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女变成丑女》 第1章 《当美女变成丑女》 作者:入眼迷花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卷一幸福的童年生活 凤菲菲的简短一生 我,凤菲菲,今年二十一岁。 红遍港台大陆、扫荡东南亚,即将震惊好莱坞的青春玉女明星。 不是我自夸,实在是长得漂亮,把我那长得还算顺眼的爸妈外貌上的全部优点吸干取尽,再发扬光大了十倍有余,要是这样还称不上绝色美女那这世上还会有美女吗? 我那风流成性的老爸和被牌友尊称为自动麻将机的老妈当年闹离婚时,为了争夺我的监护权,在法庭上几度大打出手,后来还上了社会版。 我还另外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凤琅,现在和我一起站在法庭上等候法官的最终判决。 我冷眼看可怜兮兮缩在一角啃指甲的弟弟,头大如斗,四肢幼细,完全不成比例。 头发枯黄干涩,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样的模样居然和我是双胞胎?上帝造人真是奇怪! 更重要的是——他的个性一点也不像凤家的人,像只小白兔般的好欺负,对人完全没有心防,善良得令人发指。 和我的性子根本是一个南极一个北极。 我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不是我的弟弟。 虽然老爸指天誓日他和我是同时从老妈肚子里爬出来,我仍然坚持认为是他们抱错了,好端端地把只无辜小红帽送进了狼外婆家。 法官大人很无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小妹妹,你想和妈妈一起住还是和爸爸一起住?”看来她已经彻底放弃要调解那对夫妻的想法了。 也是,这世上能和那对“外星人”夫妻好好沟通交流的人貌似还没有出生。 “我跟妈妈!”我超级冷静地说。 “菲菲,你没发烧吧?”老爸惊呼,“你跟你妈等于就是孤儿,她只会打麻将,根本没心思照顾你!” “你要照顾太多的阿姨了。”我及时打断妈妈未出口的恶言,不想再听两人对骂了。 与其忍受爸爸象穿花蝴蝶一样的风流情史,我宁可忍受乌烟瘴气的麻将。 妈妈笑得很得意,爸爸很愤怒,弟弟却很茫然。 看得出法官大人很希望能早日摆脱这对不正常夫妻,当机立断地做出裁决:“本庭当庭宣布判决如下,凤起之和陈茵夫妻关系解除。 凤菲菲由陈茵抚养,凤琅由凤起之抚养……” 挥挥手,我告别了爸爸和弟弟。 这个家庭的散伙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那一年我八岁。 在麻将声中忍到无可再忍的时候,我被现在经纪人发现了。 凭着这张脸去拍了一个饮料广告而迅速窜红。 趁热打铁,我的经纪人随即安排了一系列的影视剧和演出。 我一下子红得发紫,在最短的时间里被塑造成一颗美丽的超星。 曾经有记者说过,我的美丽已经超越了一切,男女老少都会一见震撼,再见心疼,从此难舍难忘。 所以我红翻了天。 在我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我拿着那张存折扔到我妈面前。 我只向她要求一件事——我要搬出去独居。 她看到折子上的数字,很爽快地在监护人授权书上签了名。 我用一百万跟我的亲生妈妈买个耳根清净。 原来美丽是一样这么好用的工具。 不仅能赚钱,还能争取到自由呼吸的空间。 也就在那一天,我接到了凤琅的电话。 “姐,爸爸要结婚了。”电话那头传来他软软的还带着童音的声音。 “我知道了。 喜帖不用发给我了,让他把银行帐号告诉我,礼金会划到他帐上。”我对爸爸的再婚一点也不惊讶,他对从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美丽女人一向慷慨温柔,在女人中很吃得开。 “嗯!”凤琅答应着,却一点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我有些不耐。 “姐,新妈妈她不太喜欢……”不用等他说完,我就知道了。 哪个新婚之家会欢迎一个拖油瓶的存在? “爸爸怎么说?”我干脆地问。 凤琅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姐,新妈妈有自己的孩子。 爸爸他很为难——” “你真没用!”我略带些恶意的说。 真看不上他的好脾气,说得好听点是善良,不好听点就是懦弱。 “姐,我有些怕!”他迷茫地声音穿过电线传到我耳中。 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法庭上蜷曲着身子啃指甲的小男孩。 “我会让人安排,过两天就派人来接你。”心还是软了,对于凤家这个异数我始终是硬不起心肠来。 “姐,你真好!”凤琅开心的说,声音中夹着小孩特有的娇嫩。 “姐,我太高兴了,我可以和你一起住了。” 我心里一动,有种聧违已久的暖流跃跃欲出。 能被一个人全心全意信赖依靠,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你自己一个人住,我会找保姆照顾你。” “为什么?”凤琅不理解地小声叫。 “没为什么,我不习惯多个人。”我冷冷地说。 “你也该长大了。”不想听到他失望的声音,急忙挂掉电话。 那一年,我十四岁,凤琅也是。 我一天比一天的红,钱一天比一天多,身边的人却永远只得一个经纪人。 爸爸妈妈已经是过去时了,用钱和法律可以解决掉很多问题。 我也不怕他们到媒体去乱说话,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有脸站出来,反倒是对我的宣传了。 当我被所有人尊称为“凤姐”的时候,那个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的弟弟凤琅给我打来电话。 “姐,我刚收到加州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年轻人满腔的热情一股脑儿地倾向我。 “嗯,好好念。”我淡淡地说。 “学费生活费我会让人送来。” 难怪我要怀疑他是抱错了。 我爸的脑子只在女人身上灵光,我妈眼中只有十三张牌,我从小到大功课都是平平。 只有他一路都是第一名,不愧是凤家的异数。 “姐,我们见个面吧。”他早已习惯了我的冷漠,不以为意地说:“九月我走了以后,我们就更难得见面了。” 有什么好见的?国内国外对凤家人而言没有区别,一样远。 我心里这么想,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下午四点我会过来你住的地方。” “好,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菠萝咕咾肉,我专门和同学学的!”凤琅兴奋期待地语气让我不忍拒绝。 我很喜欢吃这道菜吗?我好象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 我去见凤琅的时候都是自己开一部小巧的白色本田雅阁。 这种车全中国有点小钱的就会有一辆,满街都是,和狗仔队玩捉迷藏最合适不过。 我的生活已经全部卖给了公众,但我不必连我弟弟的隐私也一并贡献出来。 他会有自己的前途,自己的路要走。 今天是周末,又下着点小雨,街上的车子比平时少了很多。 我一出门就被狗仔队咬上了,快开到凤琅家,也没能甩脱。 我一咬牙,猛踩油门,穿进隧道,准备绕路走,找个机会甩掉身后的跟屁虫。 不过我今天的运气显然不好。 昏暗的隧道中,对面开来的卡车居然违规开大灯,光线直刺我双眼,我眼前一花,心里就慌了。 我想踩刹车,但估计踩的是油门,因为车子轰地窜出去,狠狠撞上护栏,再翻过来,撞到山壁上。 等我清醒地意识到漫过全身的痛时,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四周一片惨白,弥漫着消毒药水味,全身插满管子,显然是医院了。 我听到经纪人问医生:“菲菲的脸能恢复吗?” 医生很遗憾地叹口气:“她的伤太重了,就算到国外找最好的整容医生做,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了。”顿了顿又说:“先别管脸了,手术虽然成功了,可能不能活下去就看病人的求生意志了。” 脸都破相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美女有美女的尊严,破相是我绝不能容许的错误。 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所能拥有和控制的东西也离我而去,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对我都已经毫无意义。 闭紧眼,任冰冷拉走我,我毫不留恋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一年,我二十一岁。 人生如戏 我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抱在怀里,嘴里塞着一个巨大得类似木瓜的物质。 如果我没有眼花,那应该是一个至少是f杯的大咪咪。 真是可怕的经历!我第一次发现杯太大了也是种痛苦,不仅自己痛苦,看的人更痛苦。 我挥舞四肢,挣扎着要从大咪咪上爬起来。 咦?怎么全是婴儿的哇哇叫,四肢软绵绵的,没半点力气。 哇!我几时成了一个小婴儿?! 难道是传说中的穿越?老天,你玩我嘛,穿越也就罢了,把我附到一个婴儿身上就有点过了吧? “丁丁乖,丁丁乖啊!”有个女人站在一边柔声哄我。 “娘在这儿呢。” 真是巨大的打击!我瞠目结舌。 好丑的女人啊! 第2章 圆脸塌鼻,鼻子上辍了点点的黑芝麻。 身材上平下凹,如果和我同台搭戏,那肯定就是演专门抓美丽公主的妖怪。 天,如果她是我的娘,那我对自己的容貌也不用有任何的期许了,和美女八百年也搭不上一条边。 我不要啊!别人的穿越都是美丽的公主英俊的王子,怎么我的娘会长成这个德行? 老天爷,求你再让我死一次吧,我不贪心,至少给我一滴滴活下去的希望吧!如果可以给我一张美丽的脸,我可以咬咬牙当个男的,耽美也可以忍受啦! 我被惨酷的现实打击到,哭得唏哩哗啦的,差点在那个f杯大咪咪上窒息而亡。 f杯手忙脚乱地把我放在床上,声音很惊恐:“夫人,十二小姐还是不肯吸奶!” 那个夫人眼泪喷薄而出,脂粉一道道抹开,我闭上眼,不忍再看,直接坠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坐了个男人,长相普普,一身蓝衣,勉强称得上温文儒雅。 他很温柔地抚摸着我幼嫩的肌肤(无论如何,婴儿的皮肤总应该是幼嫩的,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有了,我现在就去撞豆腐),眼角含泪地说:“丁丁啊,你是爹的命啊!你要是不在了,爹也不想活了!” 我心头一热,这样狗血赚人热泪的话我以前只在八点档肥皂剧里有幸听闻过。 现在的爹略略粗糙的手抚过我的肌肤,我惊恐地察觉全体毛孔不由自主地开放,战栗着欢迎这极尽温柔怜爱的抚触。 多可笑啊,活了二十一年后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是“皮肤重度饥渴症”患者。 那个自称是我娘的丑女人从爹身后冒出来,她低声啜泣道:“丁丁,活下来吧!娘给不了你啥好东西,只求你能陪娘活下去……” 真正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我仿佛置身摄影机下,这样的苦情大戏一年不知要演几出,却从无机会在自己身上现场直播过。 太有意思了,老天和我开的这个玩笑简真比tvb的台庆大戏还要令人热血沸腾。 像我这样精彩的人清冷得活在这个花花世界上,许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非要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我在爹娘极度担忧惊讶的眼神中哈哈大笑,真爽快,能这般痛快的笑一回! 我便是那天生的演员,前生在戏中扮着别人,今生就在戏中扮演自己。 至于念兹不忘的美丽嘛——我决定相信美少女是可以养成的这条真理。 先天不足后天补,只要我能多像我爹一点,就算永远和倾国倾城绝缘,至少也能打扮成个清秀小佳人。 我探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大概还不到一岁吧。 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执行我的美少女养成计划。 希望回归,我不想死了,肚子立马饿了,我哼哼唧唧的要找吃的。 不过可怜的孩子的语言没有人听得懂。 我只好愤怒的含住我爹的手指,重重咬了一口。 “啊,丁丁咬我呢,奶娘,小姐是不是要吃奶啊?” 呀,老爹你太聪明了,太可爱了,我真是爱死你了。 从这一刻起,我决定原谅你的遗传基因不怎么样的错误。 吃饱喝足,我心满意足地在奶娘(就是f杯啦)怀里呼呼大睡。 至少我家条件还不错的说,请得起奶娘,说明不穷。 好歹也是个十二小姐,不过爹你老人家也太会生了吧?我看你也不过就二十五岁上下嘛! 算了,不穷就好,我最怕过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要是现代,好歹还有个民政局、福利署什么的,穿越到古代,没钱就不是开玩笑的了,马上就会活活饿死的[奇qisuu.书],何况我还只是个很脆弱的小婴儿。 阿弥陀佛,幸好幸好! 戏如人生 在奶娘怀里待了一段时间,偷听我娘和奶娘的聊天,我发现,我已经有一岁了。 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不太好,隔三岔五的病。 另外我们家姓丁,是洛安城里的大家族,富贵程度请大家自行想象红楼梦里的贾府。 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大概先天不足一命呜呼了,我稀里糊涂地就窜到了她身体里。 真是让我晕啊,不漂亮已经是大罪了,还要加上身体差,那还活着干啥?难怪真正的丁丁会英明地早早一伸腿,早死早超生,了了多少烦心事啊。 这还不算什么,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呢。 我竟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偏房庶出的,挂了个小姐名头好听而已。 难怪我从来没见到过别的兄姊,十二不过是家族里的排行罢了。 这个悲惨的毁灭性打击源起于多年前我现在的爹的妈妈嫁给他的爸爸做了二奶。 我完全可以自行想象这台老掉牙的八股戏剧情,一言以概括——偏房不容于正室,受气的庶出子从此不见天日。 一转眼间富贵梦成空,从九天仙界直坠十八地府。 爹娘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是自力更生吧。 我可不想一辈子过着受气受苦的生活,活了二十一年,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以后也不准备知道。 我是天才演员,天生的明星,就算是别人眼中的妖孽,我也要做个风风光光的妖精。 于是——一天后,我试着叫了声“爹”,我爹我娘激动地抱头痛哭;一个月后,我健步如飞,并因进步过于神速吓出爹娘一身冷汗;半年后,我口齿伶俐,对答如流,别人望向我的目光中闪动着无数红心;一年后,我已识字无数,丁丁小妖之名轰动洛安城。 过了几天,老夫人破天荒地点名召见我。 富丽堂皇的厅堂上,老夫人独坐在正上方,丫环林立,一众晚辈肃手恭立在下首。 只是左看右看,没看到我的爹娘。 老夫人就是老夫人,面目还称得上是慈眉善目,气质雍容华贵。 体态容貌完全是贵族老太太的标准化脸谱,十分缺乏想象空间。 “这个就是那个全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孩?”她意似不信,可能觉得我长得太不起眼。 侍立一旁的二伯母恭恭敬敬地欠身回答:“老祖宗,正是这个孩子。” “你过来让我瞧瞧。”老夫人朝我招招手。 我脸上堆起一朵纯洁无邪的笑容,自觉全身每个细胞都透出小精灵般的天真可爱,奔过去扑入她怀里,甜甜蜜蜜地叫一声:“奶奶——” 老夫人明显怔了怔,然后放松了线条,伸手搂住了我细细端详。 就不信你不吃这一套,我笑得更加天真无害。 “你叫丁丁?名字倒是琅琅上口!”什么嘛,明明是我爹太偷懒好不好?我有点委屈的点点头。 “人看着挺机灵,像是个会来事的。 一点不像是老五的孩子。” “有老祖宗教她,还能错到哪儿去?”二伯母笑着接话,回首看我一眼。 我心领神会,拉着老夫人的衣袖轻轻摇晃,一脸求恳神气:“求奶奶教我。” 老夫人白了一眼二伯母,笑着说:“闹不过你们这帮孩子,就让丁丁也跟着那群小猴儿崽子一起上学吧!”把我交给二伯母,挥手命人赏了我一个长命金锁,两只金手镯,两个小金元宝。 上学有什么好上的,我肚里的学问倒出来要吓死那些夫子的,不过是用来打发下幼儿的无聊时间罢了。 拿到手里的四个九的十足真金才是实惠。 正得意着,听到外头的丫环通报说:“凌少爷来了。” 过一会,有个一身短衣打扮的男孩走进来。 一双漆黑闪烁的眼睛,鼻梁挺直,唇红齿白,风流在骨子里,一点不比张东健逊色。 才不过八岁左右,长成一流帅哥的潜力无穷啊! 老夫人一见他就乐开了花,把他搂到怀里:“今儿又去练工夫了?” “嗯,陈师傅教了一套拳法,刚练熟了回来。”小帅哥酷酷地点点头。 “太辛苦就别练了,看你那满头汗的。”老夫人心疼地亲自拿起手绢给他擦汗。 “快给凌少爷拿替换衣裳来,还有上茶和点心。”三伯母一迭连声地叫唤着张罗。 我不屑地撇嘴,差别待遇。 看这架势,这个凌少爷肯定是个大人物,为了我的未来生活着想,我当机立断放下对他的不屑(其实更多的是嫉妒),笑颜如花地朝他张开手臂扑过去:“凌哥哥,抱抱!” 二伯母没料到我会这么大力地扑出去,抱不住我,眼看着我可爱的头便要和大理石地砖亲密接吻。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 一道青色人影闪过,我安安稳稳地落在凌少爷的怀里,我就说嘛,练武的人不可能这点反应都没有的。 我甜甜蜜蜜地献上我的初吻,用力亲上他红滟滟的唇:“凌哥哥,丁丁喜欢你!” 凌少爷明显地怔了怔,不过还好没把我丢下地。 老夫人笑呵呵地说:“这个是你五叔的女儿,叫丁丁。” 凌少爷把我举起来和他平视,唇角微弯,笑意一隐而没:“原来就是那个丁丁小妖啊!”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讨厌我。 从三从四德说起(上) 前面已经说过了,我排行十二。 在我上面还有六个姐姐,五个哥哥。 排行最长的大姐姐几年前入了宫,封了淑妃,二哥就是这个凌少爷丁维凌了,他也是淑妃唯一嫡亲的弟弟。 听说大伯父在京城当大官,大伯母早逝,长子嫡孙的丁维凌可以说是老夫人的心尖肉,所以全府老幼都不称他名,只叫他凌少爷。 第3章 老夫人召见次日起,我便开始和众位学龄期的兄姊一起在丁家的私塾念书。 丁维凌却不在其中,听说是专门请了当朝弘儒单独授课的。 念书对我是其次,排遣寂寞才是根本的目的。 在这个既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的年代,小孩子家一个人独居是绝对不利于身心健康成长的。 时光匆匆,当林花谢了又开,我已经长到三岁了。 这一年来,我一直致力于拍长辈们的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如果有人以后也不慎穿越成为婴孩,要想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渡过儿童时期,那这门马屁功一定要勤修苦练。 对于马屁一词,我以前一直把它当作贬义词。 现在把它当成一门功课来看,才发现这里面的学问真是博大精深。 放开成见,我以崭新的高度重新审视了这门功夫,特立独行地拍出了自己的风格。 读者们若是觉得看不过眼,那请先跟我过来看看我的私房钱:十八个金元宝、三对金镯子、三个玉佩、一个金锁、五十几颗上好的珍珠。 还有我从丁维凌这儿昧来的翡翠纸镇、江南最新出的碧玉流金纱料子、二伯母的金丝盘凤钗、三伯母的琥珀玳帽梳子,无数我懒得去数的散碎银子…… 看过这些,再对比下我爹每月从账房领取五两例银的生活费的现实,大家便该明白掌握这门学问的重要性了吧? 要知道,五两银子虽然可以够普通老百姓生活两年有余,可是在丁府,一盏金丝血燕就要二两银子,一盒顶级的玫瑰珍珠蜜粉便要五两银子,一件江南锦绣房的时新衣裳要十两银子。 爹娘的月例银子只够吃饱肚子。 虽然他们已经很俭省了,可是大家族中的事实在太多,今天是节明天也是节,爹娘谁也得罪不起,只好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就算每次只送些微薄寒礼,积少成多,我们的生活仍然过得紧巴巴的。 这样不受人待见的受气小媳妇生活,我过不惯。 我也不能让我的爹娘这辈子就这样窝囊地活着。 用拍马屁来赚钱,好吧,我承认很没脸,可是伟大的邓小平同志说过“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便是好猫”。 同理推断,只要能赚到钱,我也是个好同志。 这话有没有逻辑错误,请大家挥手跳过,不要计较了。 大家千万要记得,丁丁现在只有三岁哦! 今日,老夫人处有夜宴。 很明显的,我的爹娘不在受邀名单内。 有好吃的,我是绝不会迟到的。 管它是什么名头的宴,先吃了再说。 这个身子先天不足,后天一定要好好地补。 再一想到,这碗菜值多少银子,那碗菜又值多少银子,我便能再多吃一倍。 今日的宴会上多出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是气质高华的美丽妇人,另一个是个明眸皓齿、弱质纤纤的小姑娘。 丁维凌一贯是最后一个到的,众人纷纷站起迎候,他却冷着脸并不理会。 转头看见那个丽人,一向面无表情的他竟破天荒地扯出一丝笑容,走上去请安:“姑母!” 那丽人把他拉到身边,细细端详,眼中泪花闪烁。 “凌儿都长这么大了!” 我恍然大悟,那丽人便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丁琛敏,七年前嫁到姑苏首富林家。 那么那个女孩便该是她的女儿了,听说是叫什么林扶悠的,今年该是六岁。 果然,老夫人极其高兴地叫那女孩:“扶悠,过来外祖母这里。” 林扶悠行云流水般走上前,深深一福,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老夫人满意地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对她嘘寒问暖。 唉,这就是血统高贵的好处了。 人家什么也不需要做,便能吃香喝辣,而我却……摇摇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会令我沮丧的念头。 老夫人问林扶悠:“最近你娘让你学了些什么?” 林扶悠乖巧地答道:“扶悠才疏,刚学了些四书五经的圣人道理,平时在琴棋诗画上略有涉猎。” 丁琛敏笑着说:“女孩子家不敢让她在这些旁学上多有耽误,扶悠对女红一道倒是有些造诣。” 老夫人喜道:“如此甚好,大家闺秀正该如此,这三从四德一定要时时谨记。”说完,眼角余光似乎瞟了我一眼。 我心虚地低下头,这三从四德啊,嘿嘿,我只会现代的“新三从四德”(见注)。 看样子,今天早上在私塾里一番胡言乱语,夫子已经来告过状了。 一抬头却看到丁维凌正一脸兴味地看着我。 我朝他甜甜一笑,他却转开眼不理我。 林扶悠拿出一柄团扇献给老夫人:“外祖母,这个扇面是扶悠所绣,请外祖母笑纳。” 老夫人接过一看,拍手叫绝。 吩咐丫头们传下来给我们看。 我接过一看,只见鹅青素缎上,绣着一幅百子图。 小儿娇憨天真,面貌活灵活现,百个小儿神态各个不同。 难得小小一柄扇面,绣了这么多人,竟没有挤逼之感,只觉温馨扑面,真正是好绣功。 只听丁琛敏笑着说:“前段日子,扶悠绣的一幅寒江垂钓,不慎流出府,竟被人叫价叫到一百两,被她爹知道后狠狠骂了一顿。”言下着实得意。 二伯母笑着说:“有女若此,大小姐尚有何憾?”众人纷纷吹捧。 ○注1:三从四德:“三从”始见于周、汉儒家经典《仪礼;丧服;子夏传》,“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四德”一词见于《周礼;天官;内宰》,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注2:新三从四德:语出新青年运动的权威胡适先生,时下非常流行的戏说版本,三从是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错了要盲从;四得是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打骂要忍得。 从三从四德说起(下) 正当众人纷纷附和时,丁维凌却突兀地开口:“我们丁丁也不差啊!洛安城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的目光齐集我身,我只好讪讪放下筷子,无限留恋地望着一桌好料。 你个该死的丁维凌,明明知道我的脑子天生对针头线脑短路,还要把我推出来,安的是什么心?我怒瞪他,他却视而不见。 丁琛敏目光犀利地射向我:“我们一入城,便听说了十二小姐的赫赫声名,盛传是天上祥瑞转世。 今日凌儿又大力推荐,想必确实非凡。” 这话说得真是高明,三言两语便把我从妖精提高到仙灵的地位。 要是我拿不出本事来,这一跌自然会跌得极惨。 我硬着头皮笑道:“姑母夸奖了。 丁丁只是最最平凡不过的黄口小儿,上不了台面,哪能和林姐姐相提并论。” 林扶悠道:“妹妹的才艺自然是最好的,是扶悠没有福气欣赏。 妹妹不必在意。” 话说到这份上,我若再推脱,便是不给大家面子了。 那我先前努力拍的马屁前功尽弃,皆墨于此地。 果然,老夫人开了金口:“丁丁平素净见你调皮捣蛋,你的本事也要拿出来显显,不要让奶奶白疼了你。” 无奈复无奈,事已至此,哪能再推脱。 “奶奶,林姐姐的绣艺是一绝,丁丁怎敢与之相比。 今日姑母和姐姐远来是客,丁丁唱个曲儿跳个舞博大家一笑,给姑母和姐姐洗尘。” “好啊,丁丁的曲艺我们都还没有听到过,今天倒是托了敏儿的福了。”老夫人兴致盎然。 我头痛着该唱什么歌,《沧海一声笑》自然气势磅礴,但童声的效果好不到哪里去,儿歌又太小儿科拿不出手,情情爱爱的唱完后我只怕便要坐实了狐狸精转世的恶名。 电光石火间想起了《鲁冰花》。 我缓缓走到院子里拆下一株杏花,到厅中坐下,长袖半掩,身子弯成侧弓型。 这两年一直偷偷练瑜珈和芭蕾,我上辈子苦练的舞蹈功底一点也没有拉下。 唱歌跳舞算什么,台风是巨星级的,当年能震住成千上万的粉丝,没有理由唬不了这些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古人(当然是和现代人相比)。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当青春剩下日记,乌丝就要变成白发,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来回的唱。 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woo,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啊…闪闪的泪光鲁冰花,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在不停地旋转中,我仿佛看见了幼年时爸妈深情地相互凝视,我仿佛听到了凤琅微笑着喊我姐。 我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一个芭蕾的小跳跃后,伸展了手臂缓缓倾倒了身子。 杏花灿烂地落在颊边,盖住了那滴冰冷的水珠。 我坠入自己营造的情绪,保持着舞蹈最后的姿势,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动弹不了。 第4章 厅里半晌无声。 然后有人轻轻抱起我,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我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放任自己流下失控的情绪。 我在戏中演戏,我是世上最好的演员,怎能放任自己对戏中戏入戏。 一曲一舞,活活演出了自己的心事。 可是这一次,请原谅我忘记自己是个演员,有些情绪即便是神也无法始终压抑,可我已经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 微带着寒意的夜风吹醒了我昏沉的神智,我是怎么了?这般的脆弱,简直不像自己。 丁维凌紧紧抱着我,一直走到他住的倾波阁九曲水榭。 满天星斗映入,风起涟漪,吹皱了一池繁星。 他仰望星空:“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话你信吗?” 我望着水中晃悠悠的星,涩声说:“我信!” “那么,我娘就在这满天星空中看着我了!”看来,今天这曲歌舞引出的不仅仅是我的心事,还有丁维凌的。 我同情地望着他,这个早早负起了家族责任的男孩不过是个失去了母爱的小孩,也和天下所有渴望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想着妈妈。 甚至他更可怜一点,连展现自己渴望的自由也没有。 他对着星空放声喊一声:“娘!” 然后把头紧紧埋入我怀里,我伸开手臂紧紧搂住他。 刚刚他安慰我,现在就让我回报他吧。 半晌他才抬起头。 我以为他会哭,他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他说:“我送你回去。” 不待我回答,便又抱着我一步步地走向我家。 快到我家院落前,他把我放下,沉声说:“忘了今晚的事!尤其在老夫人面前不要再提。”我注意到他私下是用老夫人这个疏离客气的称呼的。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大吃一顿这样的事不值得我记忆深刻吧?” 他展颜而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开怀大笑。 眉眼舒展,便如天下任何一个九岁的男孩般纯真。 都是私奔惹来的祸 晚宴事件过了半个月后,林氏母女终于启程回姑苏了。 送走她们,我大舒了一口气。 和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完美女人相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尤其我们的初次相见便经历了一场不见血的杀伐。 那场歌舞后,老夫人对我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频繁地叫我去,时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态度亲切得让我有些不自然,而且赏赐下来的东西更多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去二伯母那儿串门子。 在整个丁府的女性长辈里,除了我娘以外,我最最喜欢的便是这位二伯母了。 而她大概也是除了我爹娘外唯一真心喜欢我的人了。 她为人谦和,脾气温柔,身上没有半点贵族的臭毛病。 膝下只有一女,早两年生了场重病过世了,早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般看待。 我去的时候,她午睡刚起来,正在吃银耳龙眼汤。 见到我来了,连忙吩咐丫环给我盛一碗来,知道我不爱吃龙眼,还特地嘱咐她们挑掉龙眼肉。 我陪着她东拉西扯了一番打发时间。 她虽然身份尊贵,在府里实在是寂寞的。 二伯父负责丁府经营,时常不在家。 刚吃完甜汤,便又听到王姨娘、赵姨娘闹着进来找她做主:“夫人,老爷不在,您要替我做主啊!”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永远不变的鸡毛蒜皮之事。 她头痛地打发掉她们,不无感慨地对我说:“女人这辈子就盼着嫁个荣华富贵的郎君,可到头来又有什么呢?只见他一个个地娶进门来,我便沦落到替他看家守门了。”说话时完全忘记了我的年龄。 她见我笑着不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轻拍自己的额头:“瞧我傻的,和个小孩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抗议道:“我不小了。” 她笑着伸指点我:“过个十年好嫁人了,再来说这句话吧。” 我认真地望着她道:“二伯母,当初您便不该同意二伯父纳妾。” “哪轮得到我不同意?无子是七出之首啊!”她低声道:“别说我了,像大夫人这般出身高贵又有子女的人,搭上一条命都挡不住丈夫的纳妾,何况是我呢?” “大夫人,是大伯母吗?”我好奇地问,丁维凌那夜奇怪的举动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小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她脸一板,绝口不提了。 我气结,明明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我顺着她的话随口一问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她轻抚我脑袋,柔声说道:“以后别在老祖宗面前唱那些母子亲情的曲子。 这事犯忌讳。” 我刚想张口,她又一板脸:“什么都不许问!” 我委屈地点点头,什么破事值得这样神秘兮兮的。 二伯母抱起我,亲了我一口:“丁丁,你要乖,凡事自己醒目些,二伯母也帮不了你多少。” 我靠在她胸口,静静听着她温暖的心跳声,想起了爹娘,便问他:“二伯母,奶奶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爹娘?就因为爹是妾室所生吗?” 她浑身都硬了,一把推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急声说道:“这事从此刻起,你再也不许问别人,就当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听到了吗?” 大家族果然到处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辛,我的爹娘是一桩,丁维凌的娘又是一桩。 真是越来越让我好奇了。 我点头,二伯母长吁口气伸臂搂住我。 回到自己的家,就看到桌上放着个绚烂的彩蝶纸鸢。 我奇怪地问爹:“怎么想到给我买个纸鸢玩?”似乎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有人想到我会需要玩这些小孩玩意。 爹笑着说:“哪里是我买的。” “那是哪来的?” “是凌少爷让银涟送来的,说是谢你的。”娘端着饭菜走进来。 “哦,是他啊!”我兴味昂然地拿起纸鸢左看右看。 爹问我:“你吃过了没有?” 我点点头:“二伯母留我吃过了。”他俩毫不意外,自从我能走路后,在自己家里吃的晚餐还没有在外面吃的十分之一多。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过就是一碗烧豆腐、一碗菜汤,一碗霉菜扣肉。 爹娘的筷子基本都不碰那碗肉。 我敢保证,这碗扣肉是为我那少于十分之一的回家晚餐机会准备的。 我皱眉道:“我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些?” 爹不以为意地说:“味道挺好的。 你娘手艺挺不错。” “娘,我每个月给你的那些银子呢?不是让你多加些菜吗?” 娘尴尬的笑笑:“都替你收着呢。 反正你都不在家吃,我和你爹都吃不多,不用浪费了。” “娘——”我气急喊,胸口却梗得难受。 “丁丁,你身子不好,不能生气的。”爹见我脸色难看,慌了神。 “不想让我生气,从明天起,每餐都要四菜一汤,日日要见荤腥。 不然我就搬出去住,再也不回来了,省得见了生气。”我威胁他们。 虽然是个威胁,也是个甜蜜的威胁,爹娘对视一眼,含笑答应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中午刚下了学堂吃过午餐,丁维凌就派了两个长得很漂亮的丫鬟来接我。 两个丫鬟一个叫银涟,一个叫碧洛。 银涟和气,碧洛爽利。 我很喜欢她们。 她俩接我去放纸鸢。 丁维凌真够哥们,知道我迫不及待想玩,自己没有时间过来仍派了两个丫头来陪我玩。 碧洛是放纸鸢的高手,三两下便让彩蝶高高飞了起来。 春日晒得人暖洋洋的,碧蓝天空上彩蝶翩飞,我欢呼拍手。 可怜我个子小力气小,只能站在一边看人家放。 碧洛见我高兴,自然放得更是起劲了。 那彩蝶越飞越高,我的小脖子越仰越高,差点酸死。 远远地,有一只金凤凰的纸鸢,和我们的彩蝶越飞越近。 “碧洛姐,快收线啊。 蝴蝶要和凤凰私奔了。”我急得跳起来大叫。 银涟也在一边咋呼,碧洛手忙脚乱地收线。 不过越忙越出错,那线一时间脱了手,反倒滚出老大一截来。 说时迟那时快,蝶凤翩翩热烈烈地搂作一团爱恨缠绵,双双飞去无影。 “唉!”我失望叹气。 碧洛把线一抛,恨恨道:“哪个不识趣的家伙在那儿捣蛋,姑奶奶放的鸢儿也敢铰?” 银涟一边劝道:“你别给小姐添堵了。 一会儿找城北的张记行多做几个,让他们用最牢的线就是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两三个丫头小厮拱着一个小女孩跑过来。 一群人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小女孩一身翠色绸衣,才不过六岁左右,面如桃花,眼如春水,是个美人胚子,不输于林扶悠。 有个小厮冲上前捡起我们扔在地上的白线大叫:“郡主,就是他们绞断了我们的凤凰。” 女孩蛮横地说:“喂,你们干嘛弄断我的纸鸢?”一付自我中心、无法无天的娇纵样子。 我一看她就讨厌,论横,我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第5章 银涟、碧洛这两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都是丁维凌身边的大丫头,平时谁都要让她们几分。 此刻见那女孩出言不逊,碧洛顿时耐不住火:“咦,银涟,我记得我们中午没有吃大蒜吧?” 银涟忍住笑:“没有。” “那这儿怎么那么臭?哦,我知道了,有只狗儿吃大蒜吃撑了,上下两边一齐乱吠乱放。 一会儿要记得通知那只狗的主人,这么没教养的狗怎么好随便放出来吓坏小孩子?” 那女孩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推个小厮出来:“快,给我扇那小贱人。” 那小厮犹豫下,便卷起袖子上来欲动手。 我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丁家放肆?” 那女孩在后面叫:“给我狠狠打,万事有我。” 小厮见我衣着华丽,便绕过我,直奔碧洛。 碧洛也不是吃素的,十指尖尖,把那个小厮抓得哇哇直叫。 “没用的东西。 你们都给我上。”那女孩大喊。 余下两个小厮丫头一起涌上,碧洛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抵挡得住,只仗着一点泼辣劲儿勉强撑着。 我见势不妙,一边冲上去帮忙,一边对银涟大喊:“快去找人来。 跑快点!” 银涟愣了下,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说她跑得比较快,当即转身狂奔去搬救兵。 我年纪虽小,却穿着上乘的绸缎料子,下人们眼利知道我不是丫头身份,不敢对我下狠手,只是左右避着我,对碧洛却下手不留情面。 我大急,这样子不等银涟搬来救兵,碧洛就要吃大亏了。 我当机立断,反身朝那恶丫头扑去。 她被我计划外的一撞狠狠撞倒在地。 我扑上去扯住她头发:“臭丫头,快叫他们住手。” 她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都哭出来了。 “你个丑八怪……”敢说我丑?我大怒,就凭这个字,我这辈子和你没完了。 我用力扯她头发,任她尖叫声震天。 她的丫头听到她主子的惊叫声,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另两个小厮也要回来帮忙,却被碧洛死命缠住。 那丫头从后面一把掐住我脖子,两手用力收紧。 我胸口的气转不过来,憋得要死。 眼前金花乱冒,一片金红,我感觉得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去。 双手渐渐无力松开。 不会吧?这世上最优秀的演员,最伟大的明星难道要丧命在这两个臭丫头手上? 死丫头从我手下脱开身,立即施展大力鹰爪功,在我身上各处死命地掐。 “好痛啊!我不来了!”我心里无比后悔。 不过是一时意气,难道老天就要用我的命买单?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有个从没见过白衣小帅哥拼命跑过来,我心里一宽,反而恨他:“早些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啊?” 耳边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惊雷怒喝:“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放手!” 天籁之音啊!你们这群死人跑那么慢,真是tnnd(以后省略千句万句,因为丁丁已经晕了)! 私奔的后遗症(上) 我从阎王爷那儿晃了一圈后回到了倾波阁的软床上。 银涟守在我旁边,见我醒来,又惊又喜。 “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醒过来了。”鼻子一酸,泪珠一颗颗掉下来。 “银涟姐姐,别哭,我没事了!”我欲抬手给她擦泪,手臂木木得举不起来。 嗓子哑得一塌糊涂,好象夜半鬼语,连我自己都差点吓死。 “小姐,你吓死我们了。 都高烧两天了,大夫说要是今天再醒不过来就不行了。 老天保佑,你总算争气挺过来了!”银涟又哭又笑地。 “爹、娘——?”我吃力地问。 “五老爷、五夫人不得老夫人允许是不能进入正房的,小姐放心,少爷派了人每隔半个时辰便向他二位禀报您的消息。” “凌——哥哥?” “少爷刚才被老夫人叫过去了。” “我好痛。”全身上下都痛,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车祸后醒来时一模一样。 “怎么能不痛呢?那两个丫头太恶毒了,对一个小娃娃下这样的狠手。 静王府的郡主了不起啊?”碧洛甩帘子端着一小碗药进来,气呼呼地喊。 身上还留着不少英勇战斗的痕迹。 “你刚才去哪儿了?好一会没见你人了。”银涟一边喂我吃药,一边问她。 碧洛贼头贼脑地四处望望,极小声地说:“我到老夫人那儿去了。” “你敢去偷听?”银涟惊叫。 “小声点!”碧洛嗔她,“我听到个大秘密,你听不听?” “那还不快说,卖啥关子。” “静王爷这次是来求亲的。”碧洛冷哼道。 “求亲?求的哪位少爷小姐?”银涟好奇地问。 “还有谁?自然是看上咱们少爷了。”碧洛恨恨地。 “我呸!都把十二小姐害成这样了,还想害咱们少爷?”这下连一向温柔和气的银涟也动气了。 我被这个劲爆的消息呛了一下,扯着破嗓子问道:“凌哥哥怎么说?” “少爷只说了一句话。”碧洛拿手绢为我擦去嘴边的药汁,笑嘻嘻地说。 “说什么?” “要我娶她除非黄河改道。”两个丫环发出快乐的笑声。 我却觉得很疑惑,这话一点不像是丁维凌的作风。 他一向是我行我素,不给人留余地的。 黄河改道虽然难得,却并非不可能,历史上黄河便曾多次改道。 我不信他会不知道这些。 难道这桩婚姻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无法确定吗? 两人笑了一阵后,银涟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次闹这么大,老夫人都没有说怎么处罚我俩吗?” “有没有搞错?是她们寻衅闹事,把小姐弄成这样,若要罚我们,我可不服。” “唉,人家可是静王府的郡主娘娘,我们怎么得罪得起?”银涟叹口气。 “狗屁郡主,不就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没落皇亲嘛!”碧洛愤愤不平地嘀咕。 我哭笑不得地拍拍银涟的手,架都打完了,人也得罪了,这时候再来担心处罚是不是晚了点啊? 屋外传来声响,碧洛手指比到唇边,轻轻一嘘。 水晶帘子掀起,老夫人那的宝莲走了进来。 一进来见我睁开了眼,惊喜道:“十二小姐醒了?” 我微微点头示意。 银涟帮我答她:“刚醒过来。 嗓子疼得要命,说不成话。” 宝莲说:“醒过来就好了。 这次可真险哪!” 碧洛说:“可不是。 这两天小姐眼看着要去了,少爷守在一旁,两天两夜,眼睛都没敢闭一下啊!” 我笑笑,丁维凌这家伙总算还有点革命情谊,不枉我俩一番相交。 “对了,宝莲你来有什么事?”银涟总是有些后知后觉,说得不太好听点,就是迟钝。 “瞧我这记性。”宝莲一拍脑袋:“一会儿,老夫人会带着大家过来探视十二小姐。 静王爷一家也一起过来。” “静王来干什么?来看我们小姐死了没有吗?”碧洛心直口快地说。 银涟一把捂住她的嘴,嗔道:“瞧你这张嘴,我给你老大的爆栗子。” 碧洛吐吐舌头,偷偷瞧我,见我没生气,放心地和银涟闹作一团。 “静王爷的心思这上下没有不明白的,你们就当看场戏喽。”宝莲对那个静王一家人也很感冒。 我有些厌倦地叹口气,连养个病都不得安生。 以前当演员总还有个休息的时候,现在倒好,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连轴上演。 无奈之余,只得勉强振作起精神来。 丁维凌酷着脸一个人进了屋。 “丁丁醒了?”他惊喜地冲过来,眼中满是红血丝。 眼光扫到我颈间的红手印,脸色便沉得可怕。 “凌哥哥。”我的破锣嗓粗嘎难听得像在锯木头。 “别说话。”他俯下身来,极温柔地拥住我,面颊抵住我的头顶,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抚我的背心。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是及时赶到了。”我贪恋他温暖的气息。 二次从鬼门关回来后,我变得更脆弱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责地抱紧了我。 不多久,老夫人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杀进来。 他低头亲了我额头一下,然后轻轻抱起我,走到老夫人面前,缓缓掀开我的小衣。 顿时四下传来阵阵倒抽气声,连老夫人也一脸震惊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身上的块块淤痕。 感谢爹娘!虽然他们没有遗传给我一张好脸,总算给了我一身雪白幼嫩的肌肤。 那两个丫头的罪证效果实在惊人的好! 二伯母伤心地哭了,她现在可是丁府中地位仅次于老夫人的女性长辈。 我暗叫一声哭得好,毒丫头,你死定了!想嫁丁维凌,居然敢先得罪我这个小姑。 你的前景嘿嘿…… 果然丁维凌的脸色更黑,连老夫人也不能谅解地瞪了静王爷一眼。 静王爷尴尬地重重扇他女儿一个耳光,怒骂:“看看你干的好事?回去给我在祖宗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那刁蛮女倔强地抿着唇不吭声,泪珠在眼里晃着。 静王妃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静王爷勉强扯起笑脸:“幸亏老天庇佑,十二小姐并无大碍。 第6章 本王家教不严,得罪之处还请姑母多多见谅。” 哼,要我心甘情愿吃空心汤圆,您老的火候还欠着点。 我开始咳嗽。 假咳了几声后,刚回过魂来的身体经不住我的加意摧残,真的咳得停不住,喉咙痛得有如刀割。 这苦肉计——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演的。 丁维凌一手轻轻拍抚我,帮我顺气,一手接过银涟送上的茶盅,慢慢喂我。 嗯,是川贝雪梨,温热热的,喝下去喉咙十分舒适。 私奔的后遗症(下) 老夫人沉着脸问:“大夫怎么说?” 碧洛红着眼答:“大夫说差一点就没了,还好十二小姐命硬!” 丁维凌冷冷地说:“这事儿如何了结还请奶奶示下。” 二伯母也出面挺我:“丁丁这次受了那么大的罪,请老祖宗主持公道。” 老夫人和蔼地柔声对我说:“丁丁,奶奶来看你了。 你要乖哦!” “奶奶,丁丁很乖的。”我流出几滴玻璃泪来,跌碎了一干心疼人的心肝。 演戏多年,此刻该流几滴泪的效果最煽情我一清二楚。 老夫人转头吩咐宝莲:“去库房领些好东西来,给十二小姐补身子。” 她转身阴深深地望着静王爷,说:“你府里的那个丫环胆大妄为,眼中还有主子吗?既然你管教不好,那我来替你管。” 静王爷连忙答:“姑母愿意替侄儿管教下人,侄儿求都求不来,欢喜不尽。”我厌恶地闭上眼,这人真是虚伪地令人恶心。 丁维凌冷静地看着老夫人:“下人妄为,难道做主子的没有责任吗?” 老夫人冷冷地说:“先罚完下人,再来说主子的错。”厉喝一声:“来人啊,把银涟、碧洛拖下去。” 银碧二人大吃一惊,慌忙跪下。 我也惊讶极了,怎么这把火还惹到她俩身上了? “奶奶,银涟、碧洛犯了什么错?”银、碧都是丁维凌的丫环,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她们没有护好主子就是大罪。 不修口德、挑起事端更是罪无可恕。”老夫人面色阴沉,连声音也寒渗渗的。 “那个掐丁丁的丫头乱棍打死,银涟、碧洛各领二十棍,赶出府去。” “老夫人饶命。”银涟、碧洛跪地哭求。 这二十棍打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死也是重伤。 “不要啊!”那个打我的小郡主也惊恐地叫出声来。 “宝儿是为了救我才冒犯了十二小姐的,求老祖宗不要杀她!” 丁维凌终于沉不住气,一指小郡主,大声问道:“那她这个主谋呢?该打多少棍?” 老夫人面色难看,似怪丁维凌多事:“既然你执意要追究如柳的责任,那么如柳也领十板家法。” “姑母?!”静王夫妇失声大叫,眼神便如要杀人般地射向丁维凌。 丁维凌气怒攻心,他不过是想为我求个公道,没想到惹出了这般大的风波。 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求得公道,而是救下银涟、碧洛。 我顾不得喉咙的刺痛,扯着嗓子叫:“奶奶!”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望着我,柔声问道:“丁丁还想要什么?” “丁丁什么也不要,丁丁人小福薄,当不起奶奶的盛情厚爱。 只求奶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饶了郡主和丫头们吧!” “这怎么可以。 这些丫头如此大胆,这次若是放过了,以后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老夫人眼神闪烁。 “我……”我急着说话,一阵突来的咳嗽却让我喘不过气来。 真是应了那句广告,关键时刻,怎能咳嗽? “这事就这么定——”老夫人手一挥,就要定案。 “老祖宗!请听侄孙一言。”有个白衣男孩越众而出,望过去正是我昏迷前朝我跑来的那个。 天啊,又是个帅哥!眼角略带着几分忧郁,左颊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斯文俊雅,丰神俊朗。 即使此刻局势正紧张,我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在他身上留连了一会。 也不知怎么了,在我身边出现的都是俊男美女,反倒我自己是那个最最不起眼的人。 对比上辈子我如凤凰般耀目的光华,这样滑稽的现实,真是夫复何叹! “如言,你想说什么?”老夫人有些意外。 “老祖宗,如言愿意代如柳补偿十二小姐。”我一愣,但他接下来的话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如言能让十二小姐满意,求老祖宗饶了如柳和几位丫头。” 老夫人似也被他的话勾出了兴趣:“怎么个补偿法?” “如言愿留在丁府照顾十二小姐,直到十二小姐伤势痊愈。”温如言一脸平静,缓缓说道。 “在此期间,要打要骂,任由十二小姐。 回府时,再拜领老祖宗赐下的家法。” “哦?你肯这般牺牲?”老夫人眯起眼紧盯着他。 “如言是长兄,妹子做错的事,自然该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一肩挑起。”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温如柳尖声叫起来,静王妃重重掐了她一把。 老夫人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低头问我:“丁丁意下如何?” 这话问出来,便是等我给她找个台阶下,我若是不知趣,银涟碧洛就要惨了。 抬头望向老夫人,却在老夫人眼底深处发现一簇狡诈的光芒,如狐狸般一瞬而逝。 我苦笑。 面皮抖了抖,扯出个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下头。 “那就这样吧,如言来照顾丁丁,日后替如柳领受家法;如柳在祠堂静坐三日,参佛反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宝儿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掌嘴五十,赶出府去。 银涟碧洛罚俸半年,好好照顾丁丁,将功补过。” 这样的责罚轻了很多,我的心松了一下,总算银涟和碧洛都没有事。 丁维凌和二伯母自然也无话可说。 “丁丁,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凌儿开口。”老夫人显然心情很好。 而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我受了这么大一场罪,被她三言两语一阵拨拉,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在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万万不能吃亏。 “奶奶,丁丁是不是真的很丑啊,为啥别人要叫我丑丫头?”我幽幽泣道,再次流下一串玻璃泪来。 丑是我的心头恨、肉中刺,谁敢提它,一概杀无赦! “胡说!奶奶看丁丁就是个小美人,长大自然就是大美人!”老夫人果然够意思。 宾果!老佛爷圣旨一出,我丁丁从此晋升为美女级别,至少在丁府就是。 有那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下人们,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洛安城的大街小巷,洛安百姓都会知道丁家十二小姐是美女。 在以后的年年月月中,我一定会不失时机地向全城百姓强化填鸭灌输这个概念。 我就不信如此灌它个十几年,还能不灌出个洛安城众公认的大美女来? 圣人不是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吗?”圣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我无意中看了一眼温如言,却见那俊雅的男孩眉眼弯弯,开心地笑望我。 奇怪了,他落到我手上当奴仆还要挨棍子,这有什么可乐的? 一笑泯恩仇 感觉略好一点了,我便不顾丁维凌的反对,坚持搬回了自己的家。 温如言依约留了下来,跟着我一起回到我家的小院子。 再世为人,一家团聚,自然要抱头痛哭一番。 不过这哭也哭得实在太久了,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俩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着我的手痛陈我瘦了多少,责骂动手之人丧尽天良,一边又和温如言解释这话并不是在骂小郡主。 我既然劝不动,只好任由他们哭去。 双眼往上翻,很无聊地四处看。 丁维凌很尴尬地冷着脸,眼朝窗外,仿佛那儿长出了绝世名花。 温如言却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眼神古怪得紧。 见我朝他望来,露齿淡若春风一笑。 颊边酒窝深深,荡起一片天真的无邪,与眼角的三分忧郁混合成一种无以言述的魅力。 我对他好奇得很,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矛盾,年纪小小已经让我看不大懂了,让我有研究他的冲动。 心情激荡过度的爹娘总算哭累了,在我们的大力劝说辅之以我即将发飙的铁青面容,他俩终于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终于忍不住问温如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还是很粗很破。 他清雅绝伦地浅浅笑开,好似满树梨花朵朵绽开。 我被那道浅笑晕了晕。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短木笛,笛身残旧,做工粗鄙。 他举笛就口,吹出几个完全不成音调的单音。 “没什么,只是对传说中的小妖精很好奇。” “对我好奇?那也用不着以受皮肉之苦来做代价吧?”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他笑望我:“我是静王府的长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起来你野心不小啊!”丁维凌眯眼望向温如言,眼神犀冷如冰。 我心头一跳,他这个样子好像老夫人。 温如言晳白的指在短笛上来回轻抚,看他的动作好似这笛子是有感觉的活物般。 他淡淡说:“温招弟的野心不过只是吃饱喝足穿暖而已。” 第7章 “温招弟是谁?”我不解地问。 他倒过笛子指指自己。 “是你?”我惊讶又好笑。 招弟?我真的无法把这样一个恶俗的名字和他这样清俊雅致的人物联系起来。 “正是在下。 请容我向十二小姐自我介绍,鄙人姓温名如言,字招弟,乃静王府的养子。”他潇洒地弯腰向我施礼。 “原来你是养子,难怪你和静王爷长得不太像。” “太像了别人不是要怀疑我是私生子了?”他倒有心情自嘲一番。 丁维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不知道你接近丁丁有什么目的,但我警告你,别在丁丁身上动歪脑筋。 否则——” 温如言纵声大笑:“难道我不是静王养子?” “你懂我的意思。” 笑声渐歇,温如言的目光幽冷,吐字如冰:“否则如何呢?把我剁成肉泥还是踩到十八层地狱?”猛一抬头,明灿灿的眼眸紧紧锁住了丁维凌。 两人视线相交,顿时爆起一片火花。 我猛地发现,自进门以来,这还是温如言第一次直视丁维凌。 但是天干物燥,这样火爆的场面还是少来为妙。 我轻咳一声。 丁维凌缓缓转回目光,关切地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柔声说:“丁丁,你好好休息,凌哥哥一会儿再来看你!” 我愉快地和他挥手作别。 这个房间太小了,容不下两尊大佛。 送走一尊后,顿时感觉房内清风徐徐,无比舒畅。 “他走远了,你不用再挥手了。”他揶揄我一句。 我不来追究他,他倒还来笑话我?温如言,你真是个可敬的人,勇于牺牲奉献自己,娱乐我枯燥的生活。 我突然毫无征兆地笑得无比灿烂。 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低头理理衣裳,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疑惑地望住我。 “温招弟的野心是吃饱喝足穿暖,那温如言呢?”我灿笑着问他。 “温招弟不就是温如言吗?”他的语气淡定而平静。 “是或不是,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假惺惺地笑。 温如言展眉一笑:“这世上本来便没有温如言,你这问题不通!”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拈起一块糕点,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我浑身不爽,这人也太当自己不是客人了。 我冷冷问道:“你跟我很熟吗?” 他自得地说:“现在还不太熟,以后会熟得不能再熟。” “那就等以后熟了再说。 现在你是来服侍我的,不是让我来看你享受的。”我莫名地有些懊恼,好像见不得他如此悠闲享福。 他有些错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糕点,苦笑着说:“你现在的表现倒是比较像个正常小孩。”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上的糕点,伸手拿起一个青花碗放入一块米糕,倒入温水,拿勺子搅拌成米糊状,端着碗走到床边。 我对他的细心还是蛮受用的,总算他知道我喉咙不适,吞不下干干的糕点。 “啊——,请十二小姐赏脸张嘴,奴才服侍您进餐。”他夸张而优雅的动作让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我自己也有点糊涂了。 他说:这世上本来便没有温如言!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啊,我倒是小看他了。 很多年后再提起此事,他总说,这辈子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莫名其妙的一脸阳光。 他说那种充满了算计的笑容出现在我天真无邪的脸上,让他全身毛骨悚然,背脊发凉,总觉得一脚踏进了我的陷阱。 我则总是心有不甘,一碗米糕便贿赂了我,实在太掉价了。 至少也要吃上十顿八顿的鱼翅海参嘛! 而丁维凌更是郁闷,他说要是知道温如言这家伙以后会成为甩不脱的噩梦,那天下午就算是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他也不出门,誓要把温如言清扫出门。 但不论怎么说,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我和丁维凌都在一念之差下,为温如言的正式登堂入室造了级台阶。 那一天,我俩确实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从此,我的身边除了凌哥哥外,又多了一位言哥哥。 凤琅or凤郎(上) 当落红随春水一次次飘走后,指间的岁月便在刹那间轻弹挥去。 这一年,我已经八岁了。 丁维凌开始和二伯父学习经商。 他对于经商一道极有天赋,二伯父时常夸他能举一反三,洞悉商机,是天生的商人。 但大伯父却不这么想。 他一心想要自己的独子入仕为官,出人头地。 只可惜丁维凌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父子二人矛盾重重,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如言是一日比一日喜欢往我这儿跑。 当年的那场风波后,如言与我成了密友,也和丁维凌有了交集,这种局面让他在王府内的地位超然了许多。 静王府的攀亲计划,只要是洛安人便没有不知道的。 而我便完全如设计好那般,做一条幸福的米虫,快快乐乐地享受着美好的童年生活。 要知道这世上最恐怖的死法无过于被人掐死。 清醒地一分分沉沦,明白地一点点模糊,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躯体隔绝了呼吸,每一秒都是极度无限的延长,不知道何时是个了结。 同样的感受上吊也有,不过上吊好歹是人家自愿,被掐却完全是被迫,其中的挣扎更形之于外,也更加惨烈万分。 再度从鬼门关晃回来后,我变得脆弱许多,开始依恋一些以往完全不在意的东西,比如感情、比如快乐……总而言之,活着便成了最美好的幸福。 现在的我是丁府中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二伯母摆明态度视我为女;丁维凌永恒不变的冷漠表情因我而显露了不为人知的柔情,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老夫人的拍案定论更让我领跑于第三代中的诸多兄姊。 我便是那快乐的丁丁小妖,所有人都宠着我、让着我、爱着我。 今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天蓝如洗,青碧得不染半点尘埃,带着水意的空气鲜活得撩拨着我。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小声在叫着,快来,快来! 放下手中的桃花,我一把拽起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的温如言,劈手抢过他的书,往窗外一扔。 “啊呀,我的书!”温如言手忙脚乱地跃去接住书,姿势笨拙,差点摔个狗啃泥。 “看你这身手,再念下去就真要念成个书呆子了。”我撇嘴嘲笑他。 “你看人家凌哥哥武功多帅!” “丁丁,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用扯上你凌哥哥。”他拍拍衣裳上的灰,然后卷起书来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涎笑着拉住他衣袖说:“还是言哥哥最明白我了。 陪我出去逛逛吧,人家好闷啊!” “我看你是又手痒想花钱了,别忘了,二夫人交待过,你最近都要闭门思过。” “没有没有,纯逛街而已。”我略有些心虚地打哈哈。 “你会纯逛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上次逛街突然想吃地道的四川火锅,就逼着丁维凌挖了成都鼎记的大师傅连着那锅镇店老汤一起搬到洛安城来侍候大小姐你;再上次逛街看中了西域来的十彩波光纱,说西域的东西这也有趣那也漂亮,丁维凌又千里迢迢派人去西域大肆采购;上上次……以你的流水花钱法,我真怀疑丁家怎么还没有被你败完?”他似笑非笑的倚在桌边,一脸欠扁的神色。 “都说了这次不花钱了,你看我一两银子也没带。”我愤然嚷嚷。 “你的历史太辉煌,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我气愤地甩掉他的袖子:“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一点小事也推来托去。” “朋友当然是朋友。 不过我理解的朋友和你的定义完全不同。” “什么你定义的我理解的啰哩叭嗦一大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去不去?” 他很温文的端起茶碗、揭盖、吹气、喝茶,半晌才对上我快喷火的眼睛,笑叹道:“去,我能不去吗?” “好,真够朋友。”我大喜,大力拍他的背。 他闷哼一声,闷闷的说:“做你的朋友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还要什么好处?朋友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拿来利用的吗?”我睁大眼,天真无邪地望着他。 他一口茶差点喷出。 赶紧放下茶碗,拿起我的笠帽,闷着头往前猛走。 我在他后面嘿嘿地笑。 算算时间,丁维凌马上就该到家了。 我不带钱,可凌哥哥身上有钱啊。 我自己不花钱难道还能挡得住别人为我花钱吗? 快出大门时,迎头撞上了丁维凌。 “丁丁,你急匆匆地去哪儿?”丁维凌眉头一皱,一手提了我衣领把我拎回来。 多年来,在他眼里,温如言始终就是一团空气。 “凌哥哥,言哥哥带我出去逛逛。 真的,只是逛逛,什么也不干哦!”我的大眼睛就像小鹿班比一般可爱又无辜。 “什么也不干?我信你才怪。”丁维凌总算抬眼看到了温如言,鼻孔略抬轻轻喷出一点气体。 温如言只是站在一边淡淡笑着,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凌哥哥,你忙了一天太累了,先去歇着,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第8章 我拉着温如言就想跑。 “站住!”丁维凌的手如铁铐般牢牢锁住了我的胳膊,只听他说:“我也一起去。” “啊?凌哥哥不累吗?”我的脸上惊喜交加,眼中射出渴盼又不敢置信的炙热光芒。 “不累。”丁维凌宠溺地摸摸我的头,牵起我的小手往前走。 我兴奋得意地回头朝温如言比个v字手势,却见他一脸“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神气。 什么啊,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嘛! 我们三个人坐着豪华马车来到了洛安城最繁华的麒麟街。 麒麟街上的铺子做的都是富家生意,是以街上行人虽然不多,却个个是华衣美服、婢仆成群。 街上石板全是用上好的雕花青砖铺就,挺宽阔的,足可供两辆豪华马车并驾齐驱。 街两边的栋栋小楼都是飞檐翘角,美轮美奂。 丁维凌为我戴好笠帽,拉上水蓝色的轻纱,小心地把我抱下马车,挥手打发了车夫走。 “快要到夏天了,要不去看看有什么时新的衣料多做几件?” 我摇头:“丁家自己就有洛安最大的绸缎庄,我的衣服已经多得穿不完了。” “那要不去添点首饰?今天见到玉生行的王老板,说来了不少新货等你去看呢。”丁维凌低头柔声问我。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自午后便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似乎有什么在我心底深处催促着我往这儿来。 我心不在焉地跟着丁维凌踏进玉生行,随手挑了几件小饰物。 温如言低声问我:“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也低声答他:“不知道,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凤琅or凤郎(下) 结完帐的丁维凌过来听到我们的话,狠狠瞪了一眼温如言,揽住我柔声说:“有凌哥哥在,天坍下来也不要紧。” 我笑着一手牵一个,拉他们继续逛。 走了几家铺子后,前方右手边出现了一条深巷。 我好奇地朝巷里探头望去,空巷寂寂,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他俩。 这里是黄金地段,怎么会有这么一条深巷出现呢? 温如言含笑望向丁维凌,我纳闷地跟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向丁维凌。 丁维凌崩紧了脸,一言不发。 什么地方这么难说出口!?难道是——? 我咯咯笑起来,轻扯丁维凌衣袖:“凌哥哥,莫非这里便是花街?” 丁维凌尴尬地四处张望,脸上有些挂不住。 温如言眼光迷离,淡淡一笑:“洛安城内最著名的云氏姐妹花的场子便在这条巷子尽头。 是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的销金窝。”语气中份外加重了达官贵人这四个字。 “哦——”我意会,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丁维凌。 他气结辩道:“我只是跟二叔来过几次,都是为了谈生意,什么都没有做。” “是——吗——?”我拖长了音调。 看他一脸气急败坏,心底乐开了花。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太厚道地以裂开丁维凌的一百零一号表情为生活的至高乐趣,而他也总是不负我望,在我身边才比较像个人样子。 巷深处传来一声闷闷地重物坠地声。 我好奇地再望了一眼,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丁维凌脸皮超薄,再在这儿待下去,面子就要挂不住了。 开玩笑也要掌握分寸,这个道理我当然懂。 我一笑拉住丁维凌转身欲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跌跌撞撞的奔跑声,然后便是一阵喧哗。 在无数的喊叫声中,赫然有个名字挤开了一众干扰直入我耳廓——凤琅! 我浑身一激灵,脸色顿时煞煞白,真的是凤琅吗?老天爷把他也带来了? 我在现代无心无情地卖张脸皮赚钱,可凤琅不是,他是个有学问有热情的好孩子。 就算我们姐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两回,可在我心里,他实实在在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他在现代一直生活得很好,按时间推算,他现在应该已经拿到博士学位了,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心爱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 我——不想见他。 离开了我,他才能撇开阴影,得到真正的自由。 凤琅,我的弟弟,我们凤家唯一的正常人,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你不要来。 一定不要来! 我加快脚步,几乎可以算是小跑地冲出小巷。 丁维凌赶上来,紧紧抱住我,紧张地问:“丁丁,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手凉成这样?” 我抖着身子把头埋入他温暖的怀里,像只小鸵鸟般地拼命摇头。 温如言缓缓走到我身边,他犀利的目光让我芒刺在背。 “丁丁,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激动地对他叫。 他只是深深望着我,我的激动在他深不可测的幽黑中渐渐沉没,胸口升起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在那种好似洞悉人心的智慧下,我又不由得在心底愤怒咆哮。 如言,为什么——你要把我生生劈开,让虚弱的血肉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说什么做什么,如果没有一只手及时抓住我的裙角的话。 我愣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部冻结。 一只晶透如玉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裙子,指甲上淌出滴滴鲜红的血液,落在雨后的泥泞中,妖异地眩目。 我无法克制地缓缓蹲下身去,用尽力气才能维持住手脚不颤抖。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俯卧在脏污的泥泞中,身上的白衣早已污成一团,全身鲜血淋漓,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他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着我,一双狭长的凤眼,秀挺的鼻梁,眉若远山不画而黛,唇若胭脂不点而朱。 他这一抬头,便如出泥的莲花,只见到他满身芳华,再没有了半分狼狈。 我心中的震撼不下于台风刮过,难以形容。 看到他——便好似看到了前生的凤菲菲。 我颤抖着伸指轻轻抚过他晶莹的脸,这样熟悉的触感啊! 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臭小子,跑得倒快!”一人伸脚狠狠踢他瘦弱的身子。 我不假思索地扑上去掩住他。 那人重重一脚踢在我肩部。 我闷哼一声,颓然倒在男孩身上。 右边肩膀麻得没有知觉,连痛也不觉得了。 丁维凌大吼一声,抢上来扶起我。 他把我护在怀里,迭声问:“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木然摇头,眼睛却只盯着地上的白衣小男孩。 他好似吓傻了,一味愣愣瞧着我。 丁维凌也看清了那个男孩的容貌,全身一震后,眼中却是全然的厌恶,再也不看他一眼。 温如言神色森然,缓缓走到那个踢人的打手面前,闪电般出手,重重地扇了他两个耳光。 那打手便远远飞了出去。 如言一向是清雅脱俗的,这般阴森狠厉的样子让我也吃惊不小。 那帮打手大怒一起攻向如言。 我一惊,如言不会武功啊!“凌哥哥!”我急叫。 “不用担心,温如言的武功好得很。 我也未必能赢他。”他冷漠地说。 “言哥哥会武功?我怎么不知道?”我茫然。 “你不知道的事又何止这一件?”他的话中充满了讥讽。 原来如言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很高,甚至有可能超过了丁维凌。 如言,你为什么瞒着我?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我胸口一阵纠结。 是我活得太单纯了吗? 战斗很快结束,四个五大三粗的打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头肿得像猪头。 我顾不上眼前的乱局,低头柔声问男孩:“你叫凤琅,琳琅的琅?今年几岁了?” 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怯怯地说:“我叫凤郎,郎君的郎,今年八岁。” 我腿一软,全身都松了劲,踉跄倒退几步。 他不是凤琅!他是凤郎!!天意!!! 凤姐pk云姐 我拿手绢擦去凤郎脸上的泥,一股柔情在我心间缓缓盈动。 凤郎手臂上有青紫的鞭印,我心蓦地收紧:“他们打你?”凤郎怯怯地点头。 我伸手搂紧他,心疼得无以言说。 温如言目光灼灼地看了凤郎半晌工夫,微笑说:“丁丁喜欢他,就留下他罢!”我感激地向他点头示意。 丁维凌却冷哼一声:“他是哪家的逃奴都不知道,你们就想留下他了?” “啪啪”一阵鼓掌声,有个娇柔的嗓音娇滴滴地说:“不愧是凌少爷,见事就是比常人明白!” 青石路上环佩叮铛,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宫装丽人从巷子深处走来。 两个丽人二十多岁,一着娇黄纱衣,一着嫩绿纱衣。 身段婀娜,纤腰款摆。 眼波流动似能勾魂夺魄,唇角微微扬起媚意横生。 凭我在娱乐圈多年摸爬的经验,一看就知是风尘中打滚的人。 两人身后跟着三十几个大汉,穿着统一的蓝色劲装,袖口处都绣了一朵白云。 温如言腰杆挺得笔直,肌肉攸地绷紧,淡漠的脸上却看不出波纹:“两位云嬷嬷好大的排场!” 我恍然,原来这便是城内鼎鼎大名的云氏姐妹花——云飞尽、云林深。 第9章 洛安城最大的两处花馆——云飞尽处、云林深时便是她姐妹的场子,一家是妓馆,一家是象姑馆。 云氏姐妹背后靠山很硬,在洛安城内势力极大。 我是久闻其名了,今天才知道这著名的销金窟原来便在这繁华背后。 云氏姐妹果然有意思,花馆的名字有味道,连地方也安排得够心思。 “我们姐妹不过混口饭吃,小家子气,让温公子见笑了!”云林深笑得风情万种。 云飞尽接口道:“有日子不见温公子了。 难不成温公子改了脾气,好上男风了?” 原来不仅丁维凌来过这儿,温如言也是来过的。 我斜眼瞟他,冷哼一声。 他尴尬地朝我笑笑,头微微摆动,似在说让我别信她俩的话。 见我们这边尴尬不语,云林深接着又说:“也难怪温公子,凤郎确实太过漂亮。 温公子若真是看上他了,待我把他调教好了,温公子包了他便罢。”说罢掩嘴而笑,媚眼轻瞟。 温如言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丁维凌也有些尴尬。 他俩纵使心计再深,手段再辣,究竟脸皮还嫩,对付不了这帮浑身涂了油的老女人。 关键时候还是我这个小女人出面吧!当初在娱乐圈浸的一身油正好在这对姐妹花身上重展威风。 我轻咳一声:“这位小云嬷嬷,凤郎是你这边的人吧?”先把云飞尽排开一边,一次专心对付一个人就比较有胜算了。 “唷,难道这位小妹妹也看上凤郎了?”云林深故意大惊小怪地。 我当没听懂她暧昧不清的话,管自说道:“我刚缺个小厮,就他好了。” 云林深没想到我脸皮那么厚,倒是有些诧异:“凤郎这般容貌,将来必是我馆内的头块红牌,怎么能轻易卖给你?” 我冷笑,一手揪住凤郎外衣,把他扯到身边。 “凤郎才八岁,小云嬷嬷还要花好多银子养他。 要是其间他不小心生个大病,不幸变丑了甚至归了天,小云嬷嬷的算盘就打不响了。” 云林深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小女孩会有这么利的嘴,放下先前的轻视,振作精神认真对付我。 她媚笑道:“话说得虽然有道理,但若是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网我的算盘岂不是拨得又快又响?” 我一手拂开面纱,对她绽开一脸无比灿烂的阳光。 温如言老说他最怕见到我这样的笑容,不晓得对云氏姐妹会不会有效? 宾果,云林深有些慌神。 趁着她心神不宁,不及深思的一刹那,我拔出金簪,对住凤郎那张倾城之脸。 “你要干什么?”云林深尖叫。 我柔声问凤郎:“要是我毁了你的脸,你怕不怕?恨不恨我?” 他呆一呆,然后坚定地摇头:“男孩子要漂亮做什么?” 我柔声赞道:“好孩子!” 歪着头得意洋洋地对云林深说:“我是小孩子,手上不太知道轻重,万一不小心划坏了,小云嬷嬷千万别怪我哦!” 云林深气白了脸,略一示意,打手便往前跨了一步。 我拉住凤郎退后一步,丁维凌和温如言齐齐跨前一步挡在我们身前。 我狠一狠心,手上略一用力,凤郎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上便沁出了一粒血珠。 鲜红的血液在雪白肤色映衬下美丽而妖异。 “住手!”云林深气急败坏地叫。 “小云嬷嬷这就心疼了?”我镇定地望着她们。 天知道其实我已经腿软得快站不住,目光虽是望着他们,其实根本是透过他们,望向极远处。 凤郎感觉到我的颤抖,反倒是他勇气十足地用他的身体撑住我。 “小妹妹,一切好说话。”云飞尽出来打圆场。 我见她神色不对,厉声喝道:“都站着不许动,谁敢动一下我就不客气了!”手上再一用力,鲜血细细流出一串。 “不许动!”云林深有些狼狈地大声叫。 她的眼光恶毒地刺向我,如果眼光能杀人,我自然已经早就被杀了n回了,只可惜我不痛也不痒。 “小云嬷嬷想清楚了吗?”我天真无邪地样子此刻一定很刺眼。 云氏姐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温如言斯文地挥挥袖子,笑笑说:“凤郎的脸若毁了,云嬷嬷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就算闹到官衙去,大不了赔点银子买了凤郎,我们反正是买小厮,也不吃亏!” 说得好!我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关键时候,丁维凌终于开口道:“丁府十二小姐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云嬷嬷难不为了一个象姑就要和我们丁家、和静王府做对?” “原来这位就是十二小姐。 久闻大名!”云飞尽脸色略变,丁家十二小姐的传奇故事在洛安城内传得如火如荼,喧嚣震天。 版本之多,简直可以写一本《丁丁志异》。 若以知名度而论,只怕丁维凌、温如言加起来还不如我。 云氏姐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七窍玲珑的人,短短一瞬间,各种利害冲突尽皆算过一遍。 云飞尽冲着我们嫣然一笑:“既然是十二小姐看上凤郎,那也是我们姐妹的荣幸,是凤郎的福气。 就把凤郎卖断给丁府吧!” “错了,不是卖给丁府,而是卖给我。”我认真纠正。 “既是十二小姐私人要买,那我们也不敢胡乱开价。”云飞尽从善如流。 “请两位嬷嬷开价。” 云林深缓缓伸出两指,曼声道:“二百两。” 凤郎吓一大跳:“我爹刚刚才十两银子卖的我。”这年头寻常百姓家一年用度只需二两银子。 二百两已是巨款了。 我咯咯笑出声来。 云林深斜眼看我,不悦地问:“十二小姐觉得价格不合理?” “哪里哪里!云嬷嬷见识渊博,心胸宽广,只收我两百两银子那是给我天大的面子。”我大大一顶高帽子奉上。 果然两人的脸色好看多了。 “我给云嬷嬷四百两银子。 以后凤郎跟了我,大家在洛安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位嬷嬷就多行个方便。”我满脸堆笑。 云氏姐妹若有所思,云飞尽上下打量我:“十二小姐不愧是十二小姐!飞尽这厢有礼了!”她竟朝我福了福身。 我见她们已无恶意,放心地放下簪子,长吁出一口气。 云林深一挥手,众人便簇拥着她们往回走。 丁维凌高叫:“云嬷嬷怎么不拿银子就走?” 云飞尽远远回眸一笑:“有十二小姐在,飞尽、云深岂会怕你们赖这点银子!”一众人身影没入巷中渐渐看不清。 我冷哼道:“卖身契还在你们手上,你当然不怕!”不过心里对云氏姐妹的见机果断也是挺佩服的。 难怪两人能够做花国第一,实力不容小觑。 见她二人走远,我抽出手绢按住凤郎受伤的脸。 凤郎做梦般的问我:“你真的买了我?我不用回象姑馆了?” 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别怕,一切有我为你做主。” 他松口气,安静地站到我身后。 温如言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我,神色兴奋而古怪,我看不懂他的表情。 “你真的要把他留下来?”丁维凌脸色很臭。 “当然。”我理所当然地点头。 “四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让他走,这钱我便替你出。” “不用了,这钱我本来就是要自己出的。”他皱眉,显然是想起了我刚刚说的那句是我买而不是丁府买的话了。 “他是一个象姑,这样的人你也要?”他的脸发越来越难看,看向凤郎的眼光简直像是要吃了他。 “他不是。 你没听到吗?他爹刚刚才卖了他。”我忍不住驳斥。 我容不得任何人污蔑我的凤郎,即使是最亲近的丁维凌也一样不能。 “一日是妓,终生是妓。”丁维凌说得很冷酷。 “妓只是用来亵玩的。” “凌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你怎么这么冷酷残忍?” “我冷酷?我残忍?”他涩涩地问,声音很低,就像是在问他自己。 “既然让我遇见了凤郎,我就绝对不会抛下他不管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丁维凌深深望住我,眼神中充满悲痛和绝望。 我差点被他那异乎寻常的绝望打倒。 他问我:“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一定要留下他?”我感觉到身后的凤郎紧张地浑身战栗着。 “是。”我深吸口气,坚定地说。 我不能放弃凤郎,绝不能。 老天让我的前生充满了对凤琅的罪孽感,我不能让今生的自己再次在这种无休止的罪孽感中渡过。 “你不后悔?”他一字一字地问。 我痛苦地闭一闭眼,清晰地感觉到我俩之间有一种东西悄无声息地撕裂、消逝…… 我泣不成声地胡乱摇头。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过我的脸颊,沾走了一串滚烫的泪。 “如你所愿!”他说。 到处是秘密 回程的路上马车上一片死寂。 四人默默坐在宽大的车厢里,谁都没话说。 凤郎瑟缩在我身边,连呼吸都变得轻浅得近乎无声。 我怜惜地看着他瘦小的身躯,和我同岁的男孩子,个子居然还没有我高,单薄得好象风一吹就会跌倒。 第10章 我暗暗琢磨着如何给他补身体,还寻思着给他制定个锻炼计划。 温如言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波澜不兴,而丁维凌一直处于失神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在心底叹气,他们都以为我疯了,花四百两买个小厮。 若是寻常小厮,四百两便是一百个也买了。 但是凤郎,别说四百两,就是四千两、四万两,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知道他不是凤琅。 我深深感谢老天让凤琅仍然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生活下去,没有了可怕绝情的凤菲菲,凤琅一定会活得更好。 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凤郎带着鼎盛的姿容悄悄来到我身边。 这样倾国倾城,丰盛到极致的美丽我曾经是多么熟悉。 老天以惊人的幽默感安排了这一出恶搞剧。 当年,我在娘胎里霸占了属于凤琅的美丽,而今,我被迫沦落为渴望蜕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当年,我挥手遗弃他时是八岁;而今,在“他”八岁时,我再度收养了“他”。 走下马车时,我抬头仰望云深处,白云悠悠,碧空如洗。 好一个青天白日! 命运这东西,真是玄妙得不可思议。 丁维凌大踏步走进门,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我心中隐隐作痛。 凌哥哥真的不原谅我了? 凤郎不安地绞着手指。 我叹口气,眼前还是先顾好凤郎吧,丁维凌明天再去安抚他好了。 我伸手拉住凤郎的手,问他:“你信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眼中是满满的崇拜和信任。 “既然信我,就要学会把你的手交给我。 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便会保护你一天。” 凤郎的眼攸地亮起来,绽出耀目的光华。 我微笑望住他,欣赏他无匹的美丽。 他轻声说:“不是应该是男人保护女人的吗?” 我失笑:“凤郎想保护我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大笑,心情豁然开朗。 “那你就要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有男子汉才有资格保护我。” 转头拜托温如言:“麻烦温大侠教他些武功。 不用什么打打杀杀的,只是叫他练得强壮些。” 温如言倚着车窗把玩着自己的指尖,淡漠地说:“我为什么要教他?” “凭我不知道你是温大侠,这个理由可充足?”我冷冷道。 他失笑叹气,和气地对凤郎说:“跟着我练武很辛苦,我怕你坚持不住。” 凤郎恳切地说:“任何苦我都不怕,我一定要长成男子汉!” “那好,就从明天开始吧!”温如言刷地一下挥下车帘,清叱一声:“走!”马车辘辘向前,驶向静王府。 和丁维凌翻脸的后果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次日清晨,当我准备好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惴惴不安地跑去倾波阁,等来的却是丁维凌离家的消息。 “小姐你不知道吗?少爷天还没亮就和二老爷走了。”银涟奇怪地望着我。 “他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不知道啊,少爷说这次会到很远的地方,要走很长时间。”碧洛叽叽喳喳抢着答。 没有半分预兆的晴天霹雳把我劈得晕头转向,他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我张大嘴茫然四顾,一个凤郎就可以让他抛下我们六年的情谊不顾了? 我一路垂着头走回自己家,丁维凌这般小题大做,也太小家子气了。 奇怪的是就连天天报到的温如言也不见人影,直到十天后他才突然现身。 “你舍得现身了?”我没好气地问他。 “我有事。”他答得简短。 “你们一个个都莫名其妙,你说你有事,一连十天不见人;凌哥哥更绝,这一走连几时回来都不知道。” “怎么,你想我了?”他笑眯眯地伸手轻抬我下巴,一脸登徒子相。 “去!谁想你。”我一把拍开他轻佻地手。 “你自己答应凤郎要教他武功的。 他可是天天盼着你来呢!” “原来不是你想我,是凤郎想我啊!”他眼神一黯,旋即唇角勾起一丝倜傥的笑意。 “凤郎长得不错,他要真是倾心于我,我倒也可以考虑。” “你找死啊!”我大怒,一掌拍在他左肩上。 “凤郎是我弟弟。” 他闷哼一声,脸色刹时雪白,雪白的衣裳迅即渗出一片血红。 我拍下时已经感觉到不对,此刻更是再无怀疑。 抢上去要解他衣服。 “哎哎,你怎么随便脱男人的衣服啊?”他左躲右闪,伸手抵住我不规矩的手。 “你受伤了!”我点明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让我看看伤口。” “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两条路:一、你自己脱;二、我帮你脱,你自己选择。” “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我让奶奶、二伯母他们来看你。”我毫不犹豫地立起,拔腿就走。 他长叹着拉住我,废然道:“我自己脱。” 我得意地回头,却在看到他的伤口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某种我不知道的利器砍在他的肩骨上,深可见骨,几乎便要劈断了他的肩胛。 “你……”我颤着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伤痕周围,只觉心痛如绞。 这么重的伤,亏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你别害怕,这种伤是硬伤,死不了。 养上一个月,什么事都没有了。”他还反过来安慰我。 我趴在桌子上泪如雨下。 怎么才过了几天,所有的人都不再单纯? 温如言顾不了没穿妥的衣服,慌张地拥住我,故作轻松地说:“叫你不要脱我的衣服,男人的衣服怎么能随便脱,这下长针眼了吧?” “死样。”我的情绪发泄了,人也清醒过来。 抬起头问他:“你是怎么受的伤?” “我和仇家决战,不小心受了点伤。”他轻描淡写一言带过。 “说重点!”我不满。 “重点就是——”他顿了顿,斜眼睨我。 “你真的要听?这事关系到我的师门秘辛,我只能讲给我的娘子听,你确定你真的要当我娘子?” 他温暖的气息轻轻喷在我颊上,优雅好闻的薰香撩绕在我鼻端。 清俊的少年已经初初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长为真正的男人。 我突然心跳加剧,脸颊涌上一团热红,气急败坏地喊:“把你的秘密掖着藏着,我看你这辈子就是肚子烂了都没人可讲。” “呵呵,你诅咒我哦。 要是我真的讨不到娘子,我就娶你当我娘子。”他搂着我哈哈大笑,胸腔里回荡着闷闷的回响。 “你笑吧笑吧!我可是洛安城最热门的人,还轮得到你挑挑拣拣后来将就?早八百年前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 “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你?”他挑眉,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怎么?”我也对他挑眉。 我俩相视大笑,笑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 “丁丁,为什么你对那个凤郎那么特殊?”我以为他不会问了,但他终究还是问了。 我为难,穿越的事太过玄妙,难道说自己是借尸还魂? 正犹豫间,只听他说:“凤郎长得很像某个人吗?” 我心神剧震,如言真的可以看穿人心!我侧首笑着说:“凤郎长得漂亮啊,这般的绝色难道不值四百两?” “你真的是这么想?”他的眼眸幽深如寒潭,我不自在地别开眼。 “实话就是我很想有一个凤郎这样的弟弟。”这确实是实话,每一个字都百分之百不打折扣。 只不过是实话中的一部分而已。 “你若真当他是弟弟,那便是他的福气了。”如言微笑着轻轻握住我的手。 “也许是我的福气也说不定,凤郎说将来要保护我呢!”我为我可爱的弟弟骄傲地耸耸鼻子。 他伸手拧我鼻子,我哎呀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报复地要挠他痒痒,却被他正正抱个满怀。 宽阔有力的怀抱,细致光滑的肌肤,一阵好闻的淡淡麝香传来,我舒适得简直不想起来。 他轻轻摩梭我的头顶,低声叹道:“我的丁丁也有小秘密了。” 我在他怀里轻笑:“丁丁有秘密、言哥哥有秘密、凌哥哥也有秘密,大家都有秘密,这不是很公平?” “你说得不错。”他把头轻靠在我肩上,脸颊紧贴着我的脖子,暖暖地拥住我。 “啊!”有人在门口低叫,迅速地跳出屋去。 是凤郎! 我大笑着从如言怀中跃起,奔出去把他叫回来。 他一进来看到温如言,不自在地垂下头不敢看。 我也不打算再解释什么,这种事不说还好,越描越黑,何况我也没有必要和自己的弟弟解释什么。 我利落地为温如言的伤口缠好布条,又帮他穿上衣服。 凤郎这才发现温如言受了伤,关心地问:“温少爷受伤了?” 温如言懒洋洋地倚在床上说:“可不是吗?” 我笑啐如言:“受个伤你还光荣了?”转头交待凤郎:“言哥哥受伤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包括我爹娘在内。” 凤郎乖巧地点点头:“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又见林扶悠 从这日起,凤郎上午跟着我念书习字。 第11章 待温如言身体好点后,下午便跟着温如言练武强身。 丁维凌这个没良心的却是一去便音信全无。 我只能在家宴中偶尔从老夫人嘴里得知一星半爪,知道他曾到过哪些地方。 当凤郎在我的精心调养下,彻底绽现出自己的风采时,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我几乎以为丁维凌不会回来了,起初日日倚门而盼的希望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沉淀成灰心丧气的失望。 但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了等待的时候,碧洛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丁维凌回来了。 现在已经快到大门口了,三伯母带着几位细姨娘和她们所出的子女正在迎候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凤郎正帮我梳头。 他心灵手巧,能编出各种很复杂的发髻和发辫。 碧洛说话时,我正拿着一对罕见的血玉晴蜓发饰对着阳光欣赏。 碧洛一阵连珠炮后,我心神一阵恍惚,猛然站起,手中的玉饰坠落。 他回来了?我啊地叫了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提起裙子就跑。 我仿佛听到碧洛在身后急叫:“小姐,穿上鞋。”但我真的顾不上了,也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远远地,就看到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地耀眼光芒。 这一年来,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外面风沙的磨砺已经让昔日的少年现出铮铮光华,成为有担当的男人了。 我扬手欲待招呼:“凌——” 却惊见他俯下身和身旁一个女孩说话,神色温柔,一副小心呵宠的样子。 那女孩十三岁左右,芙蓉脸儿冰肌骨,浑身洋溢着弱质盈盈的闺秀风范,我见犹怜。 我惊呆。 这个是我认识的那个只有一百零一号表情的丁维凌吗?那样的温柔不是只有面对我时才有的吗?难道在这一年中,已经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低头看自己衣裙不整、发丝零乱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跑出来太荒唐。 我悄悄转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退走。 王姨娘却看到我,大声叫唤:“这不是我们十二小姐吗?”我敢肯定她是故意的,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恶意的笑。 我无奈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迎上丁维凌深沉的目光。 三伯母笑着朝我招手:“丁丁快来,见过你林姐姐。” 那女孩闻言娉娉婷婷地上来拉住我手,亲热地说:“丁丁表妹,好久不见了!” 丁丁表妹?大家族的弊端之一就是亲威多得比牛毛还要多,大街上砸块砖下来,说不定砸到的就是某个远亲。 救命啊,谁来告诉我这位美女是哪位贵亲? 见我愣着,林美女很知情识趣地自我介绍:“我是林扶悠,几年前我们见过。 那时你高歌一曲,技惊四座。” 原来是她,正牌的嫡亲外孙女回来了。 长大了比小的时候更有气质也更美丽了,我都没认出来。 王姨娘有些尖酸的得意笑道:“老夫人想林姑娘了,特地让凌少爷去姑苏把姑娘接来住两年。”她显然很得意有人来分我的宠。 住两年?这个林姑娘可不是红楼梦里的林姑娘,人家父母双全,荣华富贵集于一身,这个住两年意蕴深远哪! 丁维凌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才淡淡和我招呼:“一年不见,丁丁长高了不少。”语气淡漠,完全不似以前的亲密无间。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这样的丁维凌太让我陌生。 最后勉强堆起笑脸说:“你也长高长壮了。”也更帅了——他眼光一转,落到我赤裸的足上,眼神在我的足趾上流连不去,目中暖暖地有些笑意涌上:“丁丁,你来得很匆忙啊!” 我低头望见自己光裸的足,小巧的足趾在大理石上如白玉般透明无暇。 顿觉众人视线齐集足部,一时间大臊,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我微缩起足耻,干笑着慢慢后退。 凤郎悄无声息地拿着一双丝履来到我身后。 一阵微风起处,廊外的樱花瓣纷飞飘落,绯红落上他晶莹如玉的脸庞。 这有着惊心动魄美貌的男孩乖巧地蹲下身,为我套上丝履。 阳光洒在他背上,黑发泛起丝绸般的淡淡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众人屏息,我不意外地看到林扶悠惊艳的神情,更不意外丁维凌看到凤郎后更形冷漠的神色。 他,依然一如往昔地讨厌凤郎! “扶悠,我带你去拜见奶奶!”丁维凌温柔地对林美人说。 我眼看着众人抛下我簇拥着他俩言笑晏晏地远去,心里一片空落落的,似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被人抢了。 凤郎牵起我的手,默默拉着我往回走。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失魂落魄的我步下台阶。 失了神的我还是绊了下,踉跄几下,他用力撑住我。 我的长发滚落散下,目中涌上泪来:“凤郎,你看到了,我已经失势了。 我得意的以为大家宠着我,我就是真的小公主了,却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见不得人。 人家喜欢我,就拍拍我的头赏块骨头吃。 人家不喜欢了就赶到一旁,说不定以后连口剩饭也没得吃了。” 凤郎伸出玉般的手指拭去我的泪。 他静静望着我,淡淡的语音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执拗:“丁丁,你还有我。 我会保护你的。” 我大笑,笑得泪珠纷纷滑落。 可爱的凤郎,居然还说要保护我! 痛快的大哭一场,我收泪,拉住凤郎的手:“凤郎,你真是个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 凤郎挑挑眉,明显的不以为然,不过还是忍着没说话。 我豪气大发,拍他肩大笑道:“丁丁是打不倒的小妖精。 你放心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的。” 他浅笑着拉我一起坐在台阶上,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象牙梳子,继续为我梳头。 满头的发在他灵巧的手里三弯两拐,就绑成了一支简单大方的辫子。 他从怀中摸出一对血玉蜻蜓替我簪上,微笑着说:“还好我手脚快了不少,要不然这对难得的玉饰就香消玉殒了。” 我转头望住他,这一年来,他的个头长高了不少,已经超过了我。 “谢谢你!” “谢我替你省了上百两银子?”他促黠的笑。 阳光下,这个孩子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通透而晶莹,美得让人不敢仰视。 我的凤郎,终归也要长大了。 幸福童年结束了 丁维凌回来后对我始终冷冰冰地,就像我只是他一众弟妹中的普通一个。 我试图和他解释,却每每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冻成化石。 如此三番两次后,我也死心了。 大家族中的人眼睛都锐利得毒辣,我和丁维凌之间的奇怪情形也瞒不了人,跟红顶白的受气事少不得也遇上得越来越多。 如今丁府的贵客是林扶悠。 她就像是当年的我,风靡丁府,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而自从林扶悠来后,静王府的温如柳出现的频率也大大提升,最近更已经达到了每日来报到的程度。 温如柳如今真长成个珠圆玉润的小美人了,长大后懂事了不少,至少表面上如是。 尊重兄长,疼爱弟妹(包括我在内),棋琴书画,厨艺女红,无一不精。 温柔淑德,娴良恭顺,足堪为本时代女子典范。 只是每当她浅笑温柔地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就会忆起那些陈年旧事。 我是笃信“人性本恶论”的,这几年她的变化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实在是变化得太恐怖了。 她和林扶悠二人的目标很明显都是丁维凌。 也难怪,人家长得英俊、学识过人,家世显贵、有钱有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精英型饭票。 我每日冷眼旁观两个美人双星伴月,娇嗔巧笑,心中不是不感慨的。 曾几何时,我也和她们一样,讨好巴结,希望米虫的生活过得长长久久。 但回想当初的娱乐圈,一日里红透半边天的不少,一夜间销声匿迹的也数不胜数。 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靠人赏块骨头吃的生活太没有保证,头顶这片遮风蔽雨的琉璃瓦看着漂亮,可是大风过境,随便吹吹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丁维凌的归来,敲醒了我的迷梦。 一个细雨飘摇的日子,我坐在屋中望着窗外的烟雨迷离默默发呆。 细密烟雨中,温如言手撑一把油纸伞,缓缓行来。 飘飘白衣,濯濯春风,眉目清雅,清灵似仙。 “怎么了,张个嘴傻傻的?”他踏进屋来,收起纸伞,优雅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如梦初醒,心下有些酸酸的:“我身边的人一个赛过一个,我这不是作茧自缚吗?和你们一对比(奇*书*网-整*理*提*供),要长成美女还有可能吗?” 温如言笑了:“我以为什么大事呢!” “这还不算大事?你们男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女人的容貌吗?”我不屑地撇开脸,这些臭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他摸摸我的头,古里古怪地笑道:“你不用担心嫁不出去,我保证你若是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我一定娶你。” “去你的。 谁稀罕嫁你啊!你少在那儿臭美了!”我翻脸了。 凤郎也笑着说:“丁丁长得很漂亮啊!比林小姐、温小姐漂亮多了。” 第12章 我大笑锤桌,这个凤郎,要拍我马屁也不用拍得这么明显嘛,虽然我挺受用的。 “凤郎,你要讨丁丁欢心也不能这么不择手段嘛!”温如言叹息着摇头。 凤郎委屈地说:“我说的是事实啊!在我眼中,本来就是这样嘛!” 我感动极了,圈住凤郎的腰,激动的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凤郎凤郎,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凤郎,你真好。” 凤郎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玫瑰色泽,瑰艳不可方物。 我差点看呆掉。 温如言从腰带中抽出一管玉箫,举箫就口,箫声清越,穿云破雾。 只不过吹了一小段,他又停了下来,把箫插回腰间。 我奇怪问他:“怎么又不吹了?我第一次听你吹呢,很好听啊!” 他温柔笑笑:“有一天我会吹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我想问,但想起他以前时时抚摸着的破旧短笛,我觉得还是别再追问为妙。 我用力摇摇头,挥去脑中的杂念。 清清嗓子,告诉他们我的打算。 “我不想再依附丁家生存,我要自立。” “你想做什么行当?”温如言好奇地问。 “我要在城内卖彩票。” “什么是彩票?” “就是以小博大,两文钱赢五十两。 我做庄,收所有人的注。” “开赌坊?”凤郎不赞同,我想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被嗜赌的父亲用十两银子卖掉,拿了银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奔赌坊的情形。 “不是赌博!算是一种娱乐性质的博彩,赢的人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输的人也不过就是两文钱,无伤大雅。 任何人都能参与,就连乞丐也能。” 凤郎抽气问道:“二文钱换五十两,你知道要多少人来买?”五十两已经可以够普通人家一辈子不愁吃喝。 我早就算过了。 我冷静地点点头:“不过就是把平常的标会做得大一点,让标物更吸引人而已。 这世人有多少人想不劳而获,有多少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会有多少人来试自己的运气。” 温如言惊异地望我,我知道我的主意太疯狂,要让他们一时接受委实太难。 他沉默半晌才说:“丁丁,虽然大家一直玩笑说你是个小妖精,可是你是不是真的被精怪附身了?” 我跑到他面前,蹲下,郑重地叫他的名,记忆中好象是第一次。 我问他:“如言,洛安城里哪一行没有丁府的足迹?”他不答,丁家数代豪富,能赚钱的行业就不会没有丁家的存在。 我再问:“你有本钱和他们竞争吗?”我坦然摊开双手:“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并无多少积蓄。”他不语,静王府本就是个空架子,更何况他只是个抱来招弟的养子。 而卖彩票,无需本钱。 “如言,请你告诉我,你在静王府的处境可好?”他难堪地微瑟了下,清玉般的容颜在细雨中苍白而透明。 我知道最近受我之事连累,如言在府中过得很难堪。 “而且你莫忘了你的师门大事。”我下了最后一记重药。 他虽然一直没有多说,但我也略微猜得到一点,如言正帮着他师傅闹夺权革命。 “这世上有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温文如玉的贵公子被我一层层地剥皮剐骨,将不足外人道的心事暴露在微寒的绵绵烟雨中。 “你我的处境相同,我不信你从来没有想过改变。 既然你是有野心的人,那就不要遮着掩着了。 我们一起合作吧!”我残忍地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的身子不为人觉的颤动,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抚过玉簘,箫孔中似也传出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整个人一下子淡了下来,似已渐渐融入水榭外的细雨长天。 渐渐地,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他死死瞪着我,眼底痛楚、难堪、无奈、失望、失措……交织成一片看不清的深黑。 在我几乎以为那片深黑将会淹没我的时候,一片犀冷明利的金芒透过。 我松口气,感觉到空气的甘甜。 他目光澄澈如冰,语气却温柔无比:“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举起茶杯敬我,一口干尽。 我缓缓起身,向他举杯。 半空中伸来第三只杯子,执杯的手晳白如冰雕,恍似非人间所有,却坚持着撞向我们。 三只杯子在空中撞出一声清脆的“叮”声。 凤郎坚定地站在我背后,他说:“不要忘了还有我。” 我幽幽说:“如果我要你抛头露面,借用你的美丽赚钱,你愿意吗?” 凤郎略愣下,很快便回复了平静:“是,只要是你要我去做的,我都会做。” 温如言无声无息地放下杯子,执起伞。 “我这就去准备。”再不多言,转身步入细雨中。 远去的背影仍然温雅清灵,白衣飘飘。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来的时候他还是我的言哥哥,而走的时候他已只是温如言。 温如言——我的合伙人! 我眼神悲伤,心底也悲凉一片,有些秘密应该长埋在心底,掀不得、触不得,一旦把它撕扯了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便会有些舍不得的东西永远离开了。 世人都喜欢知道别人的秘密,却不知道秘密就是负担,越是知道得多,失去得便越是多。 正如此刻的我。 在这场春风缠绵入骨的江南细雨中,我挥刀砍断牵绊,亲手结束了我的幸福童年生活。 卷二疯狂的抢钱生活 关于凌少爷的秘密 这是一次经过精心准备的攻坚心理战。 一夜之间,洛安城各处显眼地方都贴出了大幅告示:“你想拿五十两银子吗?请到波波彩票庄来,幸运儿就是你!”告示上只写了“波波彩票庄”,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更不知道它在哪里。 洛安城各大街小巷有人唱广告打油歌,歌声终日不绝:“铜钿好啊银子好,哗哗流过没我份。 人家吃稠我喝稀,看人穿金又戴银。 命里无时莫强求,幸运来时莫错过。 两文铜板五十银,你乐我喜大家好。”若有人上前询问,唱歌的人就会让他去“xx客栈”、“xx酒肆”、“xx茶馆”,有专人详细解释。 好奇心发作的人涌到客栈、茶馆、酒肆这些川息不息的地方打听“波波彩票庄”。 旁边听到的人也聚拢来兴奋地打听,于是就会有人跳上高地,口若悬河详细说明这件洛安城最新出炉的大新闻——怎样用少少两文钱博得五十两巨款。 这下子,算盘打得贼快喜欢占便宜的人动心了,梦想一夜间改变生活的人动心了,自以为自己就是红太阳,出门就会撞上兔子的人也动心了…… “格老子的,你小子说得天花乱坠,那个波波彩票庄到底在哪里?”来洛安的某外地人挽起袖子,急不可耐地一把拎过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客栈小二。 小二眨巴眨巴眼,小心地从外地人的巨灵之掌下挪开,安抚道:“客人别急啊,这波波彩票庄还没开业呢!您老要是想发财,便在本城多留几天,就可以恭逢盛会了。” 旁边有正在喝酒的本地人凑兴接口:“是啊是啊,这种大热闹不可错过。 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幸运儿。” 小二趁热打铁:“要是你足够幸运,每注买同样的号子,若是中了,那你就发死了。 想想看,二文钱换五十两银子,十注就是五百两啊,本钱不过就是二十文钱。” 外地人摸摸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咬咬牙,“格老子的,老子认了,再住两天,就等这个啥子波波彩票庄开张。” …… 城另一头,阿狗的爹和阿狗的娘商量:“狗儿她娘,听说那个波波彩票庄的事了吧? 阿狗她娘:“城里到处都在传。” 阿狗她爹:“我们也去买吧?” 阿狗她娘:“你能中?” 阿狗她爹:“两文钱不多的,我们紧一紧就是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 阿狗她娘沉默了,半晌后,“狗儿他爹,这是十文钱,你拿着这些钱先给菩萨上柱香,拜过菩萨的钱比较灵验。” …… “老爷,老爷,那个波波彩票……”狗头师爷跌跌撞撞地冲进何记茶叶行。 大老板不屑地哼道:“还等你来告诉我?” “老爷,您打算怎么做?” “先看他们卖得好不好,要是好卖,我们马上也在他隔壁开一家。”大老板胸有成竹。 “老爷英明!”狗头军师及时送上高帽。 “管家,你也去买些,老爷我鸿运高照,祖宗庇佑,那五十两自然非我莫属。”大老板神气活现。 “自然自然,有老爷在,银子就是姓何的。”狗头军师狗腿道,马屁拍得大老爷舒舒服服。 …… 洛安城骚动了,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波波彩票庄。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波波彩票庄成了目前大家最关心的事。 丁维凌派人来通知我去他书房。 我苦笑,曾几何时,我居然沦落到等待被召见的地步。 我礼貌地敲门,房内久久没有传来允许我进入的声音。 我有些奇怪,加大力道再次敲门。 难道丁维凌不在?搞什么飞机嘛!直接推开书房的门,竟然看到丁维凌直勾勾地盯着我。 第13章 我吓一大跳,这人真是的,明明我是被人请来的,现在倒搞得我像是来做贼的。 他瞪着我不出声,我心里有些发毛,耐不住小小声嗫嚅道:“凌哥哥——哦,凌少爷传丁丁来有什么事吗?” “你叫我凌少爷?”他神色大变,脸色阴得可怕。 我下意识地往门外一跳,抱住门作随时逃跑状。 他三两步跨到我面前,一手拎住我领子,拖着我往房里走,一手重重一甩门。 完了,刚才那完全是下意识地行动肯定惹毛他了。 他直把我拖到书桌前,狠狠瞪着我,眼神凌利冷酷。 “谁准你叫我凌少爷的?” 我被吓过头了,现在倒反而不怕了,生气地喊:“做哥哥的人怎么会放下妹妹不管,一去半年不给一点消息?回了家也不理人家,整天陪别人玩。” 丁维凌神色渐渐转柔,他伸掌过来揉揉我的头顶。 时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出门前,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亲密无间、两小无猜。 “丁丁,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我气死了!换你你生不生气?”我伸指用力戳他胸膛。 “生气!”他叹口气,倒是回答得很老实。 “哼!” “丁丁,你现在长大了,鬼心眼更多了。 都不把凌哥哥放在眼里了!”他郁闷地把一支狼毫细笔用力丢出窗外。 “我才没有,你永远都是我的凌哥哥。 是你自己眼里再也看不到丁丁了!”我委屈地猛咬手绢。 “我明明找过你好几次的。” “那你后来怎么不来了?一点恒心和诚意也没有。”他板着脸训斥我。 “冤枉啊,我都被你冻成冰块了,哪还有勇气继续来撞冰山?”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所以说你眼里没有我,一点也没有冤了你。”他伸指用力拧我面颊。 “太冤了,你这简直是屈打成招嘛!”我雪雪呼痛,对他的暴行严重不满,大声抗议。 “若你眼里有我,你怎么把事情搞到满城风雨了都没先来知会我一声?”丁维凌愤怒地竖起眉毛:“这么大一件事居然是外人来告诉我的。 那个什么波波,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这事是我小心眼,我爽快地认错。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关心我了。”其实我是故意地,想探探丁维凌的底线。 “丁丁,你那个彩票庄就想这么开了?”他收拾起情绪,板起面孔训我。 我歪歪头,作不解状:“可不就是这么开了!” 他气道:“你一没背景、二没势力,若是这彩票庄做不起来大不了自己赔点银子,若是做起来了,眼红的人多了,到时你怎么办?”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怎么办?凉绊呗!” 他气得一个爆栗敲在我可爱的小脑袋上。 我连忙改口:“有我无所不能的凌哥哥在,这些事怎么轮得到丁丁操心呢?” 他绷紧了脸不理我,我就嘻皮笑脸给他看。 闹腾一阵,他终于架不住笑开。 “这门生意,我不方便直接插手。 你自求多福吧!”他公理公办地说。 “哦,我知道了。”我也不太在意,本来这事就没有把他计算在内。 他大概觉得我的反应太平静,怕我误会他的意思。 又对我说:“丁丁,你给我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这世上,除了你爹娘外,不会有人比我更关心你了。” 唯一的?我略有些诧异。 他很肯定地朝我点点头。 手指在桌上烦躁地划来划去,低声说:“我曾经还有个妹妹。” 我一点也不惊讶,古代生下来养不活的小孩多得海去了。 “那年我娘怀胎三个月了,我爹在外面迷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要娶进门来,娘当然不愿意,和爹闹得很凶。 老夫人虽然不赞同爹娶个风尘女子,可是一听说那女人身上有了爹的骨肉。 她只问了我爹一句——肚子里的确定是你的种?爹说是,她就同意了。 满屋子的男人女人都劝娘想开点,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 可怜我娘有苦无处诉,从奶奶那儿回来后就小产了。 拖了一个月便去了。” 他的声音中有丝极细的痛楚蜿蜒而出,欲断不断地攀向极高处,叫人心惊胆颤不知何时会撑不住断裂。 “我娘弥留的时候,只有我和姐姐守在她床边。 那对新人正在大厅给一干闲人敬茶叩首。 他竟然那么迫不及待地娶她进门,连等我娘死都等不及!”他乌黑的眼蒙上一层晶莹,倨傲的下巴高高昂起。 我为这努力坚强不愿哭泣的少年心疼,张开手臂抱住他,小小脑袋埋入他怀里。 “娘死前睁大了眼一字一句地对我们说:这世上多的是吃人的狼,再无人会真心对你们好,你们要提防着别被那些所谓亲人们一口吃了!” 他把我紧紧搂住,头沉沉地靠在我肩上:“娘发丧后没多久,选秀的旨意就到了。 姐姐二话不说就脱下孝衣跟着公公走了。 三个月后,姐姐便被册为良嫔,一年后又晋为淑妃。 而我,就成了丁家的凌少爷。” 其实母丧是有借口不参加选秀的。 我当然猜得到大姐姐是为了什么进宫,她要保护自己唯一的弟弟。 只要她能受宠,丁维凌便是堂堂的国舅爷,在丁家的地位再无人可动摇。 大姐姐后来宠冠后宫,大伯父鸡犬升天,从小小洛安知府直升至当朝太傅、礼部尚书。 但当年在赴京途中,因受匪徒侵扰,新妾惊吓过度小产。 此后无论大伯父娶了几房小妾,凡有孕者皆会离奇小产,无一例外。 “丁丁,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张开小手朝我扑来,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我以为我那没来得及出生的妹妹又回来了。 你那么开心地笑着扑上来亲我。”他语气温柔,唇角弯弯,脸上现出孩子气的笑容。 一瞬间我明白了,在他心里,偏激得除了入宫的淑妃,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地附到丁丁身上,他在丁家就只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凌哥哥!”我窝在他怀里,软软声唤他。 “嗯!” “凌哥哥!” “嗯!” …… 天渐渐暗下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的气息沉稳而绵长。 在他的怀抱中,我便像拥有了全世界般心满意足。 他用不容抗辩的声音说:“那个凤郎来历不明,长得又漂亮得过头,你不要和他太亲密了,我会担心你!” 我晕啊!这个小心眼的少年,到现在还不放过凤郎。 “我讨厌长得极度漂亮的人。”黑暗中他说:“当年逼死我娘的女人就是靠一张脸迷得我爹失了神志。” 我叹息。 把头缓缓靠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声一下下溶入我的呼吸中。 原谅我!凌哥哥。 这世上千般事万般事我都能应了你,唯有这件,我不能应你。 凤菲菲的觉醒 次日的洛安城各大主要街道上都贴出了一张二人高的广告海报。 海报上画了一个精灵可爱的小男孩手捧灿灿元宝,小脑袋上飘出一朵“云”,上面有可爱的幼圆体字:“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下面有一行红字:“三月十八金银街波波彩票庄恭候!”(作者补充:偶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幼圆体,反正凤姐懂,她写出来,别人照画就有了。 请容许广告创意的存在合理性!) 街口站着两个少男少女向路人分发宣传单,精版雕印的单子除了巨幅海报上的内容外,另有一行字——凭此单购彩票者满十注赠一注。 限赠一千注,先到先得,赠完即止。 于是众人争相收藏这张单子。 大多数人当然都是爱占点小便宜的。 但如果这个小便宜还另外带着化作巨大财富的美梦,那么它便注定了被争相抢夺的命运。 洛安城众在万众一心地焦虑期待中渡过了三月十七这个不眠之夜。 白花花的银子在梦中勾走了无数人的魂,流着口水白痴的笑醒过来,然后睁大了眼等着天亮。 第二天,大家不约而同地早早起床了。 天还是朦朦亮,金银街上已经围满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 人们从四方赶来,整条金银街水泄不通,车马难行。 乖乖,洛安城居然有这么多人,只怕是万人空巷了! 我在彩票庄紧锁的大门后窥视外面的动静。 铺内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大概只有我和凤郎是最空闲的了。 “丁丁,你这门生意看来做得过,这个景况要是能维持下去,你很快就是新富一族了。”温如言不知几时出现在我身后,看到门外的盛况,他吃惊不小。 我开心地拍手:“忙了这许久,不就是希望有这样的场面吗?我俩是最佳合伙人,我的就是你的!”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甜言蜜语,收买人心!” 我懊恼地跺足,为啥我每次要对别人说些好听话,丁维凌总会阴魂不散地及时冒出来破坏呢? 回头见到温如言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更是懊恼万分。 这种情况下,明明是真心话也变成了虚情假意,呕死人了! 幸好彩票庄的大掌柜乔兴向我这个方向走过来,及时解开了我的尴尬情境。 第14章 乔兴个子瘦瘦小小的,眼神清澄且有正气,让人一见就生出好感。 今年才不过二十岁,是温如言慧眼识人,从大通银号中挖来的。 他精算术,任何账目交给他,不消一刻钟就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 正适合在彩票庄这类烦琐数字一堆的店铺任职。 我看他春风满面,神采飞扬,笑他:“乔大掌柜好神气啊!” 乔兴笑嘻嘻地拱手:“小姐您更神气,这么小就当东家,洛安城里也就是您了!” 我得意地笑:“乔大掌柜真会说话!”九岁当老板,古今中外也就是我丁丁了,哈哈! 温如言看到他,过来问他:“都弄妥了吗?” 乔兴回道:“妥当了,小的都仔细验看过了,绝不会出岔子。” 温如言点点头:“小心维持好秩序,好端端的别闹出乱子来。” “放心吧,温少爷。 店铺大门打开后,柜前分成五道,每条道仅容一人通过,买完便从边上的过道直接走出店铺边门,不怕人挤。” “嗯,这个法子想得好。”我赞他。 这样一来顾客就要被迫依次排队,挤也挤不进去。 真要是出了乱子,只要把各道门一关,铺子就安全无虞了。 “吉时到了,东家准备好了吗?”乔兴带着伙计们准备开大门了。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就是当年第一次上镜时也没有那么紧张。 拼命地深呼吸,身躯象僵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这道门一打开,我的人生从此就完全不同了。 我将从被照顾的角色改扮照顾他人的角色,我能演好吗?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犹豫,有点害怕。 有一双暖暖的手抓住我握紧的拳,一根根掰开来,就象和煦阳光晒进了阴暗角落,我奇异地镇定下来。 我紧紧握一下凤郎的手,传达我无言的感激。 他递给我一顶纱笠,水蓝的蝉翼纱泛起雾般的朦胧。 我嫣然,接过斗笠戴好。 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众人,我看到了大家眼中对我的期许、对未来的憧憬,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孩,而是带领他们获得新生活的旗杆。 我勇气顿生,责任也许会压挎一个人,但也同样能催人奋进。 而我——我是压不垮打不倒的丁丁小妖! “开门!”我大声喝道。 大门“吱嘎”滑开。 我深吸口气,迎着初升的旭日金芒,我来了,丁丁来了! 四下里大声喧哗,谁也想不到大门洞开,众星拱月的立上高台的会是一个小小的女孩。 怀疑、不屑、受侮、玩笑、愤怒地情绪充杂四周,快要将我包围淹没。 可是我不害怕。 此刻我身上充满了凤菲菲的精气神。 高高站在店前特意搭起的高台上,万千视线齐集我一人,好象站在当日的水银灯下。 久违的指点江山、睥眤群雄的豪气在我胸怀涌动。 不可否认,凤菲菲的灵魂天然生就是明星中的明星,即使移到了外貌毫不起眼的丁丁身上,也不能掩盖住最耀眼的绝代明星风华。 我向半空伸出手。 纤指在金芒下优雅地如莹玉般透明,四周的喧哗如中魔咒般消沉。 苍天的厚爱,爹娘留给我这一身雪玉肌肤,这八年日夜苦练形体,今日站将出来,面纱下的我在众人的目光下如鱼得水。 “欢迎各位光临波波彩票庄!我是丁丁。”我清晰地开口,声音虽不大,却因为四周的静谥,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命运是很玄妙的,波波彩票庄为你们提供一个通往康庄大道的机会!机会只属于善于把握的人,你是不是超级幸运儿,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我一挥手,凤郎端着一个盖着大红绸缎的青田石雕成的玉盘优雅地走来。 璨璨金芒映照在他倾城的容颜上,将他的魅力蓦然放大了无数倍,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男孩静静拜伏在我脚底,高高托起玉盘。 所有的人视线都将随着他全心全意的仰望投向我的身上。 他仰望的眼神中有着全然的信任和崇仰。 我的心一颤。 用他的绝美衬托我的光华,这被我在脑海中设计了无数回合的幕景一旦真实上演,在他纯净如水的目光下,我竟然快要演不下去了。 丁维凌轻轻咳了一声,魔魅的淡雾在一瞬间消散,我强拉回了我的心神。 对不起,凤郎!对不起!!是姐姐的错。 我无声叹息。 晶透的手捏住红绸一角,众人屏息期待,我轻轻一揭。 满盘如雪的银两。 为了追求效果,我让人特别溶了银子放在特制的模具中制成了二两一只的小元宝。 元宝高高堆起,在青天白日下散发着银子特有的柔和光芒。 我轻扯垫在下面的红绸,元宝山轰然倒塌,在玉盘上砸出一片清脆的金玉交击声。 我看到了众人眼中的欲望在一瞬间暴涨无可抑止。 不由微笑,今天的生意——想必会让乔兴累得很开心。 温如言朝台下作个手势,便有个如巨塔般的大汉跃上台来。 他穿一身玄色紧身衣,一只张牙舞爪的花斑大虎从前襟盘到后背,豹眼环睛,栩栩如生,气势威猛无匹。 这个人洛安城无人不识,他就是威武镖局的总镖头龙保安。 人如其名,他平生所保之镖从没有丢过,据说武功高极,黑白两道都要卖他个面子。 威武镖局和丁家一向有生意来往,这次由丁维凌出面介绍,龙保安便一口应承了这桩生意。 他说就看在十二小姐人小志大的份上,他龙保安也要力保。 有了他出面,我便再也不用害怕地方黑势力的骚扰。 我把一张写了六个数字的洒金笺放入一个锦盒。 凤郎接过封上封条交给温如言。 温如言把这只锦盒放入一只黑墨墨的铁箱。 我亲自为它扣上一只极小巧的锁,拔下钥匙,交给温如言。 这把锁据说是百年前的鬼斧神工百匠子亲手造的,没有原配的锁匙便无法打开,而箱子则是寒铁所制,刀剑不能损。 龙保安自温如言手中接过铁箱。 他仰天打个哈哈,声震山河地吼道:“威武镖局接了波波彩票庄的镖。 谁敢打这箱子的主意,谁就是找死。 谁敢动丁家十二小姐的生意,谁就是和我威武镖局过不去!” 我在面纱下微笑。 龙保安豪气冲天,见我年幼便油然生了护犊之心,不过是接了保箱子的生意,却连带着也把保护我的生意的责任一起揽上身。 这些人总是把生意和交情混在一起。 不过我欣赏他的豪气,他确然是条汉子。 这个箱子将在七日后当众开箱。 由于没有电脑,为了统计方便,玩的是简单型六合彩,只设大奖,且大奖中奖人数不限,只要猜中就能得奖。 这样谁也不怕我这主办方作弊,我若是泄漏了天机,便只能自认倒霉。 因为中奖的人越多,我赔的也越多。 四下里炮仗齐燃,“呯呯”飞上半空,炸响天际。 波波彩票庄正式营业。 人群疯狂涌入。 我在高台上俯视众生,众生为我高声欢呼。 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如果昔日的丁丁追求的仅仅只是让“丁丁成为可供人欣之赏之的美人”,那么今天的丁丁已经无需在他人的目光里得到肯定了。 当我跨出大门,站上高台的时候,我便觉醒了。 我蛰伏得太久了,久得快要忘记自己的本质,一径的在可爱可怜的丁丁身上反复钻研。 小丁丁的戏演得时日长了,太过入戏的后果便是几乎忘记了凤菲菲的灵魂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的,凤菲菲从不迁就世俗。 我便是我!美丽从来不是绝对的,既然我们现代女人深以为恶的丰腴能成为唐朝美丽的基本点,那么丁丁为何不能成为代表这个时代的美人? 凤菲菲的灵魂永不接受不完美,明星更是大众一手造就的。 从今天起,美丽的标准将一寸寸改写,我——丁丁将会书就这本美丽之书。 而洛安城的百姓们将会用他们的双手托起一颗闪闪的明星。 我仿佛看到身上散发出的熠熠光华,我满意地在面纱后无声地笑。 我用目光在台下搜索丁维凌的身影,只见一抹淡青倚在台边朝我欣赏地笑。 抬眼却看到温如言胶着的目光,深沉的忧郁、难掩的兴奋在他眼中不停变幻。 他感应到我的视线,唇角微勾,淡淡的笑意中似含着无尽意思。 我看见他用嘴形无声地一字字说道:“我后悔了!” 我怔忡不解,如言如言,你究竟后悔什么?今天的局面不就是你一直来深切盼望的吗?你也是渴望高飞的鹰,向往森林的虎。 成功就在眼前,你为何要对我说后悔?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不了解的人,温如言无疑是其中一个。 从他八岁起,我便没有真正读懂过他。 我总觉得他了解我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了解他的程度。 如言,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凤郎之神话传说 彩票的发行大获成功,一天之内售出了数十万注。 此后几天连连告捷,销售天天飘红。 据温如言现场实录报道,乔兴掌柜数钱已经数到麻木(请想象木乃伊的表情)。 第15章 铺子里的伙计根本顾不上休息,不得已丁维凌抽了丁家铺子里的精干伙计火线驰援。 七天下来。 人仰马翻,人人似上足发条的机器人。 最后一天,连我也不得安生了,带着凤郎和银涟碧洛上阵点燃最后一把火。 银涟和碧洛一到就被乔兴拉去收钱当苦力了,两人隔着人山人海哀怨地瞪我,我皮皮地回以请自求多福的表情,惹来两人的大白眼。 我和凤郎的工作就是站在柜台后面摆pose,说穿了就是做现场主持人,让现场的购买热度持续升温。 偶像的号召力果然是无穷的,大家购买彩票的力度明显增加,从几张几张买逐渐飙升到几十张、几百张地买。 还有闻风而来的城内各大富家的公子小姐们,一个个跑来凑热闹,砸出十几二十几两银子买注。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为了中奖,都是冲着凤郎这个倾国美人来的,而且对我这个神秘的神秘的覆面美女——丁十二小姐的好奇也达到了极致。 几年来洛安城关于我的传说版本已经多得数不清,有的迹近于神话。 始作俑者自然是老夫人当年一句无心之言,但和我一直怂恿下人们推波助澜也不无关系。 明星果然是用流言堆起来的,好奇心杀得死猫。 这些人喜欢捧着银子高唱爱的奉献,我有理由不接受吗?呆子的钱不赚连上帝他老人家也会踹我的! 投注截止时间到,鸣金关闭铺门的那一刹,所有人同时大喘了口气,然后就听到四下传来“呯呯”倒地之声。 我低头一看,地面上躺倒了无数人,夸张点的已经鼾声大作,直接会周公了。 疲惫不堪的乔兴带我到放钱的仓库看,铜板在仓库里放不下了,就一筐筐地随便堆在院子里,二掌柜朱子安拿枝笔随便一勾就了事。 没人能怪他怠职,因为铜板抬进来的速度远远快过了他清点的速度。 我目瞪口呆抖着声音问:“洛安城内现在还有铜板流通吗?” 温如言耸耸肩说:“我看一会儿就会有人上门来求兑铜板了。” 好可怕的购买力,一个在现代快要被人玩厌掉的六合彩游戏竟让一座城市的人疯狂了。 几千年时光凝结而成的智慧结晶果然令人惊叹! 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大铜板,我都想翘翘尾巴,如果我有尾巴的话。 我真是天才一名,竟然能想出这么个空麻袋量米的绝妙主意。 我只需要张开口袋,钱自己就会长上脚争着跑进来。 我捞起一把铜钱,任它哗哗从指缝间流下。 凤菲菲看到的向来只是纸上划着的一堆没意思的零,哪能象丁丁一样幸福地跳入钱海。 置身在可以淹死人的铜板中,一种从无到有的巨大成就感幸福得让我冒泡泡。 “不行,午后要开奖,这些钱就这么堆着太不安全!万一控制不住场面,造成轰抢怎么办?”我突然想起这件至关紧要的事。 温如言说道:“你放心吧,威武镖局的镖师已经倾巢而出。 龙保安接了这个镖就不会让它出岔子。 凌少爷也已经和总兵大人打了招呼,大人会派出军队来维持现场。” “总兵大人肯派兵?你们塞了多少钱给他?”我才不信有那么好的官。 “张总兵原是乙卯年进士,是我爹的门生,后来才做的武官。 平时他想拍我马屁都没地方拍,现在让他帮个忙他自然没话说。”丁维凌淡淡说道。 我自然知道这份人情有多大,他从不屑用他爹的关系网,这次若不是为了我,断断不肯轻易拜托那总兵出面。 我凝视他,说谢字太轻飘了。 凌哥哥,我会牢牢记住的。 “今天首次开奖,必定要开出大奖来,决不能落空。 这事准备妥了吗?”我问道。 乔兴道:“温少爷都安排好了。 城北李寡妇上香时捡到一张彩票,跟踪的伙计亲眼看到李寡妇去投注的。 今儿无论如何都会开出奖来。” 如言不愧是我的最佳拍档,每件事情都做得妥当漂亮。 乔兴又说:“下午小姐要亲自主持开奖吗?” 我摇头:“凤郎,你去开奖,可以吗?”只要有凤郎这个活招牌,我就不怕彩票不火。 凤郎毫不犹豫地点头。 洛安城再次万人空巷。 凤郎一步步走上高阶,阳光透过他的身躯,他周身散发出神圣的光晕,就象神话中的仙子一般。 他的肌肤细致晶莹,剔透得看不见毛细孔;他优美的唇角微微撅起,温柔中带着一点顽皮;他的黑发随白衣在清风中飞扬,闪耀着点点金芒。 我听到人们不断的抽气声,在他的一颦一笑间,众人的呼吸也随之起伏。 为他浅浅一笑而尖叫欢呼,所有人的目光痴痴留连,不舍得离开。 凤郎的美好跨越了性别,一个绝美的神话在洛安城诞生。 而我就是那一手造就了这个神话的人。 我骄傲地看着凤郎,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前生的自己。 当年对自己的美丽习惯得麻木,今天站到旁观者的立场,终于明白了当美成为一种范畴的时候,将会产生多么强大的冲击力。 凤郎,从今天起,你将成为洛安城民眼中的至美,再无人可以任意轻践你、伤害你。 温如言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终于明白丁丁为啥要花四百两买凤郎了。 他值这个价!有他在,再无人可以和我们抢生意。 凤郎——他就是个生生不息的聚宝盆。” 丁维凌转头和他对视,渐渐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对如言笑。 我默默望着温如言。 如言,我一日比一日难以了解你,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要放在肚子里好生掂量着。 你不累吗?可是我很累。 我选择保持沉默。 就让凌哥哥这么认为吧,这样他不用再提防凤郎,对凤郎来说反而更安全些。 我听到凤郎低柔如白露的声音清晰地念出那六个数字,现场顿时嗡嗡乱作一团。 半晌,一声穿破云宵的哭声传来:“天啊,菩萨显灵了!阿根阿水啊,娘能给你们买肉吃了!”显然就是那个李寡妇了。 过一会儿,又有一人激动地挥着彩票跑出来,跑出来时绊了下跌了个大跟头,额头上磕出了血,他顾不上擦,爬起来手舞足蹈,边跑边叫:“我要娶媳妇了!我有钱了!!” 我也不由深深为他们激动。 我做不到让所有人的命运改变,但我至少可以让一部分人获得新生活。 让更多当娘的人能有钱给孩子买肉吃,让小伙子能有钱娶上媳妇。 从没有比此刻更让我觉得自己是有力量的,因为我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因此而帮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一场彩票卖下来,战果太辉煌了。 实际收注过五百万注,折成现银是一万两。 而今天才开出两个大奖,接下来的十天兑奖期,由于不设小奖,就算天天有人来兑奖,我们获得的利润也实在太庞大。 当乔兴和朱子安一阵盘算后递上帐本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 虽然已经亲眼看到那满山满谷的铜板,我还是要被一万两这个惊人的数字震得三魂去了七魄。 凤郎幽幽地说:“原来钱可以这么容易地赚!我还以为十两银子就是天了!”我知道他又想起他爹十两银子把他卖了的事,紧紧握住他手,无言安慰他。 丁维凌是豪门世子,现在已经开始接管丁家的生意,但即使对他而言,一次赚一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温如言却脸色阴沉,他不喜反忧:“这生意做不成了!” 众人闻言大惊,齐齐看向他。 他紧抿着唇在屋内走来走去。 丁维凌和我对视一眼,我俩被突来的财富冲昏了头,若非温如言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非出事不可。 “不错,他说得有道理。”丁维凌沉声说道:“这钱赚得太容易也赚得太多,太招眼了,很快就会招来无数暗箭明箭,防不胜防。” 我不甘心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昙花一现。 我不能倒下的,我不能倒下的,我发过誓言要让凤郎过得幸福,让我的爹娘安享晚年,让身边的朋友愿望成真。 丁丁决不能就这样退缩! “不能吃独食,就找人分食。”我计较停当。 “你不怕被人吃了?”温如言显然也想过找人合伙,但是怕我们的实力不如人家,被人反口吞了。 “找一个人合伙自然会有被吞的可能。 但如果有几十人一起合伙呢?让他们互相平衡制约,我们就稳坐钓鱼台。” 丁维凌深思地看着我:“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我们联合洛安城各大餐馆、酒馆、戏园子、赌坊甚至烟花院来做这件事。 让他们分销我们的彩票,卖出的彩票给他们抽头。” “说得有理,能做这些生意的都有些来头,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会少很多顾虑。”丁维凌说。 “而且这些地方人口流动最大,销量必然也可观。 这样既能引起分销商的兴趣,我们铺里的伙计们也不至于累瘫掉。”温如言也赞同这个主意。 “我想抽出一成的利润放到专门的账户上做善事。 从明天起,在城门口设粥棚,长期布施粥饭。 以后但凡地方上有慈善募捐,造桥修路的,我们便踊跃参加。 第16章 你们意下如何?” 丁维凌点头,目中有深深笑意:“这是好事,但这事要订个计划一件件来,不能一鼓脑地做,免得人家以为我们发了横财,做了好事反遭人嫉。” “不错,做善事收买人心,人心所向,自然诸事顺遂。 不过官府这边也要打点,光靠凌少爷的私交不是长久之计。”温如言说。 “抽出两成的利润打点那个总兵和地方官员吧。 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人情不是长久之计,真金白银的魅力谁能挡得住? 温如言想了想,又补充说:“另外再抽一成利润给军队的弟兄和衙门的捕快们打酒喝,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真要出了事,来也来得快些。” 我大口喝茶,压下腹内的干渴,说:“还要抽一成的利润放入另一账户,专门提来延揽人才和打赏兄弟们。 我们要尽快壮大实力,才不怕被人欺负。” “难为几位东家年纪小小,想得如此周到。 乔兴(子安)真是没有跟错人!”乔兴、朱子安激动地拍胸脯。 我微笑,在娱乐圈混了八年,这世上的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呢?有利益可拿自然就是朋友。 我所要做的只不过就是在人家还没开口前主动分出我的利益,大家开开心心地分而食之,免得人家眼红来抢,反倒连我自己的老本也保不住。 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道,能早早在萌芽状态便化敌为友,自然是上上之策。 只是可怜了凤郎,他以后便是我们的形象代言人了。 做明星的拿隐私和自由换钱,当年的凤菲菲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渡过那些年的,我早已象呼吸一样习惯了。 可凤郎能习惯吗?我虽然是一片好意的想要帮他摆脱命运的束缚,可这些责任总归是我强加于他的。 传奇的明星神话由我一手造就,结局是好是坏我却不敢臆测。 凤郎凤郎,无论如何请千万不要怪我,这个世上无论是谁怨我恨我,都不如你的怨愤更让我无法接受。 我也不过只是一心想对你好罢了! ————————————————p.s.《无心琉璃》,偶的最爱,欢迎阅读,已更新至第十章,书号是46275。 名正言顺当老板 波波彩票一炮而红。 大把的银子争先恐后地流进了我和如言的口袋。 这样的暴富不可能不遭人嫉妒,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不利于我们的传闻都有。 但好在我们有了足够的准备,官府武林道都打点妥当,又分出了大把银子做善事,得到了洛安城民上下一致好评。 另外因为和众多灰色势力合作,把黑白两道管不到的中间地带也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像上次不打不相识的云氏姐妹便出面力挺,声称丁府十二小姐是她们的朋友。 谁和我作对,也就是和她们姐妹过不去。 有这么多有力人士的支持,流言终于渐渐止歇。 由于波波彩票公正无欺,重娱乐性重参与性,官府也乐得把它视为一项全民健脑怡情活动。 于是波波彩票便一日红火过一日,成为洛安城民的集体娱乐项目。 这样的声势不可能不惊动丁府的众位长辈。 老夫人紧急召见我。 这一日,娘惊惶不安地问我:“他们都说那个波波彩票是你搞出来的,是真的吗?” “娘,是真的。”我镇定自若地说。 “天啊,丁丁。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做生意赚钱都是男人干的,你看哪家姑娘抛头露面做这些的?” “好了,你个妇道人家就别管这些了!我们的丁丁哪点不如男的?你看她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自己拿主意的?”爹从外屋走进来,打断了娘的一连串惊呼。 相比之下,爹比娘平静多了。 “爹。”我赶紧给他让座,却发现他眉眼深锁,忧心忡忡。 “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夫人要传你过去呢。”他担心地说。 “我怕老夫人会对你不利。” 原来是为这个啊。 “爹,您别担心。 我会搞定老夫人的,保证活蹦乱跳的回来。”我顽皮的向他们扮个鬼脸。 “你呀,老大不小了,还这么没正形。”爹娘一起笑了。 “我先过去了。”我轻松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爹送我出门,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小心老夫人。 自己多留点神。” 我深思地望向爹显出了几分沧桑的面孔,瞳孔深处原有的恬静平衡已经打破。 我无所谓地说:“爹,别担心。 我有钱了,如果老夫人真地容不下我们,我们就走好了。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容身?” 爹淡淡笑开,眉间的忧郁散开不少。 “哪那么容易啊!何况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说不定只是责骂你几句就算了。” “可不就是嘛!所以没啥好担心的。”我亲热地挽着爹的手,和他撒娇。 “你这就去吧,我们等你一起吃晚饭。”顿一顿后接着说:“总之,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 爹总是支持你的。”轻轻一推我,转身关上了院门。 我定定立在家门前,胸中汹涌着澎湃的情感。 在这个时代生活得时日越久,便觉得自己入戏愈深,时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自己的本心。 赶至老夫人这儿时,二伯母正在跟前伺候着。 她迎上来一把拽住我,在我耳边低语:“小心点,老祖宗很生气呢!” 我几不可见的朝她点点头,嘴上大声说:“丁丁拜见奶奶!” 宝莲等几个丫环扶着老夫人从榻上慢慢坐起。 “奶奶,身子还好吗?”我关心地问道。 “总算还没被你气死。”老夫人没好气地答。 我暗暗吐吐舌头,听语气,事情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嘛。 “你这丫头究竟在外面胡搞些什么?仗着我的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什么买面首啦、骗人钱啦,你的闺誉荡然无存,连丁家也一并蒙羞。”老夫人冷冷斥责我。 “奶奶,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啊!全是胡说八道。”我叫冤。 “丁丁是在你眼面前长大的,我的性子您是最清楚不过的。 虽然调皮些,但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从来没在外面给丁家惹事生非。” “你是不惹事则已,一惹就惹个大乱子。” “奶奶,丁丁真的没有胡闹。 那日见凤郎被人责打,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反正我家那边也一直缺人手,这才买了他。 那些人胡说八道,不过是嫉妒凤郎长得好呗!”我分辩说。 我都不用费脑子想,能在老夫人耳边嚼耳根子的不过就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富太太阔小姐。 二伯母赔笑说:“老祖宗,凤郎那孩子我见过,老实本分,就是相貌长得实在太好,所以才会引起那么不堪入耳的流言。 您想想,丁丁才几岁啊?” “好,这事我便信你,不再追究。”老夫人微微点头,目光却益现凛烈。 “那彩票的事你怎么说?” “丁丁就是想跟凌哥哥学学做生意。 凌哥哥说我没经验,不敢交本钱给我做,想了个这么不用本钱的主意让我玩。”我狡黠地把责任推到丁维凌身上,看在他面子上,老夫人也不会太过为难我。 “你是说这彩票是凌儿让你卖的?”老夫人有些怀疑。 “奶奶就算信不过我,也应该信得过凌哥哥啊!这事凌哥哥从头至尾一清二楚。”我抱着丁维凌这尊大佛死不放手。 正说着曹操呢,曹操就来了。 丁维凌收到消息后匆匆忙忙地赶来。 “凌儿,你来得正好。 丁丁说彩票那事是你让她去做的,是吗?”老夫人紧紧逼视着他。 我心中乐开了花,老夫人啊老夫人,你真是不够了解丁维凌,这样的问法,无异是通知他帮我圆谎。 果然,他连眉毛都没抬半根,沉声答:“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夫人放下茶碗,坐正了身子。 “她闲着无聊,孙儿想反正彩票也不费本钱,做好了就当给她攒嫁妆,做不起来她也好就此死心。”真不愧是我的铁哥们,连说辞都想得一样。 “她胡闹你也陪着她胡闹?不象话!”老夫人厉声叱喝。 “老夫人,您先消消气,凌少爷可不是胡闹的人,你先听完他解释再决定是否要生气不迟。”宝莲及时伸出援手。 我偷偷对她比比大拇指,她回我嫣然一笑。 “好,凌儿,你且说来我听。”老夫人神色转和。 “最近北方的天鹰庄势力渐渐渗入南方,他们的铺子往往选在我们的铺子左近,和我们的生意渐起冲突。 同样的东西,他们都要卖得比我们略便宜一点。 好比素丝缎,我们卖一两一匹,他们便卖九钱八厘,我们只好卖九钱七厘,他们又降到九钱五厘……孙儿想了许久,总觉得打价格战不是长久之计,但一时又苦无它策。 后来想到彩票一事,才茅塞顿开。” “这彩票对我们丁家的生意有何帮助?”谈到正事,老夫人一脸精明。 “丁丁卖彩票用的是丁家十二小姐的身份,彩票引起全城轰动,所有人说起此事都说的是丁家,等于是在帮助我们做宣传。” 第17章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老夫人赞许地点头,“那最近生意可有起色?” “最近我们铺子里的货价都已经调回原价,生意仍然火爆,旁边天鹰庄的铺子打折也卖不过我们。”丁维凌语气淡漠,好似一切尽在他意料中。 “嗯,做得好!”此刻的老夫人慈眉善目,犹如一个宠溺孙儿的老祖母般。 我低头吁出一口长气,总算警报解除。 台风滑过,虚惊一场。 “但丁丁是女儿家,这样抛头露面总是不妥,还是交待一下让你兄弟们接手吧。” “奶奶——”我大急,急欲阻止此事。 “奶奶,此事不妥。 此次彩票发行顺利,多亏了丁丁,您是知道百姓们对丁丁有多好奇的。 再说那个绝世美人也是丁丁的人,其他人未必支使得动。”说得太棒了!凌哥哥,你真不愧是我的铁杆哥们。 “彩票的利润如何?”老夫人话题轻轻一转,顿时让我心狂跳不止。 “做这生意虽能赚些钱来,但为了防止他人眼红,上下打点,又要初一十五地做善事,剩下的就不值一提了。 不过也就是赚个名气罢了。 再说彩票终究是偏门,丁家家世显赫,这种扎手事能不沾最好就别沾。”丁维凌朝我微微一笑,见我双目圆睁,眼中大有调侃之意。 “既是如此,彩票生意就不要拨到丁家名下,就让丁丁一个人闹着玩吧。”老夫人终于开恩放过我了。 我大喜欲狂,面上却不敢露半点声色,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施礼,道:“丁丁谨谢奶奶恩德。” “丁丁你好自为之。 我放你在外面行走,你若行差踏错,丢了丁家的脸,我绝不饶你。 知道了吗?”老夫人侧眼望向我,目中隐有森冷之意,我心中一跳,连忙叠声应是。 正事谈完,老夫人赏了点心给我们。 宝莲上来给我端茶递水时,悄悄对我说:“我的好小姐,我也买了那个彩票呢!”说罢,掩嘴而笑。 “你也买了?”我一惊,“虽然你帮过我,你可别来套我话哦,那可是涉及到彩票的公信力的大问题。” “瞧您说的。 宝莲才不是这般小人,不过买个几张好玩而已。”宝莲跺足嗔道。 “啊唷,对不起了,是我小人之心,宝莲姐姐别怪我啊!”我连忙给她赔不是。 “你们两个丫头说什么这么热闹啊?”老夫人看见我们窃窃私语,问道。 宝莲端着一盘糕点回到老夫人身边,笑着说:“奴婢正和十二小姐说,奴婢也去买了两张彩票玩呢。” “你也买了,中了吗?”老夫人怪有兴趣地问她。 “奴婢哪有这个福气啊,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二伯母凑兴说:“不如下次我们也去买几张来玩玩,看看谁的运气更好。” 老夫人一拍手,说:“你这个主意不错,也不用买多,人手一张,我们来比比谁能猜得更准。 这样也好热闹热闹。” 我苦笑,一场风波竟然引出了这样一个结局实在让我始料不及。 “奶奶和众位长辈们要玩,哪还用出钱呢,每期丁丁自会送上若干彩票供大家娱乐。” “不行不行。 这彩票便是要买的才好玩,你送的就索然无味了。 不但要买,我还要大家自己出钱买。”老夫人哈哈大笑。 “就当大家一起为你攒点嫁妆私房啦!” “既然奶奶有这般雅兴,丁丁自然不能阻了大家的兴头。 只是可惜了,这般的热闹,我却没有福气参与。”我却之不恭地接受了老夫人的赞助。 “十二小姐说哪里话呢,您在外面看的热闹可远远超过府里的小热闹了。”宝莲笑着说。 “这你就说错了。”我正色道,“外面热闹再大,哪及得上在奶奶身边的有趣呢?” “瞧瞧她这张小嘴,真该撕了才是。”老夫人大笑对二伯母说。 二伯母慈祥地望着我,含笑说:“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公子有福气娶我们的丁丁。” “你说到这事,我倒想起丁丁也不小了,该准备起来了。”老夫人若有所思。 “什么啊!人家才九岁呢!提婚事也太早了。”我不依地说。 “也不早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了。 放心吧,奶奶会为你挑一门好亲事。”老夫人微笑着说。 眼波一闪间,精光乍现,让人顿生寒意。 我心下不由一凛。 转头向丁维凌求救,他却像没看到一样一动也不动。 死丁维凌,我和你没完。 头脑一热,顿时将他刚刚大力助我的义举忘得一干二净。 集团事业起步 彩票生意在如言的主持下逐渐走上了正轨。 我素来是个懒人,这天难得发了个兴,带着凤郎去彩票庄巡视。 一到那儿,凤郎便立马被温如言揪住去当男模,我见机得宜早溜了一步,如言一把没能抓住我,也就不来管我了。 铺子的生意实在不错,即使有众多的分销商,总店这儿依然是人山人海,排起了长长的五条队伍。 我在旁边等了半天,五道长龙几乎没怎么动弹,众人在烈阳下心焦地不住骂娘。 怎么那么慢啊?我奇怪地钻到队首看。 一看就明白了,这是遇上了大户了,拿出几十两银子下注,几千单写下来,只怕写到太阳下山也写不完。 我赶忙进铺子里找到乔大掌柜。 “小姐有何吩咐?”乔大掌柜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应对我。 “我看见那些大户太占时间了,后面的散户为了买几张票就要等上一两个时辰甚至一个下午。 这样很是影响生意。” “小姐说得极是。 温少爷已经交待下来了,把隔壁的铺子盘下来装修成雅室,专门接待那些大户。” “如言想得很周到。”我有些郁闷,如言把生意管得很妥当,有没有我好象也无所谓。 他办事又快又好,比我这好吃懒做的能干多了。 我趁人不注意离开铺子,一时心情不太爽利,忘了戴上笠帽。 反正身边没有了那几位远在八百里外也能被认出来的帅哥同志,也没人认识我。 我在人群中穿梭,烈日下汗流浃背,四周传来一阵阵汗酸味。 人声鼎沸,好比置身菜市场。 现在能来根棒冰就好了,有冰镇酸梅汤也好啊。 我昏沉沉地边走边想。 突然耳边飘进来几句对话。 甲:“她叫丁丁,丁字两笔,说不定十二小姐会选二或者四。” 乙:“听说她出生于十月,前几期都没有出现过十,说不定这次会选十。” 众:“此话有理。” 丙:“我还听说十二小姐前日放了只蜈蚣风筝,不知这代表什么意思?” 丁:“蜈蚣百足,那就是极多的意思。 依在下看来,是应了三十六这个最大的数字。” 众:“不愧是张秀才,懂得就是多。” 我听得差点扑倒在地,原来这么多人都在研究我选数字时的心理,看来我为古人提早研究心理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想起这次画六个数字时自己很不负责任的“点指兵兵”,顿觉汗颜愧甚,不敢看那几位认真的心理学家,一路小跑溜回家。 一进家门,刚好撞见从茶馆听书回来的爹。 我赶紧拉他进房,按他坐在椅子上,无比认真地问道:“爹,您在茶馆都听到些什么?” 爹疑惑地看向我,不知所谓地说:“能有什么?不就是大书和是非嘛!” 我顿足。 爹你老人家也太单纯了吧?“我是问那些买彩票的人在说些什么?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谈论我啊,比如说我昨天打破了几个碗、今天穿了什么式样的衣裳等等。” “哦,是这个啊,倒是有不少人在谈你。”我爹这才恍然大悟。 “那有没有人来和您打听啊?” “有不少呢。 你从小就古灵精怪的,老有人问起你。 不过最近问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问的事也越来越细了。” “那爹是怎么回答的?”我紧张的问道。 爹奇怪地打量我,说:“我能回答什么?你是女儿家,我和别人说那么多干什么?” 我满脸堆笑说:“爹,您这辈子从来没有正式工作过吧?” “仔细想来,倒确实没有。”爹有些惭愧地垂下头。 “您想不想有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爹兴奋地抬起头,急迫地等我的下文。 “爹,我想雇用您。 您每天照旧到茶馆听说、到大街上溜达,听别人都在谈女儿什么,然后把这些都记下来。” 爹很茫然地说:“这也算工作?那我平常不是天天都这样过吗?” 我耐心地解释给他听:“那不一样。 您平常听书喝茶是为了散心,现在是为了收集情报,同样一件事目的不同了,性质也就不同了。” “哦,有点明白了。”爹了解地点点头。 “所以平常我喝茶听书要自己花钱,以后就是你替我付钱了?” “答对了。 不仅要付茶钱给您,另外还会有一笔润笔费。”我侧首,对他顽皮地吐吐舌头,说:“这份工作我觉得挺合适您的,您想不想试试?” “那就试试吧。 虽然不太清楚你想做什么,但你想做的,爹总是支持的。”爹百分之一千地服从大局。 第18章 我跳起来,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一下。 “爹,那您明天就开始上工吧。” 一个时辰后,凤郎拉着温如言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他“呯”一声撞开门,急冲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在窗前看书,长吁了口气。 我见他面色苍白,额头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触手冰凉,这么热的天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温如言悠哉悠哉地随后晃进来,他讥笑凤郎说:“我都说她偷懒自己跑回家来了,你偏要说她被人绑架了,没得自己吓自己。” “温如言!”我横眉怒瞪他。 这个讨厌的家伙,这般欺负我的弟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么?你不打声招呼就走还有理了?”他朝我挑眉。 “我……”我理亏地哑炮了。 谁让我刚刚不爽他呢! “只要丁丁没事就好了。”凤郎一点也不介意刚刚为我担足心事的忧愁。 他这样大度,我反而过意不去。 连忙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算是赔罪。 “那我的茶呢?”温如言不满地嘟哝。 “这不正给您倒?”我赶紧把这位大爷也伺候好。 三个人正说话间,丁维凌也来了。 他进来见到凤郎和如言也在,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我赶紧上前拉住他。 真累啊,这些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执拗。 如言凉凉地说:“凌少爷慢走不送。”一幅巴不得他快点走的语气,丁维凌听了反倒不走了,折回来离他二人远远地一屁股坐下。 如言甩给我一个眼色,我虽然明知道他是在说我笨,也只好当作看不懂他的意思。 “丁丁,你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我罚你。”丁维凌寒着一经脸,酷酷地说。 我摸摸鼻子,再一次为身边这帮人头痛不已。 我放弃迂回,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找你来,是想和你谈生意。” 丁维凌有丝惊诧,他揶揄了一句:“你的彩票生意都是险险没了,你还有什么和我谈的?只要老夫人一句话,你的生意马上从私人变为公家。” “你说得一点没错。 所以我不能出面,只能拜托如言他们代我出面了。”我见他脸色一沉,就要发作,赶忙抢在前头叫:“凌哥哥,不看在兄妹的情份上,也要看在银子的份上,千万别和银子过不去。” 他勉强按捺下脾气,等我说完。 “凌哥哥,我想和你合股开几间铺子。”我在他身边坐下,诚恳的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连彩票的利润都全给了我,更不会来和我争别的。 可是这几间铺子是势在必开,若是我们不开,别人就会开。 到时老夫人那儿你要如何交待?我想你现在绝对是不愿意和老夫人硬碰硬的。 所以无论如何,请凌哥哥一定要放下成见,大家一起精诚合作。” 他目光奇异,寒渗渗地说:“又怎见得我一定要和你们合作,我不会自己开吗?论钱论人,丁家有的是。” “即使我有一千个理由我也不会用来要胁你。 我们是兄妹啊,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会忍心看我难过的。”我定定望着他,眼神澄澈无伪。 他渐渐软下了神情,眸中有了暖意。 “你说说看。”意思便是答应了。 我大喜扑过去抱住他,也在他颊上大力亲了一口,大声叫:“你可不许反悔哦!” 他俊脸微红,用力扯下我,训道:“不象样子。” 我嘿嘿傻笑,凤郎也为我高兴,温如言却在一边冷笑。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第一期先在金银街上开一间茶馆、一间凉茶铺、一间点心房、一间书铺。 这间茶馆也有人说书,不过却说得是丁家十二小姐的日常行动和种种传闻,楼下卖茶点,楼上辟成雅室,专供vip客户使用。 书铺专门卖的是彩报。 爹负责记录下众彩民们极度关心的问题,我就负责添油加醋渲染气氛,然后让人誊印刻版发行。 内容包括丁丁及其身边人的日常行为、说话、娱乐……,另有彩林名家纵横点评、中奖者获奖感言、奖金使用情况反馈等等,城内诸多小道消息一网打尽。 总之就是哪里八卦往哪儿钻,怎么狗血怎么写。 力争要做到饭可以一日不吃,彩报绝不可一日不看。 至于凉茶铺、点心房自然是因为今天这一番溜家经历得到的实践真知,我们的铺子不仅提供堂食,还做外卖。 专人挑担在外叫卖,并提供点餐服务。 所有餐食都是方便食用的速食产品,如凉粉、糕点、包子之类,以便于彩民们边排队边填肚子。 “呵呵,我们的丁丁的脑子确实与众不同,想出来的生意也和别人做的不同。”温如言乐呵呵地夸我。 我得意的翘翘鼻子。 “我先走了。”丁维凌不耐烦地站起来。 “凌哥哥,留下来吃晚餐吧,我娘听说你要来,已经准备了很久了。”我双眼满是求恳之意。 丁维凌终于再一次屈服,缓缓地坐了下来。 “来,我们先来预祝我们的新生意开张大吉,红利滚滚吧!”我兴致勃勃地举起茶杯。 如言和凤郎笑吟吟地举起杯来,丁维凌犹豫了一下也终于举起杯来。 “我在这儿宣布一件事。”我跳上凳子,兴高采烈的宣布。 丁维凌皱起眉头不满地望着我,如言则是紧盯着我脚下的凳子,凤郎却是急急跑过来,一手搀住我。 我拍拍凤郎的肩,大声地说:“凤郎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弟弟了。” “啊?”凤郎身子抖一抖,害我也站不稳,差点掉下来。 我大叫一声,他连忙抱紧我。 “还有件事。 我们的新铺子分四股,我们四人一人一股。”我再次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凤郎脸色苍白,大叫出声。 丁维凌脸色极其不好,温如言却像是早已料到了一样,不露异色。 我跳下凳子,施施然地坐下说:“既然你成了我的弟弟,做姐姐的当然不能亏了你。” “我不要。”凤郎坚定地说:“自你花四百两买下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一辈子都会跟着你、服侍你。 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我叹息,这个傻孩子。 抬手从怀中取出那张场卖身契,打开来给他看。 “我花四百两买的是这张纸,可不是你这个人。” 凤郎疑惑地问:“那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伸手把那张纸凑到烛火前,火舌一舔,迅速化成了灰烬。 凤郎此时的神色已经不是惊异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丁维凌脸色难看却始终一言不发,如言却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戏。 “一把火,那张纸已灰飞湮灭,而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你明白了吗?”我严肃地问凤郎。 他激动流下泪来,却狂乱地摇着头,不停地说:“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无力地叹口气,如言上前重重一拍那个傻小子的肩,笑着说:“意思就是你以后自由了,是丁丁的弟弟,是我们的合伙人。” “谢谢你。”凤郎完美如水晶刻成的面颊上犹有泪痕。 他的身躯好象突然长高变壮了,原来的拘谨如冰雪遇见了阳光,一一消散不见。 “谢什么,你是我弟弟嘛!”我豪爽地挥手。 “再和我客气,我就收回前议。” 凤郎“噗哧”一声笑出来,眸中烟波漫转,他低笑着说:“只是为什么是弟弟呢?我明明不比你小。” 温如言重重拍他的额,失笑说:“丁丁说你是弟弟,你便是弟弟了。 不得驳回,不得抗议。” “说得好,如言深知我心。”我捧腹狂笑。 在我开心的笑容感染下,丁维凌也渐渐不再崩着一张脸。 真好啊,窗外月华如水,而屋里,有我的哥哥、弟弟还有知已朋友,我的爹娘正为我做晚餐。 人生至此,似乎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秀波达起名风波 金银街鞭炮长鸣,四家新铺子同时开张,声势浩大,一时无俩。 四家店铺分别名为“秀波达xx”,说起这“秀波达”嘛,还有一段小插曲。 话说那日,四人秉烛夜谈,决定众项投资细节。 其中有一项,便是这名字问题了。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起个好名字的重要性,像人家胡庆余堂的名字多响亮气派啊,所以胡雪岩才做到红顶商人嘛! 我坚持要四家铺子统一命名,这是丁丁集团走向集团化经营的第一步,一定要显视出丁丁集团的大刀阔斧的魄力和与众不同的高格调。 但丁维凌明显地对我的主意不太欣赏,一再地攻击波波彩票的命名。 “什么波波嘛,听起来就小孩子味十足,哪像个正经商家?” 我很不服气地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子,你们也都不大,干嘛要充大人?我就是要告诉大家,小孩子也能做大生意。” “好,说得好,有志气。”温如言拍掌叫好。 凤郎举起双手,眼神顽皮,说:“我举双手支持。” 我朝着丁维凌得意扬扬地笑着说:“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凌哥哥,你投降吧!” 丁维凌垂死挣扎,他咬着牙说:“波波彩票是你和温如言的投资,现在的新铺子是我们四个人投资,总归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 第19章 “好,算你说得对。”我从善如流,大方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丁维凌眼睛一亮,立即来了精神。 “那不如叫丁记xx?”我不屑地撇嘴,如言抬头望着屋顶,凤郎躲在如言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小声地说:“还不如波波呢!” 丁维凌恼羞成怒,懊恼地把面前的纸笔扫在地上。 “反正你们都是三比一,我不说话了。” 我笑嘻嘻地跑过去和他说:“凌哥哥,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比较像个正常人?”他一愣,张开了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 我继续发扬不怕死的精神,说:“凌哥哥,虽然你做生意一把罩,可是取名字嘛——”我伸手点点自己的脑袋,“是要靠这里的。” 凤郎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猛点头。 我跳到他旁边,伸手摸了下他滑嫩嫩的脸,吃了块绝色香豆腐。 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创意啊!” 我还没有从绝世好豆腐中回过神来,就领到一个重重的爆栗子。 我晕头转向地呻吟:“谁?是谁暗算我?” 只听到如言阴深深地在我耳旁低语:“惊世骇俗的创意总是要受到打击的。”我只好嘿嘿傻笑,心里却把温如言上天入地地咒骂了一番。 名字最终还是由我定案,我决定选择“秀波达”。 读者们一听就应该知道了,这是“superstar”的音译,意谓超星。 唉,只可惜这么好的名字,我却只能闷声发大财,总不能说这是英语吧? 凤郎好奇地问我什么叫秀波达,我就胡乱说是因为波波投资的实业所以名字中得有一个波。 丁维凌刚要驳,我立即瞪他说:“我也是姓丁的。”他无言以对,只好放弃加入丁字的酸主意。 达字很容易理解,就是四通八达,财源滚滚的意思。 这点大家都没有意见,做生意嘛,谁不是这样希望的呢? 至于秀字的解释就容易多了,既然老板个个都是帅哥美女,做的生意也都是与众不同,怎么当不起一个秀字? 不过这次换温如言有意见了。 他很恶劣地说:“我怎么只见到三个美男,那个美女在哪?” 我涨红了脸,指着他鼻子,却说不出话来。 丁维凌恶狠狠瞪住如言说:“我的妹子几时轮到你来欺负了。”我大喜,扑过去喜滋滋地挽住他的胳膊,却听到他接着说:“要欺负也只有我能欺负。”大怒甩开他,气冲冲跑回自己的座位。 凤郎却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维护我说:“丁丁当然是美人,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美人。”我感动地泪眼汪汪,牢牢圈住他纤纤细腰,趁机大吃豆腐。 总算不枉我一番心血,到头来待我最好的果然还是凤郎。 温如言一掌拍开凤郎,不屑地说:“大人说话,小孩走开。”他一脸奸笑地走到我身边,我提防地侧过身子紧盯着他。 只见他长袖垂地,一鞠到底,超级正经地说:“我有一句话赠给你。” “如果不是好话,那就不要说了。”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听不听由你,说不说就由我了。 今天只说前半句,以后有空的时候再说后半句。” “到底什么话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凤郎这个好奇宝宝真是要命,不晓得好奇心会杀死猫啊? “这个女人不是人。”温如言眼神闪烁,带着恶意的微笑,缓缓道来。 “呕!”丁维凌一口茶喷在地上,拼命地槌胸口。 凤郎惊得有点呆呆的,他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晃。 “丁丁,这个人真的是温少爷吗?说话好毒啊!” 我却已经脑子木木的,如言说话一向有深意,他这话——我一惊,一滴冷汗从额角滴下。 难道他是知道我是借尸还魂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揭穿我,莫非是在等我主动向他坦白? 这一夜在我的如坐针毡的惊疑不定中总算过去了。 可是后遗症却很大,从此我见到温如言就会心惊肉跳,总觉得他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让我无所遁形。 我在坦白从宽与抗拒到底两条路中摇摆不定。 冲动和理智在心底自相残杀,搅得我心烦意乱,快要人格分裂了。 不过时光不会因为我的不安而稍有停驻,周围的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大家似乎并没有觉得我与平日有什么不同,连日日住在一起的爹娘也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 铺子终于开张了,生意迅速火爆异常。 凉茶铺和点心铺的饮食全部售完,我们以为准备得很充足的原料仍然不够,如言当即下令次日再多备一倍的材料。 茶馆也是客满,买完彩票的人并不急着离去,好些人就进了茶馆喝茶聊天。 听听说书人说说丁十二小姐及其亲友的是是非非,顺便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臆测下期彩票的开奖数字。 丁维凌特地在一面墙上做了一个大大的留言区,彩林知名人士可在此留言点评,若是能上升到彩林权威的地位,则以碧纱笼之。 这一点大大投了那些附庸风雅之人的爱好,人人皆以能上榜留言为荣,更是视碧纱笼字为最高荣誉。 由于这些人往往能带动潮流,因此为茶馆带来了极其稳定的客源,秀波达茶馆迅速成为洛安城内最红的茶馆。 而茶馆隔壁的秀波达彩书馆更是轰动一时,每期彩报都是我当众封存了开奖号码的次日出版的,上面巨细糜遗地记载了我的一举一动,满足那些对我有着极大好奇心的人的需要。 自然凤郎、温如言、丁维凌一干相关人士也跑不掉。 明星是怎么出来的?是现代人就不用我解答了吧,舆论的力量是多么伟大啊!经历过一波波造星运动的你我就不用多言,彼此心造不宣了。 丁维凌他们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你把你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要重点有重点,要细节有细节。 这究竟是为什么?” 唉,这也难怪保守的古人想不通,哪家的闺秀会这么干啊?可我从来就不是大家闺秀啊。 我可是丁丁小妖,妖精做得当然是妖精的事喽。 我笑而不语,被问得紧了,便神秘兮兮地答一句:“走着瞧吧。”换来的自然是六颗秀波卫生丸。 答案随着彩报的一日日畅销不衰慢慢揭开了。 当所有人都在彩报上对丁家十二小姐无比地熟悉后,大众对我的向往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大家都感觉我就像是邻家小妹妹一样亲切美好,但是又始终隔着一层纱让大家看不清、心痒难搔。 谁让我出门时始终戴着一顶纱帽呢?有好事的人便去贿赂丁家的仆人,得到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十二小姐可是个美人,难得的美人啊!”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一半自然是因为老夫人在丁家的权威性实在是举足轻重,无人可以违抗。 另外的一半原因当然是因为丁丁我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总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我从小便得到了一众仆人的倾心相待。 但这样的答案明显不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只是让大家想象的空间更加接近了我多年来一直期望的那个方向。 众人始终只能见到头戴笠帽、风姿绰约的丁十二小姐。 渐渐地,市面上开始出现了我的多幅画像,大多是文人们自行想象的结果,其中不乏名家名作。 还有人坐庄收注,赌我的真容更像哪张画图,一时应者云集,热闹非凡。 明星的隐私一向是公众最喜闻乐见的,古今皆然,我把当年狗仔队的功夫用到自己身上,一举见效。 虽然我闹得动静挺大,老夫人那儿却始终不见反应,显而易见是丁维凌的功劳。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谢他,他却拎着一叠纸找上门来了。 他把那叠纸劈面扔到我面前,怒喝道:“你自己看看。” 我拾起一看,正是流传甚广的丁丁美人图,有工笔、有写意,讲究点的还加了彩绘。 一个个画得活灵活现,好象和“我”面对面打过照面一般。 姿态各异,相貌也迥然不同,不过总体特征就是——全是美女,男人心目中能想象出来的美女特征都反映在这些图上了。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随手递给身后的凤郎,笑着说:“快来看看,姐姐我可真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大美人了。”接过一转身,却发现来的是温如言。 我顿时一阵心虚,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如言接过了那叠画纸,一张张仔细地看着。 每看一张,唇边的弧度就扩大一分,我也就更加心虚。 好一会,他终于看完了,放下那叠画图,他抬起头来,双眼晶亮晶亮的,闪烁着一片耀眼的光芒。 “这就是你的答案?” “啊?”我怔了一怔,才缓过神来他问的是我把自己隐私广而告之的那件事。 “算是一半的答案吧!” “那另一半呢?”他挑挑眉,微微侧了头问道。 “继续等喽!”我耸耸肩,小嘴一努。 他浅浅笑道:“拭目以待!”清雅俊逸的容颜后隐隐有层我看不分明的东西,让我害怕又有点期待。 丁维凌怒极反笑。 “丁丁,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作为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笑了。 “我为什么要嫁人?” 丁维凌呆一呆,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女人不嫁人这种问题,更没有想过会发生我不愿嫁人这种事。 第20章 “女人不嫁人,这还有天理吗?”他喃喃地说。 我莞尔,可怜的凌哥哥,被我不按牌理出牌的恶劣性格快折磨神经了。 “凌哥哥,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虽然被身边的几个极品男人当宝贝一样地供着,我可没有天真地认为这个时代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宽容英明的。 丁维凌不假思索地答:“我的妹妹这么好,谁敢——” 我叹息着打断他的话,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仍然要面对现实。 “凌哥哥,这普天下认为我好的人只怕也只有你们几个了。” “那是她们不了解你。”丁维凌急忙反驳,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看我神色。 “你说得对,是他们不了解我。”我淡淡说道:“所以我给大家了解我的机会,以后也好多点选择的机会。” 丁维凌彻底无言,他明明知道我说的是歪理,却被我左一拐右一绕地绕进去了,让他无话可说。 温如言冷笑着说:“这个不会是你的另一半答案吧?” 我扬高眉稍,笑得风情款款。 “你说呢?” 他紧紧迫视着我,眼中凌厉的光芒让我的笑容维持得份外辛苦,短短一刹那感觉上却好似过了千万年一般。 他缓缓走到我身边,伸两指抬起我下巴,眼波似漫不经心地在屋内转了一圈,不温不火的开口说:“你忘了吗?我说过只要你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我便会娶你。”清越如春风的声音却犹如春雷般在屋子里炸响。 “什么?”我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啊?”另外两声惊叫自屋内两角分别响起。 第一次绑架(全文) “你说什么?”不同的三声惊呼在屋内响起。 温无言冰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你又何必急着安排自己的退路呢?我就是你最好的退路。” 我轻咳一声,竭力压下心中的震惊,原以为他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如今他在众人面前郑重其事宣布了,我就知道这绝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了。 他对我有情吗?我暗暗摇头,不,演了那么多年的戏,不会走路也看过猪跑了,我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深情款款的情绪,只看到了一片没有方向的浓雾。 如言奇兵突出、三言两语就让大家心旌摇动,可惜我却看不穿他的真意为何。 我该怎么办?此刻的是与不是,多一字少一字都让我浑身骨节寸寸崩紧。 沉吟下,我终于还是择用了抱残守缺的态度。 我冷静地说:“这不是我的退路,而是我的进路。” 温如言冷冷道:“原来是以退为进之计,那倒是我多事了。” 丁维凌头痛地说:“别退路进路了,赶快说个清楚吧!” 我转身面对丁维凌,沉着地问他:“凌哥哥莫非忘了那日老夫人的话了?” 他一惊,恍然大悟,面色刹那间数转,语声沉痛。 “为了不受控于老夫人,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值得吗?” 我淡淡一笑,说:“有什么值不值得?姻缘与我若浮云,我根本就不在乎。” 凤郎终于从我们的言辞中悟出真意,他哀呼一声:“凌少爷,你的意思是说丁丁是在自毁姻缘路吗?” 丁维凌叹口气,默默点头。 凤郎冲过来,一把捉住我双肩用力摇晃,愤怒地喊:“丁丁,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是你一生的幸福啊!”说话间,泪已盈睫,绝美的容颜涨出一片血红。 我抽出丝绢,怜惜地为他揩去泪滴,温言说:“没有比这更简单更有效的方法了,何况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之处。 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们不觉得这诗就是为我写的吗?” 温如言微微一笑,其人淡雅若仙,刚才的戾气转瞬不见,令我几疑是看错了。 “你倒是真的长大了。” 凤郎喃喃自语:“二十五岁……”转头迫切地凝视着如言,“言少爷,我一向敬重你,你可要说话算话,绝不能让丁丁孤独一生。” 如言肃然说:“大丈夫千金一诺。” 凭什么他的千金一诺就要决定了我和他之间一生的纠纠葛葛,也不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纠葛?我想如言骨子里是霸气的,只是一直被他斯文俊雅的外表遮盖得太好,连我都没有觉察到。 “我该如何谢谢你们?三言两语就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十六年后的幸福生活。”我苦涩地淡淡讽道。 众人皆黙然,我转身出了屋,孤单地走出这片护佑我的天地。 拳拳亲情让我留在了这里,可是爱情,我还是一脚踢到块铁板。 若是干脆骨折让我清爽脆利地痛一次也就罢了,偏偏好死不活地牢牢嵌在脚上,留下块墨黑淤青,每一移步间便痛入了每一根血管,提醒着我上下几十年来的失意落寞。 这件事次日后便再无人提起,那一天的事成了我们共同的禁忌。 我更是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一般,和大家的相处依然一如往日。 但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某些事发生过了就发生过了,再多的掩饰也不过就是看谁表面装得更像一点了。 心底有些东西总是被改变了,而我清醒地看看自己一分分一秒秒地沉沦,却全然无能为力。 我比以往在工作上积极了一点。 平常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出现在铺子里的,现在三日两头地会到处去转一转。 但是往往转一转后,我就会失踪半天。 我更喜欢独自一人待着,连凤郎也不太愿意他跟在我身边,所以三天两头地闹失踪。 大家也渐渐对我的短暂性失踪习以为常了,不再大惊小怪地到处找我,反正时间到了,我会自动回家。 其实独处的时光中我大半是在发呆,脑中一片迷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如言并不是真地喜欢我,但他是我的知已,是朋友,他许这诺对我并无害处。 那我为什么会对他一番言语反弹如此之大。 我很想搞清楚原因,却又隐隐的害怕真相的水落石出。 但无论如何绞尽脑汁,我仍然想不通,总觉得有个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一次次被心底生出的恐惧强行拉回深渊,不愿让它现世。 我漫无目的地行经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 脑中仍然有些糊涂,心神不宁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我下意识地侧身一让,却仍然没有避开。 我被重重撞向侧边一条支巷。 感觉到左手臂跌到地上的剧痛,一定是被砂石擦破皮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我便被人在嘴里塞了一块丝绢,又蒙住了眼。 五花大绑地塞入一个大大的黑布袋里。 我不由苦笑,动作挺熟练的,让我连挣扎的力气都不用白费一丝一毫。 凭感觉,我被一个男人一把扛起。 他的轻功应该不错,隔着布袋我都能感觉到冷风嗖嗖而来。 跑了大概两条街的距离,我被抛到了一张床上。 很不幸的,我的额头不巧地磕到了玉枕一类的物质,就此陷入了昏迷。 果然一定会昏迷的,古往今来哪一场绑架主角不会被弄昏的?我还以为我会是个异数,原来因果报应就在那儿等着呢,我还是逃不开这条绑架必昏真理。 我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只是在心底念叨:“这种痛苦的真理为什么要让我有机会领悟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醒过来时,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眼前有张陌生的脸孔在我面前无限放大,笑得极其灿烂,在这种情形下因而显得尤其诡异。 “啊——”我吓了一大跳,这张脸虽然不丑,可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难免受到惊吓。 他倒是一点也不受我的影响,仍然俯着身子认真地端详着我。 我一惊过后,也渐渐冷静下来,屋子布置得很雅致,有股淡淡的脂粉香,一看就是女人住的。 眼前的人国字方脸,长眉入鬓,猿臂蜂腰,英气勃勃,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只是那一脸笑意和他这张脸要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我缓缓坐起身来。 平定了心神,迎上他打量的视线,朝他淡淡一笑。 “看够了吗?” 他倒反而略怔了怔,笑着说:“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挺大胆的,一点不晓得害怕。” 我奇怪地说:“我为什么要害怕?” 他摸摸头,显得比我更奇怪。 “被人突然装进黑袋带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是绑架啊!”说到后来,他语气更显激动。 “我知道啊!是你绑架了我。”我很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 他翻个白眼,手脚夸张地挥动着,说:“那拜托你有点被绑架者的样子好吗?你这样冷静,让我后面的戏怎么接着唱?” 我好笑地做了个求饶的表情,颤着声音说:“大王饶命啊!” 他一副被我打败了的表情,无精打采地说:“难道我就这么不像坏人?为什么你们都不怕我?” 我心底一惊,难道是我想错了?没想到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居然绑架了不止一个人,但这不关我的事。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肯定地点点头说:“像。” 他双眼攸地一亮。 这世上还真有人那么希望自己长得像个坏蛋?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一口气接着说:“如果你的眼睛三角一点,目光狠毒一点,脸上多几条疤,不要总是一副未语先笑的样子,那你就很像了。 第21章 他越听越丧气,垂头说:“那就是说我这辈子没有成为坏人的资质了?” 我勉强按住快要笑爆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说:“那倒不是。 皮子像坏人,那等于是在脸上贴了个标签,告诉大家‘我是坏人,生人勿近’。 像你这样的,凭你那一脸纯真的笑容,让大家无条件地信任你,完全不觉得需要提防你,所以你很有潜力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 他顿时双眼大放光明,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 “谢谢,你是第一个看出我的潜质的人。” 我慢条斯理地抽出手来,说:“那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 他一挥手,豪爽地说:“要我放了你,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可以放了你。” 我倒是一愣。 “不用我交赎金?” 他反问说:“你看我缺钱吗?”这人穿着讲究,气质干净,说话尤带五分天真,一看就知道家世不错,确实不应该缺钱。 见我摇头,他一拍大腿,说:“就是啊。 虽然你很有钱,可是我既然不缺钱,我就没必要和你要钱了,你说对不对?” “那你为啥要绑架我?” 他嘿嘿而笑,有些不自由地说:“就是想看看你。” 我彻底怔住,无语。 他理直气壮地嚷嚷:“谁让你那么神秘。 外面把你传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当然好奇你究竟美成什么模样嘛?” “现在看过了,满意吗?”我淡定地问他。 他面现疑惑,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美如天仙的丁家十二小姐丁丁吗?” 我冷冷地说:“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美如天仙的丁丁。”语气特意在传说两字上加重。 他歉意地瞅瞅我,有些无措地说:“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走了。”我缓缓站起,整理下衣衫,心平气和地说。 他垮下脸,小心地看我一眼,说:“你生气了?” 我学他说话:“你看呢?”一笑就要走。 他忙拉住我。 “怎么,又变主意了?”我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他。 他搔搔头发,尴尬地笑笑,说:“我怕你会大叫大喊,所以所以……” 看他所以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有些不耐地说:“所以什么?” 他一咬牙,说:“所以我把你劫到了妓院里来。” 我大吃一惊,刚刚就发现了这房是女人住的,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在妓院里。 我阴森森一笑,冷冷说:“果然是个做坏人的胚子。 把我绑到这里,我就是叫起来,别人也只当是嬷嬷教训新妓,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赔着笑,搓着手干笑。 我探头出窗一望,我处在二楼,虽然不高,跳下去也说不定要骨折。 我可不想冒险。 瞪他一眼,说:“你既然能把我人鬼不知地弄来此处,当然也可以同样弄回去。 你只要把我送到人多点的地方,我自己能够回家。” “那要委屈你再钻一次布袋了”。 我没好气地说:“你真傻假傻啊。 我又不会喊,也没有人认得我,还钻什么布袋?” 他小声说:“得罪了。”一手把我横抱,穿窗而出。 前面因为在布袋里,恐慌感多少影响了我享受速度的快感。 这一次不同了,我张开眼睛,看着两边的房屋哗哗倒退,好象坐在敞篷汽车里一样。 屋外冷风虽然刺骨,可在他怀里,蒸腾的热气阻止了冷风的侵袭,感觉惬意极了。 感觉才不过一会儿,他就把我放下来了。 我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功的感觉真不错。 他指着前方巷口,说:“前面出去就是朱福街了,你应该认得方向吧?” 我点点头。 朱福街是洛安城内挺有名的一条主干道,离我家已经不算远了。 他抱手一揖,沉声说:“后会有期。”我“噗哧”笑出来,他强装成熟稳重的样子,实在有些让我不习惯。 他也笑了,挠挠头,说:“我叫西门笑。 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我倒,他名字就叫笑,难怪这么会笑了。 他朝我挥挥手,双足轻点,人飘飘跃起,姿态潇洒。 我追着他跑了几步,大声叫:“下次见我,能不能用正常点的方法?” 他遥遥挥手,一刹那就无影无踪了。 西门笑,人如其名,还真有点意思。 我笑着转身回家,就在转身的时候,这件乌龙绑架事件已经被我轻轻放下了。 西门笑,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仙子与鬼 那件所谓的绑架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毕竟我并没有消失很久,也很及时的回家了。 整件事唯一留下的痕迹便是我左手衣袖上的微微血迹,大概是那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的时候硌到砂子破了皮。 我从后门进的府,直接就回了自己的家。 这个时候,凤郎应该跟着如言在铺子里学习做生意兼做男模。 爹应该还在茶馆里,而娘应该正在自己的屋里做针线活。 至于丁维凌,凌大少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是不可能休息的,光是丁家的生意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何况还要抽空陪两个天仙美女。 所以我只要动作快点,应该是人鬼不觉的。 我钻进屋子,脱下衣服一看,只是浅浅地破了点皮,伤口早已凝结了,什么事都没有,于是拿出一件水绿色绣着嫩黄迎春花的衣裳换上。 刚换好就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换下的衣裳塞进被子里。 门外轻轻敲了三下,屋门便被推开了,来得果然便是温如言。 丁维凌是从不敲门的,凤郎是必然要敲到我答应后才来的,只有温如言才会敲三下就推门。 他一进门劈头就问:“你今天未时到哪儿去了?” 未时,不就是我被西门笑绑架的时候吗?我心里一动,面上却是淡淡的。 “未时应该在街上闲逛着。” 温如言却仍是不放松,继续问道:“为何你在嘉露街附近突然失去行踪?” 我心中怒火狂飙,连声音都显得咬牙切齿。 “你居然派人跟踪我?” 温如言走到桌边坐下,毫无愧色地说:“如今你身价百倍,怎能不遭人眼红?更何况你又偏偏不愿安生,非要搞得神秘兮兮的,引来争议无数。 我若是不好好看住你,只怕一眨眼间你就被人掳了去了。” 我想起西门笑,如言的话挺有道理,今天刚好碰到的是西门笑这种完全没有恶意的绑架,若是他日发生同样的事,要钱还罢了,要色我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最怕人家要我命或者是想废了我。 我这人可是痛感敏锐,吃不起苦的。 熬了那么些年,我对这一生也挺满意,还不想这么早死。 不过靠如言派人跟踪保护也不甚得力。 今天的事情已经证明了,遇上武林高手,暗蹑之人便全无用武之地,要不然我怎么会无知无觉地就到了妓楼呢? 如言见我半晌不语,心觉有异,仔细地打量着我。 他突然开口问:“你几时换了衣裳?”眼神中掠过一抹狐疑之色。 我心中猛跳几下,这个如言实在是太过观察入微了。 我淡淡说道:“我几时换衣也要被你管了?” 如言却不理我,径自走到床边,我抬眼望去,心中大叫不妙,原来刚刚塞得太急了,衣裳一角露出了被外,青碧色的衫子衬在月白色的缎被上显得分外明显。 我叹口气,主动退步让开。 事到如今,谁也挡不住如言查探究竟,我又何必螳臂挡车。 他一伸手便抽出了我藏好的衣裳,几下翻看便找到了那几滴血迹。 他指着点点腥红,俊雅的面容闪过一丝杀气,问道:“这是什么?” 事情被揭穿了,我反而平静下来。 “你不是看到了吗?不就是几滴血嘛!我路上摔倒了,擦破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冷冷地说:“应该和你在嘉露街失踪的事有关系吧?” 我面不改色地说:“我摔了跤,就到附近的民居歇了会。” 如言深深望着我,眼神中掠过悲色,一瞬即逝。 原来清雅的声音此刻犹如大提琴般低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弓弦鸣响的嘎裂音色,刹那间,花开花谢,荣了又枯。 “是我逼得你太紧了?” 我心一凛,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人算总不如天算,我想拉你出深潭,没料到反让你泥足深陷。”他转过身倚在窗栏上,背对着我,看上去疲倦已极。 十月金桂,花期正盛,暗香浮动,萦留鼻端。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也不想问,要搞懂如言的心思实在太难也太累。 可是我也被他的悲哀感染,只觉得心头泛起一阵酸意。 日子便在混噩中一日日滑过。 我从混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想不通便不去想,我从来不想亏待自己。 如果说那日和如言一番谈话有什么结果的话,那便是我再也不单独出门了。 这样的结果总算能让如言也放心。 这段时间,我一直致力于向大家宣讲美的定义:万物皆美,端看你站在何种角度上了。 美丽需要慧眼的发现,彩票需要慧心的琢磨。 两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22章 正因为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洛安城民们纷纷研究起了我的美学观念。 当某秀才因研究我的美学理念而猜中了那一期的奖号,并因而荣登彩林高手榜,有资格发表点评的事传开后,所有的人都开始相信要获得大奖必须精研我的理念。 从此我的每一句话都被当成了圣言般,有无数人挑灯研究,城中学子纵横论辨,引经据典,写出了很多精彩的文章。 此后因而逐渐发展成了一门学问,名之为“丁子美学”。 不过这当然是后话了,但确实连我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凤郎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这一奇特的现象时,我只是微笑着说:“这便是了。”很多事讲穿了其实很没有意思,那秀才当时能猜中奖号,自然也是我派人暗示的结果,只不过暗示得比较巧妙,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在研究中灵光一现的缘故罢了。 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人们嫉妒的心理,既然他能猜中,没道理我不能猜中,有了这个想法,自然便会废寝忘食的去研究。 而研究的结果自然要炫耀天下,以示自己才智过人。 文人相轻古今亦然,你驳我、我驳你,拉帮结派,一日日下去,这场理念之争就席卷了整个洛安,并进而开始影响周边城市。 而老百姓最是从众,听得多了,便自然而然受到了教化。 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人心罢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做过这种事,上古周汉传下来的本本典籍也是这个道理,我不过是学了他们的做法而已,再加上推波助澜。 当然我的本意只是发展一门学术理念,不涉及政治,所以也不用怕官府来追查。 我已经为自己向大众露出真容开始做准备,毕竟我的目标是成为众人眼中美的标准,戴着面纱算什么呢? 江南的冬天少有下雪的时候,但今年却是个例外,十二月刚过已经开始零星地下了几场小雪。 临到年底,更是飘飘洒洒地下了场大的。 从我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记忆中几乎没有雪的印象。 难得看到这般妖娆的雪景,即使向来懒惰又怕冷的我也不由得兴起要出门踏雪。 年底时分,商铺里忙得晕头转向,丁维凌和温如言都分身无暇,凤郎也是勉强抽出空来陪我四外转转。 我特地选了件大红滚白狐毛的斗篷,站在银白的素雪中,自己也觉得风流得意。 今天我没有戴笠帽,但却化了妆。 凤郎帮我梳了二十余支回族姑娘常梳的麻花小辫,每支辫子上拴了一圏珍珠,高低错落。 我的肤色雪白,娇嫩欲滴,便在脸上画了一株红梅,红梅自额际挂垂而下,延展至脸颊。 额际不过是一两朵粉梅苞,往下渐次开放。 开到极盛处,却只见得半朵红梅傲然绽放,细看下来,另半朵却是绘成了粉白,驻于红菱唇边。 鼻翼上戴了一粒小小的六棱红宝石,微微一笑间,宝光流转,白梅轻绽,红梅挺逸,粉梅争艳,清丽雅致,风流妩媚兼容并蓄。 画完妆,连凤郎也呆了一呆,我揽镜自视,不觉意迷,好久不曾放下铜镜。 事实证明,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化妆师这种职业绝对是一种必要的存在。 我在面上蒙了块雪纱和凤郎一起走在街上,这块雪纱其实挺透明,并没有起到多少遮面的效果,不过半遮半掩方是至境。 何况我要露面也不能一下子全露,需要一点点慢慢来。 街上人流攒攒,年关将至,大家纷纷忙着抢购年货,顾不得风雪,喜气洋洋地忙碌着。 我和凤郎是这条街上的奇景。 一个绝美的少年和一个面纱下隐隐透出绝丽的少女,在漫天风雪中悠然自得地撑伞而行。 人们在经过我们时,都不由地摒住了呼吸,侧开身子,为我们让开道路。 洛安城内无人不知凤郎的绝色风姿,他身边的少女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我可以看到人们眼中仰望仙子的钦慕,但无可否认,更多的视线落在了传说中神秘的丁十二小姐身上。 我和凤郎恍若没有看到人们的驻足痴望,也没有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议。 自顾自地相携而行,天地间便只有了一红一白两道窈窕身姿。 我悄声对凤郎说:“下次逛街还是不和你出来了。 所有的人一看到你,便成了泥塑木雕,没意思极了。” 凤郎嫌我冤屈了他,随手从地上抓了小团雪,放到我脖子里。 “啊呀!”透体而入的寒气让我全身猛然抖了抖,禁不住尖叫了一声。 “凤郎,你——” 刚想也抓团雪报复回去,却见到街角有个老乞丐全身缩成一团,跪在地上求乞。 我见他又冷又饿,上前问他:“老人家,城门那儿不是每天都有开粥棚吗?为什么你不去那里乞粥?” 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抖着声音说:“老朽腿脚不便利,不能远行。 以往都是和我同住的小孩帮我讨来,这两天那个孩子发高烧,我只能移到这里讨点剩菜剩饭,好填饱我祖孙二人的肚子。”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腿有一条已经齐根断了,只能靠双手和右足在地上挪移。 “你住在哪里?” 老丐颤巍巍地往后一指,说:“我们就住在后面一间废屋里。” “废屋?”我皱眉,这地方并非贫民区,屋价昂贵,哪来的废屋? 凤郎想起一事,说:“莫非是王家的那间屋子?” 老丐点头称是。 “哪个王家?” 凤郎说:“就是做南北货的王家,以前住在沁德街上的。 去年家里打死了个丫环,他们那屋就开始闹鬼,把王老板吓出了病。 他们家后来就搬到别的城里去了,这间屋子因为闹鬼一直没有人买,空在那儿。” 我斜睨他一眼,说:“看不出来,你消息倒挺灵的。” 他嘻嘻笑了,在我耳边低声说:“你忘了,你那个彩报到处搜集小道消息,这事报上也登过。 你自己工作偷懒,没留心看。” 我不由小小惭愧了一下,可见我平日是太懒惰了,大家都纵容着我,帮我分担了我份内的工作。 我好奇地问那个老丐:“那里真的闹鬼吗?” 老丐犹豫下,说:“我们只不过是讨口饭吃的苦命人,就是有鬼也闹不到我们身上。” 我心中一动,听他语气,分明就是看到过鬼了。 好奇心起,问他:“鬼长什么样?” 那老丐浑身一抖,全身又缩成一团,不愿答我话。 我叹口气,转身交待凤郎:“你去附近的丁氏商行通知一下,说是我的意思,把这位老人家和那个生病的小孩一并送到刚造好的善堂里,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凤郎犹豫一下,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就回来。”我赶忙答应,这凤郎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周围有那么多人,还怕我不见了不成? 凤郎不太放心地跑开了,连跑边回头朝我看。 我朝他用力挥手,他总算是不再婆妈地回头了。 我跑去买了两个热包子给那个老丐,他抖抖索索地连声谢我。 屋檐下一阵穿堂风吹来,拂起了我的面纱。 老丐突然向我跪下磕首,口中念念有词:“多谢仙子下凡救我性命,多谢仙子下凡救我性命。” 这一出戏让我意料不到。 我大吃一惊,只好伸手去扶那老丐。 那老丐连忙侧身避开,口中连呼:“使不得,仙子莫要脏污了手。” 我苦笑着缩回手,只好软言安慰几句,疾步离开了那个老丐。 转身穿进了附近一条小弄。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仙子,好久不见了!” 我抬头一望,居然是一张笑得灿烂得过分的英俊笑颜——西门笑! 上次的绑架事件好象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久到我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一点影子了。 如果不是再次与他偶遇,我已经忘记西门笑的存在了。 他笑嘻嘻地说:“不知仙子对鬼有没有兴趣?” 我心中一动,前生演过不少鬼片,夜半看贞子爬出来虽也心脏狂跳,总算没有像别人一样一惊一咋的。 我对鬼这种生物始终有一种好奇心,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看我眼神闪烁,他语气轻蔑:“怕了?” 我对他嫣然一笑,素手轻勾垂在胸前的珠饰。 “怕嘛是有点怕的。” 显然我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上次不是表现地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这次一个区区小鬼就把你吓趴下了?” “你想让我去那个鬼屋玩吗?”我镇定自若地问。 他反而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的脸上全都写着呢!” 他又羞又气地用力搓了几下脸皮,弄得脸庞一片红。 抬头对上我调皮的眼神,险险气绝,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夜探鬼屋?” 夜探鬼屋(上) 西门笑长眉斜挑,挑衅地问:“你敢不敢夜探鬼屋?” 我淡淡答道:“没兴趣。”说完就想走。 “哎!”他一把窜上来抓住我,力道用得大了,把我的手臂抓得生疼生疼。 “你不会真的怕鬼吧?”他焦急地搓手。 我冷眼观他,见他眼神焦虑,心下便更是笃定了。 第23章 “我去鬼屋,有什么好处?” 他一愣,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向我描述。 只是期期艾艾地说:“你一定要去——我想你陪我去。” 我大笑着说:“不是你怕鬼吧?” 他脸红似火,怒意横生,眼看着就要发火了,不知怎地又蔫了下去,闷闷地说:“就当是我怕鬼吧,这次历险是我的任务。 算我求你!” “你是巫师吗?这次是你出师的考验?”如果真是这样,我更有兴趣了。 他摇摇头,说:“我的弟弟被鬼魅上身,法师作法后说要找一个吸附了怨鬼气息的器物,拿回来作法迫出那个鬼魅。 我看你胆子极大,一点也不怕鬼,所以——” 看他堂堂男子这样软言相求,我也不好再推诿,反正本来我就对鬼充满了兴趣。 见我答应,他双眼一亮,开心地朝我抱拳,说:“今晚子时,我在你家后门等你。 只能你一个人来。”他最后郑而重之地交待说。 我笑望他灿烂的容颜,这是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和我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心性真的应该好好保护才是。 挥手与他作别,我漫步走回刚才和凤郎分手的地方。 凤郎已经等在那儿,正焦急地四处张望,远远望到我火红的斗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没遇到麻烦吧?”他温柔地问道,伸手为我拂去零星飘上身子的雪花。 我摇头。 “看你,也不好好撑伞,快过年了,可不兴生病啊!” 我心头一阵暖意,忍不住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晶莹的眼眸萦满了惊异。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说:“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傻瓜!”他的笑容如冰花在晨雾中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 我在心底再一次和他说对不起。 子时。 我穿上火红如血的斗篷,佩上了从西域传来的僻邪宝玉,传闻是当年唐三藏西天取经时所佩。 虽说对鬼有兴趣,可不代表我想引鬼上身。 既然我能借尸还魂,那就说明这种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洗掉了早上的梅花妆,精心绘制了曼陀罗夜叉妆。 我笔下的曼陀罗在黑夜中妖艳的绽放,三支细长的花蕊上伸展而出的却是狰狞的夜叉鬼面,又在左手掌上精心绘制了钟馗的画像。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悄悄地推屋而出。 冬夜寒风凛凛,大雪却已停了,檐柱下挂上了道道冰棱。 这样的夜晚,没有人会随便在外走动,何况我家的院落本来就偏远。 我一路上毫无阻碍的从后门出府,悄悄掩上后门,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把手放到嘴边轻呵,并不着急,看西门笑的样子,带我去鬼屋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他才舍不得放弃。 果然,屋顶上一团积雪掉在我身边,我一抬头便看到了西门笑懊恼的眼神。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不怕我骗你吗?” 我真的要对他的驴脑子叹息了,这人的脑筋不转弯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我有什么好急的?不去鬼屋我有什么损失?这儿是我家后门,你要不来我就回家上床睡觉,暖暖的被窝等着我呢,谁有那闲心在这冰天雪地里陪你闯鬼屋!” 他红了脸,小声求饶:“我的小姑奶奶,我才说了一句,你倒了说了一长串,怕了你了!”双手一拍,说:“来吧!” 我问他:“做什么?” 他抓紧机会讥笑我几句:“我用轻功带你走啊。 要不然凭你的脚力,在这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王家,天也差不多该亮了。” 我一想也是,何况上次被他用轻功带着飞的感觉实在很美妙,于是走到他身边。 他伸手一揽,我便腾空而起,面纱微微飘起。 他突然止住了向上的姿势,俯下头说:“还是白天画的那株梅花好看。” 我没好气地锤他。 “现在是去鬼屋探险不是去郊外踏青,我这是镇邪的,不是用来漂亮的。” 他“哦”了一声,“嗖”地离地而起,刹那间我又享受到了腾云驾雾的快感。 我对他说:“西门笑,以后有时间的话就带我飞吧,这种感觉真好。” 他低下头奇怪地说:“丁维凌、温如言都是高手啊,怎么不叫他们带你飞?” 我懊恼地撇嘴,“凌哥哥忙得要死,哪还顾得上我。 如言就一天到晚只会教训我。” “我怎么听着是酸溜溜的。” “你作死啊!” …… 夜半无人时,一个一脸灿笑的英俊男子带着一个脸上绘着诡艳画像的女孩飞向王氏鬼屋。 王家这栋园子占地面积不小,昔日的王家也算得上是大户,算是会享受的那类人。 王园屋舍错落有致,曲径通幽。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虽然一年多没有人住了,有些荒败,不过当日的精致繁华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怀着激动而紧张的心情推开屋门,开始了鬼屋探险记。 “从哪里开始?”黑暗中,我问身边气息加粗的同伴。 他不知打哪找到两个灯笼,点燃后分了一个给我,一指西侧,说:“那个被打死的丫环是住在西边的下人房的,我们就从那儿开始吧!” 说着,当先带路而去。 我紧跟着他的脚步,穿过一条荒废的小径。 小径上杂草蔓生,碎石棱棱,我走得倍加吃力。 西门笑越走越快,我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 一个拐弯后,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园深寂寂,寒风呼啸,远处传来风拍窗棂的声音,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园子,益加显得可怕。 眼前的我失去了方向,手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红灯。 我紧一紧斗篷,压下了满身的寒栗。 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天性的不服软才没有让我尖叫起来。 我抬头望了下天空。 虽然黑漆漆的没有几颗星,但北极星微弱的亮光还能勉强看到。 我分清了方向,按照北极星所指,我们刚刚七绕八绕地,早已偏离了西方,而应该到了南方。 那就是说,我其实是在往主宅移动着。 心下一定,便沿着小径往前,果然走不多远,就看到了游廊。 我沿着游廊而行,大户人家的建筑格局其实都差不多,我大致猜了下,到也猜了八九不离十。 任他路再多,我只需认准了方向,凭着直觉左拐右绕的,一盏茶后,我便来到了主屋的大厅。 窗户紧闭,房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芒。 我犹豫了一下,按理说,西门笑邀我来玩这个探险游戏,我只是舍命陪君子。 此刻他已失踪不见,我完全有理由立即退出,即使明天等着我的是鬼杀人的消息,我也不必内疚。 不过我想了想,却还是决定推门而入。 我倒想看看,这门后究竟有些什么魑魅魍魉。 门应声而开,“吱嗄”声干涩而尖锐。 我缓步跨入,就着微弱的烛光,我可以看到尘封的蛛网挂在门窗上,长长的银丝在风中飘飘飞舞。 我用力嗅了下空气,这味道有些奇怪啊!还不及多想,身后的门突然用力关上,荡起了一阵狂风,手中的灯笼应声而灭。 我心下一阵狂跳,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我的神经再坚韧,也无法控制心似要蹦出胸腔般的快速跳动。 我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火折子,晃亮后,先四周晃了下,观察情势,见四周并无异样,这才放心地放下灯笼,准备重新点燃它。 眼前似有黑影闪过,我抬眼迅速一扫,却并没有任何异象,低头再看,灯笼却已不见了。 任我再是冷静,此刻也知道真的遇鬼了。 我用力撕下蒙面的白纱,把火折子收到近身处,火光下映出脸上妖艳诡异的曼陀罗和夜叉历鬼。 不过一个新死的鬼,道行再深也敌不过我身上的僻邪宝玉。 只要我不慌不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那鬼便自然拿我没有办法。 打定主意,我不退反进,身后那扇门肯定是开不了了,演过那么多惊悚鬼片,同样的情形出现过n回了,女主角要是惊慌失措地狂奔去拍门,鬼便有机可趁了。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往前走。 穿过大厅,来到偏厅。 这屋更黑,阴影深深,仿佛随时都会扑出什么东西来,火折光线微弱,不能及远,我也不敢深入,只是四下照了照,奇怪了,这屋子里居然没有半支蜡烛半盏油灯。 若非我手中的火折是西域传来的“鬼死风”,不惧风吹,比寻常的火折要经烧十倍,不然此刻我便又要陷入黑暗中了。 屋外有一点盈盈的绿火在半空中缓缓飘动,像极传说中的鬼火。 不一会,又是一点鬼火飘来。 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鬼浮在鬼火上,极缓极缓地在半空中飘。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背上一阵寒凉。 西门笑,如果我能生还,我定要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这样的诡异情景,远比我在电视中看惯了的女鬼森森鬼叫“还我命来”更加恐怖,因为四周实在太寂静了,静得好似连自己的毛孔开放的声音都能听到似的。 我突然伸脚去踢厅上的椅子,实木的椅子呯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第24章 在这绝对寂静的夜中,这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足以吓死鬼,窗外的女鬼一个趔趄,差点从鬼火中跌下来。 静夜中,隐隐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叫过后又嗄然而止,听声音像是西门笑。 我心中一跳,是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想了想,我决定过去找他。 但我绝不能慌乱奔跑,我身处屋中,看不到北极星,心一乱便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心中算好方向,护着火折,一步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全然不顾背后飘浮的女鬼。 穿过十几间屋,推算了下距离,差不多该是刚刚传来西门笑叫声的地方了。 我小声叫道:“西门笑!西门笑!”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 不知打哪儿突然窜出只浑身漆黑的野猫,从暗处飞撞过来。 我凭着直觉一扭身,猫从我身边擦过,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我心一慌,手一松,火折子掉下地,顿时四周一片黑暗。 我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也不敢蹲下,只是估摸着火折跌落的方向,伸出脚轻轻试探。 不出所料,火折子也神秘失踪了。 原来鼻端还能闻到一股子油烟火冒味,现在已经闻不到了。 黑暗中,有一只冰凉的手无声无息地握住我的脚,我甚至能感觉到粘腻的液体透过裤子沾到我的肌肤上,是血吗?一股寒意迫入我骨髓,一滴滴冷汗纷纷落落滚下。 夜探鬼屋(中) 身边响起森森笑声,突然静止,第二声却在屋外响起,第三声却是远在花园那边传来,穿廊越屋而入的笑声尖厉得仿佛是泡沫滑过玻璃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就想掩耳,心头泛起恶心的感觉,极端不舒服。 脚下冰凉粘腻的手沿着裤管一寸寸上移,有低不可闻的喘息声。 顺息声渐渐加粗,听着居然是个女人。 女人?女鬼? 我心念一动,迅速自怀中摸出一包生石灰。 这是我出门前特地绕到厨房拿的,那儿正在砌灶膛。 双眼一眯,抖手便把石灰往下一洒。 “哎唷!”女子轻叫一声,脚上冰凉的手迅速不见了。 “西门笑,你给我滚出来!”我厉声叱道,“再给我装神弄鬼,你便休想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屋里一阵静寂,一时间连远处的虫鸣声也似静了下来,屋里便只有了我听起来很正常的呼吸声。 屋内响起一声朗朗长笑,刹时间,光明大放。 我一时不能习惯这突来的光明,掩手捂住了双眼,只从指缝间漏进一点光线偷偷打量。 屋内有两排书架,堆着的都是精装的典藏本,四壁悬着几幅工笔仕女图,看这装饰很符合中产阶级生意人附庸风雅的心性,应该就是王家原来的书房了。 房内最深处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的白衣青年,容颜虽然普通,但态度雍容,一望便知并非寻常人。 他身侧并肩站了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一身青衣,站在那儿便似影子一般不引人注意,只是在看向我的一刹那,精光一露,寒芒凛冽,让我心头剧跳,这应该便是江湖传说中的高手了。 女的笑颜如花,蛾眉宛转,看起来便如一池春水般美丽妩媚、温柔多情。 身上一件桃红色锦裳,落了点点的白灰粉,形容虽有些狼狈,那女子却笑得毫不介怀。 适应了灯光,我放下了手,心中估摸着这帮人的来历。 脑中翻腾了半天,也没能从平日里如言和我说起过的江湖人中找到这般形貌的人。 没道理啊,这般气质的人不应该无名,如言也不应该会漏过不提的。 我直直望向坐着的那个青年,冷冷地说:“西门笑呢?让他滚出来!” 那青年并不答话,身旁的那个女子却长笑着叫:“老十,你还不出来,人家指名找你呢!” 屏风一震,西门笑苦笑着现出身来,他摸着自己的鼻子说:“二嫂,小弟自问并没有得罪你,何苦害我?” 桃衫女子眼波流转,娇笑连连。 那坐着的白衣青年淡淡说道:“好了,别让客人看我们的笑话!”他一发话,顿时众人收敛了嬉笑之色,肃然应是。 西门笑上前几步,原本总一脸灿笑的脸皱成了一团,他瓮声瓮气地叫:“丁丁,我,我……”。 我看都不看他。 自他出来后,我便看也不曾看过他一眼,眼中像是没了这个人。 他长叹一声,退到一边。 白衣青年抬手做请,说:“丁小姐,请坐。”便有人上来为我送上椅子。 我冷然笑,“这个请字我可当不起。 总算平时还做了几件善事,老天爷还算庇佑,侥幸还能神志清醒地坐在椅子上。”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向我拱手一揖,朗声说:“惊吓了丁小姐,是西门岑的不是,谨向小姐致歉。” 又是姓西门的,难道这竟是一个家族组织吗? 心下惊疑,脸上却神色不变,仍然冷冰冰地说:“西门公子好大的面子,小女子区区一条贱命,怎么当得起公子大礼。”不过身子倒是动也没动,对他的赔礼照受不误。 西门岑为我引荐众人,原来他自己在西门家排行第二,桃衫女子则是他的妻子,人称桃花娘子西门嘉,在西门家排行第七。 那个青衣的影子高手是排行第六的西门风,西门笑最幼,排在第十。 这么一说,我自然明白了,这西门家果然是个以家族为形体的组织,彼此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果然,西门岑介绍完毕后,说:“我们都是被义父收养的义子。” 什么弟弟被冤鬼缠身,西门笑你编得好理由啊!这样一个一脸阳光的少年居然也会满腹心计,不由得我不愤怒。 我难得的一片好心陪他出任务,没想到他的任务便是我,这难能可贵的好心便似兜头浇了盆冰水,透心的寒。 要把我这个不谙武功的人捉来实在太容易,这些人大费周折的骗我入局,绝不会是想要伤害我。 我心头一片空明,更加冷静了。 “你们把我骗来此地,究竟想怎么样?” 西门嘉娇笑着说:“丁丁妹子,我们都是女人家,我比你大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妹妹了。 我淡淡地说:“西门二夫人太客气了,丁丁虽年幼,还分得清好歹。 诸位有话可直说,不必曲里拐弯地绕来绕去。” 西门嘉苦笑着对西门笑说:“果然被你说中了。” 西门笑沉着脸,“我早就说过了,她不是普通人,你们一定要安排这样一场测试,我也只好随你们,至于结果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西门岑轻轻咳嗽了一声,歉意地对我说:“丁小姐,你也应该看得出,这是我们设的一场考验,是对你的考验。” 我冷冷一笑,“这关我什么事?你们凭什么这么作弄人,你们就不怕我会有个三长两短?” 西门岑长袖舒展,双目神色湛然,一双瞳仁黑得深不可测,气势顿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只是淡淡说:“我们自然对丁小姐的心性行事都有了足够了解后才实行的这个计划。 如果丁小姐其间有任何不妥之处,我们会随时中断考验,保证丁小姐除了受点虚惊外不会有任何损伤。” “好,好!原来你们盯着我也有日子了。”我笑若春花,眼波迷离,只是眼底的森寒却让西门家诸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是我?” 西门岑歉然说:“岑在西门家排行第二,排在首位的是我西门家中唯一的嫡子西门纳雪。 他是嫡长子,入门时间最早,但若论年龄其实最小,今年不过十六岁,是以排行虽高,我们仍称他为弟弟。” 西门笑涩涩笑说:“我并没有骗你,小弟确实身体孱弱,多少名医大夫检查后都说先天不足,无法活过十岁。 想尽办法,仍然一日虚弱过一日。 后来遇到一位真人,作了七天七夜法,才让小弟安然渡过十岁大劫。 真人说小弟命中真元不足,需要一位命里带刹的贵人相助。 西门家为了纳雪的安危,倾巢而出,在各地搜寻符合相关条件的贵人,而你——完全符合条件,只要你能通过这场考验,你就是那个能救我弟弟的贵人。” 我笑得前仰后合,顾不上仪态,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 “不知是哪几个条件?我也得看看自己到底合不合适啊!” 总是站在阴影下的西门风冷冷地开口说:“一、命中带刹,镇得鬼神,保住纳雪不被牛鬼蛇神近身。 二、必须是女人,命中带子,能为西门家开枝散叶,添丁加瓦。 三、需头脑精明、胆识过人,能当家作主,撑起西门家偌大的家业。 四、遇事冷静,能为我西门家牺牲奉献。” 我愕然,这四个条件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选…… 西门岑含笑颌首,说:“正如小姐所想,我们是在为纳雪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你们看上我了?”我凛然问。 西门嘉娇声说:“不是我们看上丁小姐,而是丁小姐的名气实在太大,我们远在北方也早有知闻。 真人算了丁小姐的八字,居然算出来是乱命。 真人说只要你有心,便可以乱天命。 因此我们才会留意于你。” 我心中一动,那个所谓真人倒还真有点意思,我是借尸还魂,命不乱才怪。 第25章 “但就凭这点,你们怎么能肯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西门岑缓缓摇头,“我们无法肯定,只是把所有能找得到的人都列入密切注意的名单。” “难道你们所谓的密切注意便是这样的考验?” 西门笑着急地说:“不是这样的,丁丁。” “你住口。 我不是来问你的,你我之间的交情便在你带我入园甩下我的那一刹便烟消云散。 你懂吗?”我森然斥他。 沸汤沃雪,极热与极冰的一刹那,汤便不再是汤,雪也不再是雪,一切都不同了。 西门笑黯然住口,西门风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们派人跟踪了你三年,你的一言一行我们都仔细分析过。” 西门嘉补充说:“不过你并不是唯一的候选人,三年来经过分析排查,最后还剩下三位人选。 我们为你们三位都设计了考验,只有通过的人才有资格最后问鼎西门家长夫人的宝位。” 西门岑雍容的神情慈悲平和,他说:“你能异军突起,想前人所未想售卖彩票,并因彩票而经营了相关的生意,无论是计谋、用人、经营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老十绑架你那次,你镇定自若,遇事不慌不忙,老十回来对你赞不绝口。 所以这次我亲自出马,想要看看你是否真如他所说那般好。”他抬眼望向我,眼神中带着赞赏的味道。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夜探鬼屋(下) 我环视四周,这些人一个个都信心十足,似乎对我有十足的把握,丝毫没有考虑过我不接受的可能性。 西门嘉纤指轻指身上的白灰,疑惑地说:“不过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要是我躲得慢一点,我这双眼就要毁了。” 我冷冷地说:“就算你真的因此而毁了双目,我也绝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之意。” 西门嘉不以为忤地摇手,说:“这当然不能怪你,是我自找的。” 看她那么豪爽大方,我也不好总是崩着一张脸。 我语气淡淡地略作解释:“这事一开始就透着奇怪,那老乞丐刚说到王宅废居,西门笑就要夜探鬼屋,而且还非要我一人同行。 入了园便甩下我不见身影,我那时虽然没有时间多思,但要是不起疑那就不是我了。” 西门嘉妩媚的大眼滴溜溜一转,脆声笑道:“不错,换我也要奇怪的。 不过依我们对你的了解,你是越奇怪便越要探到底的。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你仍是认出方向走到了主屋。” “西门二夫人抬举我了。 我还是犹豫下的,不过是对这朋友之义还抱着一丝幻想罢了。”说这话时我语气波澜不兴,西门笑却惭愧地垂下了头。 “真正引起我的警觉的是这屋里的气味。” “气味?呀,对了,这屋子要真是一年多无人居住,必然是尘气十足,你打开屋子闻不到霉味,当然要引起怀疑了。”西门嘉眼珠一转,她脑子不慢,一经提醒便立时想通了关节。 我赞许地向她点点头,淡定地接着说:“后面的灯笼失踪一幕做得不错,我几乎便要以为真的遇到鬼了,但是女鬼浮空却是一大败笔。” 连西门岑也很感兴趣地问:“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自我进入屋后,你们便刻意制造极端的黑暗和寂静,好让我疑心生暗鬼。 你们几乎成功了。 须知在那种完全看不见听不见的情况下,人真的很容易情绪崩溃,我甚至也疑心那鬼在暗处紧盯着我,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可惜你们却让暗鬼变成了明鬼。 飘在半空中的鬼除了吓人以外我想不出有什么作用。 难道这鬼费了那么多功夫就只是为了吓吓我?”我嘲讽地说。 其实那时我已经确定那是人不是鬼,一脚踢飞那张椅子,不仅是为了吓那装鬼的人,让她露出破绽,也是为我自己壮胆,那般的寂静中,我极其需要一些声音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紧接着,西门笑惨叫声传来,这一声叫分明是诱我。 我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过来这儿不过就是想弄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当火折子落地,我被二夫人抓住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西门笑受伤了,不过我马上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紧接着听到女子的喘息声,我便再没了顾忌,洒下石灰粉。” 西门嘉向他丈夫调皮地一吐舌头,笑着说:“我那喘息声原来是想吓吓她的,没想到反而让我自己差点送掉一双招子。” 我冷冷一说:“毁不了你的。 既然你能无声无息地偷走我的灯笼、火折,武功一定很高,我从怀中拿石灰粉自然也都落入你眼里,无论我动作如何快,你必然都能全身而退。 我不过是讨厌有双冰凉粘腻的手在身上滑来滑去罢了。” 西门岑忍不住大笑,对他妻子说:“这下你知道人外有人了吧?以后别再动你那点小心思了,没得让人家笑话。” 西门嘉两手一笼,弯腰对他福礼,笑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西门岑轻轻一拍手,西门风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描金木盒递上。 西门岑接过,在盒边的簧扣上一按,盒子应声而开,明亮灯光下顿时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九粒拳头大的粉色明珠在墨绿丝绒上熠熠生辉,难得的是九粒珠子几乎一般大小。 西门岑微一示意,西门笑便托起盒子送到我面前。 屋内烛火全灭,只有盒中明珠投射出柔和的珠光,映得我周身亮堂堂。 饶是我在丁家见惯了奇珍异宝,这九星连珠仍然让我赞叹不已。 看到这珠子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这物件如何值钱,而是觉得晚上放在屋子里照明效果真不错,我老觉得烛火昏暗,靠得太近了又热而且还容易烧焦头发。 我决定了,以后买了自己的房子就用夜明珠来照明。 我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在珠光下纤毫毕现。 暗处传来一声轻哼,声音冰寒透骨,不用猜也知道正是西门风大人的杰作。 屋内又光明大作,西门岑笑吟吟地对我说:“这九星连珠是我们对丁小姐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我伸手接过宝盒,拈起一粒珠子细细把玩。 珠身幼滑,指尖拂过,我心下轻叹,东西虽好,却不是轻易拿得的。 西门风凉凉说:“这九星连珠价值连城,是我西门家的宝物。 就算丁家豪富一方,只怕你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冰寒彻骨的声音中也有掩不住的得意。 “不错,我是没见过。 不过多谢提醒,以后丁家会多留意此物,放几个在屋里当灯笼不错。”我把珠子放回盒里,淡然说道。 “灯——灯笼?”西门风吃惊地有些口吃。 “你知道这些珠子值多少钱?” “它再值钱也是夜明珠,夜明珠的功能就是照明,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你不用太佩服我。”我无所谓地掸掸衣裳,好似挥掉一支小虫子般挥掉他的讶意。 西门笑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西门嘉愣了下后也跟着流出一串娇笑,唯有西门风脸色铁青,神色极端狠毒。 “说得好!丁十二不愧是丁十二。”西门岑击掌,他神色一正,说:“世上最不解风情之事莫过于明珠暗投,难得碰到丁小姐这样的知音人,也是这珠子三生有幸。 请丁小姐一定收下,切莫推辞。” 西门风急叫道:“二哥且慢,事关聘礼,怎能如此轻忽?” 我轻轻“咦”了一声,“难道这珠子是用来下聘的?那恕丁丁胆小,不敢轻收。” 西门岑一挥手阻止了西门风,他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这珠子我们原本是用来为纳雪下聘的。 但丁小姐如此洒脱,我们再为这一俗物斤斤计较,倒显得我们西门家没有眼界了。 请丁小姐放心,此珠是岑专门与丁小姐交个朋友的,与聘礼绝无关系。”见我仍欲推辞,不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西门家对丁小姐无礼在先,这就算是我们的赔礼。” 我嫣然一笑,这人的话倒是颇为中听,伸手自西门笑手上接过宝盒,淡笑着说:“多谢西门二公子厚礼。” 窗外已是天际大白,东方晓日初升,再不回去,只怕家人就要以为我失踪了。 我站起身来,朝书房内众人盈盈一礼,自信这一礼绝对是风华鼎盛,不遑多让。 “诸位西门公子、夫人,小女子陪诸位玩了一个晚上的游戏,现在精神也有点乏了,请容许小女子告退。” “丁小姐请。”西门岑雍容大度地站起身相送。 “老十,送丁小姐回府。” “不必了。”西门风冷冰冰地说。 “怎么你连二哥的话都不听了?”西门笑冷笑着。 西门风身形一闪,刹那间已移到了书房门口。 他推开门,迎门而立,阴骨恻恻地说:“有人来接丁小姐了,老十你就不用凑热闹了。” 众人皆是一惊,凝神倾听下,西门嘉叹息着说:“老五我本来还不太服你的,但如今看来,你的功夫确实比我高些。” 西门风背向众人,冷冷对着前方说:“师弟功夫大进啊!” 只听到一个温文如玉的声音清清雅雅地说:“原来是西门师兄在此,想不到多年不见,师兄居然学会为难女人了!”这声音如此清越好听,但在此刻听到,我却是身子一震,作孽啊,难得一夜不归,立马就被人当场抓住,看来我这人没什么做坏事的天赋。 第26章 门前白影一闪,温如言神清气爽地负手而立。 他只是望了我一眼,我认命地走到他身边。 西门风皮笑肉不笑地说:“师弟哪只眼看到我为难她了?她在此地来去自由,西门家不过是请丁小姐来玩个游戏罢了。” “西门家?”温如言神色一变,伸手把我挡在身后,凝神望向房内。 “西门二公子也在此事吗?请现身一见!” 西门岺朗声长笑,带着西门嘉和西门笑缓缓走出来。 他向温如言拱手为礼,“温公子多虑了,这是我西门家的家事,老五是作为西门子弟奉令办事,与师门无关。” 如言低头问我:“他们有没有逼你做什么事?” 我摇头,人家来求亲虽然方法有点过分,但要说用强倒也不至于。 如言闻言松了一口气。 西门岑正色道:“温公子此言差矣,我们对丁小姐一直是以礼相待,绝没有丝毫无礼之处。 我西门家行事不敢说绝对光明正大,但自问从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如言双眼始终不离西门风左右,闻言也不放松,护着我慢慢退后,直退到十丈远,才对西门岑略一示意:“如言无礼之处,请西门二公子见谅。 不过如言与西门风师门恩怨难解,誓不两立,请恕我们不便在此久留。” 西门风古里古怪地笑起来,他大约是太久不笑了,脸上神色古怪之极,笑声尖锐难听。 “温师弟的伤全好了吗?看样子我当日下手还是太轻了。” 我神色一变,脑中立马想起那日如言重伤,我痛哭垂泪的情形。 我揪紧如言衣袖,急声问:“就是他吗?” 我问得虽简短,如言却听得懂,他微微点头。 我猛回首,森寒的盯着西门风。 一想到如言差点被砍断的肩骨,我就心痛如绞,只差一点点,如言就会废了左手,骄傲的如言是宁可死也不愿意废手的。 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人,让我差一点失去了如言。 我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西门风,他的每一丝神色变化我都没有错过。 蓦地对他绽出了一朵璀璨无比的笑容,我娇滴滴地对他说:“西门风师兄,我们后会有期!” 一见到我这样的笑颜,如言浑身一抖,他附耳低声警告我说:“别动歪脑子,这人武功极高,心思比蛇还毒,你不要沾他。” 我不答他,笑得更加灿烂,心思疾转,暗自计算。 众人莫不被我的笑意震住,西门风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怔在当地。 就连西门岑也有些失措,只有相对了解我的西门笑暗自同情地望了一眼西门风,然后身形一晃,站得离西门风远远的。 西门岑轻咳一声,打破了迷离的局面。 温如言淡淡说:“如果诸位没有什么要交待的,我们二人就先告辞了。” 西门岑大方地伸手送客,“温公子慢走。” 如言伸手揽住我腰,他耸身一跃,我们便腾空而起。 就在腾空之际,我一直紧盯着的西门风身形一动,西门笑却恰在那时飞身站到他身前,大力和我挥手告别。 我看到西门风懊恼地瞪他,不由朝他微微一笑。 西门笑,看在你心目中还有我丁丁的份上,免你死罪!至于西门风嘛,哼,就让我们走着瞧吧! 西门岑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他夫人西门嘉的咯咯娇笑声。 “丁小姐,后会有期!”抬头迎上如言嘲讽的眼神,我不由苦笑,回家恐怕免不了收紧筋骨了,如言的怒气,就连我也不敢轻撄。 远远地,便看到丁维凌和凤郎带着一大堆人朝这边赶来。 虽然还远,我看不清人们脸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得到丁维凌和凤郎又急又恼的样子。 苦也,这事闹大了,我呻吟着把头埋进如言怀里。 “如言,带我走吧,我不要回家了!” “来不及了!”如言没良心地说,身形加速,几个起落间,我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磅礴的怒气排山而来。 救命啊! 水波中的心事 这两天重感冒了,发烧,医生说至少要挂三天盐水,吓得我落荒而逃,我宁可吃药好得慢一些,也好过打针。 就是头脑昏沉沉的,提不起劲来打字,大家别啊!大家请使劲砸票吧! ——————————————————————————————————被人当场捉到真是太“走运”了,如言阴阳怪气的还没有来得及安抚,又紧接着撞上了丁维凌的滔天怒气。 维凌平时基本不会发怒,他那张冰冻脸足以让神人退避三尺,再加上他金贵的身份,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发怒。 但他一旦要和人小心眼,那绝对是死伤惨重。 上次的事我还记忆犹新,得罪他的后果很严重啊! 这次我被罚整整半年的禁足。 我本来还想抗议下,但看到丁维凌那恐怖的面色,我聪明地闭上嘴,二话不说立即抱头窜回房。 倒霉的事接二连三地来,我居然病倒了。 回到家里不久,就高烧不退,在床上昏了一日才好转过来。 病因我很清楚,就是因为这一次探险。 虽说我对事情料得基本不差,但心中对鬼神的敬畏是天生的,即使我千般万般的冷静自持,也不过做到了在人前的面不改色。 其实我着实是出了一身冷汗,汗透衣裳,后来被风一吹,就落了病。 高烧刚退,丁维凌就把我禁足的时间加到了一年。 我目瞪口呆之余,也只能认命。 这个时候让我去撸丁维凌虎须,借我个胆我也不敢。 不过病中算是摸清了西门家的底细。 原来西门家是北方第一世家,百年来人才辈出,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有杰出人才。 像这一代的西门家,老二是丁卯年的榜眼,年纪轻轻就官至龙图阁大学士,加少保衔,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大臣。 但不知为了什么,前年突然辞官归乡;老三是当朝威武将军,目前正带兵驻守北疆保卫国家;老四是经商天才,为西门家财源广进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在去年一场车祸中不慎伤了眼睛,失明了;老五是医学奇才,跟着一代名医叶荣学医多年,颇有声名,西门纳雪能安然活到十六岁,离不开他的精心调养医治;老七桃花娘子西门嘉,精易容机关,善于用鞭,嫁给了老二西门岑为妻;老八善酿酒,西门家的“醉八仙”、“春风烧酒”名动八乡,每年还要进贡皇室;老九长年走南闯北,侠名显著,是北六省的武林盟主;老十西门笑与嫡子西门纳雪年龄接近,是西门纳雪的保镖、玩伴,两人关系最为亲密。 而西门纳雪神秘非常,外人根本不能接近,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究竟如何。 在这些人中,我最关心的就是老六西门风了。 他被送去武林中最神秘的玄天教拜教主座下二弟子为师,武功走阴柔一路。 据说他资质颇高,已有乃师七八成功力,极受他师傅重视。 西门风在西门家的存在很神秘,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 我推测他就是专门执行一些其他人不方便抛头露面的任务,举凡杀人、刑求之类一定跑不了他。 而据我的几番打探,如言稍微露了点口风。 原来如言的师傅是玄天宫的首席大弟子,如言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功夫应该很不错,不过他比西门风小好几岁,也许内力不一定能比得过西门风。 至于两人之间为何如此水火不容,不论我怎么旁敲侧击,如言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据说西门家平素行事非常低调,并不常出来走动,经商也不喜欢打西门的旗号,所以世人大多不知道西门家的名号。 但他们在背后控制着北方大多数有名商号的股份,其有钱程度连丁家与不可与之比肩。 听完西门家的背景,我不禁咋舌。 难怪人家如此牛气冲天,有这样的身家自然不会担心别人拒绝。 西门家长夫人的位子确实是黄金打造、宝石镶就的。 即使我非常不喜欢西门家的行事,也不能不承认,只要他们点头,天下成千上万的女子愿意为他们牺牲奉献。 更不妙的是,这次的探险连老夫人也惊动了,特地把我叫去训了半天,还拿了林扶悠和温如柳作对比。 有这两个完美模范女人珠玉在前,我的优点完全都成了缺点。 我很悲哀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并不需要像我这样的女人,至少老夫人控制下的丁家是不需要的。 三从四德,我一条也沾不上边,不过我也从来没准备沾上边。 末了,老夫人摇着头说:“丁丁,再这样下去,还有哪户好人家肯娶你?总不成就让你去做填房甚至是小妾吧?” 我心叫,来了,胡萝卜+大棒,这就是一根带有警示意识的棒子了。 不过老夫人对我的容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其实应该早就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丁维凌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才让我逍遥至今。 二伯母在一边拼命暗示我,让我赶快道歉。 我柔顺地低头受教,这事不用暗示我也知道,现在羽翼未丰,还不是展翅高飞的时候,我当然得忍。 我在府里很是安耽地待了大半年,每日里读书、画画,闲了就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兄姐放放纸鸢、跳跳格子。 第27章 所有人都说十二小姐改性子了,就连老夫人也发话夸许我。 不过我也不算闲着,我拜托丁维凌和温如言安排认识了不少城内官员、富豪的家眷,时常趁着宴会之际和她们交际。 以我肚里的故事,比之一般的说书人自然更加精彩曲折,加上恰到好处的不时点评几句,说出了她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我成了内眷们最欢迎的嘉宾,有我在的地方就会笑声连连,惊叹一片。 平常被关在府里闷得要命,参加宴会是唯一可以出来放风的机会。 虽然陪这些内眷们有些无聊,但一来我是存心结交,二来在家实在无聊透顶,还不如在这儿可以打发下时间。 再说我私心里也存了妇女解放起蒙教育的念头,即使在这个完全的男主社会中,女人们也应该有自己的意识。 天天围着男人们转,男人反而觉得女人不矜贵。 学会正确的摆架子,男人们反而觉得新鲜。 我明里暗里教她们这些道理,如果能帮到她们一点,也算是我对她们的一点微薄贡献。 这日,接到了洛安知府最宠爱的二夫人的帖子,邀请我去赏荷。 洛安城内无人不知知府大人老夫少妻,对二夫人言听计从,人说宁可得罪大夫人也不能得罪二夫人,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既然是去赏荷花这水中君子,我便让凤郎帮我盘了一个垂花髻,脸上只薄施了一点腮红,鼻翼戴一小粒粉红色方形水晶鼻钉,额头画了一朵亭亭绽放的水莲,细长的茎叶自额心曲折而下,淡入眉际。 我拿一长串细金链子围在发前,一只黄水晶刻成的小蜜蜂正好自链上垂下探入花芯采蜜。 这一年来,我身量窜了很多,长期练瑜珈和舞蹈的关系,身材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也修长有致、亭亭玉立。 我选了一件淡粉色绸衣,外面披了一件烟雾紫色的纱衣。 临波而立,远远望来,直似凌波欲飞的仙子。 我坐着丁家的马车直奔知府官邸。 下人领着我穿堂越廊,一路上飞泉迭瀑,假山薛萝,布置得极具心思。 我心叹,这位李知府府第的豪华程度远远超过了一个知府的俸碌,只怕比起静王府也不遑多让。 这位大人算不上横征暴敛,对百姓还算不错,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何况洛安是江南富庶之城,远的不说,光是从我身上捞到的银子已经是笔惊人的数目了。 远远地,便听到二夫人的声音。 “十二小姐盛名无虚,人皆称十二小姐为仙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女分花拂柳走来。 身材修长,比之一般的江南女子要高得多。 我忙施礼,谦道:“夫人过奖了。 丁丁蒲柳之姿,哪及得上夫人万一。” 她热情地上来揽住我,拉我往花园走,边走边说:“妹妹这是往我脸上贴金了。 我刚刚远远看到妹妹的风采,就想这般神仙样的人儿,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了。” 她脾性爽朗,和我颇为对味,我也放下戒慎,笑着说:“不过是靠打扮,哪像姐姐这般丽质天生,不用打扮也是光彩照人。” 但凡女人,听到别人夸她漂亮没有不开心的,即使是天仙只怕也不能免俗。 二夫人喜道:“妹妹不仅心地好人漂亮,连话也说得动听。 以后有空时要多来走动走动,我看你的妆美得紧,姐姐看着真是喜欢。” “姐姐要是不嫌弃,下次给姐姐也画一个。”我知情识趣,自觉地说。 二夫人喜不自胜,大力拍我的肩膀,“就后天吧。 我派轿子来接你。” 我被她拍得往地下陷了一公分,摸摸被拍麻了的肩膀,这位夫人的力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丁丁谨遵姐姐吩咐。” “那就一言为定。”我眼看着她又要用力拍来,连忙往前紧走几步,穿过游廊,向右一转就到了荷花池了。 荷池边衣香鬓影,三两成群。 姹紫嫣红中,有两抹白是最耀目的。 一个是温如柳,温家兄妹都变态地喜欢白色,如言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白,连他这个没血缘的妹子也是,我从未见她穿过别的颜色。 另一个则是林扶悠,她虽是一身的白,袖子却别出心裁地用浅绿色双丝陵制成,同色系的腰带盈盈一握,益发显得气质高雅、清丽出尘。 二夫人走到我身边笑着说:“天下的美女都和丁家有关,看这双姐妹花,一个雍容华丽,一个清丽出尘,无论哪一个嫁了府上的凌少爷,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我看凌少爷也到了适婚年龄了,府上只怕快办喜事了。” 我胸口剧震,难受地喘了口气。 轻轻抚上胸口,我这是怎么了? “妹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二夫人关心地搀住我问道。 这两朵解语花和丁维凌纠纠缠缠也不是一两天了,谁都知道迟早有一天丁维凌会娶其中的一个。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我已经熟视无睹了。 此刻突然听到外人提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了,不久以后我和凌哥哥之间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将会有另一个人代替我在凌哥哥心中的地位。 想到这里,我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我勉强带笑说:“没什么,只是心口突然闷了下,想必是刚刚在马车里热着了,歇会儿就好了。” 二夫人连忙让仆人搬来椅子让我坐,又让人送上解暑的冰镇酸梅汤。 “好些了吗?”她拿把扇子站在一边为我扇风。 我垂眸平定呼吸,掩饰地对她说:“谢谢姐姐关心,我好多了。 府上的酸梅汤味道真不错,酸中略带甜香,不像一般的汤那么甜腻。” 二夫人得意一扬眉,说:“那可是我的独门密方。” 我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舒服地吁口气,说:“改天来找姐姐学学做这酸梅汤,妹妹此后也好多点口福。” “不值什么,妹妹喜欢,一会儿我让人送两罐我亲自腌渍的梅子去府上。”二夫人笑着说:“只须记得蒸梅子的时候先用大火蒸,不能放糖,而是略调入一些蜂蜜,然后再用小火熬,最后还要加入在冰窖中镇过的桂花,这样做出来的酸梅汤才会完全发挥梅子的酸味,而不会被腌渍的糖味所掩饰。” 我承情道谢,在古代虽然生活富裕,毕竟不如现代方便,好些日常的简单享受到了这里便成了奢侈。 像这冰镇酸梅汤,一般老百姓便连想都不用想了。 正说笑间,我们的行踪已被众人发现,喧闹起来,一起往这边走过来。 二夫人拉我站起来,“妹妹,得打起精神来,这些小姐太太们可不是好应付的。” 我慵懒地扶着椅子,眯眼看着眼前这一帮娘子军。 当先而来的是正是城内丝绸大户王家的二小姐王琳芝。 她娇笑着朝我奔来,一把拽住我,面对众人说:“你们也不必急,我们就让丁丁作证,看看到底是谁的眼光精准。” 我无可奈何地问她:“就是天大的事琳芝你也先放开我,让我好好站着说话嘛!” 众人哄笑,集珍轩的少奶奶掩嘴而笑,挤眉弄眼地说:“呵呵,王小姐也太过着急了,就算十二小姐知道得最多,这事最后不也得凌少爷做主嘛。 你就算把十二小姐抓得再牢,也得凌少爷喜欢你啊!” 王琳芝脸一红,讪笑着放开我,嘴里却不服输,“你还不是嫉妒嘛,谁让你早生了几年!” 我心头狂跳,又是和丁维凌有关?隐隐觉得不想听,可还没等我想出告退的法子,众人就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帮人闲极无聊,就拿城里的贵公子们说事,风头最健的自然就是我身边那三人。 与丁维凌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林扶悠和温如柳两位表亲,但一日没有下定,其他人也仍然有机会。 不少姑娘一颗芳心就系在丁维凌这个对外人极冷淡的冰人身上,王琳芝就是其中一位痴心人。 我淡淡说道:“你们都太盲目了,他性格冷淡,淡薄情爱,像他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好丈夫。” 王琳芝激烈反驳说:“怎么不是?他又英俊家世又好,从没有风流韵事传出,光看他对你这个妹子有多好就可以明白他将来会对妻子多好。” 我胸口一窒,是吗?真的是我错了,我的凌哥哥将来也会对别人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千依百顺?突然想起当年他离家经年回来时,对林扶悠柔情款款的样子,不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林扶悠。 只见她莫测高深地柔柔朝我笑笑,笑意中有说不出的自信。 我的脸色刹那间雪白,胸口传来一阵阵绞痛,催人心肝,却痛得我莫名其妙。 心底空落落的,那种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孤身站在空荡荡的井边一般。 极深处水色如墨,隐隐映出我的身影,风一起影子便曲折变形,让人望不真切。 我的心事便在水光中一隐一现,我想探手拨去浮光看个真切,却怎么也触不到水面。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警告我,于是我踌躇地站在井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耳边只听到众人不停地问:“丁丁,你说说看,凌少爷究竟喜欢哪家的姑娘?” 我神思昏昏,勉强堆起笑,“凌哥哥的心上人又不是我的心上人,这事自然该去问他,我怎么会知道呢?” 第28章 王琳芝举起粉拳敲我,娇声说:“丁丁你坏死了,知道人家心急,还吊我们胃口。” 我苦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这个念头冒上来,我心神剧震,原来我不是不关心,原来我一直也是想知道的。 第二次绑架 因为感冒加重了,再加上年底事情特别多,我这两天更新会明显降速。 请大家多多原谅! 另外,想问下大家,如果此文入vip,你们还会支持吗? ——————我不知道是如何从知府官邸出来的。 人和魂似乎分成了两半,与人交际应酬我完全不需要动脑子,熟极而流,而我的灵魂却飘向空中,茫茫然地东飘西荡,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我被心中隐约浮现的一个念头惊得三魂失了五魄,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我拼命摇头,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 马车内空气燥热,懊闷难当。 我烦躁得真想一把扯开衣领,仰天狂啸一番。 “阿福,停车!”我甩开车帘,大叫一声。 赶车的丁福拉住缰,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说:“十二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走出车厢,双手一撑车辕,轻巧地跃下车。 “小姐,凌少爷交待过,您得一径地回府,不能去任何地方。 要不然就要小人好看。”丁福急切切地叫。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哪儿也不去,下来透透气,你跟着我就行了。”长袖一甩,自管自往前走。 丁福愁眉苦脸地驾着车跟在我身后。 下车的地方离洛水河不远,洛水河横贯洛安城,把城市划为南北两半。 我沿着河岸缓步而行,两岸的石榴花开得正盛,火红的小喇叭挂满枝头。 梧桐也开出了白色的花絮,初夏的清风吹过,便飘飘荡荡地一团团在空中飞舞。 我无意识地下到河堤下,站在临水的石阶上,丝履沾上了湿水,我却浑然不觉。 六月的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已经带上了夏的气息。 水波碧绿清澈,阳光在河面上洒了一层跃动的金点,三五小鱼在水草中悠然摆尾,在金光中快乐穿梭。 看起来天真纯洁,无忧无虑地让我心生嫉妒。 我跪在石板上,把头埋入水中。 我闭上眼睛,在沁凉的碧水中感受这纯然的放松。 多好,在这一刻,我不是丁丁,也不是凤菲菲,我什么都不用争,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脑中一片空白,不用害怕内心的脆弱。 我仿佛回到了前生的五岁之前,纯然地天真让我留恋地不愿离开。 刚把头抬起。 “小姐不要啊!”我听到丁福张皇地狂喊,紧接着便被人用力抱住扑倒。 只可惜这里不是草地,我只能别无选择地往河里倒下。 倒下的那一刹,我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个丁福,怕我自寻短见,急急忙忙上来救主,却反而把我撞入了死地。 要知道我虽然生在江南水城,却是个标准的旱鸭子!郁闷啊,我本无心寻死,现下却真的是找死了。 我睁大双眼,对这个世界留恋地看最后一眼。 无论我来自何处,在丁丁的躯体中生活了十年,是演戏也罢,是真情也罢,这个世界已经是我唯一可以依归的地方。 不知道这一次的死亡,老天会如何待我?只求不要和我再玩灵魂穿越的游戏了。 把一个人的意识强加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其中的痛苦和不适远非小说中说得那么轻松简单。 我活到现在将近十二岁,其中的甘苦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了。 说说似乎很久,其实不过是电光一闪间。 “卟嗵”巨响声中,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铁臂搂住我的腰凌空一提,我便站到了梧桐树枝上。 枝稍上我随着枝条有节奏地起伏着,如果不是太过惊奇,我倒是很享受这样的体验。 我侧首看搂住我腰的人,一身黑衣,脸也用黑巾蒙住了,眼神沧桑,眼角已有细纹,看起来该有些年纪了。 河里有人挣扎着浮起来,正是那个倒霉的丁福。 我好笑地望着他,他来救我,结果我在树稍上,他倒进了水里。 树上我也不便施礼,我对那个黑衣人说:“多谢大侠相救。” 他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救你?” “唉!”我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如果又是想绑我的,那就请便;如果想杀我的,那就直接把我推下树,又快又省事。 不过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要杀我吧?” 他怪异地朝我看来,接着笑起来,锐利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柔软。 他说:“小姑娘,你跟我走一趟,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不伤害你。” 我淡淡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敢不听话吗?” 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他在微笑。 “你很识相。” 腰上一紧,我已腾空而起,匆忙中我看到刚爬上岸的丁福一身湿漉漉地狼狈地朝空中大喊:“放下小姐!” 那黑衣人冷声说:“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准备赎金赎人。”声落人消,刹那间已经看不见洛水河。 远远还能听到丁福狂呼乱叫,我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会有一场怎样的兵荒马乱。 风驰电掣中,我什么都来不及看到,人已经晕乎乎地落了地。 用力晃晃脑袋,好容易才从那失重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游目四顾,我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坳。 并没有什么奇花异景,和全天下的小山坳没有任何不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这样一个地方,就是让我再来一次,说不定也没法肯定就是这次待过的地方。 黑衣人已经不在,只留下我一个人。 不过我也没天真地逃跑,安之若素地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等。 眨眨眼的工夫,那黑衣人一闪复又现身。 他冷冷地说:“站起来,跟我走。”我掸掸衣裳跟上他。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出现一条两边长满了刺棘的小径。 我打量下自己华丽的拖地长裙,很有自知之明地停步不前。 他回首问我:“怎么不走了?” 我指指自己的衣裳,对他做个鬼脸。 他皱起眉头,小声嘀咕说:“女人就是麻烦。”无可奈何地回头接我。 我不禁苦笑,这麻烦还不是你自己找的吗? 小径后豁然开朗,眼前有一大片空地,靠山壁处搭着一座小茅屋。 他指指茅屋,说:“今天晚上你就住在那儿。 我看过了,那屋子有人住过的痕迹,还算清爽。” “那你呢?” “我在屋外练功。”他冷冷地说。 “顺便看着我吧!”我撇撇嘴,嘲讽道,“放心好了,我不会武功,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视线,我才不会那么笨地自寻死路呢!” 他淡淡说:“你这样识时务最好不过,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天色渐渐暗下来,谷中黑得尤其快,我已经不知道被他带到了何方天地。 他收拾了一些树枝,生了一堆火。 我坐得远远的,现在可是夏天,我可不想热得油光满脸的。 黑夜中,蚊虫被火光吸引,蜂拥而上,我被咬得坐立不安,双手齐挥,最后更是迫不得已地在原地跳跳蹦蹦的,累得气喘吁吁。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这人真奇怪,遇到鬼都不怕,怎么对几只蚊子这般失措?” 我气呼呼地喊:“我宁可被鬼缠,也不愿被蚊子吸光血。”唉,我承认,我不怕死,却怕受苦。 前生今世,无论我精神上有多重的负担,但在物质上我从来没有缺乏过。 他放声大笑,蒙面的黑巾被他口中的气息吹得一飘一飘。 我气急败坏地叫:“你要是有什么驱蚊的药,就快点提供,也好让我歇一会,省得吵着你练功。” 他想了想,说:“这话倒也有理,本来我还想看你多跳一会的,罢了,这个药膏给你涂。”扬手抛来小小一盒药膏。 我赶快接住,顾不上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统统涂了个遍。 沁凉的药膏让我被蚊子肆虐过的肌肤得到解放,我舒心地瘫倒在地,口中说:“这药效果真不错,反正也只有一点点了,你就送给我好了。”说着便把那盒药塞入怀里。 他摇着头叹息,对我不雅的举动不以为然,说:“你不好奇我捉你来做什么?” 我伸个懒腰,懒懒地答:“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我又何必白费这个劲。” “聪明姑娘。”他双眼掠过一抹兴味,前后左右上下打量我。 “不过洛安人都叫你仙子,难道他们信奉的都是鬼仙?” “鬼仙?”我怔住,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面小镜一照。 “呀!”我惨叫连连。 原来我在梧桐花树下站了半天,头上身上沾了不少白絮,后面又把脸埋进水里,脸上的彩妆早就化得稀哩哗啦,我随后就被他抓走,云里雾里的,早忘了这一茬了。 此刻猛一看来,可不是能吓死人吗? 赶快拿方巾帕把脸抹干净,头发也散开来理清,梳了支简单的麻花辫,没有绑辫子的细绳,我就把拆下的细金链串当绳子胡乱一扎。 “有钱人到底是有钱人,连绑个头发也用金子。”他神情冷漠,不屑地说。 “你若是有合适的头绳,不妨借我一根,金链绑头发并不得力。” 第29章 我坦然向他伸出手。 他不自在地转开眼神,冷哼一声,转开话题。 “原来你真人就长得这个模样,我还当洛安仙子有多美呢!” 我照照镜子,镜中显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不过肤色比常人白晳些。 脸容最多称得上秀气,这样一张脸走在大街上一捞就是一大把。 确实离传统意义上的美女远甚。 我素面朝天,信心反而回来了,施施然坐下来,说:“世人称我为仙子,那是谬赞了,不过你若是想要打击我,只怕也要让你失望了。” “我没想打击你,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他不安地转过头,看来性子还有纯朴之处,不算无药可救。 “最伤人的话往往就是实话。”我淡淡地说:“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 他更加不自然,不曾被蒙住的地方透出了红色。 “我……” “直说吧!我喜欢直截了当,爽爽快快!” “我想要些钱。”他被我一激,果然很爽快。 我不动声色地问:“多少钱?” “三十两。”他犹豫下,又说:“五十两。” “你说多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多了吗?”他惴惴不安地拉拉衣角。 我真想晕过去算了,他绑架我居然只是为了区区五十两?虽然五十两在民间确实是笔巨款,但以我的身家,任何有点眼光的人都绝不会只要五十两吧! 我黑起脸,冷冷地说:“你和我开玩笑?” 他更加不安,眉头紧锁,说:“我知道五十两挺多的,但是这笔钱关系到义弟的性命,说不得只好委屈小姐在此处待上几天,等我拿到钱,自然会放你走。” 我原来觉得此人应对颇有风范,感觉酷酷的挺有城府,此刻一接触,才知道什么叫银样邋枪头,十足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无力地挥挥手,问他:“如果我马上让人送来五十两,是否立刻就能放我回去?” 他说:“那是自然,我只要钱,又不要你的命。” 我想了下,拔下耳坠、镯子递给他,说:“这些首饰价值超过二百两。 你若是急着用,就去当铺里当了,当个五十两应该可以。” 他愕然望着我,愣愣地问我:“你不怕我拿这些钱去做坏事吗?” 我没好气地说:“就凭你这块料能做什么坏事!” 他接过首饰,突然向我跪倒叩首。 我坦然受他一礼,并没有假客气地避开。 他有些呜咽地说:“小姐救我弟弟一命,张……” 我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飞快地说:“你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 我刚刚受了你一跪,你可以当你已经谢过我了。 要是觉得不够,以后若有机会见到我,也可以悄悄地报答。 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你早点送我回家,早点抽身走。 要是我家人找到你,我也救不了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被骗了,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我自己的命,总不止五十两。 更何况我对绑匪的情况知道得越少,也就相对越安全。 他感激地说:“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来日结草衔环,必报此恩。”一跃起身,从怀中掏出几个干饼,叉在树叉上,放在火上烤。 等树叉被烤得烧起来时,饼也被烤得焦黄酥脆。 他递给我一张饼,一壶水。 “你先吃,吃完我就送你回家。”他精神地说。 我接过毫不犹豫地张口就咬,一天下来,也没吃什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闻到饼香,胃更是大力磨动,痛得历害。 我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下了三块饼,从不知道几块干饼会这么好吃。 但如果我知道这一顿饭会有什么后果,我一定会悔断肠子,可惜现在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吃饱喝足,他灭了火堆,伸手搂住我腰,身形一闪,便迅如疾电地飞驰。 永远不想知道 别的不敢保证,但请担心我tj的朋友放心,本文绝对不会tj,绝对有始有终。 ———————————————夜色如墨。 今夜云层叠叠,看不到半点月光,连星子也只能见到两三颗,黯淡的光芒飘摇着。 墨云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天地,云层流动,今夜将有一场大雷雨。 我被黑衣人带着在原野中飞驰,迫切地希望早一秒到家。 这次丁福这样回府,丁家一定会翻天覆地,如果我不尽早出现,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会发生一些事情。 一阵急风吹来,我迎风呛着,顿时大咳起来。 黑衣人脚步一停,关心地低头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大力喘气,勉强抑止了咳嗽,急促地说:“我们快点走,我怕丁家会出事。” 他呆呆地说:“丁家会出什么大事,了不起就是乱成一锅粥,四处找你罢了。” 我内心充满不安,可是却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 “先别说那么多,我们赶路吧,总之麻烦你越快越好。” 黑衣人闻声走到我身前蹲下,说:“快趴到我背上,我好全力奔跑。” 我二话不说,立即趴上去。 刚把手圏住他脖子,他便犹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射出去,我只觉眼前骤然白茫茫一片,头晕眼花,赶紧把头低下,闭上眼不敢再看。 过了并不算久的时间,洛安城便已遥遥在望了。 看来我刚刚待的那个小山坳离洛安城并不远。 黑衣人轻轻松松地凌空一跃,脚在城墙上一点,便借力翻过了高耸的护城墙,犹如鹏鸟般在空中滑翔。 离丁府大门不远的地方,他轻轻把我放下,有些腼腆地说:“这次是张某鲁莽,请小姐海涵。” 我淡淡说:“你也没有伤害我,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且去吧!” 他一拱手,身子一掠,便消失在夜空中。 我望着夜空中渐逝的身影出了一小会神,这是很奇特的一个人。 似乎他又不像刚刚那么瓜兮兮了,感觉变得很复杂,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云层中传来闷响,我抬头望望天际,雷雨便在眼前了。 不禁自我安慰地想,还好赶在大雨落下前及时赶回来了。 赶紧奔上前去叩动紧闭的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开了一小扇侧门,守门的家丁探头一看,惊叫起来:“十二小姐回来了!”一连数声大叫,顿时家宅耸动,人声鼎沸。 无数人奔出来,就连一向不被允许进入主宅的爹娘也在其中。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娘亲大人搂入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唏哩哗啦地哭了起来。 “丁丁啊,我的宝贝,你总算自己逃出来了!那些杀千刀的匪徒啊!……” 连身为男人的爹也湿了眼睛,更别提像二伯母之类的女眷,纷纷在一边抽着手绢边抹眼泪边点头。 显然大家都误会我是自己跑出来的,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费唇舌解释了。 我哭笑不得,都没事了,还哭什么啊!嘴里安慰着娘和二伯母,百忙中瞟了一眼四周,没见到丁维凌和凤郎,便朝我爹望去。 爹会意,揩下眼角,告诉我说:“凌少爷带着人去找你了,凤郎坚持要跟去,凌少爷就带他一起走了。” “去了多久了?”我问道。 二伯母抽噎着答道:“天黑下来时接到消息就带着人追出去了。” “如言也一块去了吗?”我急问。 二伯母点点头,说:“如言走了另一路。” 我算算时间,如果他们得到的消息无误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那个小山坳,我们一路往回走竟然没有碰到,那么就是在路上错过了。 心中的不安急速涌上,我的预感一向很灵验,这次更是让我坐立不安。 我猛抬头,吩咐管家给我备马。 娘惊叫,死死搂住我,“你还要到哪里去?能平安回来我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你还要出去闯祸?” 我急着出去,无暇多说,用力掰她的手指,她却力气大得惊人,抓住我不松手。 我无奈地说:“娘,你别拦我,我要去找凌哥哥。 我怕迟了会出事。” 娘固执地说:“你去干什么?你都从绑匪手里逃出来了,还要回去送死吗?” 连一向支持我的爹也不赞同地说:“丁丁你又不会武功,帮不上忙。 若是凌少爷他们和绑匪碰上了,动起手来,你在反而会拖累他们。” 我知道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绑架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心里明白他们是不可能再碰上那个黑衣人了。 可是我仍然不安,我总觉得他们会出事,如果我不亲自赶去,要我在这儿坐等,那只怕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先急死了。 美丽高雅的林扶悠也在人群中,她悠然开口说:“丁丁,外祖母传你呢!我看你哪儿都去不成了,还是早点去向外祖母请安吧!” 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对众人笑说:“好,我这便去向奶奶问安。”拍拍娘的手,“娘,你放开我吧!” 我娘听说我要去老夫人那儿,心中一松,手也松了。 我趁机脱出身来,用力一握娘的手,小声却极清晰地说:“对不起!”还没等大家明白过来,我猛然转身,撒腿就跑。 第30章 拜多年锻炼的结果,我腿脚灵便,身手灵活,与时下的千金小姐们全然不同。 趁着大家全无防备,我直冲大门口的石狮。 我回来时见到那儿拴着一匹马,定是我出事后为了方便联络而拴在那儿的。 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马旁,一跃而上,绸裙绊脚,禁不起我的剧幅运动,“哧”地一声撕裂开来。 我也顾不得了,手脚麻利地用力一撕,撕掉了一大截裙摆。 众人这才省悟过来,大呼小叫地冲出门来。 二伯母尖声喊:“丁丁,下来。” 爹沉声喝道:“丁丁,你别胡闹。”这么多年来,爹这是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知道我在众人眼里是在胡闹,可是我无法忽视我心底的直觉。 深深望了这些至亲的人,我想说的就在这一眼中都说尽了。 众人望向我的眼神有关切、愤怒、不解,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我挥手把裙摆往地下一扔,猛力一提缰绳,反手一鞭抽在马背,那马长声嘶叫,四蹄翻飞,全速冲向前方。 身后传来娘撕心裂肺地叫声:“丁丁,你要小心啊!”我眼眶一热,雾气涌上。 我并不回头,用力擦了下眼睛,现在还不是情深意切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骏马驮着我飞驰而出,快到城门边的时候,守城官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夜半奔马?” 我大声喊道:“我是丁丁,快开城门!” 守城官一听我的名字,顿时惊叫一声:“你是丁家的十二小姐?” “正是。” “长得不像啊!”守城官上下打量半晌,方才开口。 “何况丁小姐不是被绑匪绑去了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平时都是蒙面上街的,洛安城众并不知道我的真面目。 心下暗叫糟糕,当日的宣传策略却成了今日的阻碍,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衣裙不整,可以称之为形容狼狈。 心中一动,叫道:“大人,我是被绑匪捉去了,刚刚才脱逃出来。 你看我如此狼狈就知道了。” 守城官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赔笑说:“府中几位哥哥带人去找我了,我怕他们和绑匪遇上冲突起来吃亏,急着找他们呢。” 守城官铁面无私地说:“府上已经报官了,总兵大人下令派兵搜查,丁小姐就不必担心了,请回吧。” 我大急,越是急着想走,越是走不成。 急中生智,大喝道:“我奉静王爷令,谁敢挡我?” 掏出静王府腰牌在他面前一晃。 这块腰牌是如言为方便我进出王府而特地给我的,其实对城门官并无多大用处。 但静王府虽是个空架子,好歹也还是个王爷,量他小小官员也不可能真的来为难我。 果然,他见了腰牌,便下令开了城门。 我也不多话,风卷残云地打马冲出城去。 一路上,我不停地抽马,刚刚在城门口耽误了不少时间,我简直就想飞到他们身边去。 空中轰隆隆地闷雷声阵阵传来,风越来越大,夹带着地上的细砂石刮得我脸生疼生疼的。 当一道闪电劈下来时,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走迷了路。 今夜无星无月,黑漆漆一片中,我无法辨别方向,路本来就不熟,一阵狂奔后,竟至于迷失了方向。 我拎住缰绳,惶然无助,马儿在原地踏圈,闪电道道劈下,我几乎有种错觉,那些闪电都是劈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又急又气,平日的冷静全不见了踪影。 “凌哥哥,你在哪里?”我放声大叫,止不住的泪纷纷落下。 一声惊雷炸响天际,一道白电斧凿般劈在一颗离我不远的大树上。 我吓一大跳,接着愣住,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颗瞬间焦黑了一半的树。 沉封深埋的心事便在这雷电交加之际再不受控制地跃然而出,劈得我两眼金花,差点摔下马来。 心在胸腔中奋勇跳动,全然不受我意志控制。 我半张着嘴,茫然不知所措。 爱情这个无比俗气,被我唾弃的感情从来与我绝缘,我在一部部戏中演尽了痴情人,爱情却连与我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我爱不了人,一生一世便注定了是个孤单人。 老天爷却偏偏和我开了个大玩笑,把我这颗千沧百孔的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滴水穿孔地改变着我。 我在戏中演戏,却不小心地入戏太深,戏便真成了人生。 只是我从来不知道这便是爱情,更恐惧着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情,下意识地把这份心事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只是再多的努力也抗拒不了命运! 在大自然的神力前,我走到绝境的爱情终于挣脱了我的潜意识,浮出水面。 一把天火把封了不知多少层的皮彻底烧成灰烬,疾风劲吹,灰飞烟灭,把拳拳跳动的心事颤巍巍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这全然陌生的感情让我彻底懵了。 突然有种冲动,就这么在无人的旷野中纵马飞奔,让雷电把这个不该属于这里的灵魂劈回地狱,让一切的错乱全部反正。 我双腿一夹,奋力抽出一鞭,马儿闪电般地冲向无知的空间。 又一道闪电,夏雷震震,大风吹得发丝在空中金蛇狂舞。 再一道闪电后,豆大的雨便从天泼下。 我看不见前路,也不想看见,纵马飞奔着,就让我死了便算了。 我这九死一生的爱情,一辈子见不得光出不了头的爱情啊! 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藏着它掖着它,却非要让我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呢?一分分,一丝丝地缓缓坠下,却不敢呼救,只能清晰地一点点感受灭顶的恐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我的堂兄,是从小照顾我爱护我的兄长啊!乱伦吗?莫说丁维凌不肯、丁家不许、天地不容,便是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如果它的现世注定了是场悲剧,那么是老天爷看我活得太张狂了要我自己收拾自己吗? 我惨然大笑,雨水一瞬间已经把我全身淋透。 眼中酸疼,我以为我会流泪,就和我从前演的戏一样,瓢泼大雨是哭泣最好的掩饰。 但是我哭不出来,哭意已经泛滥得无可救药,却偏偏哭不出来。 骤雨痛快淋漓地自我脸上落下,似乎是天在替我这个不能哭泣的可怜人痛掬同情之泪。 我颓然伏下身子,脸贴在马脖子上。 马儿一颠一颠地跑着,我不知道它跑向何方,也不想知道。 现在,就让我什么都不想,让我麻木吧! 泪在剧烈的震动中跌出眶来,一滴滴飞快地汇入大雨中…… 离奇失踪 我在暴雨中纵马狂奔,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叫:“逃吧,逃吧,逃得远远的……”我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声音,凄徨地夺路而逃。 噩梦将至,情何以堪?除了逃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承认我怯懦,我可以面对全世界,却独独不能面对自己。 “丁丁,丁丁!”急切的呼唤冲破风雨窜入我耳膜,那是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一收缰,骏马长嘶,人立而起,我被甩飞出去。 “啊——”有人纵身而起,抱住我身体,护着我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 一停下来,他就急着四处查看我是否受伤。 我只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泪如飞泉般倾泄而下,嘴略开着,却一声不出。 他被我的神情吓住了,捉住我肩膀猛力摇我,边摇边喊:“丁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丁丁,丁丁!”双手用力,十指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掐碎。 “痛!”我被这煅来的剧痛震醒了神志,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喜极而叫:“丁丁,你没事了吧?” 我抬眼望见那美丽出尘的面孔,犹如在黑暗中找到方向的孩童般,扑过去埋入他怀里,他反手把我搂得紧紧的。 熟悉的体温慢慢漫上来,我不自禁叫出来:“凤郎!凤郎……”终于哭出声来。 他吁了口气,安慰地轻轻拍我。 就在这场兜头而下的倾盆暴雨中,我淋漓尽致地与天地同声一悲,畅畅快快地吐出心中的腌脏气。 当大雨渐渐止歇时,我终于也哭得差不多了。 耳边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哭够了?” 我满腹的郁结也尽情发泄了,意识清晰起来。 这辈子,我似乎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在丁维凌面前,一回是为了温如言的伤,这一回终于轮到了凤郎,却是最失态的,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端姐姐的架子?想想又觉得可笑,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能计较着这么无聊的事情,可见我这人确实也没什么心肝肺。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般伤心,是谁欺负你了吗?”凤郎星目闪过寒芒,语意森森。 “难道又是西门家的人?” 我连忙摇头,我的这番心事怎么能说得得出口?干脆装无辜,说:“人家是担心你们出事嘛!心里乱得很,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话也不能算是骗人。 看着凤郎一身泥泞,有如落拓的凤凰,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怕形容要更加狼狈三分,但仍然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加意夸张,几乎笑得站不住。 第31章 他只是站在一边揽着我,淡淡地露出一抹了然的浅笑。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这场突来的情绪风暴,素来善辩的我竟然也会词穷。 不能说便只能掩饰了,就是明知掩饰不住也要掩饰。 他若不想为难我,自然也会顺势下梯,若一意要追问到底,我也只有沉默到底了。 凤郎慢慢搀着我起来,在雨地里跪得久了,腿都是麻木的。 他好笑地说:“只要你不出事就好了,每次出状况的总是你。” 我扶着他,呲牙裂嘴地喊疼,听到他颇有教训味道的话,耍赖坐地上不起来。 我瞪着他,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连累你了?” 他蹲下身来,温柔地帮我揉膝盖。 柔声说:“你这样子哪像我的姐姐,看起来比我小至少五岁。 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斜眼看他,冷哼道:“那你是说我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无可理喻喽?” 他微笑着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我恨恨地说:“凤郎你学坏了,肯定是跟着如言学的。 想当年你多可爱啊,我就是把你卖了,你还会乖乖给我数钱。” 他笑着说:“现在还是很可爱啊,不但会帮你数钱,还会自己跑回来,让你好再卖一次。” 我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讪讪的,发窘说:“完了完了,你好的没学,倒把温如言气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我要是看到如言,非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不可。” 话说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总算他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放了我一马。 我环视四周,哭了那么久,也不见丁维凌和温如言那两个家伙出面安慰,除了凤郎,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忍不住问道:“凌哥哥他们人呢?” 凤郎说:“凌少爷带着人进山搜索,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我奇怪地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凤郎说:“我在这儿等温少爷。”不待我继续问,又说:“温少爷说好像看到人影晃动,就追过去看看。 凌少爷等不到他回来,就让我留下等他,自己带人继续找你了。”原来我错有错招,一阵瞎跑反而跑回了正路。 “温如言老是疑神疑鬼的。”我小小声地抱怨下,说完还做贼心虚地回头望了望,温如言此人一向神出鬼没,我可没少吃他的苦头。 随口问道:“他们去了多久了?” 凤郎掐指算了算,轻蹙柳眉,说:“算起来快有两个时辰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两个时辰,那不就是我正在美美饱餐的时候吗?“怎么这么久?”那座小山谷也没有多大,两个时辰足够把它底朝天的翻过来理过去了,就是拿个放大镜一寸寸的照过去也该照完了。 原本已被自己心中的一团乱麻搅到最底下的不安顿时全盘泛上心头,我害怕地轻叫:“凤郎!”身子已经微微有些战栗。 凤郎见状忙脱下身上的烟青色长袍,盖住我粟粟发抖的身躯。 他说:“别怕,有我在!”声音中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一直被我刻意忽视了的事实,我的凤郎早已高出了我一个头,咽喉处长出了喉结,搂着我的臂膀坚强而有力,原来一直被小弟弟面具遮罩着的他也长大了。 岁月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一眨间的工夫,凤郎也该要离巢筑穴,娶妻生子。 这个认知带给了我崭新的感受,怜爱的目光划过眼前这个俊逸犹如画中仙人的少年,想到这个一直在我羽翼下小心呵护着的孩子终也将会像龙一般矫健飞舞,顶天立地,心中又是骄傲又有点失落。 到了那个时候,他呵护的该是自己心爱的妻和子吧? 唇边弯成一轮弦月,心神在一刹那飘远开去。 “怎么笑得那么诡异?”凤郎不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心神一震,赶紧收回了神游的思绪。 我怎么像个舍不得孩子的母亲一般,竟然也会犯这种鸡婆的错误,现在哪还有时间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没什么,我在想该往哪边走。”我掩饰地轻咳一声。 “我比较担心温少爷,他一个人追过去,我怕他遇上什么事了,要不然早该回来了。” 我的心思却并没有转在这里,心不在焉地说:“你不用担心如言,他武功极高,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道理。”心神念念绕在了丁维凌身上,沉吟了下,终是放心不下,“凌哥哥是往我的方向走的,没道理会和我错过。 现在过了那么久了,我倒是担心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凤郎自然没有异议,时间紧迫,也顾不上打理自己,草草收拾了下,我和凤郎并乘一骑,飞快地驰向山谷。 大雨冲去了不少痕迹,给我们的追踪带来不少不便,好在丁维凌带的人多,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点痕迹。 我俩沿路追下来,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我被绑来的那个小山坳。 我抢着找到当时靠着休息的那棵树。 果然,那树上不显眼的地方被剥掉了一小块树皮。 我探手取出怀中的树皮,放上去一对,大小正正合适。 这原是我为了辨认地方而悄悄做下的手脚,想不到此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回首对凤郎点点头。 他知道我找对了地方,牵着马跟在我身后。 原本是布满荆棘的小径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显然丁维凌来过了。 我急步穿过,抬眼一望,不由惊呆了。 凤郎紧随我进来,也跟我一样。 愣在当场。 满山遍谷的人,全是我认识的,赫然正是跟着丁维凌而来的丁府众护院武士,但丁维凌并不在其中。 武士们人人动弹不得,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 这样的情形就是我这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是被人点了穴。 我们四处转了一圈,只见六十来个人个个神情呆滞,见到我们后眼神焦虑,喉部上下滚动,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凤郎跟着如言也学了一些点穴解穴的功夫,便为武士总管推血过宫。 忙碌了一会,冲我摇摇头。 这些人俱有些武艺,寻常人三五个近不了身,其中不乏有几个江湖高手。 看他们举止动作,分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人突袭,一举制服。 我和凤郎骇然相顾,是谁如此高明,竟能在一刹那间将这六十余人的几道大穴一起封住?而丁维凌又到哪里去了? 我对那武士总管说:“我们没有本事解穴,只好委屈你们再等段时间了,听说时间到了,穴道就会自己解开。 现在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如果是对的,你的眼珠就往我左手看,如果错了就往我右手看,明白了的话,你就往左边看。”那总管的眼珠便朝左边转过来。 “伏击你们的人和凌哥哥认识?”左边。 脑中开始快速思索丁维凌认识的江湖高手。 “人多吗?超过十个人吗?”右边。 那就是说人不多。 “五个?”右边。 “两个?”我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也尖锐起来。 左边。 我问对了。 天,这么多人,而且丁维凌本身武功也不错,敌人需要多高的武功才能一举制服、一个不漏? “凌哥哥受伤了吗?”我心绷紧了。 右边。 万幸! “那他人被他们抓走了?”右边。 奇怪了,难道是自己跟他们走的? “是自己跟他们走的?”左边,晕,这个答案还真是让我难以理解。 “往哪里走的?”我伸手指方向,最后定在了前方耸立的山崖。 武士总管眼珠转到了左边。 我再一次呆掉,我可不会轻功,爬不过去。 再看凤郎,他的轻功最多也只能自保。 本来我让他学武便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如言也没有教他什么高深的功夫,他能练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天赋+努力了。 凤郎说:“不如我们回去叫人。” 我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果对方是这种级数的高手,叫再多的人来也是白搭。” 凤郎却坚持已见。 我见他眼中忧色益深,刹那间恍然大悟,他何尝不知道叫人来也无用。 这么说只是为了我的安全而已。 我凄然一笑,说:“凌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瞒下去了。 凤郎神色一惊,瞬间又回复了平静。 他微微一笑,淡淡说:“既是这样,我陪你。”我并不拒绝,凤郎的固执不下于我,要他抛下我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罢罢罢,若老天真不眷顾,那就让我们兄妹三人死在一处吧。 心神恍惚间,只听凤郎说:“对方既然没有下杀手,自然是有所求,只要有所求,事情便还有转寰的余地。” 我精神一振,思路也清明不少。 “凌哥哥既然是自愿跟他们走的,应该也有所把握才是。” 凤郎点点头说:“事情还不明朗前,我们也不要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两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既然爬不了山,我们就骑马绕吧。”说着牵过马来,正要骑上去,眼角扫到一个护院武士眼光直勾勾地盯着茅屋,我心念一动,两次来到这里,我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要进那茅屋看一看。 第32章 这座山也并非如何雄伟,根本不需要造茅屋,樵夫猎人并不需耗费多大的功夫便可回家。 那么此地凭空出现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茅屋自然颇为奇怪。 我和凤郎对视一眼,心中都对那茅屋起了怀疑。 决战之际的谈判 凤郎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故意翻身上马,大声说话,弄出天大的声响。 他趁机悄悄掩到茅屋前,一脚踢开屋门,闪身避到一旁。 屋内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我俩惊疑不定地互望一眼,凤郎闪身进了屋,我随后跟进。 屋子不大,甚是简陋,和一般的山中猎户临时居住的屋子并无不同。 屋中只有一榻一桌,墙上挂着一袭蓑衣。 太正常了,正常得让我挑不出一丝毛病,反而让我疑虑重重,谁让我生来疑心病重呢! 我们四下查找,却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 这屋子小得仅仅能够容下我们二人而已,巴掌大的地方一眼便可扫到底。 凤郎失望地冲我摇摇头,我也不禁好笑,真是疑心生暗鬼。 转身便要出去,谁知凤郎也在这时急急转身,两人身子一撞,我立足不稳,往墙上蓑衣挂着的地方倒去。 刚要立起站稳,身后突然一空,现出一个门来,我踉跄几步跌进了门里。 没等我缓过神来,那门又刷地合上了,凤郎却还没有来得及跟进。 我急得大力拍那门,却哪里叫得开。 也不知那门是用何材料所制,竟是严丝合缝,一点声音光线都透不进来。 我四处摸索,摸不到机关,只好望门兴叹。 等了半晌,见那门再不打开,情知定是我刚才误打误撞撞开了机关,凤郎急乱之中却未必有这种好运气。 既来之则安之,我等不到凤郎进来只好死心往前走。 地道颇深,触壁生潮,显是深入山腹。 我晃亮火折子,摸索着前进。 幸好地道虽深,倒并不曲折难走,岔路也不多,我硬着头皮走了半个时辰,居然给我走通了。 当我走出山腹,呼吸到林间最新鲜的空气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前方是一片密竹林,修长的竹在风中微微晃动,竹叶婆娑起舞。 一道山涧叮叮咚咚地在我脚边快乐流淌。 这样的风景绝对称得上清幽雅致,如果不是我的心情不允许,此刻完全应该缓缓而行,边走边欣赏。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天际现出一丝鱼肚白,霞光在天际处渐渐渗出一片红色。 而在一大片空地中,正是失踪多时的丁维凌。 他正和一个陌生的青年交手,而旁观的三人正是我们的老熟人——西门岑、西门嘉夫妇和西门风,西门笑却没有见到。 丁维凌挥舞的刀光缩成小小一团,护着自己,头上白雾蒸腾,面如赤金。 而与他对阵的青年仅凭一双肉掌对敌,掌势大开大阖,气势雄浑。 意态轻松,显然未尽全力。 即使外行如我,也能看得出来丁维凌根本不是那个陌生青年的对手,他只是在勉强支撑而已。 西门夫妇见到我微微颌首,意示招呼。 但我的眼珠只跟着刀光掌影移动,心里犹如炸开的油锅,面上却崩紧了不敢出声,生怕乱了丁维凌的心神而让他送命。 丁维凌对我的到来毫无所觉,他所有的心思都被这武功奇高的对手牵引,反倒是那个青年颇有闲情地抬头打量了我一番。 一片竹叶从我身前掠过,隐隐带着风雷呼啸的厉声,划破了我臂上肌肤,拉出一条血槽。 四下一张望,只见竹叶纷纷离枝飘舞,久久不坠,似有一巨大的无形漩涡气体托着。 温如言便在这漩涡中心。 漩涡中还另有一中年灰衣人,年纪四十上下,浑身写满了江湖的风尘。 如言高高立在柔软的竹梢上,神情冰寒,一手持玉笛垂手而立。 与他远远相对的灰袍人,右手持剑,左手拈个剑诀,神色凝重,立于三丈外的一枝柔竹上。 两人的情形很像古龙小说中描写的场景,不见刀光剑影,但见竹叶在其间载浮载沉。 那灰衣人所站的竹梢弯成了一个大弧度,我估摸着,若他所站的不是柔韧性极佳的竹子而是一般的树枝,早该断了。 而如言所立的竹梢则是波澜不兴,远远望去,他白衣当风,双足好似凌空一般,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这样看来,如言应该是占了上风,那灰衣人在如言的重压下,落败是迟早的问题了。 在我看来,现下有问题的应该是丁维凌。 眼见他脸色怱而白忽而金,我深怕他修为不够勉力而为,这一场架打下来不死也要重病一场。 我已是焚心似火,却不敢出得半声,只好以眼神示意西门岑。 西门岑倒也不为难我,接收到我的信号后便主动走过我这边。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们在搞什么鬼?” 他环视四周,淡淡说:“你看得很清楚,单打独斗,公平合理,我们并没有仗着人多就围攻。” “车轮战的话累也累死他二人了。” “一场定胜负,我西门家素重信用,你可以放心。” “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这是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他目光奇异地看我一眼,“丁小姐的聪明智慧到哪儿去了?” 我心火狂升,忍不住发怒:“你西门家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们不放?” 他下巴轻扬,向丁维凌处一努,不温不火地说:“这是后话,现在不急着说。 你还是拣最要紧的说吧!再拖下去,他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真是可怕的一针见血。 我猛然一醒,现在的情势不容我废话,当机立断问道:“你们想要我们做什么?” 西门岑双眼一眯,温和地望向我,我却有种被猫爪扣住了尽情游戏的感觉。 他摊摊手,说:“如果是做生意,那就要分两笔来算。” 我忍住气问:“怎么说?” “和凌少对战的是我的九弟西门岚,我倒还能做个主。 而和温公子对决的却不是我西门家的人,我没法命令他们住手。 所以我只能和你谈一半的生意。” 原来那个陌生青年便是北六省的武林盟主西门岚,难怪丁维凌不是他的对手。 眼前局势本来就是丁维凌吃紧,温如言胜利在即,只要西门家的罢手,丁维凌便得解脱。 至于如言那边,那应该是他们来求我方和解才是道理。 一刹那间,我已十足生意人本色地把利害关系计算妥当,怎么算都是我方稳赚不赔。 我当下便说:“那我们就先来谈谈你能做主的部分。” 他却淡淡地说:“你没有条件和我谈。”伸手一指丁维凌,说:“他的命就捏在九弟手里,你丁家最宝贵的便是他的性命,你还能拿什么来换?” 我愣了下,仔细一想,人家说得也果真没有错。 若论钱,西门家钱多得没处花,也不在乎再多丁家这一份;若论势,西门岑是皇帝面前最得力的肱股大臣,他的弟弟又是威武将军,雄兵关外,我丁家就算有淑妃姐姐,有做尚书的大伯父,比之西门家最多也只是伯仲之间;若论人,西门岚虽然是北六省武林盟主,很了不得的人物,可也只是西门家的义子,就算有个三长两短,根本不伤筯动骨,而丁家却完全不同,丁维凌是长子嫡孙,金贵无比,根本损伤不起。 西门岑这一招极厉害,谈判伊始,就已经把我迫上了绝地,逼得我要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原来西门家就是这般发家的,便是说你们强取豪夺也不过分吧?”我冷笑着说。 “丁小姐此言差矣,西门家数代经营,若是心慈手软,早被别人吞了去,又岂能容得我们今日仍能占据主动?便是你丁家,难道不是站在他人血泪之上吗?” 我冷冷驳斥:“丁家虽非善男信女,可人若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岂能像某些人如疯狗般乱咬。” 他废然叹息:“你说得不错。 可换了你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我冷哼,这有什么可争论的,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你要做的我未必会做,我要做的你未必能做。 但形势比人强,我聪明地放弃这个话题。 再看了一眼场内的形势,“诚如你所言,丁家最珍贵的的的确确就是凌哥哥的性命。 不过——”我伸手一指温如言那边,“现在两场比试,凌哥哥虽然要败,可如言却快要胜了。” “那又如何?” “凌哥哥败了了不起就是大病一场,和如言对战的这位大叔情势看来很不妙啊,说不定下一瞬间就是生死立判。” “你想用他的性命和我换凌少的性命?” “不错。”这正是我打的算盘,我只能寄望他们会顾惜下那个灰衣人的安危。 西门岑哈哈大笑:“丁小姐不愧是做生意的高手。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深得其中三味。” 我蹙眉,不高兴地说:“西门二公子有话但请直言无妨。” “这明明是两盘生意,丁小姐却执意要混作一盘。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他两眼一开合间,精芒尽现,“那人是玄天宫之人,和温如言了的是师门恩怨。 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你要我平白拿自己的利益贴补人家的亏损,世上岂有这样的生意?” 第33章 我变色,一则以怒自己的心思被他瞧破,不能混水摸鱼;二则又愁西门家族还没有搞定,玄天宫又出来捣乱,只怕如言一个人应对不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镇定,先解了今日之难,他日徐图大计,再报这一箭之仇。 我敛容复归淡定从容。 “二公子说得好,是丁丁失言。” 西门岑温和地望着我,若有所思:“看来丁小姐已经想好要用什么来换了?” “不错。”我等着他开口问询。 这是一场心理战,谁急着掀底牌谁便落了下风。 西门岑却是一只老狐狸,他不急不躁,悠然望天。 天便在这一刹那大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从山那头凌空一跃,把光辉洒遍了天地。 我伸手拢拢散落的发,意态轻松,状似无意地说:“有纳雪公子相陪,想凌哥哥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浑身一震,面色刹那间变了几变,然后打个呵呵:“丁小姐果真厉害,绝地尚能反攻。” 我向他裣衽一礼,淡淡说:“好说!”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声:“好。 真不愧是生来要配西门纳雪的女子。” 虽然这事我俩心知肚明,但他终于主动开了价码,我的主动权便多了几分。 我望望丁维凌,转头对西门岑微笑:“二公子,你看这……” 他笑道:“小事一桩。”伸掌三拍,西门岚攻势顿缓,丁维凌便轻松了不少。 我微笑向他道谢,眼角却瞟着如言那边。 心底急盼着如言早点胜了那灰衣人,我们这边便又多几分筹码。 西门岑却不给我时间拖下去,只听得他清晰地说:“我已先表示了我方的诚意,丁小姐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头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 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梳,慢慢梳起头发来。 笑着敷衍:“二公子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可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容我仔细掂量掂量吧?” 西门嘉妩媚妖娆地走过来,娇笑着说:“妹妹又何必多想,能嫁纳雪,是身为女子的福气。 妹妹只要说一句愿意,入了门便是西门家的当家主母了。” 我拉住她,故作兴奋地问:“纳雪公子长什么模样?性子是如何的?” 西门嘉掩嘴而笑,暖昧地朝我眨眨眼:“妹妹尽管把那好的形容词往纳雪身上堆。 纳雪是——” 西门岑打断她的话,目光炯炯地盯视着我。 “丁小姐不必拖延时间了,你是聪明人,又何必当别人是傻子呢?” 我心中叹息,难道老天真要我就此把自己卖了吗?长袖一挥,象牙梳落地,我艰涩地开口:“我——”耳边突听到竹枝“咯”地一声断裂的声音,声音虽轻,但在这一刻,我听得清清楚楚,绝不能有错。 我顿时精神一振,嫣然而笑:“我便是要嫁去西门家,也不能光凭你们一句话啊!虽说主要是为了纳雪公子的病,但毕竟是两家豪门的结亲,其中利益牵涉,总得事先说清楚,立个契约,免得日后纷争不休。 你们说我说得是也不是?”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横空插进来,“丁小姐难不成是要把自己称斤作两的卖了?”声音断金切玉,震得我耳鼓嗡嗡作声。 西门岑皱眉,西门嘉却不满地叱喝:“老六,你要做什么?” 便在这一刹,场内局势剧变。 温如言之死 偶知道今天这一章传上来,会有很多人看了都想狂扁偶。 相信偶,偶也不愿意的。 可是,可是,他就是这么来了……泪奔ing! 西门风那含着内力的话语清清楚楚地灌入了场内每一个人的耳里,我分明地看到,丁维凌浑身一震,转头望向我。 西门岚骈指如刀,劈向丁维凌。 他竟然愣愣看着我,仿佛遇到了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而温如言和那灰衣人突然一起发动,两人在空中交错而过,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后,我听到有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但我根本顾不上看一眼究竟是谁赢谁输,此刻我的眼中只有那雷霆般劈向丁维凌的手。 “不要!”我狂呼出声,热血涌上大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纵身扑过去。 便在这时,丁维凌动了。 他待那一掌印到他胸前三寸时,长刀横拖,顺势劈向西门岚的右肩,刀势起处,更是封住了西门岚的前后退路。 西门岚反应奇快,立即撤掌,左足一点,纵身而起,空中右足又在左足背上一踏,如箭般倒飞而出,险险避开这绝杀的一刀。 饶是他武功深湛,也为这精妙绝伦的刀法弄得狼狈不堪,由肩至腹拖出了一道伤口。 我便在这时扑到。 一片银雪也似的刀光迎头而来,西门岚躲开的刀却刚好由我来承接。 丁维凌厉声大喝:“丁丁让开!” 我不由苦笑,事到如今,叫我如何让开? 刀刃不由人意志地当头重重劈下,丁维凌竭力收力,把刀往自己怀里带,可惜他这一刀倾尽全力,此刻余力已尽,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刀向我落下再无半点办法。 要到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丁维凌的绝招,他一生所学,精炼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这一招。 师门规矩,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轻施,因为刀意便是舍生取义,同归于尽。 何其惨烈! 我发誓我看到丁维凌眼中痛极的慌乱,我又何尝不痛?电光石火间,突然明白了那些死在爱人手里之人的感觉,幸福而怅惘,遗憾而无奈,更要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痛且快乐着。 罢罢,此生你我终究是无缘,要落一个如此惨烈的下场。 只是丁维凌是何其无辜? “刀下留人!”我听到众人惊呼,甚至能听到几位高手出暗器的出暗器,甩鞭的甩鞭,拔剑的拔剑。 可谁也来不及了,我已经感觉到刀风及面,削去了我散开的青丝。 半空中突然飞出一条人影,狠狠一撞,把我撞飞到一边。 我被重重撞到三丈外的竹丛中,腰部被竹竿一弹,卸了那股猛劲,掉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兔起鹘落间,天地已然变色。 我扶着竹竿缓缓爬起,一步步地走向那原本该是我伏尸当场的地方,如今那儿有个黑衣人俯趴着一动不动。 而丁维凌跌在他身上也一动不动。 双足便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挪得我冷汗直冒,呼吸困难。 短短三丈远,便似红尘老去,烟花俱灭。 天地一片昏暗。 明明红日既出,我却觉得日月无光。 我颤着手伸向丁维凌鼻端,有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暖暖气息扑上我的指尖,顿时松了一口气。 西门岚飞奔而至,他伸手替丁维凌把了下脉,抬首对我说:“凌少不妨事,只是久战脱力,好好休息调养便可。”搬开丁维凌,便见那救我一命的黑衣人被一柄刀劈断了左肩骨,锋刃深深嵌入身体,又被力尽晕厥的丁维凌一压,活活钉在地上。 我轻轻抱起他的头,却见一角黑巾自他脸上滑下。 脸容清和,眼角已有尾纹,我眼前一黑,险险晕去,这人——不正正是那个为了五十两银子绑架我的张某人吗?他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门岚叫来西门嘉帮忙,两人合力,迅速地把银刀自张某人身体拔出。 西门岚十指疾点,封住了他周身大穴。 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来,往创口上倒。 穴道虽封,伤势实在太重,血流仍是迅速,一下子便把药粉冲走了。 西门嘉情急之下,劈手夺过药瓶,干脆把一整瓶药粉全倒了上去。 西门岚迅速撕下长袍下摆,利落地包扎好,又砍了竹枝接骨。 忙了好一阵子,他方才松口气,对我说:“你放心吧,我给他用了五哥独门秘制的血蓉散,千金难买的圣药,这一整瓶都倒下去了,他不会有事的。” 我忍不住嘲讽地笑。 果然不愧是西门家人,到了个时候,难道还要我感谢他们不吝惜手头这千金难求的好药吗?再不想看他一眼。 想起如言,如言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从竹林中出来?那一刻,我分明听到有人坠地的,那绝对应该是如言的对手不会是如言。 可是如言没道理不声不响的,除非是…… 我如小鹿般惊跳起来,奔向竹林。 穿过几从茂竹,我一眼便看到如言静静地坐在地上。 白衣胜雪,一尘不沾,即使坐在尚带着几分泥泞的湿地上,他看来起来仍然没道理的清雅飘逸。 西门风低头立在他身前。 不远处的地上有两具尸体,一个全身骨骼寸断,软成一团的正是那个和如言对峙的灰袍人,而另一个穿着同样颜色同样质料衣袍的人四肢呈大字形仰天躺着,胸口处凹陷了一块,嘴大张着,眼中满是不能置信的惊疑。 而如言,安安静静地闭目盘膝坐在地上。 全身上下好端端地,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只有身前的一滩猩红怵目惊心。 我跪坐在他身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生怕惊扰了他疗伤:“如言,你是受伤了吗?” “他死了。”西门风一字一顿地说。 我好像没听见一样,柔声说:“如言,快点把自己治好,我们要回家了!” 第34章 “他死了。”西门风阴毒的声音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我无法容忍,用尽力气喝道:“滚!”声音尖锐得犹如紧急制动后轮胎在高速公路上磨擦,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这是我发出的声音。 他沉默了下,终于还是转身退走。 我一寸寸倾下身去,双手圈住如言蜂腰,把脸埋入他怀里。 如言的怀里还是暖暖的,有着淡淡好闻的薰香味道。 谁说他死了,死人怎么可能是暖暖的? “如言,睁开眼看看我。”我柔声低唤:“你和我说说话,别叫我害怕。” 抬眼望着他清雅标致的脸庞,颊上的酒窝淡得几乎看不出,他似是入定的老僧,神色间有着寂寞如雪的倦意,一分分地刻入了骨。 我心慌地紧握住他手,他眉间的淡淡倦意犹如一闷棍敲得我心口绞痛。 若是他睁开眼对我说:“丁丁,我倦了,从此的路你自己走下去吧!”我该怎么办?蓦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其实依赖如言良多。 从他八岁起,他便不得已地背上了我这个包袱,没有一日能得放下。 如言仍然不动也不做声。 我的心一分分浸入北极的冰天雪地中,强笑着说:“如言,你别和我开玩笑,这样恶劣,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伸手去打他,他却应声而倒,滑稽地凌空盘膝靠到竹竿上。 我吃惊地望着他,如言从来不屑用这种滑稽有如小丑的姿势来博我开心。 如言,永远是清雅风致的。 我深吸口气,探鼻息、把脉,不甘心地伏身听心跳,现实告诉我,如言真的走了,没来得及与我说一声再见。 我轻轻抚掉他眉间的倦意,如言,你恨吗?我想你会恨的,我也会,而且要连你那份一起恨! 过去,你一直背着我,现在,让我背着你。 我用力抱起他的身子,踉跄着走出林子。 西门家的人站在竹林入口。 我的视线一个个自他们的脸上扫过。 西门岑的可惜、西门嘉的怜惜,西门岚的痛惜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心头如火般炙烧的恨。 视线最后定格在西门风脸上。 我幽幽地对他说:“你杀了我吧!” 西门风阴郁的脸跳了跳,他平板地说:“你不要发疯了!” 我直勾勾地瞪着他,“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他沉默,然后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开。 “我等着你!” 西门家族的其余人等只是沉默地旁观,并无一字一句劝解,即使我说要杀掉他们的家人也一样面无表情。 我的脸色近乎凄厉的惨淡,把如言轻轻放下,萧索地问:“你们满意了?” 西门嘉不忍地掉过头去,西门岚沉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我并不理会他这些无谓的话,人死了再来说这些假惺惺的言语又何必?我只是定定看着西门岑,冷冷说:“你要救你的兄弟,所以就牺牲别人的兄弟。 你的兄弟是人,别人的兄弟便不是人了?” 西门岑轻轻叹息,他温和的望着我,神情慈悲如寺庙中的佛像。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点点头,从来没有这么明白过,用我最珍视的人的生命换来的道理。 “承蒙指教,丁丁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温公子之死,我很遗憾。 但该做的我仍然要做,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你脸皮之厚,连我都不得不说声佩服。”能在这个时刻说这么一番话的除了西门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红日当空,如言清俊的面庞清晰地在我眼前放大,有一滴冰冷的水珠掉在他颊上。 我抬头望苍天,有一只鹏鸟正展翅飞过。 碧蓝的天色中白云悠悠,鹏鸟自得的翱翔,松快得令我羡慕。 西门嘉长叹一声,说:“妹妹,我们先送你回府吧。” 我拒绝,西门家假仁假义的恩惠我半点都不想领受。 西门岑负手背对我,叹道:“丁小姐,这一切事情都是我策划,你若有怨恨就冲我一个人来。 纳雪并无半分对不起你,我所做的事和他完全无关。” “到了此刻,你仍顾着他,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哥哥。”只可惜,你仅仅只是西门纳雪的哥哥。 西门岚不安地解释:“温公子之事实出意外,但他是死于师门仇杀,与我西门家并无直接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按江湖规矩——” 我冷冷打断他:“西门九公子,我并不是江湖人。”他脸一红,张嘴欲言,在我森冷的目光中,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西门岑仍是用那种慈悲的目光注视着我,这样伪善的慈悲,无异于鲠在喉口的鱼刺,比之于赤裸裸的残忍更加恶毒。 “为了纳雪,我不惜遇神杀神,见魔杀魔。” “那若是有一天,是你自己阻了他呢?”我恶毒地冷笑。 “那我便杀了我自己。”他温和地吐出最无情的言语。 微笑着,他说:“你是个明白人,你会懂的。 我相信,你若是与我一般处境,也会一般行事。” “我不想懂。”我黯然神伤,撇过头,悲哀的低声说:“我只知道一件事,你可以杀尽天下人,唯独不该杀如言。” 他默然。 山中隐隐传来沸腾的人声。 西门嘉纵身一跃上了竹梢,瞭望一番后跳下来对西门岑说:“有很多官兵在搜山。” 西门岑皱了下眉:“此时不宜和官府硬碰硬,我们先撤!” 原来是官兵们到了,看来是凤郎终于找来了人。 只可惜,每一部戏中的官兵都是在谢幕时才姗姗来迟,在我的戏里也不例外。 低头看向如言清透的脸,喃喃自语:“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如言,你终是我生命中的一阵风,挥一挥衣袖就此云淡风轻。 我好恨哪! 这一刻,我分不清我究竟恨的是温如言还是西门家族,亦或是我自己?记忆挟带着漫天的波涛灭顶,我眼前一黑,放任自己的意识解脱。 哪怕,只是片刻的解脱。 这一天一夜,刺激接连不断,我强撑的神经终于选择在此时崩溃。 妄念之境 你们好狠的心啊,为了一个温如言,就对身为作者的我这样万般蹂躏,偶家的书评区从来没有一天有这般热闹过,快要成黄泛区了。 居然居然还有人要钉偶的草人……偶彻底无言了。 这一天,偶从书评区经过都是灰溜溜的。 票呢?票呢?没有票的话,哼哼…… 顺便说一句,偶下周上强推哦,谁敢不到,小心pp啊(先让偶下场擦擦冷汗),总之,点击、收藏、推荐、书评,一个都不能少哦,我喜欢全套服务。 (迷花不怕死的探头出来) 上来补充最后一句话,如言一派不要下架本文哦,否则你后悔偶可不管的(华丽丽地退场) ※※※飘渺的箫声穿破云层,细细地在空气中传播。 我追着箫声而来,这曲子我记得,很多年前,如言曾吹过一小段,他说过有一天会完完整整地吹给我听。 而今箫音重现,似从极远处传来,若有似无地在我耳边撩拨着。 路无限地延伸,看不到尽头。 触足处好似踏上了绵软又有嚼劲的qq糖。 沿路数不尽的桃花绽颜怒放,开到极艳的鼎盛。 桃花林中笑语声声,一派喜庆祥和景象。 笛声忽前忽后,我在桃林中奔跑。 笑声不绝不耳,几度差点让我迷失了方向,但好在箫声也不曾间断,渐渐地,箫声愈来愈清晰。 我拂开身前的花枝,眼前跃然而出的一色飘逸出尘的白。 我下意识地开口叫:“如言!” 叫完了便知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眼前之人虽然是背对着我,可分明是一个女子。 身上穿的是丝质的衣裤,裁剪合身,极显精致。 衣裤的式样虽然简单,却透着时尚,衬得那女子益显浮云飘絮、清丽出尘。 这人好熟悉啊,我怔怔地望着她,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她转过头来。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桃花便谢了林红,世间再无颜色,唯留一点褪尽铅华的素白。 她无须说什么做什么,便已是世人仰望的中心。 她是极致的美女,天生的明星。 凤菲菲,一个我熟得不能再熟了的人。 第一次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欣赏凤菲菲的美丽,这样的感觉真是很怪异。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明明是我,却成了她。 “凤菲菲?”我迟疑下,还是先开口叫她。 她精美绝伦的脸上浮起一丝淡薄得透明的笑意:“十几年不见,网你便连自己的容貌也认不准了?” 我大方地笑:“实在是想不到,你这样的出现比让我立刻回到了现代还要来得让我惊讶。” “这些年来生活得还满意吗?” “称不上满意,但过得比较像个人。”比做凤菲菲有味道,我感慨道。 “你呢?” 她淡淡而笑,满地落红。 “我一直待在这里。 我的性子你清楚得很,正好求个安静。” “那你我可算是求仁得仁了?” 她揶揄了我一句:“我记得你重生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要生成绝世美女,现在还想吗?” 第35章 我有些难为情地说:“想,成为美女的愿望我从没有放弃过。 以后也不会放弃。” 她浅浅绽出梨花般的笑容,说:“你还是这样倔强。” “倔强这两个字害我至深,却是怎么也改不了。”面对着这样绝顶的风华,即使明知是自己仍然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错。 你倔强得让人叹息。”萧声再次传来,她侧耳倾听。 我心头突然跳了下,不由开口一迭声问:“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和你相遇?如言也在这里吗?” 她轻拈起一朵桃花,一片片剥下花瓣,漫不经心地说:“温如言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这箫声分明是他吹奏,我忍不住焦灼地四处搜寻,“既然我能和你相会,当然也能和如言相会。” 她举掌轻轻一吹,花瓣飘零落地,眉眼轻挑,斜斜扫来:“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我可以付出一切所有。”只要时光重来。 “一切?” “一切。”我斩金截玉地答,没有半分犹豫。 她看向我,顾盼流光,直如碧水寒潭,教我移不开目光。 “你真的成了丁丁,凤菲菲绝不会为一点虚幻的感情付出代价。” “十余年光阴,除非是死人,否则谁能不变?”我坦然承认,早在我决定留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点一滴地改变着。 十余年滴水穿石,无异于便是全新的一个人了。 她明媚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在考量我的决心,半晌方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一口气接下去说道:“这里是妄念之境。 一个天底下最牢不可破但也是最最脆弱的地方。” “妄念之境?”我喃喃重复。 “人的贪嗔恨痴俱是执念。 执念有多深,这妄念的境界便有多深,便是翻天覆地又有何妨?但若有朝一日,失了执着之心,那么……” 她话中的意思我已了解了一些,于是接过她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不错。”她负手转身,流风吹起乌黑发丝,斯人立处便是那十丈红尘最繁喧时的出世,清冷得烟寂花灭。 “所以此地其实也是一张说破就破的纸。” 我心中一动,希望的火苗攸地点燃。 “因为我对你一直存着执念,所以才会在此地见着你。 那么同理,我也能见到如言了?” “你理解得不错。 只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 “你对我的执念始于转世重生那一天,十几年来,这一点痴早已变得根深蒂固,牢不可拔,所以才有你我的缘。 而温如言嘛——”她轻叹了一口气,言下之意显然是我对他还不够执着。 “求你指点迷津!” 她淡淡地说:“既如此,你可以有两个选择。” 她竖起一指:“求神。”再缓缓伸出第二指,“问魔。” “何者为神?何者为魔?” “神道便是清心寡欲,从此红尘俗世无牵无挂;而魔道就需要用血腥来洗清仇恨。 这便是舍身求神,立地成魔。” 她蓦然回首,语声幽冷如冰,视线如蛇般在电闪间直直盘上了我的身躯。 “想见温如言,就看你的执念有多深!是神道还是魔道,你这就做个抉择吧!”剔透如玉的手指在金日辉映下灿烂得让我不能直视。 我大惊失色,倒退一步。 神也好魔也好,都是无爱无恨的,区别只是一个无欲无求,一个无欲不欢。 是救世的神也罢是灭世的魔也罢,没有了感情再见岂非多余?若是结局只是如此,管他活着死了,不过是个形态而已,我的执着只是个笑话。 我收回了向前迈出的腿,冷冷说:“我不想求神,也不愿入魔,我只想好端端地做一个真正的人。” “做人难哪!”她清清冷冷的一声叹息,似有无穷的未尽之意在空间延荡。 “是很难,可这贪嗔恨痴我一个也不想放,否则何须来这儿转世重生一回;我也不愿泥足深陷,白白称了暗地里小人快意。 如言绝不会希望我为他丧失理智。” 她幽冷的视线穿过我的身体,投向极远处。 “你不是扑向丁维凌了吗?如果不是你的轻举妄动,温如言怎么会死?” 我满额冷汗浧浧而下。 原来真的是这样,如言竟是为我而死的。 在某一个刹那间,我心冷若灰,只觉得上天入地,生无可恋。 求神问魔,先出了心中这口浊气也罢。 但只是一念之间,我重新寻回了理智。 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非温如言莫属。 从来我都是知道的,我可以无所顾忌地肆意妄为着,如言竭力的纵容也是其中的重要缘故。 同样地,恐怕这个世上能最接近于了解如言的也就是我了。 “即便如言是我为而死,他一定也是希望我能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确定?” “一千个一万个确定。”就算我还不够了解如言,但也已足够了解如言会希望我怎么样生活。 我纵不能让如言复生,也不能再次置他的意愿不顾。 纵是此生再不得相见,可只要一想到那永远白衣如雪、寂寞冰清的人,就让我拥有了一直往前走的勇气和力量。 凤菲菲悠然长笑,笑声中透出一股我自五岁后就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的纯真气息。 “丁丁,你终于放开了我。 从此以后,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再不相干了。” 我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是啊,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我狡黠地向她眨眨眼:“不止是告别吧?” “当然,总得给你点告别礼物。” 我不满地抱怨:“你这份礼物还真特别,若是我选了神魔之一呢?” 她悠然说:“那也是你的选择不是吗?一切的一切,存乎你一念之间。” 我恍然大悟:“其实是我自己在逼自己,是我自己要让自己厘清立场,而不是你。” 她笑,原本冷淡得似轻风浮云的人儿也有了淡淡的暖意。 “你这样很好,我很欢喜!” 我微笑向她挥手:“一路走好。” 她向我嫣然而笑,朝我走来。 我伸开手臂,与她相拥。 一刹那间,人影重合又分开。 一个淡得透明的身形慢慢地一步步退开,渐渐淡入空间,终至于不见。 我怅惘地看着这具娇美的皮囊消失在我眼前,从此以后,我就真的与我的前生挥别了。 空气中隐约地簘声又起,丝丝弦弦的荡入我心间。 有一个清越如春风的声音在箫声中微微叹息,几不可闻:“痴儿。” 我霍然转身…… ※※※醒来的时候,在一间精致华丽的房内。 梦里的一切清晰地近于真实,可是我知道,那确实是我的南柯一梦。 一旦真正面对现实,说不恨那是假的,尤其是在第一时间见到西门家的人。 我是人,人便会有爱恨情愁。 西门,便是我此生最恨的。 西门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我慢慢睁开眼,凝视着他的背影。 从嘉露街上那突如其来的乌龙绑架事件起,这个总是一脸阳光的少年便与我有了说不清楚的牵扯。 他感应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我笑道:“你醒了?” 我轻呼一口气,倦意不可抑止地在周身的骨节处泛滥。 “我不想醒,如果可以的话。” 他端着一碗药走过来,立在床头,总是阳光灿烂的脸上居然难得的露出了愁色。 “先喝药吧!” 我抬手挡住他,冷冷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没病没痛的吃什么药,吃毒药吗?” 他勉强扯扯嘴角,表情难看得让我想挥拳痛击。 “这是宁神汤,五哥说你的情绪激荡过度,对你的身子不好。” 我凄然说:“若是这药能让我一觉睡到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醒过来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要面对?” 他叹口气,扬手把药泼出窗外,连着把汤碗也一起扔了出去。 “这里是哪里?” “这是西门家族的别庄。 你可以安心住下。” “你二哥这辈子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吧?”我盯着床架上精美的雕刻,平静的问。 他伸拳恨恨捶那床架,苦恼地说:“要是我在他们面前不这样称许你的表现,也许……” “后悔有用吗?”我倦乏的闭一闭眼。 他的一念之差,便改变了我的命数。 我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噩梦。 但我要恨他什么呢?恨他挂着西门的姓氏?还是恨他着意的回护? 他默然,半晌才涩声说道:“你有何打算?” 我奇异地看着他,放声大笑。 “这世道还轮得我来打算吗?西门十公子,这话是不是问颠倒了,该当由我来问你才对!”我笑不可抑,笑得身子起了痉挛。 他扑过来,用力压住我的身体,痛苦的喊:“丁丁,别笑了,求你别这样!” “好!”我敛住笑,墨黑的眼眸迫视着他,“告诉我真相!”一字一顿的说:“一字一句都别来骗我!” 西门笑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足尖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第36章 “怎么,这一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他无奈地抬头答:“你又何必那么执着?时候到了,你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我轻声笑:“你们害的别人赔上了性命,还要我赔上一生的光阴,总要让我知道几个为什么,也好让我赔得心甘情愿几分吧?” 他瞄见我苍白得近于无情的脸庞上,那一种讥诮的神色,便知道是绝对避不了了。 他认真想了下,便说:“关于西门家族的秘密,我不能说;如果是关于你的事,我知无不言。” 我在被窝中狠狠的攥紧了手,面上却淡笑着说:“那是自然。” 他拉了椅子过来,坐下后,凝神屏气,紧张的笑笑:“你问吧。” 绑架真相(上) 屋内陷入一片静寂。 我这一梦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暮色从四周涌来。 昏黄的光线投在西门笑的身上,打出了一个淡淡的光圈,只有那双爱笑的眼仍旧是那般的明澈。 该从哪儿问起呢?我想了想,事情缘起于那个黑衣张某人的绑架,就从这儿开始吧。 “我被绑架这件事,是你们安排的吗?”我并不迂回,单刀直入。 西门笑坦率的点头承认:“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心中的怒意顿时汹涌而来,果然和西门家脱不了干系。 西门家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怒意快要把我淹没之时,及时抓回了理智,我垂下泛起红血丝的眼眸,神色淡定地问:“此话怎解?” “西门家族要绑的原本是丁维凌,但不知为何,张之栋绑来的居然是你。” “那个张之栋原来是受你们的指使来绑人,演得好一出戏啊!”想起他入木三分的呆愣愣样,不由得心底苦笑,枉自己以为阅人无数,人心隔肚皮这个教训还是没记深刻。 “张之栋究竟是什么身份?” “张之栋在江湖中以轻功闻名,人称青云客。 一向独来独往,颇有声名。” “哼,有声名又如何?在西门家族眼里,都不过是一些可以利用的人。”我冷冷哼了一声。 西门笑苦笑,也不出言辩驳。 我问他:“你们要的是我,去绑凌哥哥做甚?”这是个关键问题,我一直没有想通。 西门笑霍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眼神奇异:“你居然不知道原因?”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他的目光中渐渐带着几分怜意,我更紧的握住拳,几乎便要冲动地挥掌打掉他形之与外的怜悯。 屋子里静的出奇,有股奇异的气息缓缓地流过。 那道气息流到哪里,哪里的空气便似凝成了无形的固态。 我咬紧了牙,指甲深陷入肉,尖锐的声音划穿了凝结的空气,我一字字极清晰地问:“为什么?” 长笑声起,银铃般的娇软笑声还在耳边流淌,人就已经不请自入了。 桃花娘子西门嘉人比桃花娇,长裙拖地迤逦行来,轻拢一拢堕马髻,掩口一笑,风情万种。 “这事,你问老十,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西门笑赶忙起身给她让座,自己退到窗边别扭地盯着个景泰蓝花瓶发呆。 “丁丁请二夫人赐教!” 西门嘉亲热地拍拍我的手:“妹妹,我们做女人的,一生必得喜欢过一个人,要不然就白白在这人世走一遭了。” 我心中起了不祥的念头,沉住气追问:“二夫人话里有话,其中大有玄机啊!” 西门嘉眼珠滴溜溜一转,伸指点我额头,嗔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就不必再害羞了。” 我眼角抽搐几下,哈哈大笑:“害羞?二夫人确定你说得是丁丁我吗?” 西门嘉突然轻声叹了口气,伸过手来为我掖了掖被角。 她更加放柔了声音:“妹妹的苦心我全明白。 姐姐是过来人,有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和妹妹说。” 我心中一个咯噔,双眼下意识地躲开,身子动了动。 “女人这辈子情情爱爱的都不重要,过去种种辟如昨日死。 来日嫁个好男人,将来生几个有出息的孩子才是康庄大道。”她说得语重心长。 我目中一寒,心底升起赤裸裸的难堪。 难道我这一点自以为埋得最深的心事其实是人尽皆知?目光转处,却不怒反笑:“姐姐说得极是。” 西门嘉欣慰地笑:“我就知道妹妹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说着眼睛朝床柱瞟去,我顺着她眼光看去,只见到床柱用料讲究、刻工精美,花鸟人物栩栩如生,四周轻纱雾掩,奢华是奢华极了,可也没见得有什么惊异之处。 夜色终于笼入了整个屋子,我见到西门嘉抬手抚过柱上金漆漆就的凤凰,轻点了玛瑙嵌的双眼。 床柱四周轻纱缓缓升起,明珠的柔光一泄而出。 又听到一身轻响,只见西门笑也启动了一处机关,屋中轻纱帘卷,光明大作。 珠华玉生烟,这一间华贵如牢笼的屋子居然也如梦如幻起来。 对着满屋的夜明珠,我吃惊地无以复加。 这辈子我也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夜明珠。 “妹妹你看,这些珠子都是纳雪让人搜罗的,从此以后,只要是你常待的地方全部都用夜明珠。 这份心意如何?”西门嘉诚恳地望住我。 在她心里,只怕也已经为这波澜壮阔的大手笔而心旌动摇了。 见我似沉迷于这梦幻国度,她望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必得。 想也知道,天下但凡是个女人的就逃不出这样的柔情蜜弹。 西门笑也在这片光华流转中失了心神,半晌才呐呐地说:“丁丁你喜欢用夜明珠当灯笼,消息刚传回去,纳雪就传令下来搜罗所有的夜明珠。 就算富如西门家族,所有的人都好一阵兵荒马乱呢!”说完嘿嘿而笑,迎上我寒浸浸的视线,便转了调干笑两声,只怕他自己也觉得这事炫耀得没什么意思。 “让纳雪公子费心了。”我淡淡说。 这般的辣手无情、这般的心细如发,果真是费心了。 我在心底狠狠流泪。 如言,你看到了吗?这每一片珠辉中都有你的影子,每一寸阴影下都有我的黯然。 西门嘉见我神色淡然,有些吃惊,一时摸不清我的底细,不敢冒进,小心地问:“妹妹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此刻听到这句问话真是讽刺。 我的世界被搅成了一团沙,你觉得好不好?我最亲密的朋友为我而死,你觉得好不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觉得好不好? 我漾出一朵浅笑,轻快地说:“姐姐也是女人,女人不是最了解女人吗?” 她见我连称呼也改了,顿时松了口气,脆生生地笑了,笑得眼中波纹荡漾。 我见她开心,冷不防地把话题兜了回来,“那张之栋绑错了人,所以你们才要他故意放我走的,是不是?” 西门嘉冲口而出:“我原本是要他迷昏你的,……”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对,但已然收不回来。 她苦笑着说:“妹妹好深的心思。” 西门笑失笑:“二嫂如今方知吗?” 我淡淡说:“要和我做一家人,却连句贴心话都不说,姐姐觉得说得过去吗?” 西门嘉沉吟下,便下定了决心。 “妹妹说得是。 该说的我便痛痛快快地一次倒干净,也好去了妹妹这块心病。” 她的身份不同,既是现任西门当家的夫人,又是当朝一品诰命,这一番叙述,当然比西门笑的答案要详尽多了。 原来西门家对我用心之深,连我都没有预计到。 长达三年的追踪调查,我日常的一举一动尽在他们眼里,每一条消息都以最快的速度传回西门家族大本营。 我斜眼望向西门笑,却见他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心里也不由一软。 就算他当时有心袒护,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日张之栋不知何故错绑了我,送到约定的那个山坳里。 西门嘉见他绑错人,便丢给他迷药,让他找机会迷昏我。 也不知道张之栋是怎么想的,最后不但没有迷昏我,还要送我回去。 而那时丁维凌和温如言已经带人赶到,西门家的人无暇处理我的事,我才得以轻轻松松地回了家。 其实西门家本意也不在于我,要迷昏我也只不过是不想我碍事。 谁都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单枪匹马地再次杀回那个山谷,并且无意中触动了茅屋中的机关,找到了地道入口。 说到那个机关,正是西门嘉的得意杰作。 那机关难就难在那件蓑衣才是真正触发机关的钥匙,蓑衣摇摆中的力量连续撞击那机关点几次,机关才会打开。 凤郎随后要进,必定是把蓑衣一把扯下,甚至把那衣服扯破了搜个仔细。 那便是找到天荒地老,也触发不了机关。 话说回头,西门家其实根本不想杀丁维凌,只是要扣他为人质,做为与我交涉的筹码,同时迫使丁家不能轻举妄动。 西门家早已算准了正常途径的求婚只能撞壁,也不想在官面上和丁家过不去,便改以武林身份搞奇袭。 只要丁维凌在手,我头一个无可奈何,老夫人也绝不肯为了我大动干戈,这门婚事便成了定局。 但要诱捕丁维凌,必须先调开武功高强的温如言。 玄天宫的人正好找上门来,双方皆大欢喜,一拍即合。 第37章 玄天宫门人在谷外现身,诱走了如言。 西门岚、西门风趁机突袭,以我为要胁迫使丁维凌主动走进机关。 而如言不久后察觉不对,凭着他天生的机敏锐利,竟在峰峦叠谷中找到了丁维凌。 西门岑摆明车马要和他们一决胜负,两场全胜才能带我走。 就这样,这两个傻哥哥明知是对方的陷阱仍然不得不跳了下去。 那个和如言对峙的灰衣人便是如言的五师叔,如言和他以绝顶内力心法比试,我到的时候,那灰衣人其实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按西门嘉的说法,如言内力高强,心神空明,四周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但我在丁维凌危急关头头脑发热,扑向丁维凌。 如言心神大乱,那灰衣人趁机反扑。 如言与他五师叔双掌相击,性命相博之际,一直埋伏在一旁不敢异动的伏兵也同时出击,也就是那个仰面而死的灰衣人了,据说他是如言的四师叔。 具体情况西门嘉并没有细说,但我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了,必是如言的四师叔卑鄙偷袭,最终导致如言的死亡。 而他们两人也被如言同时击毙。 其中过程我不懂武功,无法想象,但大方向必是如此错不了。 至于丁维凌最后那招居然是诱敌的绝杀,他们倒真没有想到,谁都不认为丁家的真命天子愿意与人同归于尽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自然也想不透丁维凌为何会用那一招。 但我是知道的,那必是凌哥哥不愿我为了他而屈膝投降,舍了自己一生幸福,宁可求仁得仁,以自己的死来换我的自由。 至于后面的意外,更是出乎意料之外,连我也搞不清楚张之栋究竟是何用意。 事到如今,我全明白了。 西门家族对我是势在必得,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我嘴里苦得发涩,除非我现在再次时空穿越,否则我的余生注定了要和西门二字纠葛。 “我要见二公子。”我闭上眼,把心底所有的恨与苦统统盖上。 “好。”西门嘉严肃地答道。 绑架真相(下) 西门岑住的院子很偏,房间里空荡荡地几乎没有什么家具。 窗户洞开,对穿而过的弄堂风用力摇晃着窗棂,呼啸而起的风声带着呜咽,让这个夏夜显得阴冷。 屋子正中央对面对摆着两张宽大的椅子,西门岑坐在面向门的那一张。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把他的身子一半掩在阴暗中。 他见我进来,随意地一抬手,说:“丁小姐请坐。” 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停在他面前,伸手搭在那张空椅背上。 西门岑有趣地看着我:“怎么,我这屋子有什么古怪吗?” 我弹指轻叩几下椅脊,木头发出“噗噗”声,指尖隐隐传来微微的痛感,那一点痛像细细线牵着我的心尖,略一纠葛便磨出了血痕。 我收拾起苍白的心情,冷冷地说:“当朝一品大员,天下的首富,住的居然是这样一间透风透水的屋子,岂不好生奇怪?” “放心吧,这屋子上上下下全部敞开,绝无任何闲杂人等能进得二十丈内,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下什么埋伏。” “不愧是西门大人。”我话中的讥诮之意明显得几十丈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我已经辞官。 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和朝廷无关、与丁家无关,这只是西门家族与丁丁小姐之间的事。” 我不禁拍案叫绝:“二公子,你这招狠绝,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由得丁丁不佩服。”冷笑一声,柳眉倒竖,“但我丁家的尊严、温如言的一条人命是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揭过了?” “我并不要求你就此忘记。 你是个心肝灵透的人,往何处去最有利用不着我说你也清楚。” 我长叹息,再清楚不过了。 缓缓倾身坐下,紧紧盯着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他比狐狸还狡诈,比变色龙还要善于伪装,我深知,有必要时,他将比狮豹还要残忍。 深吸口气,我答复他:“明知不可为而为,我有时候也会犯点傻气。” 西门岑脸一沉,房内的温度顿时嗖嗖地直线下降。 他的双眼瞬间变黯,黑漆漆得没有一丝光泽,让人完全摸不着底。 烛火一跳,他蓦地展开一种完全无害的笑容。 我顿时不由自主地肌肉收紧。 “温公子之死,让丁小姐痛彻心肺,在下深感抱歉。 不过,这种事总是第一次最难,既然避免不了,再有第二次也不是太难了。 是不是?” 我双眼蓦然收缩,撕下了脸皮的贵族居然可以比街头的泼皮更加流氓。 “二公子真乃高人也!”我也笑起来,笑得比他更加无辜无害,更加阳光灿烂。 他笑得更温和:“那么丁小姐是想通了?” “没有大通,但也小通了。”我和他互相转着心眼,这件事我的耐心不会比他差。 西门岑是何等人物,他点燃了炉子,加够了柴火,便不急着催火。 他貌似很宽容地说:“有进展就好。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仔细想清楚。” 一个月啊,便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自由了吗?我不甘心。 便是为了如言,我也不甘心。 我的命运不需要别人来指手划脚。 眼前这人像神人悲悯世人一般高高在上,我悻悻然问:“你们也不怕挑错了人,最后反而害了西门纳雪?” “纳雪亲自挑上了你。 三个完全符合条件的女子中,他只选了你。” “为什么一定是我?”如是不是这种疯狂变态的偏执,今天绝不会是这种结局。 西门岑深深望着我,沉声说:“因为纳雪不能没有你,所以你必须要入西门家族;因为你是天地中独一无二的,所以你只能进西门家族。” 我长袖一挥,几分绝望、几分无奈、几分恨意合成了十二分的讽刺。 “好霸道的西门家族!你当天下人都是你们手底的玩物吗?” 西门岑居然柔声答:“若天下人当自己是玩物,那便是玩物。”他的面容雍容而温和,让人竟不能起了敌意。 月光下的侧脸闪着圣洁的光辉,如神人般地慈悲。 而阴影投在空荡荡的壁上,在晃荡中显出了狰狞阴森。 我为他鼓掌。 人是“妙人”,语是“妙语”。 所谓夏虫不可语之与冰,这话用在这儿再合适不过了。 我霍然立起,转头就走。 西门岑悠然叫住我:“丁小姐不想与温公子告个别?” 我冷笑一声:“二公子心胸宽广,丁丁承情之至!” 他哈哈一笑,“以后总归是一家人,丁小姐无需客气。 出了院子,往左拐,绕过池塘右手边那间屋子便是。” 我疾步奔出这间空寂得让我胸口堵得慌的屋子。 夜风仍旧如方才般敲打着窗棂,但这声音此刻更是显得空洞没有生命力。 我蓦然回头,西门岑正柔和地望着我,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萧索,依稀又带着三分肃杀之意。 见我回头,他迅速回复了那欠揍的雍容慈悲之色。 神色转变之快,云淡风轻,一点不露痕迹,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我收敛了一切疑问,不带一丝感情地问:“你不怕我会报复西门家族?” 他缓缓摇头,“天底下的女人都不会拒绝西门家族,会拒绝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了。”他笑着叹息:“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傻吗?也许!但没这点傻,我辛辛苦苦活这一辈子又是为了什么?我抬步欲走,他又喊住我:“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我有耐心活到那一天。” 是吗?这一次,我的笑意流到了眼底,要比耐心嘛…… 按照指示,我出了院子,往左拐,绕过池塘,径自走向右手边那间屋子。 屋中点着烛火。 我在屋前驻足,月华把我的影子映在地上,胖胖扁扁地十分趣致。 我抬头望月,今夜是上弦月。 月色温柔,月牙弯弯,像是嘴角勾起的一抹浅笑。 唇边盈起笑意。 这温柔的夜啊,有人盼它长夜不醒,只恨春宵苦短,我却恨这黑暗漫长得和我的生命一样,没有结束之期。 轻叹一声,留下无边的清冷。 屋门“吱嗄”一声洞开,一个青衣素袍的书生提着一盏灯笼踱出屋来。 见到我,他一点也不惊讶,略一侧身错开,便提着灯走了。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月下孤清得让我心里酸酸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神色大变,急步冲入房内。 屋内也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陈设,只是居中放着一张竹塌。 屋里烛火通明,竹塌上轻纱重重,风从我推开的大门吹入,卷起千层雪纱,吹得烛火跳跃不定。 如言便静静躺在竹塌上。 一个人,寂寞地躺在这片陌生中。 即便是合眼躺着,如言依然是孤洁出尘、寂寞如雪的。 烛火下,他长长的睫毛如扇般投下一小片青影。 薄薄的唇紧抿着,颊边轻淡得近于无痕的酒窝露出一丝纹路,就像窗外那轮弯弯的月。 我慢慢跪下,习惯性地伸出手抱住他,把脸埋入他怀里。 如言的怀里依稀似还带着一丝暖意。 第38章 如言,你终究是舍不得我吧? 我的腿跪麻了,但我无意动弹,肉体上再多的苦痛抵不过心中根植的悔意。 如言,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偏偏选择独自清醒地看着我沉沦?我一直以为只有凤郎才是闷骚的奉献型,怎么你比他还要闷呢?你的寂寞我如今是懂了,可是我往后的寂寞你还懂吗? 如言,你说过如果二十五岁我还嫁不出去,你便要娶我。 可是你看,我才十三岁,便已经有大好的姻缘求上门来,你看你看,你当初便应该许诺说第一个要娶我,否则哪还轮得到你?我是谁啊,丁丁小妖,我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如言…… 我把头埋得更深,一粒粒无色的水珠从如雪的白衣中渗入,染上了夏夜的凉意,扑上我狼籍的面颊,那凉意便寒浸浸地透到了心里。 如言——手指与白衣纠纠缠缠,再难分解。 “唉,痴儿……”一声细若蚊鸣的叹息在空中袅袅飘荡,那声音恍若琴弦拨动般在空气中带着颤音一圈圈扩散。 “谁?谁在那儿?”我惊跳起来。 空屋寂寂,我惊惶的声音在屋中嗡嗡作响,发出奇怪的声波。 屋内空得藏不下一只老鼠,屋外西门岚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任何人靠近我。 那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 我的视线极缓极缓地移到屋内除我外的另一个身体上。 难道?…… 下一刻我便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因为我已经发现了这个如春风般清越的声音究竟来自哪里。 它,竟是从我心底发出的。 今天不专心,我被一些文友激烈的方式弄糊涂了,如言是我笔下的一个人物,我对他的一切言行都是经过深思的。 我并非是一个乱下笔的作者,前文埋下的伏笔自然会有圆满的交待,如言绝不会是文中的败笔。 这就是我最后要说的,以后我不会再为如言之死解释一言半语了。 我继续接着写,扣除一些不再愿意看文的,我想绝大多数收藏此文的书友应该还是愿意接着看这篇文的。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我又一次回到了丁家,带着如言的尸体回来。 大家面对沉默无语的我,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丁维凌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立刻镇定下来,派人去通知静王府。 凤郎陪我先去拜见了父母,两日不见,娘快要哭瞎了眼睛,爹也瘦得形容憔悴。 免不了又是一场抱头痛哭。 娘哭着求我:“丁丁,别离开娘了。 你出去,娘不放心啊!” 我安抚她:“好,丁丁以后都不出去了,一直都陪着爹娘。”心里却不禁苦笑,还能陪多久?望向爹的目光里不免带了几分悲苦。 爹长叹着拍拍我的肩,揽住娘,为她拭泪,挥手示意我离开。 他清矍的脸上有着轻愁,眼中充满了了解。 我心底一酸,侧过脸避开爹那慈祥得让我有流泪冲动的目光。 丁维凌等在门口。 从我进府开始,他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速去通知静王府”;一句是“先去见见五叔五婶。”凤郎一见到他,便默默退开。 我在院门里,他在院门外。 一道薄薄的门。 门开着,似乎只需一步,我便能忘乎所有,痛痛快快地在他怀里撒着娇,要波斯的华美地毡,要老四川的镇店火锅汤底。 只是一步,就是天涯。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视线相遇,在空中融成一团,再慢慢飘开。 我悲哀地发现,日升月落,月起日寂,短短两天,曲还未弹而弦已断,花还未红而颜已衰。 这一场青葱岁月,你我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我已非我,他也不再是他。 在这片暧昧不明的静默中,终于是他先开口说:“已经订了最好的檀香木棺材,三天后下葬。” 我收拢了飘忽的心神,淡淡说:“不下葬,把棺木停在冰窖里。” 他忍耐地蹙眉说:“天热了,怕放不住。” 我满眶的酸意便忍不住要倾泄出来:“放得几天是几天。” “丁丁!”他终于忍不住低喝。 我的脚似失去了支撑力,无力地倚在门上,涩涩地说:“便是多留一个时辰也好,真留不住了,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他慢慢平静下来,深邃的眼眸如死水般不起半点波澜。 伸手想要为我抚平额间的伤逝,手才伸起又落下。 “如果你带回的那个人是我,是不是——就会痛得少一些?” 我怔住。 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痛。”说罢,大步走了。 心如刀割般地疼。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谁这么有先见之明,一句话便贯通了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 长相思,摧心肝。 我的相思才刚开始,便要结束。 可摧人心肝的痛不知道几时始、几时末。 ※※※温如柳来了。 找的居然不是丁维凌,而是我。 站在我家的院子里,发上簪了一朵小白花,一身素白的她愤怒地瞪着我。 我懒洋洋地和她打个招呼:“有事?” 她的目光似要生吞活剥了我,几乎能听到牙齿打磨的声音。 “看样子你很悠闲?” 我冷笑,温如柳居然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模样,可她凭什么?“你若是很忙的话,门在那儿,不送!”我根本不想待见她。 没有了如言,还带那劳什子的面具干什么? 她勉强平定了心情,竭力冷静地说:“我来接我哥哥回家。” 我一甩袖子,霍然变色。 “他哪也不去。 这十多年来,如言几乎没有和我分开过。 他死了也不会愿意和我分开。” “可他不会愿意和害死他的人待在一起。”她两眼放出凶光,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这话像一把刀子生生切进了我最痛的地方,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任性地叫:“你温如柳又是什么好东西,几时轮到你在这儿指手划脚?” 她完全撕下了平常雍容温婉的面具,气红了眼:“你杀了我哥哥,居然还有脸大喊大叫?” “哥哥?哈——哈——,温招弟也配做你哥哥?”我心底多年积攒下的怨气一古脑儿地爆发了。 我讽刺地笑:“你一心要嫁的不是丁维凌吗?怎么看你的表现,不像死了哥哥,倒像是死了情哥哥!” “你——!”她尖叫一声,十指尖尖,冲过来掐住我。 我重重一把推开她,恨恨地说:“你又想掐死我了?” 她双目赤红,面目扭曲,头发也散乱了。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绝不会留下你这个祸胎。” 被院子里的声响惊动的凤郎和爹一起出来。 凤郎大声喝道:“够了!”气势惊人。 我和温如柳齐齐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凤郎。 他放柔了声音,悲哀地说:“人都死了,你们还吵什么呢?” 我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倦意如海潮般涌来,乏得眼前一片昏黑。 温如柳噔噔噔连退三步,萎顿不堪,刚才凶恶的气势无影无踪。 爹走过去扶她一把,温和地对她说:“还是多想想以后的事,节哀顺变吧!” 她慢慢红了眼眶,豆大的水珠一滴滴落在爹的手背上。 爹温柔地轻轻拍他,她哭声渐响,终至嚎陶。 我狠狠咬着下唇,这一架吵得莫名其妙,可我却忍不住放肆了。 我的泪已流光,再流的便是血了。 倦啊,无可抵挡的倦意一寸寸侵上我的身子,腐蚀着我的神经。 我长叹一口气,对温如柳说:“你走吧。 如言生死都会跟我在一起。” 侧首对凤郎交待:“帮我照看如言,别让人怠慢了他。” 他神色郑重地点头:“放心吧!” 我转头对爹说:“爹,我倦了,想歇歇。 你别让人打扰我。” 迎上爹担忧的眼神,我又叹一口气,轻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挺起后背笔直走进自己房里,把门扣死。 一关上门,我的身子就奇异地软了。 如无骨的蛇般,瘫在地上。 无可抵挡的倦意快要把我整个吞噬。 我艰难地在地上慢慢地爬,小小的房间,离床不过是几步之遥,却爬得艰苦万分。 好容易爬上了床,才一沾枕,便人事不省地沉沉昏睡。 我在一片空白中沉睡,时间无知觉地流逝。 依稀听到爹大力敲门的声音,但我醒不过来。 好倦啊,似乎这个身子里十几年来积下的倦意一并地涌了出来,让我连抵挡的意念都没有。 后来听到有人砸窗,有人进来,然后就是长久的安静。 再没有人打扰我,我睡得酣畅淋漓。 这长长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但或者也有做,只是我完全不记得。 睁开眼的时候,觉得手脚发软,肚子空前的饿,但精神却健旺之极。 我只是略略发出一点小小的声响,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我讶异地微微“咦”了一声,凤郎笑起来:“你都睡了三天了,估摸着你也该睡足了,我就候在门外了。” 第39章 “有那么久了?”我不可思议地问。 如花的少年放下托盘,把碗盘一样样端出来。 不过是些清粥小菜,但对我三日不进水米的肠胃来说正是最合适的。 美丽的脸庞绽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可不是。 你睡得昏沉沉的,叫都叫不醒,我们都吓坏了。” 我风卷残云地消灭着食物,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他:“这几天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他柔柔笑答:“你心中的重要事情便是温少爷。 放心吧,凌少爷已经发话,没有你的意思,谁也不能动温少爷一根手指。” “哦,那就好。”我不由想起那日丁维凌转身而去时的背影,沉重得让人不忍背弃。 “静王府不来闹事?”我顺口问,温如柳应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郡主来过两次,王府的总管也来过两回。 都被凌少爷打发走了。” “温如柳也还罢了,王府总管怎么会来,难道是静王的意思?”我喃喃自语,刹时间想通了关节。 没有了如言,静王府到哪儿支取银子呢?哼哼,活人利用完了,连死人都不放过。 “还有事吗?” “老夫人来传过两次话了,让你一醒就到她那儿去。” 我吃完最后一口粥,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 “你去答复上房,说我不想去。” 凤郎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个和他平常的作风完全不同! 他似是看出我的疑问,淡若浮云的微微一笑:“人总归是要变的。” 不错,人总归要变的。 每个人都有了变化,如凤郎、如维凌、如我。 郎山村之不忍回忆 老夫人已经接连派了三批人来传我了。 二伯母是最新的说客,她连夜赶来,担忧地在房内不停打圈,口中念叨:“丁丁,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老夫人传唤你也敢不去?” 我悠然自得的为二伯母倒茶,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二伯母不用担心,去了是挨骂,不去也就是挨骂,那还不如不去。” “你啊!”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眼神中透着焦虑,似在问我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我这次回来后,大家看着我的眼光全是怪怪的,我心知肚明,是为了如言的死、为了连累了丁家。 只怕从今以后,我在众人的眼里更是接近于妖孽的地位了。 但这一场混乱我能奢望谁能够了解?我苦笑,就连我自己也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送走了二伯母,我趁夜独自一人去了客院。 张之栋便住在这儿。 上次自那堆混乱中舍身救了我以后,西门家并没有带走他和丁维凌,所以重伤的张之栋便被一起带回了丁家养伤。 因为他在丁维凌面前救了必死的我,因此丁家给他找个洛安最好的大夫,待若上宾。 他对我的星夜来访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算到了。 指指床前的座椅,礼貌地请我坐下。 我打量他一番,重伤失血的面容还有点焦黄,眼角的尾纹也似更深了。 “身体好些了吗?” 他淡然答道:“死不了。” “我听凤郎说,你的功夫废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嗯。 琵琶骨断了,手不得力了。” “我很抱歉。”对于这一点我是真心感到抱歉的,学武之人废了功夫会是怎样的处境,我可以想象得到。 “不必。 这与你无关。”他皱眉略有点不耐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可是你的武功……” “我轻功不错,以后就算没了武功,只要跑得够快,还死不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若说是为了西门家族,却连西门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若不是为了西门家族,那就更加解释不通了。 他沉默了下,双眼紧盯着床幔,沉声说:“因为西门风。” “西门风?”怎么又是这个阴恻恻得总是站在西门岑背后的人,我厌恶地轻哼一声。 “不错,就是他。”张之栋神情木然,眼中却慢慢浸出了彻骨的痛意。 我迅速在心底盘算了下,老实说这个张之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事情与西门风有关,整件事就更有意思了。 “既然和西门家族有关,这事就复杂了。”我故意叹口气,“西门家族与我的关系你也知道一二。” 张之栋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说:“不必试探我。 我敢在你面前说这件事,就是因为知道你和我一样恨他们。 亲人在你身边死去,你却不能喊不能叫只能受着的滋味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苦笑着承受了他这句扎我心窝子的话:“说说看你的故事。” 于是他说了。 他的故事缘起于八年前。 张家的老宅在郎山村也是颇有年代的,老宅传下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张家在当地不大不小也是个中等家族,屋里老老小小的连着家仆也有六七十个人。 农历的新年快要到了。 整个郎山村的人都忙着杀鸡宰羊,家家喜气洋洋。 张家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村庄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根本没有什么阶级之分。 几个村童来喊张家的小少爷同去村东头的湖边破冰摸鱼。 张小弟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同去。 几个顽童跑到湖边找了个地方,各自分别敲了几个冰洞,开始钓鱼。 钓着钓着觉得气闷了,有最胆大的孩子便说要跳到湖里去摸鱼。 几个顽童纷纷响应。 张小弟有些犹豫,但经不起众童的激将,一拍胸脯也答应了。 于是几人脱了衣服,到那冰最薄的湖心一个个跳下去。 这些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水性都是没得说,也不怕冷,一个个皮肤通通红也是生龙活虎的。 张小弟家境富裕,自然就有点怕冷。 他衣服脱得最慢,被孩子们嘲笑不过了,终于咬了咬牙,跳了下去。 刚入河就觉得寒意透肤入骨,快把他的血都冻住了。 他哆嗦几下,原来精熟的水性也忘记了,喝了几口水后,身子直往下沉。 开头孩子们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在边上齐声大笑,渐渐觉得不对了,都慌了,纷纷扎猛子去捞他。 一直潜到河底,才有人找到他,赶紧去拉他。 那小童抓住他头发拼命蹬水把他托出水面,众童手忙脚乱地把他救上岸,可怜张小弟那时已经冻僵了,动都不会动了。 众童倒也不惊慌,对溺水之人该如何救治平日里大人们都是教了又教的,于是搓心口的搓心口,拍背的拍背。 渐渐地,张小弟呛出水来,哇哇大哭,活过来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时那个去救张小弟的小童想起一件事,惊叫起来:“水底还有一个人!” 众童大惊,年龄最大的那个怪他:“你不早说。 这么久了,死都死透了。” 那小童委屈地说:“哪里顾得上嘛,我吓都吓死了。” 这几个孩子胆子都大,也不怕死人,又跳下河潜下去把那个沉在河底的人捞上来。 等捞上来后,这才知道害怕了。 原来那个死人衣着虽华贵,神情却狠厉,而且全身皮肤青瘆瘆的,像极了图画中的鬼。 更要紧的是,那人胸口上插了把短剑,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谋杀的。 临死前死死抱着石块,明显是不希望自己的尸体被人找到。 众童吓得哇哇叫,抬了张小弟便往村里跑,各自去告诉自己家的大人。 村民们眼见快要过年,不欲多事,沾上了晦气,就想把那具尸体照样扔进河里。 但张家的二儿子张之栋却起了好奇心。 他本在外学武,快过年了才回到家来,听到这种事心里那江湖人的因子便发作了。 他也没有惊动村人,自己先悄悄掩了过去。 那尸体仍然放在湖边,没有人动过。 他上下仔细翻看了下,只看得出死者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身中剧毒,致命伤并不是胸口那一剑,而是背后中的一掌。 因为胸口那剑并没有插正,而背心却清晰地浮现一个赤红的掌印。 以他的武功虽然看不出哪门哪派的武学,但也知道这掌是极高深的功夫,能断人脏腑。 他吃了一惊,探手搜那老人。 只摸到了几块碎银、一个极品冰种翡翠玉戒和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铁盒。 小铁盒入手极沉,分量重得怪异。 而且怎么也打不开,因为根本就没有锁。 张之栋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知道不能强来,先把东西收进了自己怀里,准备先去挖个坟,等村民扔了尸体后再悄悄去打捞上来,让他入土为安。 正在转身,却见那老人手里紧紧拽着一样东西。 他费了牛劲才扒开了老人的手,里面竟赫然是血淋淋的一块皮肉和一小块染着血渍的灰色衣料。 他情知这事透着诡异,不敢再多看,急忙把老人的手又合上了。 听到村人往这边赶过来的纷杂足音,他赶紧施展轻功溜走。 跑到离湖边一里远的地方,正想找块风水不错的地方给那老人挖个浅坑,就听到了沿岸传来衣裳簌簌声。 风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得急了,似是吐了几口血。 第40章 有个听来天生带着阴寒气息的少年声音说:“师傅,您身子不好不如回离宫歇息,这儿有师叔、师兄们盯着不会出差错的。” 咳血的气虚声音焦虑地说:“风儿,你不懂。 不亲眼见到那人的尸体,我一日都不得安枕。” 阴寒少年说:“那人受了如此重伤,必定无力渡河。 徒儿会仔细搜查,师傅安心吧!” 听到这儿,张之栋心里如明镜般,这些人要搜的自然是那个湖边的老人了。 想到那老人身上的毒和伤,他再也不敢乱走,耸身跃上湖岸边的高树。 他武功虽不是很高,可轻功着实了得,这一跃竟是点尘不惊,那些人一点也没有发觉。 很快地,就有手底下的人来报告,刚刚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那气虚的人大喜,急喘几口气说:“带我去看。”扶着那阴寒少年就快步离开了。 张之栋居高临下,对这些人的衣着容貌看得分明。 那气虚的中年人左颊有一颗黑痣,容颜清逸,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阴寒的少年面容普通,猛一看几乎便要忽略了过去,让人以为他只是一道影子。 这些人俱是一身灰袍,颜色质料看起来和老人手中的那块残角完全一致。 那气虚的中年人蹲下身,亲自在老人怀中翻找。 找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气急败坏地叫:“怎么会没有?那东西他应该随身不离的。” 阴寒少年问:“师傅,您找的是什么?” 他师傅并不答他,只顾自己翻找。 却听得那阴寒少年低低一声叫:“师傅,您看!”伸手指着那老人的右手。 中年人急忙去扒那老人的手,当然看到了那块血肉和灰布。 可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叫道:“不对,有人动过这尸体。” 张之栋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暗骂自己胡涂。 老人临死之前是用力握紧了拳,是以极难扳开,一旦扳开,手就再也合不紧了。 这两人都是机智过人,自然一见便知道有问题。 那阴寒少年在四周略一勘察,回来报告他师傅:“附近有几个冰洞,旁边还丢了几付鱼杆,应该是附近人家在这儿钓鱼时发现了这具尸体。 我们只要把附近的山村一个个翻过来,不怕找不到师傅要的东西。” 中年人也觉有理,吩咐手下的人立即搜村。 少年扬手放出个烟花弹,只见一溜红光异常灿烂,便是几十里外也能看得清。 一盏茶时分,便有灰衣人来报:“右护法,方圆十里地里只有一个郎山村。 刚刚已经打探清楚,村中张姓人家的小儿子今儿在这湖中溺水了。” 中年人嗯了一声,捂着嘴剧烈地咳了一阵后对那少爷说:“风儿,你在这儿等你师叔、师兄们,师傅先过去看看。” 那少年恭谨地应是。 中年人让人带了老人的尸体就往郎山村行去。 待那中年人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又有两拨人纷纷赶到。 少年对其中两个领头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施礼,称呼他们为“四师叔、五师叔”,又和其他人打招呼。 四师叔也不废话,直接问:“你师傅呢?找到那人了吗?” 少年答:“找到了。 可师傅要找的东西却没有。” 两位师叔面面相觑,五师叔喃喃自语:“没有那东西怎么行,大师兄怎么会罢休?” 四师叔清咳一声,五师叔立即住嘴。 四师叔皱眉问:“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没?” 少年答:“前面郎山村的孩子今天在这附近玩,想必是他们拿去了。 师傅已经亲自去搜了。” 五师叔当即说:“师兄,我们快去郎山村,我怕夜长梦多。” 四师兄却摆摆手,并不急着走,反而问了那少年一句奇怪的话:“你师傅有没有说那个村子怎么解决?” 少年阴森森地笑起来:“四师叔,您是知道师傅的脾气的。” 四师叔点点头,叹口气说:“事关重大,这次我也不拦他。”说着招呼众人上路。 张之栋细细回味几人的话语,越想越不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凉了。 他连忙悄悄蹑在众人身后,后脚跟着前脚进了村子。 他到的时候,村子里已经被血染透了。 那帮灰衣人见人就杀,就连抱在怀里的婴儿也不放过。 他们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搜查。 村子中血流成河,一个宁静祥和、与世无争的小山庄顷刻间成了人间屠场。 张之栋躲在村头的山上,远远望着这一切,钢牙几乎咬断。 他自知自己武功不济,出去也只是送死。 只是血红了眼,把那些人的容貌一个个刻上了心底,记得分毫不差,希望来日能觅得良机报此血仇。 村子里近百户人家片刻间被屠杀殆尽。 他甚至亲眼看到了自己叔父和堂弟在屋门外被那个叫风儿的少年开膛剖肚,听到了亲娘临死前的那声惨叫。 这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无能为力的愤怒犹如架柴燃烧的火堆,让他的心炙成一片灰烬。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不敢让树枝摇晃,深怕引来杀身之祸。 他听到那少年挥剑斩了最后一个活人,阴森森地说:“师傅,村子里全部搜遍了,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铁盒。 徒儿抓了几个知情的人详细审过了,几个人说得都一样。 都说是孩子捞到死人后就吓回了家,他们就立即过去扔尸,并没有碰那人的东西。” 五师叔烦躁地说:“难道是那人藏起来了?” 四师叔点点头:“那也未必不可能。 虽然他片刻不离身,但事出紧急,藏起来不想让我们找到也是可能的。” 气虚的中年人又是一阵剧咳,这次吐了三大口血。 四师叔关心地问:“二师兄的身子还支持得住吗?” 那中年人摇手说:“不妨事。 我已经吃过两粒烈火丹。” 五师叔恨恨地说:“想不到那老鬼的功力竟精深若斯,身中桑绵剧毒又被我刺了一剑,再中了二师兄的血煞掌,居然还有余力重伤二师兄。” 中年人叹息着说:“五师弟怎么能如此小看那人的功力,若非他武功高强至此,我们又何至于要出此下策?” 众人皆黯然。 半晌,中年人开口说:“风儿你收拾残局。 东西既然不在村里,必是藏在左近。 四师弟五师弟带着弟子们一寸寸地搜,务必要找到。” 众人齐齐接令,分头行事。 只见那少年指挥手下人在村里到处点火,天干物燥,一会儿工夫,整个郎山村便在火海中成为历史。 张之栋屏住了气,待众人不见身影后,才悄悄溜下树。 四下里都是灰袍人的影子,他不敢在这个时候乱走。 想了下,干脆绝地求生,反身窜进了火海。 凭着绝顶的轻功,在火海中窜逃,找到了村里存放腌菜的地窖。 南方有冬天腌咸菜的习俗,每到冬天就会全村壮丁一起在大水缸中踏冬腌菜,留待开春后下饭,味道鲜美无比。 郎山村都是姓张的,平素关系亲厚,村中便有一个地窖专门存放了腌菜,谁家要用就可去取。 地窖里显然是已经被人搜过了,腌菜缸子都被打翻了,腌菜的酸臭气息和着地窑的闷气极不好闻。 但张之栋也顾不得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这里大概就是最安全的了。 村子里的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烧得厉害时连地窖里也变得酷热难当。 好在腌菜的水多,缸打翻了,汁水都积了起来,吸收了不少热量。 他把一个还算完整的缸泡在水里,自己坐到缸上,虽然极不好受,总算是避免了烤成腌菜猪的命运。 这地窖里,别的东西没有,腌菜多得是,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勉强也能活下去。 只是吃了十天的生腌菜以后,张之栋这一生只怕是闻到腌菜味就要吐了。 等日光第十次透进地缝中后,他估算着那些灰衣人应该差不多撤了。 到了晚上,他悄悄闪身出了地窖,偷偷跑回家凭吊了一番,但什么也没敢动,连亲人的遗体也不敢收,就怕那群灰衣人去而复返,知道有人幸存。 他跪在家里烧得不可辨认的屋门前指立誓日:“之栋必要生饮仇人鲜血以祭全村人在天之灵。” 这个浑身酸腐味、腌脏得面目不能辨认的少年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五年后,青云客名震武林,武艺高强,一身轻功神乎其神。 青云客是一名杀手,承接各种暗杀任务,出道至今,共三十八桩任务无一失手。 江湖传说,只要青云客有心,便是走到了你面前,你都不会听到一丝丝声音。 只要青云客想杀你,你的头便会在睡梦中丢失。 合作 张之栋的故事很普通,在我前世曾经演过的武侠片子中都会有一个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孩子。 只是电影中的便是电影,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依然要为他叹息一声。 他渐渐回复了起初的冷漠,淡淡地说:“你果然很冷血。 这样的灭门血案眼都不眨下。” “你有你的过往,我有我的。 并不是死了人就是最惨的。”我不以为然。 这世上人人有自己的苦衷,谁能比谁更惨呢? 第41章 他深深望我一眼:“我不知道西门家族为什么非你不可,但你确实和一般女人不同。” 我横眉对他:“你这话似赞似贬,我先将就着收下。” 他哈哈一笑,眼角的尾纹也略舒了些。 “你的故事中的那个风儿想必就是西门风了,是因为他你才改变了主意?”这几乎是个肯定句。 “不错。 我接了这个任务后才见到了西门岑,也同时见到了西门风。 哼,他啊……” 我默然,对一个整整“日思夜想”了八年的人,就算是烧成灰烬,只怕也能看出此灰与那灰的不同来。 “所以你才故意错绑了我,后来又放走我,最后还救了我。”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西门风,就是不想让他们趁心如意。 “我想看看西门家族如此重视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很好奇啊!见过了,如何?”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出离地愤怒,目光一沉,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念起,人家要拿命来抵?” 他冷冷地说:“你这是迁怒。 温如言的死与我可扯不上关系。” “是迁怒又如何?只要是与如言之死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饶过,即使你曾经救过我。”我握紧了拳,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两眼攸然亮起,焦黄的面皮也似有了光泽。 “只要你能说做到,我便把一条性命全交给你也无妨。” “奇了怪了,我一无武功,二无势力,你把筹码押在我身上岂不可笑?”我怀疑他脑子出水了。 “西门家族如此重视你,你身上必有什么他们亟欲取得的物事。 这世上能真正威胁到他们人恐怕就是你了。 更何况,我要复仇的对象还有玄天宫,以我的武功再多十个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你不同,你以西门家当家主母的名义接近他们,机会比我大得多。” 张之栋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不禁有些气喘。 我侧首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联手?失了武功的前高手!”要背包袱也要选一个都是宝贝的背。 “你够了!”他警告地瞪我一眼:“试探得也该差不多了。 我凉凉答他:“我这人比较功利,你不是也说我冷血吗?” 他悠然,拖长了声音:“我相信你决不会忘了,温如言是死在谁的手里的。 要知道,伤心事并不是我一人独有。” 我面皮一僵,慢慢浮起一脸灿烂的笑:“说得好。 我相信你的诚意。” 他重伤之身精神渐渐不支,神情有些萎顿:“你早该相信的。 别忘了,你那日受过我大礼,若不是存了拼死保你之心,我何苦来?” “你是故意的!”我眯起眼狠狠瞪住他,“张之栋你好狠的心计!”一刹那间,几个悬宕不解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在山谷中的一番做作是为了引起我的猜疑,在我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而西门嘉要他迷昏我,他反而送我走是因为他知道如言他们已经到了,我回了家还会再来。 再一细思,根本连绑架我也不是为了搅西门风的局,他哪有那么幼稚,这只是让我入局的由头。 最后舍身救我,也只是因为我不能死,我的生命对他来说太宝贵。 他并不否认,夹杂着彻骨的冰寒,眼中的悲哀之色更浓。 “好说!” 我唇角的笑容益发盛绽,“那我们就合作吧。” 失手打翻手中的茶碗,滚烫的热茶泼了他一身,青瓷盖碗跌下,正好跌在他伤处,再弹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他闷哼几声,身子剧抖。 鲜血刷地渗出来,丝丝缕缕地淡入热气腾腾的茶汁中。 我故意惊叫:“呀,出血了。 不好意思,我帮你换药。” 他苦笑着摇头不迭:“多谢小姐美意,张某消受不起。” “消受不起?”我笑如春风绽柳,声音却冷得犹如十八层地狱,“以后会有更多的机会消受。”极缓极缓地伸出纤白的手,灯火下,十指剔透染上了一层黄晕,倒映在墙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指甲尖尖,犹如女鬼挖心的动作。 我的双手慢慢伸向他。 他直直盯着我的双眼,动也不动。 堪堪到他面前,我突然疾声说:“我就是故意的。”反手抓住他受伤的肩骨狠狠一扭。 饶是他脾气硬朗,也不由得痛叫出声。 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迅速扯裂,接好的骨头也再次断开。 我的指尖沾上他的鲜血,灯光下怵目惊心。 他咬着牙忍着痛不吭声,脸色一刹那间惨白无人色。 我抬手轻拍手掌:“我是女人,女人是轻易忍不得的。 这个你知道的吧?” 他痛极反笑,哑着声音说:“好极好极,正是要这种手段我才放心。” “那你就受着吧。”我优雅地转过身,丢下最后一句话:“明早我会派大夫过来。” 天上月儿弯弯,笑得恍若不知人间忧愁。 只可惜月下的阴影太深,再美的光华也掩不住人心的不足。 真相总是让人心寒,知道得越多便伤得越深。 凤郎悄悄出现,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夜已深,遥远的星芒在他眼眸中闪跃。 我在前面一步步走,他在后面一步步紧跟,行路的节奏都与我一模一样。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我身边支持,始终与我步调一致。 我停下来,转身望住他。 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对这个少年充满了怜惜,跟着我虽说是吃喝不愁,可也不算是舒心的好日子。 而凤郎,这般精致绝伦的人儿值得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 我幽幽叹道:“这些年来,做姐姐的委屈你了!” 他笑起来,笑容轻柔优美。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怎么不委屈?我原本是希望能让你过着最自由最开心的生活,可是我一直并没有真的做到。” “你想太多了。 对我来说,只要看到你能过得好,便是我过得好。” 我无言,面对这样纯得没有一点杂质的感情,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脑中只浮起了四个字“受之有愧”。 我沉默地往自己的居住走,凤郎依然一步步地跟着,步调奇异地和谐。 送我到屋门口,他对我温柔地挥挥手:“快去睡吧!”转身往自己房里行去、“凤郎!”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来,衣角在夜风中轻轻飞舞,月色下浅浅的笑。 “我需要你的帮助!”虽然鄙视自己的利用之心,可我依然矛盾地说了:“这世上最后能让我全心全意的放心的也只得你一个了。”这话我没有丝毫扩大,爹娘我自然不防(奇*书*网-整*理*提*供),可他们做事不能让我放心,丁维凌对我极好,可惜他身上有个沉甸甸的丁家。 只有凤郎,温柔若水的凤郎,只有他的目光是始终唯一地停留在我——丁丁的身上。 “好。”凤郎轻轻柔柔地答。 我心中叹息,果然是这样的答案。 我踌躇下,终于不顾一切地说了。 “凤郎,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很有可能会送掉性命。 这样,你还要帮我吗?” “好。”凤郎依旧是轻轻柔柔地说。 “我陪着你。” 掩门前,我轻声说:“凤郎,如果真有来生,你不要再做我兄弟。”真的,不要再遇上我,不要再理我。 我承认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只不过胜在个真字上。 我的执念已经害死了如言,如今还要赔上我自己、甚至凤郎,可是要我放下,我做不到。 我尚可算正常的生活在如言去逝的那一刻曳然而止,以后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复到正常。 从此以后,便要说我不是个正常人也无所谓了。 这漫长无涯的一生开始了…… 当我听到西门岑一行人踏进丁府的消息时,我便开始梳洗换衣,不出一时三刻,自然会有人来传我。 果然,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再次叫传。 这次,是管家碌伯亲自带了几个丫环来的,看架势就是绑也要绑了去了。 我倚窗朝他们嫣然一笑。 碌伯等人恭谨地朝我行礼:“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那就走吧!”我推门而出。 碌伯见到我一身清爽,早早准备好的样子,倒反而有些吃惊。 不过他一向老成持重,就算心底有再多疑问也决不会多嘴多舌。 这样的人确实挺合适当豪门的大管家。 从我这儿走到正厅,有不短的距离。 沿路要经过一片竹林、花园、莲池。 我反正不急,一路以游山逛水的速度前进,悠闲地欣赏着自己家里的好花好景。 但客人们显然是比我急了。 西门嘉竟然候在偏厅外。 远远见到我,便荡出了一串银铃也似的笑声酥媚入骨地传入耳中。 “妹妹真是神仙人,羡煞我们这些红尘俗人。” 我热情地迎上去,握住她手:“姐姐怎么在这儿?这些该死的奴才也不和我说清楚,要不然做妹妹的走就飞奔而来了。” “妹妹别笑我们心急,三四日不见,姐姐想妹妹想得心慌啊,真是盼着妹妹能早一天来和我做伴。”说着笑携了我手,并肩一齐往大厅走。 我心念急转,是什么事让西门家不顾一月之诺,急着上门呢? 第42章 听西门嘉的言下之意,他们的来意分明就提亲。 这样也好,在暗底子里扯了那么久,早该曝光出来,省得大家都要暗底里做文章。 “瞧瞧,贵人到了。”西门嘉人未到声先行,大老远地便先通报了。 我扮出纯良的笑容,保持好淑女的姿势,娉娉婷婷地走向大厅。 莺歌呖语地朝老夫人行礼:“丁丁拜见奶奶。”又和众位在座的长辈行礼如仪。 老夫人冷哼:“丁丁,你这尊大佛终于肯挪步了!” “奶奶说哪里话,丁丁只是偶感风寒,怕传染给诸位长辈,才避而不见的。 奶奶要罚,丁丁愿领家法。”我淑女地垂下头,似有满腹的委屈。 “哼!”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但也不再提这事。 “来见过西门家族的众位贵客。” 我早料到爱面子的她决不会在客人面前和我撕破脸,更何况来者是西门家族。 面子上做做戏,大家下得了台而已。 转身面对西门家族,这就用不着做戏了。 再说不认识,这戏未免也演过头了。 “西门二公子别来无恙乎?”我奉上大大的灿烂笑容,特地在尾句上加重了语气。 西门岑斯文地拱手:“多谢丁小姐垂问,岑身体康健,无病无痛。”接着一引袖,指向身边的西门风、西门岚、西门笑等,“众兄弟也是体健如昔。” “是吗?那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掩嘴微笑。 眼角扫到了西门笑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 下面给几位朋友做个章节广告,请各位拨冗一阅:《地狱狙杀》书号48772:目前似乎挺红火的一篇,ms又将产生一位大神了。 《佛道幻梦》书号49772:为拯救天下苍生,下地府,闯佛境尽显英雄本色. 为挽救自己爱情,斗群魔.隐人世话尽儿女情长 提亲之三方会谈 嗯,怕被误会没更新,特地说明本章新增了4k,明天见。 —————————————————我笑眯眯地在西门笑面前站定:“十公子,也来凑热闹?” 西门笑反射性地摇手否认:“与我无关,这件事我保持中立。” “那九公子就是有关了?”我侧首问西门岚,至于西门风我完全是无视的。 “我是姓西门的,不得不有关。”西门岚微笑着答。 老夫人沉声说道:“丁丁,不得放肆。”面容中已带着怒意。 我遗憾的笑笑:“奶奶骂我了,我还是乖乖做个淑女吧!”扁扁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西门嘉与西门笑相视而笑,连老夫人也不由缓了缓。 西门岑清清嗓子,成功的得到全场人士关注,他站起来朝老夫人一拱手,“丁老夫人,既然十二小姐已经到了,那么我们不妨问问她的意见。” 老夫人板着面孔说:“婚姻大事当然由父母做主,我让她来不过是要问她些问题。” 西门嘉妖娆妩媚的拢拢发,娇笑着说:“老夫人,我西门家要娶的是丁丁妹子,只要她愿意就行。 至于丁府愿不愿意,我们还没有看在眼里。” 老夫人肃然道:“西门岑,你怎么说?就由得你夫人这般胡言乱语?” 西门岑轻声叱她妻子:“多嘴!”雍容的扫视全场,淡淡说:“拙荆无礼,请老夫人见谅。”老夫人刚要说话,他语气一转,紧接着说:“不过拙荆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也是岑坚持要请来十二小姐的原因。” 老夫人震怒地一掌拍在案上:“西门岑,你欺人太甚。 你让人卡了我丁家今年的贡缎生意,我还没有和你算帐,你居然当面欺上门了?” 我端坐一边,看着这场闹剧,看来西门家已经急红眼了,甚至不惜与丁府撕破脸,完全不依循常理来求亲。 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难道是西门纳雪…… 两方的气氛一触即发。 眼看着一次两大豪门的口水混战就要开始,我无聊地拿几颗松籽来剥,准备慢慢欣赏。 却听得丁维凌的声音突然出现,声如出鞘的利剑。 “丁丁谁也不嫁!” 众人齐齐看向他。 西门岑从怀中抽出把扇子,抖手摇开,笑吟吟地问:“凌少此话怎讲?” 丁维凌并不理会一干姓西门的人,直直迎上老夫人的视线:“奶奶,为什么?” 老夫人愕然问:“什么为什么?” “您知道的。”丁维凌冷笑,“您在害怕什么,这么急着要把丁丁嫁掉?” “什么?”此话一出,全场震惊,除了西门家族的人以外。 我差点被嘴里的松子梗住,大声地咳嗽,才能说出话来。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丁维凌涩声说道:“您有必要这么急吗?昨晚连夜把丁丁的八字送去了朱府,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朱家的人今天合了八字后下午就会来提亲下聘了。” 我傻住,原来这才是西门家急着上门提亲的真正原因。 再不阻止,他们就只能抢亲了。 虽然西门家族不在乎是抢的还是求的,但西门纳雪的名声是最紧要的。 看到老夫人避开的视线,我心里顿时一凉。 “奶奶,丁丁虽然不怎么听话,可您有必要这么急着把丁丁塞出门去吗?” 老夫人沉声说:“丁丁,你别怪我,怪就怪你自己太胡闹,惹来多少是非。 远的不说,你自己看看,今天你又惹来一身腥。 我只恨昨晚不能直接送你入洞房,早早嫁了人也安了我的心。” 我有点茫然,丁维凌木着脸说:“奶奶,这事您做得太过了,我对您很失望。” 老夫人慈祥地对丁维凌说:“孩子,有所失才有所得。 你要学会当机立断,一团混乱不能理清,那就干脆一刀两断。 这才是当家人的风范。”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话我算是听明白了,既是说给丁维凌听的,但更主要是说给我听的。 我用力拍手,“奶奶,您说的太对了。” 丁维凌眉头皱起,伸手拉我坐下:“丁丁,这儿没有你的事。”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我的婚事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让开!” 他用力抓住我,喘着粗气。 我毫不怯懦地直视着他,他终于败下阵来,有些狼狈地放开我,背过身去。 我直直走到西门岑身边,“二公子是代纳雪公子提亲?” 西门岑轻摇折扇,点头说:“正是。” “提亲要有提亲的诚意。 你们的诚意呢?”好戏终于开锣,梆子鼓敲起,大家一起轰轰烈烈地演一段吧。 西门岑郑重地说:“我谨以西门家族代族长的身份向丁丁小姐提亲,以十六抬大轿、八媒六聘之礼迎娶。”说着一挥手,西门风立时从怀中抽出一份书册,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厚厚一本册上每一样都是珍贵无比,不少还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我不由笑:“真是大手笔,也只有西门家族才有这么多钱。” 西门岑笑笑说:“十二小姐看不上这些,我是知道的。 不过这是西门家族对未来当家主母的尊重之心。” 我神色一正:“你错了,我很看重这些。 我只是很犯愁,没有那么多的嫁妆。” 西门嘉笑着说:“啊唷,我当妹妹犯什么难呢?不过一份嫁妆,西门家族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有纳雪在,要多少钱没有?” 我不咸不淡的说:“那倒是。”侧过头来想了想,举起一个手指,说:“想我嫁,也不难。 答应我几个条件就行。” “请说!”西门岑放下扇子,儒雅地伸手请道。 “一、西门家族不得再与玄天宫发生金钱往来。”我狠狠瞪着西门风。 玄天宫害死了如言,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奇怪,不这么说他们才会觉得我有问题。 “可以。”西门岑毫不犹豫地回复。 “二、我要全权接掌西门家族的经营。” “当然,你是主母,你不接掌谁来接掌?不过——”西门岑很痛快地答应了,顿了下又说:“你年纪还小,威信尚未建立,又对家族生意不熟悉,这还要有个过程。 但我答应你必定全力襄助于你。” 我想了想,这话虽然没有实打实地敲实,但我本来也没敢指望他们会真地放手,这本来就是需要革命的。 不过虽然完全可以接受,但也不能让他们以为我这么容易上当。 我缓缓说:“以二公子的眼光,认为丁丁两年内是否足以承担起这份重责?” 他立时说:“两年是保守了,以小姐的聪明才智,说不定一年就可以了。”想当我猪头?话说得极漂亮,可是一点实质性地承诺也没有。 既没有说什么时间交权,也没有承诺一定交权,纯属摄政王对归政太子的敷衍。 我做满意状点头,事有轻重缓急,这一点虽然摆在很前面,但却不是我现在的真正目的。 继续我的第三点。 “三、我要带两个人嫁。” “哪两个人?”西门岑立时谨慎起来。 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我是说两个陪嫁丫环。 “一个是张之栋,一个是如言。”我扔出石破天惊的话语,众人皆惊,连一向镇定的丁维凌也不由得耸了耸肩。 “理由?”带着两个男人嫁,其中一个还是死人。 第43章 这样的独特的陪嫁难得西门岑还能镇定地和我要理由。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管事,张之栋救过我,很合适。”张之栋只有跟在我身边深入虎穴才是最安全的,以他失了武功的现状,他对西门家族并没有威胁,我相信西门岑绝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管事来和我大小眼。 难办的反而是如言了。 果然,西门岑对张之栋并无多大兴趣,对他虚晃一枪后就直奔如言而去。 他疑惑地问我:“温公子似乎已经……那又如何跟着你嫁人?” “如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有负于他。 生前是他照顾我,死后该换我照顾他。” 西门岚忍不住插话:“可是温公子家中有父母,这样似乎不妥吧?” 我冷冷地说:“对于静王府,温如言根本从来就不存在。 既然不存在,哪里不妥了?”西门家族既然能跟踪我三年多,自然也把我身边之人的身世隐秘都刨了个遍,如言的处境也许他们比我还清楚。 “可是大红喜事夹着白事,这个意头……”西门嘉也跳出来反对。 西门笑嘴唇微动,似有话说。 我抢白他:“怎么,连你也有高见?”他闭紧了嘴坚决地摇头。 西门家族对温如言一同进门的事始终心存顾忌,总不肯爽爽快快地答应。 争扰了半天,我们也不能达成协议。 最后,西门岑出面压下纷争,他对我说:“这事不好办,请十二小姐收回成命。” 我傲然而立,“这事没有商量,有他就有我,无他也无我。” 老夫人听到家里,已经忍无可忍,她颤着手指指着我:“放肆的丫头,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说男人?” 我镇定地对上老夫人,淡淡地说:“奶奶,这个男人死了,而且是为了我丁家而死。” “那也不可以……” “奶奶!”丁维凌阻止了老夫人,向她微微摇头。 西门岑见我神色认真之极,不得不认真考虑。 “此事请容我与家人们商量下。” 我冷冷迸出“请便”两个字,我隐隐知道他们有些忌惮如言,即使他已经死了,仍然不能完全消了这份忌惮之心。 现在该和老夫人还价了。 我昂起头定定直视着老夫人,“奶奶,您对丁丁从小不同,也算是一直疼着丁丁长大的,今天想讨奶奶几句真心话。 问清了,我便如了奶奶您的愿。” “到了我这把年纪,话就不可以乱说了。”老夫人不动声色。 “奶奶,你放心,我不会问些讳莫如深的秘密。 您答应我几个条件,我也答应您一件事。” “你且说说看!” “第一个条件,请奶奶允许我爹娘搬离丁家,从此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话音中带着悲色,我的爹娘被这个大家族遗弃了一辈子,我不希望他们临到老了还没有一点自己做主的机会。 “这……”老夫人沉吟。 这事挺奇怪,赶走两条不受人待见的米虫应该是当家人所喜闻乐见的,老夫人却似是不情愿似的。 “奶奶,我爹娘在府中也并无贡献,我想他们的后半生就不劳奶奶供养了,丁丁为人子女理应担起这个责任。” 没等老夫人开口,丁维凌抢先答应了。 他对老夫人说:“无论如何,五叔五婶有权利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他们不需要丁家的荣耀。”在这一刻,他身上凛冽的气息让整个大厅陷入低气压。 老夫人慈颜一敛,眉间阴骛一闪而过。 沉声说:“既然凌儿是这个意思,这次我就依你。” “多谢奶奶成全。”我和丁维凌异口同声。 老夫人轻哼一声:“不必谢了,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现在还没有想好,但我要奶奶的一句承诺,无论何时只要我有需要,丁家一定要无条件帮我。” 老夫人愕了愕,大笑着对左右的人说:“瞧瞧,这丫头的胃口大着呢!”大家有心要附合笑几声,但在现场诡异的气氛下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打着哈哈。 我冷静地说:“奶奶,我的胃口可以更大。 您不答应也无妨,我自然有法子让人答应我。”说着眼角瞟向寒着脸立在一边的丁维凌。 丁维凌不开口但也不否认,老夫人霎时脸色大变,她惊怒地瞪住我,咬牙切齿地说:“好,我答应你。 但你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所以这个承诺只在一年内有效,一年以后你与丁家再无干系。” 我伸出三指,清脆地说:“三年!”一年我连个影子都还没摸清方向呢。 老夫人一咬牙:“三年就三年。” “成交。 我立即嫁人。”我的口气根本不是在谈自己的终生,好像只是一桩买卖。 但事情本来就是,这是一桩用权谋、利益、仇恨搭起来的婚姻,你能叫我对它有什么期待? 她若有深意地望向我,“丁丁你真可惜不是男人。” 我笑得灿烂,谁也看不到我笑容下的阴影。 “若我是男的,只怕早死了十七八回了,哪还有今天这般风光?” 西门岑大方的向我们贺喜:“恭喜老夫人、恭喜十二小姐。” 我有趣地望住他:“二公子有什么可喜的?嫁人的是我,可没有说嫁的是西门纳雪。” 只听得丁维凌重重一哼,阴沉着脸蹬蹬蹬地走出大厅。 自我甩开他的手后,他始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随他而去,只在眼角终于瞟到那一角远去翩飞的蓝影时,心底有咸咸的东西流过。 众人虽见到他愤而离席,却都只当没看见。 西门岑雍容地摆摆手:“只要十二小姐也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桩婚事就绝无问题了。” “是吗?那也请你说说看。” “请十二小姐即刻准备,十日之内启程。 大婚在一个月后举行。”西门岑悠然说,却无异于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炸得所有的人都有点懵懵的。 即使老夫人再怎么急着要我嫁出去,但她想不到西门家族甚至比她还要来得急切。 十天根本来不及准备一点像样的东西,就连凤冠霞帔也来不及绣制。 难不成西门家族准备用价值连城的聘礼和让人笑掉大牙的礼仪迎娶我? “这就是你说的八媒六聘?”我好笑地说。 虽然对我来说,这场婚姻更多一场买卖,哪怕是皇后的礼仪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这事真的让我觉得很荒唐。 “那有什么关系,事在人为。 礼节一个都不会少,我会让人在三天之内把所有礼节完成,绝不会委屈了十二小姐。”西风岑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 “还是太急了,我就是要嫁也还想在娘家多待一段时间。” 这只老狐狸,面上什么都不露,可我不信他面皮下也一样平静如死水。 这世上能让他真正着急在意的也只有一个西门纳雪,若为了我要被朱家提亲一事就行事如此毛燥的话,西门家也绝不会叫我头疼若斯。 这件事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西门纳雪。 “十二小姐又何必恋栈这个急于把你扫地出门的家呢?”西门岚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直接命中我的伤口。 这个家也曾经是我一心想要在疲累时能够休憩歇息的地方,却最终无情地抛开了我,莫非这世上真有天命,注定我不能得享亲情?心中黯然,面上却仍然要云淡风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不能常来陪伴爹娘,这是我最后补偿他们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在理之极,谁也不能违背伦常来要求我不要陪伴爹娘。 西门嘉略显焦急,西门岑凌利的视线扫过她,她顿时显出平和。 西门岚点头:“十二小姐说得有理,爹娘当然要陪。 不过出嫁从夫,今后要陪的还是丈夫,爹娘可以接到北方居住,时常来往。” “不必了,我爹娘惯了在江南的生活,到了北方住不习惯。”我狡黠地笑笑,让他这一招撞到了棉花堆里。 西门岑展露出老狐狸本色,折扇一扬,温和地说:“如果我说但凡是我西门家族的人,便须礼敬温公子,犹如供奉我西门家族先人一般。 不知十二小姐意下如何?” 我展颜而笑:“既然二公子有此美意,丁丁心领了。 虽然如言不在乎这些,但这是你我的心意,想他也会欣慰的。” 但听得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西门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了,恕我不留客了。” 西门岑回身温文地拱手为礼:“老夫人,岑已辞官,这大人一词不用再提。 至于丁家的贡缎只要诸事顺遂,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老夫人脸色不佳,这一仗丁府是节节败退,她的面子下不去,脸色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说话间,已领着西门家众人站起,“打扰老夫人歇息,岑罪过。 待备妥诸般事宜,再登门请老夫人主持仪礼。” 正要告辞,管家匆匆跑到老夫人身边,悄悄耳语一番,又递上一张大红拜帖。 但见得老夫人满腹火气俱冲着管家而发,一把把那拜帖撕得粉碎,怒声说道:“去回他们,婚事作罢,来日再议。”说罢拂袖而去。 我和西门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家晚来一步,大局氐定。 我灿笑着送西门一行出门,沿路慢慢坠后,落到西门笑身边。 第44章 下面给几位朋友做个章节广告,请各位拨冗一阅:《地狱狙杀》书号48772:目前似乎挺红火的一篇,ms又将产生一位大神。 《我和九尾狐青雅的故事》,书号50853,书友群的一位书友自荐之作,作者是北大的名门子弟,大家支持下吧。 命和运 我慢慢坠后,落到西门笑身边。 对他露齿一笑,西门笑浑身打了个颤。 他小心与我保持距离,尽可能的走得慢些,好让我尽快超过他,我却偏偏越走越慢,反倒成了我俩远远落后于大家的局面。 我随手扯了几片树叶,漫不经心地一缕缕撕开,边撕边问:“我上次在别庄见到一个青袍书生,从来没见过,是谁啊?” 他想了想问我:“是不是面无表情的,看到人也不搭理的?” “不错不错,就是他。” “哦,那个是我五哥。 天绝妙医西门泠的名字听说过吧?”他有些得意的吹嘘。 “没听说过,认识你以后就听说了。”我瞟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却有点难受,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问:“五哥为人比较孤僻,他没得罪你吧?” 我不禁笑出来,把扯碎的叶子往他身上抛去。 “你当我是小心眼啊,谁碰见谁倒霉?” 他极小声地说:“你以为你不是啊!” “你说什么?”看到我皮笑肉不笑地样子他顿时一激灵,大声说:“我说谁敢得罪你活该他倒霉!” 我失笑:“西门笑少爷,你似乎有点怕我啊,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不可怕,一点也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 这人真是有趣,人如其名,还真能让我笑场。 “你五哥怎么不来?”我状似无意地问。 西门笑小心瞄我几眼,戒慎地说:“五哥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是吗?可是他根本就没待在别庄,应该是回去了吧?”我抬头望向远处的大门,眼角余光却没有放过西门笑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他迅速看我一眼,见我没注意他,似松了一口气。 摸摸鼻子,装傻地说:“不会吧?今天出来时还看到他了。” 我纠住身边行经的柳枝,拉紧了轻轻弹向他。 “西门笑,你知道吗?你一说谎,就会摸自己鼻子。” 他一惊:“我没说谎。”下意识地要去摸鼻子,手才伸到一半,醒觉过来,尴尬地朝我嘿嘿傻笑。 “一看到你灿烂的笑容我就打心眼里发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何必瞒我,难道你们怕我因为西门纳雪重病就不嫁他了?” 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半晌才说得出话来。 “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猜的,多谢了。”我差点笑倒在地,真是有趣,笑得太大声了,忍得前面的西门岑等人一起回过头。 西门岑温文地说:“老十说了什么有趣的话,让十二小姐如此开心?”西门风双眼却如剑般刺向西门笑,连我这个非身受者也觉得身上冷了冷。 我赶紧绽开笑颜,为我的无心之失补过。 “十公子只是说起当日在鬼屋中捉弄我的往事,丁丁觉得好笑罢了。” 西门岑笑笑:“老十也太孩子气了。”说着转身继续走,西门风冰寒如骨刺的目光也随之离开。 西门笑大大松了一口气,夸张地抹把冷汗。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帮了你,记得要谢我哦!” 他懊恼地扒扒头发,我哈哈一笑而过,抢上前去尽主人送客的职责。 夏日午后的日光虽然毒辣,也挡不住我雀跃的心,送走西门岑一行后,整个人都觉得舒爽通气。 我笑眯眯地在自己院子里纳凉,拿把美女团扇轻轻摇着。 有清风自林梢吹来,带来竹叶的清香,涤去一日的暑意闷气。 蝉在树荫间“知了,知了”地叫得起劲,清风徐来,暗香浮动,便是这聒噪的声音也变得悦耳起来。 凤郎悄悄出现在我身边,端上一碗冰镇酸梅汤。 “这是知府大人的二夫人特意命人送来的。” “难为她还记挂着我。”那个爽朗的女子,上次一见,恍若隔世,世事变幻之快,让人顿生沧海之心。 如果那天我没有应约而去,一切是不是就不同了?我有些恍惚,但随后清醒过来,会发生的总归是会发生的,不是那天,也会是这日。 有西门家族的誓不罢休,辅以张之栋的精心算计,就算是能推倒重来,毫无准备的我一样会掉入他们的陷阱。 “为什么不带我走?”凤郎低声说。 剔透的面容也染上了阴影,闷闷的。 “你知道了?西门家族不会同意的。 你的容貌气质也不适合在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生存。”我怜惜地说,这个水晶般的人儿原本该是我放在手心中小心呵护的。 他淡淡地说:“丁家也一样勾心斗角,我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我语塞,他说得没错,可丁家怎么能和西门家比,丁家再如何腌脏再如何面目可憎,那也只一般的大家族,耍点手段便能活得好好的,至不济也就是不受人待见而已。 而西门家,那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有着太浓重的黑影,我连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没有把握,又如何能让这纯然温良的少年一起掉入黑墨中? “我说过,即便是去送死,只要让我陪着你,我不会有二话。”少年倔强地握紧了拳。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嗔道,一根根扒开他的手指,轻声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自从那天你救下我,我就和自己说,这个人就是你一辈子要跟着、一辈子要保护的。 你可以叫我死,可是你不能让我离开你。”凤郎的眼底有被遗弃的深深挫折,这种被遗弃的感觉我刚刚已经领受过了。 我不禁要叹息,当日救下这如花的少年,究竟是错还是对?“凤郎,我很后悔当日坚持要留下你。 我该听凌哥哥的,遇上我,是你命里的劫数。” “是魔障也好,是劫数也好,我甘之如饴。” “可是,你不能和我走,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不忍让他陷入西门家族内的泥淖,却仍然一手推他独立面对残酷的现实。 凤郎,我终归是食言了,原本是打算疼惜你一生一世的。 他双眼攸地亮起来:“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我握住他手,沁凉的手涌上一层热意。 “留在洛安。 留在这儿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为什么?” “我留下的生意需要你的照顾,这是我的后盾。 生意跨了,我也就没有了指望。 何况你还要帮我照顾爹娘。 老实说,我信不过老夫人,我总觉得她对我爹娘非同一般。 而且,西门家族的人必然也会在关键时刻拿我爹娘当人质。 这里很重要,除了你我不能放心交待给任何人。 这里的一切都要靠你了。”我情真意切,仔仔细细地分析给他听。 这样的重担,就要交到他尚且孱弱的肩膀上,我不忍心却只能残忍地漠视自己的不忍。 “如果我帮你守好大本营,你是不是就一定会平安归来?”他晶莹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执拗地要求我的承诺。 这个孩子!我温柔地握紧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回来,一定会。” 他慢慢地笑了。 笑意如破雾而出的金日,耀眼得不能直视。 “好!” 短短的一个字,是这个少年给出的最宝贵的承诺。 我相信即使到他生命失去的那一刹,他仍然会为他的诺言负责。 即便是为了这份世间最纯真的信任,我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西晒的日头带着滚滚暑意,可在这片浓荫下,却有沁脾人心的深深信任和执着。 贪嗔恨痴,我一个都不想放。 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做到。 若说到执念嘛,我自问是至死也绝不放弃的。 我感觉到有熟悉的视线凝视着我。 惶恐、愧疚、不甘、绝望齐涌上心头,我竟不敢抬头去看他。 渐渐地涌来一层地雾,淡淡的雾气中丁维凌墨黑的眼眸寂静得让我心悸。 无波无纹,无喜无忧,一种接近于寂灭的眼神。 刹那间,我心痛如绞,然后终于绝了自己最后一点的奢想。 我俩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的眼中深墨如死水,我的眼中飘动着浓浓的白雾。 不知道隔了多久,他才说:“你的嫁妆我会准备,一定会让你最风光地出嫁。”声音如碎裂的珠玉,清脆而决绝。 然后一步步走了,从雾中隐入。 人仍如剑般光华,却是带着剑鞘的宝剑。 我在雾中无声叹息,然后便一分分地笑起来。 这便是我的命运! 命是上天给的,我不能选择,但运却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西门氏、玄天宫,我来了! ------------------我发誓我明天中午12-1点一定再传一章3k,绝对说到做到。 今天被人嘲笑我不会打榜,太伤心了,原来打榜还有这么多技巧,我全部没有用上。 又受到一次三江阁的拒绝,更添伤心事。 我会化悲愤为力量,继续写稿,请大家支持。 不过如果是牺牲睡眠等稿子的mm们,我强烈建议你们还是先去睡美容觉,明天再来看更新吧。 第45章 另外大家觉得是午12点和晚12点更新好,还是晚上9点或者其它时间更新,不过早上9点我是起不来的,就不用提议我早9点更新了。 卷三 洛安仙子出嫁 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大红花轿十六人高抬,长长的仪仗队后跟着七十二抬嫁妆,然后便是一百个西门家族的死忠护卫。 花轿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一步步走向我未来的命运。 洛安城万人空巷,争睹造成洛安城种种奇迹的我风光出嫁。 无数的人对着花轿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是又妒又羡,她们会说这个女人出生在丁家,又嫁到西门家,全天下的风光都让她一个人占尽了。 不错,风光啊,果真是风光。 只是可有人来问一声:“丁丁,你真的愿意?”一个人都没有。 这世界早早以另一种方式和我划清界限。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一大早凤郎就把我叫醒了,说要替我化个最漂亮的新娘妆。 粉是最好的落英茉莉花粉,胭脂是上好的洛神斋,画妆的人有着天底下最好的技巧。 可是妆总会莫名其妙地糊掉,凤郎眼中的泪总是掉不完,每每要成妆时便如雨落下。 在第三次洗掉脸上的妆后,我拉住他急于为我再次补粉的手说:“素面朝天也是本色,就让我特立独行到底!” 他失了会神,手一滑粉盒倾倒了一半,怔怔地望着满地香粉出神,仿佛不相信是他倒出的似的。 半晌终于强颜笑道:“也是,丁丁小妖怎么看都是美人,何须再添朱粉?” 我最终是从丁家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小院中出嫁的,爹娘虽然已搬到了自己的宅子居住,可我仍然觉得只有从这里走出去才算是真地和丁家了断了。 我一脚跨入轿身时转头看,娘虽在拭泪却是含泪带笑,她始终不知道我出嫁的真相,一直为我觅得佳婿兴奋得彻夜难眠;爹一脸的舍不得,又隐隐的能猜到事情并不单纯,但他素来知道我的性子,对于婚事一言不发。 二伯母是知道些真相的,她的哭倒是货真价实,只可惜她在这个家族中一向没有发言的分量。 林扶悠和温如柳也来送我了,两人的表情奇特,林扶悠难掩雀跃,温如柳一脸木然,面无表情地反倒让我有些担心。 老夫人没有来,丁维凌也不见踪影。 就连凤郎,我也只是依稀能见到人群中最后一点飘忽的影子。 最后看了一眼大家,带着满心的遗憾放下遮头的红布,诀绝地踏上轿子,恩怨情仇转头空,但愿我留下的爱与恨也能如粉碎的齑粉般了无痕迹。 花轿行经沁德街,这里便是那日夜探的鬼屋王宅所在。 我半掀起轿帘,兴奋的群众便哗然叫起来。 突然发现那日向我行乞的断腿老丐被一个少年背负着,艰难得站在人群最前。 人潮汹涌,他们身边的人莫不是一手掩鼻,有的人竭力侧身避开,有的人就一把推过去,少年跌跌撞撞地撞到别人的身上,又被撞到之人一迭声诅咒地推出来。 我掀帘叫:“停轿!” 喜娘惊诧莫名,连忙问:“小姐怎么了?” 我淡淡地却极其坚决地说:“停轿!”语气没有丝豪转圜余地。 几个喜娘互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齐声叫停轿。 锣鼓停顿了一瞬,又接着吹起来。 轿子却停下了。 前面的代娶新郎西门笑兜转马头,驰来我身边,不安地问道:“丁丁,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简单地重复两个字:“停轿!” 我伸足要下轿,喜娘连忙拦住:“小姐这不合规矩。 新娘子怎么能下轿?” 我只是不做声,双方陷入僵局。 西门笑终于投降,一挥手自有人去取了红毡,铺在地上。 我一步步走到那老丐身边,就是这个人神神叨叨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并不怪他,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可是难免感慨。 双眼盯视着地上,精缎的绣鞋、粗糙的布鞋,一步之遥,就是两个世界。 老丐猛拍那少年的肩,挣扎着要下来。 少年轻轻放下他,他一落地,便拉着少年跪下。 “仙子,小老儿特来给您磕头送行。” 我挽起红绸,伸手扶起他,轻声问:“老人家最近可好?”我听到四周传来吸气声,但不是那种倒抽一口凉气的极度诧异,反到像是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好,好。 小老儿承蒙您照顾,送去善堂,每天都能吃饱。”老丐激动地说,浑浊的泪自风干的面颊颗颗滑落。 “好人哪,真是小老儿命里的仙子。” 我从手上褪下玉镯,递给他,“留着做个纪念吧,我要走了,您好好保重。”低头交待那少年:“照顾好爷爷!”少年轻声应是。 素手挽住红绸,我向四周的民众盈盈一拜。 丁丁的妖孽传说由这个城市开始便从这个城市结束。 临走前,我便还一个真相给世人。 “洛安的乡亲们,丁丁这就走了,你们都请保重!”深深三福。 “祝十二小姐百年好合,佳偶天成!”百姓们齐声祝福。 我仰起头,笔直走向花轿。 也许我的家族放弃了我,可洛安的百姓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无法掌握命,可运却是我一手创造。 这一次的离去我满怀感激。 洛安,从此别矣,但愿他日我仍得归来! 人丛中有外乡口音的异地客奇怪地说:“怎么这位仙子长得这么普通?一点也不像嘛!” 便有洛安本地的人嗤之以鼻,大声驳回:“你个外乡人懂什么?各花入各眼,我们洛安城的百姓还就喜欢这一朵花。” “分明是你们眼光有问题,美女哪是这样的?”异地客不服地嚷嚷。 “敢说我们眼光有问题?你个臭小子简直不知死活!”有人便要挽起袖子教训异地客。 有老人在旁边摇着头叹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不懂深浅,分不清美丑善恶。” “那老丈可有空给我说说?”异地客好汉不吃眼前亏,拉住老人就要他说大书。 “来来,且听我慢慢道来。”老人精神一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围观众人一旁附议、点头,时不时地还要补充下自己的意见。 坐在轿中,我不由微笑,天空还是蔚蓝的,阳光依然活力四射,这般纯朴的百姓,投之以桃,便报之以李。 “起轿!”喜娘拉长了声音,兴高采烈地高声叫。 刚刚那一幕,让她们也与有荣焉。 长蛇般的仪仗华丽地招摇过市后,有一辆黑漆马车沉默地紧跟着出城,还未散去的民众惊诧地指着丧车叫:“这家是怎么回事,白事跟人家红事后面,不是明摆着触人霉头吗?” 有人不满地说:“干这事的人太缺德。” 有知情的人摇摇手,神秘兮兮地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那是十二小姐亲自指定的陪嫁。” “什么?棺材陪嫁?”闻者自然是大吃一惊,这等事实在闻所未闻。 “你们知道那个棺材躺着的是谁吗?告诉你们,………”一日之内,新一桩流言迅速成形,人尽皆知。 温如言便是传说中那义薄云天的大侠,而我则是那有情有义的报恩人。 晚上在途经的寒山县歇宿时,押着如言灵柩的张之栋也赶到了。 他简略地和我描述了一番,末了加上一句:“我总算知道仙子是如何造成的。” 我不禁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的一点虚荣心。 舆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三人成虎,众口烁金便是这个道理。” “按你那说法,历史也可以改了?” “有何不可。 要不然秦始皇又何必焚书坑儒?你以为那些野史是怎么传下来的?某些记载详细、来路清晰的野史记载,甚至可能颠覆正史。”这类事古史有据可查,如清孝庄太后下嫁皇叔父摄政王正史未载,但据考察野史言之凿凿,隐隐便有取代正史之势。 更何况史家所言再有据,也是经过他本人消化理解的,谁也不能保证完全还原历史,以讹传讹后,后人看到的历史便是面目全非也完全有可能。 “所以传说中的你与你本人完全不同。”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答对了。”我满意地点头。 “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和我相处。 洛安城传说中的温柔美丽的仙子并不事实存在。” “为了报仇,我的忍耐力可以无限拉长。”每次一提起仇恨,他便神色诡异,肌肉崩紧。 他突然在空气中用力地嗅,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味道?” 我诡异地问他:“你还没有吃饭吧?” 他摇摇头。 我热心地指指桌子上菜笼罩着的饭菜,“特地给你留的。” 他高兴地一扬眉稍,眼角的细纹也舒展开来,抢步上前揭开菜笼。 只听得他喉头一阵嘎嘎作响,连瞪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捂着嘴狂奔而出。 桌上放着的正是一碗脆生生的生腌菜。 我忍不住笑得打跌,喃喃自语:“果然被我猜中了。 用这招一定能对付你。”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异响。 我心下一凛,喝道:“是谁?” 窗子“喀喇”一声碎裂,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嗖地跳进来[奇qisuu.书],手上拿把明晃晃的剑。 第46章 决定接受建议,明天晚上9点更新,明天12点是绝无可能,我困死了。 以后不是12点就是9点,如无特殊意外,总会有更新。 灵感来了,也许两更。 公告:西门纳雪即将华丽丽地出场,请恨他、爱他的同志们准备好手中的票,狠狠地砸吧。 无名刺客 “有刺客!”我不假思索大叫,随手捞了张凳子朝那个刺客扔去。 正如我所读过的小说情节或者是演过的电影一般,只要我顺手能拿到的东西,统统飞过去砸。 那人左挡右推,一一拨落,离我的距离只是一点点。 好在房间够大,东西也够多,边跑边扔,绕着圈的捉迷藏还能躲得一时。 也亏了一直有坚持每天练练瑜珈、跳跳舞什么的,体力还算不错,柔韧性也好,几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躲开。 那黑衣人焦躁的诅咒,看样子是没有想到我那么能跑。 我也急了,那帮死人跑哪去了,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也不见。 肚子里正骂着,西门家的武士终于赶来了。 好家伙,要嘛不来,一来就是黑压压的一群。 西门岚和西风笑也前后脚的到了,我趁势躲到西门笑背后。 两人一左一右,形成了合围之势,而护院武士团团围住整间客栈,那黑衣人根本就无处可逃。 西门岚冷冷问道:“你是谁?” 我喷笑,标准的大侠式问话,“人家要是肯说还用得着行刺?” 西门笑摇摇头,娃娃脸上挂满了不理解:“就这点武功也想学人家行刺?” 我瞪他,西门笑这家伙现在越来越阴了,说的话也不太单纯了,这话明里是说那个家伙武功不济,暗地里不是在损我吗?他的话我可以这样翻译:“你实在够衰,连这么肉脚的小女子也收拾不下。”这笔帐我记下了,六月债,还得快,对于报仇一事我一向自居小人。 那黑衣人也有趣,见到那么多人他也不来追我了,反而很温柔地笑了笑:“你果然是福大命大,不过也确实是我武功不济事。” 我好奇地问他:“你和我有何仇怨,动刀动剑的要杀我?”好歹我也是个新娘子,刚出娘家门就遇上刺客怎么也说不通啊。 我也不记得和谁有那么深的仇恨,有人竟要置我于死地。 他扔下剑,潇洒地耸耸肩:“无仇无恨。” 真正要绝倒,无仇无恨也要杀我,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是衰神附身了。”我很肯定。 “呸呸呸,新娘子不要说这种话。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西门笑赶紧的打断我的话。 我伸手狠狠拧他,他疼得呲牙裂嘴,却没敢叫。 西门岚却不相信,见那人已经掷剑认输,手一挥,就有几个武士上来把他牢牢缚住了。 他仍然谨慎地上去点了他的穴,这才开口问他:“既无冤仇,为什么还要来行刺?” “这问题简单,小姐你得罪了我的朋友,我是打报不平。 至于是谁,你也不要问我了,我不会说的。”黑衣人极爽快,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下子说得清清楚楚。 西门岚拍手,原来忠厚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森:“用点手段你自然会招。” 黑衣人哈哈大笑:“用刑啊,尽管来。 反正我命不久矣,你到是来试试我怕不怕。” 西门岚冷笑着说:“这好办,你就去尝尝六哥铁腕的滋味。”手一挥,武士们就把他押走了。 我有点同情他,落到西门风手里,想想也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要是换了我,宁可血溅当场,也决不会妄想在西门风手里能全尸而回。 西门岚面对我,温和地来安慰我:“十二小姐,不,应该改叫弟妹了,……”我扬手打断他:“请叫我丁丁,弟妹两个字听得我浑身不舒服。” 他宽厚地笑笑,从善如流:“丁丁受惊了,都怪我没安排好,让刺客惊扰了你。 我这就让人收拾屋子,以后保证不会发生此事。” 我满不在乎地说:“那也没什么,有人来杀我也挺好,就当生活调剂了。 反正我要是真该死,那就让他杀了也罢。” 西门岚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估计是被我的态度气着了。 但本来就是,谁要杀我都轮不到我紧张,西门家族的人应该比我更紧张,我怕什么? 西门笑连忙说:“我们去看看六哥审得怎么样了,丁丁,一有消息就通知你。”说着赶紧拉着他九哥一溜烟地走了。 一群丫环和喜娘涌进来,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整理仪容地整理仪容,一下子七嘴八舌的,屋子里热闹得胜过菜市场。 我笑眯眯地任她们摆布,好脾气地什么意见也不发表。 总算等她们都做完了事,喜娘终于说:“请小姐歇息。”我嗯了一声,张之栋走进来,我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 他轻声说:“一场闹剧。” “你看出来了?”我毫不怀疑张之栋的眼力。 张之栋淡淡说:“西门家族把整间客栈全包了,以他们的实力和手段,上上下下的人全是早已安排好的,哪轮得到一只小丑跳进来。” “我只是奇怪西门家族怎么会安排武功这么差的人进来演戏,也不怕我怀疑?” 他笑笑说:“人倒未必是安排的,只怕那人说得真有其事,你得罪人也不自知。” 我奇道:“怎么说?” “我跟去看了西门风的刑讯,用的是真手段,那人应该不是西门家的安排。” “那就是说还真有人要杀我,不是西门家族来吓我的。”我沉吟了下,笑起来:“我就想怎么西门岑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恐吓我听话呢!” “人虽不是他们安排的,但人肯定是西门岚故意放进来的,是他负责你的安危。 恐怕就是临时起意想吓吓你,要不然不可能等你闹腾那么久才赶过来。” 言之成理,我冷笑:“那你呢,你怎么也不出现?以你的耳力和轻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发现问题吧?” 他愤怒地说:“我正在外面吐得天昏地暗。” 我这才想起那碗生腌菜,敢情这还是我自作孽?我窒了窒,赶紧息事宁人:“你先下去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事确实我占不住理,不过我也不相信事情真这么简单,张之栋这个小人肯定是估计着我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故意躲在一边看我笑话。 他冷哼:“你是真没心眼吗?有人要杀你还挺看得开。” 我笑眯了眼:“张老兄,我的命那么宝贵,你舍得我死吗?西门家族舍得我死吗?”有这么多人替我操心,我何必还要操心? 他气呼呼地走了,我大笑。 事情开始好玩起来,原来不仅是我要报仇,还有人要找我报仇。 这样也不错,冒险游戏玩的人总是越多越好,一盘混局中,我的机会才更大不是吗?就让西门家的人去找源头吧,这种事用不着我来费心,给他们这些闲人找点事做做也挺好。 洛安仙子出嫁(中) 从洛安到北方的祁风城,一般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像我们这种负重累赘的队伍,便是再多走上一个月也不稀奇。 可我们却真的只花了二十天就到了,可以想象一路上赶得有多急。 为了赶速度,吹吹打打的鼓乐队伍出了洛安一百里地就解散了,余人都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我的十六抬大轿也改成了豪华马车。 可是马车再豪华,在车上颠簸了足足二十天以后,我对马车的舒适性也不禁要大大抱怨了。 想到那日西门笑很郑重地来找我商量要求兼程前行。 英气而阳光的脸上也掩了一层轻愁。 “丁丁,到了现在我也不瞒你了,纳雪的情况不太好,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祁风。” 这是意料中事,我也不惊讶。 更何况总不能让我还没有见到老公就先成了寡妇吧?我当即答应舍弃一切繁华,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式前进。 西门笑再三地对我表示感激之意,我不耐烦地扔出句话给他:“妻子救丈夫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西门笑张口结舌,瞪圆了眼,仿佛我真的是个怪物。 他眼神中的古怪我至今想来都会笑得快内伤。 西门笑这种活得天真的人不会了解我层峦叠嶂的心思。 即使我再恨西门纳雪,我也不能让他先死。 一个冲喜的新娘,虽然是天底下最贵的冲喜新娘,如果没有丈夫的支持,也是没有办法掌握权势的。 而权势却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利器。 而无名的刺客也如他如要的无名地死去了,在西门风手里,我不相信有人能真的挺得下去。 不过据张之栋的暗地探听,西门风也非常郁闷。 因为那人虽然受刑不过,交待了自己的所有家世,就连祖宗八代的丑事也没有瞒,却始终不肯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 最后那人竟在一次刑讯中血管爆裂而死,而西门风一直自诩只要他不想让人死,那人就怎么也死不了。 张之栋描述西门风当时的表情之精彩,可以万花筒来形容。 我为这事作了总结:“那人本就是来寻死的,你没听他说‘反正他就快要死了’。 西门风手段再毒,也抵不上一个必死之人的死意。” “你说得不错,我看此人就是抱着能成最好,不能成就一死以全友人之志。” 第47章 “世上痴人不多,偏偏我总是撞见。 “我轻叹口气,有些寂廖地说:“这样也好,让西门风也郁卒下。” 以后的日子除了赶路还是赶路。 在一路的风尘中,祁风这座城市终于向我拉开了大门。 即使到了祁风城——西门家族的大本营,西门家族依然没有以应有的礼仪来迎接我。 沿路都是身着绣有西门家徽的统一制服的武士,车马以旋风般的速度穿过无人的街道,直奔内城的堡垒。 大门洞开,百年的城堡巍峨地展现着它的高贵气派、历史沧桑。 堡内有宽阔的街道,一座座绵延不绝的房屋。 我甚至还看到了护城墙,广袤得不知道边际,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城市。 但是人却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人,除了一个个黑衣武士以外。 我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就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大房间,一群丫环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剥了我的衣裳,我没来得及抗议一句,就已经被扔进了一池温泉中。 如潮的暖意层层涌上,我呻吟着,全身叫嚣的骨头都在这池温泉中得到了抚慰。 几个丫环一言不发,为我擦身按摩,香熏的软巾,柔滑的小手,轻重缓急,拿捏得当。 简直是皇后般的待遇,我舒服得不想起来,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闭上眼就想找周公下棋。 朦朦胧胧的,已经被人画好了妆,穿好了衣,直到一顶沉重无比的凤冠戴上我的头,我才被那突然而来的份量压得清醒过来。 我茫然四顾,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了。 直到手摸到重重的璎坠,才惊醒到自己的身份。 有一个娇美的丫环拿着面大铜镜举在我面前,众人齐声拜倒:“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镜中的我粉腮玉面,被巧手的丫环画得娇美,化妆术的神奇在古代再一次得到体现。 大红的喜服飞针走线,精细地绣着百鸟朝凤,针法细密,巧夺天工,百鸟似欲振翅飞出。 这样的绣品肯定是出自全国最好的锦绣坊,这一件嫁衣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 我心底冷笑,从今起,我就是夫人了,小姐——,那真的是一个遥远的回忆了。 “走吧!”我撑一下九凤冠,黄金打造的凤凰、累累的璎饰,这个冠可以让我的脖子折断了。 如果以后有人得罪我,我一定让他戴着这个冠端坐三天。 有着大红喜衣的喜娘为我盖上红绸巾,递给我长长的红缎,众人一拥而上,簇拥着我走向喜轿。 鼓乐齐鸣,十六抬大轿重现,我再一次一步步地看着自己的精缎红绣鞋。 鞋挪一寸,我的心便晃动一分。 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了,双手纠紧了红缎,十指刹那间没了血色。 西门家族的人几乎全聚集在了啸天厅,虽然是厅,但这个厅我走了足足一炷香了还没有走到底,两边是各色的鞋,密密麻麻地。 头上的凤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也许这样的姿势对西门家族来说是合格的,新娘子看起来温婉可人。 我甚至怀疑他们给我戴上这样一顶能压折了脖子的凤冠并不仅仅是因为太有钱,也许正是想让我被迫得变得温婉,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温婉的。 西门笑代替西门纳雪三拜天地,长长的赞诗般的声音终于说“送入洞——房!”我长吁了口气。 西门笑在我耳边调皮地笑:“从认识你起,今天的你最像女人。” 我狠狠瞪他,虽然他看不见。 刚想驳他几句,喜娘已经扶着我一路说着吉祥话往前去了,而另一群喜娘则领着他走在离我十步远的前面。 一条红绫联系了这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傻傻的。 不晓得走了多久,几乎在我已经撑不住要抓狂的时候,我看到西门笑停下来了。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进去吧,前面就是你的喜房。”伸手把红陵折了下,递到我手里。 我木然接过,脑子中只想着一件事,快坐下,把这压死人的凤冠拿掉。 喜娘们调笑着:“十少爷做新郎做出味道了,舍不得呢,赶明儿快让夫人做个媒,也娶个进来。” 西门笑尴尬地举手,讨饶地说:“各位大姐大娘,好日子里就饶了我。 快送新娘子进洞房了。” 喜娘们咭咭咕咕地嬉笑着送我进去。 我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极轻声地说:“要幸福!”我脚步不停,似乎没听见一般直直往前走,但即使我已经渐渐麻木的神经也依然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长长久久地凝注着我,似是要刻在我脊骨上一般。 下意识地,我加快了脚步,几步之后,一个转身…… 洛安仙子出嫁(下) 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世界。 事实上,整个祈风堡给我的感觉就是无边无际的大,大得让人捉摸不住。 也许西门家族的秘密太多,也许是每个人的安全感太低,只有在广寂得无边的天地中才能觉得自己渺小到安全。 但是这座院落的设计却与众不同,它被隔断成一间间类似于当代建筑设计的房间,每间房虽然仍然挺大,但不会让人觉得大到孤零零地无处可站。 这边的家俱虽然用料讲究,但并不是那种庄严肃穆、富贵到能砸死人的。 随处可见来自异域的稀奇玩意,正是我最喜欢的那些洋玩意。 摆设都经过匠心独具的设计,奢华中见温馨,华丽中见童真。 在满屋可见的红色喜潮中,紧崩的情绪不由得放松。 穿过几道厅堂,我便被引入了喜房。 龙凤花烛高燃,在夜明珠的璨璨光华中绽出喜气的笑容。 桌上已经摆满了应景的点心和一壶酒。 我无心浏览这些,天底下哪一家的婚礼上没有这些?便是皇后也不外乎如是。 我只关心一个人,一个一手搅乱了我的命运的人,一个和我今后的人生息息相关的人。 流苏起,有一少年斜斜卧于软榻上。 “你来啦——”如金属丝线的声音在空中悠悠滑过,一分分透过欲待抓住合拢的指缝流走,直如一声轻叹般叫人怅惘。 我也不由叹息:“我来了。”可不是来了吗?隔了千山万水,跨了天上人间,终于还是来了。 婀娜地走过去,我坐下,抬手扯下覆面的红巾,扯下那千斤重的凤冠,一手抖开了扎得头皮发紧的发髻,揉揉酸痛的脖子,惬意的长舒口气。 结婚,真不是人干的活! 少年有趣的望着我,我睁大眼问:“你不介意吧?”似乎这时才想起掀红巾那是新郎应得的权利。 他略摇下头:“不介意,你请便。” 少年的面颊苍白若雪,大红的喜衣也不能为他沾上一丝血气。 长发如瀑披散,流在如血的锦缎上,黑与红的冲击竟让我不由得脑中浮现出“性感”这个词。 少年微微一笑,便如深夜的白雾、黎明的初雪,干净澄澈却又诱惑着人想要一探究底。 这就是西门纳雪,我的丈夫。 “肚子饿了吗?”他挺温柔地问我。 “饿。”我被催眠般地点头。 “去拿些东西吃吧。 每样都同样拿一份给我。”西门纳雪轻抬手,指指我身后的桌子。 我抬头找喜娘,按仪礼现在她们应该拿着子孙窝窝、百合莲子汤之类的一样样进上来,唱着诸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吉祥话。 但我四处望了下也没有见到第三个人影。 我这才想起,似乎在进入这间房间前,她们都止步不前,并没有跟着我进来。 “你在找丫环们吗?她们散了,我的房间不得命令她们是不能进来的。”纳雪淡淡地说,一眼看穿了我偷懒的心思。 “什么破个性!”非请勿入,搞这么多花样,我心里嘀咕。 “会端东西吗?”少爷依然淡淡地问,语气中并无任何质疑无礼之处,只是纯然地问而已。 我下意识地答:“当然会。”猛然醒过来,我为啥要回答他?他问得不知其所以然,我答得更是莫名其妙。 我略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愤愤地问:“你一份,我一份,各人拿各人的,各人吃各人的。” 他拍拍自己的腿,双腿发出闷闷的声音,又拍拍软榻:“我也很想站起来,不过站不起来。” 我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揉揉眼。 “你的意思是……” “你理解得没错。”他略有些讥嘲地笑起来:“我双腿俱废,寸步难移。” 我怪叫一声:“为什么从没有人和我提起过?” “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这可是我的知情权。 但一转念想到西门家族平素的行事风格,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没分别。” “那就是了。 我双腿俱全你是要嫁我,我双腿俱废,你依然注定了要嫁我。”他唇角微动,似是在笑,我确实在看不出他的笑意。 “这便是命。” 我无言,立即低下头去理出一份属于他的饮食,端过去递给他。 他抬头冷冷地看着我,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乖乖地拾箸挟一块点心递到他唇边。 他极斯文地一口口咀嚼。 然后又指示我去倒酒,我突然觉得愤怒,似乎自进入这儿以来我就有些神智昏乱,不由自主。 正要站起,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第48章 这一眼便如冰雪一般凉透了我的心。 在那双初雪般澄澈眼眸底下,我竟似是没有秘密般,空白得可怕。 “你……”我倒抽口气,难怪西门家族的人不怕我的报复,在他面前人心似是透澈的,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没有秘密便已经足以让人发狂,更何谈计划和报复呢? 他笑笑说:“看样子你对我很没有好感啊!” 震惊笼罩了我,我还不能从这个发现中恢复。 我呐呐地说:“第一天认识,谈不上好感不好感。” 他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挥挥手,似是乏了,也不想再多说话。 “恨也罢爱也罢,我俩这辈子便是注定在一起了,你死了心罢!” 说着倚着软枕躺倒,一下子就昏睡过去。 花烛一跳,荡起珠辉一片,在他皓如白雪的容颜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他睡着时便如天使般纯洁,甚至可以说是可爱的。 看到他衣服未脱就直接睡死过去的样子,我叹口气,犹豫下,终于还是走过去,替他脱下鞋,盖上薄丝被。 我这时才看到,他的双腿比之常人的要幼细很多,肌腱无力,应该是久不能行走了。 这样一个人好奇怪。 我的新婚夜,残疾的丈夫精神倦怠地死死睡去,环视下房间,难道我便要像个电视剧中的可怜怨妇一样呆呆地坐到天亮? 我心烦意乱,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原有的计划全部不成立,实在是想不到西门纳雪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空荡的房内并无多余的人,看样子西门纳雪的话不错,他这人不喜有人接近,是以下人们不得召唤是不能进入房内的。 我信步推开房门,低头回思白日里走过的路线,依着好记性,竟也一步步走出了这重门叠户的大院落。 出门一抬头,才发现前面厅中灯火通明,老熟人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端坐,就连张之栋也在场。 她朝他瞅去,打个眼色问他出了什么事,张之栋挤挤眉朝西门岑一努嘴,意思是叫我去问西门岑。 我疑惑地转向西门岑,却见他神色严肃,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大不相同。 他见了我劈头就问:“纳雪怎么样?” 我摸不着头脑,西门纳雪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儿睡觉吗?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如临大敌,好似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似的。 “纳雪公子,哦,是纳雪觉得累了,歇下了。”虽然搞不明白原因,我仍然如实答了。 “他有没有吐血?”西门岚焦急地问。 “没有啊,好端端的。”我更觉得这些人有点神经质了,怕纳雪吐血,早就该做好准备了,现在来问什么啊! 一个青衫书生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过来。 西门岑霍地立起,急迎上前问:“如何?”余人也纷纷立起,神色关切。 那青衫书生正是我一月前那夜在别庄见到的那人,也就是排行第五的天绝妙医西门泠。 他微微一摇头,低声说:“无妨。” 众人喜形于色,西门笑轻叫:“难道纳雪没有开天眼?” 西门泠又摇了下头。 西门嘉惊叫:“他开天眼了?” 西门泠点点头。 西门嘉脸上又惊又喜,一把纠住西门岑,手指都些微地有些颤了。 “岑哥,你听到五哥的话了吧?” 西门崔岑安慰地拍拍她,挣脱了她的手臂,转身细细问西门泠:“纳雪这次没有吐血,是不是就是说我们找对人了?” 西门泠这次终于开了金口,也许久不开口说话的关系,语声听来颇艰涩含混。 “可以这么说!” 西门嘉一声尖叫,喜悦之情不可抑止。 西门笑双手合十念佛,西门岑和西门岚对视一眼,也不由得缓下神情。 即使是一向阴深的影子般存在的西门风也隐隐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西门嘉亲热地搂住我,欢喜地说:“妹妹果然是福泽深厚,一来就给我们纳雪带来了好运气。” 我淡淡地说:“这不就是你们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抢我来的原由吗?”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的天眼是怎么一回事,但猜想和刚刚那让人全体毛孔竖立的空白感有关。 心底略一琢磨便明白那个西门纳雪每次一开天眼便会元气大伤、吐血不止,甚至会影响到他的寿数,所以西门家族的人才那么着紧。 西门岑又恢复了那一脸让我极其看不惯的雍容之色,说:“纳雪的身体不太好,丁丁你要多操心了。” 我绽开笑颜,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二哥不必担忧,照顾丈夫是做妻子的责任。” 西门岑满意地一点头,说:“那就好,有劳丁丁了。”一挥手带着一潮人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临走前,西门嘉回首对我嫣然一笑,神情显得极满意。 西门笑似欲对我说些什么,我冷冷地望着他,他最终跺跺足叹口气飞也似的跑了。 亭中只留下了一袭青衫的西门泠。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灯笼,动作一丝不苟。 我和张之栋也不说话,静静看他理灯笼。 他提起灯笼,冷冰冰地说:“跟我来!” 惊喜交集新婚夜 更鼓声传来,已经是三更了。 当西门泠让我跟他走时,我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对这人我虽然没有好感,却一点也不怀疑他别有居心,女人的直觉有时真地是好没来由。 跟着他东穿西绕的,穿过了两座建筑,来到了一间青石条垒成的巨大石屋前。 还没有近前,已经有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顿时浑身哆嗦,连打几个喷嚏。 我疑惑地问:“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冰窖?” 张之栋转开眼去,避而不答。 分明是知道的,却不愿意告诉我。 我心中已经摸到了几分,忍不住噔噔倒退了两步,一手捂住嘴,胸口顿时纠结成一团。 自从带着如言回到丁家后,身后事一直都是凤郎和丁维凌料理的,出嫁后则换了张之栋,而我自己却可耻地逃开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言的身子会一天天腐朽这个现实,或者应该说,我根本拒绝去想。 不能面对的结果就是直到现在,我没有去看过他一次。 我的面色一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心越跳越慢,似要停顿。 重重咬着唇,细细一丝鲜血流下。 “西门泠,你好!”我几乎是绝望地,心中最后一点留存的希望眼看着就要在我眼前破灭,翻江倒海的恨意喷涌而出,既然连底线也不给我留,那就一起毁灭吧! 西门泠面无表情,他只是再一次重复了一句:“跟我来!” 我再不多说,横下心跟着他进去了。 张之栋只是守在外面并没有进来。 西门泠脚步一顿,反手递来一颗火红的药丸,音调木然得没有高低起伏,“吃了,身子不会冷。” 我已经都豁出去了,什么也不害怕,劈手夺过药丸,往嘴里一丢,冷酷地说:“走!” 冰窖极大,足有三层,我跟着西门泠拾级而下,直入到最深那一层。 冰窖中全是一块块从千年不化的冰山运来的厚冰。 身子因药力的关系,体内如烧了一炉火,寒意扑上肌肤便如春雪般溶了。 西门泠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锁,伸手推开一道大门。 屋子里除了冰还是冰,层层叠叠的冰。 极目望去便是一片空白。 我受不了这样的失落,失声尖叫:“人呢?你们把他弄到哪去了?” 西门泠从怀中取出第二把钥匙,走到东南方向的一面墙。 我这才发现这面墙上居然有一道以寒玉做成的门,颜色与周围浑然一体,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惶惑,我不会看不出来。 西门泠伸手把钥匙伸入匙孔,突然回头说:“这两把锁都是阿嘉做的,钥匙也仅此一副。”没头没脑地说完,便扭动钥匙,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我一眼便看到了睡在寒玉榻上的如言。 依旧是一身白衣,清雅出尘。 “天!”我低呼一声,不敢置信的狂喜。 老天垂怜,我这一点小小执念终叫你垂顾了。 我呻吟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冰雪刺骨的寒意砭入肌肤,与体内如火般燃烧的体温一激,痛得皮肤似要爆了般。 可我不在乎,中枢神经高度兴奋,我全副的心神只集中在那一抹孤洁的白。 “天哪,天哪……”我喃喃自语,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西门泠走到寒玉榻前,提起灯笼四下晃了晃,似是颇为满意。 他转头看向我:“还满意吗?”语气犹如在说一件物品。 我冲上前,手指颤抖着抚向如言的身子。 冰,这是头一个感觉,犹如冰魄之精,手一触摸间,皮肤便似要冻住般。 但如言的身子确实没有任何腐朽的迹象,皮肤上甚至还带着莹润的光泽,垂眼静静而卧。 我猛回首,满怀冀望地问道:“他能活过来?” 西门泠嗤笑:“死都死了,你当我是神仙?” “那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化?”我恋栈地轻抚过如雪白衣。 西门泠冷冷地说:“这是因为雪凝珠。” “雪凝珠,雪凝珠是什么东西?”我奇道。 西门泠伸手指指如言的嘴,“在里面。” 这个闷葫芦,和他说话真能把圣人逼疯。 第49章 难道多说几个字会死吗?没有办法,只有猜了。 “你是说那个雪凝珠可以让他的身子一直维持这个样子?” 西门泠:“嗯。” “这样的稀世宝贝,你们怎么会主动拿出来?”我都没有要求,而如言又是他们一直有些忌讳的人,我不能相信他们会有这份好心。 西门泠一手提起灯笼,看样子是准备要走了。 “二哥的吩咐,我照办。” 西门岑?怎么会是他!?巨大的问号在我眼前闪耀。 烛花在灯笼中微微一跳,昏黄的光线蓦地一荡,我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这是示好也是威胁。 保证了如言身子的完整,我对西门家族的恨意就会消褪不少,而他们也等于掌握了最有力的人质,只要我一天不愿见到如言被伤害,那么一天就会被胁持。 好毒的手段,好绝的计策。 这事明摆着是个陷阱,可是我可以不跳吗?这个陷阱实实在在是为我度身定造的。 因为如言,是我心底永远舍不下的牵挂。 想到在别庄相遇的那个晚上,我不禁凄沧地笑了。 “那天晚上遇到你,就是来办这件事的吧?” 他木然地点头:“九天玄转丹只有半个时辰的药效,差不多了,走罢。”说着转过身便要走。 我恨极,难道上天是真的不乐见我安份做个普通人,非要我舍了三千红尘,绝情绝欲吗? 我痛极问:“非要逼我到绝境吗?”非要不疯魔不成活吗? 他身子顿住,慢慢倒退着走回。 伸手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和一副极精致的钥匙放在榻上,然后又一步步朝门口缓缓走去。 药瓶中有数十粒我刚刚吃过的那种火红色的九天玄转丹。 我摩梭着手中的钥匙,突然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这两把锁都是阿嘉做的,钥匙也仅此一副。” “西门泠,钥匙只有一把,我若是不小心丢了会怎么样?”我急问。 “没怎么样,不过就是永别而已。”他头也不回,“你又不是没别过。”话语恶毒,能把人听得噎死,可是我现在顾不上和他计较。 “西门泠,其实你人不错!”我在他身后说。 他身子又是一顿,粗声说:“快点走!” 我收起东西,视线在如言身上温柔一绕,转身跟上西门泠的步伐。 如言,终有一天,不会再有人会伤害你,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西门泠一直把我送到我的新居,走到门边,极低声地说:“自己小心吧!”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房内,新郎官依然昏睡着。 我走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个丫环仆伇出现,而除了西门泠受了西门岑命令来探病外似乎也没有人敢进来关心下这位西门家族唯一的嫡子。 大家对他很爱护很关切,但我又觉得人人都怕接近他。 这世上有谁会愿意被人看穿看彻底呢?谁没有点私心杂欲,谁没有些不欲人知的秘密?太过接近便是远离,太过坦白便是失去。 从这方面来说,西门纳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怜的。 那张在睡梦中放下了一切防备,如天地初开般纯粹的面容,还不过是一个少年,有谁能知道他醒来后会变得那般冷酷无情,如果不是我亲历了那些让我锥心刺骨的事,我也许会心疼这个天生不幸的孩子。 可是现在,我心中盈满的却只有恨意,恨得想要直接对他剥皮拆骨,如果我不是天生比较理性的话。 我冷冷哼了一声,正要离开去另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西门纳雪的身子微微一动,渐渐醒过来。 他迷蒙地睁开眼,见我直直瞅着他,脸色极差,眼见得要发怒,却不知怎地最后又忍住了。 “过来!” 我紧张地拉一拉衣裳:“干什么?” 他冷冷地说:“扶我起来,我对强奸你没有兴趣。” 我脸颊飞红。 这倒不是为了那个难听的词,听到他对那事没兴趣,我是松了一大口气的,但又有些气恼被人这般无视,心里不大痛快。 我怱地向他绽开了最美丽灿烂的笑颜:“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西门纳雪一刹那间脸色雪白,神情酷厉到令我心里毛毛的。 “谁和你说的?”犹如地狱般的声音如毒蛇般钻进耳朵,难受得要命。 我强笑着:“说中了就要翻脸?” 他抬手作个曲指拈花手势,似是秘术中的结印,手指诡异地扭转,泛出苍白的颜色。 我竟有转身跑走的冲动,心里其实已经骂了自己无数,平白无故的把那个小魔头又得罪了。 西门纳雪手印一开,却突地身子一软向前倾倒,一大口血喷在地上。 我拔足要奔,惊见他吐血,一时到不知是走还是留了。 他伸手入怀抽出条丝绢,擦掉嘴边的血渍,抬头幽幽望着我,一字字说:“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我当然点头不迭,这事传出去不是自己送上门让西门家族那帮变态人砍吗? 他皱眉冷叱:“还愣着做什么,快收拾!”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算了,和个残疾人怎么计较,此人不仅身体是病态的,心理更不健康。 要不然又何至于连个使唤仆人也没有呢?原本还想着西门家俾仆如云,到时挑几个知情识趣聪明机灵的,也省得自己再千迢迢地带人离乡背景造孽了,想不到如今竟落到这般田地。 只好认命地弯腰擦拭地上的血迹。 一边擦一边自然在心里把天下姓西门的人一个个问候过来。 头顶却听到冷酷声音低低说:“笨女人!” 又听到一声清越如春风的声音:“果然有些笨。” ——————————————本周的更新不太理想,主要是自己本身特别忙,几位客户纷纷出了些事故,处理得分外头疼,严重影响了写文的思路和时间。 另外也是因为在攒稿子,因为周一要上架了,一下子要交给编编四篇稿子,同时发出来,任务实在艰巨啊,请大家原谅则个。 具体的情况周末会出个专门的声明和大家详细说说。 第四章(1) 又听到一声清越如春风的声音:“果然有些笨。” 我伸手抚住胸口,同样的灵异事件一再发生,我已经不会那么吃惊地失声惊呼了。 西门纳雪却神色一变:“是谁在那儿说话?” 我面不改色,淡淡敷衍着:“你别神经了,这儿就你我二人,哪有其他人?” 西门纳雪却执拗地说:“我的心感应到有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耸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我看是你自己神经过敏,纯属神棍的自我陶醉。” “神棍?说得好!”他嘴角轻轻一动,算是笑了吧,“还从来没有人敢说我是神棍。” “那你今天听到了。”对于打击他,我是不遗余力的。 他只是朝我撇了眼,并不动气。 我暗地里吁口气,这事总算掩过去了,赶紧把话题扯开。 “你睡够了,该换班了!” 西门纳雪指指身后的一扇门,“那就是你的房间。” 我哭笑不得:“那你也不早说。” 他冷冷地说:“做妻子的服侍丈夫是应尽的本份,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 这话其实是我一直很想问的,却一直没有机会问。 “对啊,你为什么要娶我?我听说三个候选人中,另外两个可都是集荣华富贵、美丽才学于一身的老天杰作。” “你话太多了。”他气色不佳,有些恹恹的。 刚刚吐血对他的影响似乎很大,脸色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 他手摸到枕下的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小丸,一仰头吞下了。 吞药后,精神似好了些。 “从明天起,你可以开始和二哥学习府中事务的管理。 这事我会交待二哥的。”他躺下后说。 我走向自己的房间,闻言回头:“刚进门,就要我做牛做马了吗?” 他闭上眼说:“你若想整死我,就先做牛马吧!” 我身子一震。 如果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透明人,那还雪什么仇?难道他的天眼真的可以看透一切吗? 就几句话的工夫,西门纳雪再一次昏睡了,这个身体可还真不是普通意义的孱弱。 突然回忆起他第一次见我时开天眼的情形,又想到刚刚他结印吐血的样子,莫非——我一咬牙,是死是活就赌这一回了,反正我的运气一向不错,真的赌输了,那也是天要绝我。 我不由再看了他一眼,如瀑的长发半掩了他的面容,璨璨珠辉下,反而看不太真切。 我无声地仰头向苍天祈求:“西门纳雪,你可千千万万不能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 我是睡到自然醒的,天色虽已大亮,但看时辰其实不过才卯时,差不多就是现代六点多的样子。 自己洗漱完毕后,才有心打量自己的房间。 这间房有两个出口,一个和西门纳雪的房间相连,另一道门则能直接通向走廊。 房间中的装饰并不显夸张,但品味独特,十足的女儿味道却不落浓情温软的俗流。 颜色也是以淡雅的水蓝色为主色调,虽有些冷清,却正是投了我所好。 一看这布置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只怕我自己亲自来布置也未必能做得如此合心合意。 西门家族对我的了解果然非同一般。 第50章 和大厅相连的房门轻轻响起。 我小吃了一惊,虽然只得一个晚上,但做好了此地无多余人的准备后猛然听到敲门声不免让我惊讶。 我扬声说:“进来。” 进来的居然是张之栋。 神采翌翌,连眼角的尾纹似乎也淡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西门笑告诉我的。”他四处搜索了下,满意地拍拍手:“这屋子不错,隔音效果挺好。” “昨晚你怎么突然失踪了?”昨夜出来的时候,张大侠居然就这么失踪不见了,还让我奇怪了一下。 他并不答我,反而有些神秘兮兮地说:“你见过西门老四吗?” 我奇怪地问:“那人不是说瞎了眼后就躲起来不见人了?难道你见到他了?” 他自去倒茶,一口气灌下三杯,才喘口气说:“昨晚你和西门泠分手后,我见到西门泠一个人去了一栋独门闭户的小院,我盯了一整夜。” “里面住的确定是西门苍?” “我听西门泠叫他四哥,又是个瞎子,应该不会错。” “你这身轻功倒真没白练,在这儿挺有用的。”西门家族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小看了这位青云客而吃苦头的。 “小姐夸奖了。 不过那边守护得很严密,情形怪得很。”他对自己的轻功是很有信心的,虽然失了武功,可他的轻功已经高到落叶不惊的地步,做些偷窥什么的事根本防不胜防。 “西门苍是前任代家主,保护得严密些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以为然。 张之栋放下茶杯,认真的给我分析:“祁风堡普通人轻易不得进,机关暗桩无数。 是以你在堡内行走的时候没看到什么武士吧?” “不错,是没有什么人。”我想了想,这话属实,至于机关,我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全凭直觉。 “可是那儿却埋了十几人守着,但是并没有什么机关。” “等等。 你说那儿暗地里伏着人,却没有机关?里面住的人是个瞎子……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俩异口同声叫道:“西门家族不愿意那人走出来却又不希望伤了那人?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就说明西门家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兴奋起来,本以为西门家族是人间异数,原来还是有着人心不齐的大家族通病的。 “知道西门泠和他说了些什么吗?”我一脸的期待。 他摇摇头,有些遗憾的说:“没摸清暗桩,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的看。” “只要他们露条缝出来,我就要让他们毁在这条缝上。”我沉下脸,这是我来到祁风后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许把握。 张之栋神色也显得阴沉,眼中的伤痛一闪而逝:“便是没有缝,我也要为小姐找出条缝来。” “为我?”我摆摆手,端起一杯茶,敬他:“应该是为我们大家。” 他笑起来,举杯用力相撞,茶水激溅。 “为所有屈死的人!” “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去伺候那个废人了。”原本伺候那人是我深恶痛绝的,不过有了一连串的新信息,我的前途顿感光明,连带做这些讨厌事也觉得有劲了。 “小姐,你不知道吗?”张之栋愕然抬头。 “什么事?” “西门纳雪一直是由西门笑贴身伺候的,所有的近身事务全部由西门笑做。” 我吃了一惊:“不是说西门笑是贴身伴读和保镖吗?怎么还要做仆人?” 张之栋摊开手,说:“西门大少有特殊洁癖,不喜欢别人近身。 小姐您算是离他极近的人了,就是西门岑也不过只能隔着几丈远说话。” “呵,居然还有这种事。 我还以为他是爱静,原来他根本是心理变态。” 这倒也好,省得我要去卑躬屈膝地伺候他,我在丁家虽然是偏房所出,可从小受宠,待遇比之正宗的千金小姐还要好。 “西门笑来了吗?” 张之栋指指那扇通往西门纳雪房间的门:“早就在了,天还没亮就看到他在了。”说着啧啧几声:“真没看到这般任劳任怨的兄弟。” “好个兄弟情深,也不枉他骗了我那么多回。”冷冷一笑,我立起身来,朝着那扇门走去。 临开门前,我对张之栋说:“请张大哥和西门家族的总管商量下,安排几个灵巧不多话的丫头过来打扫,就定在每天我晨起后吧。” 说完,用力推开那扇门,定睛一看,不由得“啊唷”叫了一声。 推荐大家看一部历史小说:《秦燕悲歌》书号53024,讲述苻坚和慕容冲的故事,题材很特别哦。 第四章(2) 我推开房门,果然西门笑已经在房内伺候着了。 他背对着我,俯着身子,我跟着他的动作定睛一看,不由得“啊唷”叫出来,连忙捂住眼,匆忙退回自己房间。 原来西门笑抱着西门纳雪刚从浴室出来,西门纳雪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袍,长发滴水,身体似也未擦干,早把丝袍浸得贴服,显出了身体曲线,看来便如未着衣一般。 虽然我不是没有见过裸男,但仍然挺尴尬的,尤其是在新婚第一天的早上。 张之栋见我去而复返,连忙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有些尴尬地摇头,怎么好意思直说是一不小心撞见了西门纳雪出浴呢?话说回来,谁也想不到他一大早的就要沐浴更衣,明明知道我就在他隔壁,仍然这般不仔细,白白演了这一出春色无边。 不过真想不到西门纳雪看着孱弱,身材着实不错。 只是可惜了一双腿长久不能动弹,已经开始萎缩了。 估摸着差不多该换好衣服了,我用力敲敲门,这才推门而入。 西门纳雪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桌边用早膳。 西门笑极自然地站在他身旁为他布菜。 每盘菜都要先尝一口,试试是否有毒,把西门纳雪服侍地有如皇帝。 西门纳雪推碗,西门笑俯下身关心地问:“纳雪你怎么吃那么少?” 我嗤笑,个中的原因我自然清楚,昨晚上他又昏倒又吐血的,连弄个法术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天能有精神吃饭已经不错了。 见到我,西门笑恭谨地和我招呼,西门纳雪随意地朝我瞟了眼,随手一指他对面的位子,“坐下吃饭!” 西门笑闻言似吃了一惊,神色复杂地望向我,似在奇怪我居然有这个同席共餐的待遇,又去取了套餐具来。 我也不客气,坐下就吃。 西门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边吃边对西门纳雪说:“你家的厨子不错,该涨工钱了。” “听见了吗?”西门纳雪略一抬头问西门笑。 “谨遵夫人吩咐。”西门笑躬身答。 我一口粥差点喷出来,天哪,好可怕的称呼,浑身都抖了一抖,好象一下子老了十七八岁。 我伸筷一指西门纳雪:“你叫他纳雪?”又转个方向指指我自己,惊诧莫名:“你叫我夫人?” 西门笑端着脸答:“夫人有什么指教?” 西门笑很不对劲,以前成天嘻嘻哈哈的,不笑也像在笑,可自从我入了西门家以后,还没有见到他正常地笑过一次。 “拜托,西门笑公子,请不要叫我夫人,叫丁丁就好。” 西门纳雪淡淡地说:“就依她的意思办吧!”又说:“今天丁丁要开始学习怎么当家了,你带他找二哥,就说是我的意思。” 西门笑依然是礼节到位地躬身应是。 这幕组合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以前在丁家时,凤郎也经常帮我做些梳洗打理的事,可是态度却没那么恭谨,亲昵而自然。 而西门笑却似极了贴身小厮,战战兢兢的,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这西门家族的兄弟关系越看越透着诡异。 在去西门岑的书房的路上,我忍不住问西门笑:“你真的是西门笑?” 他怪异地面对我,露出了我熟悉的开朗笑容:“当然是我。” “啐,那你刚刚那幅死相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易容改扮的西贝货呢!” 他离开了西门纳雪后,身上的阴影似乎一下子消散不见了,笑嘻嘻地说:“纳雪虽然年龄小,但毕竟是真正的家主,对他自然是要分外尊重才好。” “是吗?”我很怀疑他的话。 他对西门纳雪绝不仅仅是尊重而已,还有一种复杂到说不清的东西,就好像是放弃了挣扎的麻木一样,一种挣扎过后不得解脱的麻木。 他清清嗓门,迅速避开我质询的视线。 “你要学着当家了,家大业大的,你自己要多留点神。” 我自然听得懂他的未竟之语,我从小在大家族生活,其间的勾心斗角绝不逊色于当年演艺圈的明争暗斗。 我能一路平平安安在万丈光芒中长大,凭的可不都是运气。 他能有心提醒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起张之栋的嘱咐,我亦步亦趋跟在西门笑身后,一边暗地留神着来往路形,一边心中默默记诵。 西门笑也时不时地停下来告诉我机关的所在,叫我小心不要误踏了。 一路走来,我对西门嘉佩服之极,她的机关之学确实登峰造极,位置布得极巧妙,环环相扣,即使来犯之敌武功极高,不惧一般机关,但有这些精巧机关的牵制,一身武功的发挥也折扣得七七八八了。 眼见得这些机关能在呼吸间夺人性命,我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心底暗暗警醒千万不能冲动行事、轻举妄为,否则一定死得难看无比。 第51章 西门岑的书房就在他所居住的长风院。 按理说,西门家主的办公地点应该是在啸天楼,不过为了表示对不便行动的真正家主的尊重,他一直在自己的私人书房处理事务。 西门笑回转身正色说道:“丁丁,忍字为上,你要记得我说的话。” 我笑了:“西门笑,我和你二哥不是第一天交锋了,他可不是那种挟私怨故意报复我的人。” 西门笑勉强笑笑:“二哥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多与你计较,我是说你做事不可太急躁了,要……” 我心知他是担心我欲速而不达,安慰他道:“丁丁别的没什么优点,就是挺有恒心的。” 他自嘲地笑笑:“我也是白担心,你比妖还要鬼灵精。” 说话间,已到了长风院书房,通报后,踏入书房的那一刹,我轻声说:“西门笑,你真的心甘情愿?你不累吗?不后悔吗?” 他顿时呆住了,身子在清晨的阳光下化作了化石。 我问的其实是句万金油问句,男女老少,人人适问。 不过算命先生之所以能成为神算,功力就在于凭着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几句万金油式的模棱答案来蒙人。 这个可怜的男孩,和我认识也不少时间了,却每次总会被我唬得一愣愣的,到现在还没有习惯我的“窥心大法”。 我无声地朝他说再见,心情甚好地去见那只姓西门的老狐狸,留西门笑一人站在院子里发呆晒太阳。 西门岑的书房除了书还是书,不愧是当年的榜眼郞,就是有学问。 屋里只有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并无多余陈设,甚至连时下才子最喜欢的名家书画也没有,倒了挂了几幅字,龙飞凤舞,墨汁淋漓,笔力苍雄,似要从纸上破空而出。 好字!我细一看落款,竟然都是西门岑自己写的。 不由啧啧摇头,西门岑此人超级臭屁,自恋之极。 “怎么,丁丁对我的字不以为然?”西门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指着挂在正中面对书桌的那幅“忍”字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二哥这个字写得势如破竹,笔力雄浑,刀意尽露。 看来二哥忍得很辛苦?” 西门岑淡淡一笑:“玩笑玩笑!这幅字确实写得不好,挂在这儿丢人现眼。”说着伸手揭下,就要撕掉。 我连忙拦住他阻止说:“二哥不要听我胡说八道。 字写得极好,丁丁一见窃喜,就想跟二哥讨了去。”开玩笑,字如其人,观字便如观人。 我若是能从中观察出一点心得来,那对我的大业有莫大帮助。 他见我喜欢,便把字卷了起来,递给我,“丁丁若不嫌弃,那就拿去糊个墙吧!”我灿笑着接过,心想,我若真的拿去糊墙,只怕你明的不说什么,心里却要恼得呕血吧!收起字,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 他请我坐下,回到书桌旁,伸手拿起一张绘满了亭台楼阁的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文字。 “这是我专为你绘制的祁风堡地形图,你拿去看吧,标有红点的地方是禁区,你小心不要误闯了。” 我接过一看,偌大一张图上,所谓的禁区其实也不过一个。 看图上的位置看来,很像是幽禁西门苍的那个院落。 嗯,青松苑,应该就是这里了。 只听到西门岑正色道:“既然你已经嫁入西门氏,那就有必要了解西门一族的渊源历史。” 我双手叠放,摆出受教的姿态,我有预感,西门家族的秘密即将拉开帷幕。 —————————不会吧,我的推荐票票呢? 第四章(3) 在很久很久以前,西门家族并不是本国人,西门氏也还不是姓西门的。 五百年前的上山国,格拉米尔王室当政,格拉米尔的嫡子具有神子的血统,受天神庇佑,统治上山国。 神明的光辉下,格拉米尔王国长久以来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富。 即使朝局中有不同政见者,也因为神子的关系被压得抬不起来头来。 传说中格拉米尔王室每代必会出一个能够与神明沟通的灵异者,他具有神明赐予的力量,能够洞烛人心,能够通天地晓鬼神。 这位灵异者被王室奉为天祭祀,地位更在国王之上。 五百年前的天祭祀名叫乐灵;格拉米尔。 乐灵是格拉米尔家族有史以来最强的灵异者,他生来能开天眼,不若其他灵异者一般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得到开发。 乐灵修习秘术修一年顶得上人家十年,小小年纪已经领会贯通了《天师圣经》,成为伟大的天祭祀。 他十三岁时发出预言:“神火降,海潮返,上山灭。”据说是在梦中见到从天而降无数火球落在人间,而潮汐则不退反进,淹没了陆地。 这样的预言无疑是极其不吉利的,格拉米尔王室作为最高机密严格封锁。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数年后这事最终还是让反对派知道了。 很显然,这是一次利用神子打击王室的有利时机。 很快的,流言便悄悄传到了每一户人家。 人们交口相传,“格拉米尔王室的祭祀奉献不纯洁,神明震怒即将降罪上山国。”即使王室严厉地镇压,流言依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播着。 王室极需要一次隆重的对天祭祷来显示神明依然与上山国同在,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伟大的天祭祀乐灵的身上。 这么大的祭祷仪式,需要乐灵沐浴斋戒一个月。 整栋天师阁里只有乐灵一个人,白天会有两位同样一直在斋戒的仆人过来打扫,除他俩外所有的人都不能接近天祭祀,以免自己的污浊之气玷污了天祭祀的清修。 好在这清心寡欲一门功课是乐灵必修的,从小过惯了这种生活,再加上也无从比较,乐灵也并不觉得寂寞。 这种清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天晚上,在清静得可以说孤寂的天师阁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精灵般的女孩。 女孩出现得极其神秘,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乐灵身后。 “你好,我是阿西扎!”她如夜月中的花之精灵,天真娇憨,剔透可爱。 乐灵虽然通天晓地,能一眼看透人心,但对着一片纯然的白净还能看出什么呢? “你好,我是乐言。” 就在第一眼,乐灵被精灵女孩所吸引。 对于纯洁的少男来说,如精灵般纯真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眼前的少女可爱得像一只脆生生鲜灵灵的果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格拉米尔法典规定,天祭祀终生不得接近女色,必须以最纯洁的身体和心灵奉献给神。 传说天祭祀若破了色戒,必会引起神明震怒,引发不可阻挡的灾祸。 乐灵虽然知道,他是个纯真的好孩子,可惜天生的生理构造,注定了必然是异性相惜,这是上天给人类的宿命。 即使他是最伟大的天祭祀,他的本质依然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会被可爱女人吸引的男人。 一段被神明诅咒的爱情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精灵女孩阿西扎每天晚上准时在月儿高挂时准时出现,她轻快的脚步踏遍了天师阁每一寸地方。 她的来历乐灵完全看不出来,不问世事、沉醉在爱河中的纯情少男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阿西扎的来历。 他只知道他喜欢极了阿西扎的陪伴,没有她的欢笑声他的人生失去了意义。 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 一眨眼间祭祷大典就将举办。 在最后的那个晚上,花之精灵阿西扎忧愁地望着乐灵:“乐灵,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陪伴你了。” “为什么?”乐灵扔下手中为阿西扎采摘的花,冲动地握住阿西扎的手。 “明天就是大祭了。 祭祷后你的能力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我就不能再接近你了。”阿西扎掉落一连串剔透的玻璃泪。 “我是暗夜的花精灵,只能趁着月色接近你。 如果你的法力太强,我会被你的法力挡在外面无法靠近。” “那我不去祭祷了。”这话说出口后,连男孩自己也觉得太冲动了,身为天祭祀怎么能说不祭就不祭呢? 阿西扎难过地摇头:“乐灵,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你是上山国的希望,没有人能阻挡你的脚步。” 她轻轻偎依在他怀里,身躯微微颤抖。 “今夜便是我们快乐生活的最后一夜。” 没有得到过自然无所谓失去与否,可老天却总是让人先品尝得到的甜蜜,再让你独自品味失去时的失落和痛苦。 乐灵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中再没有阿西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他的心便如刀割般疼。 一个月,乐灵已经情根深种,无可自拔。 如花的少女昂起晳白如玉的容颜,月色在剔透的面容上打下了淡淡的银辉,如带露的枙子花般绽放出生动的笑颜。 魅惑的月色下,乐灵忘记了一切,缓缓俯下头,吻上了娇艳的红唇。 乐灵温柔地在阿西扎的唇瓣上辗转磨梭,舍不得离开。 阿西扎惊讶过后,缓缓伸手抱住了乐言,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乐灵。 这个男孩是她一生心之所系,她希望能用最紧密相联的办法为彼此的生命刻下最深的印迹,这是她对往后遗憾的慰籍。 月色下,天地间最纯美至真的爱情渐渐升温,乐灵一把抱起了阿西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次日一早,阿西扎在乐灵缠绵难舍的目光中消失。 第52章 这是暗夜精灵无法逾越的障碍,她们只能出现在夜晚时分。 两个相爱的人儿即使手指勾得再紧,依然要被时光阻隔,谁也跨越不了这道界限。 一大清早,浩浩荡荡的祭师群前往天师阁迎接伟大的天祭祀。 乐灵沉淀了心情,打理好一切,准备屡行天祭祀的义务。 这是神明赋予他的职责,他一出生便注定了,别无选择。 红日初升,天地重启。 最伟大的天祭祀孤身站在极高处的天祭台上,手持格拉米尔王室代代相传的血龙令在半空中优雅地挥动,喃喃念出咒语,祈祷天地神明的祝福。 万众臣民在祭台下虔诚仰望,期待着神明的再一次庇佑。 按照以往的经验,血龙在咒语成后将散发出莹莹红光,汇成一团后向天空升去,并在半空中炸开,天降喜雨,代表着神明对人民的润泽。 而这一次红光虽然仍然升空,却飞得更高,天降暴雨。 豆大的雨点带着一粒粒小冰雹没头没脑地砸向正欣喜于神明恩泽的百姓们。 祭台下一阵骚动,不少人被砸得脑袋开花,顿时人群大乱,人们四处奔逃躲避这场意外的暴雨。 格拉米尔国王,也是乐灵的堂兄,气急败坏地在侍从的护卫下冲上祭台,“天祭祀,这是怎么回事?” 乐灵茫然注视着天际,心中想到的却是阿西扎,他淡淡对堂兄说:“王,神明震怒了,我的预言即将实现。”他在血龙令升起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那一幕悲惨景象。 格拉米尔王拒绝相信,他狂怒地一把拽紧了乐灵的衣裳,“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神子,而你是最伟大的天祭祀,神明怎么可能要惩罚我们?” 乐灵轻轻从他手上挣脱:“王,你已不是王,我也不是天祭祀。 这是天意。”说着在如注的倾盆大雨中盘膝坐下,垂首敛目。 “你放屁!”格拉米尔王暴跳如雷。 天际惊雷炸响,一团团火球从天而降,砸向地上的百姓和建筑。 与此同时,水也越来越满了,渐渐地涨高。 百姓们惊呼:“这是神喻。 神火降,海潮返,上山灭。” “看,天祭祀和王。”人们仰头而望,这两个原本至高无上的神子,一瞬间在众人心目中形象崩坍。 人们愤怒地吼:“就是他们,让神明抛弃了我们,抓住他,喝他的血,神明也许会收回旨意。” 一时激起千层浪,被愤怒烧红了眼的人群迅速朝祭台涌来。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火球落下,完全笼罩了乐灵的身体。 一瞬间,乐灵的躯干便在神秘的烈火中化为灰烬,永垂不朽。 “天祭祀,天祭祀——”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在那神秘的一天,天降神火,将不敬神的人们一个个劈死,上山国化成一片汪洋,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这个故事和西门家族有什么关系?”故事很玄,很像玄幻小说。 我故作大惊小怪地说:“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西门家族就是那个格拉米尔王族。”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西门家族正是格拉米尔王族。”西门岑淡淡地说。 “那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迁居。”西门岑继续淡然自若地说。 “不是都死了吗?你们怎么活下来的?”我没法置信,眼前的传奇故事根本不能以科学的原理揣测。 “你忘了阿西扎?西门一族就是阿西扎的后裔。” “我明白了,上山国没有了,阿西扎就把你们带到了祁风城,从此定居下来。” 西门岑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更重要的是,由于受到了神的诅咒,西门家族的男丁们总是活不过30岁,而且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异能者。” “没有?西门纳雪不就是你故事中说的那种异能?”我迅速抓住他的语病,他的天眼我已经亲身领受过了。 “是。 但当年阿西扎说得很清楚,西门家族的子弟再也不可能出现异能者,因为神灵已经抛弃了我们。” “那这是怎么了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我咬牙切齿,这人讲故事的能力也太逊了,到现在还没有讲到重点。 “阿西扎当年说过,乐灵触怒神明,被天火焚毁而死,他将历经六道转世,受尽磨难才能解脱。”西门岑一个字一个字极慢地说。 我听得分明,渐渐觉得能够理解了,既然我的时空穿越是现实存在的,别人的六道轮回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纳雪,纳雪——” “是,纳雪是个异数,我一直怀疑他是乐灵的转世投胎。 所以他才会有天眼。”西门岑似乎只知道西门纳雪能开天眼,但不知道他还学会了一些神秘的法术,想起西门纳雪曾经严重警告我不要外传,莫非这两人之间也有些心结难除? 西门纳雪是乐灵?天!西门纳雪是乐灵?天!“那么按你的意思,因为是逆天的,所以纳雪即使拥有灵异能力,也不能象乐灵一样随心所欲地使用?” 西门岑沉声答道:“这事也没必要瞒你,迟早你都会清楚。 纳雪的身子本就极差,是被强行作法留下的。 他一用天眼,身体损伤便会很大,与他寿数很有挂碍。” 果然,被我料中了。 我突然起了个念头,“你究竟是在保护西门纳雪还是保护乐灵?”我认真地问。 这是关系到西门家族认谁为主子的重要关节。 “我的职责是守护西门家族。”言下之意,分明是只有家族利益重于一切,至于是纳雪还是溶雪根本无关紧要。 我没有听错吧? 第五章(1) “请你再说一遍。”我掏掏耳朵,不敢置信,几乎怀疑是我听错了。 这是那个为了西门纳雪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西门岑? “我的职责是守护西门家族。”他镇定从容地再次复述,一字不差。 他的话让我眼前一晕,直到回到自己房间脑子里依然嗡嗡作响。 如果西门岑最在乎的只是西门家族的光环,那么我之前所设想的一切便全部落空。 我一直是基于西门纳雪的利益为出发点揣摩西门岑的用意,自然是风马牛不相及。 此刻的我尤如置身于rpg中的迷宫,怪物一头头扑过来,去路纷杂,找不到哪条才是正确的。 越打越厌烦,满心焦躁。 就看是我先坚持不住还是npc最终被我当点心了。 我在房内来回踱步。 深吸口气,好在现在发现得不算晚,改弦易帜还来得及。 想起张之栋来,刚想叫,突然想起这边没有安排丫环。 真是tnnd,有钱有什么用,一点也不方便,紧急时候,就是想找个人听句遗言都没有机会。 气呼呼地往床上一躺,用力猛了些,带动了锦帐。 清脆的铃铛声滴铃铃地响起来,我一怔,不由骂自己猪头,自己以前住的屋子小根本用不着这些麻烦东西,可这里是大得和古墓一样的西门氏地盘,怎么可能没有唤人铃呢? 伸手扯扯拉绳,唤来丫环去传张之栋。 再等张之栋过来的这段时间,我静下心消化今天得到的消息。 以前我一直纳闷西门岑为什么要这么做,整件事他出头最多,但根本对他没什么好处。 我还一度怀疑西门岑对西门纳雪有非分之念,否则怎么会为了他轻言牺牲呢?不由摇头苦笑,真是错得离谱。 今天听了西门岑的故事后,很多事都解释得通了。 西门纳雪身体不佳,又无子嗣,西门岑身为代家主,有责任和义务为西门家族留下后嗣。 只要我有了儿子,就算我再恨这个家族,再恨丈夫,也不可能恨自己十月怀胎掉下的血肉。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为了儿子的利益,我便会继续为西门家族卖命。 至于到时我会不会报复西门纳雪,甚至害死他,那就已经不是重要的问题了。 西门岑手里掌握着我的儿子,他就稳操胜券了。 张之栋来得不算晚,但一来一回也有些时候了。 我一见到他,劈头就说:“回去收拾下行李,这儿空屋子多得很,你自己去挑一间住下。” “那西门纳雪这儿……?”他犹豫下问道。 “这么大的屋子,碍不着他什么。 你又不是那些不知道分寸的家伙,他也没必要驳我面子。”我一挥手,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心里话,自从来到祁风堡后,没有张之栋做事还真的挺不方便。 “小姐急着找我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源源本本地把故事讲给张之栋听。 他听完后反应倒比我好,并没有显得很惊诧。 想了想,他开口问我:“小姐是捉摸不定西门岑的态度吧?” “我左思右想,觉得今儿他说的话更像真的,但还是不太有把握,找你来商量下。” “我倒觉得小姐想得甚有道理。 西门岑舍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碌,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小姐一人。 按理说即使是因为不想和丁家的势力起正面冲突,以他的官方身份毕竟更有威慑力,丁家反而应该更加忌惮。” 我摆摆手不同意他的看法,“这你就想错了。 以他和当今圣上的相知,他想复官便是随时随刻的事,更何况他做出辞官一事更是基于他兄弟是威武将军掌管军权的事实上。” 第53章 是个官便不能不买威武将军的面子,他辞了也等于没有辞。 我能想到这点,丁家老夫人不会想不到。 “那么小姐的意思是——?” 我皱眉,西门岑这家伙太狡猾,把自己藏得太好,让人看不到他的尾巴。 “他辞官必然还有更深层的缘故,我觉得那才是足以动摇西门家族根本的原因。 我们不要把他辞官一事强套到我这件事上来,这会是个误区。” 张之栋手抚下巴沉思了一会,说:“如果真有这个原因,我们可以暂且不去考虑。 西门岑再能掩饰,也架不住时间和有心人。 我们不妨先推测下西门岑在这件事上会得到什么实际利益?” 利益嘛,除了我刚刚猜想的那些,应该也会涉及到权势之争。 西门家族的产业庞大到即使皇帝也要动心的地步,西门岑也只是一介凡人,凭什么他会不动心?我才不信世上有无私自我奉献的人,如果这个人是西门岑,我更是一百个一千个不相信。 “可是小姐,他是高官,在朝廷中一言九鼎,富贵荣华全都有了,又何苦恋栈西门家族一介小局?”张之栋不解。 张之栋不理解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区别,一位之差就是天差地远。 “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站到了金殿庙堂之上,依然是觉得委屈的,他天生就是当家作主的气质。”我起身取出西门岑送我的字幅,给张之栋看。 字如其人,观字便如观人。 西门岑的得意之作便是他个性的最好体现。 “如何?” “我不太懂字。 只是觉得这字写得苍浑雄劲,力透纸背,确实是好字。”张之栋上上下下仔细地观看揣摩。 我伸指点于字上,笑着说:“你不觉得这字写得太有棱角,与字意大不匹配?” 张之栋一点就通,闻言立即说:“他忍得太辛苦,以至于笔力过了?” “不错。”我赞许地点头,“这字写得凌云乘风,大有‘满腔凌云志,一把青风起’之势。 但那刀上一点有些涩意,可见他忍得并不心甘情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不知道我在他的计算中占了多重的份量。 如果能撇开当事人的身份,西门岑这个人的处事计谋我还是很欣赏的。 这个人不能投生于皇家,身登九五,可惜了。 “现在我猜不透的反而是西门纳雪,不知我有什么魅力竟能获他一番垂青?”听西门岑说是他亲自指定我的,而且他们是用不光采的手段,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强抢的。 我既非绝色美人,也不是出身权贵,娶我犹如娶根野草,并不能得到多大实惠。 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急需的呢? 西门纳雪比之西门岑更难懂,一个残疾冷漠的少年,一个清俊无俦的男人,一个可以一眼洞烛人心的灵异人,一个也许是祖先转世的历劫者。 他会想些什么,他需要的是什么? 还没有等我想明白,门突然被敲响,我和张之栋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轻叫:“西门笑!” 我扬声叫:“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西门笑。 他居然又是一脸死人相,木木地说:“丁丁,纳雪请你过去。” 我无力地叹息,一看到他这种表情,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起身掸掸衣裳,跟着西门笑过去。 “大少爷,有何吩咐?”拢拢发髻,我笑得风情。 他皱皱眉,冷冷地说:“老八要回来了。 你这个新上任的主母要为他接风洗尘。” 西门老八?这个人一直没有见过,不晓得何方神圣,竟然劳动了西门纳雪出面要我为他办洗尘酒。 “听说他善酿酒,所出的都是皇上指定的贡酒。”“笑春风”之名名动八乡,只可惜是皇家专供,等闲人根本无缘一尝。 我也是上次淑妃赐酒才能品尝了一杯。 “不错。 他是专为拜见你而来,你要替我招呼好。”西门纳雪冷冰冰的语调没有一丝温度,一点听不出西门觞是他重视的兄弟。 “好。 定不负所托。”我弯腰一福,嘴角漾起标准的微笑。 西门家族的办事效率果真不是盖的。 一声吩咐下去,到近晚时分,酒宴早已备得妥妥贴贴。 酒宴开在天心阁,天心阁是堡内的主建筑。 当日我的婚礼便是在天心阁那个巨大得可以称为辽阔的大厅中办的。 不过今次是家宴,在那个地方实在太夸张了,彼此说话只怕也是用用喊的。 所以开在了偏厅,只请了家族内的兄弟姐妹们。 西门家族众人全员到齐,只有三个人没有到:西门纳雪、西门苍、西门笑。 我奇怪地四处望了下,确实没有那个笑面虎仔的影子。 而今晚的主客西门觞也大牌得到现在为止没有现身。 我冷笑,这算什么意思?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吗? 挥手叫过总管,让他去请西门觞。 总管恭敬地回禀:“夫人,八爷在大爷那请安,一会儿便会过来。” 好啊,他分明是故意让我等。 我淡淡笑道:“既然是在纳雪那儿,那我们便不等了。” “夫人?”总管愕然抬头。 我清清嗓子,对着满座的宾客说:“八爷在外面辛苦多日,和纳雪有些话要交待。 大家也都饿了吧,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尊什么虚礼了。 这就先开席吧!” 大家皆愕然。 总管愣愣地不知道该要怎么做。 我斜眼望向他:“不可以吗?” 西门岑叱道:“没听到夫人的吩咐?还傻愣着做什么?” 总管如梦初醒,连忙飞也似奔去忙了。 想给我下马威,我便反将一军,趁此机会立威。 透过满厅摇曳不定的烛火,我的视线与西门岑相撞。 他朝我举杯,我向他回礼,两人相视一笑。 第五章(2) 西门岑是有意助我立威,我知道在我没有满足他的愿望前,我的要求只要不是威胁到他的根本都会得到满足。 正如当年的丁家老夫人,对我也可以说是千依百顺,礼遇有加。 但是一旦触到了她的底线,她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当日要把我突击出嫁便是因为我和丁维凌之间的暧昧是她无法容忍的。 西门岑的底线是什么呢?我很有兴趣探一探,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对这个人还没琢磨透就盲目探底,就像是在高空走钢丝,一不小心就要落个粉身碎骨。 酒席流水般端上。 纯金的盘子、珐琅的碗、镶了翡翠的银筷,普通的一场家宴已经是奢华万端,甫一出场便先声夺人。 仆人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盆柠檬水,手持巾帕候在身后,只待我伸手开菜。 “八爷到——”拖长了的音调似是故意拔高般的尖锐。 我收回伸向水盆的手,缓缓抬起头,迎向厅口。 一个全身着黑色绸衣的青年大踏步而来,满头黑发随意地在脑后一束,行动间,散落的发随风飘扬,自有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 黑衣青年傲然立在厅口,睥眤而视。 他的容貌远远称不上英俊,但却别有吸引人的地方,好象他便是一个发光体,只要往前一站,便能吸引了满厅的视线。 我微仰头,绽开灿烂的笑颜:“来得正好,八爷,请坐!”视线顺便扫了下尾随他一起进来,正从他身边溜开的大总管西门英,西门英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他重重哼几声:“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笑容,太虚伪!”我的笑容猛然僵住。 太习惯了勾心斗角的说话方式,突然被人直接了一把,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诚然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笑得越灿烂便越发虚伪,如言便曾多次说过。 “老八,不可放肆!”西门岑打破满室静寂,端起大家长的架子,教训他。 “老二,你也别装腔作势,咱们兄弟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呢?”他对西门岑更是没有好声气。 他凌厉的视线绕厅一周,在每个人的身上都驻留了一会。 “我知道你们谁都不想见我,我也不乐意见你们。 少给我他妈的假惺惺了。” 我有趣的观望事态发展,这个西门觞真是有个性,一出场便先得罪了所有人。 观察大家的反应,西门岑心思如海完全看不出变化,西门风本来就是个阴死鬼,西门泠一脸事不关已,西门嘉脸露惋惜,西门岚却已经勃然作色。 如果西门纳雪和西门笑在场会有什么表情呢?不,如果西门纳雪在场,西门觞一定不会这么放肆,这是我的直觉。 至于西门笑,这个没长几根毛的家伙可以直接忽略了,他对西门觞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力。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向我。 “你就是这帮家伙千挑万选的新娘子?”他不屑地说:“长得这么丑!” 说我长得丑?若是多年前,就凭这句话便已经和我结下不解之仇,就和温如柳一般。 现在虽然不至于再像小时那般幼稚,但对一直立志于改写美女标准的我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眯起眼,淡淡地说:“很不幸,我就是西门纳雪千挑万选的新娘子。”既然他个子远远超过我,我站起来还不如继续坐着有威势。 他的脸色一刹那间变黑了。 第54章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可以去找纳雪对质。”我敏锐地发现了只是一个名词的转换,却让这个傲慢的青年如此不安。 “老八,你胡闹够了没?”西门岑沉下脸来,面色已经很不好看。 “什么是胡闹?你们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和我商量过?你们眼中有我吗?”西门觞愤怒地质问。 西门岚已经忍不住跳起来:“老八你若是非要撕破脸,走,我们先去打一场。” 西门觞冷冷瞥他:“走狗滚开,我只和人说话。” 西门岚暴怒,脸上青筋尽绽,扬手甩出手中酒杯,踢开椅子。 “老九,你想做什么?”西门岑一声断喝,用力一拍桌子。 与此同时,西门风身影一晃,手一抄,已经接了即将砸在地上的酒杯,扶正了歪倒的椅子。 西门岚梗着脖子,面孔涨得血红,说不出话来。 可怜的家伙,我不禁摇头,认识他以来从没有见到他如此失风度的时候,这个西门觞果然是毒舌派掌门人,功力精深。 西门嘉推席而起,走到西门觞面前,拉住他手:“老八,长大了可不能再那么孩子气了。” “七姐,我没有。”他居然有些委屈地低叫。 我听他唤西门嘉七姐,这是他进来以后唯一使用的带有尊敬意味的称呼。 “还说没有?丁丁是大家一致选择的最合适西门家族的主母,她也是纳雪亲自选择的。 没有纳雪首肯,谁能有这个本事让她进门?”西门嘉低声责备他。 “好了,玩笑都开够了。”我清清嗓子,我以比西门觞更锐利的视线迫向他,一字字说:“今天是接风家宴,是纳雪为兄弟准备的一点心意。”我特地在纳雪这个词上加上重音,就不信西门纳雪镇不住这只脾气乖张的小豹子。 西门觞闷着头不再做声。 西门嘉轻轻一扯他,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西门岚也重重坐回自己的位子。 我满意地望着大家大声说:“各位兄长姐姐,请用餐。”伸手入盆洗净,我身后的仆人似也出了口气,以超快的速度递上巾帕。 众人纷纷净手,仆从们如逢大赦,一溜烟的端盆撤走。 这顿饭还没有开吃,就已经高潮迭起。 若不是我必须要为身下的这个位子负责,我真想继续看热闹下去。 西门觞,绝对是个问题天才人物。 宴席草草散了。 即使满桌珍馐,任谁也没有心思多吃。 看着满桌几乎没动筷的菜肴,我唤过西门英,“英伯,去提些酒来并这些菜分别赏给各位家人,请大家一起吃八爷的接风宴。” 西门英有些意外,显然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规矩,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他这种老狐狸,一眼就能瞄出大家对我的态度,自接到西门岑发出的信号后,对我的态度就特别恭敬。 我知道西门家族也和丁家一样,不会关心到仆佣的福利,以往我在丁家能生活得如鱼得水,除了老夫人和丁维凌的疼宠,和仆人们死心踏地的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而从这盆菜开始,便是我收买西门家族下层人心的第一步。 善后事宜处理完,我才举步踏出天心阁。 张之栋在外面迎着我。 我苦笑着说:“你都听到了?” “小姐应付得很不错。”他反倒夸我。 我叹了一口气,西门家族的人物关系比之丁府更加复杂万分,我只是在局中待了几天,身心便已俱乏。 “西门觞呢?” “看方向是回自己住所了。 心情看起来极差。” “你去盯着他,他的态度很有意思。”我对这个西门老八极有兴趣。 “那小姐你呢?”他有些担心我。 “我想到如言那儿静一会。” 分手后,我径自去了西门泠带我来过的那层冰窖。 服下九天玄转丹,置身于冰窖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人往往只有在失去了的时候才会知道重要性。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而失去了想要再追回,上下求索却不得其门而入,受再多的煎熬,也只能在一片冰寒中痴痴而望。 我伸手轻抚过如言的面庞,感觉着冰刺入骨的疼痛,手指渐渐麻木。 如言,一直是这样淡淡地存在我的身边。 他像我的一面镜子,太过清晰地照出了我的每一分阴影,我下意识地故意忽略他,其实不过是在避开自己的难堪罢了。 如今镜子终究是碎成粉沫了,后悔吗?我已经没法回答自己,还有什么比看透了一切却无力回天更加悲哀?这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痛悔,日日夜夜地啃啮着血肉才是最大的报应。 相形之下,与西门氏的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么?便是千锤百炼,又有何妨? 如言,你知道吗?西门家族的人很有意思呢!西门岑一心耸着我,不惜挺我得罪西门觞,西门觞与西门纳雪似乎有些特殊的交情,西门泠一心隔岸观火。 这一大家子人,也是四分五裂,远不如外面看着那么精诚团结。 你说我应该先从西门纳雪下手,还是先从西门泠下手?或者是西门笑?这个家伙最单纯了,连说个谎都不会,老是被我骗。 哪像你从小就鬼精鬼精,什么都瞒不了你。 如言,西门纳雪是转世的,那你也会再投抬到我身边来吗?希望这漫长的一世中我能盼到你,即使只是转身的一瞬远远地擦肩而过,请你让我知道你活着!如今我也只有靠这一点小小的希望支撑着了。 如言,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从不入我梦来?难道你一直还在怪我?怪我不懂你,怪我太任性? 一滴泪滴到寒玉榻上,瞬间结成了冰珠。 我轻轻抲起冰珠,放到如言的手心。 如言,这是我的思念,请你握紧了…… 慢慢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退出冰窖。 今夜月朗星稀,月圆夜,人团圆。 如言,你在哪? 第五章(3) 一大清早,张之栋就把我叫醒了。 我昨夜脑中纷杂,喧嚷不休,后半夜才睡着。 被他一叫,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小姐,先别气,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张之栋咧开嘴,嬉皮笑脸的。 “说说看。”张之栋自打跟了我以后,越来越多表情了。 “第一件事,西门笑昨夜倒在自己院中,烂醉如泥。” 我吃了一惊:“西门笑?他怎么也来凑热闹?”这个小家伙也有心事了?莫不是还在为当不成坏人而耿耿于怀?不禁失笑。 “那第二件呢?” “西门泠再次夜访青松苑。”这倒是个值得好好深思的消息。 青松苑是囚禁西门苍的地方,被西门岑划为禁区,为何西门泠可以时常出入呢? “不仅如此,我还探听到西门泠每逢初一、十五子夜便会去,风雨无阻。” “昨夜是初一?” “正是初一。”我屈指算了下,这一眨间跟离我嫁进来已经是半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 “那儿平常还有人去吗?” “至今除西门泠定时出现外,还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西门泠的动向挺可疑啊! “嗬,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些啊?”我故意做出不信任他的消息来源的样子。 他果然有些急了,急急忙忙地分辩:“这些消息都是第一手的,是我找机会和几个守院伏卡的武士喝酒套交情才弄出来的。” “那第三件事呢?” “这第三件事可就震动了。 西门笑院内的丫环小可被奸杀,尸体就倒在西门笑身旁。” “什么?”我霍然立起。 “我看过现场了,小可是被人在奸污时卡住脖子活活掐死,身上酒气薰天,西门笑就在他身旁,也是衣衫不整,身上还沾了小可的处血。”张之栋也神色郑重,西门笑是与西门纳雪关系最接近的人,同时也是和我们相处得最融洽的西门族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西门笑若是出事,对我们的布局大大不利。 “是谁发现的?” “是西门英这老东西,他今天不知有什么事一大早去找西门笑,结果就撞上了这么档事。” 我松口气,既然是西门英发现的,应该不会到处乱传,事情便还不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西门笑现在人在哪里?”我急问。 “被西门岑带走了。” “西门岑露了什么口风没?” “他脸色极难看,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只怕会当场把西门笑撕成肉片。 小姐,你真是没有看到,那小姑娘死的多狼狈。”张之栋想起刚刚的场面,有些想吐,伸手连灌了几杯茶水,才算勉强压住了恶心的感觉。 “走,我们去找西门岑。”我三步并做两步,急于了解真相。 张之栋伸手拦住我,“小姐,不可以。 这事我们目前不该插手。” 我一震,顿时明白过来。 西门笑这事很有蹊跷,若是我急急插手,反而看不到最精彩的好戏了。 不过我并没有改变意向,转头对张之栋说:“我必须去,这是插手府务的好时机。” 张之栋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段时间来,西门岑每天都是给我介绍几个人认识下,给几本成年老帐要我学习,美其名曰熟悉府务,实则根本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 我其实一直被他用一种软性方法隔绝在外。 第55章 而今天的西门笑事件,却给了我机会。 这可是真正的府务,我的身份摆在那里,我这次倒要看他怎么推脱。 走到院门口,塘中荷香承风飘来,清淡得若有似无,我深吸一口气,脑中顿觉清明。 我是太急了,怎么能忘了西门纳雪呢?西门笑可是他的贴身侍从,他应该比我更急于了解事态的发展。 刚要折返,就见到一个丫头匆匆跑来。 “夫人,夫人,大爷找您呢!”小丫头长得极水灵,在初秋的晨风中显得红润润得鲜美。 “这就去了!”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受宠若惊,大概这个院子的主人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夫人,奴婢叫流光。” “流光,好名字。”我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朝张之栋略一示意,便自己独自去了西门纳雪那儿。 西门纳雪的屋子总是阴沉沉的不见天日。 屋主人的个性更是阴沉,这么多天了,也没有见他出去晒晒太阳、吸吸新鲜空气。 西门纳雪斜倚在软塌上,手中正拿本书看。 “嗨!”我倚在门口懒洋洋地和他打个招呼。 “进来。”他倒是不来和我废话,把书一放,直接进入主题,“老十的事你该听说了吧?” “什么事啊?”我不解,埋怨地说:“自从进了你们家的门,就好象聋了瞎了一样。” “你不用对我撒娇。”西门纳雪冷冰冰地说。 “在西门家族,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你果真无能,就做聋子瞎子罢。” “纳雪,我真怀疑你的血肉也都是冰雪做的,简直是吐字成冰!”我做作的叹息一声。 “我天性如此。” “真难得,像你这样冷得能冻死人的性子也会关心西门笑。”我嘴角略微,竭力不让自己的讥讽显示太明显。 “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他淡淡的说:“在我眼里,没有人命,谁死谁活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很有兴趣知道是谁站在背后和我捣鬼。” 这下真是让我大跌眼镜,连西门笑在西门纳雪眼里也没有份量?那他最关心的究竟是什么呢?“你觉得那个丫环不是西门笑奸杀的?” 西门纳雪突然如雪后初晴般笑了,笑意渐敛,渐渐变成了讥讽。 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刚刚的一番做作,也不在意。 “老十的性子若是那么激烈,今天他早就不会还在我身边了。”西门纳雪冷冷说。 语意高深,似有他意。 我按捺下追究的心思,顺着他的话题说:“那就是说有人故意嫁祸了。”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沉吟下:“西门笑武功可不弱,能栽赃的恐怕是自己人。 想挖出真相,我便会得罪人,说不得下次便是我死于非命了。 我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 “你以为你能不湿鞋?老八的闹场显然没有给你足够的教训。”他冷笑。 “果然是你的意思。”我恨恨地说。 “我只是没有阻止他而已。 老八的性子本来便是这样,对你已经算客气了。” 客气?真好笑的笑话。 难道真要当场把我丢出去才叫不客气? “你要我淌这水,可以,但我的好处在哪?”如果不能敲诈出利益来,那真是我的大失败。 “你会没有自己的打算?”西门纳雪冷笑起来,提高了声音,“丁丁,在我面前说谎掩饰是没有意义的。” “是吗?那您可以再开一次天眼,挨个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哪用得着我出面?”我打赌他没法子用这种办法,天眼对他的身体的摧残太大,不到紧要关头他绝不会轻施。 新婚夜那次,是为了要震慑我才搞的鬼。 他连声冷笑。 “好,敢和我谈条件的也就是你了。” “不谈条件我没有动力做事。”我把自己一古脑的撇清,在谈判的时候,谁的目的更迫切,谁便没有主动权。 这是我多年的社会斗争经验的教训。 “这事没有你,我也可以交给别人去做。”他不屑的重拾书本,不再理我。 “亲爱的纳雪哥哥,”我用一种能让人毛骨悚然的肉麻声音甜死人不赔命地叫。 他被这魔音吓得手一颤,书滑到了地上。 “除了我,你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我眉稍一扬,迅速地以一种凌人的气势压向他,“你指挥不动西门岑,西门风和西门岚明显是西门岑一派的。 西门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西门觞除了会坏事我看不出他那暴躁性子能帮你什么忙,最忠心耿耿的西门笑自身难保。 你还能找谁?”我残忍地看向他废掉的双腿。 “总不成你还指望西门嘉会背叛丈夫来帮你?” 西门纳雪一下子似套上了最精致的人皮面具般,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他轻声笑道:“你很好,了解得很清楚。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众叛亲离到这种程度了。” “总要有个人说说实话的。”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这样强程度的刺激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要是一下子给气爆了,我就得不偿失了。 “我凭什么信任你?”他淡淡说。 第五章(4) “我凭什么信任你?”他淡淡说。 “我嫁给你了,不是吗?”我的手指都崩直了。 “你和我的结合是利益的结合,我能相信利益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有利益,敌人也能变朋友。 难道你还要相信那虚无飘渺的感情吗?”我大声反驳:“世上最可信任的便是利益,感情可是说变就变的。” “所以你一转眼就抛弃了丁维凌?”他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得我全身骨骼疼痛欲断。 “是。 我只选择对我最有利的。”我冷冰冰地答,有道极冷的冰泉流过我全身的血管,一寸寸的冻结起来。 他眼中精光暴涨,一瞬间直刺入我心:“那么温如言呢?” 我的心一瞬间被重重划开。 焚心销骨,痛到极致反到不觉得痛了,蓦地笑起来,越笑越响,渐渐变得歇斯底里。 “他已经死了!”笑声一顿,我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吐字发声:“死人不适合开玩笑,对不对?” “如果他还活着呢?”西门纳雪眼中一闪而过的奇异光芒竟然邪恶得让我战栗。 “我从不相信如果。 神棍们就是用如果两个字骗尽了天下人。”我淡漠得说,丝毫看不出我内心澎湃激荡的情潮。 他缓缓撑起自己的身子,认真地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他的灵魂始终在你身边,我看到了灵魂特有的白光。”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他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来,我顿时醒悟自己的傻气。 “西门纳雪,我要的是你的好处可不是让你来笑话的。 请恕我不陪了。”我深深呼吸,压下内心快要抑止不住的愤怒,我怕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出手掐死他。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他叫住我,回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黑乎乎毫不起眼的小盒。 这盒子很眼熟啊!好象在哪见过。 他托起盒子,修长的手指如抚摸情人般地爱抚着铁盒。 “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知道这是魔鬼的诱惑,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诱惑了。 他眼皮微微一掀。 “里面的东西可以帮助你和灵魂沟通,你可以亲自去找温如言,和他谈谈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的。” “你在诱惑我!”我淡淡说,眼神却不由浮了下。 “是又如何?你我之间既然是利益,那我便不能对你小气了。 下够本才能赚得多。”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脑袋。”他冷酷地扫过我的头,带来一片肃杀之意。 “我想你不会是想要杀了我。”我才不会自己凑上去让他笑话。 他笑了,所谓的笑也不过是稍微弯了下嘴角,如果不是我对他已经熟悉,还真看不出那是他笑的表示。 “当然不,你脑中的那些奇思怪想才是我要的。” 我轻呵了一口气,似是吐尽了数十年来的繁华荣辱,最后淡成了风逝而过的轻烟微尘。 “我不喜欢赌徒,但是肯下重注且赌品良好的例外。” “那么成交了?”他一挑眉。 “成交。”我伸掌与他相击。 我掸掸衣裳,准备起身干活。 “你不先看看货?不怕我骗你?”西门纳雪对我的举动颇感奇怪。 “不必了,你要是鼠目寸光到这种地步,我连出手对付你都不屑。”我潇洒地推开他递来的盒子。 “你痛痛快快给句话,你要不要西门笑活?” “若是对大局有利,西门笑死亦无妨。”他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我隐隐似看到他眼中光芒一闪,却在一眨眼间躲入乌发中。 我淡淡说道:“如你所愿!”飘身而起,准备开始为这巨额的货价买单。 快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他追来的语声。 声音低沉,却份外清晰。 “这世界恶人太多,善人太少。 能多个善人也是好的。” 我回首嫣然而笑。 “如你所愿!” 西门纳雪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西门笑,这让我心情莫名好了些。 西门家族的人太理智、太功利,极少见到纯朴的人,西门笑这株奇葩也不知道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第56章 走了很长的路才找到长风院,一路上我已经无数次地骂过建造这个堡垒的人,没事把个住人的地方搞得像城市,好玩啊!?再一次和自己发誓,以后若还有机会按自己的心意造房的话,只要独门独户的小楼一栋足矣。 远远地,便看到了西门英迎面而来。 “夫人,您是到二爷那儿去?” “不错,二爷在吗?” “夫人,二爷刚去了六爷那。” “天哪,这儿到洗剑楼天南海北得远,谁来救救我!”我惊呼,顿时觉得腿软得一塌糊涂。 另一方面也暗暗心惊于西门岑的动作,他去找西门风是要刑讯西门笑吗? “都怪小人,是小人的疏忽。”西门英连忙说:“夫人别急,小人这就给您安排便轿。”说着一溜烟去了。 不一会指挥着四个健壮仆人抬着一顶滑竿匆匆跑来。 滑竿还挺宽畅,能坐两三人不觉拥挤,上面还有遮阳蔽雨的帘蓬。 我坐上滑竿,舒服地舒口气,任我天天跳舞瑜珈的煅炼身体,毕竟不会武,在这栋大堡垒里真是吃足了苦头。 我拍拍滑竿,西门英喝道:“起——”滑竿便稳稳抬起。 我笑着对西门英说:“这主意不错,回头给我那儿安排几个人,让我行走方便些。” 西门英谄媚地笑成一朵花:“夫人尽管放心,我一定安排得妥妥贴贴。”说着喝道:“走!” ※※※洗剑楼位于祁风堡的西北角。 背后远远地是祁风第一高山祁城山。 山如出鞘宝剑,笔直耸入云霄。 洗剑楼建筑本身朴实无华,正如英雄洗剑,在名山依榜下,更显出大气。 我远远看到洗剑楼,心中暗暗评价。 只可惜这屋子的主人…… “夫人,二爷和六爷正在等您。”滑竿一落地,早就候在一旁的洗剑楼总管常乐躬身引我前行。 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怕我才一动身去长风院,便有人快马飞报西门岑了。 “你带路。” 出乎我意料,洗剑楼占地颇广,但主楼不算大,简简单单的一个四方二层小楼孤单单地立在一大片空地中。 走到小楼前,常乐并不停步,又拐了个弯,才看到一栋红砖青瓦的小平房。 “你家六爷住这里?”我惊奇地问。 “回夫人,正是。”常乐规规矩矩地欠身答道。 “那主楼是谁住啊?”西门风这个人果然是个阴影,连住个屋子都喜欢挑隐蔽的所在。 “回夫人,主楼住的都是姨奶奶们。” 这回我才是大吃一惊,姨奶奶,我没听错吧?西门风这人居然还有老婆?我一直觉得这个人阴森森的,似个影子般的存在着,从没有想过他也会是个男人。 “你们六爷有几个姨奶奶?”问这话已经纯粹是八卦了。 “回夫人,有五位姨奶奶。”常乐数给我听:“几位姨奶奶都出席了您的婚宴,不过那时您顾不上她们。 平常六爷不让她们到处走动,所以您没见过。” “哦——”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真想不到西门风这个阴人这么好色,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那你们六夫人呢?” “回夫人,六爷没有正式迎娶,所以只有姨奶奶,没有六夫人。” 我朝常乐挤挤眼,神秘兮兮地说:“是不是因为五位姨奶奶把你家六爷缠死了?”说着掩嘴而笑。 常乐嘿嘿笑,也挤眉弄眼地朝我说:“夫人,五位姨奶奶都是戏子或者妓子出身,您说那缠人的功夫了不了得?” 我咂嘴,不是我看不上下九流出身的人,我自己也做过“戏子”,我是深深知道处于底层的人会如何抓住脱身上岸的机会。 五个女人各施手段一定精彩非常,难怪西门风要搬出来住,要是我早就躲起来了。 “那你伺候着一定很累吧?”我同情地望向常乐。 常乐耸拉个头:“夫人,小人是西门家的家奴,只要主子开心我就开心。”话虽如此,神色却看着愁眉苦脸的,似乎对几位如夫人很头痛。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有机会我会和六爷提,让他给你加工钱。” 常乐开心地笑:“那敢情好,多谢夫人提拔。” “谢什么。 只要你好好当差,赏赐多着呢!”我替西门风随口许下诺言。 有什么好谢的,将来你也许会恨我的,我心底暗道。 踏进西门风住的院落,便感觉一阵阴风袭来。 我暗自啐道,这贼厮鸟住的什么破地方,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西门岑和西门风闻声迎出来:“丁丁,你来啦!”我堆起笑脸和他们寒暄。 “怎么会突然发兴到老六这儿一游?”西门岑自以为幽默地笑说。 啐,如果不是你没事瞎跑,打死我都不会过来。 当然喽,也不会听到那么精彩的八卦消息了。 “听说六爷这儿风水独特,特地过来欣赏下。”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风水?”西门岑和西门风相顾愕然,我下巴朝主楼方向一努,西门岑会意大笑起来,西门风难得的脸红了下。 “丁丁你来得正好,我这边正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请你一起商量下。”西门岑转过话题,拉了西门风一把。 “哦,是哪一桩?”我也不说破,和他们继续打哈哈。 “老十惹了大祸了。 我让阿嘉去找你,你没遇见她?”西门岑故作惊讶。 其实我觉得特没意思,西门笑的事又不可能真的瞒得了我,何必费心演这一出。 不过人家要演,我也只能陪着演。 “想必是错过了。” 西门岑又把事情从头给我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道:“丁丁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第五章(5) 西门岑复述了一遍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很有礼貌的请我发表见解。 我翻翻白眼,连当事人都没有见过,叫我发表意见不是扯淡吗? 我开门见山地直接要求:“我要见西门笑一面。” 西门风的目光迅速扫向西门岑,西门岑倒是面不改色,口中连说“应该”。 瞄见西门风的视线,我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西门风已经下手了?“他人呢?”我森然问道。 西门岑清清嗓子答道:“在地牢。”见我面有怒色,他解释说:“此案虽没有定论,但老十毕竟是嫌犯,场面上不好宽纵。” 我轻哼一声:“带路。” 西门风引路,并不出门,反而进了后院。 后院也是空荡荡得,孤零零得立着一座大石屋,门口有四个武士把着门。 他边走边向我解释:“这是专门为囚禁家族内的违矩之徒而设的地牢。”武士们快步打开屋子,躬请我们通过。 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是一道斜斜向下的楼梯,拾级而下,走过长长的地道,一直深入到地下。 想起进来洗剑楼时那一大片空白地带,估计地道上面就是了。 一群人的足音在静寂的甬道扩散开又远远地传回来,嗡嗡地让人心里越加发毛。 走了良久才走到关着西门笑的囚室。 西门风微一示意,便有武士上去开了锁推开门。 石室极闷热,初秋的天气里竟也能热出一身大汗来。 我一眼便看到了西门风,横躺在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榻上,发髻半散面朝石壁躺着。 身上依然是酒气熏天,加上地牢并不透风,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差点让我直接吐出来。 “怎么你们就这么对待他?就算他真的杀了人,他也是西门家的十爷,是你们的弟弟。”我气不打一处来,为他们这般折辱自己的兄弟而恼火。 就算西门笑真的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没定罪前毕竟是一家人,总该关怀下、礼遇下才是。 西门风阴着脸说道:“他现在是囚犯,囚犯便该有囚犯的样子。” “似乎你已经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了。”我瞪他,这人绝对是讨人嫌的那种品种。 西门风铁青个脸:“是不是凶手不是我说了算,要问他有没有做。” 我一拍手,清脆的掌声回荡在整个囚室。 “对啊!你问了吗?” 西门风脸色不豫:“二哥才刚把他送来,你就到了,我哪来时间问讯。” “既然还没有问,老十也没承认自己有罪,他也就只是嫌疑而已。”我立即站到一个“理”字的角度上,和他引经据典地滔滔不绝了一番关于人权的问题。 这一长段只听得西门风和西门岑风云变色,头昏脑胀,眼看支持不住了,却听到西门笑苦涩异常的声音:“丁丁,别为我费心了。 既然他们说是我杀的,那就算是我好了。” 我一个箭步冲动他身边,一把揪紧他的衣领,竟然把他提起来了。 “放屁!你就算要死,也给我死得堂堂正正的,背个强奸杀人的罪名,你还有脸死吗?” 他灰心欲绝,似没了求生的意志:“既然都想我死,那就如了大家的愿,死了干净。” 我一甩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抬起头,看着我!” 囚室中的人都被我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全部望向我。 我紧盯着西门风的眼睛,一字字喝道:“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自己听到的,自己思考的。 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答我,小可是不是你奸的?是不是你杀的?”用力摇晃他,大声喝道:“说实话!” 他怔怔的,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 第57章 良久方道:“不是,不是我做的。” “好!你给我大声地和这边所有的人说,是不是你做的?”我杀气腾腾地傲然挺立,护着西门笑。 他眼眶一红,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一把丢下他,用力转身对大家说:“你们都听到了?他说不是他做的,我就相信不是他做的。 天大的干系我替他扛!” 他转过头去,始终不肯抬头,我只觉得手背上有热热的水珠滴下,大吃一惊,顾不得他身上肮脏,伸手强行扳过他的头颈。 只见西门笑竟然泪流满面,他略张着嘴,无声而迅速地流着泪。 豆大的水珠倾泄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我竟为他的流泪而觉得心痛莫名,忍不住温柔地抱紧他,任他哭个够。 印象中的西门笑总是一脸阳光,未语先笑,一照面便让人油然生起好感。 这个可怜的孩子心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委屈,如今逮住一个机会便一并的爆发出来。 西门岑和西门风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西门笑这一哭,直哭了半个时辰有多,我身上的衣裳也给他哭得水淋淋的尽数湿透。 渐渐地,他静下来,乏极而睡。 我轻轻放下他,回头严肃地说:“我要带走他。” 西门风不悦地说:“妇人之仁。” 西门岑低斥道:“老六,不可胡说。”复为难地对我说:“丁丁,你这是为难我们了,规矩一破,以后何以责人?” “这事我自会给你交待。 三天内如果真相不能大白,西门笑任你们处置,我绝不干涉。”我说得斩钉截铁。 “你这么有把握?”西门岑甚是担心,我想他并不希望我牵涉进来,毕竟他把我引进西门家族的利益还没有实现。 “事在人为嘛!”我故作神秘的笑笑,状似无意地伸手温柔抚向腹部,犹如母亲满足地爱抚幼子。 “何况我想纳雪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西门岑脸色瞬间数变,态度立刻有了变化,雍容大度地表示同意。 “我立即派人把老十送到你那儿去。” 西门风却不同意,他阴恻恻地说:“丁丁,这里可是刑堂,我是刑堂执掌,带不带得走人,二哥也做不得主吧?” 我面色一沉:“你是什么东西,你眼中还有二爷吗?” 西门岑神色虽不变,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我绝不会看错。 这个人的性子和曹操一个样,能容人所不容,却也会杀人所不杀。 也许奸雄大多是这种性子。 “老六,二哥的面子不够的话,那就卖纳雪和丁丁一点面子吧?”西门岑皮笑肉不笑地说。 西门风日日跟在西门岑身边,自然更加明白西门岑的性子,也知道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得罪了西门岑。 见西门岑甩来的话带着寒浸浸的秋意,只得硬着头皮吃下闷亏,顺势下坡,勉强笑道:“二哥哪里话!小弟一向唯二哥马首是瞻。”说着阴森森地看向我。 我满意地笑道:“多谢二爷、六爷成全,丁丁谨代老十谢过两位。” 西门岑客气几句把我送走,路过主楼时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里面的精彩故事——我很期待啊! 回到自己居住的沉雪阁,流光这丫头倒挺机灵,见到我一身狼狈,不待我吩咐,便去弄了一大桶热水来,服侍我梳洗换衣。 刚弄好,西门岑便亲自把西门笑送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西门笑也已经梳洗过了,看起来便没有那么憔悴可怜了,只是刚刚哭得太淋漓尽致,两个眼睛还是肿得像核桃一般。 他见到我,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我笑着上前打招呼:“二爷,怎么好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西门岑笑得和煦:“有几天没见到纳雪了,就想亲自过来瞧瞧。”说着挥手命人递上来一堆补血养气的补品,其中竟还有不少滋阴壮阳的药物,我心想西门岑倒想得周到,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竟然怕西门纳雪的身体虚亏,不易让我受孕,连补品都替他准备妥当了。 我哈哈一笑:“叫二爷费心,丁丁先谢二爷厚礼。”说着向他略福了福。 招手叫过流光,让她去通传西门纳雪西门岑来访。 张之栋这时也迎了出来,指挥下人们帮东西收好。 西门岑见到张之栋,亲热地去拍他肩:“委屈青云兄作个管事,真是大材小用了。” 张之栋不动声色地受了西门岑的热情之举,他武功已废,力气比之寻常人还不如,身形不稳连晃几下。 稳住后淡淡说道:“之栋本来不过一介见不得人的杀手,卖命求财。 如今一身武功俱废,却换来了衣食无忧,也是卖得其所。” 西门岑捬掌大笑:“青云兄真乃达人也!”张之栋的这番话说得甚妙,杀手杀人也是为财,如果不用杀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谁还要做杀手?对于一个一心想归隐的杀手来说没有比西门家族这种地方更好了,薪水优渥、地位稳固、护卫安全,能够安安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比之天天舔刀噬血的日子自然是好多了。 这一番话很合理地解释了张之栋的意图,应该能消除西门岑不少疑虑。 我不欲张之栋与西门岑多说,张之栋虽然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但西门岑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不慎便会让他看出破绽,还是尽量少接触的为好。 命张之栋带西门笑先下去休息下,他刚刚哭乏了,现在能这么快出现,肯定是我一走,他们就把他弄醒了。 西门岑望着西门笑远去的背景,悠然说道:“丁丁,你对老十很关心呢!” 我淡笑着说:“我认命。 是他一手联系了我和西门家族的缘法,这就是命中注定的。” “哦?”西门岑有趣地望住我,右手一抖,轻挥折扇。 “我认得的你可是一直不信命的!” 我怅然长叹,叹息中夹杂了数不清的寂寞和倦意。 “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还能不信命吗?”从来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这声十足真金的叹息便是拿奥斯卡小金人也足够了。 他温言慰道:“你能想开那是最好不过。 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想得通透!” 流光过来相邀,说西门纳雪尚有些精神,让二爷过去坐坐。 西门岑笑说:“听老五说这阵子纳雪的病情稳定了不少,没怎么犯病。 那可都是丁丁你的功劳了。” 我嗔道:“二爷怎么糊涂了,纳雪是我良人,照顾他不是我应该的吗?”两人嘴上说的尽是些皮里阳秋。 两人默契同声一笑,相偕进了西门纳雪的房间。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跟西门岑有相似之处,相互更容易理解沟通。 只可惜各自心中有把小算盘,这辈子只怕是没有机会走到一条道上了。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西门纳雪闻声放下书本。 我抢上前,帮他撑起身子,顺手还在他背后多加了个靠垫。 西门纳雪奇异地看着我。 我身子一弯,挡住了西门岑的视线,俯耳极低声说道:“配合点!” 他恍然大悟,伸手拉我坐他身边,低声说:“累了吗?”语气虽然显得疏淡,却掩饰不住埋伏底下的关切。 我心中不由暗骂,西门纳雪你演戏真的有天赋,这么微妙的情境都能演得丝丝入扣、一步到位,要是换到现代,全球第一个华人拿的最佳男主角小金人非你莫属。 我帮他掖掖被角,顺手拍拂下丝被,表面看似是理平丝被的皱摺,实则却是寻机下暗手猛掐西门纳雪。 我有些惊诧,明明我下手不算轻的,就算他不叫,至少脸上纹路总该有所变化才对,可他却似是没有痛感般完全没有感觉。 西门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显然有所体悟,含笑望着我们。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此时的他已经幻想着白胖胖的孩子出生的情形了。 “纳雪最近的精神真的健旺不少。 以前他白天也常常会突然地昏睡,让人担心之极。” 我却不满地望向四周的帘幔,又指指满屋皆是,发出柔柔珠辉的夜明珠。 “他从来不肯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成天关在这屋子里做活死人。”我以娇嗔的语调发出埋怨。 “哈哈,纳雪从来不爱见日光。 一向如此。”西门岑大笑几声,我听得却心头一动,为什么西门纳雪不愿见日光?他只是叫纳雪,可又不是真的雪。 长年不见日,难怪如此苍白无血色了。 第六章(1)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谈及西门笑的事情,仿佛事情并未曾发生过一般,但我明白这只是大潮前的平静,如果不能尽快找出真凶,就算西门岑有心要助我一臂之力,那些个暗中有所阴谋的人也不会就此偃旗息鼓。 谈笑一番后送走西门岑,西门纳雪瞅着我,也不做声,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翻个白眼,不想他再次提及刚才那场好戏,故作镇定地搬把椅子过来坐到他身边。 “我把老十带回来了。”这事也不能瞒他,直接和他坦白比较快,“还立下誓言要在三日内查出真相,还老十公道,否则我便要担上干系。” “知道了。”西门纳雪点点头,淡淡说道:“很有你做事的风格。” 第58章 我脸上略有点烧,我知道这次是我太冲动,事实上我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并无把握三天内一定能查出真相。 但是看到西门笑那样灰心绝望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女人天性中的母性因子就发作了,说出与他祸福相依的话。 我一昂头,有些强辩地说:“既然说了要让他活,便不能让他屈辱地活下去。 他在西门风手里,就是没罪也会被问出罪来。”我可不会忘记当初那个行刺的白目家伙是如何死的。 “我又没怪你!”他惊诧地瞟我一眼,挪动下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你不怪我鲁莽?”他不来怪我,我的声音立马就低下去,反倒心虚起来。 “怪你有用吗?”他倦乏地揉揉眼,“何况你自己也知道自己鲁莽。” 我咬着唇,双手指甲互相抠着,“祸是我闯的,我一定会自己想出法子消祢。” 他竟是轻叹了一声:“去把老十叫进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他。” 我点头答应,亲自过去客房请西门笑过来。 西门纳雪一见西门笑的样子,冷冷地道:“男人居然掉眼泪,你还有脸来见我?” 西门笑脸色刷刷白,他难堪地垂下头,就像小学生罚站一样背脊挺得笔直,一声不吭。 我开口打圆场:“老十这次可是受了大委屈,你就别再训他了。” 西门纳雪冷哼一声:“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说清楚。” 我拉西门笑一起坐下,拍拍他肩,让他放轻松点。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西门笑每次在西门纳雪面前就会表情僵木,人也变得呆呆傻傻的。 西门笑捧着个头,开始回忆昨晚的事情。 “两更时分,我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突然老八他提着两坛酒找上门来。 我很奇怪,我和老八之间素来不太亲近,平日里从无往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星夜来访?问他有什么事,他却吱吱唔唔地答非所问,只说是好久不见,想跟我聚一聚,聊一聊。” “他提的两坛酒可都是他亲手酿的贡酒‘笑春风’。 一看到‘笑春风’,我便是有再多疑虑也先放下了。 这酒是老八的杰作,每年所出进贡后余货极少,老八视若性命,如今一来便是两坛,我自然垂涎三尺。” 西门纳雪连声冷笑:“老八信中说要给我带两坛精勾过的‘笑春风’,我迟迟未见,却原来是到了你俩的肚中了。” 西门笑惶恐地叫:“原来那是老八要送纳雪的酒,我不知道……” “喝都喝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耐烦地打断西门笑未出口的啰唆之语,反正我也不爱喝酒,再好的酒我也尝不出精髓所在,自然也无法理解这些男人对酒如此在意的原因了。 “接着说,你们喝酒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俩拿大海碗喝,老八开头只是闷声不响地喝酒,喝了二十几碗后,也有些酒意,趴在桌上喝一碗酒便说一声:‘为什么要瞒着我?’、‘你骗我!’之类的酒话。” 我皱眉,直觉西门觞说的这些话是和我的婚事有关。 那天接风宴上,西门觞便曾当堂责问众位兄弟欺瞒他。 想不到这事对他的影响这么大,竟至于买醉。 “‘笑春风’这酒真是酒如其名,入口醇绵,有如一道甘甜清泉流入,渐渐地便有一丝丝热意从腹中传来,慢慢化到全身,好象春风吹拂,身子暖融融的好不惬意。 滋味真是妙绝,真不知老八是怎么能酿出这般的极品好酒。” 眼见得西门笑还要继续详细描述他对这‘笑春风’的详细体会,也不看一下西门纳雪越来越不美妙的脸色,我赶紧打圆场:“如此好酒,那你还不赶快喝?” 西门笑被我一言提醒,也醒悟过来,赶紧说:“正是。 我一见这酒,心下窃喜,心痒难搔。 老八喝得快,我喝得比老八还要快。” “结果就趴地下了,睡得跟死狗一样。”西门纳雪冷笑着直接替西门笑下断语。 “‘笑春风’竟然用来拼酒,真是暴殄天物。” 西门笑不知所措地瞄了眼西门纳雪,见他除了冷笑几声外,也没有太生气的表现,松了一大口气。 “后来呢?”我赶紧及时插了听故事的必备用词,提醒说书人尽快进入下文。 “等我几十碗下肚后,不一会,两大坛酒涓滴不剩。 这酒极易入口,我竟忽略了它的后劲。 我见老八如癫如狂,刚要站起来走到老八那边去,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倒栽葱摔到地上,便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时,就见到了二哥他们,还有小可的尸体。” “那西门觞呢?”我急忙追问。 “不知道啊,以后便一直没有见到他了。” “你确定你醉倒在地时,西门觞还在?” “一百个确定。 此事我敢拿我的性命发誓。”西门笑神色郑重地举手发誓。 “那只要让西门觞出来证明你确实喝太多了,醉得不省人事就好了,试问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怎么可能去奸杀女人?”我语调轻松,这事也不难嘛。 西门笑大起知己之感,猛在一边点头。 “然后呢?”西门纳雪淡淡地接口问。 “什么然后?”我一怔,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公道自在人心,西门笑无罪释放喽!突然想起一事,身躯剧震,失声惊叫:“那西门觞便要成了第二个杀人嫌犯了。 西门纳雪沉声道:“正是如此。 更何况老八喝完酒后便闹失踪,就是想出来给老十作证只怕也没机会。” “你是指西门觞是被真正杀人的人趁机掳走?”我沉吟下,问西门纳雪:“你怎么能一口咬定西门觞不是那个真凶呢?” 西门纳雪淡淡说:“老八的为人我最了解不过,杀了他也绝不可能去奸污一个小姑娘。” 西门笑闻言脸色惨白,眼神复杂,慢慢收起了渐渐绽开的笑容。 得西门纳雪作保,西门觞也被排除出杀人凶手的嫌疑名单。 幕后真凶的动机呼之欲出。 这条计策果然毒辣,虽然简单,却让人有口难辩,若果真得逞,死的不是西门笑便是西门觞。 西门觞和西门笑是西门纳雪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不论最后是谁牺牲,西门纳雪的实力都要受到沉重地打击。 我吁了一口气,朝西门纳雪笑笑:“看来你人缘也不怎么地,被人这般处心积虑地记挂。” 玩笑归玩笑,大家的心情却顿感沉重。 西门笑明明有人证,却不能用。 用了等于便是把人证推下了火海,何况西门觞此时失踪,情势便更加暧昧,即便真的说出真相,也只是多拖一个人下水,于大局殊无利益。 西门纳雪双目紧闭,良久方睁眼道:“老十,你可曾把老八的事和人提起过?” 我心头又是一震,西门纳雪所思与我不谋而合。 若是西门觞也在现场的事由西门笑亲自指控,那么这件事情便更趋复杂。 也许幕后真凶打得如意算盘正是如此,借西门笑之手杀西门觞,重创西门纳雪。 西门笑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不曾提及。” 我奇道:“你受了冤枉,怎么不喊冤呢?” 西门笑重重喘了口粗气,有些艰难地说:“我开头以为人是老八杀的。” “那你更应该说了,没道理闷声发大财,替人家背这么大个黑锅。”我觉得不对,这话逻辑上解释不通。 西门笑迅速抬头望了一眼西门纳雪,眼神深幽。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西门纳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柔声问:“你以为老八是受我的指示去的?” 西门笑羞愧地低下头。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 西门笑以为西门觞是得了西门纳雪的授意故意陷害于他,这傻孩子一时心灰意冷,就想认了这个罪名了事。 我不知道西门笑和西门纳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会造成他有这么大的误会,但显见得,他对西门纳雪的忠诚不容置疑。 西门纳雪的眼神一刹那间锐利如冰,一股凌人的杀气浮于眉睫。 他语调悠长:“老十,我若要杀你,根本不需造这烂局。”吐字如冰,一字字重重说道:“你让我失望!” 西门笑愧悔难当,“卟嗵”一声跪倒在地。 “是西门笑愚昧无知,甘愿领受责罚。” 眼见得这个人又要钻进牛角尖了,我只好再次出马拯救他。 因笑说:“也是错有错着。 一番误会,反没有泄漏了八爷的事,让幕后真凶的筹划错失了一步棋。” 西门纳雪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以后若是想不通,自己便去抹了脖子,别再到我面前丢人现眼。” 我知道他这么说便是不追究的表示了,要让这个人说句好听话,那比上天摘星星还要难。 西门笑自然也明白,低头应道:“是,西门笑以后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第六章(2) 自那天谈过后,我只是吩咐西门笑如常行走,也别去打听西门觞的去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西门笑想问些什么,却让我一句话堵了回去:“什么也别问,只管听我的去做。” 他乖乖点头,自去依命行事,再也不多问了。 张之栋在他走后,从藏身的幔后走出来,笑着说:“西门笑越来越听你的话了。” 第59章 我朝他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下了那么多本钱,你倒来试试?” 他连忙摇手,敬谢不敏:“把个大男人抱在怀里,这么吃亏的事我才不干,美女我就抢第一个。” “色胚子!”我轻淬。 “男人不色就不是男人了。”他嘻皮笑脸地说。 说起美女,想到他也不小了,我就顺口问他:“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没想娶房妻室?” 他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我会问他这种问题,脸皮抖了几下。 “壮志不酬,何以为家?” 我揶揄他:“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不认识好女孩子就直说,多奉承奉承我,我就给你介绍身家好、模样好、性子好的三好女子。” 他怪叫:“你介绍?不要啊!”拼命摇头,“有你这个女人在,我对天下的女人全都——” 我吃一惊,慌忙叫道:“你千万不要说你喜欢我!” 他吓一大跳,跳起三丈高,急得脸都涨红了。 “怎么可能?像你这样的女人天下除了西门纳雪这样变态的人谁吃得消?” 身子飘然一闪,避开我的一记黑虎掏心拳,丢下一句“我做事去了”,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张大嘴,被他气得呼呼喘气。 “没有欣赏水平的家伙,诅咒将来有个恶婆娘整死你。”说着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在这种风雨欲来之际,难得还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我和张之栋都不会错过了放松自己情绪的好机会。 ※※※西门岑有默契地保持沉默,谁也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任何消息,而西门风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阴死模样,别说兄弟们,就是仆人也尽量绕开他。 从外表来看,西门笑院中发现的尸体似乎只是一桩笑话。 但是掩饰着的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谣言已经逐渐透出风来。 即使我这个消息不算灵通的人也已经听到了仆人们的私下耳语相传。 流光两天前的表现得颇为机敏贴心,被我特别擢拔为贴身侍女。 这几日做事也颇为得力,很合我心意,连张之栋也对她赞不绝口。 流光对人很和善,一向都是笑脸迎人,独独对西门笑很感冒,每次见到西门笑就会避开。 我都看在眼里,不由叹息,她做得那么明显,只怕曾有所风闻的人都知道了所为何来。 午睡初醒,流光在帮我梳洗。 我从镜中看到她神思恍惚,美丽的凤眼也失了往日的神采变得落落寡欢。 “流光!” 她手一抖,梳子“啪”地落地。 她连忙跪下,慌张地说:“求夫人饶恕,流光下次一定小心。” 我叹口气,把她扶起来。 “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你不用每次见到我都那么战战兢兢的。”若是我的侍女和我每天这样的对话多来上几次,我的头便要大了。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流光愁成这样了?”我半开玩笑,拉她在身旁坐下。 流光抬起小脸,眼中堆积着害怕和担忧。 “夫人,这事做奴婢的本不该多嘴,可是不问清楚,奴婢只怕连睡觉也睡不着。” “问吧问吧!”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心中已经清楚她想问些什么。 谣言的速度果真是无与伦比的。 “夫人,奴婢们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若是为主子们尽忠,那是奴婢们的本份也是光荣。 但若是没名没分地要受到遭遢,最后连条小命也保不全,奴婢们想不通。”流光流下泪来,尖尖的脸益显楚楚可怜,便是同为女儿身的我也不禁油然生怜。 “流光,在我眼中,没有贵贱之分,这话你信不信?” 流光认真想了想,用力点头,说:“这话若是别的爷说,流光不信;若是夫人说,流光信。” 哑然失笑,不禁问道:“为什么?” “流光进西门家当差已经有两年了,先在厨房帮忙、后又调到二爷这儿,再调到大爷这儿,服侍了那么多位爷,从没有一位想到问问流光的名字,而夫人却在第一次见到流光时就问了,流光真是很感激夫人。” 我一愣,当初问她名字时真的的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长相聪明可喜,随口一问,没想到却让这姑娘念念不忘,并进而成为信任我的基础。 “流光,你认识小可?” “认识,虽然来往不多,但我刚进堡内的时候,她曾经帮过我一次。” 我暗自点头,还能记得当年的滴水之恩的,心性就不坏。 我自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格外地怜惜那些心性纯良的孩子。 “流光,做下人也只是你的一份工作,你们是在有尊严地工作。 这话是我说的,你要记住。” “夫人……”她猛抬起头,惊喜交加地问:“您会帮她吧?” “只手难以遮天,公道自在人心。”我淡淡地说。 话说到这儿足够了。 若是流光够聪明,自然就能听明白我的真意。 也是我天性凉薄,为人功利。 我虽不认为人有分贵贱,但也并不认为小可之死真的有什么大不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有明训,我在大家族中生存,早就看多了这一套。 这也是西门岑当初不怕做绝的因由,他是算准了我的功利心。 若非他们失算,断送了温如言的性命,很难说我和西门家族最后会走到什么关系上。 西门笑就算是真杀了小可,但西门笑与小可相比,西门笑对我的重要性大得多。 在目前这种情境下,哪怕对他再多不满,也必然不会因为小可之死而去追究西门笑。 更何况小可之死牵涉良多,幕后黑幕重重。 我已隐隐猜到是哪些人和这件事有关,但没有七分以上把握,就算有了真凭实据,我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多谢夫人恩典。”流光盈盈下拜。 我叹息着扶起她:“流光你要再和我这么一哭二叩的,我就只好把你调回大爷身边了。” 流光破涕而笑,胡乱拿袖子擦下眼泪,高高兴兴地说:“再也不会了。” ※※※三天时间转眼即至。 近午时分,西门岑夫妇、西门泠、西门风、西门岚便齐集沉雪阁。 时值午膳时分,我正在西门纳雪房内,张之栋传了膳食进来。 刚要动筷,几兄弟便齐齐求见。 我放下筷子,朝西门纳雪笑道:“原本还想安耽吃完这顿饭的,这下可好,热闹要开场了。” 西门纳雪头也不抬,冷冷说:“迟来早来都是要来。 大不了就多添了几双筷子。” 我闻言倒是有些诧异。 西门纳雪从不与人共膳,我是唯一的例外了,不曾想今天居然会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但我也只是惊讶了下,并不多说什么,只对张之栋略作示意,他便清楚明白我的意思,自会去安排妥当。 至于西门笑这三日依我命令来行止如常,招摇得穿堂入室。 但今天我却特意要他回避了,所以此刻他在自己房里候命。 不一会,流光引着几位主子们进来。 这几位或面色沉肃,或木无表情,独西门嘉未语先笑,娇媚的笑声让人骨子里一轻,酥麻麻的。 我暗赞,桃花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光这一串笑声便能叫人舍了命去。 “妹妹,怎么你来这么些天也不到姐姐这儿坐坐?” 我歉然答道:“非丁丁不愿来,实在是每次到二爷这都是来去匆匆,纳雪刚刚习惯身边有我,不能久离。”说着含羞带怯地朝迅速了瞟了眼西门纳雪。 西门纳雪的回应是替我挟筷菜。 这一幕让旁观众人纷纷跌落下巴。 人人都是知道西门纳雪的冷性子的,大概从没有想过西门纳雪也会有和常人一样的情趣。 “妹妹夫妻恩爱,羡煞旁人。”西门嘉笑得开怀,也不和我客气,不待我招呼便在我左手边坐下。 我和众人一一招呼,安排大家坐下。 原本按礼节西门岑应该坐到西门纳雪身边的,但我考虑到他的极限容忍度,不想在这时惹这魔星不开心,还是把西门岑一行人统统安排在下首坐下。 西门纳雪慢条斯理地吃着,并不因为众人进来便乱了进餐的节奏。 众人和他见礼他也只是微微颌首而已。 好在大家平素都习惯了他的冷遇,安之若素,反倒对他略显亲密的举止不太能接受。 西门岑伸筷挟起一箸火腿,赞道:“这火腿蒸得极是入味,混合了鹌鹑、王蛇、斑鸠的滋味,又吸收了清笋的清鲜,味道极佳。 平时从未见过厨房做这味菜,不知是哪位高手所做?” 我嫣然一笑,伸手指指身后侍立的流光:“便是我的侍女流光所做。” “哦?”西门岑不由精神一振,双目放光。 “流光姑娘师承哪位高人?”西门岑性喜美食,我也略有所知。 流光慌忙说道:“奴婢自幼即爱下厨,并无福拜得高人,只是自己时常瞎想罢了。” 西门嘉因笑道:“妹妹真是好眼光,又发现了一个得力之人。” 我淡淡笑道:“姐姐谬赞了。 这也多亏了流光心灵手巧,厨艺高超。 说到底,还是我的福气啊!” 西门岑朗声笑道:“那以后可要多多叨扰了。 这不仅是丁丁的福气,也是我们大伙儿的福气。” 流光手艺着实了得,几位来客吃得心花怒放,风卷残云般把几只碟子吃得干干净净,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西门泠也忍不住多添了一碗饭。 第60章 托流光的福,我和西门纳雪才能吃到一顿平心静气的饭。 酒足饭饱,便有人立时忍不住发飙了。 西门岚第一个开口问道:“怎么不见老十?” 西门纳雪冷冷道:“我让老十去做点事。 你有什么意见?” 西门岚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也不能直接指责西门纳雪,勉强道:“纳雪,丁丁可是承诺了今天给我们解释的。 当事人总该到场以做声明吧?” 我冷哼一声,心想西门岚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刚放下饭碗就来推我的墙了。 一扬眉,说道:“需要他出场的地方他自然会出场。 他现在也只是嫌犯,未必是真凶。” 西门风突然说话,声音阴恻恻地犹如小鬼在耳边吹气。 “未必是真凶,但也未必不是真凶。” 我叹了一口气,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移过,难过地说:“曾有位才子做诗有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每念及,便痛感世情淡漠,兄弟无伦,但总庆幸自己身边尽是爱护扶持之人。 不想今日这同根相煎之事竟在自己眼前重现,真是叹若何啊!”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皆默然。 西门岚挂不住脸,挺一挺背,大声说:“此言差矣!我等在此聚集,是信了世上公道,信了丁丁千金一诺。 小可虽然是一低贱婢女,可也不容西门笑置家法不顾,做此禽兽之事。” “说得甚好!不过九爷且先别忙着定罪,等我们把事情搞明白了任杀任剐随你。”我见他一口一个西门笑,只怕早已是认定了西门笑,哪怕我这儿真能搞出什么鉴定,只怕他也会不依不绕了。 西门岚还待争辩,西门纳雪和西门岑同时叱道:“闭嘴!”西门岚悻悻然地闭了嘴。 西门岑那一声喝不过是给我的一点面子;西门纳雪却是真的烦了。 我见到他不耐烦的神色便明白这家伙已经快到底线了。 我决定快刀斩乱麻,此事断断需要在他还好说话的时候彻底解决掉。 “张之栋!” 第六章(3) “张之栋——”我高喊。 “小姐,小人在。”张之栋应声而出。 “安排妥了吗?” “小姐请放心。”得到张之栋的肯定答复后,我放下心头大石。 在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后,我嘴角含笑,手指轻抚茶盏。 白玉羊胎茶盏中银针根根直立,在清水中载浮载沉,透绿的茶水映在白透的薄胎壁上,宛若临波而舞,煞是好看。 众人见我只是把玩茶器,半天不作一声,都不知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老成持重者如西门岑也跟着欣赏起屋内的摆设,仿佛对身边的几个瓷瓶摆设大感兴趣。 而做不到口观鼻、鼻观心的人随着静默时间的延长益显焦躁。 最先沉不住气的便是西门岚了。 我对他颇感失望,身为北六省的武林盟主,他的气度并不足以镇服同道,能有如今这般声名,西门家族的金字招牌助益良多。 “丁丁,你玩的什么把戏?”西门岚怪声怪气的叫道,并不因为我的身份而给我面子。 我不以为杵,和这些人斗心眼,玩心理战术,看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很显然,在这一局,西门岚明显功力不逮。 我并不作答,轻轻吹开飘浮的细沫,啜饮一口甘香的清茶,眼角瞟到西门纳雪微微浮动的眼神,朝他几不可察的略一点头。 西门风嗡声嗡气地开口说:“期限已到,没有证据我便要拿下西门笑!” 我绽开了笑颜,那一脸太过灿烂的笑容顿时成功让西门风噤声。 流光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轻声嘀咕:“十爷已经带到。” “那就带上来吧!“淡淡地说。 西门笑神清气爽地大踏步进来。 他并不理其他人,只是朝我和纳雪各打了个招呼,便安静地远远坐下。 我笑着说:“老十,你一直没有机会自辩,现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自个儿和大家说吧!” 西门笑轻轻应了声是。 短短的三日,让这个少年沉稳了不少,眸中染上了一层忧郁。 “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 三日前我有些事不太痛快,就想着喝点酒解解闷气。 谁曾想,不知不觉间竟喝下了两坛,然后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西门笑一口气说完,果然简洁明了。 “哼,你醉是醉了,做禽兽的本能还是有的。”西门岚说话刻薄,语气尖酸。 我听得频频皱眉,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西门岚对西门笑的针对实在是太扎眼了。 西门笑并不动怒,他自三日前那次失态痛哭后,便不再象以前那样喜怒形之于色,这或许便是所谓的成熟吧,但成熟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九,那你不妨来试试,灌你两坛酒后你还能不能禽兽?”西门笑言辞也犀利了不少。 西门岚一时无言,谁都知道他酒量不行,喝一小瓶便要挂了。 西门风却蓦然插话:“老十,你的酒量我们可是都知道的。 当年你和三哥拼酒,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也喝掉了两坛‘醉八仙’,虽然歪歪斜斜的,可当时也没倒下。 如今你武功大进,两坛酒就能让你醉倒,你蒙谁呢?” “醉八仙是什么酒?”我轻声问张之栋。 “回小姐,‘醉八仙’可是八爷的招牌酒之一,寻常人喝个几杯便会摇摇晃晃的,因而名为‘醉八仙’。 十爷能喝两坛,这酒量已经是海量中的海量了。” 原来如此,这倒有些棘手,我未曾料到西门笑竟然这么能喝。 这事西门纳雪明明知道居然没有告诉我,我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却悠然自得的品茗,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敢保证他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西门岚顿时来了劲,叫道:“不错,普通两坛酒怎么可能让你醉倒?” 西门风阴气森森地说:“除非你喝的是‘笑春风’。” 西门嘉自进门后除了开头说了几句玩笑话后便一直不声不响的,此刻终于打破沉默。 “老十,七姐一直是信你的。 你老老实实跟七姐说,你是喝了‘笑春风’吗?” 西门笑沉默。 西门岚步步进逼:“老十,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认。” 可怜的孩子,说是与否都让他被动,这两难的选择真是考验人性啊!我正要援手,却听到西门纳雪优雅的声音响起:“他是喝了‘笑春风’!” 西门笑身子一颤,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光彩,如流星般划过。 他恐怕没有想到西门纳雪会在要紧关头挺他。 我能感觉到流浪的宠物被主人恩召的涕零。 西门风紧紧盯着西门笑:“‘笑春风’是贡酒,每年是限量生产,除了进贡的只有老八手上有几坛,你的‘笑春风’是从哪儿来的?” 西门岚一扬眉:“那简单,不是老八送他的就是他偷老八的。” “偷?有这么容易吗?这几坛酒老八当命一样藏着,能偷的话,你们早就偷来喝了。”西门风冷笑不已。 这句话一出,魔咒终于打破。 脑中一直苦思不得的空白处被这条天地线刹时贯通。 眼前这些人一搭一唱的,分明就是想要西门笑亲口扯进西门觞来。 “笑春风”啊“笑春风”,我怎么会忘记这酒有多珍贵,能保得住这酒的人岂能是泛泛之辈。 天杀的西门纳雪一开始就存心误导我,让我误以为西门觞的失踪是被迫,若他真的这么废柴,他岂能如此嚣张地活在这个世上? 哼,西门纳雪你以为可以玩转天下人,竟然连我也敢一起耍。 这笔债我若不和你算清,我就不是丁丁了。 既然要玩,那大家就一起玩好了。 “诸位且不要着急!先听我一言。”我笑眯眯地说。 “这酒是八爷送的还是老十去偷的,得等八爷现身和老十当场对质,我们才能判断。” 西门岚怫然不悦:“丁丁,你这分明是袒护。 老八那牛脾气谁能逼他?” “哦,你们也觉得八爷是逼不得的?” 西门岑叹口气,其余人皆是面面相觑,看来这个西门觞真的让他们很头疼。 一片静谥中,西门泠终于开了尊口:“老八的脾气没人吃得消。” 西门嘉含笑道:“当年皇帝无意中尝到了他的‘笑春风’,大为赞叹,让他每年进贡百坛好酒。 他竟然答复说好酒岂能牛饮,一年只肯酿造六坛。 皇帝震怒,他竟然拂袖而去,连一坛都欠奉了。 多亏二哥、三哥大力斡旋,这事才算没闹大,不过每年进贡数真的就是六坛了。” 西门岑苦笑道:“老八这个臭脾气,还真是惹了不少事。”说着脸一板,“老十你竟然就这么喝了两坛‘笑春风’,确实罪该万死。” 我这下是深刻理解了“笑春风”的珍贵性了,皇帝一年也不过只能得到六坛,能流传于世的几可称为绝世珍品了。 不禁同情地望向西门笑,这小子一人独占两坛,难怪要惹怒众人了。 “那大家的意思很明确了,是八爷主动将酒送给老十。”我故意顿了顿,“老十自然见猎心喜,一顿狂饮之下终至烂醉如泥。” 我站起来,指着西门笑,大声说:“你告诉大家,那晚西门觞在不在?” 第61章 西门笑很茫然,他不能理解我怎么说变就变了,完全不按照事先套好的招式出招。 张之栋轻推他一把,眼含警告。 西门笑一咬牙,顺着我的语气说:“不错,老八带酒来与我共饮,我醉倒在地时,他仍然还在。” 我满意地笑了:“很显然,老十并没有杀人,至于后面的事情怎么会发生的,你们应该去找西门觞问清楚。” 西门岚抓着杆子就势而上:“老十,那你是指证老八杀人了?” 西门笑身子微颤。 张之栋在他耳边淡淡提醒:“十爷,您可要想好了才答。 小姐可等着您呢!” 西门笑猛然抬头望向我,我朝他嫣然一笑。 他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八,但是我敢保证他的神志比我清醒,我醉的时候他还在喝。” 这话虽然不是直接指控,却也坐实了西门觞洗不清的嫌疑。 西门岚似乎害怕谁会突然翻案似的,急急地朝西门纳雪和西门岑一抱拳:“纳雪、二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老八的嫌疑不比老十小,请允许出动天心阁铁卫,协助捉拿老八。” 天心阁铁卫,祁风堡最精锐的护卫队,是老三西门烈一手调教的武艺精绝的铁卫,曾以家卫身份跟着西门烈在西北战场杀人无数。 这支队伍调回堡后,只受西门家族两位家主的共同节制。 只有两位家主的意见一致,共同签署调令,天心阁铁卫才会出动。 要出动天心阁铁卫来捉拿西门觞,可见西门岚对西门觞的忌惮。 我无声而笑,心中暗自得意。 世事总不能尽如你们意,若任得你们搓圆搓扁,我还有什么分量可言? 西门纳雪竟然破天荒地笑意绽现,虽然很浅,但绝对比以往所见到的要来得明显。 西门岑沉下脸道:“老九,你太急躁了。 这几年你武功是大进了,可涵养却反而退步了。”西门岚讪讪地阴沉了脸不做声。 西门嘉银铃般的笑声把满室阴云一挥而散:“妹妹心中有什么打算,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 一场游戏 我却不接话。 “姐姐,喝茶喝茶。”我殷勤奉茶,举杯道:“这可是今年新出的银针,快马刚刚送到的。 好茶啊!” 端起茶走到西门纳雪身边,亲手为他倒上一杯。 他突然伸手用力圈住我腰,我站不稳,掉入他怀里。 冰凉的气息在我耳边:“玩够了没?” 我眼珠滴溜溜一转,一刹那间已在西门纳雪怀中把所有人的神情看了个遍。 西门岑和西门嘉含笑而视,西门泠木然的神情有了丝裂缝,西门风和西门岚却益显阴沉。 唯有西门笑最怪异,他的表情中竟然让我看出了无力的悲色。 抬头迎上了西门纳雪淡得近乎透澈的目光,我心思一转,放软了身子,伸手亲热地圈住了他的脖子,长袖抖开,正好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轻轻探过头去,我的唇与他的耳廓一线之遥:“是你先玩火的。” “我这是在帮你。” “哼,若这是帮我,那还是不帮我为妙!” “你别玩过头了。”他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寒,“别忘了某个灵魂在等你。” 我浑身一激灵,长长的指甲死死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愤恨和悲凉狠狠啃啮着我的心。 低声笑起来,声音渐渐大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欢畅得大笑,就好像西门纳雪刚刚和我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腰一折,手在桌边一按,借力站了起来,离开他的怀抱前,我笑着道:“如你所愿!”笑声中的沧海桑田除了我自己谁也听不懂。 流光从院中穿过,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夫人,八爷来了!” “来得好!请他进来!”我精神一振。 “老八来了?”西门岚愕然。 “哼!”西门风阴阴冷哼。 “来不得吗?”西门觞傲然而立。 “你来得正好,也省得家主下令捉拿你。”西门岚连声嘿嘿冷笑。 西门觞嗤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做家主?” 西门岚大怒,用力一拍桌子,茶盏猛然跳起。 “住手!”我森然扫视众人,怒而喝道:“这里毕竟是沉雪阁,在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这般嚣张。” 西门纳雪冷冷地道:“老九,我一直不和你计较,你也不要太放肆了。” 西门岚见苗头不对,立即转了脸色:“是我不好,一时激愤,惊了夫人。” 我听他连称呼也变了,暗道此人果真不要脸。 西门岑沉着脸道:“老九,此间事毕后,你自己去刑堂领家法二十,以儆效由。” 西门岚不太服气地哼了一声,却在触到西门岑冷厉的视线后迅速而干脆地应道:“是!” 西门觞高傲地抬头,语气充满不屑:“一群戏子!” 我忍俊不禁,说得真是太妙了。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在自以为精湛地演着大戏,包括我自己,虚假地让人想吐,却不得不继续虚伪下去。 如今却叫人一针见血地一举刺破,怎不叫人快哉?笑声在一片静寂中特别的清晰和突兀,数道不满的视线狠狠扎向我。 我无视于不满的视线,笑盈盈地问:“八爷,来意如何?” “特来说明情况。”他抱胸而立,棱角分明的面孔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有如发光的宝石,本不甚出色的容貌牢牢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八,你想说什么?”西门泠极难得的开口。 “你们猜得没有错,酒是我拿去的给老十喝的。 我是亲眼见到他倒地不起的。 我自己酿的酒我最清楚,以老十那种喝法,还能做什么那才是笑话。” “那你就是来为老十洗清嫌疑了?”西门岑悠然问。 “男子汉敢做敢当,不是他杀的人就不是他杀的。” 我忍不住笑道:“八爷竟是这般大公无私,为洗清十爷的嫌疑,不惜自己挺身而代。” 他夷鄙地冷笑:“我才没有那么好心。 老实话,这事出了以后,我也想过让老十有嘴说不清,所以才会避而不见。”他不带感情的说话方式,完全不考虑会不会伤了西门笑。 我偷偷打量西门笑,却发觉他听了这话后反似松了一口气,就像一块在他心里压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而西门纳雪神情冰冷,眼神微微浮动,在我看他的同时,他也望向我。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那个眼神名叫邪恶。 西门嘉叹道:“老八,你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西门觞冷冷说道:“七姐,你的反话我不爱听。”他挑衅地望向西门笑:“老十,我很想你死,所以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救你。” 西门笑淡淡笑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感激你的。” 西门觞居然郑重地点点头:“那就好。” 西门岚掩不住眼中的雀跃:“老八,既然你要清高,排除了老十的嫌疑,那这事和你可就脱不了关系了!” 西门觞瞅也不瞅他一眼:“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西门岚涨红了脸,眼见得要发怒,却被西门风一扯,愣了下后深吸口气咽下了这口乌气。 “我不和你这种将死之人计较。” 西门觞“蹬蹬”走到西门纳雪身边,冷然道:“你娶了房好媳妇啊!” 西门纳雪怡然展眉:“是我亲自挑的,自然不会差。” “如果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 西门纳雪淡淡地道:“我没有理由不信。” 排山倒海地失望差点要压倒西门觞。 他失了神般地喃喃自语:“没有理由?只是没有理由?” 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理由不信”,因为一句没有理由,信任便被踩在足底践踏。 他可以对皇帝傲然说不,却没法面对西门纳雪的不信任。 西门纳雪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感情,秋叶在霜雪中瑟落。 “与其问我相不相信,不如问丁丁相不相信,她才是将决定你生死的人。 西门觞灰心地闭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不见了刚刚的沮丧。 他如刀剑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无形的杀气,我几乎能感觉到杀气割裂我肌肤的痛楚。 西门觞冷笑数声,大声道:“不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人不是我杀的。”拢起了拳,他沉声喝道:“你们若一定容不得我,那就过来拼个你死我活!” 西门岑一摊手:“老八,你得拿出证据来,空口无凭啊!” “证据?”西门觞放声大笑,“你们这帮龟孙子,府中护卫全由你们调配。 除非我能瞬间转移,否则我的行踪怎么能逃过你们的追踪?想要杀我,明刀明枪地来啊,背后放冷箭的算什么男人?” 我暗暗点头。 说得好啊,现在来要证据,分明就是笃定了西门觞拿不出人证物证来。 冷眼旁观到现在,竟然发现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让西门觞死,连西门觞唯一愿意叫一声七姐的西门嘉也无意伸手挽救他。 甚至连西门纳雪似乎也是一副随时可以舍弃他的样子。 我不禁要摇头,一个人要混成这样,做人真不是普通的失败。 “这就要怪你自己了,你还是多多自我反省!”西门岑蓦得把脸一沉,雍容的神色有丝扭曲,竟然显出了残忍。 第62章 “你还不束手就缚,非要我们出手吗?” “来吧!”西门觞不羁地叫,“你们休想我坐以待毙!” “咯咯,咯——”西门岑全身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爆豆似的声音,面上杀气一闪而过。 好戏要开场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非常乐意看他们自相残杀,最好西门觞杀光他们,最后两败俱伤,一起堕入十八层地狱,受那永无尽头的焚心之痛。 可惜我没有办法忽略西门纳雪眼中的警告。 “住手!”我高声叫。 “出了我的院子,我管你们是绝杀、刺杀还是奸杀!在这里,你们便都要听我的,谁敢动手试试?” 一瞬间,我全身上下散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势,这是继承自凤菲菲的镇压全场的台柱功底。 只要有我在,我便是永远的中心。 “好,看在丁丁的面子上,老八,出去打过。”西门岚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 “整天要打要杀的,你们的目的究竟是要杀八爷还是想找出真凶?”我板起眼,狠狠训道。 众人顿感尴尬,西门嘉替一干人回答:“丁丁说哪里话,自然是要找出真凶了!” “既然是要找真凶,那打什么?这事是交给我来处理的,我可没说过八爷便是凶手。 二爷你问过我了吗?”我环视全屋的人,冷冷问道:“你们问过我了吗?” 西门岑窒了窒,面上笼了一层寒霜:“请问丁丁夫人,谁是杀人真凶?” “别心急啊,二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调侃着,轻松的语调宣示着十足的信心。 西门嘉皱皱眉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好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 “再我说出真凶前,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吧!” “幼稚!”西门风不屑地冷哼。 “可恰恰就是这个你认为很幼稚的游戏可以揪出凶手哦!” 闻听此言,就连西门泠也耸然动容。 “你真的有把握?若无把握,不可轻试!”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心中明白他是为了我好。 但我已经跳进了这个沸腾的油锅,再也没了退路。 “怎么?你们有没有兴趣来玩玩?真凶也许就在我们之中。”我盈盈而笑,心中痛快无比。 玩,恐怕会玩出祸水来;不玩,无异于承认自己就是真凶。 这就是我给他们出的选择题,不,应该说是没有选择的单选题。 “诸位可有胆量试试?” 西门嘉苦笑道:“妹妹,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呢!” “姐姐,做妹妹的逼谁也不能逼你啊!”我亲热地揽住她的腰,爱娇地把头搁在她肩上。 “这里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姐姐你啊!” 我伸指点数,指指我,再指指西门嘉,“我俩是女人,自然干不了奸污的事。 剩下的可都是大老爷们,谁都有嫌疑。 至于人证,彼此都很熟,作的证词自然难免会受些干扰。” “那依丁丁的意思呢?”西门岑手抚下巴,沉吟道。 “为了保证绝对的公平,我们就让死者亲自来指证凶手。”我神秘兮兮地说。 众人倒吸口冷气:“招鬼?” “是啊,就是招鬼。”我笑眯眯地说,“你们怕什么?你们不是都装过鬼的吗?” 西门嘉犹豫地看看四周,小小声地道:“没事你招那些东西做什么,要真缠上了怎么办?” 我失笑:“姐姐,她不会缠我的,我帮她找凶手,她只会感激我。”眼光扫过眼前这群男人,不无鄙夷地道:“会害怕的也只有杀人的那位了。” 西门岑悠然道:“既然丁丁认为这个法子一定能让真凶现身,我没有意见。” “你们呢?” “既然能找出真凶,我何乐而不为?”西门风阴阴地表态。 西门岚犹豫下也道:“二哥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其余如西门泠、西门笑、西门觞之流自然更是无异议了。 ※※※天心阁的正厅。 辽阔的似无边无际的厅内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我要求集合全堡男人一起来参与这个游戏,而西门岚却认为我的要求不近情理。 我只问西门纳雪一句话:“堡里的仆人是不是男人?”西门纳雪二话不说就准了我的要求。 此刻,堡内所有的工作岗位都由女人坚守,而男人们已经一个不少地站到了厅里。 张之栋上前报告:“小姐,堡内所有男丁共计八千三百十六人,除去各种有正当理由且查有实据的三十二人,其余八千二百八十四名已全部集结在此。” 厅下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身影。 “很好。”我站到正中,在万千注目的眼光中,开始了来到西门家族后最盛大的讲话。 激扬的情绪昂扬满怀,历史将从此刻起逐步开始按我的方式书写。 “各位兄弟们,今天把大家集合起来,是为了一个屈死的姑娘。 小可姑娘惨遭歹人蹂躏、杀害,身为祁风堡主母,我绝不容许堡内发生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凡一天在我西门家族者,便一天受到家族庇护,无分贵贱,只在于这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性命。 在我的心目中,你们的性命和我的性命一样重要。” 西门嘉在我说完了后又一字不漏地重复一次,清脆的声音蕴含着精纯的内力传遍每一寸角落。 这么大的屋子,我一个没武功的人怎么也不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这时代也没有个扩音喇叭的。 如果没有人帮忙传达我的精神,那大部分来参加会议的人都要白忙活了,因为他们将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明显见到厅里一阵骚动,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显然开场白的效果很不错。 “这一次,我们不听大家的自辩,而是会请出惨死的鬼魂,让她自己为自己报仇,亲手指出自己的仇人是谁。” 台下的骚动更大了,在这个时代,不敬畏鬼神者,稀矣!我以鬼神为由头,应该可以震慑那些心中有鬼的家伙。 “为了保证公平,只要是男的,不论是主是仆,一视同仁,一起接受考验。”我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诸位都是知道纳雪大爷的本事的,大爷是懂法术的,可以上通神灵,下通妖鬼。 所以我请了大爷帮忙,把那位含冤而死的姑娘请到了这儿。 诸位不必害怕,小可姑娘生前和你们都是认得的,不会伤害你们。 她只想揪出那位伤害她的恶魔而已。” 厅内一阵阴风吹过,吹得所有的人顿时鸡皮粒粒,脖颈处凉凉得。 西门纳雪的灵异能力是众所皆知的,也因为如此,大家一直很惧怕于接近西门纳雪。 但世事往往也是这样,越是害怕越不愿接近,越是不愿接近,便越是无法抑止恐惧感。 西门纳雪在大家的心目中,实实在在是一个迹近于巫的存在。 “你们进门时都喝过一碗水对不对?”我扬高眉稍,不意外地看到众人纷纷点头。 “这碗水已经由大爷作了法术,附了咒语,能和小可姑娘的灵魂感应。 一会儿请大家依次进入偏厅左手的小屋,伸手放入桌前供着的皮囊内。 如果你就是杀人凶手,小可姑娘就会发出哭声,通知我们。 如果不出声,那么恭喜你,你是清白的,什么事也没有了。 为了保证不会遗漏,你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个号牌,出屋后交给张总管验过以后就可以回去了。” 话说到这里,读者们自然是很清楚了,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心理游戏,赌的就是一个心理素质。 不过我能如此有恃无恐地原因也在于西门纳雪,没有他的灵异能力作保证,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我伸手一指偏厅,激情昂扬地道:“各位兄弟们,去证明你们的清白,为小可姑娘雪恨吧!” 西门岑当先立起,他从容不迫地道:“既然我是代家主,理应第一个。”说着一马当先,径自进了偏厅。 一帮男人如梦初醒,纷纷抢上跟进。 我朝张之栋使个眼色,他会意,飘身跟在西门岑身边。 西门岚跺跺足,恨恨瞪了我一眼,也跟着西门风等人去了。 我握紧了拳,指甲狠狠掐住掌心。 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我,我已经跨出了第一步,就没人可以阻挡我继续前进。 我绝不可以跌倒,因为再不会有人来扶我一把。 另一边,西门嘉担心地问西门纳雪:“你真觉得这样子便能找出凶手了吗?我总是觉得太过儿戏了些。” 西门纳雪神色倦怠:“你们亲自测试了又测试的人,总该对她有些信心。” 西门嘉怔了怔:“说得也是。” 我把西门纳雪交待给了西门嘉后,自己也赶紧闪人,避到小屋后的一间屋子。 按照我的计划,绝大多数人走过场后就将沿侧厅后的小门离开,唯有与案件有关的人才会被单独请到我所在的小屋和我见面。 我很期待,谁将会是第一个? 好大的鱼 半炷香后,我所在小屋的门被推开了。 张之栋含笑探头进来道:“小姐算无遗策,第一个猎物上钩了。” “哦?那还不赶快请他进来,我也好开张啊!”我绽开一脸笑容。 无论是谁被送进来我都不会意外,但西门岚居然是第一个确实让我非常意外。 西门岚用一种很张扬地方式走进来,喊道:“张总管说你请我过来有要事相商,有什么事快说吧!” 第63章 走到我身边,大摇大摆地坐下:“莫不是找不到凶手,要我帮忙?”说罢,得意大笑。 我还记得初见西门岚时,这人给人的印象便是忠厚大度,颇有北六省武林盟主的气度。 只是接触越久,便越发现此人心眼狭小、睚龇必报。 心眼虽多,城府却不够深。 越是想伪装成羊,却越是露出狼的獠牙。 我静静凝视着西门岚,轻轻吐出口气:“九爷,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西门岚脸皮僵了僵:“有什么好失望的?” 我扁扁嘴:“我的九大爷,这个游戏我原本只是想给大家找个台阶下,保了老八一条性命,实不指望你们这些大鱼会上当。 可你居然那么快地就露馅了,岂能不叫我失望?” “你别胡说。 什么露不露馅的,我是清清白白的。”西门岚满脸不悦:“刚刚我已经测试过了,可没有哪只鬼在叫!” “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 你我皆心知肚明,我会请你过来自然有我的道理。” 西门岚重重一拍桌子,愤而站起,厉声道:“丁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否则休怪我对你无理!” “何必动气?”我轻瞟一眼他拍在桌上的手,越发笑得灿烂。 精明如我,岂会看不出他的色厉内荏? 他被我笑得高深莫测,惊疑不定,拿双眸子狠狠瞪着我。 我突然收了笑,沉下声音:“九爷,请把手伸出来。” 西门岚颇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伸出双手。 我啧啧赞道:“九爷的手虽然是练武的原因,起了些茧子。 可是修长圆润,保养得宜,一看就是富贵中人。” “废话少说!” “只可惜九爷你做贼心虚,这么漂亮的手竟然不敢伸进袋里。” “你胡说八道!”他面上并不动声色,可眼神中却浮动着一线惶惑。 我早说了他是不适合骗人的。 须知骗人先要骗己,他连他自己都骗不倒,又如何能将别人骗倒? “九爷,这你还猜不透?袋子里抹了一种特别的白粉,一旦沾上三个时辰之内不会掉色。 你的手一伸进去,或多或少总要沾上些的。 你自己看你的手上有没有?”我冷笑,心底暗骂这个不开窍的家伙。 若是他敢把手伸这么一伸,张之栋便有天大神通,也验不出他来。 “难怪你要验牌子。”他恍然大悟,神色顿时狼狈不堪。 “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你全是骗人的。” “不错,我是骗人,那又怎么样?”我逼向他,“我真不知该说你精明过头还是笨得可以,纳雪身子刚刚见点起色,他怎可能吃得消完成这么复杂的法术?” “是我太笨,你搬出纳雪来,我便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其实见到纳雪这般活蹦乱跳的我就应该觉察出事有蹊跷。”他的眼中满是懊恼。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只是真想不到,会钓到你。 说实在的,九爷你的脑子比起上面几位兄长来说真是差得远了。” “八十老娘,倒崩孩儿。 我认栽!”他一惊过后,反倒冷静下来,倒也有些北六省武林盟主的架势。 “九爷,栽在我手底下你也没什么好怨的。”我淡淡道。 “你自缚吧!” “哈哈哈——”他一阵狞笑,“你以为我会束手就缚?”身子一闪,如鬼魅般闪到我眼前,也不见他怎么作势,我已经落到了他手里。 西门岚的武功倒真不是盖的,手底下还真是挺不赖。 “怎么,想绑架我?”我并不惊慌,淡淡地道。 “正是。”西门岚倒是一点不迟疑。 “绑我可没用,要不然我也不会单身一人坐这儿等你绑了做人质。” “有你在手,不怕纳雪和老二不放我走。”西门岚不以为然,冷声嗤道。 我知道西门岚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西门觞和西门笑绝对不会放过他,而他得罪了西门纳雪,更是不能被西门纳雪逮住任何一个机会,否则下场便只有可悲一个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老八和老十?”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就是没想通西门岚要杀他们的理由。 “我要杀吗?哈——哈哈——哈哈哈!”西门岚纵声长笑,好象听到了什么大笑话般。 我由得他去笑,好整以暇地抖抖长袖整理下饰物,静静等他笑够。 “丁丁,你听仔细了,真正要杀他们的是老二。”他诡谲地笑着。 “西门岑?”这下我真的愣住了,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太劲爆,我一时间被震得茫茫然。 见了我的脸色,西门岚愉悦之极,“丁丁你聪明一世,居然也有你想不到的事?”目中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得意。 我迅速收拾心思,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嘴上却故作不信:“西门岑有什么理由要杀西门觞和西门笑?”脑中一团乱麻中似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却一时还理不清楚。 “错,大错特错。 老二要除的一直都只是老八而已,老十只是个不幸的垫背家伙。” “西门觞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西门岑一定要出手对付他?”我屏住呼吸,我知道这一定就是这团乱麻中的关键。 “哈哈,放心,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西门岚眉眼耸动,笑得极其古怪。 笑声曳然而止,西门岚用力一推,把我推得往前踉跄几步。 “把门打开慢慢往前走。 乖乖地,别想耍花招,否则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我慢慢伸手握住门环,西门岚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我的动作。 我直视着门扇,用我最最娇美的声音一字字清晰地问道:“九爷,你说这世上我最最恨的人是谁?” 西门岚呼吸一紧,他沉默半晌方道:“你最恨的是我西门氏。” “你说得不错。”我轻叹道,这椎心刺骨的痛从没有一时一刻能让我稍忘。 “你西门氏做事不择手段,我一生尽毁于你等之手,我不该恨吗?” 西门岚怪笑几声:“我知你恨极,早在温如言死的那一天,我看到你那种空洞绝望的神情,就已经明白你万无可能宽恕我们。 只有老二那种从来不懂感情为何物的冰块心肝才会那么天真,以为你会是他的同类,将来会是西门岑第二。 他根本不懂,就算你真的融进了西门家族,你放过的也只是西门家族,而绝不是我们。 “你以为他真不明白?” 西门岚按在我背上的手一紧。 以西门岑的心机深沉,算无遗策,会不明白吗? “西门岑他要的便是我为你西门家族尽心尽力,至于其间谁会被牺牲,那不过是小节罢了。”我从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了然当日西门岑对我说的那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可以让西门岑下令放你出堡。 只是你要想明白了,当你身上再无西门九爷的光环时,你的朋友便随时可能变成你的仇敌,这世上再无一人是你可以相信的。 知道太多西门家族秘密的你将食不安宁,寝不安枕,无日无夜地陷在被追杀的恐惧中。” “你究竟想说什么?”西门岚的声音中透露出绝望的气息,只因他知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真实得无可置疑。 “我要西门风死!”我一字字,仿佛便似从胸口间迸出来。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声尖啸。 就是那摧人心肝的一啸,生生扭转了我此后的命运。 “你想杀西门风?”他惊喘,“西门风岂是说杀就能杀的人物?” 我猛然回头,散发出无以匹敌的气势,再不复那个一直隐忍退让的丁丁。 我从他蓦然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杀气如出鞘的剑般锋锐不可挡。 “不错。 他的武功高强无人可敌,可是我不信他绝没有一丝弱点。 我可以等,慢慢等,只要让我等到,那就是他的死期!”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西门岚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我只是要告诉你,为了要杀西门风,我不惜放过你。”我斜斜瞥他,“只要你点下头,你便依然还是西门家族受人尊敬的九爷,北六省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你依然可以穿金着银,享尽荣华,而不用餐风露宿,像只野狗般亡命天涯。” 西门岚眼神闪烁,似在考量我语中的真假,但按在我背后的手却慢慢垂下。 “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做我的狗!”我冰冷的吐出毫不留情的字眼。 西门岚勃然大怒,身上突然传出细密不绝的骨节咯咯响声,右手举起。 我迫视着他:“做我的狗总比做丧家之犬强得多了。”离开了西门家族,只怕就是想做条野狗也是奢望。 我没说出口的话,西门岚自然完全了解。 他举在半空的右手顿时僵住。 我身子略侧下了,便离开了西门岚的掌握,悠然走到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良禽择木而栖,九爷难道没听过这句话?难道你甘心永远被西门风压在头上?” “我——” 我冷冷喝道:“西门岚,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跟着我,他也许是死,但不跟着我,他就死定了。 在这一刹那间,我相信他脑中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门环再次被叩响。 这慢悠悠的三声对西门岚来说无异于催命的丧钟,我的手已经伸向门环,何去何从,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第64章 “我答应你。”他再不犹豫。 我慢慢笑开:“合作愉快”。 西门岚苦笑着道:“我是疯了才会惹上你。” 门环又响三下。 我扬声叫道:“之栋,进来。” 张之栋步入屋内,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西门岚服服贴贴地站在我身后,就好象没有看到西门岚似的,微笑对我道:“小姐,又钓上一条大鱼。” “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啊?”我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为了这事我操心了三天,连觉也没睡好,到了现在整副骨架都象要散了似的。 张之栋仿佛现在才看到西门岚似的,望着西门岚道:“九爷一定猜得到。” 西门岚毫不动容:“那定是西门英这条老狗了!” “正是!九爷猜得一点也不错!”张之栋捬掌大笑。 “原来是那棵风往哪边吹就倒向哪边的墙头草啊!”我也笑了。 西门岚也笑了起来:“丁丁,今天这事总要有个了结。” 我眼睛一转:“不错!” 西门岚接着道:“这个人要有钱。” 我忍住笑,道:“不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钱就不能买通别人替他隐瞒。” “这人也要有点地位。” 连张之栋也忍不住笑起来:“不错,不然哪来的机会污陷主子。” “这人还要很色!” 张之栋哈哈大笑:“正是正是,不色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 西门岚忠厚朴实的脸上浮起了世上最最奸滑的笑意:“西门英岂不是正正有钱有点地位还很色的那种人?” 三人相视而笑。 ※※※西门英惊疑不定地一步跨进门来,一进门就看到两张笑得过分灿烂的面容。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强笑着问张之栋:“张总管,夫人和九爷这是怎么了?” 西门岚脸一沉:“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张之栋在他身后轻轻一推,西门英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倒,门在后面嚓地锁了。 我只是笑眯眯地一边旁观,西门岚一把拽过他来,假惺惺笑道:“英叔啊,您在西门家族也待了有几十年了吧?” 西门英战战兢兢地回道:“回九爷,小的六岁入堡,据今已经足足四十年了。” “是啊,好久了。 英叔可是看着我们兄弟十人长大的。”西门岚笑得别有深意,“英叔对西门家族的忠诚真是没得说。” “九爷,别的不敢说,但要说起对西门一族的忠诚,小的自问天日可表。”西门英信誓旦旦。 西门岚很有耐心地看着西门英表演完,然后道:“英叔,您对西门家族的忠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因此——”,他拍拍西门英肩,开怀地笑,“英叔一定不会介意再为西门家族尽一次忠的!”说着出手如电,不待西门英有所反应,已经拿住了西门英的五道大穴。 西门英惊惶失措,抖着声问道:“九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是给你尽忠的机会。”西门岚亲热地拍拍他的老脸。 西门英惊惶过后,反倒冷静下来:“九爷,您别开玩笑了,小的就是您身边的一条狗,您指哪小的就咬哪,只要您开口就是。” 西门岚双手抱胸,一脚轻踢,把西门英踢到地上横躺着。 他凑过脸去,冷冷道:“今儿个我们主仆二人双双落进了丁丁的陷阱。 英叔,你一向忠字当头,你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西门英倒抽口冷气,但面上却仍颇为镇定:“九爷,我可是您船上的人,从来您让我做的事我可都没有打过一点折扣。” 西门岚叹口气道:“英叔,我也舍不得你。 只可惜,这次你不死的话,我便要死了。” 西门英顿时明白西门岚这边是没希望了,立即把哀求的目光转向我:“夫人!” 我背过身去:“英叔,你安心去吧,我会优恤你家人。” 西门英如被踩住了尾巴的猫般惨叫,其声真如夜枭般尖锐刺耳:“好——好——你们真好!” 西门岚立即出手封了他的哑穴。 我淡淡的道:“够果决,够无耻!” 西门岚嘿嘿一笑,得意道:“彼此彼此!” 我负手向窗,谁也看不到我眼中的黯然,冰冰冷冷地道:“他这样子还算精神,你能担保不出问题?” 西门岚嘿嘿笑道:“我是顾忌着你怕,既然你亦有此心——” 如电出手,伸左手一捏西门英下巴,西门英不由自主地吐出舌。 西门岚手一扭,颌骨便脱了。 两手用力一合,半截舌头生生断地,喷出一股血箭。 西门岚身子及时一扭,闪开血箭,双手飞快一推一合,下巴又完整如初了。 “如何?这便像他自己咬舌自尽一般,天衣无缝。”西门岚得意的打量着我,眼神中隐隐有着恶魔般的笑意。 我昂起头,镇定如恒,声音冷漠得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做得好!” 西门岚若有所思:“丁丁,你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我抬起脸,一脸纯洁如水的表情:“九爷,您这是在夸我?” 嫁祸 天心阁大厅。 所有人都已经依次通过考验,列队在大厅中等待最后的答案。 西门纳雪和西门岑分坐在大厅上首位,西门风如影子般站在西门岑身后。 西门泠和西门嘉坐在下首,西门笑自然是守着他的主子,西门觞却离众人远远地站在一角,一身黑衣,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厅里可怕地沉默着,空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的火花,气氛压抑得便是呼吸得重些也足以让人为之侧目。 牛油般的巨烛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照得通透光亮,一如白昼。 北方的初秋已是寒意袭人,可大厅中的许多人额角却滴下了豆大的汗粒。 当我和西门岚一步步走进大厅,所有人一刹那间都睁大了眼,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弥漫在初秋清寒的空气中。 我知道我轻浅的脚步声在这些等待的人们心中无异于刑鼓的杀伐声。 鼓停,便是血溅四方。 “把凶手带上来!”我微笑着道,视线却直直地望着西门岑。 自我进来以后,西门岑一直微微闭目靠在椅上养神,此刻终于缓缓张开了双眼。 他的眼眸深墨,完全没有一丝波纹。 西门岚拍两下手,张之栋便拖了一人走进厅来。 那人满头长发披下,鲜血自嘴角溢流,浸透了身上的青布衣衫,在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西门嘉吃了一惊:“这个血糊拉茬的人是谁?” 我淡淡地道:“这儿少了谁,那便是谁了。” 饶是西门岑镇定功夫了得,此时也不禁变了脸。 “你说的可是西门英?” “不错!”西门岚上前一把拂开血人披面的长发,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昏迷不醒的西门英。 连西门泠也有些耸然动容,失声道:“他可是祁风堡的三代老人了!” 西门岑收起了一贯的雍容神色,肃容道:“丁丁,英叔是我祈风堡大管家,资历比谁都老,没有证据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办了他。” 我冷冷一哼:“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张之栋把西门英往前一抛,任他趴在地上,这才不温不火地道:“这事说来极简单。 小姐设下了计策,招来小可的魂魄。 各位只需轮流进屋把手伸入皮袋中,袋中若发出异响的就是凶手。 这事大家都已经经历了。” “不错,这些都知道的事就不必讲了,快点说证据是什么?”西门觞极不耐烦地打断张之栋的话。 张之栋也不生气,提起皮袋道:“答案就在这只皮袋中。” 西门嘉娇媚的桃花眼中闪过疑惑:“怎么说?” 我笑笑不语,只把手伸进那只皮袋,然后又抽手出来。 西门笑更是不解:“丁丁你这是什么意思?” 西门岑轻咳一声,缓缓道:“听到是纳雪作法召来的死魂,那凶手免不了会有些心虚,即使他内心觉得真把手放进去也不见得会有事,但一般总还是不愿冒这个险的。” 我拍手赞道:“不错,二爷果然是了不起。”西门岑果然厉害,我这样的招数只能骗倒西门岚,却根本瞒不过西门岑。 西门嘉媚眼一亮,恍然大悟:“这就叫请君入瓮,真是好计策!” 西门笑先是连连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可你又怎么知道西门英没把手伸进袋里呢?房里又没别人在。” 西门岑微微一笑:“袋里必是有些可以沾色不褪的药物,若手上无色,便是不打自招了。” 西门笑举起自己的手对着烛火细细一照,果然有些细微的白色粉状物,拍之不去。 众人纷纷低头看自己的手,俱是与西门笑一模一样。 西门笑跑过来,翻来覆去地研究西门英的手掌,终于道:“果然没有半点粉末。” 大厅里“嗡”的一声,当下便炸开了锅。 西门风却突然发话,阴惨惨的声音瞬间便盖过了满厅的乱哄哄,大厅里一下了又静了下来。 “西门英有没有罪,应该交由我刑堂审问后才能定罪。 为何你们私下动刑,让他口不能言?分明是有意栽赃嫁祸。” “西门英见张之栋喝破真相,威胁利诱求饶撒赖之余还试图伤害于我。 幸好九爷见机得快,才救下我一条小命。 第65章 事败后,西门英便咬舌自尽。”我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淤青,指印宛然,高高肿起。 又缓缓解下脖颈间的丝巾,一条利刃划过的血痕清晰可见,若是划得再深半分,便会因划破筋脉,出血太多而致命了。 我顿了顿,语调悠然,“此间经过,九爷皆可作证。” 众人眼光齐刷刷聚焦在西门岚身上,西门岚上前一步,朗声道:“正如丁丁所言,西门英犯上作乱,罪该万死。” 西门风冷笑:“西门英口不能言,事非黑白自然由得你们随便说。” 西门岚勃然变色:“老六,你这是说我说谎?” 西门风阴阴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只是事关重大,总要让大家心服口报才好。”言下之意,竟是直指我作弊了。 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也不动怒。 “自然还有人证!”朝张之栋作个手势。 张之栋迅速指挥人押进了一连串五六个五花大绑的肉粽子。 这五六个人都是当日在西门笑院落附近当班的武士,西门岑等自然都是认得的。 几人一被推出来,立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求饶命。 西门岑缓步踱来,在武士们面前走了一遭,沉声喝道:“你们受何人指使?”这一喝,便有袭人的杀气迫人眉睫。 众武士齐齐一震,为首的武士连忙叫道:“二爷,我们几个都是受西门英这老家伙的蒙骗,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求二爷明鉴,饶小的一命。”说着,他涕泪交零,泪如雨下。 “给我说清楚,若有半字虚言,家法伺候!”西风岑面色如霜。 众武士惧怕他的威严,连头不敢抬。 “西门英平日便总说小可胸大屁股大,长得风骚入骨,常在我们面前说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上了她,尝尝滋味。 那天晚上他路过映竹阁,正好看到八爷醉熏熏地离开。 院中无人,只有小可一人正用力在拉醉倒在地上的十爷。 这老家伙见色起意,扑上去便想奸污小可。 小可挣扎不休,他便掐着小可的脖子弄事。 几曾想身下爽过头了,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道,活活把小可掐死了。 事后他也害怕,这等丑事自然瞒不过我们这些兄弟,他便拿了银钱来堵我们的嘴。 我们几个平日里赌钱都在他手底下挂着有帐,他说前帐一笔勾销,还每人另送五百两银子。 我们一时昏了头,就答应帮他瞒着。” 西门岚一脚踢倒为首武士,踢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还敢瞒着,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竟敢和西门英狼狈为奸,轮奸小可。” 为首武士嘶声狂呼:“九爷,小人绝没有,那都是西门英一人所为,请各位主子明鉴啊!” 张之栋一拍掌,便有个个子小小的护院武士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在我面前跪下。 “小人李威,叩见各位主子。” 我和颜悦色地对李威道:“李威,你站起来,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大家听听。” “是,夫人。”李威向我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三天前,小人刚好放假,便和人赌钱耍乐。 小人手气背得要命,到快三更天的样子,已经输得精精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差点连裤子都要被他们扒了。 小人便去映竹阁找小人的相好小可借些银子使用。 谁曾想,刚摸进映竹阁,就看见一帮禽兽把小可按在地上行那苟且之事。 我刚想大喝,却见到月光下小可嘴角流血,面色青紫,竟似是死了。 我一回头,看到十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象也死了。 我被吓得不清,连忙趴低了身子,不敢让他们看见。 等他们散了,我才敢爬出来。” 张之栋大喝,声音如炸雷般在大厅中回荡:“你可认得,那些畜生是谁?” 李威抬起头,双眼射出两道毒蛇般的光芒。 “便是化作灰,小人也认得。” 说着咬牙切齿地指着几个被捆的武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的仇恨:“就是他们。” “你不会认错了?” “那晚月色极好,小人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 小人还看到西门英大总管坐在一边,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银票。” 别看李威个子小,中气倒挺足,口齿又便捷,一字字说来,满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西门风突然如鬼魅般欺上,闪电般出手,一掌掴在李威脸上。 “李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撒这等大谎!如果真有此事,为何你三天前不说,到现在才说?” 李威半边面颊高高肿起,这一掌西门风虽然没有用上真力,但也够他受的。 他却并不畏惧,大声道:“小人原以为总管他们连十爷也杀了,当然不敢作声。 后来得知总管嫁祸给十爷,便更不敢作声了。” 李威抬起头,惨笑道:“小人只是一个没用的下人,大总管权势倾天,谁会相信我的话?就只怕话还没出口,人便已经被他们杀了灭口。 那这世上还有谁来为小可报仇?” 我柔声安慰:“你只要说的都是实情,自有大爷、二爷替你作主。” 李威扑地跪倒:“佛祖在上,小人句句实言,绝无半句虚假。 小人愿以死证明,求各位主子为小可做主!”言毕,手腕一翻,举起一把寒光闪亮的匕首,当胸插下,登时气绝身亡。 众人惊得呆了,谁也不曾想到李威竟会寻死,一时间面面相觑,大厅里寂静无声。 现场惨烈无比。 李威血溅当场,即便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人也动容不已,再无质疑之声。 西门岚一挥手,便有人上来拖了李威的尸体和那几个早已瘫软在地的武士下去。 西门岑凝视着我,我毫不示弱,也望着他。 渐渐地,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神色间又笼上了雍容的慈悲。 西门岑淡淡笑道:“这事就这样了结吧。”他环视大厅,目光中充满了宽容和了解的慈悲,一刹那间,满厅浮躁的人心便恍似得到了一剂强效的宁神剂般,奇异地平静下来。 西门风阴恻恻地道:“西门英见色起意,杀人嫁祸。 其心可诛,其罪无赦。 念其在堡内多年辛劳,赐他全尸,家人立即赶出祁风城。 这些帮凶不思报答主子恩德,天良泯尽,罪恶滔天,立即移送刑堂按家法惩处。” 西门岑环顾诸人:“如此处理,诸位可有意见?” 西门纳雪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现在更不会多说一字。 其余诸人自然也不会反对,西门觞、西门笑得以洗清冤枉,更是没有意见。 厅中站满的仆役们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多亏夫人智勇,多谢二爷公允!” 我笑吟吟地立在一边,在跪满一地的人群中,看到了人心。 从这一刻起,谁还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 西门笑就站在我身旁不远,他喃喃自语:“这个女人的心思七拐八弯的,实在太可怕!” 西门岚鄙夷地道:“老十你总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西门觞远远地站在一边冷笑:“老九,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笑,一样是猪脑子。” 西门岚这次却不发火,脾气好好地道:“我承认我是比不过丁丁的脑子。” 他如此服软倒大出西门觞的意料,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讶色。 却听到西门岚紧接着道:“我不如我就承认,总比某人好,明明心里佩服得要死,却还死鸭子嘴硬。”说罢连声冷笑。 众人大笑。 “我累了!”西门纳雪冷冷对我道,声音中有掩藏不住的不耐烦。 我连忙答应,为他推动轮椅。 言笑晏晏间,我清晰的看到我俩的目光中有多少虚伪的成分,让人齿冷。 但我更清楚背后有无数探询的视线正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析着,等着我犯错。 我只能挺起背脊,让自己走得更稳。 我定定看向前方,穿过了高飞的白云,投向未知的空间。 如言如言,没有了你,你可知我过得有多辛苦?一步一步,冰雪天涯。 “你在想什么?”西门纳雪冷冰冰地声音插了进来。 不知几时我们已走出很远,四下无人。 “没想什么。”我淡淡道。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着温如言呢!”他悠然望天,仿佛天上的白云化作了温如言,他看得津津有味。 我心弦剧震,勉力抑止着发抖的声音:“你想太多了……”长袖中双手紧紧攥紧,遍体的“伤痕”便在这一刻集体发作,痛得我眼前金星直冒。 “今晚你从秘道到我房里来,我的诺言会兑现。”他斜眼望向我,眼中的光芒闪亮得妖异,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阴谋! 我嫣然一笑,心底却长声叹息。 这一场仗打完了,另一场仗又要开始了。 殚心竭虑的倦意从心底泛起。 外篇 番外——温如言篇(更新) 我叫洛苏,今年四岁。 我家是瑞源县的一户很普通的人家,爹爹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靠教私塾糊口,娘亲一年前得了场重病去世了。 我有个三岁的妹妹洛洛,小脸粉粉嫩,眼珠乌溜溜的,长得很好看。 她整天都缠着我,要我带她玩,给她讲故事,要我吹木笛给她听。 我不喜欢她,我是个小男生,怎么能和小女生玩过家家的幼稚游戏呢? 第66章 我只喜欢当大将军。 村里的小男孩都和我要好,每次玩游戏时,只有我当大将军,大家才都不会反对,所以我永远都当我最喜欢演的大将军。 村里的女孩每次都抢着当我的新娘子。 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很神气。 洛洛从来没有轮上过,她总是在一旁很羡慕地看着那个开开心心地当新娘子的女孩。 然后回家的时候,就会拉着我的衣角,睁着大大的黑眼眸,小小声地求我:“哥哥,下次让我当新娘子好不好?” 我趾高气昂地哼一声:“等你不再流鼻涕的时候,我就让你当新娘子。”说完带着我的小木笛跑开,跑得离她远远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人的命运是那样奇异,脆弱得无从把握。 有个女人把我带走了。 爹背过身,一个人躲在屋里不出来,洛洛在后面追我,哭着喊哥哥。 我一直没有回头,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声呜咽的气促笛声。 我回头,远远地望见洛洛跪在地上,用力吹着我忘了带的短笛。 这串没有音韵的笛声从此永远刻在了我的梦里。 我用力甩开那个女人拉住我的手,冲过去抱住洛洛。 洛洛哭着把笛子塞给我。 然后我便被追上来的女人强行拖走了。 我一路走,洛洛在后面一声声地唤,直至声音渐不可闻…… 我被带进静王府。 从此远离了瑞源县,远离了我的大将军和洛洛的新娘梦。 高贵美丽的王妃对我说:“你现在已经是静王府的养子,你叫招弟。” 招弟?我差点笑得喘不过气来。 村里名叫招弟、迎弟、来弟的全部是女孩,可我明明是男的。 “我不要。”我倔强的昂起头。 “我有名字,我叫洛苏。” 王妃盯着我:“从这一刻起,你就叫招弟。” “我不要!”我不屑。 我才不要做女孩,我才不要这么难听的名字。 “啪”,我脸上热辣辣地疼,嘴里尝到血的腥甜味。 “静王府的孩子不需要这么野的性子。”我听到王妃冰冷的声音。 “把他关到房里,饿三天。” 于是,我在某间房中看蚂蚁。 我无聊的抓只蚂蚁来数它的脚。 好饿啊!可是你们别想叫我屈服,我才不要那个可笑的名字。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腹中一颤颤地抽着筋,浑身冰凉得如堕冰窟。 原来饥饿的真正滋味是这样的,那为啥爹时常啥都不吃,只是叫我们吃,难道他不难受吗? 在这个黑古隆冬的屋子里,我听不到一丝声响,寂静得让我想要发疯。 黑暗的空间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挠我的肌肤、拉我的手脚…… 我蜷缩成一团,把头紧紧埋在膝盖里。 爹曾经说过沙漠里有一种动物叫鸵鸟,遇到敌人就会把头埋进土里。 就让我也作一次鸵鸟吧!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不知道几时我睡着了,还作了梦。 梦里我见到洛洛对我笑,她说:“哥哥,我做新娘子了,你吹笛子给我听好不好?”她头上戴着野花编的花环,手中拿着那支短笛,笑着笑着就飘开了。 我伸出手去拉她,她却在我手中渐渐淡下去,一阵狂风吹过,身影攸地不见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已经天亮了。 爹、洛洛,你们想我吗?我很想你们! 三天后,我昏沉沉地被拎到王妃面前。 她身旁站着一个穿一身五彩绵缎的小女孩,年纪和洛洛差不多,长得也一样好看。 我闻到肉包的香气,鼻子自动跟踪而至。 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几个包子。 王妃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深吸了口气,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开始喝粥吃包子。 “喂,你这个人这么没礼貌,母妃问你话呢!”那小女孩怒斥。 真不可爱的个性,我不喜欢她。 王妃抬手阻止,悠然说道:“如柳,你要叫她哥哥。” “哥哥?这个贱民怎么配做我的哥哥?”小女孩的声音中充满了轻慢不屑。 “如柳,你要叫他哥哥。 除此以外,随你。” 我只知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活下去。 爹绝对不是让我来死的。 我不想死,我要和爹在一起,我要去找洛洛。 找到他们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会对爹说苏儿以后会懂事了,再也不调皮了,我会告诉洛洛以后每天都让你做新娘子,每天都吹笛子给你听。 从这一天起,洛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我成为温如言,字招弟。 但是静王府中,没有如言,只有招弟。 三年后,王妃生下了温如行——静王府嫡出的小王爷。 再然后,我遇到了她,我命里的魔头——小妖丁丁。 还没有见到她,就已经听到了她无数的传说。 洛安城里都在传说她是妖精转世,从没有人能象她那样半岁能跑,一岁识文。 她实在太聪明了,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听说她性子古灵精怪,在丁府里是个极特殊的存在。 一向谁都不理会的丁维凌任她予取予求,就连老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让她去私塾念书。 丁府的老夫人是静王爷的嫡亲姑妈,两家是亲戚。 静王府如今只剩了一个空架子,除了祖宗留下个王爷的虚衔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这些年来越发没落,府里只能靠典当度日。 我知道静王爷一直很想把女儿嫁给丁维凌,只要如柳能顺利嫁入丁家,静王府就又能醉生梦死地过日子了。 他带着一家子人到丁府给老夫人请安,我这个庶子就没有请安的必要了。 我在府里无聊地闲逛,丁府太大了,三转几转就迷了路。 反正我也只是个闲人,招弟的职责已经完成了,谁还能想得起我呢?我就信马由缰地沿路走下去,一路赏花赏景,倒也风雅,一个人的时候舒心多了。 前面传来琅琅读书声,读的是《大学》。 我循声而去,眼前是一栋白瓦青砖的屋舍。 周围丛丛青竹,房前有一大块青草平坡。 这里便是丁氏私塾吧?那么那个丁丁小妖是不是也在这儿呢? 刚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偷偷看一眼,便听到戒尺呯地一声重重敲在桌子上。 有人大喝道:“丁丁,你竟然胆敢不聆听圣人的教诲,呼呼大睡成何体统?” 然后我听到一个带着点迷糊的小女孩的声音:“不是啊,我是听从老师的教导才去睡觉的。” 夫子大怒:“我什么时候这样教过你?” “老师读书声声催人入眠,丁丁本待强行支撑,但转念想到这是老师的指示,自然一定要尽弟子礼仪,遵照老师指点方向,入睡去也。” “巧言令色,鲜矣仁!你的三从四德念到哪里去了?” “啊,三从四得,这个我知道啊。 三从是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错了要盲从;四得是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辰要记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打骂要忍得。”那小女孩字字清脆。 “你……”夫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就去和老夫人禀告,你这般不受教的顽童,老夫教不了。”说毕,气呼呼地摔门而出。 屋里传出惊天动地的疯狂大笑声,众童拍桌鼓掌欢呼不绝。 好一个“三从四德”!我不由微笑,传言不假,丁丁——她真是个小妖。 不过就算她真是个妖精,也应该是个可爱的妖精。 我用心去想象那个丁丁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来说这番话的。 应该是娇憨的吧?这样才象一个可爱的小妖精该有的表情。 我一抬眼却望见不远处站着个男孩。 他孤身一人站在竹林中,身姿有如雪松般地冷清孤傲。 他乌墨般幽黑的双眼直直注视着学舍,薄薄的嘴角抿成一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折。 似乎感应到我注视的目光,他转身离开,身影没入竹林。 从头到尾,他没有朝我看过一眼。 但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就是丁家最尊贵的凌少爷。 一个生下来便拥有了全世界的人,一个连静王爷也要用尽心机去讨好的人。 在尊贵如凌少爷的眼里,看不到温如言的阴影。 我眉眼间的淡淡笑意一分分减淡、收起。 丁维凌啊,呵! 我转身走开,离开那片让我呼吸不畅的竹林。 关于表白问题的沙龙座谈 这是大年初三的清晨。 今年的天气特别的寒冷,鹅毛般的雪飘了几天,连横贯洛安城的洛水河也被冻得冰霜三尺,行人可以直接从冰面上走到对岸去。 这么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被窝中睡懒觉,只可惜丁家的十二小姐并没有这个福气。 一个晶莹剔透如莹玉般的绝美少年捧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 少年的声音如珠般滑润,带着三分笑意喊:“丁丁,快起床了。” 被中的少女痛苦地呻吟一声,口齿不清地说:“让我再睡几分钟,五分钟就好。”人便更深地缩入了被中,蜷成一团。 凤郎好笑地望着她幼稚的行动,并不因为她的胡言乱语而有所惊讶。 他放下盆,绞了一块巾子,过去掀开被子从一堆棉被中挖出那个偷懒的少女。 第67章 少女丁丁闭着眼睛发脾气:“我不要工作。 都说不接通告了。” 凤郎好脾气地说:“好好好,不工作。 但你还是要起来的,两位少爷一会儿就要来了呢。”说着便把那块温热的巾帕捂上少女的面孔。 丁丁顿时便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来。 依稀想起刚刚做的梦,竟似在和经纪人抱怨工作太多。 这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想不到今日重又梦回,不禁哑然失笑。 少女肤色极白,吹弹可破,容色却甚为普通,并不惹人注目。 但她眉眼中独有一股清奇之气,风标清致,让人一见难忘。 双目灵犀,一眼望来总让人有望到心底之感,神情中却又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综合下来看,反倒煞是惹人爱怜。 接过巾帕,洗脸漱口后,丁丁刚来得及换了一身青岫玉色的新衣裳,门便被推开了。 外面的风雪气息一起吹了进来,丁丁一迭声叫:“讨厌的温如言,冻死人了。”来的果然便是白衣胜雪的温如言,在这般冰寒的时节里,他仍只是一袭素白的长衫。 如言宠溺的捏捏丁丁的鼻子,“你这条小懒虫,到这时才起床。” 丁丁招呼他坐下,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如言笑答:“没呢,特地过来陪你吃。” 门外传来一把雍容华贵的女声:“原来哥哥一早急着出府,就是来陪十二小姐用膳的。” 门内众人齐齐一愣。 凤郎过去打开门,迎进了两位女娇客。 两人俱是十五六岁年纪,一位通体雪白,连一件斗篷滚边的毛皮也是白得不见一根杂色。 脸容晶莹,气质华贵。 另一位则是一件烟云罗色的拖地长裙,头发高高束起,盘成个飞天髻,衬得整个人儿玲珑剔透,气质益发纤雅动人。 正是温如柳和林扶悠。 丁丁迎上前去,把二人领进门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两位姐姐,真是难得的稀客啊!里边请。”可不是吗?这两位美女平素只在老夫人和丁维凌面前晃,与丁丁几乎便是绝缘体,猛一见到她们出现在屋外,网几疑是做梦。 林扶悠捧着几枝红梅,淡淡地说:“路过梅林,见梅绽枝头,开得正好,想表妹一定喜欢,顺手折了几枝送与表妹。” 丁丁欣喜地道谢,这几枝红梅确实不俗,林扶悠的品位放在那儿呢。 上前欲接过来,她却并不递给丁丁,反手递给了凤郎。 丁丁讨个没趣,有些讪讪地。 五娘知道女儿屋里来了几多贵客,送来的早餐丰盛了许多,但仍有些不安地轻声问女儿:“二位小姐会不会嫌弃食物太粗?” 丁丁笑着把她送走,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岂会在意一点清粥小菜。 丁维凌次次是到得最晚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一跨进门来,也不由得愣了下,“丁丁,你这儿倒真热闹。” 丁丁摸摸下巴,干笑着说:“风水好,风水好。” 几个人围坐在火炉前一起吃早餐,只是这顿早餐一直维持着静悄悄的最高品质。 林温二女只是略沾了下唇,便推说吃饱了。 丁维凌十年如一日,永远是一碗不会再添。 凤郎正在长身体,最近胃口好得很,吃了三碗。 丁丁是一直注重养生之道的,早餐吃得饱、午餐吃得好、晚餐吃得精。 所以吃得也不少,添了第二碗白粥。 温如言是最奇怪的,永远是丁丁吃一碗他便一碗,丁丁吃两碗他无庸置疑地也是两碗。 餐后收拾完毕,两女毫无要走的意思。 只好奉上热茶,几人枯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这便真有些如坐针毡了。 这种事情,丁丁是不指望温如言会插一脚帮忙的,凤郎人微言轻也帮不上忙。 唯一能解决的人便只有两女的红心目标——丁维凌。 丁丁用力咳了一声,伸手在背后狠狠掐了丁维凌一把。 丁维凌自然知道丁丁为何掐他,本待不理,但这两位姑娘偏偏可以算是自己惹来的,要是不处理妥当,只怕丁丁会恼。 只好酷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地开口:“丁丁,你前几日夜半溜家,其中缘由,我一直没弄清,今天你就给我说说清楚。” 丁丁绝倒,让他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是气煞人! 她只好嬉皮笑脸地说:“凌哥哥,你不要那么会破坏气氛嘛!这些有的没有,以后再说啦!” 丁维凌却冷冷地说:“又不是讲情话,还要什么气氛。 没有气氛的场合下,你才会多说几句真话。” 丁丁环视四周,只见丁维凌虎视眈眈,认真是要借此机会拷问;凤郎一脸好奇宝宝模样,有兴趣的很;而如言则是淡淡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他虽是知情最多的人,别人显然并不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她只好把宝押在了两位女客身上。 “呵呵,两位姐姐身娇肉贵,说这些无趣的事没的闷坏了她们,我们说些有趣好玩的事吧!” 谁知温如柳斜斜瞥她一眼,华丽丽地开口说:“不妨,此事我也很有兴趣,想林表妹必然也愿与闻。”林扶悠优雅的颈项弧线做了几下上下规则运动。 丁丁无奈地一摊手,只好开始老实交待。 自然没有说起西门笑绑架她的事,但为了要掩过这件事,便在如何起意一探王氏鬼屋一事上说得倍加曲折。 侧首看到温如言略带着讽意的目光,这谎差点就圆不下去了。 最后自然不能提及西门家的真实意图,她才没胆子和大家提人家的真实意图。 只说刚好撞到了西门家的人,大家聊得投机,谁知竟聊过了时辰。 同样的故事她已经和丁维凌反反复复地说过好几回了,天知道丁维凌为什么又在这时提出来,让她再度温习一次。 说完后,丁维凌伸出大拇指赞:“不错,背得几乎一字不差。” 丁丁知他必然不信,但找不到其中破绽又能如何。 林扶悠盈盈浅笑,“丁丁表妹这次历险可是让外祖母大为震怒啊,她老人家说要为你挑门合适的亲事早点嫁出去。” “什么?”丁丁吓一大跳。 “奶奶真的这么说吗?” 林扶悠悠然说:“何止是说,昨儿我听她和几位长辈们在讨论城内哪家的公子适龄,只怕这几日内理出单子后,便要请媒婆上门求亲了。” 丁丁差点晕倒,几位男士面色也各各不佳。 丁维凌冷冷哼一声,“老夫人把丁丁的终生幸福当作什么了?岂可如此儿戏。” 温如柳天外飞来一句:“怎算儿戏,女子婚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如今是长辈替她做主,礼法俱在,凌表哥怎么能随便指摘长辈不是呢?”她声音温婉,似是耐心和人讲道理般,丁丁却隐隐觉得她含着莫名的敌意。 这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在这里急坏了也没有用。 丁丁对丁维凌使了个眼色,丁维凌也就闭嘴不言了。 林扶悠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一双眼烟波漫转,风华逼人。 她淡淡说:“看表妹如此反对,莫非是心中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丁丁尴尬之极,这个话题明显偏题了,问话的人既是老夫人面前得宠之人,又是年长的姐姐,她不便得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温如柳却不放过她,仍是揪住了这个话题。 “十二小姐如果有中意之人,不妨说出来,我们大伙儿帮你参详一下。 只要此人是个活人,便是你想嫁的是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 丁丁心中已起了几分恼意,却不便发作,冷冷地说:“小妹并无什么意中人。 两位姐姐想岔了。” 林扶悠浅浅而笑,素手轻挽锦帕。 “既然表妹不愿多说,扶悠也不敢多事了。”话锋一转,指向了温如柳,“不知柳姐姐要是遇上了心上人,是和他说是不说?” 温如柳沉默下,方说:“若能嫁他,说与不说有何区别;若不能嫁他,说了又有何益?” 林扶悠叹道:“想不到柳姐姐是这般想法,扶悠却不然,无论如何,一定要说与对方知晓我的一片心意。 便是最后不能成其好事,也不能空担了一肚子的心事,总要让旁人心中也有一个我。” 丁丁骇然而笑,莫非这两位女娇客竟是特地借她这地方表情意的?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林温两家一心想把女儿嫁与丁维凌,这事也闹了多年了。 眼看着丁维凌有些坐立不安,就凭着这一点,这场戏看得也值了。 索性下场推波助澜,把一池春水搅乱。 她先问最好对付的凤郎:“凤郎,你听到两位姐姐的话了,快来告诉我们,他日你若是遇上了心上人,你是向她表白还是任她从你身边走开?” 凤郎腼腆地笑,避而不答。 林扶悠却不依,嗔道:“我和柳姐姐女孩子家都说了,你一个男人怎么能欺负人呢?” 凤郎无奈,只好红着脸说:“我什么都不会说。 只要她一辈子幸福就好。”丁丁惊喘一声,拍拍凤郎的肩,夸张得倒在桌上,大家全被她逗笑了。 想不到凤郎竟然是情圣,不过这般闷骚,也不怕憋坏了自己。 气氛轻松下来,这回轮到温如言了。 他抬头望着屋梁,老神在在地说:“既然是我喜欢的,必然也是喜欢我的。 第68章 说不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会花好月圆、白头携老。” 丁丁伸足在桌下轻踢他,对他做个鬼脸。 这般臭屁,活该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温如柳的视线一刹那间锐利如剑,她唇边笑得温柔,笑意却让丁丁觉得寒嗖嗖的。 众人的目光一致移向丁维凌,他难得的红了脸,求救的眼光朝丁丁射来。 丁丁却笑盈盈地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丁丁倒地不起。 这么煞风景的话也真亏丁维凌说得出来,人家姑娘们正在向他示爱呢!“假如,假如你懂不懂啊?”丁丁气急败坏地叫。 他酷酷地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这人是符合我喜欢的条件的,我一定会和她表白。” 丁丁再次倒地,爱情中还附带了条件,丁维凌凌大少爷,你还真不是一般地不解风情。 温如言柔如春风的眼光投到了丁丁身上,声音如沐春风般地清越好听。 “丁丁,这下总轮到你了,大家都说完了。” 晕啊,死如言,临到最后还不忘陷害朋友。 此时的丁丁大约早忘记了她的经典名言——朋友是拿来利用、抓来陷害的。 看到众人期待的眼神,她严肃认真地思考着。 越想却越糊涂,似乎有千种万种情况,每种情况都应该区别对待。 最后,她嗫嚅着说:“随机应变!”说完,头一缩,趴到桌上,活似只乌龟要缩到自己壳里。 这样的回答自然是要引起公愤的,但丁丁咬死了这个答案,别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罚她给大家唱歌跳舞,娱乐大众。 这一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他要死了 今夜有风。寒流骤至,朔风劲吹,嗖嗖灌到脖子里,初秋的夜已经夹带了凛冽的风雪之气。夜空中云霭低沉,黑墨墨得当头压下,好似掐住了人脖子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屋前花园的小亭中,望着满天阴云中偶尔露出一点半点极微弱的星光,怔怔出神。 白天发生的一切犹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不断转现。西门英凄厉的惨叫,李威四溅的鲜血,武士恐怖的眼神在我脑中飞旋,我不敢闭眼,只因一闭眼便全是那些惨死的画面。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张之栋悄悄站到我身后,为我披上一件锦貂披风。“小姐,这儿寒,回屋吧!” “之栋,你是不是觉得我手段太狠毒?”我头也不回,幽幽问他。 “小姐,那是他们罪有因得,与小姐何干?”张之栋的话中充满了浓浓的不以为然。 “之栋你不用劝我。我知道,我做的全是些伤天害理的事。”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害人,命运却将我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早在我答应嫁入西门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可当我的手上真的溅上血腥,我才知道,我竟是那么害怕。因为这血腥一旦沾上便再也洗不掉。 风郎说要等我回去,可我还能回得去吗?江南,呵,那真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伸手扯过一根枯枝,两手各执一端,慢慢弯转,“之栋,给小可的家人多送些银子,再替我为她上柱香。我不能为她雪耻,对不住她。” 张之栋答应了。 “还有,给李威的母亲请个最好的大夫。病好后,送他一家人远远离开祈风这个伤心地。”枯枝终于受不住力,“啪”地断了。 我怔怔流下泪来。 “小姐莫要难过。能得小姐如此照顾。已是李威三生有幸,他九泉之下应该也能瞑目了。” “他原本应该活得好好的……”是我对不住他啊。 “小姐,李威并非因你而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用他的死换一家人的好日子,是死得其所,小姐何需难过?” 我在心底长叹。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我地心底永远多了一个洞。将来会结成硬硬的痂,梗在我心间,一直一直。 有些东西失去了便也无法弥补,有些东西注定已经改变。只是这一步步,以爱为名,却终要为爱而伤。 如言,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连你都会觉得我太可怕、太卑鄙? 蚀心的痛在我身体上划下一道道看不见地痕迹。我禁不住轻抚手臂。冰冷的手指带着咸涩的凉意在伤痕上泛起刺痛,我分明感觉到鲜血正一滴滴滴下。 ※※※ 今夜有容。 来者一袭青袍,在寒风中衣袂簌簌作响。 张之栋悄然敞开门,“来了。” 屋外寒风呼啸,我伸手呵了下手,朗笑道:“五爷既然来了,为何还在屋外徘徊不前?” 来人正是西门泠。身上仍旧是一身单薄的青布衣衫,朴素得不像祁风堡地主子。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不能让人忽略的存在。谁能想到,这当世闻名的妙和神医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西门泠的身形半掩在阴影中。一步步向前,在月色中慢慢露出了身形。 我笑脸相迎:“多谢五爷的药。” 那个能三个时辰不褪色的药粉正是出于西门泠的惠赐。可以说,没有他地鼎力支持,我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 “没什么,一点小把戏而已。”西门泠木着脸淡淡地说,连根手指头都不曾动一动。 西门泠永远是这样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如果不是两天前他突然找上我,我永远不会想到西门泠也会有情绪。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也和今晚一样的寒风劲吹。阴云密布。 明珠熠熠,屋内被映照得纤毫毕现,我不经意地蹩见漏夜来访的西门泠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忽然发现这人也许并不象表面看来那么淡漠,说不定也有些伤心事,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从不让别人知道。 西门泠不说话,我便耐着性子等他开口。自第一次见他起,他便对我处处示好,必是他有求于我。但私底下辗转思虑,以我目前的处境,全然处于挨打的弱势,我真的不知道他看上的是我哪一点? 我所做能做地就是等着他来找我。 如今他真的来了,却是在我几乎自顾不暇的时刻。 西门泠,来意究竟是善?是恶? “你的事,我听说了。”西门泠直直对上我若有所思的目光。 “五爷此来是来看丁丁笑话的吗?”我亲自执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不是。”他倒真是惜言如金,不肯多说一句废话。 “那是?”我等着他的下文,可他又闭上了嘴半天不出声,只好开口问他。 他默然,探手入怀,拿出三只瓷瓶。 “这是什么?”我讶然,和张之栋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怀疑。 “毒药、迷药、疯药!”西门泠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可这短短六个字,却让我心神剧震。 我双眼一眯:“你要把它们用在谁身上?” 张之栋全身肌肉紧崩,只要西门泠说出一个不利于我的字眼便要动手。 “你的东西,你决定。”西门泠默默转身,就要离去。 任我心思千回百折,此刻我也猜不透西门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若说他对我是善意的,实在这没头没脑的很,可若说他是来害我的,却又不像。 “五爷!”我扬声唤住他。 “我的嫡亲哥哥已经瞎子,我不要别的兄弟死。”他脚步不停。 我眼前攸地一亮,心念电转:“五爷若真想帮你兄弟,不知道可有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沾上便洗不脱的药物?” 一阵风响。一团黑景飞啸而来。张之栋大惊,一跃而前,抄手接住,原来竟是个青瓷小瓶。抬头再看,西门泠早已去得远了。 我接过张之栋递上的小瓶,嘴角含笑。天助我也,这样地关键时候,西门泠竟会突然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如今尘埃落定。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我在所有的人面前建立了自己的威望,顺利地渗入到府务中来,还争取到了西门岚地倒戈,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西门岑一着错棋,让我剑走偏锋,活了一大块棋。 那今晚,西门泠又是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邀功吗?这一战。西门泠居功至伟。他若对我有所要求,我又怎能拒绝? 桌上我为西门泠倒的上好雪峰银针冒出腾腾热气,袅袅白烟带着奇清的茶香缕缕升上半空,渐渐消散在柔和地珠辉中。 西门泠沉默不语,我也老方一贴,不声不响悠闲泡茶,仿佛就可以这样陪他坐到天荒地老。 终于,西门泠端起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茶杯,似是下定了决心。我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我在这府里住了整整二十五年,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手足。” 我柔声道:“我知道。” “我希望他们每一个都活下去。” 我的声音更柔:“我也知道。” “他已经瞎了。武功也废了。放他一条生路,我只要他平安!” 西门泠面上神情永远便似带了个面具似的,僵木生硬,眼中无喜无忧,连半点温度也没有。我见过他这么多次,竟从来没见过他的面容有所扭曲不同,仿佛他辈子只得这一百零一个表情。我曾和张之栋开玩笑,这西门泠若是装鬼。只怕能把真的鬼都闷死。 可在这一刻,他死板的面上慢慢裂开一条纹,眼中闪过痛苦、渴望。 他心下叹息,这永无表情地人在提起嫡亲地兄长的时候终于也动容了。在这里,他不再是天下人都想倚赖活命的天绝妙医,而是彷徨着如何才能拯救自己兄长的无助小孩。 第69章 外表越是坚强没有弱点的人,其内心往往更加脆弱。 原来西门苍竟是西门泠的嫡亲兄长,难怪西门岑肯破例让他进入禁地青松苑探视西门苍。这个如今被幽禁在青松苑内的瞎子无疑就是西门泠最大的命门。虽然我不知道西门苍究竟得罪了谁,又犯了什么事,但在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里能有这样赤诚的兄弟之情,实在难能可贵得连我也不禁要感动起来。 “你要我怎么帮你?” “请你保住他一条命,让他能活下去。”西门泠眼中迸射出狂热地火花。 “你太高估我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凭什么保护四爷?”不是我不想帮他,实在是爱莫能助,我身上的责任已经太多,我怕我撑不住那么多人的信任期盼。 “我知道你可以。”西门泠眼中充满了求恳的味道。 我吃惊地笑起来:“五爷,你对我哪来那么大的信心。”心底却开始戒慎,这人一再地试探我,究竟为的什么?非常时刻,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西门岑和纳雪会同时看上你,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一定可以挡住那个疯子!”西门泠语气无比肯定,似乎对西门岑和西门纳雪深具信心。 “哪个疯子?”我心念一动,瞬间已经把西门家庭所有的人都在脑中涮了一遍。 西门泠却避而不答,只是一味的求恳着我。 我和张之栋对视一眼,张之栋微微点头,我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挑眉,懒懒道:“就算我真有这个能力,我又凭什么一定要背上这么重的负担?难道就凭你伸手小小帮了我一把?” 西门泠愣了一下,咬咬牙:“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笑了:“五爷,你且说说看。若你的秘密真的值这个价,丁丁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四爷周全。” “因为,有你才有纳雪。”西门泠缓缓道,“纳雪的元气已经尽系于你身。”我一怔,这是说我和西门纳雪终于成了同一条线上的蚱蜢了? “五爷,你莫非忘了,纳雪虽是嫡子,却并不管事,真正可以一言决生死的只有西门岑。”我端起精心泡制的好茶,深深吸一口气,把清幽的茶香一点点浸入肺腑,压下心头渐渐而起的雀跃。 西门泠双手交握,这双原本干燥稳定的医者之手此刻也有些汗湿,“西门岑活不过三年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猛地站起,失声惊呼,茶杯应声落地。 “西门岑长年积郁,心神俱损,凡邪入侵,他活不过三年了!”西门泠一字字说得无比清晰。 “当真?” “绝无半字虚假。” 我茫然四顾,脑中嗡嗡作响,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绝世的名医,也是西门岑至亲手足,却在我面前宣告了那个人的死期,我无法相信,可直觉却告诉我西门泠没有撒谎。 “丁丁,救救我哥,我嫡嫡亲的双胞兄弟。”西门泠僵木的表情终于崩溃,露出了孩童般的无助。“他一死,谁还能保得我哥的命?” 那个雍容至极,气度高华的人就要死了?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就要死了?那个被我视为平生最可怕的劲敌,还没有和我鼾畅淋漓地斗法三百回合,居然就要死了?我对他的恨刻进了我的骨,染满了我的血,吸进的是恨,呼出的依然是恨。而今让我这许多恨抛向何处? 眼前陡然一黑,险险站立不住。 一双温暖而稳定的手悄然扶住我。 我定了定神:“他自己知道吗?” “知道。” “此事还有谁知道?” 西门泠呆呆地摇头。 我的心犹如在油锅中沸腾,反复地煎熬,疼得撕心裂肺。 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死去。我一定要在他死前,把他最最在意的东西在他眼前亲手粉碎。 “好,我答应你。”我听到我的声音吐出,却遥远到陌生。 金风玉露一相逢 送走了西门泠,看看计时沙漏,已经差不多到了和西门纳雪约定的时间。 张之栋有些担忧:“小姐,我总觉得西门纳雪不怀好意。” “我知道。”我拍拍他的手,“你放心,他还要利用我,不会杀鸡取卵的。” “可是——”张之栋欲言又止,眼中忧色更深了。 即使没有张之栋的提醒,我也明白这次夜半宣召绝不会如同表面上的那般简单。可是见到如言,那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即使我知道面前是万丈悬崖也只有先跳了再说。 我伸手掠掠头发,一振衣袖,对张之栋嫣然一笑。 “我去了。” “小姐,我就守在屋外,真有变故,你就大喊一声,我马上冲进来救你。” “不必。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当作没听到。” 我独自通过秘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去见西门纳雪。流云裙裳拖在地上,随着我的步幅一点点擦去了我虚浮不安的脚步。 张之栋的话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经过盛装打扮的我把自己掩在华裳浓妆中,才觉得有了一点遮蔽,不再容落落的没边没际。 门应声而开。今夜,他又会跟我玩什么花样?我既期待又隐隐的有些害怕。 西门纳雪慵懒的靠在软榻上,长发仅用一根黑色丝绦松松绾住。面色虽然依旧雪雪白,但却不象以前那样有若死人般地惨白,莹莹地现出润泽之色。黑色的丝被除数遮住了不良于行的双腿。仅仅从表面上来看,很明显,我的到来对他的身体确有莫大裨益。 无声地叹口气,命运果然是玄妙的,相生相克,奥妙无穷。但人心更是莫测高深,是生还是克,也是人心一念间而已。 屋内柔和的珠辉微微映衬出他的侧脸。线条优美柔和,神情象一个王子般高傲冷漠。噙着用魔鬼般的邪恶笑意俯视苍生,却又隐隐夹杂着某种孩子似的纯真。为他地面容带来一种魔魅般的吸引力。 他神情轻松,几乎可以称之为是愉快地招呼我:“你来了。” “嗯。”面对他迥异于往日的情绪,我有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拖过一张椅子坐得离他远远地。 西门纳雪似乎兴致很高:“你已经见到过温如言的尸体了。”他的话语是绝对的肯定,而不是疑问。 我虽然不意外他知道我的去向。但他如此直接地询问依然让我心底一震。“是。我总要去去看看他在这里睡得舒不舒服。”我淡淡地答。 “死人真地会有感觉?丁丁,你还真不是一般地执着。”西门纳雪百年难得一遇的笑起来,虽然不过是勾了勾唇线,但如此明显的笑意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在我心里,他只是累了,先睡了。”我垂下眼眸,盯着自己丝衣上的一片雪白一瞬不瞬。 “很有趣的想法。”西门纳雪手指轻敲榻沿,修长的手指敲出一连串空洞的“笃笃”声,仿佛也敲进了我荒漠的心里。心底一丝丝抽紧。“好吧,既然我的娘子心里对别个男人念念不忘,君子有成人之美,且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难以抑制地激动,我霍然抬头,却刚好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怨毒。滚烫的岩浆尤如遇到了千年冰封的雪山,渐渐地冷却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怎么可以轻易相信这样一个人? 我平静地直视他:“多谢!” 他怪异地扭曲了面皮,似是对我的反应不甚满意。神色蓦得一沉,从枕下拿出那个小铁盒。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显得分外得严肃。 我心念一动:“莫非与传说中的格拉米尔王室有关?” 他赞赏地看我一眼,道:“你很聪明。关于西门家庭的神秘传说,想必西门岑已经告诉你了。” 他苍白纤长的指温柔地拂过铁盒,仿佛就象在抚摸情人滑腻的肌肤。 “我手中的这个盒子是花之暗夜精灵阿西扎临死前拼尽全力,用一身的咒术合着自己的血肉制成。只要我通过它施展咒术,便可以召唤来温如言的魂魄。” 他把盒子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并无暗锁,不知道该如何打开。 狐疑地望向他,他得意地道:“这是咒术所成,没有凡间的锁匙。只有拥有阿西扎血脉的人才懂得如何使用。”伸手指指自己,“而我,就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够懂得如何使用这个咒术的人,也是你见到温如言唯一的指望。” 他的唇边再次泛起微微的笑意,唇角半垂,不禁让我想起邪恶的魔鬼手捧着苹果诱惑夏娃的样子。 魔鬼说:“来吧,吃一口。”这一口一旦吃下,从此便是再无穷尽的痛苦。可我即使知道这是魔鬼的诱惑,抵抗这种诱惑的能力却是如此的微薄,微薄到尤如日晒下的一滴水珠。 抿紧了唇,我一声不吭,把盒子递回给西门纳雪。难怪他对这盒子并不看得紧,这世上除了他谁也用不了,别人就是拿走了又如何? 他有些无趣地收回铁盒,冷哼了几声,突地咬破了食指,将鲜血沾在盒上一个凹陷处,右手捏起莲花,唇皮微微掀动,念念有词。 鲜血染处慢慢浮现出一个复杂的图腾,同时盒中渐渐泛起一层银辉。辉芒随着咒语催动益发耀眼,渐渐地便让我有些睁不开眼来。 我眯起眼,伸手遮挡这片银辉,以免灼伤了自己地眼睛。却惊见西门纳雪身子一抖,斜斜软倒,嘴角潺潺流出鲜血,犹如死人般一动也不动。 我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探他呼吸,好在虽然轻浅,但仍然均匀。 第70章 似是睡着了般。这我倒是不惊讶,西门纳雪念施咒术时体力不支陷入昏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只是这回不同啊。。。。。。他若是真的能召来如言。这咒法施到一半,会不会对如言有什么妨碍呢? 我心下大急。连连摇晃西门纳雪身子。只觉触手冰冷,便犹如死尸一般,若非他还有呼吸,我只道他已死了。 无论我如何摇晃,西门纳雪双目紧闭。毫无清醒迹象。我只好放弃,心下徨急。无法用笔墨形容。 只看到他手中紧握的铁盒仍然泛动着银辉,只是银辉犹如风吹湖面泛起的涟漪一般忽强忽弱,煞是奇怪。我忍不住不好奇地伸手触摸,指间传来剧烈的针刺痛感,仿佛银针直接自指尖刺入了心尖般,痛得我难以抑制,惊呼一声,忍不住弹身跳开,放声叫道:“如言!” “丁丁。我在。”清越如春风般的熟悉声音在我耳边缭绕。 我痴痴立在当地,动弹不得。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啊。。。。。。若是一枕黄粱,让我情何以堪? “痴儿。。。。。。”春风般的轻叹滑过耳际。 我惊跳起来,霍然回头,惊见到一抹孤洁出尘的白,脑袋嗡嗡做声,一阵阵发晕。 “如言?如言?如言?”我的手脚全部不可置信地发软,身子却奇异地像标竿般挺得直直的。 伸在半空中地手指不由自主地发颤。奇怪,我明明没有想要发抖,为什么我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 如言那张湿润如玉地面上慢慢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我顿时觉得流光溢彩,说不出地欢喜,再也移不开目光去。 ”如言——“这一声叫得肯定,声音不高,却包含着无与伦比的喜悦。 如言朝我张开双臂。 我再不多想,直冲向他的怀抱。 我跌跌撞撞地撞向墙,直身子重重撞到坚硬的墙壁,不由潸然泪下。 手上擦破的皮火辣辣地提醒我,终究还是一场梦。。。。。。 “傻孩子,这么用力也不怕伤了自己?”春风般清越地声音叹息着再次响起,这一次,好近好近啊,近得就似在我耳边低语。 我仓皇地猛抬头,一张熟悉到就是化成了飞灰我依然不会记错分毫的面庞赫然只离我不到三寸。“如言,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可怜兮兮地道,泪如雨下。 “我的丁丁,真的是你的如言。”我心底一松,眼前一黑,金花闪耀间,肩上压得我步履蹒跚的负重一刹那间奇异地消失,我仿佛轻盈得可以飞起来。 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我失去了意识,巨大的幸福感将我击倒。我以为我晕了很长的时间,其实不过就是几秒钟,甚至连身子也依旧挺得笔直。 如言满脸的担忧站在一边,但并不伸手来扶。我心中疙瘩了一下,难道连亲厚如如言也变了?心中漾满了酸酸涩涩,胸口闷得厉害。 “你别胡思乱想。”如言总是能一眼看破我地心思,他伸出手来。我却诧异地看着他的手臂没过我的身体,除了一阵微凉的气息,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这就是人鬼殊途吗?老天,既然让我们相见,为什么连一个温情的拥抱都吝惜于施予? 如言苦笑:“我只是个没有形体的魂魄,如果没有西门纳雪的招引你连见都见不到我。” “原来是真的,这次他没骗我,他真的把你带来了。”我嗓音颤抖,伸出冰凉的手指在空中细细抚过他的每一寸面容,仿佛他是活生生地一般。 如言叹道:“你这不听话的小孩,怎么可以让自己过得那么不好?” 我地唇角漾起个凄凉的微笑:“过得不好你就舍不下我。就会永远陪着我()。 如言怔住,一时间便似痴了傻了,“痴儿,痴儿。” 叹息声一丝丝荡漾在空间,越来越飘渺空远,如言的身子便如水波中的倒影,在满屋的珠辉下颤巍巍地荡漾着。 我失声惊叫:“如言你没事吧?”情急伸手去扶他,却一把抓了个空,重心不稳,身子踉跄下,如言的身体从我身上透体而过。 那一刹的失落真难以言喻。仿佛最心爱的水晶瓶在我面前失手坠落,“哐铛”落地的碎裂声中。夹着我一同碎裂的心,刀割般地痛。 回首再看。如言地身影看起来益发透明,仿佛一阵风起,便会随时消散不见。 “如言你不要走啊!”我害怕狂呼。手伸出去,却怎么也够不着。 “我是被西门纳雪的咒语显形地。但是这股灵力很怪异,他会渐渐吸走我的元神。刚刚他昏过去了。我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他似乎快要醒过来了,灵力越来越强,我已经抵挡不住。”如言地声音如微风般滑过,稍不留意便要错过。 我六神无主,对于这种非自然的灵异力量我是一窍不通,根本插不上手。 我踉跄后退,老天何其残忍,才相见便要分离。 我霍然转身,眼中似要喷火般怒瞪着西门纳雪。这一刹那。我有一种掐死他的冲动,要他永远也不能分开我和如言,即便如言只是一个无形的魂魄。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如言的痛。 我地手伸出,却抖得不像话。 “丁丁,别做傻事。那样我会灰飞烟灭地。”如言急叫,微弱的声音竭力要阻止我。 我的双手顿时失去了力气软软垂下。指尖拂过那个神秘的铁盒,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瞬间扎进了我没有防备的心。 “啊!”我痛呼一声,再次从这盒子旁弹开。西门纳雪的东西果然是有毒的,一点也碰不得。 “丁丁,我的身子中涌进了一股新生地力量。”如言诧异地叫起来,声音比之刚刚大了不少,身子也不再像风中秋叶般颤抖。 “真的?”我又惊又喜,瞪着那个神秘的盒子,眼也不眨。如果真的对如言有帮助的话,即使刚刚碰到盒子时那种扎心尖的痛楚也不能使我退缩半步。 鼓足勇气,我深吸口气,闪电般地伸手抓向盒子。十指触到盒子时,尖尖的刺无形地插入指尖在血脉中蛇般蜿蜒而上,背脊上一阵阵发麻。即使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依然脸色惨白,忍不住就要甩开。要不是想到如言的元神需要我的力量,我也许早就尖叫跳开了。 我咬着唇,低头背对着如言,冷汗自额头一滴滴落下。 “丁丁,松手!”如言焦急地喊,即使我背对着他,他依然能感知到我的不适。 “不要。”我倔强地挺着。 “快松手!”如言的声音已经显得凌厉,飘身来到我面前,伸手徒劳地想要推开我。 “不松。”伸袖一拂满额冷汗,我霍然抬头面对他,“如言,求你别阻止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好不好?”十几年来,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丁丁。。。。。。”如言的身形又饱满起来,他张开双臂,拢住我。一股微凉的气息把我全身笼住,我莫明地觉得暖意融融而生。头微微后仰,就象轻轻靠在他臂上。时空好象流转到了多年前江南我的小屋中。 “丁丁,我要走了,西门纳雪快要醒过来了。”如言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我大急,泪珠纷纷坠下。 “这里不是丁家,你要小心珍重!”他忧虑地望住我,乌黑的眼眸中盈满了对我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放心。 我一字字听得分明,一字字刻入心底。 我努力朝他微笑:“放心吧,能看到你,我的心便不再浮躁,我会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 “丁丁,我会在你身边的。”如言的身子如风中的薄叶,不由自主地往后飘退。 我急步上前,跟着他的身子往前奔。平常总是嫌大的屋子,此刻却显得那么狭小,眼见着眼前便是无情矗立的墙,如言的身形攸忽不见,怔怔然愣在当地,泪湿衣襟。 “好一对痴男怨女,好一个山盟海誓!”讥诮的声音如冰雪般当头倒下,我仿佛一刹那间坠身冰窖,空气中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先下手为强 “想不到,似你这般冷心冷肠的女子居然也会痛苦,居然也会流泪?”西门纳雪定定望着我,眸子在夜明珠的璨璨辉芒下光华流转,扑朔迷离,叫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果然是鸯不能离了鸳,好一对深情厚谊的比翼鸟。” 即使他语气轻佻,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掩盖不住的怨毒。他若觉得不舒服我能理解,毕竟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牵扯。可是怨毒又从何谈起呢?我俩这一桩充满了权谋、利益、甚至鲜血却唯独没有有情的婚姻,即使要恨也应该是我恨而不是他吧?毕竟是他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他,不是吗? 如言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而唯一掌握着我俩命运的人却原来是深深地怨恨着我的。我心下发凉,嘴里满是涩涩的味道。 无力地闭一闭眼,“说这些你不觉得很无趣吗?” “这般感人肺腑的人鬼真情,连我都要为之感动,怎么会无趣?”西门纳雪手指轻抚铁盒,目光冰冷得似要在我身上刺出一个洞。 “西门纳雪,你真无耻!”一股冰冷漫过四肢,冻得我连指尖都僵麻。我的语气极其平静,语调淡漠得没有高低起伏。 “无耻?”西门纳雪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形容他,怔了怔,轻蔑地冷哼了几下,“什么是真正地无耻。你在丁凌维身上还没学明白?” “大家庭里的龌龊事我见得多了,但我能容忍他们的龌龊,不等于要容忍你的无耻。”我答得迅速,没有一点犹豫。 第71章 这几句我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见波澜。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我把自己包裹得多好,我还是被刺到了,刺到了我心底最最软弱一直无法面对的角落。 一刹那间,我似乎想起了江南,想起了我十几年来的幸福生活。想起了那个一手帮我建立快乐天堂的人。即便只是自欺欺人,可只要梦不醒。我们便都是幸福的、快乐的。我真的不愿意醒啊,不愿意醒啊! 我从不知道。爱地指爪,会伤人那么深。更不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丁丁小妖,竟然也会被片言只语打倒。 朦胧中。仿佛看到西门纳雪伸出一根手指。沾走了一滴冰凉地水珠。 “原来,你真的会流泪!”耳边传来低语,声音丝滑如缎,如轻风般拂过耳际,直直让人心跳地诱惑。 一股熟悉的沁凉的气息把我包围,我原本有些恍惚的,在这股气息下刹那间清醒了过来。天啊,我怎么可以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真是不可原谅地错误。 “你真地很擅长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我遮掩得那么密那么密,从来不敢去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伤口去被他轻轻一句话残忍挑破。到处流出的脓水终于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早已千疮百孔,一直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悠然道:“我只是喜欢说实话而已,是你实在太聪明。” 我面上神色淡定,水雾奇异地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我一直是这么冷静地站在他面前。 看也不看他,直接转了话题:“我刚刚看到了如言,你的诺言已经兑现了;而我答应你的事也做完了,你我现在两清了。” 看西门纳雪刚刚做法时的状况,即使对咒术一窍不通的我,也能清楚感受到这次施法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地伤害。我绝不信西门纳雪会那般好心,只是为了成全我的心愿便甘愿如此损耗他的精神。 前戏已经开锣,正戏还会远吗? “两清?哪有这么容易!”他冷笑,眼神深幽,光华流转中望去竟似是浮上了层蓝色,充满了妖魅般的魔力。 “你明知道是条贼船,还要一脚踏上来,后果如何,便该做好准备了。”他慢慢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你认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你,你——”我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门纳雪是从不笑的,从我见到他起,他一直是冷冰冰的,仿佛整个人的肌肉都是冰雪雕成的。可这一笑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灿烂,媚意横生,怎一个艳字了得。 难怪!难怪他从不笑,这样的笑容若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足以颠倒众生,惊艳人间。只可惜,西门纳雪是个男人,即使我们没有圆房,这一点我也百分之一百的可以确定。 “丁丁,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你比谁都明白。”西门纳雪收了笑,回复了他正常的冷冰冰的样子,仿佛那一笑也只是我的一个错觉,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是啊,我怎么能不明白。若不是太明白,我怎么会收了张之栋当随侍,会和西门岚谈()()。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真的可以不择手段。那多一个西门纳雪又何妨呢? 即使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始作俑,可是只要真有走到结局的那一天,过程中的曲折又算得了什么?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想得透彻。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是那么苍凉;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丝不情愿;为什么,嘴里充斥着黄莲般的涩意?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西门纳雪轻轻击掌,黑色的丝袖滑落手臂,露出不见天日的苍白。 “你真是天下最最聪明地女子。我果真没有选错你。” 我不为所动,只是冷冷望着他。 “温如言已死,我不是神,不能让他死而复活。可是我答应你,我让你每年的今天都能见他一次。你也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一年一次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我当然清楚,按西门泠的说法,像西门纳雪这种强逆天命留下的孩子如今还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更遑谈妄自施咒了。他愿意开出这样的条件,我相信他确实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但天下没有打白吃的午餐。为了这一年一次的约会。我势必也要永远和他捆在一起,为他出谋划策,劳心费神,甚至被他当成枪手,替他除去任何对他会有妨碍地人。 “你真是贪心。竟想这样买了我的一辈子。”我笑起来,仿佛遇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地事。 他重重喘了口气,眉间已现面倦色:“我也一样赔上了我的一辈子。岂不是很公平?” “你想给我,我便一定要吗?你怎么不想想你地一辈子我要不要?”我大笑。直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 他任我笑得天翻地覆也不打断。待笑声渐歇,方自说道:“丁丁,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除了答应我没别的路走。” “哦?”我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竟然都不曾坐下来过,双腿都隐隐得酸疼起来,“是吗?” “你想见温如言!”他很温柔的向我指出,我发誓从没有见到他如此温柔过。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下心黯然,相见争如不见。 空气中充满了狡诈的气味。 “只可惜你是丁丁,你太执着,有些事你永远也放不下。” 我不置可否。 “更何况,在堂堂西门世家,你一个没根没基地女子凭什么决断杀伐?”他地语气中充满了诱惑的味道,“你想好好活下去,想爬到众人头顶,就只有站在我的身边。” 我知道西门纳雪是杯剧毒,摸不得碰不得。可是不幸的是,我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真得不能再真。西门岑对我礼遇优待,只是因为我是西门世家目前最好的选择。一旦与西门纳雪翻脸,我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我的处境可想而知。何况我要是真能放下,又怎会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陪上自己的余生呢。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我的弱点早就被人家牢牢掌握,我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挣扎一下,演演过场而已。这杯毒从一开始我便已经喝下。 我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已经说尽了我要说的话。 “不错,一切皆是天命。你不想来,我又何尝想你来?”西门纳雪竟也叹了口气,“命里注定的,你我是一段孽缘。”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只是凝视着他,心里再没了不甘心。 是孽缘便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哪怕等到白发苍苍。 “好,明人不说暗话。”他伸手用力一拍榻沿,腰上一用力,竟然奇迹般地自己坐了起来,“帮我杀了西门岑!” 他的目光幽幽望向东方,仿佛穿过了广袤的天地,烙在了长风院那道雍容的身影上。 “他可是你的二哥。”虽然一直有这个预感,可当他真地把这个名字吐出来的时候,我依然感到一股寒流从头浸到脚。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能好好地活着,非要你杀我,我杀你呢?西门氏一族杀了如言,毁了我一生,我真的想他们死。可竟然连一起长大的兄弟也要互相残杀,西门岑要杀西门觞,西门纳雪要杀西门岑,西门泠呢?他把那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我,虽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同胞兄长西门苍,可又有谁知道他心底是不是也想借我的手杀了西门岑?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吗?一万次的庆幸,即使我有再多的痛苦,再多的不幸,我依然拥有爱我逾生命的爹娘,有着无法被任何人破坏的亲情。 “他是,他永远是西门家族的最好的二哥。”西门纳雪的声音中隐隐带着风暴的气息,“可他不是我西门纳雪的二哥!你懂吗?” 他直视着我,双眼如寒星微芒,那目中森冷,竟似比冰雪更寒甚。 我懂了。 我撑着桌子慢慢立起身来,淡淡道:“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不想懂也不想管。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清楚,该怎么做我也很清楚。” 西门纳雪点点头,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半丝血色也无,神色倦乏,眸中的神采瞬间淡了下去,竟有些茫茫然的孤寂感:“那就好。” 我上前扶他躺下,为他盖上丝被,回身便要离开。 一切如你所愿,可最终必将如我所愿。 华丽的宫裳忽然被人扯住。 “你很美!”他的语声含混,可离得那么近,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按动机关,纱幔纷纷落下,掩住粒粒明珠:“可惜世上像你这么想的人不多。” 他的眼睛在最后一丝光明中发光:“能发现你的美的人都有一双慧眼,能让你倾心对待的温如言更是足慰平生。” 我轻轻挪动脚步,黑暗中右手已经摸到了门。 “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把利剑。吊着那把剑的绳子很脆弱,稍有个风吹草动也许就会落了下来,会伤了你甚至害了你的命。所以我们都要时时刻刻地提防着这根绳子断裂,要不停地想法加固它。可是丁丁,你真以为你把自己的绳子弄到最粗最壮就安全了吗?你这个傻瓜。别忘了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人。他们会嫉妒你、会讨厌你、会恨你,或者什么也不为,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他们总会变着法子来弄断你的绳子。” 黑暗中,轻轻传来丝绸般滑腻的声音,仿佛只是无人处的私语。 “真正能保护自己的,就是在别人把你的绳子弄断前先把别人的绳子弄断。” 第72章 我头也不回,一脚跨出门。 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阖拢。 今夜无月有风。 张之栋直直挺立在寒风中,面上满是担忧惊惧之色。 他一见我出来,松了一口气:“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你大叫,要不是记着您的交待,真想马上冲进去。” 发生了什么?呵,好多好多事啊。千言万语,该让我多何说起呢? “小姐,别走那么快,天黑,小心路。”身后传来张之栋焦急的呼喊。 我脚步不停,越走越快。有一滴冰凉的水珠滑过身上的貂皮斗篷,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我这一生才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就在那个大雨瓢泼、六神无主的夜晚。 原来早在我懂得爱之前,真正值得珍惜的爱便已从我身边溜走了,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努力捉住那模糊的影子而已。 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曳,扫过飘零的落叶,发出刷刷的声响。 江南,江南,仿佛是我做的一场梦,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了。 做媒 自那夜后,我并没有像某些人以为的那样,很嚣张地就此插手府务,反而对外宣称偶染风寒,闭门不出。 西门岑两夫妻除了亲自来探望国几回以外,还命西门泠每日都来为我探脉开方,各种珍贵的补品药物更是流水价送给沉雪阁。 西门笑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我,然后回去像西门纳雪汇报。但西门纳雪本人却是一次也没来,即便只是一墙之隔。我听西门泠说,西门纳雪最近的身子很不好,时起寒热,甚至咯血之象。 我自然知道是因为他强行施咒的缘故,可这事自然不能让西门岑知道。正巧我称病不出,倒让西门岑更是相信是因为我状态不佳,西门纳雪才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深知只有让西门岑对此深信不疑,我才更得安全。 祈风城地处北寒之地,刚过了夏,秋意未起,一转眼便已入了冬。 我倚窗而望,整栋沉雪阁内的植物全落了叶,倒是有几十株梅花花信正好,给这个素闷的季节添了些许颜色。 张之栋在门外喊了声,便推门进来了。 他搓着手抱怨道:“这鬼天气,真是冷得不像话。” 我微笑答道:“可不是,若在江南,此时还该是着单衣呢。” 流光端着各式小点心跟着进来,听了我们地话。一脸向往:“哇,江南啊,听说那里很美。到处都有花,还有穿得很漂亮的姑娘。” 张之栋忍不住笑起来:“还有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流光大羞,连连跺足:“夫人您看您看,张总管欺侮人家呢!” 她面色桃红。眉梢眼角尽是羞意,嘴角却噙着笑。双手掩着眼,眼眸的余光却偷偷瞥向张之栋。 这下我是真的笑出声来:“流光,那是我们张大总管捻酸呢。” 张之栋眼角一阵抽搐。连尾纹也刹时间深了不少:“小姐,您就拿我开心吧!” 我接过流光递过来的热茶,吹着盖碗上地浮叶,抬头笑道:“之栋你放心,便是江南满地才子,流光眼里也只有你一个。” 话音刚落,流光便已捂着熟透了的小脸躲得无影无踪。 北地的姑娘就是比南方的小姐大方。便是害羞,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也不会明明喜欢却硬是死要脸皮说不喜欢。 张之栋愕然道:“小姐,您不是有那个意思吧?” “有何不可。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了。”我悠然道,“流光这姑娘真不错,品性温柔。容貌秀美。你还求什么?” “可是――――” 我挥手打断他:“你别跟我说什么大仇不报,何以家为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跟着我这样阴来谋取,也不定哪天会有个闪失。总该给你张家留一点香火吧?” 其实我哪有这么迂腐,香不香火的在我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张之栋身世坎坷,一家老少皆被玄天宫的人所害。如今他跟着我,我也算得是他世上唯一地亲近人了,我自己的幸福已经完结,总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得到幸福。 “小姐―――”张之栋还是不愿答应。 我轻启朱唇,只问他一句:“之栋,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我说地话到底有没有几分道理?” 我深知他大仇得报之前不会考虑自己的下半生,可我这做小姐的总该为他们着想下。万一我哪天不在了,也能彼此照顾,互相安慰。如今难得流光这株嫩草能看上张之栋这头老牛,再美满不过了。可依他俩的性子,我若不替他推上一把,这好事还有得磨呢。 张之栋顿时哑然,半晌他才道:“小姐,您的心思我全明白。可流光再好,毕竟是西门家族的人,您有把握她不是西门岑派来地细作?” “西门岑不会派来细作,他是做大事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探消息,他有的是办法。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流光真是细作又如何?她只是个听命于人的下人。她真心喜欢你,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她,她自然全都为你打算。” 张之栋目光游移,缓缓道:“这事,您让我再想想。”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能不能相通就看他自己了。我这当主子地也只能推波助澜,总不能强逼着他娶亲。 “一辈子的事,正该慢慢想清楚。”我一笑而过,再不提起这事。 我有时会觉得张之栋这人很有意思,他为了金钱绑架我、为了私仇利用我、为了一个相约留在我身边。在我还没有开始为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先期投下了巨额的资本,甚至差点赔上了他的性命,而这样提心吊胆到绝望的日子还不知何时是个头。张之栋投在我身上的赌注不可谓不大,我若半路弃他,他的人生只怕便真的要崩溃了。真不知道他对我哪来地信心? “之栋,为什么你对我这般有信心?就算我和你同仇敌忾,难道你不怕我年龄幼小不堪担负重任吗?” “小姐,自那日绑架你起,我已经看出了小姐身上的不凡之处。您冷静地超乎常人,在那么混乱的时候能和人镇定自若地谈判争取自己的利益,不露丝毫怯意,连西门岑这么利害的角色也无奈你何。换做之栋,在那个时候肯定做不到如此头脑清晰,有条不紊。之栋心里明白,报仇一事绝不是单凭匹夫之勇便能得偿入愿,之栋所欠缺的正是小姐所擅长地。” “你真的不怕死?”我犹有些不敢置信。“你救我的时候那般危险,你的命随时有可能丢掉,那我就连你是谁也不知道,如何谈得上替你报仇?” 张之栋含笑说道:“小姐,您地性子我也看出来一些。玄天宫大大得罪了您,您必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我也知道玄天宫是吃不得半点亏的,这辈子您和他们必是无休无止了,就算我死了,凭您的头脑,总是能觅得良机灭了玄天宫,那么您虽然不是替我报仇,结果也是一样的,我一样可以含笑九泉。” 我冷哼:“张之栋,想不到你地心计也挺深的。” 张之栋苦涩地笑笑:“与其让自己近乎无望地等待,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倒还能让之栋这生有些盼头。” 他话中的真心我听得分明,虽然仍然是利用,但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这样坦诚相见让我利用得心甘情愿,我伸手扶他起来,在他满怀期翼的视线下,郑重地许下诺言:“张之栋,你的仇便是我地仇。” 张之栋听了竟然眼角湿润,哽咽难言。我可以对女子的眼泪视若无睹,偏偏无法对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泪无动于衷,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他马上恢复了常态,伸袖一抹眼眶,我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 一晃便是一个多月。 我一直没有任何行动。西门纳雪凭地沉得住气,居然不闻不问,由得我去。西门泠每天来探脉,一贯的沉默寡言,也并不多说一字半句。只有偶尔提到他兄长西门苍,默然无波的面孔才会现出一点光彩。 西门岑除了偶尔来看看我,平时并不来打扰我静养。见了我面也只说些风花雪月的无关闲谈,从不提起什么重要事情。 西门嘉每次都是陪着她丈夫同来同往,我仔细观察过,这个女人平素就在自己院里活动,非有必要,极少单独出门,这般的贤良淑德,与她一贯给人的风骚印象截然相反,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真实对极。 而西门风则在半个月前除了堡,听说西门岑派他去办点事。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西门岚也出了堡,明面上是要出门调解武林纠纷,实则是替我传消息。 至于西门觞自然是完全不可能与我有任何交集了,我只听西门笑说他最近埋头于研制一种新酒的配方,谁都不搭理。不过以他的那种烂个性,我想很难有人和他处得好了。 屋外北门风呼啸,鹅毛般地大雪下了整整七天,雪已经积了半尺多高,除了堡内的主要道路有仆人们清洁还算通畅以外,其他平素不太有人行走的小路已经寸步难行。 我自小在江南生活,最是怕冷不过,西门岑体恤我的体质,特别关照了新任总管西门雷每天往沉雪阁送来大量火炭,把我的屋子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 而屋里现在正弥漫着一股诱人的地瓜香气,令人一闻就不由得食指大动,垂潋三尺,这种食物自幼在洛安是满街都是,我出外逛街时总要买上几个和朋友分而食之,到了祁风,足迹不出堡,这种乡野小食自然是不见了踪迹。 第73章 难得张之栋懂我心思,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些地瓜,让我心痒难熬。 张之栋正拿着个铁钳蹲在一个大大的炭火盆前,不时地翻动着炭火中煨考地地瓜。我蹲在他身边,双眼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嘴里不住地问:“到底好了没啊?” “快好了,快好了。”张之栋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剥皮,却被烫的摔了盘子,地瓜咕噜噜滚到门口。 张之栋一惊,跳起来抓住我手,竟然已经肿了起来,还烫掉了一小块皮。他连忙冲到墙角的柜子翻出药箱,里面尽是西门泠平时送来的各种奇珍药物。 张之栋找出一个白瓷小瓶。冲回来,蹲在我身前,轻轻沾了些油膏抹在我受上,抹了一层有一层。我瞪大了眼:“之栋,这药膏很贵重的。你涂的份量足够几十个人用了。” 张之栋怔了下,看看我浸满了厚厚药膏地手指,尴尬地移开目光。从药箱里取了卷纱包来细心地帮我把伤指包裹好。 “小姐,打我认识您那天起,就今天地样子最符合您的年纪。”张之栋握着我的手。眼圈红了下:“小姐,这些日子以来,真难为你了。” 我不动色地把手抽出来,还没开口,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朗笑声:“好香的地瓜啊!”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地年轻人顶着风雪一脚踏进门来,一边伸手脱去斗篷,露出一身的藏青色织绵锦袍和一张忠厚老实的面庞,一边笑着说:“张总管,给我也来一个。” “是九爷回来了啊!”张之栋连忙站起,给西门岚搬椅子、倒茶,还不忘递上一个新出炉的地瓜。 流光紧跟着西门岚托着个描金紫木盘进来,托盘上放着四五样小菜、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酒。流光忙碌着把酒菜一一摆在桌上,一抬头看到我手上的纱包。顿时惊叫起来:“啊,夫人,您怎么受伤了?”不等我有所反应,已经尖叫着扑过来查看。 我只好苦笑地对喷喷香的地瓜努努嘴:“嘴太馋的代价。” 西门岚哈哈大笑,流光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弯个头,嘴角漾出个弯弯地小酒窝的样子,煞是可爱。“小姐,您也真是的,这地瓜有不是什么好东西。瞧您心急的。”说着拿起把银叉,把一个地瓜放在盘上慢慢剥去皮,有切成薄片。等弄妥了,把盘子放在我面前,让我用筷子夹着慢慢吃。 弄完一个,流光又依样弄了一个,红着脸端到张之栋面前,羞答答地低声道:“张总管,这是您的。” 张之栋尴尬地看看我,见我不作声,只好低声道谢。 西门岚笑吟吟的不依:“流光你太偏心,眼里只有你家夫人和张总管。”把张总管三个字特意拖长了声音念。 流光大羞:“九爷您可别乱说话,流光哪会忘了九爷您呢!这地瓜最饱肚子,流光是看九爷已经吃过一个了,再吃就吃不下别地点心酒菜了,是以――――” 西门岚笑着又道:“是以就转而段给张总管了,流光说的极是极是。”神情促狭,一副让人看了就恨得牙痒痒的怀样子。 我知她性子老实,不会油滑,只好出面替她解围:“流光,这点酒菜不够我们三人吃的” “奴婢不知道九爷来,酒菜备得不多,流光这就在去做。”流光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之栋,你也去小厨房帮点忙。” “小姐,你――”张之栋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角地尾纹抖了抖。 我头也不抬,迅速地挟起一片片地瓜片风卷残云地吃着。 “是!”张之栋轻声答应了,穿上外套,慢慢走出屋外。 我放下筷子,抬首望见几片雪花被关门的风裹着吹进屋飘在地上,迅速融化成水,淌成细细的几道水痕。 “你这样强人所难,不怕他心里难受吗?” “长痛不如短痛,他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他好。”收敛了笑容,放下筷子,再没了先前的好胃口。 西门岚啧啧摇头:“我没见过心比你更冷的人了。” 我偏过头去:“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西门岚冷冷一笑:“我只是替张之栋叹息,什么人不喜欢偏要喜欢你这种没心肝的人。” 我转身望天,双手负在背后,冷冷道:“东西可依乱吃,话不能乱说。之栋喜欢的明明就是流光,他二人郎情妾意,正是天生一对。” 西门岚也放下筷子,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站着:“你这么着意要他二人成亲,葫芦利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西门岑虽说一直待我不错,不过始终还是放着我的,不曾真正放权于我。我只有向他表示出足够地诚意,让他相信现在我是真的愿意安心待在西门家族卖命,他对我的防范之心才会去掉一些,这样我才有机可乘。” 西门岚怪异地望着我,眼神闪烁:“张之栋若是娶了流光,便是对西门岑直接的示好,也是最不会让你因示好而处于下风的办法。” “你还有更加不着痕迹的办法吗?”我淡淡道,脸上挂着如有似无的笑意。 “没有。”他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只是张之栋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了,你不怕他会怒你?” 我哑然失笑:“之栋是个有情义负责任的男人,成了亲他自然会对流光好。日子长了,他只会感谢我帮他找了一个这般合他心意的妻子。” 他干笑几声:“但愿如此。” “你觉得我心肠狠辣,手段厉害,那原也没错。”我施施然走到桌边,端起酒杯,向他遥遥举杯,“可九爷你不也是因为我够狠够聪明,才会和我合作的吗?” 西门岚怔了怔,大声笑起来,大步走到桌边,端杯与我重重一撞:“合作愉快!” 我微笑干杯,眼神却早透过了他望向无边际的远方。西门岚用这点小伎俩来试探我,还差了点。我若是稍微善良点,早就被他们剥皮拆骨吃了,哪还能站在这里和他们继续勾心斗角。 窗外飞雪依然,我推窗放任风雪挟着寒风呼啸而入。大风吹得我的鬓发飘扬,衣袂猎猎飞舞,远远地,便看到一道笔挺的身影踏雪走来,轻功超妙,身后的学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酒精在身体中肆意窜烧,如一团火焰般把每一处叫嚣着的痛压倒焚烧,然后便是麻木得平静了。 我的面色依然白皙如初,不温不火地问西门岚:“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 江南新闻 西门岚傲然道:“我办事,你放心!”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这是风郎给你的回信,你看看!” “风郎!”我难以抑止自己的激动,突然远嫁祁风,被迫抛下他。即使他理解我的做法,可我知道他心里定然是有怒的。这个绝美如仙的少年原本应该是我一手捧在手里精心呵护着的明珠,却总是身不由已地被我牵扯到一团乱麻中来。这让我一直深深觉得对不住他。 只见信上写着: 丁丁如晤: 来信收到,得知你一切安好,我心里好生欢喜。 这段时间来,丁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凌少爷经商的手段好生厉害,连着做了几笔大生意。三房新添了一对双胞姐妹花,恭喜你升级做姐姐了。静王府的人不再上门闹了,凌少爷说这事他已经打发他们了。不过我有时从丁府我们以前住的老宅旁经过,会看到郡主她在围墙边的桃花树下发呆,我想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平复吧。 爹娘的身体都很好,只是非常记挂你,怕你在北方过不惯,更怕西门大爷待你不好,让你受委屈。这次听到九爷传回来的消息,得知西门一族对你甚佳,他们就都安心了。你放心,爹娘跟前有我在,我会替你孝顺他们,一定会服伺周到,绝不会有半点差错。更何况凌少爷很照顾我们,时常派人过来探望、送东西,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忧我们。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听了想必欢喜。皇上亲自颁旨给凌少爷和林姑娘赐婚。现在整个丁家忙成一锅粥,就为了这件大事呢。银涟和碧洛偷偷跟我说,这事还是老夫人去求的淑妃娘娘一手搓合的。我知道你关心凌少爷。希望他能抛却过往阴影。生活幸福美满,如今他娶到了才貌双全的如花美眷,我们大家都替他开心,丁丁你开不开心? 自你出嫁后。洛安城一如往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没有了你的身影,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大家都在买彩票,时时谈论着你,大家都想念你。你走了,我们地彩报也少了许多可写之事。偶有你的消息,那期的彩报便会格外地俏销。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不知不觉地你就成了洛安地灵魂。所以,你一定要珍重自己,为了我和爹娘、为了洛安的百姓,别忘了你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 另,你地叮嘱我都牢牢记住了,每一个字我都会不打折扣地遵守照办。我只求你一件事,但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务必不要瞒着我。切切! 风郎上 正看信间,张之栋已经端着酒菜进了屋。 西门岚故意调笑:“怎么不见流光姑娘?”张之栋眉头一皱,便要发怒,朝我望了一眼,又泄了气,闷闷地道:“流光有些不舒服,我让她下去歇着了。” 西门岚张口还要说,我怕他说过了头,反而帮个倒忙。连忙拦住,对张之栋道:“之栋,风郎有信过来。” 张之栋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关切地问道:“老爷和夫人身体可还安好?” 第74章 我呵呵一笑:“多谢关心,二位老人家身体康泰。” 随手把信递给他:“你看看!” 张之栋有些疑惑地接过信来,嘴上却道:“小姐,这是风郎少爷给你的信,我看不大好吧?” “我让你看你就看吧,看完告诉我你的想法。” 他这才知道我是要考较他的,连忙收起嘻笑之心,认真看了起来。 我见他看到后半截,便已神色大变,心下清明。原来我跟丁维凌这点说不得道不清的事只有我自己后知后觉,外人早就一个个看得分明。难怪老夫人会使出雷霆手段,她心里大概也是恼怒交加,生怕一个不小心闹出天大的丑闻来。想到这里,就算以往对老夫人总是心存着介蒂,如今也冰释前嫌。换作我是她,只怕会做得更绝些。何况今天他将娶,我已嫁,往事尽成烟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张之栋小心翼翼地瞄瞄我地脸色,见我没有什么变化,方才道:“凌少爷大喜,小姐是不是要送礼祝贺啊?” 我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小姐你,没什么吧?”张之栋迅速瞟了一眼西门岚,碍于西门家的人在场,也不好问得太白。可在场的人个个心里都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吗? 我只当浑若不觉,细声细气地道:“这椿婚事竟然惊动了圣驾,丁林两家可真是够面子啊。” 张之栋偷偷看我面色,暗自揣摩我的意思:“小姐说得极是。连皇上都出面了,这个恩典大了,这场婚礼肯定得轰动一时。” 我叹口气:“我只怕这场婚礼还不知道会拖到几时去。” 张之栋不解,搔搔头皮,道:“小姐何出此言?” 西门岚却叹道:“丁丁,我原来还是不够服你,总觉得你是运气太好的缘故。可今天,我却真地服了你了。” 张之栋归结为茫然:“九爷,你和小姐在打什么哑谜?我越听越糊涂了。” 西门岚双手后仰,伸了个懒腰:“我的张大总管,你糊涂也是应该的。像你家小姐这样的妖精这世上若多几个,恐怕就要大乱了。” 我微微一笑:“多谢九爷夸赞。” 西门岚面色一正,沉声道:“你猜得不错,我夜探丁府,发觉丁家老夫人病势汹汹,恐怕难以支撑。” 我黯然半晌:“果然。” 张之栋一惊。筷子失手落在桌上:“丁家老夫人前几个月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还一下子病得如此沉重?” 西门岚摇摇头:“具体内情不得而知。但丁老夫人病重一事千真万确。洛安城内最有名的几个医生都去号过脉了。大家一致认为很难拖过这个冬天了。不过丁老夫人病重一事,丁府严格封锁消息,至今外界还不得而知。” 我鼻中有些酸意。丁家老夫人气派威严,手腕铁血,世人怕她尊敬她,却少有亲近之人。但不论她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对我算得上颇为亲厚了。我在丁家能过得如此优游自在,与她的关照不无关系。如今这位老人已日落西山,这世上与我息息相关的人又将少了一个,江南地记忆也随之淡漠了一分。我心里荒凉之极。 “小姐。你又是如何得知丁老夫人病重地?”张之栋再三看了风郎的信,仍是猜不透我是从何得知机关地。 “很简单,丁维凌和林扶悠地事老夫人那么多年任由着温如柳和林扶悠别苗头,从来不急着把这椿婚事明朗化,为的就是让姑苏林家着急。个中原因,你们且猜猜看!” 张之栋想了想道:“那丁老夫人只怕是想让林家担心着急。为了讨好丁家,林家势必得唯丁家马首是瞻,处处给予方便。将来来婚事一旦成了。这林家小姐的嫁妆恐怕也不是一般地丰盛。” 西门岚摆摆手道:“不止如此。静王府虽然失势,但烂船也有三分钉。丁家老夫人精明着呢,静王府的人看中的是丁家的钱和势,丁家的人看中的却是静王府的皇室贵胄身份。两家争得越厉害,丁家便越可从中渔利。”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度步:“你们说得很对。你们看风郎的信中所言,这门婚事还是老夫人亲自求来地圣命。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老夫人断断不会放过这种渔翁得利的好事。除非——” 西门岚抢先接口道:“除非有她难以掌控的大事发生。” “但丁家生意兴隆,钱财方面并无危急之处。宫中也没有任何不利于淑妃、不利于丁家的动作。老夫人突然着急着要把事情办成,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我便猜是她的身子出了问题。而且还弄了个圣命难违、铁板钉钉,必是因为病中难以弹压丁维凌,不得已搬出了皇命。 张之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姐真是高明,只凭风郎三言两语,便能看出这么多机关来。“ 我微微一笑:”这事其实说穿了也不难。你猜不出只是因为你不了解丁家诸人的性情。“ 心下微微叹息,我却是太过了解了,如果我也能懵懂不知,是不是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丁府把这坏消息瞒得铁桶似地,连风郎也居然没察觉到,可见丁维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图谋。 张之栋伸手把信递还给我,问道:”那丁老夫人病重,与我们有何关系?“ 我极目望向远方,目光穿过了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江南十里飘香的秋桂、一地金黄的银杏。 ”现在还不知道。至于以后嘛,我们静待发展就是。“ 西门岚和张之栋相顾失色。我语意神秘,却暗藏风暴,加之见我面沉似水,对这事份外紧张关切,不若寻常的淡然,两人心下更是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一会,西门岚便称有事要先告辞。 张之栋送他出屋,我独自对着一瓶梅花发呆。仿佛看到了当年我脸绘梅花妆,与风郎携手街头,踏雪赏景。 “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如梦初醒,喃喃道:“没什么。” 张之栋并不追问,垂手站在我身后。 “之栋,你对西门岚其人怎么看。” 张之栋扁扁嘴,语气颇为不屑:“标准一个小人!” “你说得一点没错。”关于这一点我完全赞同。 “可小姐您还跟西门岚这头狼走那么近。。。。。。”张之栋言词中透着担心、不满,甚至有些惶恐。 “君子未必不会背后捅你一刀,小人未尝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心下大痛,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些让我痛断肝肠的片断,“我今天特地跟你说这番话,为的什么,你可明白?” 张之栋踌躇了下,终于咬紧了牙关道:“小人明白。” 我目中闪出一丝怜惜,却在一瞬间已消散不见:“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 “我日日在西门纳雪屋外埋伏,从二更直到五更,从没见过有人来。”他悻悻道,“西门岚此人的消息我实在很是怀疑!” 我深思着:“按理说,在此件事上,西门岚没有理由撒谎。” “他让我们二更时分亲自去西门纳雪屋外看清楚,可他到底要我们看什么呢?”张之栋忍不住气,大声问道。 我地手指轻抚过娇嫩的花瓣,伸手狠狠拽下一片来,在手中揉成一团。这一月来,我迟迟不敢有所动作,便是有些关切始终想不通。西门岚和西门泠讳莫如深,并不因为与我的同盟合作关系便松动了口风。 逼得急了,西门岚也只是抛下一句让我自己去看的话,再也不肯多说了。 可兵书上都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知道这一团乱麻中,工若是没有替自己理出一条线来,冒冒然出手,便是万死之劫。打草惊蛇,以后便再没有我出手的余地了。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这必然是西门岑对西门觞痛下杀手的关键之处。” “小姐既然这么说,小人照旧去窥探就是。”张之栋对我倒是很有信心,见我认定其中有关键之处,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又有客人来了。”洞开的窗户毫无遮碍地让我们看到了正往这边大步奔来的西门笑。 他满面欢喜,远远看到我们的身影便大叫着:“丁丁,纳雪身子大好了。”兴奋得犹如一个孩子。 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冰山一角终于要揭穿了。 伸手轻扯张之栋衣角,张之栋心领神会,朝我微微点头,转身出屋。 就在张之栋出屋的那一刹,我轻声问道:“之栋,如果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会怪我吗?” 张之栋呼吸蓦地加重,他狠狠得攥紧了手,低声道:“我知道小姐的苦衷。张之栋之命贱如蝼蚁,早就交给了小姐,但凭小姐吩咐。” “你——去吧!”我微微叹息,叹息声几不可闻,在呼啸的风雪中稍稍打了个转,转瞬即逝。 月亮惹的祸 今夜有难得的好月色。 连日的大风雪终于止住了,朔风吹来,全冻成了坚如铁石的寒冰,月色下明晃晃地发出了耀眼的银光,把个祈风堡映得直如童话中的冰雪世界般迷人。 “小姐,西门纳雪这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张之栋有些焦躁,“这又是七日过去了。” 我心下也有些惊疑不定。自从那日西门纳雪与我达成默契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召见过我。我无法摸透西门纳雪的真实想法,便不敢轻举,他的手里可是掌握着我最大的命门——温如言。无论我在表面上可以做出如何的冷漠不在意,可实际上,我真的经不起如言的任何一点损伤痛苦了。这一辈子,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他为我而活,又为我而死,死后仍不得安宁,被我的执念牢牢绑住,若再让他有半分闪失,我将情何以堪? 第75章 西门岑也一直按兵不动,任由着我称病不出,他对西门岚的路途变节视而不见,对牺牲了西门英这样的老臣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样的反应多少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的,原本我预计他就算是不会跟我翻脸,可必然会针对我的行为有所动作,那我就可以从他的反应中推敲,伺机反击。如今他全无反应,弄得我这边心浮气躁,无从攻起,反倒处在了劣势。 “小姐,您真的认为西门岚不是随口搪塞吗?”张之栋对西门岚绝无好感,连带着对他的任何言语都抱持着绝大的不信任,更何况这个消息拖延至今,尚无法得到任何证实。 我懊恼道:“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必要骗我。他已经和我同踏一条船了,就算想回头,西门岑也不可能信任他。西门风更不会放过他。”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张之栋恨恨地握紧了双拳,骨节响起了一连串响声。 看到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似乎连眼角的尾纹也深了些。我心下歉然:“之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张之栋慌忙摇手:“小姐说哪里话,小姐整日殚心竭虑。才是真辛苦。” 我叹了口气:“这世上最辛苦的事莫过于相思和复仇。”而命运一早就注定了要让我们在这两个泥沼里不见天日。 他悄悄走上前来,视线温柔地落在我地头顶,欲待轻抚安慰。才一伸手却又黯然垂下。 我默默背过身去,无法承受只能选择漠视,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更刚过。” “之栋,陪我出去走走。”我转过身来,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 “是。”张之栋也回复了一贯的漠然,此刻的他只是个忠心耿耿的管家。 我披了件雪白地玄狐皮披风,踏足出屋。 屋外的雪早被冻得坚硬如石,踏足其上,只觉得滑溜溜的,有些立足不稳。 张之栋悄然伸手过来扶住我。顿时我觉得身下轻捷,走路有风,却不会发出任何声息。 “月色真美!我凝目注视着半空高挂地明月。” 今夜的月不仅美,而且圆。 夜色中仿佛有箫声,我情不自禁曼声轻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到最后几句,声音中浸透了无能为力的心痛。无遮无掩地散发开来。 “小姐,你回洛安去吧!”张之栋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我凄然而笑:“傻话。” 还回得去吗?从我掉入这个时空旋涡,便入了戏。原以为随时可得脱身,谁知这戏演得一日比一日疯魔,再也无从挣脱。如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哪还分得清哪个是戏哪个是真?何况,又让我回到哪去呢? 我这样地人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离得我太近了便不会有好下场。 足下漫步,似有自己意志般竟一直朝西门纳雪的住所行去。虽然我们的房间有条秘道相连,但彼此都甚少使用,平时有事,宁可绕个远路,自房间正门而入。 我神思尚有些恍惚,足下一空,险险拌倒。张之栋反应极其迅速,伸臂用力一拉我便站到了实地上。 我定了定神,仔细一看,原来只是个小坡。不由失笑,神志便清醒了很多。 张之栋突然轻轻碰碰我的手肘,我疑惑望向他,他朝前方努努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赫然看到一身黑衣的西门笑。 却见西门笑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抬头望天,神思不属,怔怔发呆。远远望去,他便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雕塑般立在那,动也不动。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人一阵鼻酸。 我突然生了一股冲动,想把这个无助茫然的男孩搂在怀里温言安慰。 这个西门笑与我而言,真是一言道不尽。正是他一手把我拉进了西门族的风云际会中来,毁了我一生的安宁,我原该是恨他的;但也是他时时维护我,担心我,有意无意间的周全着我,我也不是瞎了眼的,岂能感觉不出他的一番发自内心的诚意?而他含危之际见了我便如见到了亲人般地号啕大哭,个中心酸处也唯有当事者才知了。 我眼见得这个原本是开朗活泼,不笑也似笑地青春少年一日日的没了生气,整日价愁眉苦脸、心事重重,说心底话没点心疼是不可能的。不论他是不是我最恨的西门氏一族,潜意识里我其实早早把他和别地一干人等区分了开来。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此刻见了他这生模样,这份要怜惜要保护的欲望便清清晰晰地浮现了出来。 想到此处,便悄悄向他行去。西门笑不知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对我的到来竟没有留意到半分。直到我离他不及十尺。他才惶然醒了过来,满脸张皇地跳将起来,脸色发白。竟然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下大疑,突然想到,这等深夜寒露时分西门笑站在西门纳雪屋前做什么?他西门笑虽然是西门纳雪的随侍。可好歹名义上也是他地兄弟,是堡内地十爷,情分不同,身份也不同,如今西门纳雪身体大有起色,断无来守夜值房的道理。可他却一脸心事地站在暗影中发呆,神情苦恼,眼含悲痛,仿佛正有什么他极不乐见的事情发生。而一见我便即张皇失措,显见这事不欲我所知。 想通了这节。我也不叫喊,只是静静望着他。 西门笑却从来是怕我的,他在我手上处处吃鳖又承我洗刷冤屈,还以清白,在我面前完全做不得伪。但见他脸色在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刹那间便像个颜料盘般诸般色彩尽数而过。眼见得便要受不住了。 屋里隐隐传出几声类似于笑声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觉熟悉,若不是此刻静夜,此地气氛又如此诡异,便要忽略了过去。 “谁在里面?”我地面孔在皎洁的月色下清透得似是浮上了一层银辉,肤下的筋络隐隐跳动,这隐怒之势把西门笑骇得噤若寒蝉。 他在我身前立定,垂了头,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此刻我的心头沸腾滚滚,声音虽不大,但听在西门笑的耳中却犹如雷霆般。 他突然流下两行泪来,双眼近乎没有焦点地望着我,眼中绝望而慌乱,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你真的不让?”我冷冰冰地道,心中着实已起了血腥的念头。 西门笑缓缓跪下,嘶声低叫:“丁丁,别去,求求你别去!” 我不假思索,挥手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光,接着便是一脚踢去,西门笑此刻全然没有了反抗之心,被我含忿一脚,竟踢得歪倒在侧。 我一步步走上台阶,冰雪滑溜,但此刻我的心头笼罩着发自心底地恐惧,全身微微颤着,所有的注意力只在这一扇门扉上。张之栋无声无息地扶持着我,我却半分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静静站在门前,此刻距离接近了许多,房内的声息已经听得清楚了许多。几声调笑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淫縻之意、缱绻之情,缠绵悱恻之处,便是不解风情之人也会脸红心跳,更何况我这前生是二十一世纪的顶级明星呢。岂有猜不出里面正在上演一幕怎样活色生香的春宫好戏的道理。 我浑身僵硬,本欲推门地双手变得千斤般重,因为这些笑声是如此熟悉,竟然是两个男声,竟然是他们。。。。。。我听得真真切切,再无半分错误的可能。 我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炸开来,乱了,全乱了。如今我该如何自处?若是个女子,便是一脚揣了进去,西门纳雪也不敢对我怎地,我正好仗着有理拿些便宜来,可屋里的却偏偏是两个男人,这一脚无论如何是揣不下去了。 我眼中迷茫,便似西门笑般化做了石像木立当地,冷汗涔涔而下。 这门竟然是推不得了。 远处更鼓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单调地的更鼓声惊醒了我。 我在这做什么,什么时候我丁丁会变得如此可怜,要沦落到毫无尊严地听人家壁角的下场? 只一闪念间,我已经想清了此时的处境,各种利害纷至沓来。 断然转身,大踏步离开了这座叫人压抑得受不了的院子。 经过仍一动不动仆伏在地的西门笑时,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张之栋也只得叹息了一声,径自扶着我飞步离开。 走出西门纳雪地院门,我幽幽道:“之栋,我不想回房,陪我去月白楼前的那片梅林走走。” 张之栋在我一边,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不劝我,任我慢慢行走平整思绪。 夜露深重,刚出的一头冷汗被朔风一吹,顿时尽数结了薄冰,此刻又慢慢在我体温之下化成了一道细流。 张之栋抽出巾帕,替我细细抹去,“小姐,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闪电般地瞥了他眼,他顿时不自在地避了开去。我怎会不知道他在这事上存了什么私心呢?不过此时也真的无心与他计较了。 我收拾起纷乱的心绪,脑中努力思考,一些平时总不得其解的事便纷纷顺势解开。原来竟是如此,好你个西门氏,竟欺我至此!孰可忍势不可忍? 张之栋轻叹口气:“小姐,我们走吧,这片梅林是通往月白楼的必经之处,过一会——唉,这天寒地冻的——您这是何苦?” 我立定了身子,斜倚着一从老梅,冷冷道:“便是要和他撞上一撞。” 第76章 张之栋听我意已决,不敢再多说。只是伸手握住我双手,竭力给我冰冷的手取暖。 “之栋,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吧?”我冷漠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错” “一眨眼,就要过年了。”我仰头望天,喃喃自语,“今夜的月色真美!” 张之栋扶着我的双手蓦地抖了下,我奇怪地望他一眼,他却回首来时路。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片云突地遮住了明月,眼前一片漆黑。 我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便听得有人踩在林中枯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渐渐由远及近。 东方便在这时露出了鱼肚白,隐有金芒从地平线处闪烁。 我眼前一亮,但已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西门觞正慢慢向我走来。眼角含春,唇角微扬,神态飞扬,气势嚣张。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直到从我身边经过之时,才淡淡扫了一眼我和张之栋互握的四手,眼中掠过一片明显的讥诮之意和得意之情。 我淡定地回视他,虽然身高比他是差得远了,可气势上却没输得半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瞬间交错而过,西门觞仍旧是慢慢而行,我依旧倚着树赏着花。。。。。。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万丈的金芒洒遍了天地,顿时冰雪反射,刺得人眼睛生花。张之栋连忙挡在我身前,把我护住不让阳光伤了我的眼,双手却仍然紧握着我的手。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难以描述的温柔,心下一凛,甩手推开他。 他在我身后怔怔,忽地又叹了一口气,依旧如前一样以个总管的身份跟在身后。 抉择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流光正惊惶失措地奔出来,显见得是不见了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我,流光顿时松了口气,奔上来一迭声地叫:“夫人,您怎么说也不说声就跑出去了?吓死奴婢了。” 一面上来扶我,触手冰凉,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回头对着张之栋嗔道:“这天寒地冻的,张总管也不拦着夫人。”瞪她一眼,这一眼似嗔非嗔,端的风情万种。连我这见惯了世面的人见了也不由心下赞叹一声。 张之栋却不甚自然地避开了流光的炽热的视线。 流光却当他是不好意思,银铃般一笑,递上来热水巾帕,服侍我梳洗更衣后,我便对她使个眼色打发她去准备早餐。她见心上人与我同食,精神抖擞地答应了,看样子是要去大显身手了。 “之栋,你和流光的婚事是时候办了。”我举杯喝了一口沏得恰到好处的香茶,杯子高高端起,阻断了张之栋惊愕交加的视线。 张之栋全身抖颤,两眼直直锁着我的视线,我却只当看不见,自顾品茶,赞叹不绝。 他见我的动作,便知我是铁了心的,终于认命,闷声道:“全凭小姐意思。” 我暗暗松了口气:“那我找机会问过流光,就秉了西门岑,把这喜事操办起来。” 张之栋轻轻“嗯”了声,声几不可闻。 红日东升,渐渐照进了屋子,柔柔洒在我俩头上。我抬眼看到一个佝偻如老头的影子,心头一震,几乎不敢再望张之栋一眼。这个能眼见得仇人在自己面前屠杀亲人仍能理智地认清形势,咬牙藏匿不出的汉子如今却因为我的一言而决便几乎崩溃,我几乎便要收回了成命。 可是我真的不能啊。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为了我俩的血海深仇,别说是张之栋的婚事,便连我自己一生的幸福也不是轻易抛洒了吗?事到如今,一步步走到这样地局面,有进无退了。 我咬紧了唇,强捺着心头澎湃的冲动,直到一丝咸味慢慢浸润了舌尖,便觉得嘴里腥腥涩涩的。原本叫嚣着的神经便一丝丝麻木起来。 “之栋,你可曾想过,那西门纳雪为何一定要娶我为妻?”西门纳雪,我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提起这个名字我心头是千般滋味齐齐涌上。 张之栋想都不想张口就答:“那自然是因为小姐的命数与他相合,西门纳雪需你救命。” 我哂道:“这只是其一,天下能救他命的人并不只我一个,为何不见他们对其他几个女子苦苦相逼,唯独对我例外?” 西门一族对我用尽手段。张之栋是亲见的,闻言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这……” 我冷冷道:“昨晚的事你也听见了,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实在是我地心头尖刺。我丁丁一生玩弄人心于股掌间,却再三折于西门一族,这口气憋得委实郁闷得紧。 张之栋灵光一闪:“莫非是那西门纳雪因有不伦之恋,生怕娶了其他女子进门,终日苦缠不休,唯独小姐,其心不在于他。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我苦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他对我调查三年之久,熟知我性情,我一生牵绊都在江南,岂会为他动心。更何况他……” “更何况他变本加厉害死了温少爷,小姐更是与他仇深似海。”张之栋不假思索接口,此际脑中盘索的全是眼前这团乱局,再没了自身际遇的感慨。“可他怎么不怕小姐找他复仇,处处与他作对呢?以小姐智慧手段,他是防不胜防的。” 我冷冷哼道:“他手中有如言这张王牌。立定了不败之势,我要求他周全如言身后,便只能听命于他,与他联手。” 张之栋一拍大腿,叫起来:“那么如此说来,西门岑要杀西门觞,便是想断了西门纳雪的痴心妄想了。” “而西门纳雪日日夜夜想的也就是除了西门岑,亲掌西门一族大权,才可为所欲为。不受他人掣肘。”我也兴奋起来,抽丝剥茧,眼见得我便能破局而出,放手施为了,眼中更是放出了光彩。 “咦,不对啊,西门岑既然一心想撮合小姐与西门纳雪,怎么会去害了温少爷呢?这不是反其道而行吗?”张之栋脑子不慢,立时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大破绽。 这个破绽却正正戳中了我心底最深处的痛,埋在最深处永不能让它见日,即便它一日日化脓腐烂,我也只能用自己血肉一层层包裹了它,任它痛任它烂,只当不知。 “那对于西门氏来说只是个意外,西门岑并不想杀如言,只是巧遇了玄天宫地人,几番巧合之下,才造成了那等局面。” 我轻描淡写的说法似乎并不能得到张之栋的认同,他眼中颇有疑色:“小姐真的认为玄天宫人会来得如此之巧吗?” 我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那个山谷中地机关是西门嘉亲设,若不得西门族人带领,玄天宫人万万不可能知道温如言会在那儿出现,并且埋下伏兵。事实上这道理浅显异常,便是小孩也能看穿,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越说得恍如无事,张之栋便越加怀疑其中蹊跷了。 “之栋,其中原委,我一生不想再提起,你也休得再问。”我一字字斩钉截铁,可眼中的悲伤已经快要击倒眼前这个汉子,他震惊得无经复加,又怜惜得彻心彻肺,果然闭嘴不言,并终此一生不曾追问过我片言只语。 我一仰脖喝下了凉透了的残茶,一股寒意笔直通向胃里,浑身不由自主打个哆嗦,倒平定了情绪。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洛安仙子,我只是太过于自负,自负得绝不容许自己低头罢了。 这一仗是命里注定了要斗个鱼死网破的。 我若能如世外高人般地看穿生死,超脱名利,那就不是我丁丁了。西门一族抢走了我最最珍视的,我就要他们统统失去他们所最最珍视的。即使前途多舛,即使希望渺茫,可我绝不会退缩半分,因为只有仇恨,我才能暂时忘却那些焚心销骨地记忆,忘却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一瞬间,我已下定了决心,如果说以往对出卖了张之栋的感情,我是心存顾虑的,那么此刻我是铁了心了。 我不再回避张之栋温柔深情的视线,昂起头,握紧了拳。“之栋,西门岑他只能活三年了,他选择了我来代替他撑起西门世家的百年威望和富贵。只要我能全面掌握西门家族。以我们的财富资源,对付玄天宫便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我的血海深仇假以时日必能得报!” 张之栋神情激动:“但凭小姐驱策!” 我要地就是他这一句话,连忙趁热打铁:“可是西门岑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地情况下依然不愿真正放权于我,你说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根本无需别人来回答:“因为他很明白目前的西门纳雪根本不可能真正接受我容纳我,那么我也就失去了与这个家族真正融合的契机。他在观察我。他在提防我,他在等我自救。如果我不能让他真正满意和放心,那么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在他死前灭了我这个祸胎。” 张之栋矍然抬头,惊道:“他要杀你?” 我摇摇头:“现在不会,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不,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来伤害小姐,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小姐周全。”张之栋大义凛然。神情决绝。 我柔声笑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坐以待毙呢?他要一百分的放心,我们便下到一百二十分的工夫。我一定会让他微笑着把一切亲手交到我手里,然后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怎样一点点毁掉他的全部心血,死不瞑目。” 我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面上更是漾出灿烂温柔地笑意,可张之栋却害怕起来,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上面长出了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小姐……” “我这幅身子原本是打算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舍了出去,只要能取悦了西门纳雪和西门岑。 第77章 我什么都能抛得开。可如今……”我咬紧了牙,恨恨一拍桌,“这帮奸人欺我太甚,竟迫得我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小姐你,竟然……”张之栋惊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我怅然轻叹:“区区皮囊又算得了什么,能活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恨字撑着,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何况我早就赔上了下半生,还有什么好在乎呢?” 这话虽是我说给张之栋听地,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呢。只是在此时此刻说来,多半还是为着煽情来的。 果然张之栋耸然变色,他脸上忽红忽黑,不久便猛力握拳,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小姐牺牲巨大,张之栋惭愧。之栋愿娶流光为妻,襄助小姐一臂之力。” 我惊喜道:“你果真愿意?若有勉强,岂我所愿。” 张之栋紧紧闭眼,大声道:“我喜欢流光姑娘很久了,若能得娶流光为妻,实在是张家之幸。” 门外突然传来“啊”地一声娇呼,接着便是一阵“呯哩哐啷”的碗筷声响。一个憨厚朴实的声音笑道:“啊唷,要恭喜流光姑娘了。”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阳光顿时映照满室。只见到门口流光不知所措地站着,看到我和西门岚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羞红了脸,跳起半丈高,飞也似的跑了,不过临走前到也没忘了偷偷瞧上一瞧自己地心上人。 西门岚进得门来先放下手中自流光处接手的食盒,拱手而笑:“也要恭喜张总管了。”视线于我在半空中相遇,我俩会心一笑。 好个西门岚,这人来得真是时候,不偏不倚听得个恰到好处。不过以张之栋的耳力,必然也是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肯当面说出这番违心之论,便是百折不回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究竟是为了终得所愿,还是为了把张之栋的一番痴心拨乱反正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张之栋面无表情,朝西门岚回礼道:“多谢九爷,若真有洞房花烛夜这一天,一定要请九爷多喝几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西门岚连忙应承。 看这两人假惺惺客气来客气去,我这旁观人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不过想想我自己平时也是这般与人惺惺作态,皮里阳秋,那旁观之人又是如何受下去的呢? 不由笑笑,插口问西门岚:“今天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不用练功吗?” 这话提醒了张之栋,西门岚平时虽然基本上是每天必来我这报到的,但一般都是晌午以后了。因他是武人,早起便要练功两个时辰;而我又喜睡懒觉,一贯是要到日上三竿才起的,等我起床后他又该去检视全堡地护卫工作,等他训完,怎么说也得吃完午餐了。这两下一相凑,这规矩就默认了。难得今天他不练功,居然不顾我还在睡觉的可能就直接跑来,真是好大的兴致啊。 西门岚哈哈大笑,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是来告诉你们一桩天大的八卦的。”自从某日我无意中用过一次八卦这个词后,诸人都觉得新鲜贴切,纷纷延用。 哦?八卦啊!这事我倒是有兴趣,一挑眉,请大家都坐下来,亲手给西门岚舀了一碗燕窝粥,自然张之栋也有份。 “来来,边吃边说。”流光这顿早餐份外下了工夫,四碟小菜、八色点心,外加一锅滑溜粘稠的燕窝粥,每样都是精心制作,花色繁复精致,看着便叫人舍不得下筷。 西门岚咂舌:“流光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我可真是羡慕张总管的好福气。” 我偷瞄了眼张之栋,见他面皮崩紧,显是不豫,赶紧岔开话题。开玩笑,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时候让西门岚撩拨张之栋的底线。 “你先没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来说说你那天大的八卦吧!” 醋窝窝 不提还罢,我这一说,原本正夹了一块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的西门岚顿时把嘴里的点心喷了出来,虽然他伸手捂得及时,可也着实有些狼狈了。 “哈哈!”还没等完全收拾干净,西门岚先笑得前俯后仰,连拍大腿,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和张之栋都疑惑地望着他,在我记忆里西门岚这人从没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便是在被我拿住了把柄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夸张的。事实上,整个西门家族的人就没有一个人是那种作形作色的人。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老六啊老六,你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啊!” 我心下一凛,竟然是关于西门风这阴人的事。连忙端起一杯香茶,殷勤地递过去给他顺口气,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我都要帮他拍背了。 “喝口茶,慢慢说。”难得有机会听到西门风的消息,对于这个我力不能逮的人,我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西门岚大笑一番后,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终于开始述说。这一说,直把我和张之栋听得面面相觑,怎也想不到西门风这平素阴深狡诈的人身上竟还会发生这等奇事。 原来西门岑是负责全堡护卫工作的,堡内哪儿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自从他跟了我之后。知道我是誓必要杀西门风地,因此对西门风这边便备加留意。 一大清早,西门岑便接到了线报,说洗剑楼那边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院门紧闭,可是动静却不小。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叫声,还伴着各种瓷器落地破裂的声音。 西门岚自然是起了莫大的好奇心。要知道西门风这人素来阴沉,平日行事最喜欢躲在暗里暗箭伤人,自己本身行事算计极深,极为稳健。而自己地住处也是守卫森严,等闲进不得,美其名曰是保持刑堂的威严性。 再者西门家一向的规矩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我一直怀疑西门一族的血全是冷的。因此便是一条道上的兄弟也拿不住他什么把柄,基本上可以说是“八卦绝缘体”。 西门岚利用堡内的机关暗道再辅之以精妙的武功。趁着洗剑楼内乱成一团地当儿,竟然给他溜了进去。 他潜至主楼附近,便听到一阵阵女人的鬼哭狼嚎之声,听声便知这阵势浩大,幸好是在大清早,若非如此,以洗剑楼占地之广、守卫之严,外面还真难听到什么动静。 刚要腾身再潜近一点,却见楼内连滚带爬的滚出一团红肉来,仔细一看,竟然是总管常乐。有几个仆人冲过来扶起他,连声问道:“总管,您还好吧?” 常乐大怒弹起。一人给了一个耳光。“看我的样子你们说好不好?” 西门岚闻言一看,这常乐果然是狼狈非常,一额头的血,脖子上还插了片碎瓷片,血流得脸上红乎乎到处都是,连一身棉袍也沾得不少,难怪刚刚晃眼间还以为是团红肉。 其中有个仆人大概跟常乐颇为熟悉亲近,大着胆子问道:“六爷还好吧?” 常乐闻言更怒,恨恨一脚踢向问话的人,把他提了个筋斗:“他妈的。六爷那么高的武功会有什么事?倒霉的还不就是我吗?” 几个仆人敢怒不敢言,喏喏连声,赶紧扶着常乐退下疗伤去。 这门口这一阵热闹后,原本还有些凑头凑脑的丫鬟仆人们登时作鸟兽散,谁也不想这个时候被主子莫名迁怒,弄个血溅当场的下场。 这倒是方便了西门岚的行动,他毫不费力就潜到了主楼,循声找到了大战发生地——位于三楼地主卧室。 这间卧室占地宽广,布置极尽奢华。西门岚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倒也听说过西门风晚上要是想那事了,就会召来姨夫人来这间豪华套房共度春宵。 女子号哭声不绝于耳,便听到有一个女声倒豆子般地哭叫道:“你个没心肝地,我们这样服侍你,你要玩什么花样,我都依着顺着你。你许了诺的,一日没有正妻,我就是你这房的老大。如今你倒好,居然敢背着我给这狐狸精置了宅子,私底下还赏了这么多的金银,还要提拔她娘家兄弟,你眼里还有我吗?” 这话说出来,顿时炸开了窝,哭叫声陡地提高了一倍。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大意却是这样的,原来西门风在风流快活时这番话却是每个女人都说过了,现在被先前那人叫破,顿时叫骂声连连,互相评资排辈,争宠邀爱,紧接着便手脚齐出,打做一团,屋里又是一阵“呯哩哐啷”响声不绝,隐隐夹着西门风劝解告饶的声音。 许多旧债都被翻了出来,东家前年生日多了一件首饰,西家去年给娘家补贴了一大笔,这些小事也只有女人们才会记得这么牢,好像是彼此间有深仇大恨一样。当然这话是西门岚说的,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西门岚大着胆子在窗上刺了个小洞凑眼往里看,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很顾及西门风的武功的,谨慎地闭住了呼吸,不敢让西门风有万一的警觉。 虽然这屋的奢华素有所闻,此刻亲眼见到,仍是不禁大吃了一惊。雕梁砌栋,描金镶漆,各种异国的奇珍异宝比比皆是,稀罕古董、名家真迹摆得花团锦簇,便是以西门一族的豪富。也不是轻易能搜罗得到的。 不过这说的是这屋子的原貌,如今这屋里却像是台风过境,横扫一切,地上到处是被砸烂的古董摆设,原本绕在梁上装饰的匹匹柔丝轻纱也大多被扯得破烂不堪。不几。又从内间扔出个檀木盒子来,丢在地上,倒出了不少做那快活事用地稀罕玩意,看得西门岚眼都不肯眨一眨,恨不得去拿了自己也来试用。 当然这种龌龊心思他自然是不会跟我说的,不过看他一脸神往,我用脚趾也猜得到。 第78章 西门风平时自住的屋子我是亲自去过的,简单朴素,一无所有。与西门岚口中描述的根本是天壤之别,也不晓得他是惺惺作态还是人格分裂。 听他们说话,分明是几个姨夫人不知打哪得来的消息,认定了西门风被最后进门的那个小妾狐媚了去,深夜不寐,一大早便约好了一起来找西门风评个理。结果正好是那个得宠的小妾陪过夜。冤家路窄,便闹了起来。看样子西门风是想偏袒那小妾的,结果惹得几个母大虫们号哭撒泼,把西门风弄了个大难看。闹腾中某夫人一语泄露天机,顿时变成了五美争风的局面。 西门岚睁大了眼睛继续偷窥,一阵喧闹叫骂后,打闹便升了级了。但见得内间的珠帘飞扬跳动。晃动间便见到某夫人骑在另一夫人身上。纤纤两指抠向对方眼珠,嘴里嚷着:“叫你这双桃花眼勾人!”其余几位按腿的按腿,按手的按手,直吓得那位夫人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西门风原本在五位夫人间团团乱转,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眼看着事情闹大了,情急之下一挥掌,打得挖眼那位夫人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一屁股落在地上。落地时惊惶失措,玉手挥在了翻到的椅上,敲得红肿了一块,顿时杀猪般叫将起来。 “你个死人,还说我这手长得最美,最合你心意,老是摸个不停。现在有了这小狐狸的小手,就不要再摸我地手了是吧?” 西门岚在门外听得直皱眉,心下连连庆幸自己不曾娶妻,要是换了自己每天过这种生活,除了逃之夭夭便只有一刀把这些娘们全杀了。 西门风又忙去扶起地上这个,嘴里自然是说尽了好话,无奈这些话若是独处时自然大大有用,可如今身边还围着四个如狼似虎,自然是按下了瓢浮起了水,搞得西门风头大如牛,狼狈不堪。 西门岚在外面顾自看热闹,他一向只见到西门风威风八面,杀人如麻,从没见过西门风这般吃瘪的模样,要不是脑子里还记着自己是在偷窥,当场就要笑翻了。此刻强忍着笑,真是忍得好不辛苦。 西门风可能真的是被折磨得受不了了,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脸色铁青,表情阴森,活像是地狱来的无常。 几个姨夫人被他一凶,都吓得闭了嘴。不过还没清净一会儿,又把他这声狮子吼忘到了脑后,再次吵作一团。也不知道怎地,西门风在外面是深不可测,无人敢撸虎须,可到了内房,却偏偏地对这几个夫人无可奈何,任由她们推来掇去,撒娇撒泼,毫无办法。若要把此事宣扬出去,我看夷然不信的绝对居多。 正在西门风头疼的时候,常乐蹬蹬跑到楼前站定了不敢再往前一步,这时他已经裹好了伤,提高了嗓门大声叫道:“六爷,二爷听到这边的动静,派人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小的该怎么回?” 西门风一听大喜,立即叫道:“你就说我马上就到,亲自和二爷解释。” 西门岚听到这儿便不敢再听,又溜了出来。没过半个时辰,便听到手下回报,西门风匆匆打了个包袱,快马加鞭离开了祁风堡。 “哈哈哈,堂堂西门六爷,功力深不可测,别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今居然被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逼得狼狈逃家,你们说好笑不好笑?”西门岚此时回思,依然是乐不可支。 西门岚说得活灵活现,便如我们亲见一般,张之栋也听得拊掌大乐。 我却笑不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没这般简单。西门风这人的阴简直就是阴在骨子里的,别的不说,就说如言死的时候,他一直不吭声不作为,但瞅准机会那声大喝却生生地把如言推上了死亡之路。这样一个人,让我很难不深思他这种反常行为的背后。 “咦,丁丁你怎么一脸严肃?”这两个大笑的男人终于发现我的不妥了。 我把我的顾虑说给他们听,张之栋一向是唯我马首是瞻的,立刻就觉得其中有内幕了。 西门岚却有些不以为然:“正因为他平时性子极端压抑,所以才会在闺房之乐时特别放肆,这也不是什么难解之处。”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眼前一亮,跳起来叫道:“难道他是人格分裂?”这就像是很多现代青年人平时是个规行矩步地老实人,但在网上聊天灌水时却出口成脏,动辄喊打喊杀成了愤青一样,西门岚这话也不无道理,以现代心理学分析来看,这就是隐性的人格分裂,是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不满的一种发泄。若是过分沉溺于虚拟世界,发展得严重了,就会造成两种情境的不能识别,从而真正精神分裂。 我竭力回思那日去洗剑楼时总管常乐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按常理推断,以西门风的性子,他应该不好女色才对,可事实却相反,而且口味还颇为奇特,偏好于风尘中打滚的那类型,正是一般男人绝对不愿意进门来的。可他却一娶再娶,乐此不疲,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九爷,你觉得西门风会到哪里去?”我想不通其中关节,干脆不想,转头问西门岚别的。 西门岚略一思索道:“我猜他是去了玄天宫。” 玄天宫?我心中警钟大作,西门岑原本是与我约定了西门一族再不与玄天宫来往的,虽然我没指望他真的遵守,可这么快就悔约,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吧。 “为什么?”张之栋听到玄天宫三个字更是关注万分。 “我前段时间还在老二身边的时候,曾听说过有个久不见踪迹的弑师大叛逆在江南露了形迹,玄天宫倾宫而出,大举搜索。老六一直很紧张这个人,我看这时匆匆离开,多半便是处理这事去了。” 弑师?玄天宫真正弑师的不就是现在当上了宫主的墨明生,也就是西门风的师傅。可是墨明生师徒自然是不会下令追杀自己的,当然会把这弑师的罪名安到别人的头上。而普天下能让他俩看到眼里的只怕只有—— 我跟张之栋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大家心里齐齐浮上了一个名字——东明峰,如言的授业恩师,也是玄天宫名正言顺的继位人。 “之栋,今夜你带我去探探那几位如夫人。我要亲眼看看她们的模样。九爷,请你预作安排。”我思前想后,总觉得那几位夫人风姿独特,也许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可知,总要亲眼见过才放心。 西门岚和张之栋二人早就习惯了我的惊人之举,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倒也不反对。反正西门风已经出堡,洗剑楼便是无人之境,有两大高手护航,我自然是来去自如。 偷窥 还没入夜,西门岚就托了心腹手下过来说一切都打点好了,还带来了一张详尽的布防图,只要我们这边要行动时和他打个招呼便可依计行事。 张之栋原本想让我三更以后再探,这是传统的夜行人的最佳行动时间,正是院内护卫防备最松懈的时刻。我却不以为然,三更时分,虽然守卫相对松懈,可是几位夫人也该睡得沉了,我还有什么好看的?何况只要西门风不在,有张之栋和西门岚两大高手在,我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发现我。 于是一言而决,初更即去。 不几西门岚便来会合了我们。一路大大方方地直行到洗剑楼,绕到后院,两人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叫声“起”,我便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脑子还没明白过来,便已稳稳落地,点尘不沾。 轻功这种武功果真是神奇,我眼中再次流出了艳羡之色。张之栋撇撇嘴,极轻的哼了一声。 我吐吐舌,连忙作目不斜视状。原来张之栋曾多次提出要教我一些防身招式和轻功,不过我一向对运动的概念就是维持健康窈窕的体态,再要我多下苦功那是万万不能了。因此就算每次心里都羡慕的要命,每次都要受到张之栋的嘲讽,练武功这么苦的差事,我还是敬谢不鸣了。 西门岚顾不上我和张之栋之间的暗潮汹涌,凝视观察院内的守卫动静。洗剑楼的内部护卫并不统归西门岚管理,一向只听命于西门风一人,到了里面。西门岚也奈何不得,只能小心行事。 院里灯火疏落,看似平和宁静,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我地心理作用,总觉得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腥味传来,直觉告诉我黑暗中潜伏着要人命的暗哨和机关。 西门岚对张之栋打了个眼色,随手拾起颗石子向右上方石子弹出,石子在地上发出闷闷的连续弹跳声。黑暗中听起来确实颇为近似于夜行人的足声。我皱皱鼻子,心想你西门岚也没什么新鲜花招嘛,这些招数我在武侠小说中早就都看过了。 石子刚一落地,黑夜中便只听到“嗖嗖”声不绝,然后便有几条身影直冲右边。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的两在高手同时一挟我手臂,迅猛无俦的从左边一掠而过。端的是无声无息。 声后听到那些护卫高声叫道:“不知哪来的石子,大家要严守岗位,小心有人趁乱潜入。”我心下暗暗点头,西门风地手下果然精明能干,若非我身边这两位是高手中的超高手,江湖中的老江湖,要顺利通过这些暗卡实非易事。 反正这种事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我也懒得关心他们将我带到目的地地,我一心都放在那几个奇怪的女人身上。 戏子?妓女?好奇怪地组合团队啊。大户人家平素也常有娶下九流出身的女子做小的事,可一连五个都是。却空着正室的位置,实在让人大感蹊跷。 不过难道是我太多疑了吗?我才来祁风城半年,就已经觉得此事可疑,西门岚这些人和西门风相处十几年,怎么会没觉得不妥呢? 第79章 尤其是西门岑这种心细如发,精明之至的人。就算不阻止他弄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的进门,但一定会力主让他娶进一房门当户对地正妻。可是我在这那么久,西门岑也不见有什么雷霆措施。除非—— 我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大胆假设:除非这事西门岑也是知道内因的,并且这个因素被他认为是足够影响了西门风的行为。以至于可以无视西门风地种种不合理举动。 刚想到这里,却感到手纣处被人重重撞了几下。我吓了一跳,身子一长便要弹起来,左右两臂同时被人按住,更有一只大手捂在我嘴上,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好气地瞪大了眼,这样的粗鲁举动也只有西门岚这种人才会做出来。 西门岚指比在嘴上发出一声轻嘘声,又伸手一指前面,我这才发现,在我恍神间居然已经进了洗剑楼的主楼,现在正在不知哪位夫人的房间外。 不出所料,西门岚伸指沾些口水轻轻在窗纸上戳了几个洞,我迫不及待地凑上去看。从来没做过这种偷窥的事,第一次做来心底雀跃不已,难怪人们对窥私总是乐此不彼,实在是人们心底深处潜藏着的愿望呀。 房内炉火融融,温暖舒适得犹如江南的春天。 屋内对面坐着两个人。面对我们的是一个身穿着薄薄绢丝长裙的年轻女子,衣料色泽缤纷,袖子极长。双眼狭长,水汪汪的好不诱人,眉梢眼角俱是风流。背对我们地那个则穿着一袭白袍,戴着书生巾,身形纤瘦,看背影是个文弱书生。 只见到那女子一挥长袖,甩了个极具专业水准的水袖,那男的激动地用一种奇怪的音调叫道:“娘子!”伸出双手搂住女子。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撞上了情人夜会的好戏码?想到以这院内的守卫之森严,这个文弱书生竟然也能水波不兴地进来幽会,这身手看样子也弱不了,不由睁大了眼,希望那人能回过身来让我看一眼。 就在我兴奋地期待着后续好戏的时候,这两人竟然吚吚啊啊的唱了起来,边唱边舞,唱的什么虽然听不太懂,可音色清亮高吭,有如黄鹂出谷。身段优美,姿态万千,举手投足间,颇具台风。以我在娱乐圈多年混迹的经验,一眼便可断定这两人都该是梨园名角,实力不俗。 唱到酣畅淋漓处,那白衣书生绕着女子转了半圈。一抬头摆个身段,便让我瞧了个正。粉脸杏腮,樱桃小口,嘴角还有颗销魂美人痣。挥扇掩面轻轻一笑,便如满天坠落纷纷桃花,娇艳无双。 好媚的扮相! 这哪是男的啊,分明是一个扮了男装的女子,以我在现代看女子越剧多年地经验,绝不可能认错。 一转念间。便已经想明白了,这必是那五人中的其中两个。但凡梨园出身的人都有一个习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便是晋身富贵。也常常要练练身,过过戏瘾。眼见长夜漫漫。无法打发,这两人便自己关起门来唱戏,倒也不失为一个打发寂寞的好办法。 西门岚附耳过来:“这两位排行第三和第四的姨奶奶出身梨园,是在北方流传颇广的梆子戏班的名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六是在两年前一起带回来的。”三言两语便解释得清清楚楚。 我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房中二人仍是顾自沉醉在自己的戏曲世界中。我凝神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至于他们唱的戏曲我却听不太懂,只能凭表情动作知道又是什么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戏码。 看了半响。我朝张之栋和西门岚示意,他俩便抓着我地手攸忽之间退到了无人处的黑暗之中。 “另外三个呢?” 西门岚指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有几间房灯火闪烁,显然有人。 西门岚熟门熟路,带着我们一路前行,不一会便又到了东厢房外。 刚伏下身子,屋内便传来一声凳子落地地的巨响。 我吓一大跳,可张之栋却紧握着我的手,面不改色地摇摇头,我这才放下心来。 屋内又是呯得一声大响。这次却是手掌拍在桌上的声音,跟着便有人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小贱人,我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西门岚在洞里一望便笑了低声对我们道:“那个哭天喊地的女人就是她。”说着退开,让我去看。但见屋里两个女子二十五六上下,一个丰盈,一个纤瘦,俱是珠翠满头,倒也称得上花容月貌,美艳照人。只不过美人我见得多了,实在看不出这两个有何出奇之处,能让西门风这般容忍。 西门岚悄声笑道:“老六艳福倒不浅,几个夫人一个赛过一个。” 张之栋怒目瞪他,西门岚笑笑不再说话。 “大姐啊,依我说,这小贱人如今得宠,我们且让着她点,就让她翘着屁股。等寻着个机会,我有的是办法整治她。”一双温润如玉地纤纤素手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猩红的嘴唇悠悠吐出无情的言语。 “不行,阿桃,这口气我受不了。你看那小贱人成天趾高气昂地在我面前示威,我花娘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鸟气。”粉色地身影在屋里气忽忽地走来走去。 “大姐你忍一忍,老爷有多风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还少了吗?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也不过就是你我了。那小贱人这般轻狂,正好犯了老爷的忌讳,要不了多少日子,她就没这份风光了。到了那时候——嘿,嘿……”素手狠狠一捏,桔黄色的汁水顺着葱白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地上。 花娘一拍掌,大笑道:“阿桃还是你懂得老爷的心思。” 阿桃站起身来,拉着花娘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大姐今天太冲动了,小妹情急之下,只好拉上那两个戏子帮大姐圆场。” “唉,我也是气不过那小贱人。你昨晚跟我说的话,我一夜都没睡好。”花娘拍拍阿桃的的手:“妹妹对我地好,我都记着呢。” 阿桃宛转一笑,银铃般的笑声倾泄而出。灯火下赫然让我瞟见她眼底下转瞬即逝的阴狠。 夜色中远远传来悠扬的琴声,不一会便有琵琶声加入,音调轻快活泼,听来仿佛是少女游园嬉春,便似春风刹那间吹得游人醉,只愿长住不愿归。 “西厢那两个小戏子,每天就会在那唱啊弹啊,扰人清梦。”花娘恨恨望向西厢方向。 阿桃微微一笑:“谁让老爷喜欢听她们唱曲弹琴啊。她俩也就这点本事,还不要勤加练习,免得失了老爷的宠爱。” 花娘鄙夷地轻掀唇角:“小戏子!” 阿桃奉承道:“他们自然没有大姐的好本事,谁都知道,老爷最最迷恋的就是大姐的身子了。” 花娘得意地大笑,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轻轻抚摸,仿佛那儿有最珍贵的宝贝般。 “你也不差,老爷最喜欢看着你的笑脸了,只要你一皱眉,天大的事儿也应承了。” 阿桃掩嘴轻笑,这姿态这笑意竟让我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可不是。只要我姐妹同心,那些狐狸精又算得了什么?” 我收回视线,正想说走吧,突然发现张之栋不知何时消失了。 正要开口问西门岚,就见到一阵烟飘来,张之栋又神奇地出现了,我张口结舌,这么神奇的轻功,难怪会得个“青烟客”的绰号了。 “小姐,我刚刚发现有个人蹑手蹑脚地到三楼去了。” “是谁?”我不太感兴趣,例行公事地问上一声。 “看身形是个女子,我一路跟着她,只见她进了三楼一间房里。点了一枝烛火,在那东翻西找。” “看清楚她在找什么了吗?”我有了点兴趣,想不到洗剑楼居然出了小偷。 张之栋疑惑地摇摇头。 “去看看!” “这间屋子就是老六度春宵的金屋了,哈哈。”西门岚低笑几声,笑声中充满了暧昧。 我瞪他一眼,凑近了小洞往里看。屋内烛火虽然昏暗,可是乖乖不得了啊!整间屋子金碧辉煌,所有装饰居然全是黄金制的。 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金屋藏娇”这个词。古代汉武帝用金屋来供养阿娇,现在西门风用这金屋来春宵一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颇有共通之处。 不过屋里现在空荡荡的,除了些不便移动的笨重家什和摆设,其余的全都不翼而飞,紫檀木的桌椅上还能看到一道道划痕。这时才知西门岚的形容没有半分夸张,白天这场大战打得果然激烈万分。 只见一个身穿桃红长裙,身披黑色皮裘的女子正四下摸索。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尚不到,面容皎好,眉目间便似一池春水般温柔多情,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了好感。 此刻那女子一双素白小手焦急地四下摸索,嘴里不时喃喃自语:“怎么找不到呢,明明他是说在这里的。” 这女子是偷偷来的,为了避人耳目,屋里只点了一支烛火,夜凉如水,这女子饶是穿了皮裘,依然冻得面青唇白,不时把手放到嘴边呵气。不过即使这般模样,她依然不肯放弃,仍在四壁摸索。 西门岚悄悄道:“这个就是五姨奶奶了。” 我心里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点点头道:“看她那样子,不象是偷东西,倒像是在找机关。” 张之栋奇道:“西门风为人阴沉,房中有机关不足奇,只是这位姨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下盘算这人若不是敌对方派来的奸细,便是西门风自己失口透露了。不过若是后者,我倒还真有点难以想象,是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个阴死鬼才会放下了心防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第80章 桃花的秘密 摸索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那女子熬不住冻,失手熄了烛火。 我心念一动,低喝道:“抓住她!” 话音刚落,一道青烟便已从我身边闪过,那女子还来不及发出一点声息,便已软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西门岚扶着我施施然走进屋来,对张之栋拱手道:“张总管轻功盖世无双,西门岚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之栋也是拱拱手,连道好说。 我趁着他们互道仰慕的时候,已经挑了个温软舒适的好地方坐了下来,不由得惬意地哼出声来。祁风的冬夜真不是一般的冷,就算我有西门泠的独家秘药,不怕冷,可趴在外面这么久身子也僵掉了,此刻半卧在软绵绵的贵妃榻上,直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还要舒服。由此也可见我这人本质上是吃不得苦的。 “小姐,您要怎么处理这女子?”张之栋一把把那美女拖过来,毫不怜香惜玉。 我轻轻捶着有些麻痛的腿,打了个呵欠道:“之栋,你把她弄醒来,我有话要问她。” 西门岚急道:“不能让她和我们照面,否则万一她说漏嘴,我们都会有麻烦。” 张之栋冷笑道:“难道还要杀了她?” 西门岚更是大摇其头:“杀了她势必有一番风波,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别再多生事端为妥。” 我想了想,指挥张之栋把烛火移到女子身周点燃,张之栋夫那女子坐好,自己拿把刀站在她身后。西门岚跟我则都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昏暗的烛火下。那如一池春水般的容颜绽放出柔和的光辉,仿佛是汉白玉雕就的,通透澄澈。美得惊心动魄。 一切准备就绪,张之栋出手解了女子地穴道,却又谨慎地封了她的哑穴,免得她一醒来先叫起来。 女子悠悠醒转,发出一声轻叹。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国什么事。 张之栋把手中的刀往前一顶,低声喝道:“不许喊,听到了没?” 女子一惊,却马上镇定了下来。点点头。 “你不用怕,我家小姐有些话发问问你,你只需老老实实地答话就没事。” 她再点点头。 张之栋伸手解开国她地哑穴,手中的刀却紧紧抵在她腰间,只要她有任何想叫的欲望。那刀便会在她声音发出前先结果了她的性命。 我轻咳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女子低头答道:“奴家名叫碎玉,是西门六爷的小妾。” “你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到此做什么?”我并不迂回,时间有限,不容我再浪费,天一亮,再要走就难保不露形迹了。 “这间房是老爷地卧室,老爷特准奴家在此留宿的,奴家在此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碎玉惊慌过后。渐渐镇定下来,口齿清晰,条理分明。 我哈哈笑起来。 张之栋把刀往前轻轻一耸,厉声喝道:“老实答话,若再有一言半字的虚话,我立时取国你地性命。” 碎玉脸上闪过突害怕的神色,可我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以为然。 我低笑道:“我也不要你的命,但要是再让我听到一句我不想听的话,我就让他在你脸上划几朵花。”原本我是不想那么血腥的,但要威胁她要扒光国她地衣服,别的良家妇女或许会害怕,她是个妓女又怎么会怕,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张之栋的刀在她脸上闪电般滑过,脸上顿时出现一道极浅的血痕。 碎玉的神情顿时一变,眼中已闪出了泪花,捂着脸凄凄惶惶地连连点头。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快说,你为什么在这儿?” 刀光在碎玉眼前闪耀,只骇得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是是,我说我说。我是在这找一个机关。” 我暗暗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张之栋不待我发问,立即逼问道:“是什么机关?” 碎玉犹豫,但刀刃上的寒气生生逼来,立即竹筒倒豆地全说出来:“老爷无意中和我透露过这间屋里藏着个暗室,我一直很好奇想看看暗室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跟你说起这个暗室?”我冷冷追问。 她竟然慢慢红了脸,温玉般的面颊,泛起了桃红,美得惊人:“这个,这个。。。。就是在那个” 张之栋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什么这个那个的,小姐问你,你给我干脆点答。” 碎玉骇一跳,顾不上害臊,低声道:“就是那个。。。。在床上了。” 声如蚊蚁,不过我耳力还不错,听得一清二楚。脸上忍不住浮起笑意,这话若是当真,倒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西门风也是有罩门地。从这一放刻起,西门风终于不再是不可战胜的。 西门岚古里古怪地连续哼了几声,张之栋则一脸尴尬。任谁也想不到西门风竟然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色字头上果然一把刀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似乎自我嫁来以后,从没有见过这几位姨夫人,下人之间也极少传说西门风的风流韵事,而看西门岚的样子,似乎连他也并不知情。 “怎么从不见你们几个女人出来走动?” 碎玉闻言,委屈万分,扁扁嘴便哭了起来:“老爷严令不许我们走出这院子,住要是敢违抗,轻者鞭打五十,重者就要丢了性命。” “啊?这么不人道啊!”我吓一跳。这和囚禁也没什么分别嘛。不过是住得好些、吃得好些罢了。或许西门风这般容忍她们的胡闹,便是因为有所欠疚吧。 碎玉虽然听不懂人道的意思,但也知道我是不赞同西门风这样做法的。抽抽噎噎哭诉起来:“原本以为从良后日子会好过些,谁知道每天都被关在墙内,跟几个恶婆娘争来斗去,差点连小命也没了,弄得整天提心吊胆的。早知如此。不如就在倚翠楼做生意了,好歹我也是头牌啊!“ 我心念一动:“你想离开这吗?” 碎玉狂乱地点头。 “我可以帮你离开。”黑夜中我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给你找个偏僻地小镇住下来,再给你一笔足够养老地钱。永远离开西门风的视线。“ “真的吗?“碎玉激动地语无伦次:“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真地,只要能让我走。” “那你便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样,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达成你的心愿了。”我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连笑声都显得过分地偷悦。 西门岚吃惊地望着我,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张之栋是早看惯了我这笑的,但也仍是有些毛骨悚然地转过头去。碎玉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她在听到我愉快的笑声后,不知怎地,身子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有些不正常了。 “是,碎玉----碎玉全听小姐安排。” “你现在一点点告诉我。西门风平素在家喜欢做些什么,吃些什么,几时会睡在这房里,他在床上喜欢用什么姿势,怎样他才会满足。。。。”一连串说下来。 西门岚和张之栋瞠目结舌,两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这倒也难怪他们,古人的性学观念比较落后,视这些事为极端禁忌,不象现代人把性当作科学来研究。如今见我一个至今还不曾圆房的少女(这把年龄当然还是少女了)堂而皇之问这些闺房之事,还问得如此详细,就连见多识广的碎玉也惊佩不已,说话结结巴巴的。更别提那两个一脑子封建思想地大男人了,一个个都象见国鬼似的。 西门岚突然飞出,闪电般在碎玉的身上拍了三掌。 碎玉顿时瘫软成一团泥。 我惊道:“你做什么?” 西门岚轻轻拍了下手,转头对我笑道:“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丁丁觉得不应该吗?” “可是她怎么会这样?”我心里懊恼,要是碎玉死了,西门风这边就少国一颗伏子了。 西门岚不屑一顾地朝碎玉轻瞟了一眼:“是她怕死而已。” 张之栋这时早检视过了,回首朝我摇摇头,意示无碍,我顿时放下心中大石,对西门岚也和颜悦色起来:“九爷如此小心谨慎,何悉你我大事不成?” 西门岚自得一笑,转头对碎玉低喝道:“你摸摸你胁下二寸的地方,用力按下去。”: 碎玉抖着手指依言按下,顿时痛叫一声,眼泪鼻涕狂飙。 我心下感叹,这美人再美,若是失了仪态,也和街边泼妇地异了,可见我一直以来走在路子是绝对正确的。 “小姐救命,小姐救命!”碎玉“卟嗵”跪下,膝行着就要往我这边爬来。 刀光在她脸前一闪,她顿时身子僵在原地,嘴里却还是哭喊着求我救她。 她倒也聪明,不去求西门岚,倒来求我。 我给西门岚使个眼色,示意他好戏做到头。 西门岚会意,伸指弹出一颗 药丸,正好落进碎玉的嘴里。 碎玉服了药,再去按胁下二寸,顿时狂喜。 西门岚却不阴不阳地道:“这伤暂不会发作,你平日全无感觉,直到半年后变得麻木之时才会发出来。但只要你听话,半年后我会给你解开禁制。” 碎玉又惊又怕,哭着应了。 我挥挥手,张之栋伸手一拽。碎玉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 我伸个懒腰。手按在嘴上打个呵欠,喃喃道:“一夜折腾总算还有些收获。” 西门岚哑然失笑:“还有个机关呢,你不好奇老六藏了些什么秘密在那吗?” 我再打个呵欠:“好奇又怎么样。若能找得到,你们早就动手了。” 第81章 西门岚尴尬强笑笑:“那总也得试试吧。” 我挥挥手,自己又倒在软软的贵妃榻上:“你去找吧,找到了叫醒我。”开玩笑,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呢。我怎么知道暗室的门朝哪开。若是一不小心,没按对机关,里面就和武侠小说写的一样,“嗖,嗖”射出几支毒箭来怎么办?事关小命。我还是安份点,坐享其成就好了。西门岚也不以无忤,他遇到我一向是缚手缚脚地,自行四处察看去了。不一会张之栋也回来加入闻搜索日队伍。 我自在地晃着脚,拉长了声音提醒他们:“动作可要快些,天就快亮了。” 只听到一声惨叫,随之而来地是一声闷哼声。 动作明显加快了,屋里不时传来轻微地嘭嘭声,显见得两人也有点心急了。我慢慢合上眼帘,准备让自己养下神,熬夜易生皱纹,还会长黑眼圈,我年纪虽小,却也不可不防。 一阵珠玉轻敲声,仿佛是天外传来的琴音。清脆得就像一群花季少女在那叽叽呱呱地说笑,说不出得好听。我不由地张开眼,原来是西门岚随手拂开一道至自梁垂落的装饰用珠帘,那一片珠玉之声正是这些珍珠玛瑙串成地宝贝互相撞击发出的。 珠帘晃晃悠悠,若一道流动的波光般在我眼中渐次滑落。 我全身剧震,猛然一跃而起。 张之栋迅速冲到我身边,神情紧张:“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摆手不语,冲过那面珠帘前,双手握紧了珠帘。脑中刹那间已飞到了仿佛是很久以前,某个小山谷的草房中微微摆的蓑衣。 我脸色发白,一直不愿忆起地记忆,便在这时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张之栋和西门岚奇怪地看着我,但却情知有古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脑中那件蓑衣,竟有如镌刻般得清晰。原来,遗忘果然是最难的。以为不去想就会慢慢遗忘,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告诉你其实你记得比谁都清楚,永远不能忘记。 我伸手把珠帘握成一束,用力撞向墙,珠帘笔直飞去、散开、再撞、再散。。。。 我在心里 默数:“一,二,三。。。。。六七!” 墙无声无息移开,露出一间秘室来。 我喉口涌上一丝甜味。 真的是啊。。。。。。 那天,走进谷内的那道门,我永远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地两个人;那么今天,这道门后,又会让我失去什么呢? “哇,丁丁,你太神奇了!”西门岚急掠至我身前,上下打量着那道珠帘。 我淡淡地道:“这里是西门风的房间,有西门嘉的机关又有什么奇怪?” 从怀中掏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事到如今,我还怕失去什么呢? 夜明珠在黑暗中柔柔绽放出光芒。 环眼四周,我却真的吃惊了。 这屋子空荡荡地,什么家什都没有,只在屋正中摆着一张椅子。四璧绘满了桃花,艳丽绽放,灿烂盛开,一簇簇堆在枝头,热闹得仿佛这个世界只留下了桃花。 “桃。。。。桃花?”紧跟着进来的男人们齐声发出惊呼。 黄金做的桃花,在明珠的映射下妖艳而雍容,发出暗亮的金色。 我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仰首在一屋子的金桃花中恍惚出神。 仿佛又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林中飞奔,搜索着若隐若现的箫声,彷徨地寻找一抹孤傲出尘的洁白。 喉中那丝甜味是越来越浓了。。。。 过年的毒 一回到自己屋里,我便打发走了张之栋和西门岚。 我努力从满屋妖异的桃花中拔出思绪来。 开得那般极威到妖异的桃花,便是烧成了灰,我也不会认错,只有那无妄图之境才有。既然我能入境,那么这世上其他人自然也能入境,只在于他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执念罢了。 那一夜,我痛极而入了无妄之境,难道西门风也是因为某些事痛绝心肺才入了无妄之境? 一时间,昨夜碎玉五人在面貌神态,所言所行同时在我脑里飞速绕转。 我胸口烦闷欲裂,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得多久,一张开眼,便是西门泠木然的面孔。微一侧首,便看到张之栋一脸的惶恐,眼中满是血丝。他就象失去了支柱的小孩般,见到我醒来,竟至于喜极而泣。 西门泠伸手搭脉,半晌方道:“丁丁,你整日殚思竭虑,郁火集结,再加上风寒入侵,才会突然昏厥。我一会给你送些药来,你按时服用,再好好静心调养数月,便可保无事。” 调养?我苦笑。在这个尔虞我诈稍不小心便可能丢了性命的祁风堡,我该如何静心调养?眼前的西门泠不是也把援救他嫡亲兄长的性命的重责轻易交给了我吗? 面对我的目光。西门泠木然地神色中露出一丝狼狈,他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张之栋却扑地跪在我面前,这男人流下了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水:“小姐,求您保重自己。” 我叹了口气,伸手吃去拉起来:“起来,跪着象什么话。”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先抢在头里问道:“我昏了多久了?没惊动别人吧?” 张之栋拭净了泪,上来帮我掖好被角,然后才道:“倒没多久,大概一盏茶的时分吧,我听到你倒地的声音,立即冲进来,马上去请了五爷来。不得小姐吩咐,不敢惊动了别人。” 我感慨万千,这死心眼的男人,大概看我脸色不对,便一直守在我屋门口。唉,我究竟该怎么说他才好呢? 心下不由叹息连连,这份回报不了的感情我是注定要辜负了,但愿流光的柔情能让他得到慰偿。 西门泠站起来,他不敢看我。匆匆道:“我去拿药给你。” 我轻柔地叫住他:“五爷,我要你帮我配一种药。” “什么药?”他依然背对着我。 “毒药!”我一字字,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地毒药!” “你要这般毒药做什么?”西门泠猛地转过头来,木然的眼睛也蓦地放大。 “别管我要做什么。”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你只要记得,那药要毒无可毒,中者立毙,无人可解。包括你在内。” “你,你不是用在我们西门的身上吧?”西门泠眼神慌乱,简直是要昏过去了。这副木然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多情的心。 我轻叹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真地?” “我保证!” 我严肃地许下诺言。 西门泠似乎放心了,他犹豫道:“可是那种药要配很久,不能马上就给你。” 我温柔地对他笑:“你慢慢配着就是,我给你一年时间够吗?” 西门泠点点头。道:“一年就差不多够了。有些药草还没到收割的时间,我先慢慢试验吧。” “五爷,拜托你了。这药关系着我的性命。”当他迈步要走的时候,我再次叫住他。 他用力点点头:“你放心,定不辱命。” 送走西门泠,张之栋返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我关于那个毒药的事。 我板起脸:“这事你也莫问,等到了时候自然便会知道。” 张之栋虽然不解,不过他是听我话的,此刻我身体欠佳,他便是有一千个疑问也不敢再多问半句。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中有多么不平静,面对一份信任,而我只能选择抛弃它,后果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也别无选择。 ************ 忽忽一月便将过去,农历新年即将到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西门岑便下令要搞得更丰盛,以慰我思乡之情。 下人们得令后喜出望外地奔忙,丰盛意味着有更多的赏钱,有更多地热闹,对于一向冷清的祁风堡来说,过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热闹事。 自然这只是下人们的想法,至于祁风的主子,我根本看不出他们有多么在意这个年,包括我在内。只冷眼看着各地流水价地送些新奇东西来,吃穿用度,包罗万象。 时近年关,身为家主的西门岑忙得四脚朝天,一应物事是由夫人西门嘉派人打点了送来。 按理说,这府里只得我和西门嘉两个能上台面的女眷,原该是走动频繁,亲密有加才对。不过我这人一来一向性子清冷,不爱结交朋友,二则她是西门岑的枕边人,为人又机警之至,实在很难套出些有利用价值的信息来。而西门嘉似乎一直也防着我些什么,虽说她大为赞同我嫁进来,可真嫁了进来,她却又总躲着我,迫不得已碰上了就会客气着装作亲爱一番。以至于这半年来我对她都没有什么印象。 此刻她一袭桃红短袄,百褶洒金裙高高束在纤细腰际,披着一条绣着繁花地鹅黄色细纱披肩,穿过几株梅树,袅袅婷婷地移步而来,沿路洒下无数银铃般清脆娇媚的笑声。 好一副移动的风景,看见了她。便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天,温暖沁脾、暧昧妖娆,就好象是洛安那满城的桃花,真不愧她那个著名的“桃花娘子”的绰号。 我不禁摇摇头,最近见到什么都有想到桃花,看来思乡之情对我地影响已埋到了骨子里,并不是我刻意说不想就能真的不想了。 “丁丁啊,你看姐姐忙得都糊涂了,这么久也没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西门嘉未语三分笑,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 我漾起一朵浅浅的微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无比诚恳地道:“姐姐说哪的话,丁丁不过是个吃闲饭的人,不象姐姐诸事缠身。 第82章 丁丁怎么可能去怪姐姐,感激还来不及呢。” 西门嘉面色不变,好象没听到我话里地小剌似的:“除夕将至,咱们一家人也该团团圆圆地吃顿饭热闹下,姐姐是来请你的。” “这种小事怎么要劳动姐姐大驾?叫总管来传一声就好了。” “哪地话!说来也是伙伴这做姐姐在不是,也没多来看看丁丁你。今儿姐姐一来是陪罪,二来也是补过,丁丁千万要包涵一二。”说着连拍三下手,顿时一群人涌进来。 一箱箱东西送进来。绫罗绸缎、珠玉首饰、珍奇补品、古董玩物,应有尽有,足可再布置一间屋子了。 “姐姐太客气了,这让小妹如何担得起。”我假惺惺赔着笑,面上却作得诚惶诚恐,演技之精湛,只怕便是最挑剔的导演在场。也不可能挑出一点毛病来。 “妹妹身子单薄,匆促嫁来北方,以至身子骨总是不太好,一定要多补补。”伸手指向其中一盒老山参,“这盒参可有六七百年了,六爷托人快马加鞭送来给你补身的。” 我灿笑接过:“六爷可真是有心了。”西门风会有这么好心吗?别说我不信,恐怕连说这话的西门嘉自己也不太相信。 “可不是嘛!老六还一起捎了信来,说准定会在年前赶回来吃年夜饭。” “哦,六爷也要回来了?”我心念一动,一个月来。西门风音信杳无,也不知他们地围捕行动到底怎么样了。 西门嘉笑得爽朗,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是啊。总算能赶回来,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他今年赶不及回来过年呢。” “六爷出门办事还顺利吧?”我状似无意地问道。 “他倒没怎么提,不过听说要找的人一时还没寻到。” 我松了一口气,这就说明东明峰还是安全的。 “那岂不是千里奔波白忙一场了。” 西门嘉夸张地拍拍手,嫣然一笑:“管他们呢,男人就该在外面奔波,我们女人在家享福就行啦!” 笑意宛转,说不出的妩媚好看,我怔了怔,这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转头便笑自己呆瓜,西门嘉又不是第一次见,她的笑自然也是见过不止一次了。 闲说了一会说,西门嘉也就告辞了。出神地目送她婀娜生姿的背景如一副移动的风景般远去,这个女人真的是象她所表现的那样开心满足吗?我眯起了眼,走着瞧吧,我不相信在这个冷漠沉闷没有气息地地方,在这个受到上天诅咒的家族,会有一个是幸福的例外。 ********* 西门风在年二十九的夜里风尘仆仆地悄悄回府,到家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与娇妾们小别胜新婚,而是直奔西门岑居住的长风院。两人剪烛夜谈,足足有两个时辰。至于具体所谈内容,却因无人敢过于靠近,不得而知。 自从西门风的足尖点到祁风地土地那一刹那,各种消息就源源不绝地流水价送来。让我恍如眼见般地知道了西门风的一举一动。说真的,西门岚这人也还算是个人才,反谍报工作做得快速有效,并非仅仅是一介满肚坏水的武夫而已。当初一念之间没有借刀杀人,而是收归麾下,可谓奇策也。 “小姐,您看西门风连夜寻上西门岑。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张之栋在这种时候永远是不辞辛劳地守护在我身侧的。 我怔了怔,第一次有点听不懂张之栋的言下之意:“你是指---” “小的是担心西门嘉说地会不会都是些烟幕弹。”张之栋并不讳言,很明白地向我指出。 我眨巴眨巴眼,问道:“你是说西门风已经杀了或者捉了东明峰,西门嘉故意对我撒谎吗?” “小姐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沉吟着,终于还是摇摇头:“这个我不能肯定,不过东明峰不是好对付的。西门风要杀了他也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西门岚匆匆忙忙跑过来。 我奇道:“怎么那么晚还过来?” 西门岚冲过来,端起桌上地茶壶猛灌几大口,茶水顺着新长的胡髭流得前襟上湿了一片。 张之栋一把扣住西门岚的手,急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西门岚把手在嘴上胡乱抹了几下,大喘了几口气:“我刚刚接到消息,老二老六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往沉雪阁来。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立即赶了过来。” “什么?”张之栋大惊,立即一跃而出,如一缕烟般消失不见了。 我琢磨再三,却怎么都想不出西门岑要对付我的理由。没道理哪,真地很没道理。 西门岚神色略有些紧张,却偏偏做出了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好笑得紧。 我“卟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又不是你。” 西门岚斥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悠然道:“生死有命,急也是急不来的。” “你若有点事。我还有什么好果子吃?”西门岚气急败坏。 我哂然,就说他哪有这份义气,果然这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他自己。 “放心吧,西门岚还没到要杀我的时候呢。都不知道你们这么草木皆兵的穷紧张什么。”我若无其事,自得其乐地品尝着小茶点。 张之栋攸忽之间又如一缕青烟般出现在我身前,垂手沉声道:“小姐,有七八个人埋伏在沉雪阁左右。我仔细观察,埋伏的位子都是针对小姐地房间的,目前还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行动。” 我心里大致有数,听了张之栋的报告后更是清清爽爽。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轻声笑道:“果然如此。” 西门岚奇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笑笑:“你们放心吧,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在等一个人。” “谁?”张之栋和西门岚齐声问道。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你们自己也动动脑子嘛,不要事事都来问我好不好?” 心情一时变得很愉快,西门风这次的跟斗栽得不小啊。 西门岚怪叫起来:“你总得给点提示吧?” 张之栋面有忧色:“事关小姐的安全,还是慎重点好。” 西门岚更奇怪:“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老二和老六哪。” “唉。你们怎么不想想西门风当初出门是为的什么?而今一回来就布置了人在我周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我开启启发式教育,不过点得这么明显了,要是再猜不出来我也只好把他们当猪看了。 张之栋恍然大悟:“东明峰,一定是为了东明峰。” 我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 西门岚悻悻道:“我也猜到了。” 张之栋不理他酸溜溜的语气,一步步推理下去:“西门风南下去杀东明峰,东明峰躲过他们的追杀,玄天宫徒劳无功。西门风急急赶回来,并连夜找西门岑商议,定然是为了要派人来沉雪阁埋伏一事要得到西门岑地同意。” 西门岚脑子也开国窍,急急插嘴道:“老六要在丁丁身边埋伏,恐怕便是在这附近发现了东明峰的行踪。” 我拖长国音调:“也就是说---”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也就是说,东明峰要来找丁丁(小姐)!” 我嫣然而笑,满意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总算没白跟在我身边。” 东明峰从江南一路跑来祁风,据我的估计,很大在一个原因恐怕便是因为我把如言的尸身千里迢迢运来,他这个做师傅的一则是要来看徒弟最后上眼,二则只怕还要看看我,看看我这个小妖究竟是在搞什么花样。 这个道理很浅显,我能想到,张之栋和西门岚能想到,更何况西门岑和西门风了,派人埋伏是意料中的事,只不过能不能伏到东明峰只怕却是未必了。我不信能教出温如言这样风华绝代地弟子的东明峰会愚笨至斯。 一场好戏又要开场了。我的嘴角噙着微笑,出神地望着窗外高挂的弯月,这场大戏登台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岂不益发热闹好玩? “丁丁,你说东明峰几时会找来?”西门岚终于耐不住,打破一室沉寂。 “不知道。”我很干脆地答道。 “那要我们如何接应东明峰?”西门岚倒吸一口冷气,想到不知要和西门风的人斗法多久,头皮都发麻了。 我伸手端起茶盏,淡淡道:“东明峰何许人也,他要找我自然有他的办法,何需我们接应?” 张之栋也有些担心:“有些准备总是好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端起茶盖轻轻拨开浮叶,轻吹一口气,我的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们又何必去惹来一身腥。” “那小姐的意思是----” “等!” 除了等待什么也不用做也不必做。等着撒网,等着收网,等着物换星移,等着让时光来改变一切。 我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除夕 大清早,便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各个院落间回荡,伴随着孩童们嘻笑的打闹声。这是祁风堡内的惯例,自年三十起直到大年初五,允许府内的下人们也放松了规矩,一起欢度春节。大人们虽然领了恩典,但也不敢太乱了规矩,天真的小孩就管不了那么多,早就玩疯了。在堡内呼啸喊叫,各处乱窜着放炮。 我慢慢睁开眼,头一次觉得祁风堡原来也是很热闹的,到处充满了人声。即使一向不爱热闹的我,也因为这样的人声鼎沸而觉得有了些许暖意,似乎这个冬天不再那么寒冷。 我刚想拉令唤流光,流光就已经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 第83章 看到我醒来,就笑着迎上来:“小姐,睡的可好?” 我慢慢坐起来伸个懒腰:“还行吧。要过年了,还是早点起来。” 流光抿着嘴儿笑:“是被那些顽童吵的吧,就知道小姐今天睡不沉,所以特地早早来了。赶得刚刚巧。”言下颇有自得之情。 我夸张的叹自息,伸手拍她:“知道啦知道啦,就你心思最灵巧了。” 说着主仆俩笑作一团。 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气息,让我想起了江南的年味。不论我身处何地,放的炮总是一样的,猛一楞神,甚至会觉得还在江南,有浓浓的年味。 “流光。你的家人呢?” 流光敛了笑,服侍我穿上精心挑选的新衣:“爹娘和哥嫂都住在祁风外城,不过堡内规定签了死约的奴仆一年只允许家人来探望一次。” “怎么还有这种不通人情的规定?”我大表诧异。 流光黯然道:“堡里的老规矩了,凡有资格做主子的近身奴仆的,都是自小卖进府的,亲人要不就是不在了要不就是在很远的地方。这是为了奴仆们能一心一意为主子打阕鍪拢睦锊换岬胱抛约杭依锏乃绞隆!? “那你的亲人不是就在城外吗?”这不是不合规矩吗? “奴婢本来是没有资格做夫人的贴身丫鬟的,但夫人亲自指定了,大总管只好让我签了死约。” 流光扶我坐到梳妆台,开始熟练的为我按摩头部。最近我总是觉得头痛。流光知道了便每天都要给我按摩一会,减轻我的疼痛感。 我闭上眼,任她灵巧的手指在我头发中穿梭,发胀的脑袋似乎也觉得轻松许多。 流光的手突然僵了僵。 我奇怪的睁开眼,问她:“怎么了?” 她很不自然的掉开视线,接着又按摩起来,嘴里却道:“没什么,手抖了下。” 我哦了一声:“别担心我的头痛病,只是最近用脑多了,有点涨罢了。小问题。” 流光埋怨道:“夫人您就是想太多,身子本来就单薄,再这样下去可不好。” 我随口敷衍几句:“我会好好调养的,以后少想想就是啦。” 心里自然明白这辈子只怕每日每夜都要活在算计中。流光当然也明白我的话根本没有诚意,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流光,你想家吗?”我突然问道。 铜镜中,流光的手动的越来越慢,她垂下眼帘,淡淡地道:“谁会不想家呢?” 我凝视着镜中如花的容颜,在这本该是天底下所有的家庭人伦团圆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与亲人近在咫尺而远隔天涯,这原本飞扬青春的少女被思亲的情绪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一个还没有学会如何掩藏自己的真实感觉的少女。天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写尽了喜怒哀乐,让人一眼就看穿到底。 我看着她灵巧的双手为我梳好美丽的堕马髻,伸手自妆台中取出一只镶了一串南珠的钗子簮上,满意的对镜揽视。 “夫人,您真的好美!”流光呆呆凝视着我镜中的影子。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没发压岁包呢,怎么就着急着说吉祥话呢?” “不是吉祥话。奴婢是真心这么觉得的。”流光急急分辩,“这世上没有夫人不知道的事,夫人永远不会害怕紧张,再难的事情到了夫人的手上也变得很容易解决……” 我苦笑,我怎么不会害怕,我只是不能把自己的害怕变成弱点让我的敌人利用,老天爷没有给我娇弱的机会。我其实有很多事情都解决不了,无数次想过如果能有个人依靠该多好。可是这些,我不可能跟流光说。 我漾开一个淡淡的微笑,去取了一锭十两重的纹银递给流光:“这是我赏给你一家的。你回去一家团圆,好好吃顿年夜饭。” 流光吓一跳:“夫人,这不合规矩!” 我淡淡道:“规矩就是给人破坏的,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大总管这我会吩咐下去。” 流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您真是个大好人,流光一家人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 我扶她起来,摸摸她的头发:“傻姑娘,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亲自去取了一批江南织锦,又选了几样点心,让流光带去给家人分享。 流光千恩万谢的去了。似乎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欢喜无限。她真的是很容易满足,不过是给了她一点她原来就该有的权利,给了些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的小物件(奇*书*网-整*理*提*供)。她就好像得到了全天下似的快乐。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她一样单纯的活着呢? 摇摇头抛弃这个傻念头,打我有意识起,我就没有单纯过,前辈子没有,这辈子没有,下辈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桌上放着一张精致素雅的请帖,一手龙飞凤舞的大字表明这张帖子正式西门岑的亲笔手书。 “敬请贤伉俪比驾齐至!”我鼻中发出一连串冷哼,把帖子托在手上,鼓气一吹,帖子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几步开外的地上。 张之栋俯身拾起。随手打开看了看,又把帖子放在桌上:“小姐,您要和西门纳雪一起出席晚宴吗?” 我冷笑:“当然要,你没见人家请得可是我夫妻二人啊!” 伸手一指桌上的帖子:“之栋,你拿着它去找西门纳雪,让他酉时准时到我这儿报道。” 张之栋拿起帖子,犹豫下又问道:“小姐,你真的不见西门纳雪吗?” 自从我知道了西门纳雪的好事后,我再没见过西门纳雪一面,连西门笑也被拒之门外了。个中原因,西门笑清楚得很,西门纳雪和西门觞也不会不知道。是以西门纳雪任由着我任性,并不强求,但西门笑就可怜了,每天都要在我这儿吃一碗闭门羹。 我冷笑连连:“我见他做什么,他想见的可不是我。” 我承认,我不想见西门纳雪,不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有悖于社会道德的情事,实在是他把我闭上了绝路,逼得我连退一步的可能都没有了。无数次的想过,真的有个万一,我便自我牺牲,委身于西门纳雪。用他来当我的挡箭牌。卧薪尝胆,徐图后计,总比一败涂地的好。 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这最后的一条退路竟是死路,自己原来一直是一只脚立在悬崖边上。一瞬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对待西门纳雪这个人,不知该把他重新定位在什么位置。于是,避不见他就成了我目前不得已的选择。 想必我和西门纳雪有互动瞒不过西门岑,要不然也不会刻意下这种帖子来请我们维持至少是表面上的和谐了。 张之栋担忧地望着我,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叹了一声,转身而去。但我注意到,他眼角的尾纹近来益发深刻了,显得沧桑许多。 这是我第三次跨入啸天楼那空旷的无边无际的大厅。 第一次是我结婚,第二次是为了西门笑,第三次则是来应景的。 因为今天是除旧布新的大日子,是应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欢度佳节的时光。虽然这一家人貌合神离,暗地里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掉别人。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面带微笑,亲亲热热地招呼聊天,兄友弟恭,一个个亲密的比真正有血缘的兄弟还要亲上三分。 正厅席开无数宴席,招待全堡留守的仆人一起吃年夜饭。酒席是流水席,所有仆人轮流酒宴。按身份的重要性,自动归类,秩序井然。 说真的,这是我嫁入祁风堡以来觉得整个城内最有人情味的时候了。 而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高高坐在大厅的主位,可以在高台上俯视众生,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欲望。即使是在一场展示君民同乐的盛大庆典中,高贵的人还是没有疏忽的忘掉与底层的污泥们拉开不可逾越的距离。 西门岑发表了一篇新年贺词,条理清晰、气度森严,在他慈悲雍容的神情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涌起了感恩的心情。 西门纳雪这个名誉上的主子在这种仪式上一向是高坐在正中的主位,并不发表什么言论。他是神秘而寡言的,冷漠且无情,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中开口说话。祁风的人都以一种仰望的视角崇拜着这个几近于巫的人。 我与他并肩坐在主位上,众人的视线聚焦在我们身上。我竭力配合我的地位摆出宽容慈和的神态来,更要不时地对西门纳雪做出温柔体贴状,心里却捺不住的抱怨着宴席怎么还不结束。虽然我是个很优秀的演员,可今天是年三十,再勤奋的演员也会想休息,让我疲惫的身心能够有机会放松下来。 而我真的很累很累…… 流水席与我们的主桌相距极远,中间空着的地方搭起了一个个高高的台子。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家族的重要聚会,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这个台子有什么用。 酒菜早已上桌,第一批赴宴的仆人也已经就位,不过我们这边的主桌还没开始动筷,自然没人敢朝丰盛的酒菜多看一眼。 我奇怪地看看西门岑,他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人,我环视左右,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难道还有那位不速之客要来吗? 新任总管西门磊匆匆赶来,他站在主桌所在高台的下首,向我们一拱手,弯腰禀报:“启禀各位主子,四爷说他身体不适,就不来赴宴了。他让小的代为预祝各位主子福寿绵康。” 我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到西门泠眼中难以掩饰的失落。 而西门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得到这种回复,很雍容地道:“既然四弟身体不佳,就不勉强了。 第84章 总管一会把酒菜依样送一份去青松院。” 我心里冷笑,他明明知道西门苍是不可能来的,却还要特地来演这样一出戏,明明知道谁也不信他,却照样要演得精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才是一个真正优秀的演员。 西门岑侧首对隔了两个位子的西门泠道:“吃完饭后,你去看看四弟,顺便也陪陪他。” 西门泠木然点头,刚刚眼中的失落早已消逝不见。 西门岑微笑对我道:“既如此,我们就开始用膳吧。丁丁,依规矩是要由你开席的。” 我嫣然伸出精心保养、白嫩如葱的小手,准备在柠檬水中净手。 “怎么不等我来?”懒洋洋的嗓音蓦得响起,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棱角分明的桀骜。 声音明明离得很远,听起来却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回荡。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谁来了。 一身招牌式的黑衣,宽大的衣袖在洞开的厅门前飞扬招展,散开的乌黑长发在朔风中飞舞。他就这样傲然立在门口,并不见得多么英俊的容貌也在此时出色起来。他就宛如一道闪耀的闪电,悄无声息的出现,让人永远无法忽视他。 凌厉的视线在我们身上一个个移动,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一瞬间我竟觉得皮肤有些微微刺痛。 西门岑伸手优雅的指向某个空位淡淡道:“以为你不会来了。既然来了,那就快点过来坐下吧。” 西门觞长笑一声,笑声冰冷,仿佛有一条蛇在我皮肤上滑过。 从厅门口到我们的主席,距离并不近,但以他的轻功,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他偏不,重重踏出足音,走得凝重无比,有一股夜雪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慢慢走过来,一步一步的逼近。我突然觉得背脊有些凉凉的。 唇边徐徐绽开一朵灿若春花的笑容。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就伸手入盆,在柠檬水中搅了几下,然后接过身后伺候的仆人递来的手巾,慢条斯理的拭干。 西门觞的脚步一顿。如果眼光可以伤人,这一刻我至少已经千疮百孔。 原本凝重的足间弄得压抑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松,一身招牌桃红紫束的西门嘉趁机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老天,终于可以吃饭了,饿得要命哦!老九,你还不动作快点,想饿死你七姐啊?” 西门觞一甩袖,身子便如风中的一枚树叶,悠悠一晃,便已到了西门岑指定的那个座位。 我大笑着叫道:“九爷来迟了,该当罚酒三杯。” 西门嘉随口附和:“正是正是,三杯不够,照我说,该罚三大碗!” 西门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视线只盯在我一人身上。嘴里却是和西门纳雪会说话:“纳雪,你说我该不该喝?” 自从西门觞入厅以来,便一直漠无表情、沉默不语的西门纳雪终于开了金口:“你又不是不会喝酒!”语调冰冷,如果那夜我没有听到那些缠绵悱恻之至的笑话,我也许真的会以为这两人天生不对盘。 乖觉的仆人早已经送上三个青玉大碗,倒上了琥珀般澄澈的酒液。西门觞亲酿的“醉八仙”,号称三碗下肚,神仙也挡不住的“醉八仙”。 西门觞竟然笑起来。只是笑意中有些刻意压抑的酸涩。他一仰头,便是一碗,顷刻之间,三碗涓滴不漏全部喝光。 “好酒量!”我拍掌欢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天真。 一抹嫣红爬上西门觞的脸。我第一次知道这个相貌并不算英俊、个性也不讨喜的男人也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模样。 他眼神清澈,没有一丝酒意。最后一碗喝完,随手把碗往地上重重一摔。 坐在他左侧的西门岚并不回头,左手长袖舒展而出,如蛇般卷上即将落地的玉碗,[奇qisuu.书]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回了西门一族的颜面,或者说救回了我的面子。 我忍不住叫道:“好漂亮的功夫。” 西门岚笑笑刚要说话,却听得西门觞一声冷笑,双手齐挥。两个碗便一西一东的远远飞了去。碗飞行之际挟带着尖利的风声,显见出手之际蕴含了惊人的内力。 西门岚吃一惊,如箭飞窜而出。速度竟比飞得最快的那只碗还要快上三分,凌空一个跟斗,堪堪在碗落地前接住,身姿优雅潇洒,果真是一等一的好身手。 只可惜西门觞有意算计,原本飞得慢的那只碗竟突然加速,半空中笔直下坠,西门岚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飞去另一边救场,只有望碗兴叹。 西门觞嘴角噙着冷笑,他的眼中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只等碗落地,便要跳起来大声喝彩,说句“岁岁平安”,把场面圆了过去。 可这碎玉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 雷鸣般的叫好声猛然轰响。 半空中一道青影在空中如烟般翱翔。不用看第二眼,我就知道,除了张之栋不会有别人。 张之栋当初上到了琵琶骨,武功尽废,只留下了一身妙臻化境的轻功。他接不住西门觞的内力,玉碗又极易碎不能硬碰,急中生智,便已绝顶轻功顺着玉碗来势轻轻一拨,把碗改个方向,顺带着消去了一些劲道。而自己也与碗齐飞,身影竟在空中不坠。如此连续几下,碗速愈来愈慢,只要是个手脚灵便点的人,便都能轻易接下玉碗来。 西门岚大声叫好之余,有意卖弄,挥手射出刚接下的那只碗,两只碗在空中发出脆脆的撞击声,张之栋双手一摊,两碗齐崭崭落下,刚好一手一个,完整无损。 我心念一动,顿时跳起,大声鼓掌:“演得好,演得妙,演得顶呱呱!” 这样一说便轻轻揭过了西门觞有意寻衅滋事,在坐的有心人虽然都知道真相,可世事奇妙之处就在于,很多事只要圆得了场,真相便已经无所谓。就是主动滋事的西门觞此刻也只是连连冷哼,不再说话。只不过他嘴角扬起的冷笑依然在无声的讥刺着我们的虚伪。 西门岑雍容的拍拍掌,顿时满室静寂。一挥手,知道主子心意的大总管扬声高叫:“赏张之栋纹银五十两!” 张之栋抱拳谢了。至于西门岚身份不同,自然是领不到赏的。 西门岑微笑道:“刚刚的餐前小戏,是几位爷慰劳大家的。各位辛苦一年,希望今天吃得开心!” 底下人山呼海啸的齐声叫“开心”!声势真惊人。 西门嘉朝大总管一使眼色,大总管心领神会,大声叫道:“上戏,开宴!” 后台久候的锣鼓齐鸣,哐哐铛铛地响起来,一班演员跨着大步冲上那个空着的高台。这才知道,那竟是个戏台。 原本静寂的大厅顿时沸腾起来,狂欢的时刻终于到了,而一场风波似乎也已经烟消云散。 戏台上抑扬顿挫的唱腔高亢入云,慷慨激昂,听来别有一番风味。至于是什么戏种戏牌,我也懒得去了解。我对戏曲一向不爱好,在现代时也只偶尔听些越剧、黄梅戏什么的,穿越到了天月皇朝,茶余饭后的消遣便知有了戏曲,不过洛安地处南方,唱腔也都是软绵绵的,类似于越剧之类。至于北方的戏曲,粗犷豪迈,限于水土关系,我并不怎么欣赏得来。 “怎么六爷不把几位夫人也带来一起热闹下啊?”我刻意找上西门风。“听说几位夫人也颇通音律。” 西门风表情僵硬。声音如千年不化的玄冰一般:“卑贱之人不登大雅之堂,就不劳丁丁挂心了。” 我似笑非笑,把弄着手里的酒杯,拖长了声音:“是——吗?” 那一刹那间,我竟觉得西门岑的眼中似有杀气飘过。不过定睛一看,西门岑依然笑得如同往常一般的雍容华贵。看样子,是我的错觉了。 几个曲唱罢,便听到有枣木梆子咚咚的敲。 只见西门岑侧首柔声对西门嘉道:“我点了你最喜欢的《花木兰》,你且听听着戏班子唱得还使得?” 西门嘉笑得眼睛眯成一团小雏菊:“岑哥请的戏班自然是最好的戏班。” 我心念一动,插口问了一句:“姐姐原来喜欢听梆子戏啊?” 西门嘉笑道:“妹妹还不知道吧?姐姐原籍是中原的,这梆子戏是我的家乡戏。自小听惯了,这《花木兰》我是最喜欢的了。” “哈,难怪姐姐如此英姿飒爽,如木兰般是个女中豪杰。”高帽子反正不要钱,一顶顶送出去我一点也不肉疼。 西门嘉在一边眯眯笑,显是非常受落:“妹妹想听什么,姐姐给你点几出。” 我摇摇手指:“不用不用,我对这戏曲没什么兴趣,听什么都一个样。” 一直不敢吱声的西门笑赔笑凑趣道:“一会儿还有焰火,这个丁丁一定喜欢的。” 我皮笑肉不笑,懒懒道:“焰好倒是热闹好看。”虽然答的冷漠,总算也是给了西门笑一个台阶,他明显松了口气。 西门岚是知道原因的,连忙笑道:“一会我陪你去放些特制的大焰火,都是京城的百年焰火老店宝雷堂精心制做的,有好多呢。” 我听到宝雷堂三个字才算有了真正的笑颜,拍手叫好,心里已有了雀跃之意。 宝雷堂的焰火都可是鼎鼎有名啊。制作极其精美,价格奇贵无比,每年只限量出产,一个就要纹银百两以上。但即使如此,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那些权贵人家往往都是提前一年给足全额货款才能拿到货。以前在洛安丁府,也只有新年使才能放上一些,每次施放都不会超过十枚。据丁维凌说,宝雷堂每次卖给客户的货每家最多不会超过十个。 第85章 想着宝雷堂那些精美绝伦的焰火,我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如言也是最爱看宝雷堂的焰火的,以前每年放焰火时,他都会陪我一起看。在目驰神迷的火树银花下,会露出一丝温柔如春风的笑意…… 西门岑慈爱而温柔地对我说:“丁丁是心急着看焰火了吧?” 我干笑几声,以我的身份其实是没有权利孩子气的,“这个……反正戏我也听不懂啦……” 西门岑笑起来,转头对西门纳雪道:“纳雪陪丁丁去吧。” 西门纳雪深深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身子不方便,冰天雪地的丁丁顾着我也不能尽兴,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西门岑也觉得有理,交待了西门岚几句,无非是注意安全这些老调。 我见西门氏诸人并无一人站起和我同去观看焰火,不由奇怪。想当初在丁府,放宝雷堂的焰火可是大节目,自老夫人起浩浩荡荡一家人坐在特别搭的观礼台上,隆而重之的观赏,哪像他们一样,好像没事人一样。 我偏头奇怪的望着他们:“你们不去看?” 西门嘉忍不住笑:“丁丁,你还不知道吧?宝雷堂也是我们西门家族的生意,要看焰火,随时都有机会看。” 我一窒,想不到连宝雷堂也是西门一族的盘子,西门族的实力实在深不可测,暗国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势力。 我调匀呼吸,努力微笑:“那我就先告退了。” 西门岑微笑道:“去吧去吧。”一脸的慈祥雍容。 我向大家团团施了礼,正式辞别,不论我多么急迫的想走,表面上礼节总是要维持的。不过我也明白,我这一走,至少西门觞的脸色能好一些,西门纳雪也会轻松些吧。 经过那高高撑起的戏台时,无意中一瞥看到台上一生一旦正咿咿啊啊的唱着,曲调却似曾相识,电光火石间,我想起那晚夜探浣剑楼,西门风的两位姨夫人唱得不就是这一出吗? 我一回首,只见西门风两眼直直盯着戏台,听得入神。西门岑却在和西门纳雪闲话,西门笑和西门觞一个拼命叫菜,一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而西门泠则已经不见了,想必是退席去见他哥哥了。至于西门嘉素手轻拍,合着梆子声,正摇头晃脑的跟着笑声哼唱。 “丁丁,你想去哪放焰火?”一出门,西门岚便兴致勃勃地问我。 去哪儿?祁风堡大得吓人,到处都有大片的空地。不过嘛,我心里只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抿抿嘴,我以不容更改的口吻道:“去冰窖前放。” “冰窖?”西门岚面色一青,“大过年的何必去那个地方触霉头?” 我面色一冷:“如言也喜欢焰火,在那儿放,他一定会喜欢。” “可是——” “别可是了,小姐说在冰窖放就在冰窖放了。”跟着我们出来的张之栋一把打断西门岚的话,拖着他就走,边走边回头叫:“小姐,我和九爷去搬焰火来,你先过去那边等我们。” 冰窖离啸天楼还颇有些距离,不过我并不打算叫人来抬我去。难得清静,在扑面的冰雪之气中,独自漫步,如今竟也成了我难得的奢侈享受。 “夫人寒夜漫步,真是好兴致哪!”身后突然如鬼魅般的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没等我有所反应,腰间已经顶上了一个尖锐的物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柄剑。 不由苦笑,不知是怎么了,我这人似乎特有绑票缘,不是被人抓走,就是沦为别人的人质。如果真的有剧本,我真的很想和编剧说,麻烦改下本子,老是这样演,我会很郁闷的啊。 “你的兴致也不小啊,大年三十的还要跑来和我玩游戏。”我淡淡道,语气中并没有丝毫的惊惶。 背后的人似乎觉得我很有意思:“你不怕吗?” 我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很怕,你是不是就不会伤害我了?” 那人笑笑道:“当然不会。” 我耸耸肩,维持着完美无缺的仪态:“那不就结了。反正怕与不怕都是一个样,那何必还要怕给你看呢?” 那人闻言倒是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果真有些意思。” 腰间一松,顶着我的剑已经移开了。 “大侠,深夜莅临,敢问有何指教?”我很乖觉得没有回头,不会因为别人对我客气了就得寸进尺。 “故人来访,唐突之处,十二小姐万祈见谅。”静夜中传来醇厚如酒的男声,充满了历经人世的劫后余生。 我笑颜如花,脆声说道:“既是故人,一切自然好说。”吸口气,下意识的拂拂衣角,摆出一脸娴雅淑静的笑容,慢慢转过身来。 心中一叹,真是人生如戏,我竟然已经把这场戏演到如呼吸般自然了,心底不由暗暗嘲讽自己。 浮生 白发人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人,国字方脸,约莫四十不到些。手上提着一把剑,夜行紧身衣下肌肉高高贲起,眼中神光湛湛,绝对符合我心目中江湖大侠的形象。 黑暗中一声长笑,黑衣人侧身退开一步,便有一个青袍飘飘的老者现出身来。五绺花白长须,眉间有深深的川字,鬓边已是霜白,眼角满是纵横交错的纹路,颇显沧桑。 青袍老者上下打量着我:“丁丁小九名不虚传。” 我恭恭敬敬地一揖礼:“前辈谬赞了,若非晚辈知道前辈无意伤害丁丁,也容不得丁丁如此放肆。” 青袍老者嘴角展现一丝笑意,唇纹深刻。他伸手一捋长须:“十二小姐可猜得出老夫是谁?” 我眨了眨眼,送上一朵纯洁如玉的甜美笑容:“丁丁愚钝。” 青袍老者摆摆手:“你不必作态,但猜无妨。”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假客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支伤痕累累的破旧木短笛,“不知东师傅还认得它吗?” 青袍老者呼吸为之一屏,颤着手接过短笛,枯瘦的手摩挲再三,眼角咸湿,长叹着道:“好聪明的孩子。” 回首问那黑衣人:“你觉得如何?” 黑衣人恭敬地弯腰道:“师傅料事如神,弟子佩服。” 原来这两人还是一对师徒。 青袍老者把短笛交还给我,沉声道:“不错,我就是东明峰。” 如言曾和我说过,东明峰的年龄应该五十不到,眼前的老人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想必这么些年来操心奔波,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东明峰背着手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的那个徒弟更是直接化成了一座石山,连身子都是纹丝不动。 我本来乖乖站在一边等东明峰开口。虽然我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到地老天荒,我一贯的原则让对方先武器提要求,知道对方有求于你是我赢得心理拉锯战的不二法门。只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我充分展现自己的耐心。西门岚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而我目前还不想让西门岚知道东明峰来找过我。 “东师傅,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尽管吩咐。”我很识时务地向面前这个如言最尊敬的人福了一福。 东明峰长叹一声,眼眶微红,怅然道:“我来,是想看看如言这孩子最后一面。我听说你把他的遗体带到祁风来了?”后半句虽是问句,语气却早就肯定了。 我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串造型精致奇特的钥匙。抬手朝前方一指:“沿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右拐再左拐,路尽头便是冰窖。” 我把钥匙轻轻放在东明峰手心。 他奇怪地望着我:“你不去看看他?” 我缓缓摇头,道:“你们师徒俩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微点下头,带着徒弟便走,一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我在原地发呆,一副想得出神的样子,其实什么也没有想,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一切都在我意料中,今晚是堡里防卫最松懈的一天。东明峰要来必然就是今天。我努力创造了独行的机会就是等他主动现身来见我。 你们看,我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什么都猜到了,每个人都想利用,就连如言最最尊敬最最敬爱的师傅也一样要入我彀中。我精心编织大网,看着网慢慢铺开,每一个网结都在我的控制之下。而当这网真正收起来时,不知道会牺牲多少人。也不晓得那个信任我的人依赖我的人会不会把自己的血肉也绞在其中。 我的心是硬的,冷的。魔咒早已展开。我所能做的便是推动命运之轮让一切尽快结束,即使要我所有。甚至赔上我自己所在不惜。 我疯狂大笑,没有人明白笑到无法落泪的滋味。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一滴眼泪落下,究竟需要多久?所以,我也不知道。 ※※※ 绚烂的烟火接踵燃起。 烟火在半空中骄傲地盛开、鼎盛、寂寞,每一朵花都像极了尊贵的公主,倾城倾国的风姿,被无数人的目光追随,也在无数人的叹息中随风,短暂的犹如一场春梦,一场绚烂之极永远不能或忘的梦,就算梦过无痕,可记忆却永远铭刻,如同——我的命运! 西门岚笑吟吟的站在我身边,仰首望着半空中的火树银花,颇有些自得地道:“这么多宝雷堂的极品烟火一起绽放,全天下也只是为你一人而已。” 我垂下眼,淡淡的道:“须知极盛处便是衰败时。” 西门岚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我只知道好风须驶尽帆,只要大权在手,天下便任你笑看。” 我微微一笑,孔雀去反驳他。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我俩永远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第86章 像他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烟花的寂寞和无奈。 身上微凉,我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雪白狐皮斗蓬。 张之栋警觉的问我:“小姐觉得冷了?”立即走过来,帮我再顺了顺衣服,摸摸我的手,顿时叫起来:“怎么手这么凉?” 我笑笑:“不用那么紧张,冬天嘛,手放在外面自然是凉的。” 张之栋却坚持道:“不成,你身子刚好些,不能再受凉了,赶快回房躺着去。” 西门岚也随口附和。 我做出一副拗不过的样子,半推半就的依了他们,临走前还让西门岚去慰劳下值班的兄弟们,发些赏钱,给点酒菜。 东明峰。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些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张之栋坚持在房中陪着我,他说除夕应该是有亲人陪着一起守岁,就算他算不得我的亲人,至少可以让我不那么孤单。 我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手指轻抚过伤痕累累的笛身,这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记载着如言的生命印迹,心脏顿时痛作一团。 “这不是温少爷的遗物吗?”张之栋正在为火盆加足炭火,好让畏寒的我能过得舒适些。 我轻叹:“如言当初间对我说过,如果万一有一天他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保护我,可以持这支短笛去找他的师傅。” 稍微熟悉点江湖逸事的人都会知道,玄天宫上任宫主在十年前神秘失踪,下落不明。玄天宫派出无数人多方探询,仍然没有半点消息。因此,首徒东明峰在长老会的支持下接任宫主职位。但却在举行接掌大典的前夜,东明峰被多名神秘黑衣人联手围攻,重伤之后逃逸,行踪从此成迹。最后在大典上,因为东明峰的缺席,次徒墨明生临危受命,被一众同门一致公推代替大师兄东明峰,接任了宫主职位。 十年来,虽然墨明生出掌玄天宫一事透着蹊跷,一直被许多江湖人诟病,但玄天宫的最高权力机构——长老会认可了墨明生,外人便也无话可说。而东明峰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很多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但了解东明峰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就此沉寂,比如墨明生和西门风。我虽然不了解东明峰,可我了解如言,我对如言的选择深信不疑,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东明峰。 当年因为和云氏姐妹抢凤郎,如言不得已显露了武功,我这才知道他居然身负极风吹草动武功,随后西维凌负气出走,温如言也神秘短暂失踪,再出现时被我无意中发现他竟然身负重伤。他这才被迫告诉了我一些师门秘辛,我也才知道他竟然是传说中最神秘的玄天宫门人。 如言虽然没有多说,但我也知道人的师傅东明峰处境非常不好。玄天宫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十年如一日,从未放松过,逼得东明峰只能东躲西藏,连带着他的关门弟子如言也受累不少。如言当年的重伤就是和玄天宫人的冲突所致。如言亟需大笔资金,除了为自己打算外,其中也有很大原因是想帮他的师傅东山再起。 如果不是因为如言的皇家背景以及和西府的亲厚关系,玄天宫人不想轻易告罪官家,如言只怕会生存得更加艰难,其后如言练武大成,武功远超同侪,玄天宫再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我想玄天宫的人肯定也没有料到如言竟然会是个练武的奇葩,否则肯定拼着得罪官家,也不会留下这个心腹大患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玄天宫那么积极的参与西门家族的计划,为了诱杀温如言,他们甚至不惜牺牲多位前辈高手。 “小姐,您知道东明峰的下落?” “他就在我们身边。” “我怎么不知道?”张之栋吃一惊,身子一起,本能的就想去搜寻。 我连忙喝住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屋子外面多的是魑魅魍魉,正等着猎物上钩呢。 张之栋被我一言提醒,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不过东明峰的名头太响,也难怪他一惊至斯。 “您想激东明峰出面?有把握吗?”张之栋打了个寒噤,也许在他心目里,东明峰是个太遥远的存在,可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老人。 “之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叹口气,“东明峰除了是如言的师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您不要忘了,东明峰自己也是被墨明生追得东躲西藏,他哪还有余力帮我们呢?”张之栋忍不住出言提醒我。 我仰望夜空,闪烁的星仿佛就是我一滴滴的盘算。 “我相信如言,如言愿意全力帮助的人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听到温如言的名字,张之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理智上,我当然清楚选择和墨明生交易对我来说更加安全也更加容易,墨明生收西门风做徒弟还不是看上了西门家族的背景嘛!正如西门家族要把西门风送到玄天宫的目的一样,这是两大势力的利益结合,说穿了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西门家族能给他们的我也能给,甚至能给得更多,借着西门纳雪的家主地位,我比西门风更有实力与资格和他们谈条件。我相信,墨明生有足够的智慧选择我做他的新合作伙伴。 可是感情不容我选择,墨明生师徒与我们的血海深仇,让我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和他们有任何一点妥协,我可以与全世界的人作戏,可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无法面对如言温柔的视线。 东明峰,我没有退路的要帮助他,也要利用他。为了如言,也为了已经牺牲的一切,我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东明峰能教出温少爷这样的徒弟,那么我相信他表现出来的丧家之犬的样子也只是一番做作。”知道我把东明峰列入计划,张之栋立即把他对前辈高人的仰止表现出现了。 我失笑:“之栋,下这结论还早,不过东明峰也绝对不会像他表现的那么弱小。我们还是安心等着他们找上门来吧,到时一切自会分明。” “是。”张之栋恭谨的弯一弯腰。 东明峰,在你的心中如言究竟能有多重的份量呢?我慢慢琢磨着,这一次,我下了重注,押下了我所有的身家和对全局的先机,这般孤注一掷不外就是想揭开盘子看看如言这样舍身忘死地维护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如此维护! 如果东明峰也只是利用如言……我轻轻冷笑两声。 我把视线缓缓从窗外收回,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拂过我的身体,犹如一杯沁凉的水镇下了渐渐泛起的燥意。 如言,你一定要帮我,请庇佑我吧。这世上有太多的虚伪利用,亲如兄弟仍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如西门家族一般。人世间污浊太多,但是已经失去太多东西的你绝不能再被欺骗,我只希望如言你能够被善待,你为他呕心沥血的人不可以轻易地辜负了你。 东明峰,就让老天爷作个证,看看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公道清流吧! 房外,北风呼啸,群星闪耀。屋内,火炉融融,明珠熠熠。 一壶暖酒、几碟小食,还有两个满腹心事的孤单人。 刺客 夜已深。今夜是上弦月,月儿弯弯,半隐在云层中,反而导师星子闪亮,映得弦月失色而苍白。 “今晚天气不错。”我斜倚在窗前,红艳艳的葡萄美酒在手中握着七彩琉璃杯中一圈圈荡开涟漪,在手心的温热中泛出醇厚微微的香气。 张之栋坐在我的对面陪我小酌,他也抬眼望了望夜空,轻声说道:“不错,正是适合夜行人的好天气。”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遥遥一碰。 窗外大风起处,吹的地上的凋叶裟裟作响,随风起舞。 这样的大风想必能遮掩不少痕迹和动静吧 张之栋突然眉毛一耸,长身而起,刷地掠到窗边。 窗格微微一响,我眼前突然一花,一个青袍老人已经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端器七彩琉璃杯,杯子在夜明珠的辉映下晶莹剔透,流光闪动,美丽不可方物。 东明峰笑着上下打量张之栋:“青云客名不虚传,竟然能听到我的足音。” 张之栋恭恭敬敬得一揖礼:“前辈谬赞了,若非前辈故意让在下听到,在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察觉到前辈踪迹的。” 东明峰伸手一抚长须,轩眉而笑。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为他添上酒:“东师傅,还有一位师兄呢?” 张之栋飞快地瞄我一眼,显然是对我没有告诉他此前已经见过东明峰的事有些不满。不过他的好处就是绝不会在不该说话的场合打断我。 东明峰冷哼道:“他引狗去了。哼,西门风以为伏下几只狗就能逮着我吗?也太小瞧我东明峰了。” 我赔笑道:“那是他自以为是,东师傅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东明峰却板了脸:“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既而又叹了一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啦!”言下颇有沧桑之感。 我怔了怔,只好不作声,一个劲地给他添酒。 “好酒啊!”东明峰酒到杯干,那架势仿佛不是在品葡萄美酒。而是在喝烧刀子,简直是流水般倒将进去的。 屋外仿佛起了些骚动,屋里的三人却都听而不闻。过了一会,骚动渐息。 东明峰长叹着打量屋子:“这么豪奢舒适地房间,西门纳雪待十二小姐不薄哪!” 我嫣然而笑:“子非鱼。安知鱼之忧也?”这里借了庄子的话巧妙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东明峰霍然抬头望住我,双目如寒芒,森冷之意胜似大雪霜飞。我全身上下顿时犹如浇了一桶冰水,寒意彻骨。 第87章 “身为西门家族的主母,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睥睨天下地权势,你还不满足吗?” “想要拥有这些,我只有一个选择——永远放弃如言。彻底站到西门家族的立场上来。东师傅。你是如言的师傅,难道你也希望我永远忘却如言的深仇大恨吗?”我伸手把七彩琉璃杯搁在桌上,杯子敲出清脆的单音。在静寂的空间中一波波蔓开。 东明峰眼神刹那有些浑浊,幽暗地让人不忍卒视。“如言生前最重视的便是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过你,我想他最大地愿望便是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东师傅,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会原谅西门氏人对如言、对你所做地一切吗?”我提高了声音大声问道。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只要东明峰和西门族人的死结一天不解开,我就要在这里面做个夹心饼,这个道理东明峰不会不明白。 命运早就让我别无选择。 东明峰神色黯然。他有何尝不明白我的处境呢。 “人生不能复生。如言已逝,你好好保重吧。”长叹一声。长身而起,似欲要走。 “东师傅这便要走了?”我略提高了声音叫道。 他顿住身子,背对着我道:“我只是来看如言最后一面,如今心愿已了,不走更待如何?” 人影一闪,已至窗边。张之栋却适时地往前一踏,恰恰遮住了大半扇窗。 我“卟嗵”一声重重跪下,张之栋吃惊地张大了眼,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东师傅,我要为如言报仇,求您帮我!”没有任何花言巧语,我用最直接地方式挑明了说。这个世上真正能打动一颗看破世情的心的言语只有毫无掩饰的真话。 “你说什么?”一眨眼间,东明峰已经到了我身边,一手扣住我手腕,厉声喝问。 腕间好似有一只铁箍紧紧扣住,吃痛之下,我低呼出声。东明峰毫不放松,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便似要噬人的狮子,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毛发耸立飘动的微风。 张之栋急叫:“东先生有话好好说,小姐身子娇弱,禁不起。” 我不躲不闪,直视着他冷如寒芒猛如狂狮的眼,一字一顿道:“谁杀了我至亲的人,我就要让他们地噩梦永无休止!” “那可是你地丈夫,还有天下吾人可及的权势财富!”东明峰眼神闪烁。 “换言之,我已经赔上了一个女子最最珍惜地幸福,东师傅,你还不能信我吗?” 东明峰动容:“你的意思是——” 我斩钉截铁地道:“我嫁进西门一族,就没有想过再活着回去。” 东明峰抬手轻轻拍我的肩,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如言,没有福气啊!” 我勉强笑道:“是我没有福气。如言,他很好!”说到最后,眼圈一红,竟觉得鼻中酸意即将不受控制。 “有人来了!”张之栋低声喝道,伸指比在唇上,作了个禁声的手势。 我有些紧张地拉住我的衣袖。张之栋把我护在身后,凝神戒备。想不到一向清净的沉雪阁今夜这么热闹,竟有几拨人同时来访。只是不知道来意若何,是善意呢还是恶意?我很好奇。 张之栋几不可察地动了下身子,我楸楸他衣袖。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他朝我皱皱眉,伸手指了指窗外,我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向窗外望去,却见夜色寂寂,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东明峰低声道:“看样子是冲着我来的。” 我点点头,东明峰带来的那个黑衣大汉引走了埋伏在我屋外地那些武士,势必也一定会惊动了西门风他们。以西门芩的谨慎。一定会派人过来查探的。 不一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女子娇媚入骨的声音急切地叫道:“丁丁,堡内有刺客。你没什么事吧?” 西门芩竟然派了自己地妻子过来,她可算得上是超一流的机关专家,似乎他们已经认定了我这里很有可能藏匿着线索啊。那么只要我露出一点破绽,紧接着的便必然将是大批人马的破门而如了。 我心念一动,对东明峰使个颜色,右手五指刀,做出往下切的手势:“留她一条命。” 东明峰怔了一怔,什么也没表示,身形微闪。已不见他的影子。 我轻抚下鬓角。整理下衣服,自觉外表没有任何破绽。这才迎上前去打开门,做出一脸迷茫的模样:“姐姐,哪有刺客?” 西门嘉一手拉着我,把我上下打量一番,便放下心来,笑着道:“总有些江湖人不识抬举。妹妹不必担心,老六已经追下去了。” 说着四顾之下已经把屋里屋外查了个遍,以她地精明和机关之巧,屋里有没有人是不可能瞒过她地眼睛的。她明显地放松下来,拉着我说了几句亲热话。 我有些心不在焉,东明峰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按我的吩咐行事。事出突然,时间紧迫,我没有机会发挥自己高超地说服能力,只能求上苍保佑,但愿东明峰与我是一条心的。 西门嘉笑着跟我说了好一会话,方才向我告辞。我无奈,只得应了,亲自送她出屋,眼神却在焦急地四处搜索。 “丁丁,你身体不舒服吗?”西门嘉敏锐地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啊,不不。”我连忙收拾心神,绽开甜甜的笑容,“刚刚放烟火时吹了点风,略有些头疼。” “那你快歇着去吧,大过年的,可千万别病了,兆头不好。”西门嘉急忙推我进屋。 兆头?呵,她们关切的不就是我和西门纳雪之间神秘的影响力吗,我若真兵了西门纳雪自然也逃不出大病一场的命运。至于我是不是真病了,这世上还有几个人会焦心关切呢?而对西门纳雪的关注,有多少是出自真新,又有多少是因为利益呢,连我也分辨不清了。祁风堡里地人新,真是一个深不见底到让人迷失地汗潭啊! 没有拒绝西门嘉的客气,倚门而立,目送她地背影妖娆地穿过一片寒梅,没入黑暗们。 浓墨的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快得无以附加。在那片闪电惊芒中,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西门嘉的恐惧。 那是一片无可抵挡的杀气。剑光起,人倒下。 就在我一眨眼的工夫,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张之栋相顾赫然,这样惊人的剑法天下谁能挡他一击?可就是这样神一般的武功,依然要对墨明生师徒顾忌再三。我的心一刹那痉挛成一团。 西门风,我究竟该如何对付你? 我撒腿狂奔向西门嘉。 西门嘉安静地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东明峰仗剑站在三尺开外。 我颤着嗓子问道:“她死了吗?” 东明峰巍然道:“杀人不需要流那么多血!” 我听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脑子也清明许多。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走到西门嘉身旁,免得沾上血迹。 伤口在左胸下一寸处,并不是致命伤,按理以西门嘉的武功见识都不至于人事不知,可她却面白如纸晕在当地。 张之栋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道:“这是东前面用剑气震晕了她,方便小姐行事。” 我“哦”了一声,东明峰却轻哼一声。我知道身为武林前辈,要他在暗处偷袭一个女子著不是光明正大,于他是一个耻辱。但他居然肯出手。也就是说表明了自己态度,他算是认可了我。 我轻轻揭开西门嘉的外裳,张之栋和东明峰两个男人尴尬地转开了眼。我加快手脚,三两下就揭开内衣,伸手探到西门嘉腰际。 桃花,一朵桃花状的胎记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电光火石间,想起啊桃那娇媚无比的笑容。想起那夜半的咿咿啊啊。 桃花啊桃花。你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思绪纷乱,一念之差,一时间反倒有些茫茫然了 将西门嘉拉拢衣裳时。无意中看到左手臂上有一抹鲜艳状的嫣红。 这一刻我真地呆若木鸡,颤着手伸向那抹嫣红,用力檫了几檫。没错,形状、色泽都和小说中描述的收工砂完全一样。 一刹那我有要昏倒的冲动,一个结婚六年的女人居然还是——处子之身?这对人人羡慕的鸳鸯竟然只是貌合神离?西门一族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段感情都扑朔迷离,游离于正常之外?纷至沓来地念头差点让我窒息。 我决不会料到,临时起意的决定会引出这样一个惊天秘闻来。 深吸几口气,让凛冽的寒风沉降到丹田。一度停止工作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我迅速为西门嘉穿上衣服。装扮妥帖。 我用已经恢复了镇定的音调对东明峰道:“东师傅,请你也刺我一剑。” 东明峰提剑欲刺。 张之栋身行一晃挡在我面前。伸手张开了护住我:“绝对不可以,小姐不可以受一点点伤。” 我急道:“之栋,你让开。等我倒下后,你就开始叫人来,我不会有事的。” 张之栋神色悲凄,眼下有着隐约疲倦的青影,唇边伏起一丝苦涩地笑意却令得双眉间地纵纹深得触目。 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我已经知道让他就这么走开是不现实的。东明峰要刺我很容易,可是张之栋也会不惜一切地找他拼命。 东明峰自然也明白,二话不说,手腕一抖,剑花闪过,我便已经陷入了无知觉当中。 我不知道是几时醒过来的。 醒时,床前周着好多人,似乎该来的都来齐了,就连西门芩这个原本应该守在妻子床前的人也出现了。 我的脑子还有些晕,不知道东明峰究竟把我怎么样了。 第88章 西门纳雪坐在我床前,忧虑地凝视着我,见我醒来,温柔地伸手掠开我额前的散发。我顿时一机灵,被这份从没享受过的温柔吓得立时三刻神清气爽。 “丁丁,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立刻摇头:“没有。”下意识地避开了西门纳雪修长冰凉的手指,一把伸手抓住西门芩:“姐姐怎么样了?” 西门芩脸上带着慈悲的笑,轻轻拍拍我的手:“放心吧,她只是流了点血,养几天就会好的。”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看到流那么多血,可把我吓死了。” 环视四周,身边地人都是姓西门地,张之栋却不见踪影。不由愕然,打死张之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我身边半步的。 对上西门芩得视线中带了疑问,西门芩心领神会,伸手一挥,挡在我面前的人体盾牌刹时散开,现出一个披头散发低头跪着的人来。 “之栋?”我大惊,挣扎着抬起身来,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语声寒彻,充满了极度的不满。张之栋是我的人,谁敢欺侮他便是明摆着欺侮我了。 西门芩淡淡答道:“刺客入袭,两个主子受伤倒地,他这奴才倒好好的,自然要受点盘问。” 我眯起眼:“你们对他用刑了?” 西门芩不答。 我环视众人,众人皆低头不语,西门芩受迫不过,纳纳答道:“老六对他用了点分筋错骨手。” 我震惊,西门风的刑讯手段我是素有所闻的,张之栋早已没了武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怎么禁得住西门风的酷辣手段?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绽开了笑容:“西门风,西门六爷,您真是辛苦了!” 西门风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不自然地振开眼:“你中的点穴手法是玄天宫独门手法,事关玄天宫叛徒,自然要问清楚点。” 我笑得更加灿烂:“那请问张总管在您的询问之后可有嫌疑?” 西门风再次哼了一声,阴着脸不作声。 西门芩面上伏起慈悲的笑容,挥袖一拂,张之栋便不由自主地凌空翻了个身,站了起来。 “张总管是丁丁带来的心腹之人,自然是信的过的。只是见你受伤,张总管自觉歉疚,定要长跪不起,等你清醒才肯作罢,我等也是无可奈何。” 我看都不看张之栋,双眼只直直盯着西门芩,语气猛然一变,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既然知道他是我的人,有一点要麻烦各位牢牢记住,要动我的人预先问过我。丁丁我好说话归好说话,可不代表我是好欺负的。” 西门纳雪迅速望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西门芩略怔了下,似乎未曾意料到一向隐忍的我竟然会为了个下人而大发雷霆,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随口敷衍几句,便要我好好休息,领着众人退出。 “西门纳雪,你且留一留,我有话和你说。”我伸手拽住西门纳雪衣角,扬声高喊。 西门氏诸人齐齐一怔,西门芩和颜悦色地对西门纳雪道:“你对陪陪丁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西门纳雪无可无不可地微微点头,仍然安坐于床头。张之栋双眼含泪,西门笑则惶恐地看看我,又看看纳雪,跺跺脚,终于都跟着一大带子人出去了。 撒网 “坐吧!”西门纳雪很有心情的整理着长袍下摆,苍白的面孔上隐隐着一抹惊人的瑰艳。 我自然知道这抹艳色出自于何因,也因而对他的风情完全免疫。不过话说回来,这人一直是冷冰冰的,最近倒是比较有人的气息。可见有了爱情的滋润,无论男女不论老少,都是一样心旷神怡,便在不知觉中透出了朦胧的喜悦。 掌握了他的秘密,我自觉对他不再处于劣势。说也奇怪,心理一改变,原本面对他时总是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也人间蒸发了。 我清清嗓子,摆出了平生最和煦的神情语调悠然开口:“我想我已经找到办法帮你去掉你的心腹大患了。” 饶是西门纳雪这般沉静的人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可见他心目中西门岑是个多么可怕的压力。 “先说说你的条件!”他虽然欣喜,倒也没忘了及时清醒,知道我绝不会一点花样不搞地白送他一个大便宜。 我笑了。在这一点上我是真的欣赏西门一族,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真理简直被教育得深入到他们的骨髓中,以至于我和他们谈条件总是如鱼得水。 和聪明人交谈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保证会在三年之内帮你一举除了西门岑和西门风以及他们的势力,助你真正行使家主地权力。”我慨然许诺,并不先提条件。经验早就告诉我,在谈判的过程中,急着提出条件的一方往往会早早失却主动。 我深信以西门汵医术之精绝不可能诊错,这个承诺对我来说是绝对立于不败之地的便宜事。不论我最后能不能做到,西门岑都是必死的。不过只可惜西门纳雪并不知道。信息不对称的境地之下正好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西门纳雪双眸微眯。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狞色。他缓缓朝我绽开春色无边的笑,用一种无与伦比的蛊惑而暧昧的声音道:“你说的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的东西了。” 我微笑。西门纳雪的心已经动了,他期待这一天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但是我仍然提醒自己,不能心急,慢火熬出来的粥才是一锅值得期待的靓粥。 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畔轻轻摇着,拖长了音调:“你和西门觞之间的这档子事——” 西门纳雪面色突然一变,他的情事虽然尽人皆知。但我当面捅破了这层遮羞纸,他终究也忍不住要心惊。 我瞥了眼他,不急不慢地道:“你和西门觞之间的这档子事。我可以不闻不问,甚至会帮着你在那些竭力反对的人面前周全。事成之后你们俩就可以双宿双飞快乐无边了。” 饶是他脸皮厚如牛皮,此刻也不禁泛起桃红。他清咳一声:“平白给我这么大的好处。看样子你要的回报也少不了。” 我微微一笑:“我要的肯定是你给得起的,我一向不贪心的。” 他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说看!” 我立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道:“我要你给我一个孩子!” “什么?”西门纳雪大吃一惊,一向冷静的他也禁不住跳起来大喊。 我摇摇手,连忙补充道:“放心,这个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放个烟幕弹,并不是真的,你不用紧张。”哼,你想我还不乐意呢! 西门纳雪闻言定了定神,放下心来,又坐了下来。“什么叫有必要的时候?” 我冷冷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做事,肚里有块西门氏唯一的血脉也许能在生死关头救我一命也说不定。” 他微一侧首:“你倒是把老二的心事摸得很透啊。” 我鼻中轻哼一声:“他处处以西门一族保护神自居,行事之际自然缚首缚脚。此计虽然未必得手,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西门纳雪眼中闪过笑意:“那你要我怎么配合?” 我淡淡道:“那就要委屈你的宝贝了。” “怎么说?” “自此以后你俩就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张扬不知收敛,人前要做足功夫给我面子。每旬都要空出一天来让我留宿,这样才能让那些人不至于怀疑。” 西门纳雪嘴角略弯,似笑非笑:“你真的要在我那留宿?” “哼,我俩房间的那道暗门是做什么用的?只要来的时候在人前张扬些就是了。”演这种简单的戏我相信以他的段数绝对是小菜一碟了。 他想了想,便应承下来:“好。” 我连忙追加一句:“这戏若要演得逼真,我俩今晚对话绝不能泄露给第三者知道,包括西门觞在内。” 西门纳雪皱皱眉:“连他也不能知道?那他岂不是又要跟我闹?” 我五指在桌沿休闲地轻敲:“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苦恼地拍拍手,咬了咬牙,两手握紧了拳狠狠一挥:“为了大事,顾不得了。” 我早知他一定会答应,忍了那么些年,眼看着有希望了,让他付出更多的代价他都肯干,何况只是小小牺牲下情情爱爱呢? 我抬起头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你确保能搞得定西门觞?” 他一瞪眼,这动作竟有些可爱的味道。“一切包在我身上。” 我为他鼓掌:“好,那就没问题了。” 他怀疑地望着我:“你要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我忍不住笑开:“难道你已经小气到就拿这个充数了?” 他从鼻中哂道:“皇帝不差饿兵,你尽管狮子大开口。” 我略一沉吟,沉声道:“你我的命运这辈子是牵扯定了,以后谁也离不开谁了。”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所以呢?” 我笑吟吟地道:“我也不是普通的女人,这一点你也很清楚。所以,普通女人苦苦追求的幸福和尊荣的地位我统统可以不要。我只要权。” “什么权?” “掌管家族生意的权力。”我一字一顿地道。“你也知道,你俩并没有经营的天赋,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你太劳累。那么我就是你天然的执行者,你同意吗?” 他直直凝视着我:“丁丁。你真的是女人中的极品,一进一退自有章法。” 我淡淡道:“过誉了。” “钱算不得什么,若钱能买到幸福,我们西门一族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幸。 第89章 你要钱,我绝不会亏待你。” “那你就算是答应我的要求了?”我敲砖钉脚,要他明确承诺下来。钱。我何止要的时钱呢?还有你的命,你们一家子的命运最终都会如粉末般在我手中细细捻碎。 “是的。”他眼中有极端的自信。他眼中的我便像是逃不出如来五指山的孙猴子。 我自嘲地笑笑。有如言这种王牌,他自然不会怕我反悔。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要求与他便是减了他的负担,有人帮他去累死累活地赚钱多好。他尽可只行使权利,而无须付出义务。 计谋已定,两人终于有心思坐下来说些闲话,这样轻松氛围的聊天大概是我们成亲以来的第一遭,以至于西门笑回来接西门纳雪的时候,见我俩有说有笑的样子,瞪大了菊花般的笑眼,当场化成了石雕像一座。 笑着送走西门纳雪西门笑二人,脑中还想着他临走前颇富意味的话:“丁丁,你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永远知道对方的底价在哪里。” 老天明白,我绝不是天生的聪明过人,不过是经历的人心太过于诡谲,一心只想好好活下去罢了。西门纳雪的底限在哪里我当然清楚,我要的是都是他并不太重视、而在外人眼中却要拼了命抢夺的东西,反正那也只不过是我的幌子而已,只是要除了他的疑心,接下来的行动便会顺利得多。 至于他所以前的把柄,我终有一日会想出办法来让他自食其果。不着急,我有的是耐心。这世上不会有绝路,只要有一线缝隙,我便会想出法子来钻过去。 握紧了拳头,下唇上留下了一排紧密的唇印。西门纳雪,我们且走着瞧。 我换来张之栋,要他立即秘密前往洗剑楼去做件事。张之栋虽然疑惑,可他对我的命令一向是不打折扣地遵从,什么也没问便立刻去了。 我在屋内来回踱步,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数,只待最后的证实了。 沉吟半响,挥手磨墨,飞速写下一封信,揣在怀里。想了想,挥毫又写了一张便笺,封入另一个信封。 半个多时辰后,张之栋如烟般地飘进窗,落在我面前,不待我发问,便朝我点点头,低声道:“小姐想得不错,她腰上确实有一个桃花状的红痣。”说话间,脸上便有些尴尬。 我才不管张之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探来,我需要的只是这个信息而已。 我掏出先前写的便笺交给张之栋:“你马上把这个人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西门苍的手上。” 张之栋瞪大了眼:“小姐是说那个被软禁的老四西门苍?” 我点点头,低声道:“现在什么也别问,速去速回。能做得到吗?” 张之栋眼见我面色凝重,立时收起了便笺,朝我一抱拳:“小姐,你放心吧!”飘身而起,人已不见。 我探手入怀,摩挲着刚刚写就的信,心脏跳动的速度突然激烈了许多。 如果我的猜测一切都没错。那么我似乎已经见到了希望的曙光。无论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的。没错,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多,我也不怕再付出更多。只要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的,那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我也很清楚地知道。即便胜利也是惨胜,没有人可以从这场不见硝烟的血腥中获得真正的幸福。因为我们是一群被上天所诅咒的人,幸福早已遥不可及,不过是在比着谁能更不幸而已。 在屋里枯坐着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第一次觉得等待居然是那么漫长的苦刑。我知道是自己的心不够静,在一团乱局中我左冲右突,隐忍退让,步步牺牲。犹如一只困茧。苦苦针扎着,不知道哪一天是个尽头。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线头。眼见着也许就能因此而破蛹化蝶,就算我素来冷静过人,也一样克制不住澎湃的心绪。 沙漏显示的时刻已近四更了,张之栋这一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以他的轻身功夫尚且如此费时,可见西门岑看管西门苍之严并不因为过年的关系而稍有松怠。再换个角度来说,西门苍这位前家主的份量依然十足,即使他已经废了一身功夫,瞎了眼睛,他仍是西门岑心中的忌惮。 突然想起了远在江南的老夫人和丁维凌,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这祖孙俩的关系竟然和西门岑西门苍的颇有类似,如今老夫人归天,丁家换了新主人,不知又会起些什么风波来。 正胡思乱想间,门帷一掀,张之栋已经立在我面前。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表情如何?” 张之栋伸袖擦了一把汗,我这才看清楚这大冷天,他居然满头大汗,厚厚的棉衣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愧疚地递上一杯热茶,张之栋接过一口饮下,喘了口气才道:“西门苍看了小姐的信后,面色苍白,沉默半响,长长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回复你家小姐,一切正如她所料。’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我喊他也不理我。” 我松了口气,悬在半空的心突然调回了原地,眼前一亮,顿觉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太好了!”我大喊一声。 张之栋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小姐你到底猜到什么?我看西门苍的神色似乎颇受了些打击。” 我抑住快要溢出的兴奋,淡淡道:“不用理他,他只是终于证实了我确实比他聪明,一时有些不甘心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何止呢,从他的反应中来看,如果他真的心灰意冷,那从此就不再是我的障碍。可是如果他的野心刺激了不甘心,很有可能最后送我一刀的就将是他。不过这些我目前还不需要和张之栋多做解释。 我取出信,当着张之栋的面封了火漆,却并不忙着交给他。他见我神色凝重,脸色更是沉重得仿佛血战在即一样。 “之栋,在祁风你是我唯一真正信得过的人,现在我要你去办件事,这事如果办得不好,你我的性命就完了,你可明白?” 张之栋用力点点头,双眼直直盯着我手上的信。 “这信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安全的方式送到凤郎的手里让他亲拆,绝不能让姓西门的人知道,包括西门岚在内。”我再三交代,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敢相信任何一个西门家的人,只有依靠身边这个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张之栋接过这封信,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小姐你放心,我在这道上还有几个性命相交的兄弟,绝对信得过。” 性命相交?我真的很难相信他所谓的朋友,可祁风洛安两地相距遥远,快马奔驰来回也需一个多月。张之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人鬼不知地消失这么久的,而我在此地也需臾离不得他,因而我也只能选择冒险信任他的朋友了。 “如果你的朋友真的可信,那就想法子建一条和江南通讯的秘密管道,完全避开西门家族的耳目。” 将军威武 这几个月,我是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度过的。自从一个多月前凤郎珍贵的三个字“知道了”辗转传回,我的平静就渐渐有些挡不住了。虽然我两世为人,红尘打滚,城府早不是一般的深,但到了这紧要关头,也忍不住要患得患失起来。 西门纳雪说话算话,我俩日渐亲密的举止自然瞒不过堡内上上下下的眼睛。而西门觞竟然也真的忍了,并不曾因为这个而对我寻畔,反倒是一直避着我,那情势一副他情愿做小的模样,最后他干脆借口要去为今年的新娘亲自收验粮食,躲出门眼不见为净。 我倒真的不得不佩服西门纳雪,能让桀骜不驯的西门觞做出这么大的退让,不能不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我也不禁要重新思考这两人的感情,也许禁忌的感情更能激发人内心深处相互依恋的需要吧。 只是在这个充满了阴谋与角斗的祁风堡,拥有真诚的爱情是幸亦或不幸呢?谁也不能断言,毕竟在这种诡诈的环境下多暴露一个弱点也许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结局。爱情,是人们向往追求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美丽,可对于生活在祁风的人们来说,爱情,便是一杯闪着诱惑色泽的毒酒,饮下地同时便不知几时会毒性发作。 也许是我的策略见效。西门岑最近一个月频频主动请我过去共议府事,并逐渐把一些不太重要的府务交给我处理决断。 坐在西门岑的大书房中,我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睛。其实我天性冷淡,虽然主意颇多,善谋善断。却并不擅长也极其憎厌那些琐碎的日常管理工作。以往地秀波达集团,都是如言和凤郎在操持,我并不需要劳心劳力,两相比较之下益发显得今时的工作气闷异常。 “丁丁,你今日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西门岑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勉强笑笑:“有这么明显吗?” 西门岑抱起双臂,挥手让一干管事们退下:“你一向是个很淡然的人。让人摸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只是一个躯体留在西门家族。而你的心思却放飞得太远太高。” 我悚然一惊,西门岑对我的了解更在我的预估之上。不自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倚在窗口把玩一柄如意。“你多虑了。我已经是纳雪的妻子,只有一心为他为这个家族打算的道理。” 他展颜一笑:“不过你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刚刚管事们一个个向你报账。有几笔明显有些问题,以你的精明不会听不出。但你一点反应都没,在想什么呢?” 我一惊,竟然会在西门岑面前魂游天外,心里暗自警惕。勉强笑笑,随口岔开话题:“这儿的桃花树长得真好,长风院都能改名叫桃花院了。” 第90章 西门岑起身立在我身边,潇洒一挥折扇笑道:“阿嘉自幼即爱桃花,江湖人也凑趣送个外号叫‘桃花娘子’,也不知是否真的和桃花有缘,这院里的桃花长得就是比其他地方的要好。” 我探手折了枝桃枝,北方的三月乍暖还寒,桃枝上还只缀了几个粉嫩的蓓蕾。 我轻轻拈起一个花蕾,微笑道:“春天总是孕育着生命的希望,便是这北地寒春也一样生机盎然。” 西门岑淡淡道:“老天总是公平的。”他如我一般轻抚花蕾,神色中有不为人知的温柔。 我咯咯笑起来,把桃枝递给他:“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二爷您说是吗?” 西门岑脸色蓦地一沉,很快又释然微笑:“正是。所以你要多多努力,早些孕育我们西门家的新一代。”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提及我生育的事。他轻叹一声:“家里好久没有小孩的哭闹声了,真是有点寂寞。” 我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哈哈。 “二爷也要多努力,让姐姐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 他神色一僵,似是被我戳到了心中痛处,低头沉默半响:“纳雪才是西门家唯一的嫡子,只有他的孩子才是血统纯正的继承者。西门家族传承近百年,绝不能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我哈哈干笑几声,把这话题一笔带过。现在还不到正面交锋的时机,临时刺激他几下已经是足够了,再多我就怕过犹不及了。 他伸手拍怕我的肩膀缓缓道:“你和纳雪能这样也好,丁丁你毕竟是个识大体的人。” 很显然,他肯定是以为那晚我和西门纳雪私底下达成了协议。如果真能这样三人和睦相处下去,于他西门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所担心的不过就是西门纳雪无法留下子嗣及身为纳雪妻子的我不依不饶,如今这个问题明见得已不再是问题,也就无谓非要杀了西门觞不可,想必他也是送了口气的。 早春的阳光下,他眼底一片浓墨,波光急速变幻着,写满了复杂之至的挣扎,甚至有绝望的无奈,我无法看懂他的眼神,心底却涌起一丝对他的感同身受。 再好的演员一样会累,可他的地位和角色早在开演之际就已经注定了永远无法停止的痛苦,哪怕是死亡也无法让他获得真正的轻松。因为我已经提前为他注脚了最后的命运,我将扮演那个让他流血不止地角色。 同样地,我和他一样,永不止息,永不停歇。即使疲惫即时害怕也一样只能不停往前跑。我们身上都承载着太多,一旦停下,就是沉沦,将被这超过身体极限的负荷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侧首的一刹。心中那刚刚泛起的柔软便已冰冻冷却。我不能允许自己对西门族人柔软,我忘不了西门这个姓氏带给我一生的印痕,它改变的绝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运,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它让我亟欲保护的人受到伤害,而我甚至无法对这些伤害做出弥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害一日日地延续下去。所有的人沉沦在(地渊)中日日彷徨徘徊。 正要说话,新任的大管家西门磊敲了敲门急匆匆进来。附耳在西门岑耳边说了几句话。 西门岑扬手斥退他,沉吟后终于还是对我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丁丁,刚刚收到的消息,老三在西北接连打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仗。大军已经攻至苏里河下,于西域国军对隔河对峙。” “哦。这可是好事啊!”我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态,并不见他有欣然雀跃之色。 西域国数年来在边境挑畔制造了多次摩擦,身为威武将军的西门烈领兵出征,一直在西北一带与西域国的军队周旋。因为西域国实力不在我国之下,出征的大将军也是久负威名的长胜将军,因而满朝文武原本都预计这场龙虎之战将会使场艰苦的持久战。 苏里河是西域国境内的主要河川,地位相当于现代中国的长江。如今西门烈攻至苏里河畔,那等于是攻下了西域国将近一半的疆域。以一个天月皇朝的忠诚子民的立场来看,这绝对是辟疆开土的丰功伟业。 “是啊,好事。”他来回踱步,眉头却蹙得紧紧的,“我估计西北战事不久会结束,快则半年,迟则一年。” “那又如何?”我小心地选择着用词。 接下来西域国必然是全线防守,凭特苏里河的天堑阻挡天月皇朝的锋锐之势。以西域的实力只是防守尚足以支撑,西门烈就算神勇过人,要打倒西域国破人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孤军深入,粮草给予都有问题,万一被敌方伏击那后果难以预料。 我能想到的,西门烈不会想不到,皇城中的执政者以及西域的统治者们更不会想不到。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双方隔河僵持一段时间后,西域求和,天月皇朝撤兵。 “比我预计的要快得多啊,他真是太可怕了。”他喃喃自语着。 我支起了耳朵竭力想要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西门岑的话突然让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仿佛将会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 阳光照耀在他的侧脸,他慈悲的面容透出了从容的壮烈,没错,真的是壮烈。雍容的高贵中宁折不弯的刚毅,一种很少在他身上直接显现出来的锋利。 西门岑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在我那种徘徊,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绪混乱,莫名地害怕着什么。 西门烈这个名字,我不止一次地听到,在这个国家中像个英雄般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机会见过。这场战事结束后,或许我就能见到他了。 心底突地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跃然欲出,一时半刻却又抓不住。 屋门敲了几下,张之栋的声音响起:“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我扬声叫他进来,很高兴这个时候有人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不希望是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我怕我会想岔了道,把自己绕进一条死胡同去。 一同进来的居然还有西门岚,他眉梢飞扬,一脸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气。 我笑着招呼他:“九爷,看你满面春风,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西门岚挤挤眼,他忠厚朴实的长相完全不适合做这种夸张小丑的表情,看起来便如吊梢眼似的要多怪就有多怪。 他魔术般的从怀中变出一个细长的薄胎白玉瓷瓶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你们猜猜这是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穿肠毒药!” 西风岚大笑:“正是正是!” 张之栋双颊蓦然抽紧,他倒吸口冷气,迅速伸出手抢过玉瓶,拔开塞子凑到鼻端嗅了一嗅,表情顿时为之一僵。 一股暖如春风的香味渐渐溢满了整个房间,层层叠叠的一波波涌过来,让人熏熏然的好不舒服。 我惊呼:“笑春风?” 西门岚大母猪一竖大笑道:“识货!”他宝贝地把玉瓶从张之栋手中抢回来,拿块绢帕珍而重之地试着瓶上的指印。 “哪来的?”笑春风比黄金还要珍贵,根本有钱也买不到,西门觞原本答应送给西门纳雪的两坛在陷害西门笑的阴谋中被他二人喝得涓滴不剩后,就连西门觞自己也再拿不出一点来补偿西门纳雪了。 西门岚表情得意一如小孩献宝:“老二给的。” “二爷?他怎么可能给你?”我意似不信。这么珍贵的酒西门岑一定会秘而不宣,怎么会轻易示人,还白白送给西门岚? “没骗你们,真的是老二给的。”西门岚赌咒发誓道,“今天我去老二这请示一些防务问题,还没进门就见他端着一个酒杯在窗前发呆。我鼻子何等灵光,一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好货了,临走前便顺手把酒瓶带了出来。” “他没发现?”张之栋大奇。以西门岑的精明这怎么可能? 西门岚满心沉浸在得到宝贝的欢喜中,把玉瓶捧在手上端详来端详去,头也不抬地答道:“他当场没发现,事后知道也无可奈何了。” 我总觉得不对经,西门岑怎么会突然把珍藏的酒拿出来自饮。而且居然会让西门岚顺手牵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西门岑真的是太失常了。 我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那个西门烈的原故?” “你说什么?”西门岚醵然一惊,面色刹时刷白。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三爷即将得胜归朝的关系,二爷才有些反常?”我耐心解释,仔细观察西门岚的每一丝神色变化。 西门岚神色剧变,双手一松,那个脆弱的玉瓶直直往下坠,若不是有个张之栋在,我这屋里弥漫的春风之气只怕至少可以让我醉上三天三夜。 “九爷,你的酒。”张之栋不动声色地递过玉瓶。 西门岚茫然地接过玉瓶,往怀里一放。我轻咳一声,他这才似醒过来般,干笑两声。 “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怕那个西门烈?”我冷不防地开口,低低叱道,犀利的肃杀之气迫人眉睫。 西门岚垂下头,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中渐渐落下泪来。 我与张之栋极速对视一眼,吃惊不小。 “丁丁,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个疯子,是头野兽!!” 一声叹息 寂静的室内回荡着西门岚的嚎叫。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疯狂的撕声大叫,青筋绽露,双眼赤红,面孔痛苦地扭曲着。豆大的眼泪和着鼻涕糊掉了整张脸。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从没有见过如此疯狂不受控制的西门岚,西门世家的人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理智,似乎他们血管中流淌的都是冰冷的血液,永远不会有沸腾的时候。 第91章 即使是他当初被我捉住了把柄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而此时的他正如他口中狂喊的“野兽”一般疯狂,随时会掉上来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张之栋一脸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西门岚的一举一动。我心里也非常害怕,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不能让西门岚冷静下来,我真的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从而损害到我已经布好的局。 一咬牙,顾不得了,一把推开张之栋,迅速冲上去,重重地挥出一巴掌。 不过我还是失算了,我忘了他是个武林高手。高手便是在神智狂乱的时候面对外力侵犯时也会发挥本能的防卫。 西门岚闪电般地挥手一格,我便如飘零的秋叶般斜斜飞出去,连着撞碎了桌子、柜子和博古架,如个破败的布娃娃般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 我听到张之栋惊天动地的大喊声,真是晕了,这个傻瓜这么大动静只怕会惊动其他人。心中一急,喉中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摊鲜红的东西。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眼都没眨的工夫,青烟已经扑到了我身边抱住我,瞪着那堆鲜血骇然狂叫。看他的神色便象是我已经没命了一般。 “不要惊动了别人。”我喘息着费力的吐出几个字。 怔怔注视着那一大摊血,有些做梦的感觉,真的不敢相信那居然会是我吐出来的。轻轻呻吟着,只觉得咎由自取了软得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全身骨骼寸寸断裂般的痛感在在提醒着我。这一次我没这么走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张之栋转送直勾勾盯着西门岚,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眼下泛起鲜红的血丝。 我感觉到他全身崩紧蓄积的力量,他就象一头护犊心切的受伤野豹一样,眼中的疯狂丝毫不亚于已经神智不清的西门岚。 我暗暗心惊,这个时候决不能让我的左右手互相撕咬。我的力量委实太单薄根本损失不起任何一点。 我艰难地扯扯张之栋的衣角,他迅速回过头来。神色已转为惶恐,仿佛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我心头一热一痛,这样的感情我怎配拥有?若了他一样也苦了我。 “扶我躺下,我胸口好痛!”我气若游丝,因着说话的关系胸口一阵阵抽痛,冷汗顿时一滴滴落下。 西门岗突然狂吼一声,一掌击穿窗棂,纵身一跃,便已不见了身影。 张之栋顾不得找西门岚算帐,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床,好似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般。 这一阵地喧闹,便是沉雪阁地处再偏僻,占地再广袤,也没法不惊动人了。外面一阵阵喧哗声,一队队护卫开拔过来。 我小声道:“不要把事情搞大。”这个时候西门岚不能出事,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西门岚变节耿耿于怀的西门风借着门规执掌刑罚,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他了。 张之栋满脸戾气:“没人可以伤害小姐。”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努力调匀气息:“听我的话,我求你了,之栋!” 张之栋紧紧反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慢慢闭了闭眼。抿紧了薄薄的唇,痛苦地吐出一个字:“是!” 我松了口气,强自压下地痛楚丝丝漫漫地浮上,渐渐让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只记得听到流光惊慌的啜泣声,听到此起彼伏地到处在喊:“捉刺客啊捉刺客啊!” 刺客?我在心底笑笑,张之栋也总算有急智了,在这种遮无可遮的情况下勉强掩饰过去,救了西门岚一命。只是有些对不住东师傅了,因为恐怕西门风第一个想到的刺客人选就是东明峰。 昏昏醒醒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好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冰冷笼罩着四肢,刺骨的疼,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总有一股力量直拉着我往下坠。 我真的好累,我决定放弃了。是天意吧,要我生也要我死,让我坚硬冷漠的心添上无数裂纹,遗憾也罢,爱恨也罢,这颗心都有了颜色不再苍白。 只要松了这口气,我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过这窒息的生活,不用再惦记永隔的阴阳,不用再为遥远江南的某个人心痛到绝望。 就象当初——断然的放弃凤菲菲的生命。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可是为所欲为的丁丁小妖啊!”耳边有温柔似春风的轻语,仿佛一道清泉般流过,我口焦舌燥,无法自己的追逐着这潺潺清流。 “如言,就让我来陪你,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选择别人,不会再背弃你。” “你没有背育我,你一直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在一起。” “如言,我真的后悔了,我多想重来一次啊!”原来我是那么希望时光倒流,原来我并不排斥这充满了苦难的重生,只要一切能够重新开始,只要一切不应该发生的都不再发生。这一次,我不会让遗憾占据我的整个生命;这一次,我会看清前行的方向,牢牢握住等待着我的双手。 “你忘了你的双亲了吗?还有风郎?”春风般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没有忘记,可我真的没有能力负担那么多了。”我想哭,鼻中酸酸涩涩,人总是对最亲近的人最自私。 “那你也忘了那个人吗?你是不敢面对他还是不忍心面对真相?” “……”无法回答。爱和恨都太深刻和复杂,但无论我多么淡然,深藏隐瞒的不甘心也不能骗过自己的心。 “丁丁,活着,不论有多痛苦。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我怕我撑不住了。” “你可以的。别忘了,你还没有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这是你答应我的。” “幸福?我还有幸福吗?”我凄惶的在迷雾中踯躅着。 “忘了那些不愉快吧!活下去,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幸福。”怎么能忘啊,谁又能忘记自己的命运? “你会永远陪着我?” “会的。” “不,你不会,你这个骗子。”我狂怒。郁积的怒气如潮涌般向那个模糊的影子扑去。这一刻我是如此恨他,恨到想亲手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想要把他辗成粉膏。 可终究,不过是想要能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声。 “你这痴儿……”叹息声如春风般拂过,带着无数说不出的怅然让我心头酸酸涨涨,说不清、哭不出、受不得。 这一辈子还剩些什么呢?左右是一声叹息罢了! 白衣胜雪。渐渐消融,淡成透明的影子,唯有那双淡泊一如清溪的眸子定格成永恒。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如言。谁都夸他温良如玉、品行高华,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那种天生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君子,即便他每天打交道的是最恶俗的阿堵物,也一点不影响他的美好。 那个总是站在我身后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我的男人,那个七窍剔透一眼看穿世情冷暖的男人。那个永远嘴角挂着微笑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风华如玉标傲世恍如谪仙的——男人! 某个唐人曾经说过: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我看不透他,面对这深深浅浅的水波,我完全无法看穿他在想些什么。可是老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只是一个男人的眼睛。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子的缱绻、专注以及了解。 终于懂得了,当我的目光追随着别人的身影时,当我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时,那双淡泊眼皮后不为人知的浓墨是怎样地刻骨铭心。 如言对我的心天日可昭,老夫人明白,爹娘凤郎明白,西门一族明白,丁维波自然也明白,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懵然不知。 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太迟了。 “如言,别走,别走啊!”我扑倒在地,徒劳的在空气中摸索,我痛哭失声,可不知几时起,我已经不会掉泪。 一滴眼泪落下究竟要多久?没人告诉过人,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你,我会愿意相信你、依赖你,我会活得普通点平凡点,就像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可以重来。只是,这蔬又哪来这许多的如果,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在别人的叹息中孤寂,在自己的叹息中悔恨。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仙子也罢,小妖也罢,留下的都是一声叹息…… ※※※ 我活过来了。 距我受伤的那夜整整过了七日七夜。 据说连医术通神的西门泠也差点要宣布听天由命了,可我依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西门岚伤了我以后就失踪了,张之栋推说他是追着刺客去了。几天后,清醒过来的他悄然回到祁风。至于他是怎么向西门风圆谎的,我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他神智是清楚的,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他默默坐在床尾,张之栋恶狠狠地瞪着他,能在人前不对西门岚发作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我也没法强求他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奈地叹口气,还能维持着布的和平就算很好了。 西门岚眼神复杂,脸色千变万化,几番欲言又止。 我再叹了口气,勉强提神道:“现在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西门岚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谢谢你!” 我才刚刚还阳,说了几个字已是一身冷汗,只好摇摇手让他先退下了。 西门岚如释重负地立马起身离开。我想面对着险死还生的我,他只怕很难原谅自己的情绪失控。 第92章 非关愧疚,而是面临着坦白与否的两难立场,坦白了就是让我掌握了他又一个弱点,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的,但不坦白连他自己也觉得交待不过去,面对着我如坐针毡。 可这事迟早他总得给我一个交待的。不过现在我不急,天塌下来也会有高个子顶着,西门岑自有主意,轮不到我来插手,我乐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眼前我最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西门风。 卧床足足一月后,西门泠才宣布我可以下床走走活动下。 所有人都说我的命是鬼门关里捡回来的,我也很清楚,伤愈后身体比之以前衰弱了许多,胸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西门泠便曾私下警告过我,若再大喜大悲,只怕于我的身子会有很大妨碍。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任得张之栋他们大惊小怪。他们都不明白啊,人生喜乐与我又有何干?喜从何来,悲又从何来? 不过我的身体不适,西门纳雪便要倒霉了。这个月来,原来渐有起色的他精神萎靡不振,时不时的就发些小烧,遵医嘱,也跟我一样卧床休养哪都不能去。 西门笑愁眉苦脸的向我报告西门纳雪的情形,可怜的他桑葚担心他的主子又要担心我,每日里两头奔忙,我终于忍不住请他不要再瞎忙了,只要守着他的主子就好,反正我的身体若是好起来,西门纳雪自然也就有了起色,我俩原是两位一体的。 西门笑想想也对,听话回去了,总算换得我这边的清净。 自从我受伤后,西门岑也来看过好几次,不过见我大有起色后就来得少了,一则他夫人西门嘉上次被剑气伤到了筋脉,剑伤虽然早就愈合无痕,不过左半边身子时感麻木,对于研制机关术的她来说便如废了武功一般,是以情绪极差,把自己锁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肯见。二则我想他应该是在忙着布署什么行动,如果我猜得没错,和西门烈的得胜回朝一事绝对脱不开关系。 而西门风深信此次行刺之事与东明峰有关,这次我的伤情绝对做不了假,能在祁风如入无人之境,打伤我后又全身而退,他自然毫不怀疑只有东明峰都有这个能耐。除了紧锣密鼓的追踪东明峰的下落外,又加派了数倍于平常的护卫密密麻麻的守着我的院子,美其名曰是保护我的安全。 就连被软禁后就不闻窗外事的西门苍也托他弟弟捎来问候,我不禁很满意这种效果。虽然这次受伤根本就是个意外,还险些夺了我的小命,但也颇有些意外之喜,也不无小补。 该惊动的人都惊动了,该撒下的饵也都撒下了,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地狱的门悄然打开…… 意料之内和意料之外 转眼间便已入了夏。北地的夏日天高气爽,不若南方的湿搭搭的闷热,是最宜人的季节。 我的伤已逐渐大了,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看着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大家都很欣慰,只有我自己明白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不过我不在乎,现在能让我在乎的东西中绝对不包括我的身子。 抽了个空,我找西门岑提了张之栋和流光的婚事。 西门岑大喜过望,连声道:“府里接连出意外,正需要沾点喜气大吉大利。”叫来了大总管让他立即着手准备,再三交待要办得体面些,一应开支俱由内府支出。 我自然知道他这样破格提升两个下人的婚事规模是对我提出诚意的回报,这桩普通的婚事已带上了外交的需要,要不然这件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是以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绝不容许任何人行差踏错。这个婚礼的每一个步骤都性爱百无可挑剔的,当然也必将如同计划般完美无缺。 婚礼很顺利,虽然宴请的只是家庭内部人士,并没有外客,不过几个主子倒都很给面子,个个都送了大礼并且出席了婚礼,就连在外流浪多时的西门觞居然也赶回来了,看样子这段时间相思病害得着实不轻。 只除了被迫幽闭的西门苍和自我幽闭的西门嘉。 大家不停地向新郎官道喜,不少下人颇有些酸溜溜地,对张之栋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受到主人恩宠享受这平常人企及不到的奢华隆重心中不是滋味。可正如其中清醒的人所言:“各人有各人的命!”看到现在满脸欢笑的张之栋,谁又能想到刚得知婚事的他是什么模样呢? 他的眼神浮动了下,眼角的尾纹纵横相连。堆起的笑容中隐约透出了认命的绝望,坐在男方主婚人位置上的我大吃一惊,不知不觉间张之栋竟然苍老了这许多。 眼神一黯,在这事上我多少是对他有些愧疚的。想起那日西门岚调笑着恭喜他时他如遭雷殛的模样,什么也不敢说,绝望的沉默着,希冀着没有半点可能的可能,就连西门岚也不忍再开他半句玩笑。 我也有同样的不忍心。我的心情和我身上丝衣的颜色一样墨黑。但我迅速武装起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简明,我不能容许因为私人感情而破坏全盘计划。 我用冰冷得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把他最后一丝感情扼杀:“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在想些什么,这事已经箭在弦上,你没得选择!” 石化的脸慢慢皲裂,我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也一起跟着片片裂开。 “别给我做出这副死人脸来,我不可能改变心意,你若不是能成为我身边有用的人,那就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慢慢向我跪下,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精髓,完全失去了生气,却仍然固执地抓着我的衣袖不放。 我和西门岚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略定了定神,一狠心重重甩开了张之栋,衣袖干脆利落的被我的力道撕成两截。 足音在寂静的空间幽幽回落,裂帛的绝决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我头也不回地再次抛下了一个愿意用他的整个生命来爱我的男人。 可是面对着西门岚探询的目光,我连一丝丝的后悔和愧疚也不能存在。 一切的一切,都是冤孽!我们都没得选择。 ※※※ 夜色笼上了树梢的时候,新郎官已经被灌得人事不省,被早早送入了洞房。原本盘算着要好好闹洞房的人们顿时大失所望,只好加倍努力的吃喝。席间怀觥交错,人声鼎沸,可比集市,简直让我怀疑这还是素日清静得仿佛没有活人气息的祁风堡吗? 西门纳雪和西门觞之间的眼波勾留,几乎可以让房子着火。我敏感的接收到了西门岑不以为然的信号,皱皱眉头,伸手在桌下重重掐了一把西门纳雪,颇感无奈的在他耳边轻轻道:“一会你们尽管疯去,怎么缠绵都好,现在给我点面子好吗?” 西门纳雪嗔了我一眼,不过总算收敛了一点,算是卖了我一点薄面。 西门岑满意的环视着四周,一切似乎尽在他掌近代下正朝好的方向发展,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让他甚至露出了温柔慈祥的神情。没错,不若以前那种远离人间的雍容慈悲,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父性光辉的感觉。 就连阴冷的西门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温暖的力量,放柔了脸上僵冷的线条。尤其是在戏班缠缠绵绵的开始“咿咿呀呀”的时候,我的眼睛完全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温柔。 我冷冷一笑,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这是打哪请来的戏班子,瞅着挺眼生啊!总管大人你不是随便找了个小戏班糊弄我吧?” 伺立在一旁的大总管赶紧赔着笑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戏班名叫玉华班,上月刚打京城来的。夫人您是不受瞧戏,否则您一定听过玉华班的名声,那可是给皇帝唱过御戏的戏班,天下第一啊!”说着一竖大拇指,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哦,还唱过御戏啊!那二爷可曾在大内见过?” 西门岑笑着点头:“当年太后六十大寿,这献戏的班子中便有玉华班。小云香一曲唱罢,太后娘娘拍案叫绝,皇上御笔亲题‘天下第一名伶’,那光景我也是记忆犹新。” 大总管笑着接道:“玉华班平时路途遥远也请不到,刚好前段时间附近江孜节度使摆寿宴,节度使的二姨夫人和小云香是换过金兰契的手帕至交,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唱堂会。我也就是趁个便。” 我“哦”了一声:“敢情还是请了个天下最有名的班子啊,大总管我这可冤枉你了。” 大总管连称不敢。 我看了一会,十句里面听不懂两三句,便有些不耐起来:“你们说的那个小云香几时上场?” 西门岑笑道:“小云香是压轴的,自然是要到最高潮的时候。”因转送笑着对大家道:“你们看这丁丁,都嫁了人了,还是象个孩子一样没耐性。” 众人识相的齐声大笑。 只见诸人皆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的沉醉在曲中,唯独我这个看不懂戏的人穷极无聊四处乱瞄。我突然指着一个跑龙套的小姑娘叫道:“这姑娘我瞅着挺眼熟的。好像打哪见过。” 众人齐齐往我所指的方向仔细端详。 西门笑傻头傻脑的笑道:“不说不知道,一说倒是有些面熟。” 西门岑突然笑得有些勉强。 西门岚略一思索,扬眉大笑:“我知道像谁了,那姑娘的面容神韵与我们的二夫人年轻时活脱脱是一个模子。” 众人恍然大悟,迭声称是。 西门岑脸色一沉,叱道:“胡说八道,怎么好拿个戏子和你们二嫂比?” 大家面面相觑,席间气氛顿时有些沉抑,空气中布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西门泠迅速的瞥了我一眼,我对他笑得加倍的无辜纯洁,他便又回复了木然无波的神态。 第93章 雨丝毫不受影响的只有西门风一人,因为从头到尾他的眼睛便只锁在那个妖娆女子的身上。即使他的身上笼罩着阴惨惨的味道,可他眼底拼命压抑着的兴奋明白无误的告诉我:猎豹已经发现了新的猎物! 月色渐上,祁风的夜幕澄静而纯朴。偶有几个调皮的星子闪闪放光,清亮得仿佛触手可及。而小云香低扬婉转的唱腔在夜色中一波波散开,我微笑,不愧是“天下第一伶”,连我这不爱听戏的人都要在她的声音中沦陷,与众人一起渐兹沉醉不愿醒…… 至于明白醒来后,玉华班里会不会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又有谁公知道谁会来管呢? 我当然更加不会来管。 ※※※ 日子就这样平静似水的流淌着,一切好似没有改变,又好似改变了些什么。 源源不绝的军报送来。果然不出所料,西域国只坚持了半年,就向天月皇朝乞降求和,愿意割地赔款,于是两国和解,西门烈带着大军凯旋而归。 我冷眼旁观西门岑会有些什么动作,却始终不见动静,暗自纳闷,难道他是要等西门烈到家后才对付他吗?可又有些不对,面对强敌,没有必胜把握的西门岑不该如此托大啊。 答案很快出现了,苗人联合子罗国叛乱,骚扰边境,皇上立即下旨要西门烈剿灭叛乱。 我暗暗咋舌,为了阻挠西门烈回归的步伐,西门岑竟不惜代价的发动内乱,别跟我说这场巧合刚刚好的叛乱与西门岑无关,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心念一动,由又联想开来,莫非西域国的出征也和西门一族脱不开关系? 这种结局是我不乐见的,因为我对西门岑似乎有些低估了,这个人身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洞悉的大智慧,只怕我稍不留神就会自作聪明的栽在他手上,而那个西门烈似乎更像个核子弱,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呼啸而来,我有预感,他所到之处,将会片瓦不存,尽成废墟。 这是一场我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大混乱,我该如何自保呢? 我略有些焦躁的在梅林中来回踱步。脑中思绪纷飞,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江南——西门世家——玄天宫——东明峰——我——张之栋,每一个环都跟别的环盘根错节,追究下去,却都是一个死扣。 我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嫩白的皮肤上迅速出现了一个红印,鲜血破皮而出。怵目惊心的鲜红色带给我强烈的杀意,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不,我绝不容许自己也犯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大错。 ※※※ 即使暗潮汹涌,但至少祁风堡在表面上还是平静的,每个人都按自己原有的轨迹生活着。 但很快的平静便被出人意料的客人打破了。我突然变得非常热门,故人接连造访。 先是当大总管报知我有人登门求见时,我还有些不信。自从嫁来祁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堪比古书上的大家闺秀,在这里我根本连堡里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但更让我吃惊的是来的人居然是温如柳。 吃惊之余,我还是让人把她带来沉雪阁。 温如柳依然是变态的喜欢白。 我几乎认不出眼前苍白消瘦到不盈一握,好似吹阵风主涌飘走的憔悴女子就是以前珠圆玉润骄蛮任性的天潢贵胄。 我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并不答我的问题,摆出居高凌下的郡主气势,命令道:“带我去见温如言!” 我淡淡笑开:“如言死的时候便已经和你们温家再无任何瓜葛。你还是走吧。” “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她很坚持。 我更加的温柔,继续微笑着:“他非常好!知道他过得很好,这对你已经足够!” 她倔强地抿抿嘴,眼圈已经红了,却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你让我见他一面吧!”态度明显的放软了。 我并不为之心软。叫张之栋送客。 “为什么你要这么绝情?”她终于受不住爆发出来,泪流满面如同天下所有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 “你走吧!忘了这个人,这对大家都好!” “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好,求你让我见见他!”她一咬牙跪倒在地。 我背过身去,快步离开。 她在我背后嘶声大叫:“你这样对我,尽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霍然转身,嘴角弯出讥诮的弧度:“你不是没试过,可结果呢?那些人不是被杀了便是根本不得其门而入,难道你还要继续试?” “除非你让我带走如言,否则你将永无宁日。” “省少吧!”我用羽毛一般温柔的声音投下炸弹,摧毁她防线,“除非我自己寻死,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杀死我。” 她瘫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切切,张之栋把她半强迫的送走,回来时他有些不赞同的对我道:“她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不知受了多少苦,你就让她见一下又如何?”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不如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唉,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想要帮她也不用这样刺激她,让她恨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的眼底掠过一抹自嘲似的微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苍凉的味道。 “也许我就是不想她好过吧!” 我们都曾受到伤害,但有些人的作品是在时间中日益溃烂,如我;而有些人的作品会在时间中逐渐愈合,如她。 不过是一场永远都不会有结局的单相思,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经结束。时间会冲淡一切,恨也好爱也罢,永远没有回报的东西忘得便加倍快些。终有一天,她会慢慢将他忘掉,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如同从来不曾遇上过他。 这,未尝不是一处幸福! --- 一笑写出了两个丁字 冬季的第一场大雪浩浩扬扬地飞落时,西门岚亲自过来告诉我丁维凌漏夜莅临的消息。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找上西门岚,更没想到他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见我。 我心神剧震,面上却依然维持着适可而止的诧异,嘴角微微张开30度角。 虽然深知不妥,我依然让西门岚悄悄把丁维凌偷渡近来。 一树的梅花下,丁维凌一身素色长袍站在皑皑银雪中,滚毛的披风在风雪中簌簌摆动。身形清瘦,晃眼看去仿佛是一抹摇摆不定的影子。 隔着老远,我的眼里看到的就只有这抹影子。 这个我曾经扑心扑肝的爱着的男人,十几年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滴积聚起混杂着爱情、亲情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陷得太深。如果不是我和他之间无法回避的血缘关系,也许我们真的能牵手相拌一生。 即使我坚信人定胜天,可人生中就总是有那么一些无奈,非关人力。命运的轮子启动之时,是神是魔都无能为力。 回首当年,一幕幕便都似刀刻般得烙在记忆中,想忘都忘不了。长相思,催心肝,无论我逃到哪里,无论我躲了多久,这一刻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份爱有多深,便有多伤人。 温暖的手指轻轻拭去我颊上冰凉的水珠,一如记忆中的温暖。 “怎么哭了?看到凌哥哥来太高兴了吗?”声音中也一如当初一般得饱含着腻爱和纵容。 我想扑入他的怀里好好痛哭一番。把这些时光的委屈、担忧、惊惧统统哭出来,真地好想!如果,奇#書*網收集整理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 也许我生来就太多理性,以至于两世为人,在情感的世界中走的全是歪路,欠下了无数的债。 我微笑抬头,眼中已经没有了波动的情绪:“凌哥哥,好久不见!” 丁维凌伸手温柔地为我顺了顺发,柔声道:“丁丁,见到凌哥哥很意外吧?开不开心?” 我柔顺地点点头。 “凌各个这次是来接你回家的,丁丁。你马上就能回自己家了,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我笑起来。回家?即便我要回家,我的家也已不在丁家。“凌哥哥,这里就是我的家。别忘了,丁丁已经嫁了。” 丁维凌皱了皱眉,不悦之色一晃而过:“丁丁,凌哥哥知道这段日子你吃了很多苦,你放心,以后凌哥哥会永远照顾你的。”说着,伸手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量。握住了仿佛便能给你无穷地力量和信心,他真的天生是个做领导的人才。 “凌哥哥说什么呢,丁丁已经嫁出门,就是泼出去的水,从此就不再是丁家的负担了。”我若无其事得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丁丁?”丁维凌一脸震惊,似乎不太愿意相信我会拒绝他的事实。“你怎会是我的负担?”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时光不会倒流,一切都已经成了现实。太理智实在是我地缺点,把一切都看得清楚,算计得太明白,便是想装傻也总要被人无情的戳破。当初即便不是西门芩提醒,我又能逃避多久呢? 我异常温柔地看着他,凌哥哥,就到此为止吧,求你别再逼我。我怕你跟我都无力承担坦白的后果。 “凌哥哥,你还是走吧。我不会跟你走。我有我的选择。” “丁丁,你是不是怕老夫人反对?她已经过世了。现在我才是丁家的主人。”他有些焦急,面对我完全不在他意料中的反应,渐渐无法冷静。“你是不是气我来的太晚了?我一安排好,就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祁风,一刻钟也没耽误。你也知道地西门家不是普通人家,没做好准备,我根本带不走你。” 第94章 我叹息:“你怎么还不明白,即使老夫人不在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依然永远不能变更。” 他一怔后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扬起下巴:“原来你说这个啊,我以为什么呢!谁说不能变更,我就要变给你看看。” 我莫名其妙,差点以为他是不是不能接受现实而有些糊涂了。 他抓着我的肩,用力把我扳到他面前:“丁丁,你听仔细了,你不是我的堂妹,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我耳中嗡嗡作声,眼前一片金花。 老夫人临终前告诉我的,当年你亲生祖母的丈夫病逝,祖父见他漂亮,强娶她做小,她是带着肚子进门的。我还带来了你父亲的亲笔书信,上面说得很清楚。“ “你在开什么玩笑?“ 颤抖着接过我爹的家书,还没等看完,我眼前就一阵阵发黑,脚下一个趔趄,幸好丁维凌把我捉得很紧。 “老夫人就是因为你地祖母不是清白身子进门却得尽祖父的宠爱,才会在祖父逝世后变本加厉折磨她,折磨五叔一家人。” 我茫然,真可笑不是吗?我一直害怕自己行差踏错,苦苦压抑,结果不过是一场女人之间地战斗。 “天意,天意啊!”我狂笑。是老天也看不惯我的没心没肺,所以才要我穿越时空来到这个陌生地时空做一回任情任性的丁丁,要我也知道疼懂得痛吧。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问我一声:丁丁,你可愿意?不不,我不愿意的! “丁丁,丁丁。你怎么了?”丁维凌大惊,拼命摇晃我。 梳得美美的发髻散乱着摇摇欲坠,我笑得前俯后仰,不能自己。 短短几句话,让我这十几年变成了一个笑话。 丁维凌募然指着我的头,难以置信得喊:“丁丁,丁丁,你地头发——” 我突然不笑了,抬起脸,清清晰晰地对他道:“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我来说。这是全世界最悲惨的笑话。无他,只因为历历都发生在我身上。由我一件件亲受。 丁维凌愣了下,回过神来:“你明明知道的,在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存在,无论你是否是我的堂妹。”他蹙起了好看的眉毛,对我用笑话一词定义彼此的关系显得非常不满。 “所以你就一手把我送来西门家,一手把如言送进鬼门关,是吗?”我望住他,眼中的悲哀浓得化不开。 “你我血脉相连,你知道留着我迟早是嫁给温如言。所以呀把我远嫁他乡;你知道有如言在我就嫁不成,所以就联手玄天宫、西门世家一起害死了他;你知道有老夫人在,你就永远出不了头,所以老夫人就只能天年已尽;你当然也知道,如果我被休返家,势必不肯再嫁。只能移旁于你。如此这样兜来转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你生活在一起,一切尽在你算中。” 终于摊牌了,当血缘成为笑话,曾经的爱情也成了荒唐。我凄然一笑,凌哥哥除了算不到我们其实并没有血缘外,也没算到我最后竟然不肯和他走吧! “你怎么会这么说?”丁维凌大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捉住我肩膀的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凌哥哥。事已到此,你又何必再装?”我凄然道。“我孤身远嫁他乡,便已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想、不问、不提此事。可是你又何苦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呢?” 丁维凌怒道:“你宁可信西门家地人胡说八道。也不信我吗?” 我淡淡道:“我只信自己的心。”眼睛会骗人,可看透了世情地新不会。 “丁丁,你是爱上西门纳雪了吗?”丁维凌惊怒交加,开始口不择言:“他可是不喜欢……” “他不喜欢女人嘛,我知道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早知他是知情的,以丁维凌的性情和能力,怎么可能不把西门家掘地三尺地了解清楚就把我送进来呢? “那你还留在这里守活寡?”一向斯文有礼的丁维凌也忍不住粗俗起来。 “我在这里有我的责任,我要为如言报仇。”这件事我并不打算瞒他,何况也根本瞒不住。 “温如言,又是温如言!做了鬼居然还阴魂不散。”他暴跳如雷,气得破口大骂。“早在第一天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祸胎。” 我冷冷地道:“凤郎自己也是个祸胎,只要是我重视的男人都是祸胎吧?” 凤郎太过纯真,我视他为弟,所以他还能忍着,可温如言地心是剔透的,他洞灼人心的双眼一定使丁维凌也感到了恐惧和威胁,才会想出了这种一石数鸟的连环毒计。如言只是太过关心我,才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 丁维凌的瞳孔募然放大:“你我二人自小亲密无间,我疼你胜过一切,你居然是这样看我的?” 我涩声道:“我只知道,是你我二人联手送他去死地。”他是算无遗策的主谋,而我糊里糊涂中成了他的帮凶。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爱我的男人最后却为我而死,而我根本不能真正替他报仇,因为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我永远也下不了手的。执着要找我的麻烦,我还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活着虽然太难,可我不能再让如言希望了。 丁维凌重重一拳捶在梅树上,洁白地花瓣在洁白的鹅毛中纷纷扬扬飘落。他痛苦地低喊:“那是个意外,你懂不懂?没人要他死!” “凌哥哥,我是你身边最亲最亲的人,连我都要算计。你不累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根尖针狠狠扎进了心里。 “丁丁,你居然不信我?在你地眼里温如言终究还是重要过我。”他踉跄了一下,眼中闪烁这晶莹,有这心痛难当地难以置信。 我沉默。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在没有学会遗忘前,命运就以经烙下了遗忘的宿命。 空中有一群鸟排着整齐的人字形队伍鸣叫着飞过。是要南飞的雁吧?丁维凌突然一甩袖,便有一只雁一个跟头坠落下地。雁群惊散,在空中徘徊,发出悲切的叫声。飞了几圈后,头雁终于振作起精神,排好队形,继续南飞。只是雁群最后那只雁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孤单和悲切。 “你看到了吗?没有了你,我就是那只雁。”他幽幽望住我,眉梢眼角地高傲全被忧郁笼罩。让人伤感地想要落泪。 “他们本来是好好的,你却生生拆散了他们。”我望向夜空中大雁坠落地方向,却终究还是不曾流下泪来。 “说来说去,你是在怪我拆散了你和温如言是吧?”夜色中的他脸容憔悴,完全没有了记忆中的意气风发。 我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答案都不重要了。我最在意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离开了我。 “你要我说是。还是要我说不是?” 丁维凌一窒,他想摆出一惯的强势来,可惜惜日的情感一去不回,这强势便失去了支撑的凭恃,成了纸老虎。 我怅然转身,缘尽于此吧。 “丁丁,就当我求你了。你跟我走,我们忘记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他的表情便象是扑火地飞蛾。痛苦而决然,明知道是条绝路。依然不死心地挣扎着。 “凌哥哥,你走吧!好好对待扶悠表姐。”有些事情。放手了便再也不能回头,有些记忆写上了就再也不能抹去。那一场青葱岁月,我们终是檫肩而过,他尤是他,我仍是我。 “如果你心里还能记挂着我们的情谊,就帮我好好照顾爹娘和凤郎,让他们好好地生活下去。”一地海棠,踩在雪白的花瓣上,仿佛踩在了过去的时光上,步步是刀,踩出一地的凄伤,就像我、像如言、像丁维凌、像西门芩……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一直响着沙沙的脚步声,但我一直没有回头。 我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幽幽一叹,说不清地孤寂便笼罩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西门芩缓缓渡步上前,摇头叹道:“都是痴心人啊!” “你怎么也在这?” 西门岚坦然答道:“来监视你们。” 我淡淡道:“西门芩倒还真不放心我。” 西门岚耸耸肩:“倒不是他不放心你,是我不放心丁维凌。丁维凌要是想不择手段,我就只好出手了。” 我微摇头:“他不会逆我的意思的。” “他既然能背叛你一次,又怎么不能背叛第二次?” 西门岚的话语比刀还尖利,因为真所以痛,让我哑口无言。 说不难过,那真的连我自己都不信。这么多年,一天天的感情积聚起来,不仅有男女之爱,还夹杂着深厚的亲情和友情,我对他曾经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到了如今却说不上一句实话,勾心斗角地彼此算计着。 我明白他的心思,心里跟明镜似地,他会这么想这么做我不怪他。只是我原以为可以放心把手伸给他们握着,但他们一个背弃了自己的诺言,离我而去;另一个背弃了我地信任,推开了我。 从此以后,我还能相信谁呢,或者该问的是,我还有机会去相信吗? 我找不到答案。 以暴制暴 丁维凌的出现是个迹,他的消失也象阵风,西门家族的人没有过问半句,似乎无人知道他曾在某个月夜出现在我的沉雪阁。 他们不提,我自然更加不公多提半句,这件事便如风起涟漪,波心微微一荡便又平静如镜。 第95章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或者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自然该有些事要发生,想挡也是挡不住。 比如说我的头发。 起初只是偶尔的一两根,一日两日的发中的银色日益多了起来,到了现在已经渐渐遮不住了,所以每天清晨流光为我梳妆的时候总是很头疼。 我起先看这星星点点的斑白也很不顺眼,总觉得白得太刺目,可这时代也没有染发剂,于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就象这世上的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一样,习惯了也就是那样了。 反倒是旁我总是看得不太习惯,身边亲近之人如流光张之栋自然时不时在我耳边嘀咕,要我多些休息少些操心。说了也是白说,他们自然也是知道。但身为近侍的职责还是不得不说,说完就是忙着搜罗各种白发变黑的土方偏方,忙着将西门岑这送来的何首乌、芝麻之类传说有乌发功效的滋补之物流水价让我吞下去,我也只有苦笑着顺从。 不过传说中能让白发魔女白发变黑的优昙仙花在这个世界是从没有人采到过,自然人们由年轻而衰老的趋势也就无可逆转,所以我的发也是日渐的不知所措,这世上的奇迹并没有那么多,至少不会总是让我遇上。 只是因为有当世第一名医在这,那就总有人不愿死心。所以西门泠受缠不住,精制了几瓶药丸亲自送来。 我问他:“有效吗”心里并不抱着什么希望。 他木木的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并不是神仙,但总没坏处。” 我淡淡哦了声,还是接过,随手放在桌上。 他伸手入怀,下意识地又警醒的四周张望,虽然他自己很清楚并没有闲杂人等经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玉葫芦,只拇指般胸有成竹,莹莹发出辉芒,外形极其精致可爱。 我忍不住就见猎心喜,伸手去拿那玩物。 他“嗖”的收回,清了清嗓子才很严肃的对我道:“这里面就是你要的名无。” “无名?”我扬高了眉梢。 “一种见血封喉无药可解的毒药,我刚刚研制成功的。” “连你也不能解?”我再一次要求确认。 “不能。” 我接过葫芦,感觉轻飘飘的,摇一摇:“怎么才这一点?” 他骇一跳:“你还不满足?我炼了一年也只得这么一滴。” 这次轮到我骇一跳,原来竟是只有一滴,用了就没了,难怪是无名了。 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我:“你真的不是把它用在我们姓西门的人身上?” “不是。”我正色,答得飞快,想都没想一下。 于是他放心的走了。 他如此天真的相信了我,当然他也就注定要为这天真买单,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不是吗? 半个月后,当西门风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正悠闲的在梅林里收集做梅雪茶的花瓣,只是微微浮动了一下眼皮,并不抬头。 深吸了一口气,暗香在林间浮去,心脾间满是盈盈的幽香,舒畅一如神仙中人。 轻轻扯下一瓣洁白的梅蕊,在指间慢慢揉搌。西门风这个名字慢慢被搌得残破,化成了灰,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在历史的尘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西门风死得非常传奇。 祁风堡内如同炸开了锅,下人们聚在一起绘声绘色的传述着城内早已传得满天飞的流言。 坊间盛传西门风六爷看上了一个小戏子,在外面置了宅子金屋藏娇,历时已有半年之久。发现两个尸体的是在那帮佣侍候的李氏,见过了晌午两位主子仍没有叫人进来伺候,就过去叫门,结果却发现两人全身不着寸缕,早死得透透的。 离奇的是两人的死法。死的时候两人正在合体交欢,至死的时候两人仍是一脸陶醉的紧紧搂在一起不曾分开。这种死法闻所未闻,连前来验尸的仵作也是啧啧称奇。 西门风身上有许多处交欢时被女子指甲挠出的伤痕,女子身上也有一两处自己划出的痕迹,经仵作验后,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剧毒之物,无色无味无嗅,中者立毙。 在飞上云端的时候便是厄梦降临之际,前一刻恩爱缠绵的恋人后一刻便双双进了鬼门关。整个过程充满了难以言述的香艳刺激,即使西门世家的人有心封锁消息,也依然挡不住人们探询暧昧八卦的热情。 死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天下。 没有人敢相信,武功出神入化,性子阴狠狡诈的西门风会这样狼狈的死在床上。 一个女人的床上。 一个无名无份的最卑贱的戏子的床上。 在天下人的眼里,西门风是酷厉无情的,是杀人如麻的,是可以让你活着比死了痛苦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不醒梦魇。他就像你脑后的一阵阴风,还没见到已先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有最了解西门风的人才会清楚他根本离不开女人,或者说是离不开一个叫做西门嘉的女人。在那个女人面前,他只是一个分不清自我的小丑。 善泳者溺于水,古人曾不欺我。 我拈花,微笑。 不错,一切都是我精心导演的一幕戏,在自己的人生中,导演了别人的命运,这滋味还真不坏。 记得张之栋送去无名前,曾经问过我:“小姐,这事过后我们要怎么洗清干净?” 我诧异的望着他:“戏班是大总管请的,与我何干?女人是西门风自己看上的,与我何干?死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与我何干?” 张之栋颊上的肌肉跳了跳,攥紧了手淡淡道:“小姐,你的心思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让人觉得害怕。” 我笑笑,笑容中并无一丝暖意:“就算西门岑真要追究,也该去追究丁家、温家的人。谁让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呢?” 张之栋眼神复杂,眼角的尾纹如鱼网般密布交错。 “你准备连丁家也不放过?” 我淡淡反问他:“丁家与我何干?”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得那么冷漠?”张之栋的眼神哀凉,难掩失望。 为什么?因为我所在乎的,已经永远得不到。 ※※※ 西门风死的那个晚上,我在满屋玉烟生罗的明珠下等一个人。 屋门被人一脚揣开,风雪从洞开的屋门前呼啸着卷进来。西门泠如同杀神般立在门口,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眼底泛着血红,狰狞一如阿修罗。 “你喝了很多酒。”我很镇定。 “你骗我!为什么你要骗我?”他直直瞅着我,瞳仁中的琥珀色由浅变深,杀意掩盖不住的倾泻而出。 “不骗你你会给我毒药吗?”我答得冷静而流畅,出乎他意料的老实。 他一窒,止不住的一滴滴落下泪来,一步步逼进我,用力握进我的肩膀:“那是我的兄弟,你居然让我成了你的帮凶!” 我讥诮的扬起眉梢:“不是帮凶,是合谋!你根本就是我的同谋!” “你说什么?”他双眼环睁,手撑用力收紧,狂吼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只觉得骨头都被他勒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要在他掌时碎成粉末,我并不动声色,依然笑得灿烂如花,仿佛那痛得心肝乱颤的并不是我的身子。 “不是吗?你是第一个找我合作的姓西门的人,是你首先帮着我在这个家族立足,你私底下为我做了多少不能被你的好兄弟们知道的事,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暴跳,嗓音却止不住的发抖:“我真是信错你了!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可你们根本是一丘之貉。” “你醒醒吧!我们不过都是在彼此利用,你要保护你一母所出的哥哥,我也有我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我们只是基于某种利益的合作,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若是某天你为了更大的利益要出卖我,我决不会怨你,你若要对我抱有幻想那是你太天真。” 我的一针见血让他难堪,体内善良的因子让他无法不直面他该负的责任,因而显得分外痛苦。在这个世界上,当个好人远远难过当个坏人。因为在好人的窠臼下,没有肆意的权利,有太多无法推卸的责任,而人性却本是怎么的,所以好人总是在挣扎。 “可你是在杀人啊!”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那确实是和他共同生活多年,冠着同一个姓的兄弟,可那又如何,并不会因为亲缘就改变了那个人邪恶的本质。既然在这个世界上强权压倒一切,我唯有以暴力打倒他。 “站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谁没有杀过人?更何况我并没有杀人,你最多也只能说我是借刀杀人。”我的双手不会染上这些潮湿的血液,因为他们不配。 他静静站在那,红着眼,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我从没有杀过人,我只救人。” “你已经杀了,你亲手做了世上最毒的毒药毒死了你的兄弟。或者也可以说,你选择我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你的兄弟。”眼看着他心底的平衡被我全盘打碎,我有着很恶意的快感。 他瞳仁急速的收缩着,震惊到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手指一点点松开,在半空中做出要捂住耳朵的动作。 我一口气说下去:“如果不是你太软弱保护不了你的哥哥,你何必来求我一个小姑娘?如果你的兄弟们真的顾念着手足之情,你们兄弟俩又怎会日夜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没有退路了,被逼到绝路上的他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也被我生生剥夺。 “你说谎眼都不眨,你杀人如同踩死只蚂蚁,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第96章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因为我跟你说的全是这世界通行的真理。” “丁丁,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这句话我也曾经问过西门岑,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野蛮的道理就是你亲爱的兄弟们用我兄弟的性命教会我的。什么叫不择手段,他们才是不择手段。” 我急急分辨,忍不住的就要反驳。其实根本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的,以我的性子做了就是做了,但就是模糊的在害怕些什么,偏偏又分不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即使打着复仇的正义大旗,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和当年西门岑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未来更不知还有多少人命要因我而丧。 曾经的丁丁,不愿意相信真情却仍然贪慕着真情;而今的丁丁,相信了真情却永远失却了真情。 时间改变了一切,所有人都不能再回头。 我们都不是神,没有能力普渡众生,所以,我们只要看顾好自己最重视的人就好。我们所祈愿的,也不过就是万千人群中,只要他过得好,就好。 我昂起头,有温润的水珠含在瞳里,一触就要簌簌地落下来。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肝肠寸断的小姑娘在丛丛竹景间绝望嘶叫:“你的兄弟是人,别人的兄弟便不是人了?” 他绝对绝望,整个人透出腐败的气息,抬起手重重挥向我。 我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并不避开,这是我欠他的。 他大颗的落泪,身子抖得厉害,脚软得站不住,随手抓住椅背,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拂开散落的发,轻轻拭掉嘴角的鲜红,直视着遥远的前方,淡淡道:“你不该姓西门的,这是西门家族的宿命!” “你会有报应的!”他静静凝视着我,眼中有着他所能承受的恶毒的诅咒。 “我知道!”我也静静凝视着他,眼中的悲哀犹如冬夜的雾浓得化不开。 他不知道的是,报应早就来了,我这一生都是在为我上辈子的孽在赎罪,为了赎罪然后再制造更多的孽,我已经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能够还清的那一天! 也许就此陷入永无休止的轮回也说不定,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门外风雪依旧呼啸着席卷天地,我伸出已经冻得僵麻的手,轻轻关上屋门。 这个夜晚,西门泠死了一半,他的天真死于我手,而他自己则亲手杀掉了他的善良。 哀,莫大于心死。 十年光阴~~~清水阁旧案 西门岑终于派人来传我。 这已经是西门风离奇死亡后的第六天。比我预估的要晚了三天,我原先估计他最多应该在第三天就来找我的。 这次见到西门岑,竟觉得他有些憔悴,眼下有着隐约的青影。见到我,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招手让我坐在他面前。 西门岑伸指揉着眉际,好看的剑眉紧紧蹙着,似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啊!” “是。”她坦然承认,“这几天为了六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你多保重。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我淡淡道,并没刻意去表现出悲伤的态度,反正他也绝不可能相信,我也就懒得费这力气。 他叹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事先也没半点征兆,唉,老六竟就这样去了,真是没想到。” 我轻哼一声,若让你们想到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近得西门风身? 敛眉冷冷道:“树大招风,六爷的仇家遍及江湖。原该小心些才是。” 他略显烦躁的轻拍了下桌子:“六弟,哎……” 言下隐隐透着不满,西门风这色戒犯得正是他的忌讳,旁人不知我确是一清二楚。 我只当听不出来,笑着问:“姐姐身子最近可还好?一直也不见她出来,不如一会我去看看她吧?” 他勉强笑笑,颇多艰涩:“多谢丁丁关心。她身子还好,只不愿见人,这两天更是连我也不见了,我也不好勉强她。” 说话间,便听到内屋隐约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仆人们鬼哭狼嚎的哭喊求饶声。 我用眼神询问西门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神色尴尬:“丁丁你不是外人也就不瞒你了,阿嘉最近心情不好,时常打骂下人出气。” 我吃一惊,西门嘉并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主子,难不成左臂废了让她的脾气也换了样?心念又一动,莫非是心伤西门风之死才会迁怒旁人,连自己的丈夫也一起怪上了。越想越有道理,不由暗暗点头。 见西门岑神色尴尬,我便只当什么也没听到,连忙转了话头。 “不知二爷招丁丁来有何吩咐?”我提醒他。 他苦笑:“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下怎么办老六的身后事,这些年来老六东奔西走为家族忙碌,总不能委屈了他。” 我皱眉打断他的话:“这事你拿主意吧。我这年来倒霉事不断,七痨八伤。见天与药为伍,哪还有闲心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连头发都白了,更是懒得管了。这身体再不保养,只怕过几天要送的就是我了。” 他连忙叱道:“好好地说着现有的没的做什么!” 我一耸肩,淡淡道:“那也说不准,这天灾人祸的谁能料到得到啊……”更何况我这种成天被人算计着的人呢?看他脸色不善,后半句话我又咽回了肚里。 “好了,你好生养着,府里的事最近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 我谢过他,又问:“可查到什么线索?” “这几天已经把最近三个月内进出祁风的可疑人物统统查了个遍,不过都和这事没什么关系。”西门岑突然古怪的朝我笑笑:“倒是丁维凌和温如柳二人来的有些奇怪。” 我不动声色:“你怀疑六爷之死与他二人有关?” “温姑娘对温公子一往情深,女人为情疯狂时,会做出些惊天之事也不是不可能,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断派来杀手刺杀你就很能说明问题。至于丁公子,我们一直有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一年来他不断把资金调往北方,联合不少望族在生意上处处掣肘与我们。圣上对我西门家族近来日渐冷落,他的姐姐,圣上最最宠爱的淑妃娘娘在其中出力不小。再说这次老六中的毒江湖上闻所未闻,连老五都看不出来历,我怀疑很有可能来自大内。他二人一个是皇族,一个是外戚,其中的关联之处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他们突然相继出现在祁风城,巧的未免太过离谱。” 我声音尖锐:“你是怕凌哥哥要对西门家族不利吧?” “不可不防。丁维凌羽翼渐丰,以他的能力智谋再加上庞大的财势要做出些什么事来就非常可怕。” 他温和的望着我,眼中有着哀惋的怜惜:“你我都很清楚,他有非常充足的理由要这么做!” “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 他面上散发着慈悲的雍容之色,杀气一现而隐。 “我决不能让西门世家数百年的基业在我手里毁于一旦。”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通知凌哥哥早作准备吗?” “丁丁你不会做这种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的事。你比谁都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该有自己明确的立场。丁维凌为了得到宫里和林家的支持,势必要遵从旨意娶林扶悠为妻。你好端端的西门长夫人不做,难道还要回去看林扶悠的脸色吗?更何况它也是害死……” 我的嘴唇刹那间失却了血色:“更何况他也是害死如言的共谋之一,是吗?” 西门岑不发一言,竟是默认了。 “因为害怕别人伤害自己,所以就先去伤害别人;因为害怕如言会妨碍我嫁给纳学的计划,所以就杀了他;因为害怕凌哥哥会毁掉西门世家,所以你要先毁掉丁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如果这就是凌哥哥的报应。那么二爷,你说会不会也有一天,别人因为害怕你会碍事而杀了你?”我哈哈大笑,有一股悲凉的气愤慢慢涌入胸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也是我的命。”他叹息,低不可闻的细喃:“阿扎西生来就是毁灭乐灵的。” 我倒抽口气:“你说什么?” 他双眼闪过精光,背过了身子,淡淡道:“没什么。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丁维凌没那么容易被打垮。再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他不步步紧逼,我自有分寸。” 我惨笑:“好,你们杀吧。都杀得干干净净才好!” 都杀光了,我也就安乐了。 每一步都按照我的计划完美地实现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可为什么我的心里有某个角落被割得鲜血淋漓,明明我的血应该是漆黑如墨的,可为什么流出的依然是鲜艳的红? 最新的前线军报用八百里加急的飞鸽刚刚传到,西门岑看后脸色就很差,面上浮着一层隐隐的黑气。 如果我没估错,应该是西门烈又打了胜仗吧,看样子苗人撑不住了。 果然,西门岑递给我的军报上写着:“柳江大捷,烈火烧藤甲,苗人死伤无数,子罗撤军之边境线。战事已无悬念,当在数月间班师。” 待到春暖花开时,西门烈就该出现在祁风了。我在心里偷偷替西门岑作出了判定。 “十年了,老三终于要回来了。”他的声音沉静,慢慢抬起头直视着我,灼得我不由自主地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已经尽我所能,还是不能多阻他片刻。” 我聪明的不吱声,直觉告诉我这个西门烈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第97章 斜阳隔着窗子射进来,积雪反衬的光线异常明亮。他缓缓坐下,看着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有些不堪重负的脆弱。 “丁丁,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在瞒你。” “请说!”我一凛,情知这是要紧关头,收紧了心神屏住气息,不敢错过了片言只语。 “唉,家门不幸,出了西门烈这个孽障!”西门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但回忆却更加遥远。 “二十年前的冬天父亲带着我去祁山行猎,我贪功追着一只受伤的母狼奔进了森林。那母狼奔跑之间突然回头,亮出一口尖牙朝我凶狠斯咬,我那时不过也才八岁多,却不慌不忙,看准方向闪到一边,趁着母狼扑空转身的刹那射了两箭。好在我箭术不错,学武刚有小成,那两箭都射中了要害,不过人小力微,那母狼一时还不得便死。” 父亲也过来了,立在一边看我斗狼。我有心在父亲面前卖弄,就抛了弓箭在母狼身侧与它游斗,抽空瞅准机会就给它一刀。时间久了,那狼血流得差不多,行动更显迟缓。我滚地过去,挥手一刀砍在它胸腹,刀锋顺势下拖,把那母狼剖开了肚子,鲜血喷得我一身。它突然对着山崖附近的一个山洞嘶声长嗷,叫声凄厉无比,听得我毛骨悚然。那狼就这么叫了几声轰然倒下。父亲听了狼叫,便对我说,这附近定有狼窝,那是母狼在叫小狼逃命。也是我年少气盛,一定要去捣了狼窝,父亲也就随我的意思。 寻到那山洞,果见到有三只幼狼在那簌簌发抖,我连发三箭顿时取了他们性命,正得意着,脑后突然生风,有个黑影重重撞来把我扑倒在地。我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那东西一口咬在我左肩上,痛得我差点晕厥。父亲大惊赶来,一掌劈昏了那东西,救起我。仔细一看,才知道,竟是个浑身肮脏腥臭的野孩子。带回去一调查,才知道他原是山中猎户之子,自由丧母,六岁时其父意外坠崖,从此就孤身一人生活。附近邻居有时见他可怜会给他些食物,平时便只能饱一顿饥一顿的饿着,不知几时竟跟着只狼一起生活了。” 西门岑伸手指指自己左肩,喟道:“至今都留着好大个疤!幸好及时偏了头,要不然非要被它咬断了颈子不可。” “这个就是三爷了?”我心里已经有数,原来就是个狼孩。 西门岑点点头:“父亲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了祁风,从此他就成了我弟弟了。这也是冤孽,谁让我杀了他的狼妈妈和狼兄弟呢,他要恨我也是自然事。那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次,我被人下绊偷袭,有几次还险险让他得手。不过他的力气虽然比我大些,我却比他早习武,次次都能将他打个半死。久了以后他就不再偷袭我,我还以为他已经想开了,自知力不能敌,人狼殊途,不再与我计较。谁知我终究年轻,太过天真了。他不是不计较,而是要跟我计较一辈子;他不是不恨我,而是恨上了所有的人,就连收养他、教他武功的父亲也一起恨着。” “他这人野性未除,一直喜食生肉鲜血,怎么也改不掉,父亲强令他吃熟食,他会得半夜里偷偷跑出去猎杀动物,啖血吃肉,父亲拿他没办法,只好由得他。他知道打不过我,就暂时先忍着,下几倍的心血练功。许是常吃生血生肉的关系,他的体格异常强壮,力气数倍于常人,脾气也如野兽一般蛮不讲理。伺候他的仆人动辄得咎,打骂是家常便饭,活活打死了十几个,打的残废的扔到老林里被狼虎吃掉的也不知凡几,再没人敢去服伺他。” “普天之下他也只对父亲和我还有些忌惮,其他人全不放在眼里。一众兄弟也都怕他,远远见了他就绕着走。老三天赋极佳,又加用功不缀,十余年间武功大成。那时我已经奉父令到朝廷出仕,家里的事鞭长莫及。父亲情知老三是头留不得的狼,可父亲多年前练功伤了筋脉,身子日渐衰败,家中已无人能克制他。” “十年前的夏天,我记得分外清楚,那年的夏季流火似毒,连着两个月不见一粒雨,太阳晒得青石板滋滋冒烟,似乎放个鸡蛋上去就能烤熟。午后我在值班的朝房热得睡不着,汗一串串滴下来,心烦意躁总觉得会有大祸临头。谁曾想竟真的出事了!” 西门岑的声音带着无孔不入的颓败气息,渗透着寂寂空间的每一寸角落。我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西门岑闭了闭眼,脸露不忍之色,手指慢慢扣在扶手,指节渐渐发白。我看得分明,那手指竟已陷入了紫檀木中。 “原以为他再胡闹,只要父亲还在,总不至于闹得太过。毕竟一家人,再怎么恨,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多少能给大家留一点情面。谁曾想,他居然仍是出售了,而那个倒霉的人,正是——” “九爷?”我惊呼出声,心底却早已肯定了千遍万遍。 西门岑点点头:“不错,正是老九!” “自从那天后,这么多年来,谁也不敢在老九面前提起老三,一提老九准会疯掉。”他突然朝我笑笑,笑意酸涩,“上次老九在你房里大闹,必是你不知他的大忌,提了老三的名字,才会惹得他突然发作。” 我一怔:“你早知道是他?” 他道:“我和老六一看你的伤势便察觉了那是老九的内功,但你既然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又何尝希望再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呢?是以就连老六这样性子阴冷的人也闷不吭声,只当是刺客来袭处理。” 我苦笑,还以为聪明的瞒得铁桶也似,原来早被人看得清清的。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语气淡然,心里却知道必然是非常了不得的,心脏似被什么扼住了般,慢慢缩成一团。 “老三性子太暴虐,仆人们打死也不敢往他那走,因而给他送水送食以及日常用品的都是几个兄弟轮流着去。去了也不敢停留,远远放在院门前,掉头就跑。那天正好是轮到老九去。也该他霉运当头,老三竟然正好从外面进来,当头撞上了老九。老三一见到送来的清水食物立即发怒,一脚踢飞,把老九当胸拽着提起,怒道:‘你敢给老子下毒?’说着连着扇了几个巴掌,打得老九面目全非。” “他一路大喊大叫的拖着老九往老九住的清水阁走。护卫门听到他一直喊:‘让你们给老子下毒,毒不死老子,老子就让你们去家死绝!’护卫连忙飞报父亲和当时协助父亲执掌家门的老四。父亲和老四听后大惊,急忙赶去,可还是晚了一步,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 “一跨入清水阁院门,大家都震呆了,满院子黑红的血上漂浮着红红白白的内脏,到处是残缺的尸体。便是最血腥的修罗地狱也比不上眼前的九牛一毛。眼看着血一寸寸浸透了足下的鞋,没有一个正常人忍得住,大家全身抽搐吐得连清水都吐不出。” “父亲挂着老九的安危,顾不得衰弱的身体,喊着老九的名字到处找,终于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老三和老九。” “可是要知道会是这样悲惨,真还不如没有找到,真还不如让老九就这么死了,也免得受那么些年的罪。父亲亲眼看到老三把老九按在身下,两人的身子还是紧紧的相连着。老九全身是血,脸肿得跟饱满的蜜桃似的,已经连哭都不会,也不会说话。若是昏倒了也罢了,偏偏又清醒得很,可怜才14岁的孩子,就这么完了。” “父亲一阵眩晕,气得全身发颤。指着老三指骂了一句:‘畜牲!’喷出一大口血来。老三却只满不在乎的大笑。他抛开老九,就这么赤着身子对着大家,随手抓起身边一个丫鬟的尸体,十指如钩,抓来一块肉,就这样一口一口有滋有味的吃下去。双眼只狠狠的睨着众人。老四扶着父亲身体抖得像筛糠似的,一步步往后退,其他人发一声喊早跑的人影不见。任你有再高的武功,面对这一称不上是人的人还能怎的?” 我只觉心里发苦,喉咙咯咯作声。一股酸水直冒上来,终于忍不住,奔去外面突了个干净。 西门岑递来一块精致的绢帕。 我谢了谢接过,苦笑着道:“对不起,是我太没用。” 他拍拍我的肩:“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我擦擦脸上一滴滴沁出的冷汗,脑中只要一想到那种惨烈的场景,又是一阵干呕。 难怪西门岚会这样,若换了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在这世上存活,西门岚表面上还能活得像个正常人一般无异,其意志力之坚韧不由得我不佩服。 “父亲和四爷最后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我强忍着涌上喉口的恶心,若非这是太重要,我真的不想再听下去。 “哪还逃得了。他的武功本就是最强的,而老四擅长的是经营管理,决断谋伐,武功却始终兄弟中最弱的一个。眼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眼看着他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巨掌拍至面前,连老四自己都已经绝望。父亲睁圆了眼,喃喃自语:‘竟毒不死他,天下还有谁能制得了他?’” “掌若奔雷,一掌击实,父亲和老四便俱无幸免。便在此时一道青影闪过,老三闷哼一声凌空翻个跟斗练退数步。原来天不绝我西门家,送去玄天宫学艺的老六恰在那时艺成回家。不过老六武功虽高,年纪却还幼,内功尚未练到家,比之老三的天生神力吃亏不少。老六也不敢和他硬碰硬,仗着招式精巧勉强打个平手。” “父亲眼光独到,看出老六眼前虽可勉力支撑,到了最后仍免不了一败。痛下决心,让老四速速去找纳雪。 第98章 老四也知道情势紧急,老六若败便是全军覆没,不敢多问,狂奔去了沉雪阁,传达父亲的密令。” “这边老六败象已显,老三着着狠辣,掌雄力沉,气力竟像是用之不竭。老六拼尽全力也难以抵挡,一不留神,一掌被老三按到左肋上,当场被打昏过去,还断了数根肋骨。老三也不管他,蹬蹬直行到父亲面前,瞪着父亲说:‘你杀我母亲兄弟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父亲咬牙立直了身体:‘你狼子野心,我竟然还收养于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老三却道:‘我原不想杀你,是你逼我的。你在我饮水中下了慢性毒药,你当我不知吗?’” “父亲道:‘不错,你天生对毒药敏锐,若是普通毒药,你早就察觉。我只好下这种无色无味却一时不会发作的慢性毒。只盼等你一日日累计中的深了,一时发作要了你的命。’” “‘是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原想待你寿终正寝之时再杀光这帮兔崽子,也算对得起你养我一场,是你这老匹夫自己活得不耐烦。’” “父亲自然早知道他心意,否则也不会给他下毒。他察觉出有异后,偷偷闯去老五那,他怕老五害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采了药草乱吃。常人若是这样不管药性胡吃必死无疑,谁知他天生体质特异,天赋异禀,那些药草不但没毒死他,反而让他因祸得福,变成了百毒不侵的身体。唉,父亲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决不会给他下毒的。” “老三正要对父亲下手,突然浑身骨骼寸寸欲裂,痛得在地上打滚。‘老匹夫,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父亲冷笑着道:‘为了你,我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命都搭上了,你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老三大骇,他是知道纳雪在学法术的,但也知道纳雪天生身子骨孱弱几乎不能养活。而法术是最耗心神的。是以多年来并无大成。但他更知道父亲有多疼这个儿子,如果父亲真能舍得下这个视若生命的儿子,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法术?反正这法术已经在他身上应验了。” “他在地上呻吟哀嚎,十指抠在砖缝中,指甲翻起也不知道。父亲冷笑着看他在身上撕挠。看他疯狂的从自己身上一片片撕下肉来而完全不自觉。父亲流着泪,西门烈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是纳雪付出的代价。咒语念完之际。老三就会全身流血痛苦而死。但施法的纳雪也将因为承受不了咒语的反噬之力而永远离开我们。” “老三翻滚的身体突然一顿,神志渐渐清醒。周身火燎的痛楚更是让他欲形疯狂。老猎人都知道,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 “父亲长叹一声道:‘天意啊!纳雪终究是不能施完法,你杀了我吧!’” “老六苏醒过来,不顾自己伤重,仗剑守在父亲身前。老三失血很多,全凭一股狠劲支撑,他见老六醒来,便知杀不了父亲,他也是个聪明人,立即窜出窗子,逃之夭夭。”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西门纳雪必是施法到一半便像之前在我面前施法时一样,中途昏迷,所以自己逃过一劫,但也因而放走了西门烈这个祸害。 这个故事太过惊心动魄,充满了血腥暴力,在这里面没有人性只有兽性,所以听到的人不是觉得害怕自会觉得恶心。 西门岑眼神悠悠,仿佛亲眼看见了十年前的阿鼻地狱。他回头,日光照得他面上一片雪白,恍惚的看不清神色。 “这是年来,他从没回来过?” “不曾,不到万无一失,他是不会回来的。现在父亲已死,武功强于他的老六也惨遭人祸,该是他回来的时候了。” 我眼神微微浮动:“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威武将军,与大内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西门岑眼中蓦的爆起两朵金花:“你是说老六?” 我并不答,有些问题并不需要回答。刚刚话一出口,我已后悔。不是早就计划了让丁家与西门家族火并吗?只要两大家族鹬蚌相争,我这渔翁正好趁机得利。可不知怎的,到了临头,又不忍心,冲口而出。 罢罢,先对付了西门烈着怪兽吧,若是两家开战,也许得利的先不是我而是他了,到那时候我又找谁来救我自己呢?我找出理由说服了自己。 “在天月皇朝,西门烈是一个不败的神话,他因不世出的军功而升迁至将军。可我不明白的是,当时你已经是皇帝身边的肱股之臣,岂会这么轻易容得他上位?” “那是我的错。我太自负,以为他这样的人只能在山林厮混。”西门岑语调悠悠,前尘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前,他下意识的往火盆边凑了凑。 “结果他聪明过人,大隐隐于朝,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大错铸成,不及挽回了。”我帮他补充。 他瞥了我一眼,满是赞赏之色:“老三改了名,他打仗悍不畏死,武艺惊人,军功卓著,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我还亲口提拔过他。直到有一次,在和东鎏国的战争中,当时的大将军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他阵前受命,领兵大败东鎏。班师之际,圣驾领百官亲迎出城三十里。就在那时,我才知道,东方英就是西门烈,只是因为不想沾我这做大学士的哥哥的光,才会隐姓瞒名犯下欺君之罪。圣上听了不但不问他欺君之罪,反而夸许他风骨清高,有古人遗风。从那刻起,我便已明白,大势已去,天月皇朝可以没有西门岑,但不能没有不败的西门烈。” 冬日的日头总是太短,不知觉间已是日薄西山,就像这风雪飘摇的西门世家。 “为什么不想办法刺杀他或者陷害他呢?”我奇怪,把厚黑学运用自若的西门岑难道会斗不过小脑发达过大脑的西门烈吗? 他嗤笑:“你道西门烈只是一个人吗?他是因功累升的战神,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军方系统。再说刺杀,武功低的根本接近不了他,武功高又怎样,能在数十万大军中来去自若吗?这种不自量力的傻事只有温如柳会做。” “你当初为何辞官?”这是天月皇朝的一大怪案,五年前深受皇帝宠信,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西门岑不顾皇帝再三挽留,断然辞官,其原因天下众说纷纭,至今仍是一个谜。 “因为西门苍的野心已经无可抑制,我不得不回来主持大局!” 他一贯的雍容中竟透出了舍身为人的大慈悲,错眼间,他的身周竟似隐隐笼着一层光环。但等我一揉眼,西门岑依然只是普通的西门岑,与往日并无二致。 “结果他打输了。”结局显而易见,西门苍被弄瞎了眼关了起来。 “我若出手,便容不得失败。”他自得。 我似笑非笑:“你一忍这么多年,居然不杀他,这点我倒真的很佩服你。” 他淡淡道:“若杀了他,老五又怎肯为我所用。再说前路多舛,留着他兴许还有些意思。” 我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原本准备要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我俩的目的虽不同,但好在结果正如我所要的,正好省下了一番口舌。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这招借刀杀人西门岑用得比我纯熟。 “攘外必先安内!丁丁佩服之至。” “攘外必先安内?说得妙啊!”西门岑若有所思。 凤凰浴火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除夕。 西门风刚死不久,还是热孝,这年就过得惨淡得很,不复去年的热闹。连原本被允许在这几天疯闹的孩子也被父母们看得死死的,府里沉寂得连声咳嗽都带着回音,下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不过年夜饭的桌上少了西门风,却多了西门苍。已经被软禁五年之久的西门四爷重获自由。 当桃树的枝头绽满了粉嫩的花骨朵时,圣旨终于传来,赐威武大将军西门烈衣锦荣归,回府探亲。圣旨都下了,西门岑也没有了任何阻止的借口,尘埃终于落定。 整整十年不曾回过祁风的西门烈终于真地要回来了。 堡内经历当年惨事的旧人死的死、调的调,剩下不多的也都是各家的心腹,对西门烈其人并无多在成见。然则主子们还是当年的主子,即便当年亲历现场之人都已或死或关,其他曾经听说的人也觉得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我奇怪地发现,对于西门烈回来一事各方的反应并不尽相同,西门岑自有理由书局,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西门岚沉默异常,虽然没有向上次一样疯狂发作,但依我看也离疯狂不远了;西门泠虽然竭力沉住气,可心底的惶惑害怕并不见得就比西门岚好到哪里去,至于他哥哥西门苍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不到最后摊牌连我也猜不透;到是西门纳雪镇定异常,成日里还是和西门觞双宿双飞,淫逸奢靡之势不输唱后庭花的商女;西门纳雪身边的西门笑,只怕那时年纪幼小,应该没人会告诉他详情。 堡内面上仍然平静,日常事务仍若往常一样井然有序。但显然最近仆人们明显特别勤快,把堡内打扫的纤尘不染,有种不安的气氛在慢慢渲染开来。 世上最敏感的便是夹缝中求生的人,他们最善于察颜观色,哪里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这就是生存地本能。别看堡内一切如常。西门烈对西门家庭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端看祁风堡内整洁到恐怖的情形便可知端倪。 冬天虽然过去了。春天一步步地接近,可是萧败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到了四月上旬,眼见着西门烈归期将至。堡内紧张的气氛也如饱涨地皮球般。一触即发。 第99章 但我没想到的是,西门觞居然是第一个落跑的,用的理由和去年的一样,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有着冠冕堂皇地理由,要为皇上酿造美酒,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耽误皇上的事呢? 听说了这个消息,我不禁连连冷笑,在这人人自危的要紧关头。西门纳雪心里终究还是想到西门觞的,把情人送出了险地,到也不愧是情圣。 张之栋却道:“可惜了。西门觞武功不弱,也是一把好手。真要起了冲突,也能多个帮手!” 我冷笑:“之栋你糊涂啊。西门觞一心求的不过是和西门纳雪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眼中才没有这些欲除他而后快的家人,我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关键时候别说帮我们,能不背后插一刀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说得也是。可这西门烈毫无人性,小姐您以为还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吗?” 我摇头:“这招对他没用。他有的是本钱杀光殆尽,既无求于我们,便不需听我啰嗦。” 张之栋忧虑地皱着眉,眼角勾起深深的沟壑:“我只怕到时凭我一人之力护不得小姐周全。” 我沉吟,这事不可不防。虽说这些年来都是我一人独力求生,可是此刻面对地是豺狼心性的西门烈,随便出手便可要了我的命。 他突然握紧拳,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小姐,若是局势不妙,我就护着小姐跑,以我的轻功西门烈也很难追上。到时我们躲得远远的,西门烈未必能找到我们。” 我大怒,把手中地茶盏重重摔在地上:“荒唐!我们千里来此是为了什么你全都忘了?” 张之栋垂下头去:“仇虽然要报,可是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报了仇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有些心烦意乱,张之栋的话透着不吉,“别再说了。” 想了想,现在只有靠那个人了,不管如何,先要活下来,才能徐图大计。 “事到如今,只有让东明峰来了。” ※※※ 我去找西门纳雪,我总觉得他的镇静未免过了些。十年前,他差一点就和西门烈同归于尽,十年后的今天,情势并不曾有大的变化,以他的身体依然弄不死西门烈,只怕还要陪上自己的性命。 去的时候西门笑下服侍着西门纳雪喝一碗养生药粥。 我很自然地顺手接过:“我来吧!” 西门笑朝我和善地笑笑,知道我有话要和纳雪谈,识相地退到门外守着。 我舀了一勺滚烫的粥,放到唇边轻吹几下,递至西门纳雪嘴边。 他一怔,一刹那间有些狼狈,恶狠狠地抢过碗和勺子:“我自己来。”动作之间带着难得的孩子气和不自在。 我也不以为意,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看他神态高贵地喝完了粥,拿绢帕优雅地拭着嘴角,我冷不丁地问道:“你就不怕西门烈杀了你?” 他失笑:“他只会救我护我,又怎会杀我?” “留着你明明是个祸胎。当年你差点就杀了他,现在他又怎么可能让你有万一的机会控制他呢?” “他当然不肯,不过这由不得他。”他薄薄的双唇中跳出轻飘飘的话。 我眼前一亮,打叠起精神:“什么意思?” 他很耐心地向我解释:“我当年对他下的咒语名叫血咒,下得时候虽然体力不支失败了,可血咒有个特性。一经施展,施咒之人和被施者之间就会彼此牵连,如果他要杀我,咒语便会立时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 “当然,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么会忘了知会他?” 这我就不懂了。 “既然这样,那你何不拼上一拼。把这个法术再施一次,就算不能送得他性命。有二爷几个高手在,趁他伤重就能要了他性命,这样岂不甚好?” 他轻笑:“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需知制人者也同样被人所制,天下万物莫不是这个道理。” 我惊呼:“怎么说?” “这个咒语虽然让西门烈不能伤害于我。也同样迫得我不能伤害于他。我若亲自施法害他,咒语便要反噬,倒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我。” 我明白了:“双刃剑。” “正是。”他的声音妖冶,如极细的金属丝线从极远处摇曳而下。 我突然听出一个语病来:“只要你不是亲自杀他,便是无妨?” 他施展地朝我看看:“我只是一个起不得床的半死人,还能管得了天下人要杀他吗?” 我狡黠地眨眨眼,笑开:“那他难道不能不亲手杀你?” 他极媚丽地笑,艳色一刹那间竟连我也睁不开眼。“你知道,我知道,可他不知道!” 我一怔,回过神来大笑。这真是个太可爱的破绽。 “你把西门觞送走,便是因为足够自保,却怕无力保护他周全吧?” 他轻挽衣袖,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美如梨花。 “也不尽如此。他的脾气也是个不管不顾的,只怕到时坏了我们的大事反而不美。送走了落个清净,大家都没了后顾之虑。” 我不死心地盯着他,却只在他眼前望见了一片深幽幽的黑,数十颗夜明珠的光辉打在他脸颊上,投下一片闪烁不定的光晕,把他的半边脸都藏在了阴影里。 我心弦蓦地一震,头一次觉得西门纳雪也是深不可测的。 一念之么,便要送出数条性命,且这性命非是旁人,都是一心为他的兄弟。我只觉一股寒气从足底涌上来,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 西门岚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出过他的放歌楼。 这天放歌楼的总管突然奔过来求见于我,见了我的面,便跪在地上狂磕响头,咚咚有声,不几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我吃一惊,忙让张之栋扶住他,急问出了什么事。 他哭着叫:“夫人救命,九爷这几天一直不吃不喝关着自己,再这样下去,九爷就要不行了。” 我一愣,便恍然西门岚的疯病终于还是发作了。 总管在我脚下只是匍匐着磕头哭泣,嘴里反反复复只得句:“请夫人速去。” 我见他神色闪烁,眼底颇有难堪激愤之色,便知他也是个知根底的。事态紧急,他还是不愿多嘴,倒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但换种角度想,只怕往事不堪回首的成分也占了不少比重,只得让他先回去照看西门岚,我回头就到。 我叹了口气,西门岚这人把心事这样闷着,还不是苦了自己?非常时刻我本不欲多管闲事,可他是眼前得力之人,总不能放任他这样作践自己不管。 携了张之栋往放歌楼去。西门岚早前住的清水阁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死去的长者以为火焰可以焚毁一切罪恶,可罪恶早就深扎在人心,便是一焦砾瓦土也不能抹去横流的鲜血。 总管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院门前候着,一狗崽子我的身影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之前虽已从总管口里得知西门岗的状况不佳,一见之下,仍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才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人都瘦脱了形,颧骨突出,双颊凹陷,下巴上胡子拉茬,潦倒之至。颀长的身躯奄奄地蜷着,衣服如咸菜般团在身上,饶是天寒地冻的天气,隐隐仍是有一股馊味另人掩鼻。乍眼望去,竟是没认出来。 “这是怎么了?”我皱着眉,甚是看不惯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西门岚就似根本没瞧见我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总管书局的上前提醒他:“爷,夫人来看您了。” 我硬着头皮上前,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所谓心病还需心药治,我这一趟十足十的是白费功夫,也只是尽人事而已。 原本想要温言劝慰,可真的见了西门岚蜷缩一隅的茫然之态,满腹要说的话突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真正是无言以对,我仿佛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如破布般被人甩在地上,清醒不得昏迷的小小少年,即使他身形早已长高,面貌也有不同,内心却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心死如灰的孩子。早在十年前,西门岚便被命运的阴影压跨,这些年活着的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偶。 总管有些急了,摇晃西门岚的身子,企图唤得他一丝灵智。身上的衣服在晃动间崩开,露出斑驳的伤痕,密密麻麻,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我倒吸口冷气,北方四月间的天气仍是清冷,我情不自禁地掩了下衣襟。 “这是——” 总管潸然泪下:“这是爷在蛇窟留下的痕迹,等他杀光群蛇爬上岸上的时候,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肉。” 蛇窟我是知道的,那是西门泠专为提取蛇胆而建。里面的蛇虽然大多无毒,但是数量不少,足有千条之多。 “何苦呢,为了一只没人性的野兽就要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我喃喃自语。 总管闻言恍如晴天霹雳,见我一脸了然之色方知我也是知情人,也就不再瞒我,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 我无言,面对这样从绝境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挣扎求生的西门岚,我无话可说,从前对他的鄙视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我无法想象当他涌身一跳时,他横生的是如何的勇气,更不知道当他奋力杀出重围,由死而生的过程是怎样的孤勇。 我一言不如,转身退出。 总管错愕不已,跟在后面大喊:“夫人,您怎地一句话不说就走?” 我顿足,并不回头,低声道:“所谓浴火重生,若是凤凰就是涅磐,若是野鸡就是尸变。闯不闯得过,都要看他自己,外人如何帮得上忙!” 丢下总管呆在当地。 第100章 若西门岚真的闯不过,他活着也不过只是具会说话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倒不如早早死了一了百了。但我相信,能有涌身喂蛇的勇气,便该有直面历史的勇气,从前我看错了他,而今我不该再看错他。 真正的凤凰必是浴火而生。 锦衣夜行 西门烈衣锦还乡并没有我预料那样气势逼人,排场盛大。他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着随身十二铁卫深夜悄然出现在祁风堡大门前。 来得实在突然,祁风的各类探子竟不曾来得及回报,就已兵临城下。想必是计划了又计划,安排了又安排,要得就是眼前这措手不及的效果。 西门纳雪、西门岑、西门苍、西门泠、西门笑接报后纷纷从各居住赶来,有张之栋在,我到得比任何人都早,悄悄躲在一边,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夜幕下一十三骑如同标枪般挺立着,似乎已与黑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但当大门洞开,西门岑领着一众人等缓缓步出的时候,便有一股凛冽到让人心颤的杀气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一方天地。一十三柄瞬间出鞘的利刃在黑夜中耀眼得一如白昼,隐隐似有数十万铁骑金戈铁马之声,满天花雨潇潇而下,摧尽欣容颜色。从没见识过西门烈厉害的人不禁面无人色,肝胆俱裂。 在我见到他那一刻,我承认我还是低估了西门烈。我听了西门岑的故事后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只是个猪油蒙了心的狼人,就算打仗再厉害,也不过是凭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刚猛之气。但等到见了他之后,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眼前这人身高九尺有余,体格魁梧得难以想象,一个人便有常人两个壮汉那么宽阔,身上的毛发浓密有如猩猩,完全符合我对狼人的体态想象。但相貌却甚端正,几乎可以说得上英俊。他的皮肤黝黑,眼神刚毅,一望而知是心志坚定的人物。身后紧紧跟随的十二铁骑面庞有如雕刻,镌着风霜的痕迹,动作划一有如木偶,姿态却灵活一如狸猫。 他手一挥,十二铁卫发一声喊,十三骑几乎是同时起步,骏马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狂奔入堡,全不顾眼前还有数百个活人。 饶是西门岑等人都有一身武功,也被他这不讲理的蛮招弄得心火上升,有几个反应慢点的护卫被旋风般突然扑至的马匹带到跌倒,马蹄便毫无顾忌地踏肉而过。 一口气奔出数百步,十三骑发一喊,又回头奔来,在距大门三十步远齐齐勒马。兵刃回鞘,静静俯视着不远处的兵荒马乱。 我暗惊,西门岑一着失策缚手缚脚,竟被人从气势上压了一头,落了下风。此刻,西门烈反客为主,成了祁风的主人,西门岑等倒像是流离失所即将被赶出家门的孽臣贼子。 他与西门岑第一个对眼,决斗便已开始。风诡云谲,风云刹那变色。 “这么多年,老三你几乎没变!” “你却老了!”西门烈毫不客气,龇着白牙森森地笑。 我在高处看得分明,他的双眼自始至终直直锁定在西门岑身上,仿佛世间只有这一人而已,其余人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沧海间一粒小浮尘而已。 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恶念,眼神便阴郁起来。如果暗助西门烈除了西门岑,西门家族顿失栋梁,我大仇得报,岂不便宜? 不对,西门岑一死,西门烈便是脱僵野马,再无对手,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若他哪天知道了血咒的秘密,按他的性子必是血洗祁风,杀光屠尽。就算请外人相助也无济于事,山高皇帝远,空有热血的武人怎能和执掌天下兵马的将军斗气?到时就算我自己可以逃过一劫,可祁风多少无辜百姓便将因我这一念之私而枉送性命。何况还有如言在,若是乱局一起,我怕我护不得如言周全,真落得那样的下场到不如现在便死了。 盘算良久,相助西门烈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恐怕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退一万步讲,西门岑虽然聪明绝顶,智慧绝伦,可最大的好处便是讲道理,大家都是聪明人,他的心思我还总能猜到几分。西门烈可不同,我就是再多心思再多主意,秀才遇到兵一样缚手缚脚,束手无策。这样一算,无论如何,西门烈一定要死。 我屏住呼吸,把身子往阴影里面缩了缩,现在开始,我必得非常小心,在我想出对付西门烈的法子前,我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一定要低调再低调,就像祁风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好。 淡淡的星光下,我斜眼瞥见西门苍嘴边那遥远得几乎不太真实的微笑,原本没有焦距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精光。 西门泠枯瘦的身形在火把照耀下拉长成一道极细极长和影子,我冷笑,游戏开始了! 我听到西门烈酣畅淋漓地大笑:“西门岑你听着,你完了!” “是吗?那就走着瞧。”西门岑依然淡定。 遇到西门烈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如果我早知道他会就这么闯进来沉雪阁,那打死我也一定不会走出自己屋子半步。 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而院子里春花灿烂,阳光明媚。 西门烈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带着他的十二个铁卫,迈着整齐划一地步伐直行到我面前。他眼里并没有我的存在,我若是能闪得更快些,那么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可惜的是,我不会武功。 更要命的是,我有个轻功好得出格的总管。 他终于看得了我们,张之栋脸色铁青,他是最容不得别人对我有丝毫不敬的,刚刚要是他没及时推开我,以这十三人行军般的步伐,应该能把我活活踩死。 “你是谁?”他感兴趣的是张之栋。 张之栋勉强答道:“小人是这院子的总管张之栋,这是我家夫人。” “夫人?”西门烈转了转眼珠,仿佛这时才看见我,对着他的手下大叫,“西门纳雪这个痨病鬼居然也能娶到老婆?” 好像这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似的,十三个人旁若无人地大笑。 西门烈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又丑又瘦,哪像个母的?”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丑字依然是我的罩门,这世上当面说过我丑的人现在都在为他们的一时嘴快付数十倍的代价。 我早忘了要隐忍要低调,反唇相讥:“又高又壮毛又多,你真是个公的,公猩猩!” 他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有些新鲜有趣,但他的权威绝对不容许一个在他眼里无异于尘砾的母的东西来挑战,所以他想都没想,挥手一个巴掌劈下来。 当然他是打不到我的,有张之栋在,逃命并不困难。 他顿时勃然大怒,也许他这一生早已习惯了别人服从于他,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反抗这个词,十二个护卫立时围成扇形向我们包抄过来。 张之栋轻功再高,要拖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我从十二人围成的铁桶中逃出也是不可能的任务。他挡在我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早忘了还有东明峰在。不过真要打起来,一个东明峰最多也只能和西门烈打成平手,那十二个护卫武功精强,就不知道张之栋能不能拖到府里武士赶来了,按实力估算,可能性不太大。 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些人经验丰富,知道行动越快,越容易有破绽,像张之栋这类逃命高手只需一个破绽便能逃出生天,竟是一步步逼上来,彼此相连,互相照应,类似一个阵法似的。我在心底暗赞,不愧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血腥的,训练真是有素,默契也好。 “住手!”背后传来轮椅移动的吱嘎声,那定是西门纳雪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这世上西门烈最不能伤害的就是西门纳雪了,看样子今天我这条小命捡得回来。又再三警惕自己,要低调要隐忍。 西门烈一挥手,十二个护卫立即散开,回到他身后,行动迅速划一。 他残忍地摞下一句话:“看好你的女人,再惹到我,只有死!” 西门纳雪却气定神闲地道:“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谁就死!” 西门烈迅速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较量,激出一连串电火花。西门烈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他的人风卷残云地走了。 “你自己小心点,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西门纳雪淡淡抛下一句话也走了。 东明峰突然现身。 我愕然:“东师傅,有什么事吗?” “这个东西哪来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张之栋正从怀中掏东西,无意中带出一个铁盒来。 张之栋把盒子托在手里,递给东明峰:“是我捡来的。” 东明峰颤着手接过,仔细端详后,突然把铁盒放在桌上,自己恭恭敬敬地跪下三叩。 我一愣神,突然想起这个盒子的来历,如果没料错,那应该就是玄天宫的东西。现在看东明峰的举止,更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我忙对张之栋言道:“之栋,快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东师傅,一个字也别漏掉了。” 张之栋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当下把他如何看到墨明生师徒及其它玄天宫门人追杀老人,他是如何拿到这个铁盒的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回。 东明峰涕泪纵横,仰天长叹:“师傅,您老在天有灵,保佑弟子寻得掌门信物,又找到当年亲眼目击师弟轼师的证人,弟子一定会替您清理门户,报仇雪恨,您就安息吧!“ “什么?掌门信物?” 第101章 我和张之栋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铁盒竟然那么重要。 “我玄天宫历代以这个铁盒为掌门人信物,谁持有它谁就是掌门。墨明生坐了那么些年这个位置,肯定坐卧不安,日思夜想的就是找到它。”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趟玄天宫吗?” “可是小姐孤身在这——”张之栋左右为难,眼见玄天宫之行很有可能大仇得报,可偏偏放心不下我一个人。 我打断他:“你去,我在这儿不会有问题,西门烈今天刚答应了西门纳雪不会伤害我,大不了不出屋就是了。” 我一言以决,张之栋和东明峰次日就收拾了包袱离开祁风。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张之栋他们离开的一个月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首先,是西门嘉死了,心结难医,抑郁而终。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结束了短暂而可悲的一生。这个女人一生有爱不得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临到最后情人先逝,自己一身所学尽付东流,以至于就这么忧郁而死。 然后便是西门觞失踪了。本来每隔十日左右,西门觞便会有消息带给西门纳雪,可整整过了五天还没有等到西门觞的消息,西门纳雪终于坐不住了,调动了一切人脉资源,也没查到西门觞的行踪。又过了五日,在祁山的悬崖下发现了西门觞的尸体,死时尸体已经腐烂。 这个消息传来让西门纳雪差点疯狂,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三天三夜。西门岑怕他受不了,并不让他看遗体,直接就地埋了。我原以为他会大吵大闹,谁知他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 但我能明白他此时的感受,或许更要痛过如言死那日我的痛苦,毕竟这两人在世人不容的不伦之恋中携手共度,不知共同经历和面对了多少困难险阻。送走西门觞,原本是一心为他打算,谁料到最后反送了他性命。这样的痛断肝肠,悔之晚矣,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不相干的人劝慰也是没有用的,反倒徒惹人厌烦。这样的伤痛只能烂在肉里,让时间来治愈。 西门家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懂得这个道理,西门世家的宿命早已注定了一场场的生离死别在人生序幕刚启之际就要登台亮相。 悲惨吗?他们或许并不觉得。可悲的却是争来争去、勾心斗角,最后却争不过命运的安排,就算让你得到天下又如何,两腿一伸也不过占地数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这个道理有人懂得,有些人却从未想过。 西门世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杀死西门风的凶手尚未找出,西门觞又紧随其后。不过这次我并未参与,是谁杀的连我都不敢确定。 但有些人什么都能清楚。 乐灵 比如西门岑。 这个夏季很闷热,睡在碧玉纱帐里到了半夜时常会闷的透不过气来。我常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但一醒来便即忘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曾经梦到过些什么。 今夜同样被闷醒,梦中的人恍惚有些印象,正要竭力回忆些什么,却惊觉窗旁坐着一个人。 我一惊,顿时出了一阵透汗,人倒爽气了。 “长夜漫漫,你醒了的话不妨出来一起聊聊?”温和雍容的声音不是西门岑还有谁? 小心透过纱帐看仔细,果然是西门岑。不禁放心下来可又着实迷惑。 我穿好衣服走出来,见西门岑面前放着两副酒杯,几碟精致小菜。 我笑道:“二爷怎么突然如此风雅?”半句不提这风雅的时间正是子夜,而地点且是在我的卧室。 “过了子夜便是我三十岁的寿诞。我便想来找丁丁陪我喝一杯。” 我“啊唷”叫一声,这段时间堡里接连出事,哪有心思操办寿诞,否则家主的三十寿日原该是大办的。 他在月下端杯,我忙举杯,道:“但愿了断多少烦心事,丁丁谨祝二爷福寿安康。” 他淡淡道:“多谢!” 仰脖一饮而尽,如此竟是酒到杯干。我看他架势全不是找我小酌怡情倒是一心买醉。 我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还是多吃点菜。” 他扔下杯子。双眼在柔柔珠辉下清醒异常。 “丁丁。我快死了!” “二爷胡说什么呢,今天可是好日子。”我不动声色,我原知他只有三年寿数,如今最多再熬得一年,他也该步西门风西门嘉之后,三人到阴曹地府去把这笔糊涂账算算清。 “是真的。西门家族的宿命,男丁活不过三十,而子时马上就要到了。”他轻轻叹息,又无数的留恋拂过我肌肤。 “不过是些迷信。”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地巾帕,打开来给我看。正中怵目惊心一大块鲜红。 我震惊:“你说的是今夜?就是一个时辰后的子时?” 他点点头。 我顿时心慌意乱,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算了多久要怎么除去他。可他在我面前平静地告诉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我竟然悲从中来,不可抑止。 “丁丁。你愿意和我说说真心话吗?”他温柔地问,窗外星月映在珠辉上,也映在了他脸上。 我慢慢啜着清冽的酒液,这样的好酒如今也成了绝品。酿酒的人已埋在了地底,而今夜对坐的人即将阴阳相隔。我微微点头。既如此,还瞒什么呢,就把话一次说清,不枉相交一场的惺惺之情。 “我有很多秘密,在这个世上,要想活得比别人好些,就要比别人多掌握些秘密。可是这么多秘密真的是一个很重的负累,我真的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心会负担不起秘密地负荷。”我感叹着。 他深有同感地点头。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略有些得意地偏着头,一时间竟有些孩子气地纯真。“我才是真正地乐灵。” “啊?这怎么可能,你又不会法术。”乐灵可是天祭祀,怎么可能不会,何况西门纳雪明明就会法术啊。 “天祭祀受神谴,要历经六道轮回,但我这次投生不知哪里搞错了,居然投成了养子。在我十五岁那年,我身体中乐灵的意识觉醒,我意识到我地职责是保护西门家族繁衍昌盛。纳雪从小很喜欢法术,且天赋异秉,对法术有超人的理解力。而我本身则因为没有西门家族也就是格拉米尔王族的血缘,如果强行学习,会被法力反噬而死。我只有暗暗帮助他学习祖先留下的法术书,可惜他先天太差,而且毕竟不是真地天祭祀转世,这法术就算练了也伤身的很,从此就把性命交到了你手上,你平安他就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一样逃不过。好了,该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我地秘密嘛,其实你也猜得到的,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帮如言报仇的,这个目的我永远不会松懈。” “老六是你杀的吧?”他冷不丁问道。 我本也知道这事瞒尽天下人,也瞒不过他,索性老实坦白了。 “不错。他喜欢西门嘉喜欢到变态的地步,收集各种与西门嘉有关的东西包括略有一点相识的人,还专门喜欢风尘中人,这样的特点不好好利用,我怎么对得起老天安排的这个好机会?” “老六和阿嘉一直相恋,原本是要成亲的,不过父亲强行要求阿嘉嫁给我,老六只好退让,可性子却变得更加阴狠。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下来,阿嘉还是处子之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似乎有些醉了,脸上泛起了微红。 我歪着头用力想,还是想不通:“这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这世上谁也不会想到,我不能行房居然是拜父亲所赐。他怕我能力出众,将来有了自己的子嗣反客为主,不对纳雪尽忠,是以给我喝下了一种药,喝了就不能行房生子。” 我有晕倒的冲动,这个家族的人果然个个彪悍,视他人的性命、幸福如草芥。 “可父亲不知道的是,乐灵是因为犯色戒被打下六道,怎么可以再犯色戒。所以转生的乐灵本就不能行房,他算是枉做小人了。不过我不怪他。他是在为自己儿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并没什么错。” 我怔住,这算不算是天生残疾? “所以你对他们两个地那点情愫只当不知,因为你觉得欠他们地。” “不错。我已经耽误了阿嘉一辈子的幸福,又何忍她一片芳心连个去处都没?” “你倒是心软。”我冷笑。 “可是丁丁,你为什么连老八也不放过?他可没有参与到杀温如言的计划中。” 我心一痛?“奇怪了,你自己不是也要杀西门觞吗?” “我杀他是为了纳雪,有他在纳雪就不能担起家主的责任。” 说到头,竟然还是为了别人。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这个人也不晓得有没有自我。 “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这不象老三的作风,那就是老四搞的鬼了。” “嗯。我猜也是他。他应该是要嫁祸给西门烈的,他想迫得纳雪发动血咒和西门烈同归于尽。” 月已渐渐爬过屋顶,月华似水。偶有的几颗星子便显得苍白。 “丁丁。快到时间了。对不起,我要带你走!”月下。他的眼中有溺得死人地温柔。 “你要杀我?”我倒是很平静。 “是。留下你会是祸胎,你会对纳雪不利。”他依然雍容着,还有些矛盾的眷恋。 “你不怕我死了,西门纳雪也跟着死?我俩的命是连在一起地。” 他握住我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已经为纳雪准备了备选。别忘了。天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乱命地女人。” 我慢慢从他指掌间退开,淡淡道:“我没忘。 第102章 所以我的杀手前些天已经出发了。” 他反倒有些吃惊:“张之栋离开祁风就是为了这件事?丁丁,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更加不能留你。” 西门岑和我只隔着一尺地距离,一言不发。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一起一伏,甚至连他眼底光影的阴暗变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脑子瞬间已转过十万八千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让人死上几次,可一到了这人面前,却一个也用不上。 他的掌轻飘飘地继续按过来,“丁丁,别怪我,这都是命!她们都被我保护得很妥帖,我赌你杀不了她们。” “我怀孕了!” 掌势攸地停住,“你说什么?” 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怀了西门纳雪地孩子。” 他眼中闪过一片狂喜,又是一片茫然。他人伸手搭在我右手,半晌呼出一口气:“你果然没骗我。” 他突然喷出口血来,脸色变得蜡黄。 我过去扶他坐下。 他喘一口气:“留心老四,小心他会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微微点头:“我省得,我不会让他有机可趁。” 他突然伸手轻抚我脸颊,仿佛抚过地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最鲜嫩的精华:“阿扎西是生来毁灭乐灵的。可我心甘情愿!” 手指渐渐滑落,他慢慢垂下头,就倒在我怀中。月上中天,正是子夜时分。 我的人生益加孤寂,我最尊敬的敌人也在今夜离我而去。 怀中的身子渐渐冰冷,我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喃:“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瓶错脉的药,一粒粒倒在西门岑身上。 也许正如他所言,阿扎西生来就是来毁灭乐灵的。 他们的错误就是不该对我有幻想,以为我终究会得按照他们的期望走下去。或者说,他们都太过自信,都以为是最了解人心的,却忘了一件事,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心思。 西门岑死了。 西门烈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一手捉住我下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残忍地气息扑面而来。 “谁杀了他?” 很奇怪,西门岑活着的时候,他一心想要杀死他,可当他真的死了,他又忍不住地暴跳如雷,愤怒到想杀人。 我努力调匀气息,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西…门…苍!” 西门烈一巴掌把我拍在地上,旋风般冲出屋子。不过他不用跑远去青松院了。因为西门苍兄弟已经立在我身前。 西门泠神色木然,但他眼中的悲凉让我无法直视。 西门苍一怔神间,已经了然,他甚至还有余力朝我的方向投了赞赏的一瞥。 西门烈狂风暴雨地招数已经尽数向西门苍招呼,西门泠眼见兄长无力还手,揉身急上,两人一起夹攻西门烈。 争斗中,西门烈暴喝一声:“好你个假瞎子,装神弄鬼!” 我冷笑,有天下第一妙手神医的弟弟在,就算真瞎了自然也有办法治好。 西门苍西门泠两人都不以武功见长,不一会立即情势危急,随时便有生命危险。 我隔岸观火,冷眼旁观。 西门烈右掌劈下,左掌划了大圆,西门苍前后左右的退路俱俱封死,迫不得已只能硬接。眼见得只有一个死字,西门泠斜地飞出,一掌推开西门苍,背后空门打开,西门烈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左掌顺势捣出,重重击在他后心。 “弟弟!”西门苍肝胆俱裂,接住西门泠飞起的身子,只见得西门泠一丝微笑,含笑而逝。 西门苍纵身扑出,大喊:“我跟你拼了!”把弟弟的尸体往西门烈身上掷去,自己身子却已如飞箭倒射而出。 西门烈一拳送出,把西门泠打得直穿出屋顶,尸体在空中炸开。 我心下也不禁骇然,西门苍果真枭雄,眨眼之间计议已定,放了炸药舍掉弟弟尸体,无论能否炸伤西门烈,都给自己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只可惜他忘了西门烈身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十二铁卫。所以他只有死,死鱼般地白眼突出眶外,死不瞑目。 这边十二铁卫围攻西门苍的时候,烟雾中突然窜出一团黑影,迅捷无论地潜至西门烈的身前。 一道眩目光亮后,西门烈肋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剑。而那个人则含笑软软倒下。 “西门岚!”我惊呼,这样的浴火重生代价未免太过惊人。 不消一刻钟,战斗结束。院子里只余下了两个立着的人——我、西门烈,还有一个坐着的人——西门纳雪。不知几时他悄然出现在暗道口,静静地看着血战开始、结束。 不知几时西门烈早已离开。 我静静凝视着窗外如水的月华,幽幽道:“都死光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他在月下浮起极艳的笑,咯咯笑着道:“若是你真的有了我的孩子,丁丁,今天连我这一个也剩不下了。” “哦?”我挑了挑眉。 “你知道吗?吸干流着我的血脉的人的血就能解除血咒。” 我皱眉:“这咒语还能解?好残忍!” 他微笑。月下诡异而妖冶。 “没有你残忍!” 卷三结束 我自己一人去了西门烈居住的客院。 回来后又去找西门纳雪,他竟不在屋内。不禁奇怪,这人几乎不出屋不见阳光,这朗朗青天他会去哪里呢? 坐了一会仍不见他回来,干脆回自己房间等。 张之栋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一见我立即冲上前一把抓住我:“我的姑奶奶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找西门纳雪,他居然不在房里,奇怪了!你几时回来的?” 他递给我两支鎏着“西门”两字的金钗:“我刚回来,都得手了。我刚看他往冰窖的方向去了。“ “他去那做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更要命的是,西门烈也去冰窖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眼前一阵发黑,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在我四肢奔窜。 我手软得不象话,四处摸索着钥匙,身上没有,床头暗格里也没有,冷汗一滴滴淌下。 “西门笑!”我咬紧了牙,重重跺足,转头飞奔而出。 “小姐等等,我带你去!”张之栋飞奔而出,拉住我手化做一阵青烟。 我五内俱焚,冰窖里有如言的身体。西门纳雪指使了西门笑来偷了钥匙一定是要对如言做些什么,好死不死的西门烈行动力惊人,竟然立马就前后脚地去了冰窖堵截。丁丁啊丁丁,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万一,若是万一如言有什么好歹,我只能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了。 远远便见冰窖大门洞开。团团白雾争先恐后涌将出来,扑面地冷气扎在肌肤上便如针刺般疼痛。张之栋忙掏出九天玄转丹让我服下。顿时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四肢百骸便如浸在春日下懒洋洋地无处不惬意。 “快走!”我低喝一声,拉着张之栋抢在他头里。 一阵狂笑从地底层层叠叠地涌上来。在冰窖中震起一片嗡嗡回音。我惶惑心焦的足音敲在长长的走廊上,被涌上的笑声迅速包围,消失不见。 四周都是狰狞地音波扑过来,仿佛随时可以把你按倒在地。吸尽血肉。 “如言!”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入密室大喊,有很多冰凉地水珠纷纷滑落,在半空中结成透明的冰珠,铮铮落地。 我的出现根本无足轻重。即便我叫得再凄切十倍,在此刻地西门纳雪和西门烈心里都无关紧要。与西门烈寸步不离的十二铁卫全身上下连丝肌肉都没有跳动,没有老大的命令,便是天坍下来只我只怕这些人都不会躲。西门笑倒是关切地瞄着我,随即又紧张回头,一瞬不瞬地瞪着西门烈。 我的全副心神只在那一抹出尘地洁白,见他仍旧好好的,一口气松下,顿时天旋地转,脚软得站立不稳。 西门烈已经举起了掌。排山倒海地压下来。 西门笑纵身跃起,集结了全身的功力硬生生接了那掌。气血翻涌。西门笑连退三步,嘴边浮起一丝艳红。 西门烈冷哼一声,依然伫立原地,他更不打话,第二掌又接着发出。 西门笑展开小巧腾挪的功夫,在四周纵高伏低,那掌却始终如影随形,避无可避地他只好硬挨,这一次退了六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西门烈上前几步,第三掌又发出,眼见着西门笑面色惨白地迎上前,我闭了闭眼,绝望充斥了整个空间,[奇qisuu.书]西门烈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这里的人都将成为他的点心。 西门纳雪突然微笑,双手如兰花般翘起,曼妙地结出一朵佛莲手印。他的嘴唇微微嚅动,飞快地念出一长串没人听得懂的咒语。 山崩地裂的撞击后,西门笑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呯地落在我身边,面如金纸,七窍汩汩流出暗红的血。 我大惊,颤着手摸着他鼻息,倒还有一丝极弱的气若有若无地吊着,放下心来,心掏出怀中西门泠给的内伤圣药,塞两颗给他。 西门纳雪曼声道:“以我佛地名义宣告,”长吟声中,佛莲手印在空中虚按下,“格拉米尔的诸神,刺破你们心尖地血,用血的高贵洗清耻辱。” 念到最后,他的气息不稳,几乎无力支撑,一股股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滴在冰上冒出哧哧的青烟。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说完最后几个字。刚说完,便喷出一大口血,软软倒在地上。 西门烈手掌乎要印到西门纳雪脸上,突然为之一顿,一挥手:“把血咒了。” 第103章 想是临时想到自己不能亲手钉了血咒的主人。 话音刚落,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我惊讶地看着他在地上号叫打滚,把身上的衣裳一片片撕掉。 “血咒!”我失声惊呼。 天啊,西门纳雪竟然发动了血咒,而且还念完了。望着地上狼藉倒下的一片,我一时有些茫然,就这样一起同归于尽?喜悦来得太快,因则不真实地让人疑是做梦。我从来不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难得老天这次竟然怜我,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举翦除两个梦魇。 十二铁卫对眼前的变故措手不及,刚刚还是占尽上风的主人已经在地上哀号,刹那间物换星移,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如是。 西门烈愈形疯狂,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得一干二净,开始撕扯身上的血肉。我怔怔地眼见得他十指如钩。手起指落,便是一大块肉,血箭一般地喷射。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便要流血过多而死。 十二铁卫冲上前想要按住他。西门烈力气本就大得惊人,到了此时更是疯狂。数倍于平时,十二人竟是按不住他一个。鲜血和着碎肉交织成恶梦,那十二个忠心耿耿地护卫顾不得自己。任凭主子拳打脚踢,西门烈若是一掌击实,连一声叫都没有便呜呼哀哉。 饶是如此也没有人退却,舍了自己的命也要止住主子自我伤害。可惜血咒已经施展。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就算这些人武功精绝,悍不畏死,但人力有穷尽。而法术却玄之又玄,能达人力所不能达。西门纳雪以生命做为代价的血咒岂是等闲视之? 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人一个个死去,西门烈身上已露出森森白骨,他却依然无知无觉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自己地内脏。我闭上眼再不忍看下去,这样的法术实在太过残忍,把伤害放大到了极至,把人性完全抛却。纵然西门烈十恶不赦,这样地惩罚依然太过了。 哀号声渐弱渐止,密室中已是一片静寂。除了我和张之栋依然好好的站在那,所有我不愿见到的人都已倒下。冰诡异得鲜红着。在四季长明地油灯下,我在张之栋收缩的瞳仁中见到了幽然如鬼魅的我。 相顾骇然。 有一声极细的呻吟,张之栋惊跳起来,神经质四处张望:“谁?是谁?出来!” 那声音很熟悉,我抿着唇,紧紧攥着手,西门纳雪,我便是化做飞灰也不会忘记地声音。 张之栋挡在我身前,此刻也发现这声音竟是从躺在地上的西门纳雪嘴里发出,他几步奔过去,扶起西门纳雪。 原本早该死亡的西门纳雪此刻竟睁开了眼,环顾四周,黑黝的眸子里露出喜不自胜地光芒,嘴角流泻着不自学的自得。 我紧紧盯着他,莫非他上次说的话都是骗我? “你怎么还活着?” “呵,我是你丈夫,你做妻子的见到丈夫幸醒来非但不高兴,还一脸怨愤这是何道理?”他气息虽还微弱,口齿却伶俐得很。 “你说血咒施出,施术者便要遭法术反噬,你现在没事,你是故意骗我的?”我有些明白过来。 “我没骗你。”他摇摇头,“那是我故意告诉你的,不过也是事实。” 我恍然大悟:“你故意诱我去告诉西门烈,把他引过来让你一举除去所有后患,你好狠!” 他失笑:“只要能发动血咒,西门烈就不足为俱,我又何必非要把他引来,把自己置于刀刃上。” “那你是为什么?” 他冷诮地笑:“辛苦了那么久,就快要成功了,我总要知道自家娘子是不跟我一条心吧?” “现在你知道了。” “但你只怕有件事不知道。” “什么?” 他狡黠一笑,笑容诡异:“我来冰窖可不是为了看温如言。” 我一震,颤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小小施了个法,把自己的血滴入他体内,让他成为我的分身。法术反噬不假,不过噬的却是我的分身。” “你好毒!” “彼此彼此!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告诉西门烈你怀了我地孩子,将来孩子生下来后可以用他的血来解除血咒,是让他毫无顾忌地来杀我,我说得对吗?丁丁。”语声轻柔,就像怕惊醒了沉睡地小公主。 “你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恍如亲见。”我恶意地笑。 他仿佛一点也看不出我的恶意,充满了关怀,很和蔼地道:“丁丁,你怎么不看看温如言有什么变化?” 我被他知得毛骨悚然,心开始往下坠。 回头一眼瞧去,便知西门纳雪没有骗我。如言的身子靠着雪凝珠的功效,一直晶莹如玉,丝毫不损,此刻却隐隐发黑,边缘处泛着灰黑,竟是开始腐朽的痕迹。 心头痛极,我终究是保不住如言。从此以后,我便真的只是孤单一人。 我颤着手指想要抚摸,西门纳雪冰冷地声音阻止了我:“你最好不要碰他,一碰到就会立时发黑腐朽。” 我触电般收回手指,痴痴望着如言,明明知道留不住,可多留得一时一分也是好的。 西门纳雪从怀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周身无锁,正是那个怪异的法宝,借着他我曾经和如言的灵体有过沟通。 一线雀跃浮上心头,我力持平静,可眼中却透出了急切的渴望:“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有法术的。” 他狂笑:“你当我是神仙?我拿这个给你是要告诉你,这个宝盒没有用了。我把所有的灵气全都聚到我身上,现在它只是一块顽铁而已。”说着,便丢在地上。 铁盒嗖地滑到我脚边。我不信邪地捡起来,盒子依旧是那个盒子,可盒身上原来蕴藏着的那种神秘的力量果然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它,不过是块没有内容的铁疙瘩。 我随手把它抛开,既然无用,留它作甚。 一切都结束了。 一滴泪落下,落在枕边,凝成了冰珠。原来要掉一滴泪真的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仿佛从生到死,跨过了无数春夏秋冬,最后轻呵口气,淡成了柳丝不及的寂廖。 闭一闭眼,毅然取出了那颗雪凝珠,甫一离体,原本光华流转,莹莹泛出珠玉之色的珠子瞬间转为死灰,成为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 寒玉塌上便只余一堆轻灰。 疼痛锥心刺骨地一举刺入我全身肌肤,长久以来倚重的空间崩塌,“如言——”这一声叫叫得我天旋地转,几欲晕去。这是如言的身体,陪伴我无数日子,分享我所有秘密的身体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门纳雪在我身边冷冷道:“你也有今天!如今我们算扯平了,都是孤单单一个人。” 我缓缓抬头,辉煌不灭的灯火照进他眼中淡淡的伤感,此时看来竟是一种绝望的冷酷。 我朝他绽出一朵此生最灿烂的笑容,语声低喃,尤如情人间细语:“我俩之间永远没有公平。” “你说什么?” “之栋,杀了他!” 西门纳雪错愕,张之栋如烟的身影鬼魅般欺近。 “住手!”有人在我身后喊。 “动手!”没有人可以阻挡,即使是我自己。 张之栋却还是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那把放在我脖子上的匕首。 “丁丁,你放了纳雪,好不好?”西门笑哀求的语气带着哭音,握刀的手颤得厉害,倒仿佛是我拿刀抵着他。这可怜的孩子,如今真该改名叫西门哭,早不复当初一脸阳光的笑容。 “不好!”我缓缓摇头。 张之栋紧张大叫:“小姐别动,小心刀锋!” 西门笑的刀颤得更厉害了。 我微笑:“纳雪,我们一块坠入地狱吧!”即使我们从来不是鸳鸯,这一次,却要同命了。” 西门纳雪蓦然暴出尖叫,凄厉得让我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不要!” 我低声道:“西门笑,对不起!” 用力一侧首,我如蝴蝶翩飞,灿烂地扑向火焰。 我倒在西门笑怀里,眼中最后的定格是他茫然失却焦距的眼神。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我脑中最后一闪而过的。 尾声+外篇 不知道多久以后。 江南,洛安城。春天。 在一个僻静的小山谷中。 谷里依山傍水的地方搭起了几座小楼。 中间小楼里。有个女子背对着门拿着木梳缓缓梳着一头长长的银发。清晨煦暖的阳光照进来,在她脸颊上打上阴影,半边银发发出晶灿的光芒,原本普通的容貌竟显得妖冶的艳丽。 廊下有个少年赤足穿过,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把长廊照出一个个跃动的光斑。少年驻足,出神地看了一会,一低头露出后颈的肌肤细腻晶莹,剔透得看不见毛细孔;他优美的唇角微微撅起,温柔中带着一点顽皮;他的黑发随白衣在清风中飞扬,闪耀着点点金芒。 廊外虞美人开得正热闹,少年探手采了几枝,小心捧着送去女子房里。 “看,多漂亮的花。”少年兴高采烈地轻叫,一抬头,一扬眉间便是绝代风华,风景无数。 女子回身而笑,接过少年手中的花,放在鼻端轻嗅,颈间一道深深的红痕在白玉青葱的手的衬托下倒也不显得狰狞难看。 “头全全白了。” 少年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无论你是白发黑发,变老或是变年轻,有钱或没钱,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还在,一切就好。” 女子把头倚在少年手上。 第104章 微笑。 少年接过梳子,挽起袖子,熟练地梳起髻,不一会便得了。撷了朵娇嫩地黄花簪上。少年退后一步左右看看,满意地微笑。 “今儿怎么不出去忙?” “钱是赚不完的。自然是陪你要紧。” “你有很多钱吗?” “很多。天下十七个省的钱庄里躺着发霉的银子,我现在最愁地就是怎么花完它们!” 女子抿嘴微笑。 “出去吧,有客人来看你。”少年柔声道。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 男人剑眉星目。女地风姿绰约。 女人走过他们身边,微笑,闲聊,端茶。送客。 男人回首间神色复杂,在女子拖曳到地的轻纱披绫中惘然地出神。 女人站在男人身后,端庄贤淑地微笑:“老爷,我们走吧!” 女子立在楼上。日头渐晒,浮云片片掠过,丝丝缕缕地让她心头有莫明的怅然。 此情哪堪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外篇 一天早,谷里便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子,虽说是冬天,可江南地冬天很少下雪,记忆有的便是很多年前了。穿件大红滚白狐毛的斗篷,画个风流梅花妆,身边站着神仙也似的美少年。那真地是很多年前了。 凤郎在屋外大呼小叫,很少见到他这样毛躁。 “丁丁。快来看,这里有个人。” 我嘴里碎碎念着:“人有什么好看的。”脚步却还是跟着去了。 雪地里卧着一个瘦瘦的孩子,不过十四、五岁样子。身上只着了件原本该是白色的黑布衣,在皑皑白雪中反倒跳眼,远远就能一眼瞧见。 凤郎抱起他,解开貂皮褛,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取暖。 我缓缓笑了,这孩子必是想起自己地身世了。 “你要给他取暖,也到屋里去,坐在雪地里练的是哪门子的功?” 路上遇到爹娘,我笑着告诉他们捡了个孩子。 爹娘到是高兴,他们是喜欢热闹的,天性也良善,竟不曾想捡回孩子的来历如何。 娘打来盆水,把那孩子拭干净,我到是呆了一呆。这孩子长得可真好,朗朗星目,眉眼风流,眼角略带着几分忧郁,左颊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奇#書*網收集整理等身量再长高些,又是个风靡万千少女心的美少年了。 爹端来盆热姜茶,凤郎接过一勺一勺细心地喂,那孩子却牙关紧闭,姜汁顺着嘴角流得衣上到处都是。我看得不耐烦,伸手用力捏住那孩子下巴,另一手提起姜汁就灌。那孩子立时便被呛得大咳,睁开了眼。 我得意而笑,凤郎却嗔了我一眼,爹娘摇头叹息。 那孩子一醒来第一眼便落在我身上,眼睛瞪得溜圆,恶狠狠的样子。 “你是谁?”不待我问,他抢先问道。 “我啊,我叫丁丁。你叫什么?”我学着他的腔调问他。 他很苦恼:“我不记得了。” 我逗他:“怎么会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你骗人!” 他涨红了脸解释:“骗人的是小狗,我真的不记得了。很久以前我在山里走时不小心摔下山坡,醒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转头见到凤郎,他痴痴盯着看:“你是神仙?” 凤郎笑开:“不是,你可以叫我凤郎哥哥。” 他傻傻地问:“凤郎哥哥,这里是哪里?” 凤郎心疼地揉揉他地脑袋,柔声问:“这里是洛安城外。” 男孩眼睛刹时亮了:“这里真的是洛安?” “是啊!” “我从好远好远地北方走了好几个月,终于走到了。” 爹问他:“可怜见的,你来洛安找亲戚吗?” 他迷惘:“不是。我一个洛安人都不认得。” “那你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醒来以后,脑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去洛安去洛安。反正我也没地方去,就到洛安来了,然后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 他轻瞟过我,有一种温柔如春风的味道。 我一怔,伸手拍拍他,他却忙不迭地离得我远远的,一脸嫌恶的样子。 “女人不要随便碰我啦!” 我愣住,被个小孩这样拒绝还是生平第一次。我记得自己还是很有小孩缘的,一定是弄错了。 我锲而不舍地伸手拉他的手:“那我给你取个名……” 我呆住,他居然踢了我一脚,跳得远远的,一脸不屑地道:“都说了,女人不要随便摸我,我是男人耶!” “你——男人?”我终于撑不住,笑得肚子痛。 他有些狼狈,却仍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总之不许摸我,否则我不负责任的哦!” 这下连爹娘也崩不住脸了,一屋子笑开。 他的脸红红的,一脸的倔强,左颊的酒窝深深,眼角却隐约着温柔如春风的气息。 我有些恍惚,恍惚之间时光如梭飞逝。 这小子脾气挺拗啊。 不过还有很长的时光,我倒是要跟你拗上了,就看是你拗还是我拗了。 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从今天起,你就叫洛苏吧。” 我翻出一支玉箫,“从今儿起,你要学吹箫,要吹一支完整的曲子给我听。” 他(洛苏)突然打了个寒战。 屋外飞雪漫天,时光还很漫长。 作品相关 人物设定 丁家: 丁丁:前世是绝世美女凤菲菲,车祸后转世重生附在洛安城丁家年方一岁的十二小姐丁丁身上。 系偏房所出,ms不怎么美型,与她的前世一比,简直就是丑八怪。 丁维凌:丁家的长子嫡孙,未来的丁家族长。 其姐为淑妃、其父为当朝礼部尚书。 温如言:静王府养子,被王妃抱养,取字招弟,其地位可想而知。 后机缘巧合下,拜玄天宫宫主座下大弟子为师。 凤郎:街上救来的绝美少年,被丁丁视若亲生弟弟。 温如柳:静王府嫡长女。 一心想嫁丁维凌。 林扶悠:丁家长女丁琛敏的独女,其父为姑苏首富。 被老夫人接来丁家暂居,是老夫人面前的大红人。 据说一心想嫁丁维凌的。 相关人物——凤琅:凤菲菲的双胞胎弟弟,长得貌丑,但聪明好学、心地善良,即将留学国外。 西门家族:西门纳雪:排行最长,年龄最幼,是西门家族唯一的嫡子。 以下皆为养子——西门岑:行二,当朝龙图阁大学士,加少保衔,后辞官。 为现任西门家族当家。 西门烈:行三,当朝威武大将军,现在北疆保家卫国。 西门苍:行四,经商天才,但后来因祸瞎眼,不管世事。 西门泠:行五,当世名医。 西门风:行六,拜玄天宫宫主座下二弟子为师,负责西门家族的刑求、暗杀等工作。 西门嘉:行七,貌若桃花,精易容机关,善于用鞭,嫁给了老二西门岑为妻;西门觞:行八,善酿酒,西门家的“醉八仙”、“春风烧酒”为皇室指定贡品。 西门岚:行九,北六省的武林盟主,侠名显著。 西门笑:行十,西门纳雪的书童、保镖、玩伴。 镜碎(by天使本该堕落) 此文为网友天使本该堕落所写,为纪念她心中的温如言而作。 感谢她为我们带来美文一篇。 另附上她的悼诗《念君铭》。 温玉一君子,如月袭梦依。 言笑丁丁情(音zhengzheng),没落秋雨啼。 ——————分割线—————————追美女变丑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个人而言很喜欢这个文,直到文中写到的一男生温如言死的那瞬,才明白内心居然有那么大的感触,感触到向来不爱留言的我,真的想写下自己的感受纪念这个少年。 他的名字叫温如言。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一个很温暖的名字,人如其名,温文尔雅。 他的出生,并不是表面那么风光,这让我想起了另个男孩--丁维凌。 他们是那么的相同,却又是那么的不同。 一个出生高贵,一个却是如此低微。 同样内心都是无比高傲,一个冷峻,一个刻意的温顺。 这里就不得不敬佩作者的安排精密,在文中,温如言并非是丁维凌的反衬。 其实,在我看来他们彼此就像是一面镜子分割成的两个世界中的一个光,一个影。 在镜中看到是两个人,但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就了一个共同体。 当如言离开人世,从我的角度来看,也是宣告着丁维凌淡出了丁丁的世界。 因为没有了温如言,丁维凌的性格描写就显得更为零落、不丰满了。 (千万别砸我,只是我这么认为的。 至少到现在丁少爷的发挥还是靠着这位如言兄。 ) 许多事情,往往无法改变,许多事情,往往不能勉强;那是因为许多事情,往往在刚刚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什么结局。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如言的出场——“有个白衣男孩越众而出”,“……眼角略带着几分忧郁,左颊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斯文俊雅,丰神俊朗。” 成熟的应答,即使是王府的养子,他仍然愿意承担做为长子的责任。 一声许诺,也是一生的许诺。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句话:“你不用担心嫁不出去,我保证你若是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我一定娶你。” 第105章 一句简单的承诺,因他的性格而变得确凿可信;却也因他的离开,成了他终生的毁约。 是否还记得丁丁的哭泣声。 “如言,快点把自己治好,我们要回家了!” 若是他睁开眼对我说:“丁丁,我倦了,从此的路你自己走下去吧!” “唉,痴儿……”一声细若蚊鸣的叹息在空中袅袅飘荡,那声音恍若琴弦拨动般在空气中带着颤音一圏圈扩散。 ……因为我已经发现了这个如春风般清越的声音究竟来自哪里。 它,竟是从我心底发出的。 也许那是如言对她最后的道别。 是的,他的出现不温不火,不过是风筝断线冥冥中的一次牵引;他最后的离别,也不过因为是心乱神迷的一次疏忽。 他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个淡淡的影子,而就是这个淡淡的影子,看得懂一个女孩的内心。 即使这个叫丁丁的女孩在外人看来一直被幸福围绕着,他还是看出了她的寂寞。 因为他其实和她一样,即使在人潮喧哗中,在万千宠爱中,心却是无人能轻易接近。 也是因为太懂,所以他才选择他该走的路,一直默默地在她身边维护,一直不敢太靠近,只是静静地听她笑,看她哭,却也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为她抹去她的泪。 其实丁丁和温如言两个一直在一个镜中的世界,虚幻的世界,相互依靠。 只不过,丁丁的光是凤菲菲。 而温如言离开人世的同时,丁丁那镜的世界碎了。 镜碎了,丁丁不再是凤菲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接下来的路,要靠她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下去。 我这里只希望,丁丁以后一路走好,更希望在未来有个人能更懂现在的丁丁。 凤琅番外同人(byの獨愛n雪) 有书友写的番外同人,虽然和我原文的设定有些区别,但既然是同人,大家也来看看,以后可以说说你们心中的某人物。 ※※※我叫凤琅,曾经想问问爸爸妈妈关于我名字的来由,但……我始终没有。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除了爸爸带来的“阿姨”和妈妈手中的“长城”!我只知道我有个姐姐,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的姐姐。 只比我早来的这个世界几分钟的她拥有让人为之迷醉的容貌,而我没有;她拥有开朗、独立的性格,我也没有;她拥有决定将来的理由,而我…… “我跟妈妈!”姐姐绝对冷静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只能吮唆着手指,迷茫的望着一旁注视我的姐姐。 我不知道,这是种选择! “本庭当庭宣布判决如下,凤起之和陈茵夫妻关系解除。 凤菲菲由陈茵抚养,凤琅由凤起之抚养……”望着向我挥手的姐姐,我的眼圈红润了,当泪水流下来的那瞬,姐姐已是转过身去,慢慢的从我的眼中消失……“姐姐!”我在心底默默的嘶喊着。 ※※※回忆着姐姐对我训斥“你怎么那么笨,一点都不像凤家的人,你简直就像只小白兔般的好欺负,对人又完全没有心防,简直善良得令人发指……”我笑了。 完全忽视隔壁房间的喧闹,我就在我那只有八平的小房间里幻想过去的种种。 姐姐,你知道么?你是我的偶像诶,我好崇拜你的!我多么希望也拥有你特立独行的思想,我多么期待亦拥有你那样的外貌,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的,可是……我不是我不想讲,而姐姐你忙碌的丝毫没留给我这个机会啊。 看看身边其他的小朋友,再想想姐姐……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呢? 一晃几年过去了……时不时得收到早已红得发紫的姐姐寄来的生活费,看着那几张只有在我生日时送到的贺卡。 其实……我已经好满足了!我可以不在乎是否拥有父母的关爱,但我不能不在乎姐姐,姐姐可以说是我生活里的唯一,那仿佛莫名其妙的依恋。 从不同的渠道收集来姐姐的海报、cd、新闻剪辑,总让同学们嘲笑。 “哈,我们的大才子也思春咯!” “就是啊,不过菲菲真的好棒,才子一定能配的上诶!” “我说才子,你总那么发奋,是不是想赚到大钱了去娶我们的菲菲啊!” 我只是笑笑,没人知道我是她的弟弟,无论谁也没办法把我和姐姐联系到一起,一个貌似天上仙子,而一个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呵呵,真为姐姐骄傲呢! ※※※某一天,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把我叫到他那奢华但显繁乱的房间里,极认真的跟我谈论关于我的问题,在(奇*书*网-整*理*提*供)七弯八饶后,他总算告诉了我,他要结婚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显的极为平静,早知道会有这天了嘛,所以缓缓的跟他说:“知道了,爸爸!我会搬出去的。”拒绝了他给我的几千元搬迁费,找到一个电话厅拨通了给姐姐的电话。 “姐,爸爸要结婚了。”我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了。 喜帖不用发给我了,让他把银行帐号告诉我,礼金会划到他帐上。”听着姐姐静如清水般的声音。 “恩……”我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他让我搬出来的事。 “还有什么事吗?”听上去姐姐有些不耐烦。 “姐,新妈妈她不太喜欢……”我没有说完,姐姐就打断我。 “爸爸怎么说?”姐姐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不认她这个爸爸,但与其说那是父亲的称为,不如说如同一个姓名。 “姐,新妈有自己的孩子,爸爸他很为难……”沉默片刻后我如是说道。 “你真是没用!”我有些莞尔,想得到电话那边的姐姐一定带着故意的笑容,每次她都是这样子。 “姐,我有些怕!”虽说我已经选择了自己以后的路,但在姐姐跟前,我还是如同孩子般。 “我会让人安排,过两天就派人来接你!”听着姐姐的话,我笑了,笑的很开心,心中默默道“姐姐……” “姐,你真好!姐,我太高兴了,可以和你一起住了!”想到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 “你自己一个人住,我会找保姆照顾你。”“为什么?”说完我就后悔了,姐姐现在是明星诶,怎么能和我一起呢“没为什么,我不习惯多个人。”听到姐姐那略显拙劣的借口,我偷偷笑了。 ※※※十四岁……虽然没有姐姐的陪伴,但是我确发生了翻天的改变,离开那所谓的父亲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也失去可以前那样的迷茫,生活中好象到处充斥着绚烂的色彩,让我为此欢笑。 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听着耳边圣诞的赞歌,我所追求的幸福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回忆着姐姐对我的讲述“虽然我现在的生活看上去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表面上无比的幸福。 但难免的,会略显得孤独,不光是生活上的孤独,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孤独;我们失去了父母的关怀,亲人的疼爱。 但在泪水来临的时刻,总还能想到姐弟间彼此的祝福,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 你要记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的心,才能指明你所前进的方向。 你是我的弟弟,你有你自己的路,姐姐会祝福你,但不能陪同,你可以头破血流后回家,但我不许你碌碌无为的生存,我相信你可以,弟弟!无论什么时候,好好活着……”我从不怪姐姐,我甚至可以说声谢谢,因为我知道,没有姐姐的照顾,我可能早已不在这个世上;虽然在我面前,姐姐总是那么的冷漠、淡薄,但其实我不是发现不料姐姐声音中对我无私的关怀;而在姐姐的面前,我总是是能毫无保留的放开胸怀,把心中唯一那丝丝的亲情完全寄托并牵挂;看着每每拖着疲惫而来的姐姐,我其实很理解并感到幸福,姐姐亦把这里当作她唯一停泊的港湾。 我丝毫没有发现,我对于姐姐的依恋以成为我前进的动力,我对于姐姐的依恋以让我用姐姐去衡量一个女人的标准。 姐姐…… ※※※年华似水,一岁一暮。 姐姐一如既往的优秀早以让万千的人们为之惊叹!而我,仿佛一个影子般的存在也不会引起别人点点的注意,我始终默默的努力着,为了不让姐姐有丝毫的失望而努力着。 与姐姐相处的机会少的是那么的可怜,可没有丝毫的怨言,我始终认为只有当我足够优秀后,才能让人们知道我的存在。 学习成为我唯一的本钱,从当初的八平的小窝,到现在几百平的大房,环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发角的微风,只知道存在,但不知道意义。 可当加洲大学入学通知来到我面前的时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姐姐,姐姐一直把我当做凤家的一个异数,既然是异数,那么就要一异到低,姐姐!这算不算一种成功呢?电话拨通的瞬间,我差点激动的无法言语,努力的平静自己了半天后,仍透着一股子激动说。 “姐,我刚收到加洲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恩,好好念!学费我会让人送过去!”姐姐还是那么的平静“姐,我们见个面吧?九月我走了以后,我们就更难得见面了!”我压下自己的激动,憋足了力气道。 “下午四点我会来你住的地方。” “好诶!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菠萝咕唠肉,我专门和同学学的!”此时的幸福感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我简直要飞起来了一般。 第106章 挂下电话,我便不停的准备了起来,幻想着姐姐开心的样子,展望着将来某天我成功的时刻……看着早以摆满的桌子,等待着门铃的响起,感叹于同龄姐姐所付出的一切,思索着自己前途的迷茫,突然!我的左眼猛的跳动。 心脏也如针刺般疼痛,跪倒在地的同时,眼前失去了光明……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行尸般处理着姐姐的后世,无数的人们陪同我流下着无限的泪水,耳边传递着医生对我所说的“她不在了,最后的时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可惜了一个好姑娘……”眼前的一切直到今天仍久让我无法相信,看着父母那虚伪的面容,任凭他们进行无聊的争夺。 而我,泪水早已干涸、心灵已然麻木,我仿佛是失去了水的鱼,一张一吸间感觉末日的降临。 我甚至没有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假如我在……等我苏醒的时候,姐姐已化成一捧尘土。 我呆滞在姐姐的骨灰前,看着照片中依然美丽的面容,我选择了去死,冀望于陪着姐姐,让她在下面不像现在一样孤单,当刀距离我不足5mm的时刻,天空响起了惊人的雷声,我一楞,一声声雷鸣仿佛是在警告我般。 我真的好悔;悔动一时之念让姐姐来见面,我真的好悔,悔我没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我真的好悔,悔从没有对姐姐说出我心中的想法。 心中传来一个声音“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姐姐……!”我在漫天的雨幕里嘶声的呼喊,我惊人的雷鸣中无力的哭泣“是你么?姐姐……”我不停的问到“姐姐……你不在我会孤单啊!” 把姐姐分我的那份遗产全部捐献给了那些单亲的孩子们,只拿起一个单包,望望这伤心的地方,看着天空上仿佛姐姐笑容的云朵,默默的说声再见“姐姐,我走了……你在那边也要幸福啊!” 女频访谈:一场意外的写作 若说起写作,那全都是意外惹的错。 看原创文是意外,执笔是意外,写《当美女变成丑女》,更完全是起源于一个意外。 其实我应该是先写了《无心琉璃》的,写了几章,被自己小说中设定的阴谋情节搞得极其头痛,某日随手就写了一个绝世美女意外投生为婴儿的小故事。 因为是为了换脑子,情节设定得很是搞笑,纯粹是自娱自乐。 下笔轻松,两三个小时一下子写了近一万字。 发上网时根本没在意,没想到却意料之外的受欢迎,甚至有不少读者纷纷要求先写《美女》这篇,暂停更新《无心琉璃》。 一个意外开始了《美女》一文的创作生命。 但是此文先天不足,我对大纲、架构什么的没有太认真思考,因而对前文极不满意,意欲停更,全文重修。 当时读者群中一片反对声,竭力要求我继续写完再重修。 我在重修和不重修之间徘徊犹豫。 从某方面来说,我是择善固执的。 如果连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不知道再写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于是终于痛下决心全文推倒重来了。 因为这一次的大修,才有了现在这一篇《当美女变成丑女》。 重修以后,文风已经变了,不再是走轻松路线,而成了正剧。 《美女》一文自起文后,就一直存在着争议,像书名问题,吸收了不少眼球,也赶走了不少读者。 而最大的争议就在于女主角的年龄设定上。 不少读者认为女主的年龄太小了,说的话根本不似小孩说的。 现实生活中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太凤毛麟角了,而这部小说中一下子聚集了三个。 嗬,这就是小说了,在微观的世界中表现出宏观的想象。 这世界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 我承认,我受《红楼梦》影响颇深,笔下的人物个个都是人情练达的,在大家族的残酷争斗洗礼下,天真的人无法生存。 也许是我太过于现实吧,即使在写作小说这种充满想象力的过程中,仍然不能摆脱掉现实的影响。 你可以相信“人性本善”,而我却坚信“人性本恶”,这也许就是很多读者认为我很残忍的缘故吧。 写到温如言的死亡时,我已经预计到了读者的强烈反弹,但确实没有想到反弹那么激烈。 书评区被一片水声淹没,我算了下,大概在这之前加起来得到的评论也没有那一天的多。 就在那段时间,有不少读者愤而下架,扬言不再阅读了。 很多读者都掉了泪,也对我发出了无数的抱怨,至今我仍然在不停地挨骂。 但我相信世上有真情,所有的善良感情都是浊世中最难得和最应该珍惜的,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知遇之情……我愿意让我笔下的人物体会到这些最真挚的感情,无论他们最终是否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都不会在自己的世界中白活这一遭。 正如我在文案简介中所说的,如果你愿意来书中的世界一起感动一回,请入来。 一眨眼间,此文已经快20万字了,回首来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能写到20万。 对我这个工作非常繁忙的纯业余写手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想起那些熬夜的日子,想起如流水般灌下的咖啡,不是没有感慨的。 搬到起点以后,能在流沙般的稿子中被编编们看到和赏识,是我的幸运。 也因了她们的推荐,才有了越来越多的读者看文。 女频的强推、然后是主站的强推,现在又上了女频的封推……在这儿要感谢诸位编编们的青睐,毕竟能够得到肯定是对写文者最大鼓励。 感谢很多女作者的鼓励,因为你们的一次次支持,没有让我在点推惨淡的情况下放弃;感谢书友们的支持,因为你们,我发现了自己的生命中还有另一片天空。 你们真的很可爱(除了催文时,笑……) 最后在这篇文快要成为感谢词之前向所有正在坚持寂寞地写作的写手致意。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