台湾的国民党军队来增援第八集团军,你和柯林斯不是挚友吗?” “我将马上做这件事,”李奇微道,“如果得到允许,那么就可以大大弥补我们兵员的不足……” “好吧马修,祝你成功!”麦克阿瑟微笑道,“现在,让我们去见见那些记者吧,他们一定等得很不耐烦了。” 二人结束谈话,来到聚集在作战指挥所外边的十几位记者面前。 麦克阿瑟傲然走上前,叼着烟斗,做出一种姿式让记者们为他拍照,之后,他镇定地宣布道:“我刚刚命令恢复攻势。” 麦克阿瑟这句话虽是平淡而出,但在他身后的李奇微听来却有如一声响雷,什么?我刚刚命令恢复攻势?我?谁?妈的,他是说,他刚从东京飞抵这里,分析了战场形势,并且就此与下属进行了讨论,尔后才命令第八集团军明天发起进攻……天哪!这计划明明是我连夜亲手制订的,他麦克阿瑟远在东京联合国军总部,从未发布过任何有关这次作战的 命令!现在一切都揽到了他的名下…… 棗在麦克阿瑟极有风度地回答记者们的提问当中,李奇微的脸由红变紫,涨成了猪肝色…… 这次大事铺张的视察结束后,麦克阿瑟回到东京,立即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去如下电报: ……对于前线的形势我完全感到满意。 敌军已在战术上遭到一次挫折。他们的伤亡可算是现代战争中最惨重的一次。他们现在要远离基地三百五十英里作战,与当初紧靠后方庇护所时的情况相比较,问题已完全不同了。敌人过去一直无中生有地大肆宣传他们已把第八集团军彻底打垮,而现在他们正在为这个幻想付出代价。我注意到斯大林元帅刚刚预言我军在朝鲜必被歼灭棗但是证明他是个预言家他的伙伴们还得花好多力气哩。我的目的是要地面部队继续挺进,直到我们发现敌军的主要抵抗战线,或者是发现在三八线以南根本没有这样的抵抗为止…… 第十二章我以为是哪个铜槌花脸在叫板,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 ------------------- 一 二月十八日午后,彭德怀在君子里指挥部得知三十八军已于十六、十六、十八三天内分八批全部撤至汉江北岸布防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天气已逐渐转暖,汉江随时会解冻,一旦汉江解冻,三十八军背靠江水应付敌人的进攻,将是很危险的事。 面对敌人的二月攻势,我横城反击作战虽然取得了歼敌两万余人的胜利,但因准备仓促,穿插部队没有全部到达指定位置,放跑了一些敌人,使胜利有所减色。加上砥平里之战因轻敌而受挫,使我迟滞或迫敌停止进攻的战役企图难以实现。敌人完全可能乘势攻进,以至前出到三八线附近……对此形势,彭德怀已有预料。虽然从长远的观点看,我军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大后方,战略上于我有利。但目前第二番兵团一时赶不上来,第一番参战之十三兵团六个军已历四个战役,疲劳、减员过多,新兵补充没有跟上,参战部队正处于“青黄不接”。由此看,我方战役主动权的暂时丧失将是不可避免的。目前最紧迫的是:在敌人的继续攻进中,各部队应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进行积极的运动防御,迟滞敌人的进攻,争取两个月的时间;再一项刻不容缓的任务就是尽快将第二番兵团调入朝鲜,以接替第一番作战部队。现在只有杨得志指挥的十九兵团昨日已由安东出动,开进朝鲜,其他如陈赓的三兵团、杨成武的二十兵团和董其武兵团以及四十六军现在还正在国内集结,最快也要四月份才能抵达三八线附近,而且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按照毛泽东主席二月上旬间的部署,陈赓指挥的三兵团于二月间完成准备,三月出动,四月才能由西南开赴河北一带集结,照这个时间表安排,恐怕要误事。应该尽快督促三兵团开赴朝鲜,以解燃眉之急。 现在,彭德怀越来越认识到,第三次战役打得早了些,如果当时不急于打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加以充分准备胜利会更大些。二月上旬,金日成又一次来君子里会见彭德怀,谈话中,彭德怀直率他讲道,根据现在的情况看,第三次战役打得太早,如能准备到今年二月打就会好得多,让敌人守三八线,使敌麻痹,以为我们仍会与他以三八线为界,待我们准备好时,一鼓作气,连续打两仗,即可能解决问题……我们经过三个战役连续胜利,从上至下都产生了轻敌思想,对敌人估计不足,以为敌人不可能这样决地向我们反攻,所以对第四次战役的作战前准备比较松…… 在那次与金日成的交谈中,彭德怀提出,目前我们的方针应是力争制止敌人前进,稳步打开战局,并从各方面加紧准备,克服急躁轻敌,对战争做长期艰苦的打算。 经过与金日成推心置腹坦诚相谈,双方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彭德怀对此感到宽慰。从那次谈话到现在,短短十几天时间,战局果然出现予我不利的状况。彭德怀对仓促发起第四次战役的担忧被证实了:我方反击受挫,敌人很可能进抵三八线。 假如在敌人突然大举进攻时,如彭德怀曾向毛泽东建议的那样,从原川南一线后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并声明拥护限期停战呢?甚或暂时放弃汉城、仁川,主动进行战略撤退,待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进行充分准备后再与敌人决战呢?当然,后悔药是不能吃的,其它种种方案的结果只能是事后的推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第四次战役的反击作战从各方面看都甚为勉强,何况为保持汉城、仁川和有利东线的反击作战,担负坚守防御的五十军和三十八军又遭受很大伤亡。遗憾的是,毛泽东主席当时并没有过多考虑战场上的诸多困难、指示彭德怀要确保汉城七仁川及汉江南岸,并要求立即发动战役反击,突破原川,一直占领大田,安东——就是,不但要制止敌人的进攻,而且要我军从三七线再向南打到三六线去…… 看起来,自己应该立即赶回北京,亲自向毛泽东主席汇报战况,求得双方认识上的一致。彭德怀思前想后,觉得有这个必要。虽然毛泽东也曾指出过,朝鲜战争要做长期艰苦的打算,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但是从他对第四次战役的要求来看,却是脱离战场实际的。联想到我军收复汉城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出要把敌人赶下大海去……“前进,向着釜山!前进,向着大邱!”国内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汉城解放的游行——种种现象表明,志愿军连续三个战役的胜利,的的确确在我们上上下下的头脑中滋生了程度不同的轻敌、速胜思想。 “任何时候,头脑都不该发热哟!”彭德怀自言自语道,似乎是在提醒着自己。 彭德怀拿起茶缸子,喝了几口茶水,又习惯地用于指从茶缸子里捏出些茶叶来放在嘴里嚼着,一面又仔细审视着作战地图。他约略计算了一下,从横城和汉江北岸一线至三八线以北涟川、华川、扬口一线有一百多公里。汉江南岸,五十军和三十八军阻击敌人达二十多昼夜。以我部队的顽强精神,由西至东在整个战线上以邓华、乾先楚、金雄指挥的备集团阻击敌人,采取梯次防御,利用空间换取时间,坚持两个月之久,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关键是,第二番参战兵团必须在四月上旬能开上三八线。昨天深夜,关于防御作战的方针和部署已经以彭德怀和朴一禹的名义电发志愿军和人民军各部。为实现此项命令,彭德怀还指示有关人员起草一封信,以志愿军党委的名义电发各军党委,要求各级干部和党员克服一切疲劳和兵员不足等困难,尽量利用汉江、大山、隘路等天然屏障,迟滞敌人前进,消耗与疲惫敌人,以争取两个月时间,待第二番作战部队的五个军到达…… “彭总!”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大步奔进作战室,倒让彭德怀愣了一下。 作战处长丁甘如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 “么子事情?”彭德怀问。 “斯大林元帅发表讲话啦!你听听彭总!”丁甘如把收音机音量开大。 收音机里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清晰的广播声,播出的是《人民日报》当天发表的《斯大林就目前国际形势发表谈话》一文。 “听听,听听斯大林怎么讲的,”彭德怀从丁甘如手里拿过收音机放到桌上。铿锵有力的广播声在室内回荡着。 “……如果英国和美国最终拒绝了中国人民政府的和平建议,朝鲜的战争便只能以武装干涉者的失败而告终……这场战争在美英的士兵中是极不得人心的。 第35章 的确,很难使士兵们相信:既不威胁英国又不威胁美国而且自己的台湾岛被美国人侵占了的中国是侵略者,而侵略了台湾岛并将军队推向中国边境的美国倒是自卫的一方。很难使士兵们相信:美国有权在朝鲜领土上和中国边境附近保卫美国的安全,而中国和朝鲜都没有权利在他们自己的领土上或在本国边境附近保卫自身的安全。因此,这场战争在英美士兵中是不得人心的。显然,如果士兵们认为强迫他们进行的战争是极端非正义的,如果士兵们因此而在前线敷衍塞责,不相信他们的使命合乎正义,情绪低落,那么,就是最有经验的将军和军官也要吃败仗的……” “讲得好!斯大林讲得好!”彭德怀拍着桌子叫道,“他娘的联合国宣布我们中国是侵略者,真是贼喊捉贼!联合国让美国说了算,还算什么联合国!我们都是联合国哩,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归一,还存西藏、新疆、内蒙,更不要说世界领上面积最大的苏联,还有东欧、朝鲜……我们才是联合国哩,……我们宣布美国是侵略者!” 说罢,彭德怀得怠地对丁甘如一笑。 “对,彭总,我们才是联合国哩……” 听罢广播,彭德怀沉思片刻,对丁甘如说:“斯大林讲,朝鲜之战必以美国武装干涉的失败而告终,从最终的结果看必定如此,但是,仗是要一仗一仗地打,美国是纸老虎,又是真老虎,我们得认真对待哟!我打算回国一趟,向毛主席汇报,再向朝鲜调几十万大兵,跟麦克阿瑟他们认真较量一番!” “是应该增兵朝鲜,现在我们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兵力比敌人已经不占优势了……”丁甘如赞同地说。 “你赶快去给邓华指挥所发个电报,让邓华立即回君子里指挥部,在我回国期间,由他和朴一禹负责指挥作战……” “是!”丁甘如转身就走,又被彭德怀喊住。 “还有一件事,我考虑应该把志愿军指挥部向前线方向移动一下,君子里距前线太远。要把指挥所向前开!在我从国内回来后,志司要设到三八线附近,最好在金化、上甘岭一带。总之,我从北京回来时,志司不能还留在君子里,要前移到第一线的军长们能当天赶到志司向我汇报情况,之后还能当晚赶回前线的位置上……” 彭德怀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点看作战地图——他的手指毫无顾虑地从君子里位置大胆地跃向地图上的上甘岭一带。 二 一九五一年二月下旬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北京西山仿佛还在一夜的沉睡中没有苏醒。蓝色的晨霭静静地笼罩着一处幽静的庭院。盘曲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挟着寒风疾驰而来,停在西山脚下这座古典建筑的院落门前。 车门打开后,身穿一套棉军服的彭大将军从车上走下,大步奔进庭院大门。 ……彭德怀从朝鲜君子里指挥部驱车向北,一路晓行夜宿,几天后赶到北京。进京后,彭德怀驱率直奔中南海,却不料毛泽东不在中南海,而在西山别墅。彭德怀又马不停蹄,即刻赶到西山别墅。 从去年十月离京赴朝参战,已历四个月之久,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朝鲜战局发生了世界为之震惊的巨大变化,而新中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正是这种巨大变化的主要策动者。身为中朝联军司令员的彭德怀,在战局出现错综复杂情况之下,风尘仆仆从前线赶回,急于向毛泽东主席述职,这种迫切之情可以想见。 然而,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却拦住了彭德怀疾行的脚步 “主席工作了一整夜,刚刚睡下……” “不行!我要立即见主席!”彭德怀似乎还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朝鲜前线,心情急迫,话语带着一股火药味儿。说罢,迈步奔向主席居室。 工作人员再次阻拦: “主席最不愿睡着后被人扰醒,还是等他睡醒后再见吧!” “主席知道我要来,你快去通报!”彭德怀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行,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不能影响主席休息……”工作人员并不敢作主。 彭德怀的性格本来就暴燥,面对再三的拦阻,不由地怒上心头,他伸出大手将工作人员一把拔开,喝道: “什么特殊情况?前线军情如火!走开,莫要拦我……你又不是太监,不让我见主席!” 彭德怀不由分说,大步闯入毛泽东卧室。 正在这时,卧室里响起毛泽东的招呼声: “我以为是哪个铜槌花脸在叫板哩,嗓门冲破天喽,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我岂敢不见……快,请进,请——”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主席就养成了深夜工作的习惯,常常为了起草文件和撰写文章、著作以及思考某一重大军事、政治问题而通宵达旦,往往工作到天亮才休息。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党中央由西柏坡迁入北京。建国后,不少人从毛泽东同志的健康考虑,劝他改掉晏睡的毛病,但攻效总是不大。前不久,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的同学、现任该校校长的周世铡先生还写信给毛泽东,劝诫他一定要改掉夜作而晨息的毛病,应当把这看做是一件大事情,而不是一件小事情。毛泽东听从周世刨的劝告,试着改正过去的习惯,但实行一段时间后,便又翻了过来,自己也奈何不得。昨天夜里,他开始修改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发给全党的情况通报,直至今日凌晨才改毕。之后,又给湖南长沙两位故旧、亲友写了回信,一直忙到天快亮了,才照例服用两片安眠药,上床休息。然而,他却一时难以入睡。自从建国以后,毛泽东家乡的亲戚及他旧日学友、袍泽常有书信来,甚至直接进京找他,一则重叙旧情前来探望,二则少不得为了些个人工作、境遇及至柴米油盐诸事求到毛泽东主席头上……这些故人旧事的重提,常常使毛泽东回想起久以淡忘了的许多青少年时期的往事,尤其在夜深入静工作之余,思乡之情被唤起,时常难以入睡……屈指一算,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长沙,至今已历二十余载,南北转战,国事频忙,一直再未回到故乡……于是,故乡故人故事便时而翩然入梦—— ……哦,又是湘乡唐家,山脚下那块丈多高的巨石,它拨地而起,雄姿伟岸……曹雪芹因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顽石,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了那半部奇书……莫非这湘乡唐家的巨石,又是另一部《石头记》? 请问湘乡的石兄,一别数十载,风雨如磐,一向安然如故否? 无地造化,良然神工,必将形容久在……倒是你一介游子,离乡背井,失去了依靠,难保无恙…… 石兄此言差矣:神州华夏,哪里不是我的祖国?何谓离乡背井?至于依靠么,马列主义为天,人民为地,我顶天立地,何谓失去了依靠? 天为元,地为本;水有源、木有根。天地合一,水木相交,势必久长。你须追根溯源,不忘根本。要忘得湘乡唐家的石头,记得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纵树…… 石兄,你是说,要我常从天上回到地上?要我再给你烧香磕头一番不成? 缘分可结不可解。你可记得:母亲生你时是第三胎,头两胎你的两个兄长都夭折了。你母亲文七妹为了保住你,在你落地两个月后,便抱着你翻山越岭十几里,回到娘家湘乡唐家,把你寄养在你的外祖母家。湘乡的风俗是,给孩子取个贱名,或“狗讶子”、或“猪讶子”,越贱越容易养活。可你的外祖母聪慧过人:猪狗虽贱而易养,毕竟难以久长。倒是山脚下那块拨地而起的巨石已屹立千年不倒。何况这巨石下自有一般清泉长流不断……后来,你的外祖母把你领到这块巨石前,烧香磕头,为你取名“石三讶子”……那块巨石就是我,你说这缘分还浅吗? 石兄倒懂得辨证法:贫贱与高贵是互相转化的,由贱而贵,由贵而贱,并非一成不变。君不见,古来多少帝王将相企图龙种永传、社稷不倒,到头来“忽喇喇似大厦倾”,“落了个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让我“石三讶子——一个农户的儿子成就了革命的大事业……因此,我想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原因是卑贱者有了辨证法……不是,你刚才提到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机树,如今安在否,小时候,我与顽童们一起常常去偷食邹四阿婆家的枇把、桃子。邹四阿婆追打来,我们就爬上附近那两棵大纵树。邹四阿婆捉不到我们气得跳着脚骂我: “好你个石三伢子,又是你充头领!猴子一群愉我的仙果看打!” ……室外的一阵吵嚷声把毛泽东从睡梦中扰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彭德怀。 “大将前方归,理当即召见。”毛泽东自语着,连忙披连衣下床。 三 就这样,毛泽东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彭德怀穿着一身显的臃胖肥大的军棉衣,二人相携进入客厅,开始了一次长谈。 “主席,对不起喽,影响你休息……”彭德怀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不过,前线情况确实紧急,我又是个急性子……” “你来了我不睡觉也高兴,”毛泽东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点着,开始了喷云吐雾,“好多人劝我改掉晏睡的毛病,我也想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可是旧习难改、顽固不化……老百姓唱,东方红,太阳升……岂料太阳升,我就要倒头睡下,东方红的时候,我两眼一合,一片漆黑哟……”毛泽东说着,竟自呵呵笑了起来。 第36章 “怎么样,前线战况如何?”毛泽东问道,不待回答,又问,“德怀呀,你的字是:石穿?” 彭德怀点头:“石穿!” 毛泽东笑道:“我有个乳名你可知道?” 彭德怀摇头。 “我的乳名曰:石三讶子。” 彭德怀疑惑地问:“我只知道毛泽民和毛泽罩是你的两个兄弟,却不知你还有两个哥?” “母亲生的头两个男儿都未保住,我是她第三胎,为了保住我,外祖母领我给一块大石头磕头烧香,取名‘石三伢子’……”毛泽东深深吸了一口烟,笑道:“你叫‘石穿’,我叫‘石三讶子’,我们同是两块石头嘛……” “我岂敢与主席比,”彭德怀大手一摆,“主席是宝石,我彭德怀不过是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 “我也是顽石嘛!”毛泽东一挥手道,“我们两块石头,一块扔给杜鲁门,一块扔给麦克阿瑟……” “主席,我可是要木棍进炮膛——直来进去喽!”彭德怀觉得室里暖气太热,随时解开棉衣钮扣,“我这次回来,一是向你汇报情况,二是谈谈我的意见,听不听由你!” “你讲嘛。” “要我说,第三次战役打过三八线,很勉强,部队连续打了两个战役,还未来得及休整,又发起强攻,准备不足。现在看来,当时不急于过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准备得更充分些,连续打两仗,也许就解决问题了……结果三次战役追击敌人到三七线,部队粮弹、兵员补充不及,又被敌人反攻回来。而且,国内报刊一再宣传:要把美帝赶下大海……解放了汉城,首都搞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将来丢了汉城又该怎么讲?其实,第三次战役之所以前进很快,是因为敌人并没有打算坚决守,汉城也是敌人主动放弃的……打砥平里,我们还以为一包围一攻,敌人会象以前那样很快退缩,却不料敌人凭借其技术条件,死守砥平里,使我们几个师攻击受挫。可见,敌人如决心守一点,凭借其优势的火力是可以办到的。我们不能轻敌,一定要从各方面多做准备……第四次战役,带有更大的勉强性,部队仓促调动,仓促出击……十三兵团经过连续三次战役,新兵还未补充上去,部队缺员,粮弹运输又极为困难。当初我意退几十公里,拥护限期停战以争取舆论和军事上的主动,主席却命令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确保汉城和仁川,还要部队向南攻进一百多公里,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主席,别怪我彭德怀说话不好听,你早就讲过,战争要作长期打算,可是你在实际指挥部署上,却是要我们速胜……” 听着彭德怀一番慷慨直言,毛泽东一语不发,一支接一支抽烟。彭德怀讲完后,毛泽东又凝神思虑良久,缓缓开口道: “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能强求……” “我对主席讲的这些意见,前些日子也对金日成同志谈过了……”彭德怀说。 “金日成怎么看?” “他同意我的看法,还承认,过去三次战役胜利来之太易,情绪上有过一时冲动……” “噢,那个苏联驻朝鲜大夜史蒂科夫哩?”毛泽东问。 “此人不是极力主张一口气把敌人撵下大海去的吗?” “听朝鲜同志说,斯大林要把史蒂科夫换回国内……” “嗯,现在你们的部署怎样?” “回国前我都作了安排——”彭德怀说,“以邓华、韩先楚和金雄三个集团兵力,在整个战线上采取积极的运动防御,争取一段时间,等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经过各方面充分准备,再与敌决战。” “大约能防守多少时间?”毛泽东问。 “坚持两个月时间没问题……不过,第二番部队要尽快拉上去,早作准备,现在只有十五兵团已开过安东,还有宋时轮的九兵团在朝鲜休整后可参加春季攻势,这样第二番参战部队只有六个军,兵力不够,我意尽快让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开上去,其他如扬成武和董其武兵团也要抓紧准备,随时出动……” “嗯。让我考虑考虑……”毛泽东点头道。 “主席放心,据我青,我们的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打得越久我们越强大。我们的空军、高炮部队也在进一步加强。而且,与敌军相比,我们部队的士气高涨,战斗力强,只要我们树立了艰苦长期的作战思想,就不伯敌人的技术装备优势,最终要打破它的优势!” “看起来,在朝鲜与美军作战,比我们在国内打国民党军队不同,”毛泽东思考他说,“在国内我们尝到了打大歼灭战的甜头,而朝鲜地域狭长,不易大部队迂回,且筹粮困难,运输又难以保证,应当总结出适合朝鲜地域与敌人特点的一套打法……比如李奇微讲我们是一礼拜的攻势,是月圆攻势,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敢于白天作战?部队自携粮弹,攻击只能延续一个星期,那么,可不可以组织两番部队,第一批部队攻一个星期,第二批部队接上去再攻一个星期?” “主席讲得对,在春季攻势中,我们要认真考虑……”彭德怀点头道。 ……告辞前,彭德怀忽然想起该说说毛岸英牺牲的事,便开口道: “主席,我要向你负荆请罪,我没有照顾好岸英,他……” “岸英怎么?!”毛泽东一惊。 彭德怀顿时愣住了:岸英牺牲后,自己很快给主席拍了电报,怎么他还不知道?看来是别人怕主席伤心,把电报压下了……这这这,我彭德怀成了亲口向毛主席讲这噩耗的第一个人了奇-書∧網,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 “主席,岸英牺牲了……”彭德怀硬着头皮讲道,“二次战役开始前,敌机轰作志愿军总部,岸英没来得及从作战室跑出来,炸弹正好落到作战室,岸英被……” “你莫要讲罗,莫讲罗……”毛泽东打断了彭德怀的话起身踱到窗边,向窗外眺望,将身子背对着彭德怀。 “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没有照顾好,对不起主席……”彭德怀感到非常痛心。 “你莫讲罗,”良久,毛泽东开口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志愿军战士死了成千上万,不要因为岸英是我毛泽东的儿子,就当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彭德怀离去之后,毛泽东依然站在窗前,久久凝望庭院那里萧疏的垂柳…… 岸英这孩子自一出生就历经磨难,刚刚九岁就和开慧一起被敌人抓进监狱。开慧牺牲后,岸英三旯弟被转移到上海。不久,上海地下党机关遭到破坏,三个孩子流落上海街头,卖报纸、拣破烂、擦皮鞋……一直到三六年,上海地下党才又找到岸英、岸青兄弟……开慧英年早逝,如今她留下的骨血岸英又牺牲在朝鲜……我毛泽东是不是太对不起开慧了?前几日,岸英新婚不久的妻子思齐还向我探问岸英的消息,这,可让我如何对她说? 想到这里,毛泽东长叹一声。口中吟起一首《枯树赋》 “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枪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吟罢,他依然久久凝望着窗外的枯柳。在二月的寒凤里,那早已落尽黄叶的萧疏柳枝象乱凤吹动着的丝丝雨线…… “开慧,岸英和你一样,是为革命,为人民牺牲的,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毛泽东默默地自言自语。 几天后,毛泽东根据朝鲜战场形势,经慎重研究,及时作出了关于坚持长期作战、轮番作战的正确方针: 一、从目前朝鲜战场最近进行的战役中,可以看出:敌人不被大部消灭,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而要大部消灭这些敌人,则需要时间。因此,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应作两年的准备。…… 二、粉碎敌人意图,坚持长期作战,达到逐步歼灭敌人之目的,我志愿军应采取轮番作战的方针。决定编组三番轮战的部队,即将现在朝鲜作战的九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一番志愿部队;将正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现在朝鲜即将补充的三个军(有两个军现在元山、咸兴地区休整)共九个军二十六个师作为第二番志愿部队,约四月上旬可全部到达三八线地区,接替现在汉江前线的六个军的任务:将准备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第一番志愿部队中的四个军共十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三番志愿部队,准备六个军调用。…… 三、根据一、二两月份的作战经验,我因有三个军在成兴以北战役中损伤较大,从事休整,致现在前线作战的只有六个军,减员甚大,未获补充。因之我无后备力量,在战役胜利时不能扩张战果,在敌人增援时不能打敌援兵。同时,我军南进,后方线长,供应很困难,还须留兵守备,故在敌人未被大量消灭前及我尚无空军掩护条件下,我如过早逼敌南退,反不利我分割歼敌。鉴于此种情况,在我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于四月上旬到达前线以前,敌之陆军还较我占优势,我应避免进行战役性出击,而以第二番部队六个军及朝鲜人民军四个军在南汉江以北地区进行防御,迟阻敌人……在我第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到齐后再进行有力的新的战役…… 总之,在美国坚持继续作战,美军继续获得大量补充并准备和我军作长期消耗战的形势下,我军必须准备长期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 第37章 第十三章杜鲁门气得嘴唇发白,恨不得 把麦克阿瑟一脚踢进北中国海 ------------------- 一 李奇微指挥实施的“屠夫作战”行动并非象他自已设想得那样顺利,由于中国和北朝鲜军队的顽强阻击,第八集团军进展极为缓慢,从进攻发起日二月二十一日开始,半个月时间里,才勉强由汉江南岸向东经扬平、横城、芳林里至东海岸江陵战线拉齐。在此期间,中朝联军副司令邓华和副政治委员朴一禹曾考虑组织一次较大的战役反击,并为此发电北京,向回国述职的彭德怀司令员请示:“估计敌为要夺取汉城,必先攻取洪川、春川,以迂回汉城之侧背,为争取两个月时间,势必要在三月间组织一次较大的战役反击,有力地歼灭北犯之敌,才能停止敌人一个时期的前进。”彭德怀根据毛泽东主席刚刚作出的关于坚持长期作战和轮番作战的方针,分析了第二番志愿部队开进的日程和战场情况,认为三月间勉强发起较大的战役反击,胜算不可能,而且容易引起敌人过早注意中国第二番志愿部队,致敌不敢大胆越汉江向三八线推进。决定还是按原计划于四月初至中旬发起反击。如敌人大举北犯,可以主动放弃汉城洪川,逐步退至三八线以南的东豆川、抱川、着川一线防御。 由于中国和北朝鲜军队的坚强阻击,加之进入三月以来气候转暖,消融的冰雪使公路变得象泥泞不堪的稻田,阴雨天气亦影响空中作战,运输补给品极为困难,以及处于第八集团军后方的北朝鲜第十师的游击活动,致使第八集团军的“屠夫行动”名不符实。为了打回三八线,李奇微又策划了另一场攻势,代号为“撕裂者行动”,攻击开始时间定于三月七日。 让李奇微感到不悦的是,在攻击日前夕,麦克阿瑟又要亲自来前线视察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奇微几乎立即联想起“屠夫行动”开始前,麦克阿瑟将部下的功劳归于自已,向记者们宣布:“我刚刚命令恢复攻势”时的那副自命不凡但洋洋得意的神态。那时的情景虽然已过去半个多月,仍然刺伤着李奇微的自尊心。可以想象到,这一回,麦克阿瑟照例会带着庞大的东京记者团,一路张扬着飞到前线,照例会毫不客气地高举他那伟大军事统帅的手臂,打响总攻开始的发令枪。自然,所有的聚光灯都会照到麦克阿瑟的身上…… 这一回,李奇微也不客气了。 为了阻止麦克阿瑟在进攻发起前的视察,而又不致被当做是一种不欢迎上级的行为或是侵犯上级权利的行为,李奇微召集部下开了一次很长时间的会议,反复斟酌辞句,以最高司令官由东京飞到前线抛头露面,会把即将发动进攻的情报很快传给敌人而使对方能够及时采取对策为主要理由,向东京联合国军总司令部发出了一份长长的电文。电文虽然很长,言辞又很婉转巧妙,不过实质内容无非是一句话:对不起,这回您别来了。 倒是麦克阿瑟对此表示了适度的谦虚,他接受了李奇微的建议——面对一个下级向他的权威挑战而给予容忍在麦克阿瑟的军事生涯中似乎是很少有的例子。不过,麦克阿瑟的这种让步充其量不过是把视察前线的时间后推一天而已。三月七日,“撕裂者行动”开始,第八集团军总攻发起后,麦克阿瑟的专机在偏组战斗机群的护卫下,于当日上午照样威风凛凛地抵达前线——总攻已经开始,最高司令官再怎么样抛头露面地视察,也不再有向敌方泄露什么重要情况之嫌了吧? 就在三月七日到前线视察之后,麦克阿瑟回到东京,立即举行记者招待会。 原来,看到第八集团军虽然缓慢但都是在不断地向北推进,战场形势有所改观,麦克阿瑟用武力统一朝鲜的野心又死恢复燃了,他接二连三地给华盛顿拍发电报,重弹老调:他的手脚被捆住了,不应该再对第八集团军施加更多的限制,应当允许他动用蒋介石的军队,在最要害的地段——沿鸭绿江两端的东西海岸登陆,给中朝军队以毁灭性的打击,应该让李奇微率领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北进,统一整个朝鲜。 然而,麦克阿瑟的某些共和党朋友却从华盛顿传来消息,说杜鲁门无意批准麦克阿瑟的计划,甚至不打算进入北朝鲜。而李奇微以一个老朋友的口吻给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写去信,要求设法批准动用台湾国民党军队,这个努力也被明确拒绝而失败。也就是说,社鲁门不想干了,想从朝鲜战争中“脱身”了。 麦克阿瑟为此感到震惊:什么?难道仗就白打了?五万多美国士兵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于是,麦克阿瑟把三月七日从前线视察回来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看作是对白宫政策的一次试射。在这次记者招待会上,他用抱怨的口气强调说,现在朝鲜前线战局一天大好转,第八集团军正在发动新的攻势,在遇到敌方的强大抵抗线之后,战线将稳定下来,俪我们的危险在于陷入僵局。除非近期派出增援部队,否则敌人将再次发动反击,那就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大厮杀。必须尽快在“最高国际水平”一级上对此作出决策。 从某种意义上讲,麦克阿瑟通过这次记者招待会向华盛顿的试射没有成功——华盛顿对此毫无反应。于是,麦克阿瑟便放出第二炮。 三月十五日,麦克阿瑟召见了合众社董事长休·贝利,由贝利对他作了一次专门采访,他在录音谈话中,再次批评了不准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的命令。他们的口气非常强硬: “今天,第八集团军再次恢复了汉城,正向三八线攻进,军事形势鼓舞人心……但是,那些惯于蹲办公室对战场发号施令的人却不让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就是说,要把北朝鲜让给共产党,这与联合国授予第八集团军的统一朝鲜的军事使命是相违背的,事实上,美国和它的盟友们早已放弃了这一使命……” 在此之后不久,麦克阿瑟又收到美国众议院少数派领袖乔·马丁三月八日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与麦克阿瑟观点一致的信使他的信心受到鼓舞——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 ……在当前讨论外交政策和全面战略的过程中,我们中许多人感到苦恼的是,虽然欧洲方面己被大大地强调,却没有听到您作为远东司令部的总司令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认为,对于我国安全和全世界安全都绝对必需的是,美国的政策应该尽可能也括最广泛的战略方针,而且在迫切要求保卫欧洲时不削弱我们在亚洲的地位。 附上我于二月十二日在纽约州的布鲁克林发表的一篇演说的抄件,其中强调这个要点的同时建议使用福摩萨蒋介石委员长的军队来开辟亚洲第二战线,以解除我军在朝鲜所受到的压力。 ……如果您能在保密的基础上或通过其他方式把您对于这点的看法告诉我,我相信它将使我深受教益,钦佩你的人甚多,而您博得的尊敬是极大的。祝愿您在您所指挥的伟大事业中获得成功。 对于众议员马丁这样的信件麦克阿瑟当然不会置之不理。难道这不是一次向众议院宣传自己见解的机会吗?二十日,麦克阿瑟及时给乔.马丁写了回信—— ……某些人似乎不可思议地难以认识到下列一些事实,在亚洲的这块地方就是共产党阴谋家已经选择好作为他们想尽办法征服世界的场所,而我们对于由此而引起的关于战场的问题竟然展开了争论;我们已在这里拿起武器为欧洲而战,而外交家们都仍在那里进行舌战;如果我们在亚洲败给共产主义,则欧洲的沦亡就不可避免;打胜了,则欧洲就很可可能避免战争而维护自由。不如你所指出的,我们必须赢得胜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胜利。 ——麦克阿瑟写给马丁的这封信,向华盛顿政策宣战的含义非常明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胜利。为了胜利,第八集团军完全应该再次越过三八线北进。然而,麦克阿瑟还不知道,就在这一天,做为对麦克阿瑟向合众社休·贝利发表谈话的回击,一份经国务院和国防部精心构思、反复磋商的文件,以总统声明的形式,业经国防部长马歇尔最后批准电发东京的麦克阿瑟。 电报内容如下: 国务院计划由总统不久以后宣布,由于已将侵侵者从南朝鲜大部分土地上赶出去,联合国现正准备讨论朝鲜问题的条件。联合国一直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看法,在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朝鲜问题作出进一步努力之前,不应该使用大部队向三八线以北发动进攻。判断外交上的反应和批准可能进行的新的谈判,是需要时间的…… 第二天,当麦克阿瑟在东京第一大厦他的办公室看到这份电报时,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月中旬的攻势开始以来,由于参谋长联席会议在他的压力下有所让步,并在此后向朝鲜派出了他所一再要求增援的几个国民警备师,这使麦克阿瑟认为华盛顿方面有可能在他的进一步敦促下采纳他的扩大战争的计划,而现在这份电报却告诉他:总统不想打了,要和共产党谈判了。这么说,由他麦克阿瑟指挥的同中国全面战争不会出现了?……麦克阿瑟觉得自己被华盛顿出卖了! 麦克阿瑟毕竟是麦克阿瑟,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华盛顿这份电报无疑是砸到他脑袋上的一块石头,他必须拣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狠击回去。 第38章 …… 麦克阿瑟象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一边狠狠地骂着:马歇尔!马歇尔!一切阴谋的策动者!正是他马歇尔把中国共产党人看做是一些土地改革者,才抛弃了蒋介石,把中国大陆让给了赤色分子,现在,他又要鼓励社鲁门把北朝鲜也让给赤色分子了…… 麦克阿瑟想像着蹲在办公室里的马歇尔狡诈的面容,心中意识到:背水一战的时候到了……你们不是想停战吗?不是准备发出停战的呼吁吗?那么好吧"奇-_-書--*--网-qisuu.",我麦克阿瑟抢先来办这件事,我要向中共方面发出停战声明,不过,这声明将是煽在中共脸上的一个耳光,将是一份最后通碟! 二 三月二十四日,麦克阿瑟在他又一次从朝鲜前线视察回来后,向东京新闻界发表了他的声明: 战事仍按照原定的日程和计划进行。目前我们已基本上肃清了南朝鲜境内有组织的共产党军队。 较之我们战术上的成功更具有重大意大的是:事实已清楚地表明,赤色中国这样一个新敌人,它具有的军事力量是被人夸大和自吹自擂的,它缺乏足够的工业能力来为进行现代化战争提供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最初,巨大的兵力优势也许可以弥补这一不足,但现在由于现有的大规模杀伤手段的发展,单凭人数优势已不足以弥补工业能力不足所固有的致命弱点……由此造成的力量上的悬殊,纵使他们以狂热的勇气或者不顾大批生命的损失也无济于事。 ……因此,敌人此刻必须已经痛苦地意识到,如果联合国决定放弃我们力图把战争局限于朝鲜境内的容忍态度,通过把我们的军事行动扩展到它的沿海地区和内陆基地,赤色中国就注定有立即陷于军事崩溃的危险。弄清这些基本事实后,就朝鲜问题做出决定就不会有难以克服的目难了。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些问题要根据本身的是非曲直来解决而不是同诸如福靡萨和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这类无关紧要的问题搅在一起。 ……在我作为军事司令官的职权范园内,不用说,我当然随时准备与敌军总司令在战场上举行会谈,真诚地努力谋求不再继续用流血方式实现联合国在朝鲜的政治目标…… “这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应该撤他的职!把他一脚踢进北中国海!麦克阿瑟以为他是美国政府的总督,可以他妈的为所欲为!……”——当麦克阿瑟的声明由新闻界通讯播发后,社鲁门气得嘴唇发白,他的一双手捧着载有这一声明的报纸不住地哆嗦着。 他妈的,这家伙想干我这份差使!我已经准备好吁吁谈判的声明,他却发出了自己的声明!他是在告诉中共:不要理会华盛顿和联合国,来同麦克阿瑟谈判吧!不过,当你们来谈判时,必须爬着过来!这无异于给傲慢的中共脸上打了一耳光,还谈什么停火?他这是有意拆我的台!…… 杜鲁门越看这份声明越生气,颤抖的双手猛地把这份报纸撕个粉碎,一双藏在深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直向外喷火。 第二天上午,杜鲁门召集艾奇逊和腊斯克研究此事,马歇尔因故未到——也许是猜测到总统要撤麦克阿瑟职而有意避嫌,他派了副国防部长洛维特来白宫参加这次会议。 看得出来,杜鲁门强压怒火,有意表现出镇静。首先,他口授了一份克制性的电报,为制止麦克阿瑟再发表类似的破坏性声明—— 参谋长联席会议发麦克阿瑟亲阅: 总统指示,提请你注意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六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电报命令。根据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电报内容,你如欲发表任何声明,必须按十二月六日命令的规定行事。总统还指示,如果战场上的共产党军事领导人要求达成停火协议,你应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参谋长联席会议,以便得到指示。 口授完这份电报后,杜鲁门从桌上扬起一叠电报,愤愤地说: “麦克阿瑟的声明等于扔了一颗炸弹,看看,世界各地我们的盟国纷纷发来函电询问:这是什么意思?美国的政策难道要改变了吗?麦克阿瑟是在有意对抗美国总统的政策!” 接下来,杜鲁门讲了一个发生在林肯和麦克莱伦将军之间的故事:当时,麦克莱伦将军对军事以外的一些问题不时发表政治的声明,有人问林肯,他将如何对付麦克莱伦?林肯答道:我想起一个骑马的人,他的马直踢后腿,还扭伤了他登在镫里的脚,于是这个人就对马说:你要是还继续踢下去,我可就要下马了。 谁都知道,当年林肯与麦克莱伦大闹纠纷,不过与杜鲁门和麦克阿瑟之间的矛盾正好相反:林肯要麦克莱伦进攻,麦克莱伦都按兵不动。麦克莱伦对战争应该如何进行,甚至国家应该如何治理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总统直接下令给麦克莱伦,而这位将军却置之不理。最后林肯还是被迫解除了这位联邦军队主要司令官的职权。那么,现在杜鲁门谈起了这件事情,就是说,他要决心撤掉麦克阿瑟了。 然而,杜鲁门考虑到解除麦克阿瑟职务之举非同寻常,几乎可以肯定会引起国内反对派的愤怒浪潮,此事还不宜立即就办,因此,在当天的会议上,他井没有就此做出明确的决定。 事情常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月五日,工和党国会领袖马丁将他几天前收到的麦克阿瑟于三月二十日写给他的回信,拿到众议院宣读,当即,各大报纸利用大字标题在头条位置上刊登了这则新闻,《国会资料》全文刊载了麦克呵瑟致马丁的信。 “麦克阿瑟通过众议院少数派共和党领袖乔·马丁投下了另一枚政治作弹。看来这是令人忍无可忍的事情了……”——杜鲁门在当日的台历页上这样写道,“极端的不服从的行径。去年夏天,他就向国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送了一篇冗长的声明——不通过最高统帅,而是直接送去!……? 杜鲁门再也没有耐心了—— 翌日上午,社鲁门在白宫召集马歇尔、艾奇逊、布莱德雷和哈里曼等人开会。 “我想大家看过麦克阿瑟给马丁的信了,”杜鲁门怒气冲冲他说,请看看美联社的头题新闻‘众议院共和党领袖,马萨诸塞州的马丁,今天告诉众院,麦克阿瑟将军赞成朝鲜战争中使用中国国民党部队’,这封信是一颗定时炸弹!它使我们陷入困境!大家都谈谈,应该怎样来处理麦克阿瑟呢?对他这种公开的抗拒上级命令的行为,我们能不能继续容忍?” “总统先生,”杜鲁门的心腹——总统助理哈里曼首先开口道,“你去年八月间就曾遇到过这个问题,而你当时决定留待以后处理……” “麦克阿瑟的这封信和他前不久在东京发表的声明,是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蔑视,是对总统最严重的违抗行为”艾奇逊态度十分强硬,“我认为应该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但是,由于这一问题极其重大,需要取得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致意见……应该想到,如果您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就会引起您任总统期间的一场最激烈的斗争。” “我想由于此事的非同寻常,我们是否暂缓行事?参谋长联席会议应就此事充分磋商。但是,柯林斯将军正在南方访问,星期六才能返回,而提前召回柯林斯可能会引起种种不祥的猜测……”布莱德雷审慎他讲了上面的话。一贯谨小慎微的布莱德雷这样想:麦克呵瑟是否象陆军条例规定的那样,在军事上犯了明显抗上的行为呢?以此为理由撤他的职是否站得住脚?会不会在法律上纠缠不休,而导致一场马拉松式的军事审判?再有几个月,布菜德雷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任期就将结束,在他结束公职生涯之际,支持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会激怒那些右翼代表人物,很难说不被种种野蛮攻击而搞得声名狼藉,就如同那些人攻击艾奇逊和马歇尔一样…… “乔洽,你对此如何看呢?”杜鲁门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着的乔治·马歇尔。 马歇尔避开对麦克阿瑟是否撤职一事,开口谈起麦克呵瑟给马丁的信: “麦克阿瑟这封信使我们和盟国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严重的局面,这使他们更加捉摸不定我们要怎样行事。而就在总统提请他们注意某种事情,谋求他赞同自己的行动之际,战地指挥官却出来操纵局势了。我认为,这使盟国失去了对我国政府领导的信任……” “那么,你对他违抗总统命令的事实,认为该怎样处置呢?”杜鲁门直截了当地问马歇尔。 “这……”马歇尔敷衍道,“应该充分征求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再好好商量一下……” 马歇尔有他自己的考虑,这一点杜鲁门能够猜想到。众所周知,麦克阿瑟和马歇尔这两位资历同样深的陆军五星上将,多年来形成的对立情绪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麦克阿瑟于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担任陆军参谋长时,曾故意不让马歇尔得到提升,并对马歇尔被任命为参谋长一事冷嘲热讽。他还指责马歇尔在太平洋战争期间中断了他的给养供应,嘲笑他是一个只会坐办公室的军人,是罗斯福的狗腿子,之后还要接上一句“当然不是我的朋友”。而且,在军界和新闻界现在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由于二人之间的宿怨,马歇尔早就想迫害麦克阿瑟。 第39章 那么现在如果马歇尔赞同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也许会被顺理成章地看作是一种报复行为…… 尽管杜鲁门知道此中奥妙,但鉴于马歇尔的态度将很重要一点,杜鲁门还是要让他直接表态。杜鲁门很清楚,参谋长席会议对此事将犹豫不决。布荣德雷这个人生来不善于对付桀骛不驯的部属,正如二次世界大战中多次证明的那样,当碰到象蒙哥马利或巴顿这种人的骄傲自负时,他总是本能地退避三舍,听任他们大吵大闹,直到他们不作声为止。在麦克阿瑟面前,他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本身就赞同麦克阿瑟的行事方式,他本人曾在太平洋战区指挥过“热带闪电师”——第二十五步兵师——而被人称作:“闪电乔”,他也是一个只想打胜仗而丝毫不管政治后果的武夫,还能指望他同意撤掉麦克阿瑟吗?惟独马歇尔的态度会影响布莱德雷和柯林斯。但是现在让杜鲁门气恼的是,他做为总统,已拿定主意要让麦克阿瑟下台,而自己信任的将军马歇尔等人却要他再等一等,不要仓促行事…… “请注意!”杜鲁门作了一个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尖锐的目光逼视着马歇尔和所有到会者,”我们在讨论什么?麦克阿瑟将军违抗命令、和与己无关的人进行接触……作为一个军人,他似乎忘记了总统才是武装部队的总司令!”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马歇尔提出一个建议: “是否可以把麦克阿瑟从东京召回,诚恳地交换一下意见呢?” “上帝,这可万万不能!”杜鲁门和艾奇逊几乎异口同声叫喊起来。 可以想像到,趾高气扬的麦克阿瑟从东京回来,威风凛凛地驱车经过宾夕法尼亚大街,去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登台演讲,煽动议员们的一片狂热,支持他在远东鼓吹的好战事业。 “这样吧,”杜鲁门最后不悦地指示马歇尔,“请您回国防部办公室查阅一下麦克阿瑟和政府的来往文电,看看有多少证据能证明他一贯违抗历届总统的命令……等您查完档案,我再听取您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马歇尔再次来到白宫,这次他一句废话没说,告诉总统:他已查阅过麦克阿瑟和总统近两三年的来往电报和信件,结论是——“这个龟孙子两年前就该被撤职!” “谢谢您,马歇尔将军,”杜鲁门不动声色他说:“您替我写一份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命令可以吗?” “当然可以。” 第十四章麦克阿瑟的专机飞入云空,很快从人们的视野中消逝了 ------------------- 一 四月九日,华盛顿是最高决策当局正式做出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决定。麦克阿瑟的职务将由第八集团军司令宫李奇微中将继任;范弗里特接替李奇微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 那么,由谁向麦克阿瑟传达这一解职命令呢?经马歇尔和布莱德雷等人研究,建议由当时在朝鲜的国防部陆军部长富兰克·佩斯去办这件事,为了避免使用可能使麦克阿瑟感到难堪的陆军通信设施,杜鲁门要艾奇逊通过加密的通信系统向在朝鲜釜山的莫西奥大使发出命令,把指示传达给佩斯,由佩斯飞往东京亲自向麦克阿瑟传达总统的解职令。但是,国务院的密电发至朝鲜时,佩斯和李微奇一起上前线视察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华盛顿当局恐慌的事—— 四月十日夜晚,《芝加哥论坛报》驻远东的一名电台记者突然打电话告诉该报在芝加哥的总编辑,声称:据权威消息来源说,麦克阿瑟将军就要被解职了。该总编辑立即通知了驻华盛顿的记者特罗安。特罗安立即找白宫人士核对,并动员能干的驻五角大楼的记者诺曼四处探听消息。特罗安直接找到杜鲁门的新闻秘书肖特进行核实,肖特的回答模棱两可,这就使特罗安感到这件事准有些来头。同时,诺曼直接与布莱德雷将军的新闻副官克利夫德联系,也没有得到明确否定的答复。这样,特罗安立即给芝加哥打电话,告知总编辑他们了解的结果。但是总编辑却准备放弃这一条消息,原因是最早从远东打电话告知这一消息的记者,刚刚又一次打来电话,说这个消息可能是他搞错了。特罗安立即表示抗议,为放弃这一消肩是愚蠢的,他认为,尽管他和诺曼都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但是发表一条推测性消息的材料显然已经足够了。 就在特罗安在电话中与他的上司争执的时候,白宫已陷入一片惊慌忙乱之中。原因是布莱德雷的新闻副官克利夫德向他报告:《芝加哥论坛报》的记看来询问麦克阿瑟是否将被解职。这一来,布莱德雷感到非同小可,当晚急匆匆地赶到杜鲁门住处。 “糟糕,麦克阿瑟将披撤职的事情泄露给了新闻界,据可靠判断,芝加哥的一家报纸明天上午就要刊登这一消息!”布莱德雷告诉杜鲁门,并指示,“如果在正式撤职命令下达前,消息被泄露,麦克阿瑟有可能会当即提出辞职,以此给我们还击,那将十分被动!” “立即准备举行记者招待会,发布正式消息!”杜鲁门断然决定,“我们不能向麦克阿瑟讲客套了,通知佩斯留在朝鲜,用不着去东京见麦克阿瑟……时间不允许啦,我们只好用象解除其他军官职务的同样方式给自高自大的麦克阿瑟下命令了。” 四月十一日凌晨一时,杜鲁门指示在白宫举行特别记者招待会。那些睡眼惺松的白宫记者们从睡梦中被召集到白宫,一个个惺惺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出了什么事,沃尔特?”一位名叫史密斯的记者问《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特罗安。 “他们要开除麦克阿瑟了。”特罗安准确地猜测出白宫紧急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原因。 “什么?你疯了!”史密斯听到特罗安这样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分钟后,杜鲁门的新闻秘书肖特匆匆赶来,向记者们散发了他刚刚发疯似地抢印出的总统声明和其它背景文件,并当众宣读杜鲁门的声明,使在场的记者万分震惊。 杜鲁门总统声明: 我深表遗憾地宣布,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已不能在他所担任的职责事务上全心全意地支持美国政府和联合国的政策。根据美国宪法赋予我的特殊责任,以及联合国特别委托我的责任,我已决定更换远东的统帅。因此我免去麦克阿瑟的各项指挥权,并已任命李奇微中将接替他的职务。 对有关国家政策进行的全面而激烈的辩论是我们自由民主宪法制度的至关重要的因素。然而,军事指挥官们必须按照我们的法律和宪法规定的方式服从颁发给他们的政策和命令,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在危机时刻,这一因素尤其不能忽视。 麦克阿瑟将军已完全确定了在历史上的地位。国家应当感谢他在担任艰巨任务期间,为国家作出的优异而卓越的贡献。由于这一原因,我对不得不对他采取的行动再次表示遗憾。 正式解职令文本如下: 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 我深感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尽我作为总统和美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之职,撤销你盟军总司令、联合国军总司令、远东总司令,和远东美国陆军总司令的职务。 你的指挥权将交给马修·李奇微中将,立即生效。你有权发布为完成计划前往你选择的地点而必需的命令。 关于撤换你的原因将在向你发布上述合命令的同时公诸于众。 ——肖特将杜鲁门的声明和解职令宣读完后,在女记者们的失声惊叫和喧哗声中,人们紧张而迅速地冲出白宫,蜂涌四散…… 那位能干的记者特罗安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穿越十一个街区,回到他在r街的家中。由于芝加哥与华盛顿的时差,当他用电话把这一消息传到编辑部后,刚来得及登在当天的《芝加哥论坛报》的最后一版。 四月十一日上午,杜鲁门在白宫召开了内阁会议——这是解除麦克阿瑟职务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杜鲁门问艾奇逊对眼前这场危机有何感想,这位国务卿却给总统讲了一个故事: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十六岁的漂亮女儿住在一座陆军兵营旁边。妻子忧心仲忡,不断对丈夫唠叨,说他们的女儿挨那一帮美国陆军士兵这么近实在危险。一天,丈夫回到家中,看到妻子哭得很伤心。她声称,最糟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女儿怀孕了。丈夫听后却长舒一口气,说道:“感谢上帝,总算了结啦!” 然而,麦克阿瑟被撤职远不算事情的了结。就在杜鲁门和艾奇逊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随着当天各大报刊用大字标题发表杜鲁门的声明,一场轩然大波已经掀起。紧接着,愤怒责骂和声讨的浪涛滚滚而来。乔·麦卡锡嘲笑说,杜鲁门“撤换麦克阿瑟是在酒醉时决定的”。理查德·尼克松要求杜鲁门立即恢复麦克阿瑟原职。印第安纳州参议员威廉·詹纳炮哮不已:“我控告,我们的国家如今掌握在受苏联特务指挥的一个秘密的内部小集团手中。我们唯一的抉择是弹劾杜鲁门总统。”众议员乔·马丁打长途电话给麦克阿瑟将军,邀请他立即回国向两院联席会议发表演说。一时间,近乎群众性的歇斯底里笼罩了全国。 第40章 在许多市镇和一些大学校园里,人们愤怒地烧毁了杜鲁门和艾奇逊的画像。据一次民意测验报道,公众舆论支持麦克阿瑟的占百分之六十九,支持社鲁门的仅占百分之二十九…… 不久,麦克阿瑟回国。百老汇大街五彩缤纷,人们高举鲜花,狂热地向这位反共英雄致敬——麦克阿瑟俨然一副凯旋归国的神态,他挥动着手臂向人群致意,之后大步走进国 会大厦,向参、众两院发表演说。紧接着,他被两院联合调查委员会召去作主要证人。这次调查名称为:“关于远东军事局势及与撒销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这一地区职务有关事实的调查”。这次旷日持久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将国会“变成了一所把杜鲁门政府的臭袜子、脏衬衣和带血污的内衣裤抖搂一地,让人展览的中国洗衣店。” 倘若此时的社鲁门再问艾奇逊对于这场政治危机有何感想,恐怕艾奇逊再也没有兴致用幽默的语调去讲述那个“女儿住在美国兵营旁边”的故事了。 二 麦克阿瑟被撤销职务的当天上午,李奇微正陪同陆军部长佩斯在前线视察。那时,由新闻界播发的社鲁门声明尚未传人二人的耳中。由于第八集团军已近抵三八线附近,李奇微颇有些得意洋洋。尽管他所策划的这次“撕裂者行动”主要目的在于俘虏和消灭中朝军队的有生力量,但是中朝军队迅速北撤,只实施了阻滞战斗,使他发动的这次攻击作战没有获得预想的成功。然而,在他的指挥下,第八集团军毕竟收复了汉城,进抵三八线。要知道,这一切正是在参谋长联席会议和东京方面反复商讨何时将第八集团军撤出朝鲜半岛的困难形势下所开始进行的,谁能否认这是他李奇微领导下创造的军事奇迹呢? 尽管李奇微踌躇满志,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此刻已经是联合国军总司令了。在陪同陆军部长佩斯前往第九三六野战炮兵营参观当中,一位战地记者突然问他: “李奇微将军,您是否应当接受我的祝贺?” 听到那位记者的发问,李奇微感到莫名其妙。他猛然回头盯着那位记者,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位记者笑笑,再没说什么。 站在李奇微身边的陆军部长佩斯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件,他同李奇微一样,对那位记者的提问不以为然。一行人照旧在九三六野战炮兵营的阵地上参观。 当时,该炮兵营正准备向中共至队阵地实施炮击,看到将军们来了,为了表示礼貌,营长和几个连长邀请佩斯部长牵动拉火绳,发射首发炮弹[奇qisuu.书]。几个士兵蹲在那发炮弹边,用粉笔在炮弹上画了一个粗大的男性生殖器。画完后,士兵们哈哈笑着让佩斯部长看。 “这是你们对中国人的问候吗?”佩斯笑着问,随即欣然接受邀请。 “轰隆——”巨响过后,佩斯退到一边,等待他亲手发射的这发炮弹的射击结果。这时,另两位陪同佩斯前来视察的将军赫尔和布鲁克斯决定与佩斯开个玩笑。 “您难到没有想到,”赫尔中将一本正经地对佩斯说,“按照有关规定,作为一名文职人员您是不应该开炮的吗?您破坏了军规!” “这下子,您如果落到中国人手中,那就完啦!”布鲁克斯中将附合着。 顿时,佩斯惊愕了,有些不知所措。旋即,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几个小时后,李奇微和佩斯等人正在另一个陆军师的指挥部听取汇报时,美国驻南朝鲜大使馆派专使赶来,亲手递交给佩斯部长一封信。那是马歇尔的亲笔信,信中要佩斯不要执行先前发给他的前往东京会见麦克阿瑟的指令,而要他将麦克阿瑟被撤职一事告知李奇微,由李奇微继任麦克阿瑟原职,立即赴任。 佩斯部长匆匆看过马歇尔的信,连忙把李奇微带出指挥部。那时,室外正风雨交加,雷电轰鸣。 “麦克阿瑟被撤职了!”佩斯告诉李奇微:“刚刚接到的消息,您现在已是太平洋战区盥军最高司令官了……” 佩斯说出的消息同雨空中的炸雷一样在李奇微头顶震响,他被惊得呆若木鸡。 “怎么会呢?真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李奇微失声道“总统为什么要这么干?” 二人从最初的震惊后冷静下来。李奇微让佩斯谈谈他对此事的看法。佩斯耸耸肩说道: “有什么办法?三月二十四日,麦帅发表了那样一个声明——总统的政策是在朝鲜打‘有限战争”,而他却要彻底战胜中国……” 麦克阿瑟的遭遇无疑使李微奇警醒,他赞同佩斯的看法,说: “通过空军轰炸满州工业基础来迫使中共屈服,这是麦帅的想法,其实,这是办不到的。布莱德雷压根儿就不相信中国的工业基础那么容易被摧毁。而且,那样做将使我们的空军消耗殆尽。如果使用原子弹,牺牲者将数以百万计。况且,除非我们炸毁横贯西伯利亚的铁路,否则,中国军队照样可以通过那条铁路接受苏联的军事补给。而炸毁西伯利亚铁路等于同苏联开战,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还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那时,很难说我们的盟国能否跟着我们干……” “按总统的想法干吧,马修。”佩斯这样告诫李奇微。 李奇微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二人已在风雨交加的室外呆了好长时间,衣服被雨水淋湿,那份狼狈样子倒象被解职的不是麦克阿瑟而是李奇微。 “快看好你的手榴弹吧,”佩斯对李奇微说,望着李奇微挎在肩带上的一排真手榴弹,开玩笑地,“要是有一颗冰雹砸在其中一颗手榴弹上,那就需要再找另一位新的总司令了。” 三 麦克阿瑟被撤职的当天晚上,李奇微就飞到东京走马上任。出于对老上级的礼貌,李奇微坚决不住进麦克阿瑟所在的总部,直到麦克阿瑟最后离开东京。 李奇微到达东京的当天夜里,立即驱车前往美国大使馆麦克阿瑟的官邱进行礼节性的看望。那时,麦克阿瑟已从当日最初得知这一消息的打击下恢复了常态,十分镇静而有礼 貌地接待了李奇微。 那天中午,无线电广播将杜鲁门的声明从华盛顿传到东京,东京新闻机构立即待以特急新闻的形式向全日本播了这一消息。当时,麦克阿瑟正在大使馆他的官邸招待几位来自美国的客人共进午餐。午餐正在愉快进行当中,麦克阿瑟的私人助手赫夫带来了不祥的消息——他满脸愁容,泪眼汪汪地出现在餐厅门口。看到他这副表情,麦克阿瑟的夫人琼妮悄悄离开餐桌,将赫夫拉到一旁,听他讲了这灾难性的消息。 之后,琼妮默默走到丈夫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对他轻声耳语起来。那时,就餐的客人们发现麦克阿瑟的面部表情突然呆滞了,象石雕一样的沉默了许久,终于,麦克阿瑟抬头看着他的妻子,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道: “琼妮,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午餐继续进行着。 不久,正式命令通过陆军通信设施发到了,赫夫亲自拿着文件送给麦克阿瑟。 ——这份简短的免职令呈杜鲁门签署的,并且用的是总统自感得意的花体字签名,但是齐克阿瑟毫不怀疑谁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乔治·马歇尔扣扳机了。”他暗自说。 ……这天晚间,当麦克阿瑟接到李奇微前来看望的通报时,立即给予接见。在与李奇微的谈话中,他表现出了镇定自若。除了必不可少的对他的继任者谈了一些军事上的问题,以及许多表示友好地鼓励的话外,也谈到了杜鲁门总统,但语调非常平淡。 “……有一位著名的医生告诉我,他从总统私人医生那里得知,杜鲁门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思想上的糊涂和混乱是他那严重病情所表现出的典型特征。正由于此,他一会儿写信奇*書$网收集整理,骂海军陆战队是海军警察,从而引起轩然大波,一会儿又给音乐评论家写信,辱骂对方。知道那件事呀?麦克阿瑟问李奇微,不等回答便告诉对方,“杜鲁门的女儿搞了一次演唱会,音乐评论家保罗.休姆对他女儿的演唱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杜鲁门为此匿名写信给保罗·休姆,说:‘我刚才读了藏在次要版面上你所写的卑鄙下流的评论。看起来你好象是一个从来就一无所成的倒霉老头儿,一个全身长着八个烂疮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如果见到了,你就需要一个新的鼻子和许多生牛排,或许下面还要有一个护裆三角带……”看看,这就是我们美国的总统。你看,杜鲁门竟然愚蠢到用印有白宫字样的信笺写这封匿名信,结果惹得保罗·休姆拿着这封信到处出示,还登在了《华盛饭每日新闻》上,不久,白宫承认了这封信是杜鲁门写的。看,杜鲁门就是这样的人……” 麦克阿瑟向李奇微评论着杜鲁门,脸上露出蔑视的表情,最后又补充说: “据那位医生讲,杜鲁门活不过六个月了。” 李奇微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愿插嘴,等麦克阿瑟说完,他才引转话题,问道: “回国以后,您有什么打算呢?” “我离开美国十五年了,想回纽约定居。 第41章 从三十年代以来,我就再没去过纽约……”说到这里,麦克阿瑟向李奇微暗示,他已经接到了各种邀请,“有一封邀请信提出给我十五万美元,另一封邀请信则提出付给三十万美元,撰写五十份演讲稿,大闹一番……还有一项邀请信提出给一百万美元……” “祝您回国后一切顺利,”告别时,李奇微说,“您做为我的老上级和伟大的军事统帅,将永远赢得我本人的尊敬。” 几天以后——四月十六日,李奇微为麦克阿瑟在厚木机场举行了一个虽然简短但却隆重的告别仪式。由士兵组成的乐队和仪仗队整齐列队站立。麦克阿瑟的高级军事指挥官——马修.李奇微、海军中将乔治和空军司令斯特拉特迈耶将军及他们的夫人们,还有外交使团及日本国会的成员们静静站立一旁。 早晨七点,一辆凯迪拉克牌轿车徐徐弛来,麦克阿瑟夫妇走下车。 在军乐齐奏声中,麦克阿瑟检阅了仪仗队,他面孔呆滞地从年轻士兵的列队前大步跨过。此时,早已准备好的空军和海军的喷气式飞机编组从上空掠过,向麦克阿瑟致敬。按照惯列,他在结束这一仪式的检阅时,同仪仗队的指挥握了手,之后大步向等候在飞机旁的高级官员们走来,同这些人一一握手。当他走到李奇微身边时,握着李奇微的手微笑他说: “我希望当你离开东京时,你会成为美国陆军参谋长。如果我被允许选择我本人的继任者的话,我也会选上你的。” “谢谢将军!”李奇微听到麦克阿瑟这告别时慷慨的话,非常受感动。 在军官夫人们的抽泣声中,琼妮也离开了告别的人群。麦克阿瑟搀扶她登上了飞机舷梯。这时,乐队奏起了《美好的往日》。九响礼炮的轰鸣响彻机场上空。 麦克阿瑟和夫人走到舷梯顶端,之后转过身来,最后向人群挥动着手臂,又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将伤感的目光投向人群。这时候,麦克阿瑟忽然感到一阵怅惆:没想到,自己半个世纪之久的军事生涯竟是如此结束的。…… 飞机轰鸣着升人云空,很决从人们的视野中消逝了。 第十五章暮色中,彭德怀穿一身棉布军装走向那座简陋的茅屋 ------------------- 彭德怀司令员回国向毛泽东主席述职后,于三月九日返回朝鲜前线,当时正值敌人“撕裂者行动”开始,全线发起进攻。彭德怀司令员按照毛泽东制订的“坚持长期作战、轮番作战的方针”,命令部队主动放弃汉城,采取运动防御,逐步向北撤退。不久,又将杨得志指挥的十九兵团和宋时轮指挥的九兵团主力做为第二梯队投入防御战斗,大量杀伤了敌人,最后将敌人的进攻势头阻止在开城、涟川、芝浦里、华川、杨口至杆城一线,完成了争取两个月时间以掩护第二番作战部队全部到达的任务。 四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在志愿军司令部附近的一间茅屋里,聚集了二十多位战地记者,大家就着一盏马灯和几只蜡烛的亮火,各自摊开了采访本,等待着彭德怀司令员。 ——应记者们的要求,彭德怀同意给大家讲一次话,开一个小型的战地记者招待会。 苍茫的暮色中,彭德怀身穿一身棉布军装,走向这座简陋的茅屋。站在门口的两个记者同彭德怀打了照面,举手敬礼。彭德怀点点头,走进茅屋。这些战地记者们都知道彭德怀的脾气,大家没有鼓掌,没有拥上去握手,只是原地站起,亲切地注视着司令员。 主持人向彭德怀简单介绍:来的大都是新华社的随军记者,还有宣传部和志愿军报社也来了几位。 “噢,都是我们军队的笔杆子嘛!”彭德怀说,“大家坐吧。” 在昏黄的马灯的蜡烛光亮中,彭德怀坐着一条长板凳,脸对脸地和记者们交谈起来,看去好象在叙家常。 “……党的记者,是政治指导者,思想指导者,要宣传和歌颂我们的战士,暴露美帝和李承晚。……要歌颂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重点表扬士兵群众,也联系表扬军事指挥员。比如张仁初和李耀文指挥二十六军,在扼守七峰山、海龙山战斗中,与敌人反复争夺十一次,代价较小,杀敌一千多名,还创造了一个班以反坦克手榴弹击毁敌人坦克九辆的战例,这就要既写战士的英勇,又写指挥员善于开动脑筋和灵活指挥。当然,写干部,着重写下层。还要写与战争有关的人员。有一个女同志,一个晚上背八九十个伤员上汽车,不简单,要表扬……不过,新闻报道要合乎事实,夸大了事实就不好。比如我们一个排歼灭敌人一个排,是偶然的呢?还是别人已经流血?你这里没流血,正是因为别人那里流了血。片面写不流血,会引起轻敌情绪。为了说明战术的巧妙,却忘了另一面。敌人那样好打,还抗美援朝干什么?” “新闻报道要严肃一些。不严肃的报道,不很多,也有。关于毒瓦斯的报道我就怀疑。中了毒,几个钟头就好了?个把炸弹损失小,政治影响损失大。这是常识,要闹笑话。我们的指挥员有社会常识,但缺乏全面的科学常识。记者们要分析,做出正确的判断……” “举例,要举一般的。过去李太白喝酒,却不能说四川人都喝酒。说山西人会做生意,狡猾,哪个商人不狡猾?‘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武汉三镇,小陆码头,买卖人多,但只是湖北某一小部分人,不能代表汉口人,更不能代表三千万湖北人。这是看问题的方法。党的记者,不仅要有好人之心,而且要有科学态度……好,我先讲这些,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记者招待会嘛,我要招待招待你们。” 一位记者提问:朝鲜战争前途如何?会不会打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看,美国战争准备不充分,如武装日本,武装西德,和平工业改军事工业,都不够,害怕打,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局部战争,在一定时间内,对敌人还是有利,这一点过去看得不清,说得不充分……美国何以支持陆上战争?优势只有一点:装备、技术,这些不能忽视。马歇尔说,一九五一年可动员三百五十万兵力。从这方面看,战争带有长期性。它的主力还能和我们打,就不会和平。美国能相对持久,这和日本、德国不同。美国的资源比以往帝自主义国家都多。此外敌人都是缺点。非正义性,这是敌人发动战争的致命弱点。如果我们有敌人的装备,早就解决了。外电评论说‘中国人勇敢!’我看不一定,蒋介石的兵就不勇敢。列宁不是中国人,列宁就很勇敢。……我们是正义的,人民拥护,因此积极、勇敢。美国现在吹装备强,可是过去美国南北战争,北美装备比南美差,还是北美打败南美。可是杜鲁门要是这样想,就不会在朝鲜打了。” 另一位记者问:不久前杜鲁门撤了麦克阿瑟的职,彭司令员对此怎么看? “首先是因为他打了败仗。仁川登陆后,杜鲁门怎么不撤他?还给他授勋?正是由于我们的胜利,促使美帝内部矛盾激化,才狗咬狗。” 有位记者问:美军能否登陆中国?战争会打多久? “能否登陆中国,还要看,不能肯定。我们胜利越大,可能性越小,胜利越小,可能性越大。蒋介石打打游击是可能的。战争打多久,很难说,要立志长期,争取短期。敌人很多,不可能一下子消灭几十万人。我们没有大量飞机、坦克和炮,只能采取削萝卜的办法,一次搞掉他几万,不可能一网打尽……两年打不完打三年,两年能打完就不打三年。要稳,不冒险。如打得很疲劳,敌人来个登陆,还不是几个跟斗翻过来!咱不上当,当初汉城也是它不要才去占领的。” 有位记者问:我们将来去不去釜山? “朝鲜是狭长的半岛,两边一夹,不能不回。我们没海军,空军也不行。超过美国——十年八年不要作这个幻想。前途是光明的,就是现在还不太好,将来吃西餐,现在还得吃小米,不吃就饿死,还吃什么将来的西餐?” 有位记者问:敌人会不会采取登陆作战? “有可能,但不怕!在战略上没问题。在我们这一代把阶级打平好不好?美国要敢冒险我们就有拿破仑的雄心。中国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强大,内部空前团结,比‘七七’事变不同,世界人民力量那时候是劣势,现在是优势。要中国亡国,这绝不可能!安南、朝鲜也不可能!现在朝鲜的作战部队,我从装备到人数是劣势,但这不会长,我们要增加。英法看到这点,怕战争扩大,陷在中国不行。苏联还摆在旁边。路透社、法新社叫得最厉害。我们有人看不出这一点,国内资产阶级也看不出,但是英国看得出:进攻中国就是战略上的失败。我们要加强信心,撤出汉城、放弃三八线是为了争取主动。资产阶级要怀疑,你不能强迫他不怀疑。你叫他不怀疑,他硬是要怀疑,我们不能强迫不怀疑,但是还是要说,叫他不怀疑。江西老表有句话:‘你不害怕我害怕!’这句话很深刻。党内领袖也是经过无数次怀疑才建立威信。总之,朝鲜战争很艰苦,困难很多,但前途是光明的,胜利要靠争取,没有便宜可捡。” 最后,一位记者问:第四次战役战果如何? “现在还没有统计上来,不准确我不能说,过些天会公布的。 第42章 不过,我知道一点是准确的,四次战役歼敌数,比前三次战役加起来的总数要多……当然,这是我们付出代价换来的,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不久,新华社向全世界播发了如下电讯稿:“新华社朝鲜前线四月二十六日电: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本月十一日至二十一日的作战中,又歼灭了敌军五千人以上,其中绝大多数为美国侵略军,约占四千五百名。至此,敌军从本年一月二十五日发动向北冒险进攻以来,在将近三个月中,损失的兵力已在七万人以上。” 1989年5月——1990年4月。 写于北京六里桥 后记 ------------------- 经过断断续续八个月之久的写作,《汉江血》脱稿了。在此之前,我还经历了更长时间的采访及史料的收集研究工作。 《汉江血》与我的前一部描写朝鲜战争的《黑雪》一样,同属于纪实性战争作品。所不同的是,《黑雪》写的是出兵朝鲜之前的形势以及出兵朝鲜后志愿军打的第一、第二战役;而《汉江血》与《黑雪》内容衔接,写的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进行的第三、第四次战役。 在写作《汉江血》过程中,我不只一次地产生一种联想:譬如我居住的房屋因处楼房的底层比较阴冷,加之冬日将尽,暖气供给停止,一段时间会感到非常不适。然而,四十年前在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战士又怎样呢?他们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行军作战宿营,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长时间潜伏在预定出击地域,千千万万人冻掉了耳朵,冻黑了手、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在激励着他们如此顽强?他们靠步枪、手榴弹,“一把炒面一把雪”,和拥有海陆空三军现代化技术手段的美国军队较量,打出了中国人民的英雄气概——这种精神,难道不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吗?难道不值得被后人永远颂扬吗? 因此,我写了《黑雷》和《汉江血》。 当然,人类对过去战争行为的反思,应当建立在防止新的战争和维护世界和平的基点上。四十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进军朝鲜就是“为了和平”,这也同样是我今天写作《黑雪》和《汉江血》的宗旨。 一年多以前,《黑雪》出版后,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全国各地报刊电台纷纷连载、连播,并被译成少数民族文字、搬上话剧舞台,众多电影制片厂相继来电来函联系,愿意将《黑雪》搬上银幕。国内外学术界亦对该书十分关注。其中最使我受触动的,还是全国各地的读者写来的大量热情洋溢的信件。这些读者有工人、农民、大中学生、医生、教师、县委书记、科研人员、记者、部队战士,也有许多志愿军老战士和他们的后代,其中包括一些离休的或仍然在位的我军高级将领。记得去年全国“人大”会议召开期间,某一个大军区的领导打电话,要正在参加会议的一位部队首长到书店代买《黑雪》;因未购到,这位部队首长派秘书辗转找到我的工作单位,要求我给该大军区党委常委领导每人一本《黑雪》——各个层面的读者对《黑雪》的欢迎程度,倒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事。 正是由于广大读者的热情肯定和支持,才使我终于承受住某些人对《黑雪》采取“上纲上线”的方式发表文章拾起的棍棒,而继续写这本《汉江血》。我愿借此机会,向全国各地的热心读者致以诚挚的谢意。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无法给来信的大批读者一一回复,请读者们原谅。在《汉江血》出版之际,我衷心希望备界读者对本书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提实事求是的批评意见,以便将来再版时加以修订。这与某些“扣帽子”、“打棍子”式的批评完全是两回事。 最后我想提到,今年十月二十五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四十周年纪念日——在这个日子来到之前,我以这本《汉江血》和新近刚刚再版的《黑雪》献给中国人民志愿军。与当年那些牺牲的、后来病故、现仍健在数以百万计的志愿军英雄们创造的伟大事迹相比,我所写下的仅仅是九牛一毛而已。 伟哉——中国人民志愿军! 叶雨蒙 1990.5.7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